《混在1275》 正文 写在新书的开头 在这里要感谢的是读者朋友春城五指,春城姑娘,花落伽兰,不遗余力地阅读和收藏,看着你们欢乐的互动,笔者很高兴,拙作还很生嫩,笔者一定会努力地创作,希望不会让你们失望。 正文 新的一周,酱油迫切需要读者朋友的点击,收藏和红票 今天的正文两章六千字已经更新完毕,马上就是新的一周了,新书榜会重新刷新,为了冲榜,酱油恳请广大读者朋友帮忙,点击,收藏,红票都通通砸过来吧! 酱油会回报以精彩的剧情,新书不易,没有推荐,只能靠自己,上周大家的给力表现给了酱油极大的信心,希望这一周继续支持,再一次致以深深的谢意! 正文 终于改成签约状态了 作为新人的第一本新书,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感谢读者朋友这些天来的支持,没有你们,酱油是没有动力的。 还记得刚发书的时候,上传了五万多字,点击只有一百左右,票票数为0,酱油觉得自己这书既然烂得没有人看,还写什么。 万幸的是,首先是官网后面来了信息,“您的作品已经被编辑跟进,......”,后来就来了编辑加qq,再后来...... 然后是春城和几个朋友的留言鼓励,让酱油在迷茫之中感觉到了希望,这才决定继续下去。 虽然目前还只是刚开始,但酱油相信,有志者,事竞成,苦心人,天不负。 你们的每一点支持,都会是酱油码字的无穷动力! 正文 第一次写的上架感言 突然被通知要上架了,其实觉得挺意外的,这是酱油作为网文界一名粉嫩新人的第一本书, 码字才刚刚一个半月左右,远远谈不上风风雨雨,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对读者说,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其实生活中酱油是个拙于言辞的人,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敢去写一本书了,怎么就敢把它发出去让人看了。或许是因为酱油相信,每个宅男都有一个梦想吧。 美女?英雄?创造历史,登上人生巅峰,种种诸如此类。然而真正想把这个梦写下来,却是困难重重,眼高手低,辞不达意,无数次地抓耳挠腮只为笔下的文字能够入眼。 码字是件孤独的事,只有读者的互动能让作者产生动力,不论是鼓励也好,批评也罢,酱油都铭记于心,有时候也会尽量去试着修改以便能达到读者们的要求,但多数时候,由于大纲和故事情节的限制,可能无法达到每个读者的期望。 这本书还很幼小,存在着很多的问题,有时候吧,一想着要尽快更新出来,心情就会变得很急躁,往往写出来的东西很难看。因此这个月更新量下降了,还请给酱油一点时间,理顺一下思路,相信速度会慢慢上来。 历史是个小姑娘,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不同的装扮,酱油的解读如果合你的意了,请点个赞,不满意的话,也请多多包涵! 想想要感谢的人很多,首先是编辑小楼姐吧,虽然平时交流不多,但该给的都给了,真是很认真负责,让酱油受益良多。 然后就是所有的读者朋友们了,给酱油打赏支持的,给酱油留下评论的,每一次的点击,收藏,票票都让酱油很是感动,人数太多难以言尽,但每一个酱油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最后吧,希望上架之后能得到朋友们的继续支持,能小声地在这里求个订阅么~给酱油一些动力,祝大家一切顺心,生活如意,再一次谢谢大家! 正文 第一章 我的穿越从失恋开始 虫洞,反物质,时空隧道?还是某种恶作剧? 刘禹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情景,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直到手上的烟燃尽,烧到了他的皮肉,感觉到刺痛的他赶紧甩到地上。 在刘禹的身前,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光圈,乳白的光晕在空气中缓缓地荡漾,似乎在发出某种诱惑地信号。 做为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优秀青少年,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原本应该是根本不屑于那些反科学的东西的。可是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刘禹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还是发生了某种程度上的扭曲。 “有什么大不了的,哥现在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一个声音在心头呐喊,刘禹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就冲了进去。 “啊!”刘禹慢慢地睁开眼,就听见两声大喊,其中一个是他自己发出的,原因是这张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脸。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浑浊的眼睛充满了惊恐。 这是一个典型的古代老农,一身皮肤由于长年劳作被晒成古铜色,杂乱的头发挽在头顶上,用草木棍儿松松地穿成一个髻,无袖的短褐被一条粗布带子缠于腰间。光着脚丫踩在泥地上,右手上扶着一个木杈。 “这位老人家。”刘禹学着电视里的动作抱拳施了个礼,就看见对面的老人双眼翻白,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刘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了一把,让老人躺下。用手在鼻下一探,还好,有气息。 放下老人的身体,刘禹站起身来,四处打量,他所在的位置是一片农田,看不出种的什么,庄稼看来已经收割完了,远处传来“哞哞”的牛叫声。 天空很蓝,和后世那种灰蒙蒙的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十分纯净的宝石一般的蓝色,这种色彩在后世已经很难看得到了。刘禹的视线里没有看到村庄,这片田的后面是树林,田埂上光秃秃地没有一个行人。 因为老人还昏迷着,刘禹只能守着他,哪儿都不能去。从本质上讲,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用前女友林玲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好人,是的,前女友,仅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自己相恋六年的女友就变成了前女友。 想起那个陪了自己那么久的女孩,刘禹的心开始发痛,那个世界很现实,一个吊丝根本不配和女神在一起。林玲却跟了他六年,为了这份感情,刘禹像狗一样拼命地工作。 可不管他如何拼命,楼盘广告上的数字还是无情地一次又一次打他的脸。售楼小姐甜美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你就是攒一辈子也买不起。” 连个房子都买不起,你凭什么敢说能给她幸福?在和林玲相处的这几年,刘禹就天天背负着这种压力,偏偏回家还得笑脸以对。终于,在昨天,他解脱了。 “禹子,我们分手吧,每天我看着你累坏的样子,都心疼地不得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可再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了的。你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会伤害你。” “对不起,禹子,原谅我的软弱,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都无法摆脱那些压力。禹子,我爱你,我受不了你对我不好,趁着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们分手吧!” 林玲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刘禹的脑海里回响,尽管有些语无伦次,他还是听懂了。他们这段感情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如果再勉强下去,说不定最后会变成一对怨侣。 而一直以来林玲都比自己要有勇气地多,昨天也是如此。被林玲封为好人的刘禹当然不能辜负这个称号,于是,两人很平静地分手了,而这一天,正是林玲26岁的生日。 刘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腕上,这串磁性手链本来应该是送给林玲的生日礼物。是他在某宝上订的,可由于快递公司的低效率,一直到今天早上,才送到自己家,而他送出的人却已经离他而去了。 因为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房屋中间就出现了本文开头所描述的那种情景,刘禹想起来,自己不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造物主的神奇还真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揣测的啊。 刘禹不禁苦笑,他还没有从昨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莫明其妙地就来到了这里。陌生的时代,刘禹一脸茫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人事不醒的老汉,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咳咳。”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禹听到一串咳嗽声,就见脚下的老汉一阵动弹,他醒了。刘禹连忙弯下腰,把人扶起来,靠在石头上。 “老人家莫慌,我不是坏人。”看到老人眼睛仍有害怕之意,刘禹冒出一句普通话,也不知道人家听不听得懂。 “你,你是何人?”老人轻轻地说了一句,刘禹一听竟然能懂,这语言和华夏北边的方言差不多。 “我不是坏人,路过这里,迷路了,请问这地方叫什么?”刘禹开始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喔,还有年代。 “此地是潞县,俺们村叫王官集,公子若是要上大路,往那处即可。”老人用手一指,刘禹顺着一看,看不清楚,估计不近。 “多谢老人家,那现在是哪一年?”潞县是哪刘禹不知道,多半是古时名字。 “这个老汉就不知了,只记得年青时还是大金朝治下,后来换了不知啥人。”刘禹听着一阵迷糊,大金朝是什么朝? “公子若是无事,老汉就告辞了,家中还有许多事哩。”那老人家见刘禹不说话了,起身就走,走出老远,还回头看他。 刘禹问了半天,自己还是一头雾水,几乎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那点贫乏的历史知识早就还给体育老师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是和后世完全不同的时代,而且相当落后。 望着远处的群山,刘禹掏出一支烟点上,脑子有点乱,他需要整理一下,进入这个时代完全是个意外,既来之则安之吧。 忽然不远处一群人似乎正在向自己这边过来,刘禹的视力还不错,看到当前一人正是刚才那老汉。他一面走一面指向这边,后面跟着的似乎是同样打扮的庄稼汉,当中簇拥着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人。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还不速速道来。”那富态中年人远远看着刘禹,大声喊道。 刘禹一阵愕然,这是干什么,自己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不就吓了一下老人嘛,再说这会也没事,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么。 “观你奇装异服,相貌怪诞,莫不是妖人?”那人见刘禹不接话,双手一挥,一群人就欲围上来。 “我不是坏人,你们想干什么?”刘禹见势不妙,急忙回了一句。 “少废话,拿下他,再做道理。”众人已经越欺越近。 “慢着,看这是什么?”刘禹大吼一声,众人身形都是一滞,只见刘禹的身前突然凭空出现一个淡淡的光圈,尽管是大白天,但还是很明显。见到光圈出现,刘禹舒了一口气,老天终究没有抛弃他。 “妖法,妖法,真是妖人。”一干人等都被吓住了,许多人手里的棍棒等物都掉到了地上。 “什么妖法,没见识,你爷爷是神仙,都看清楚了。”刘禹一脸鄙夷,见吓住了众人,也不作停留,抬脚便跨向那光圈。不一会,连人带光圈俱都消失不见了。 “不好,真是神仙,这是仙法啊。”众人目瞪口呆,忙不迭地朝着那空地跪地磕头,口中直呼神仙爷爷莫怪。 电灯,电视,书桌,自己的换洗衣服,没喝完的饮料,正是自己租的那个小屋,刘禹一下坐到床上,头上冷汗直冒,万幸啊,总算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正文 第二章 新时空的猜想 在这个城市,刘禹并没有多少朋友,能交心就更少了,大学同学虽然还时不时的有聚会,可那基本上成了炫富节目,刘禹一点都不想去,同室的几个狼友没一个留在帝都,最近的一个在魔都,最远的在大洋彼岸, 公司倒是有个玩得不错的哥们,刘禹叫他“胖子”,其实人也没多胖,只是有点矮,显得胖而已。 定了定神,刘禹给他打了个电话请假,胖子很关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刘禹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穿越这种事都能碰上,而且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还不算病么? 接下来,为了进行真正的穿越,刘禹觉得有必要做一些准备。 他是个标准的宅男,这表示刘禹的身体只能算是一般,体力耐力都不怎么样,碰上危险就算是拼命估计也难逃一挂。 而且他既没有像牛人一样练过各种武术散打拳击之类的,也没有特战队员的技能反应。 军盲一个,带着一群农民走走正步就能轻松搞定百万大军之类的只能是做梦。 科盲一个,所有的黑科技都不会,火药,玻璃,水泥的配方背下来也不会造。工业化是神马?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 史盲一个,除了某些很有名的人名大概知道以外,什么历史走向,哪年发生啥事,全瞎。 认识了自己的不足,刘禹决定不能这么浪费这种难得的机会,上天既然这么安排,就一定有其必然性,在真正的行动之前。要做的就是全面地提升自己。 首先。锻炼身体是马上就要进行的项目,早上的跑步,健身房也不能少,请教练制定一个计划要比自己盲目练好很多。 其次。各种物质准备也得尽量考虑周全。防身物品,什么防弹防刺衣,狗腿刀,电击棍之类的通通都要要。交易物品,什么机械表,玻璃镜,青霉素,香皂,火柴之类的大杀器一个都不能少。 万一不小心穿到了一个卫生纸都能换黄金的年代那得发成什么样子啊!刘禹想想就觉得爽。 还有。知识方面的准备也得有,一开口一个文盲人怎么跟你打交道,骗子那也得有文化不是。各种科技树配方之类的就算了。 刘禹很认真地看了一下,自己真不是那块料,能随随便便画张示意图就能换几千万上亿美刀的就算不是编出来的,那也肯定只有超级牛人才能办到,一般学霸都还不行。 要知道,你得记下多少东西,不仅记得还得画出来,画出来的,随便找几个古代人就能做出来,这得多逆天啊,根本不是造出来而是变出来的,他只是个凡人还是个学渣,因此,这类最来钱的高科技咱就不碰了。 其实刘禹还挺庆幸自己是个学渣的,真像很多网文里那种各项全能牛到不行的人,在现在这位面就能混得风声水起,为啥要跑到那些个没网没电没娱乐的世界去。 怪不得那些穿越大神个个后宫,不干这个干嘛啊,长夜多难熬!也许只有啥都不行的学渣,才能碰上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吧,这也正好能解释为啥历史没变化。 因为穿过去的前辈都无声无息地,能力太低甚至想在史书上留上名字都难。感谢他们,因为他们我们还能继续存在! 半个月以后,所有订的东西都送到了,刘禹看着满满一大旅行袋,仔细地想想还少什么? 对了,银子,不管穿到哪,rmb还能使用的机率是相当小的,刘禹决定准备一些银子,真正的白银。在现代,白银基本上失去了通行几千年的货币功能,只能算是工业材料,价格呢不算贵,大概三块多一克。 刘禹找了家金店,以制做礼品的名义,订了四百克一锭的小银锭20锭,四十克的50锭。一共花了三万多块,这是所有物品里最贵的一单,但是刘禹觉得是值得的。 因为按网上查到的古代金银兑换比例,大概是一比八,九左右,而现代,差不多是**十,这意味着,光是进行兑换,就有差不多十倍的利润。这已经可以让资本无视世间一切准则横行霸道了。 背上旅行袋,刘禹在穿衣镜前看了看自己的形象,由于故意没剃胡子,刘禹说出去三十多岁肯定有人信。特意买来了古式头套道具,戴上去立刻就有了那么点意思,汉服长衫也准备了,不过现在不能穿,太违和。 一顶帽子刚好能挡住头套,这个要马上戴上是很麻烦的,不比衣服到时候套上就行, 内衣外面罩了一件黑衣的防刺服,据称能挡五四子弹,这也是网上能买到的最贵的一种了,一千二百块不还价。脚上是一双03式作训靴,方头包钢,据说极其耐操的皮实货,花了245块,包邮的喔亲! 腰间别了把大阳江良心货硬质高碳钢制狗腿刀,带鞘长60cm,800块。袋子里还放了根充满电的钛合金高压电击棍,号称五千万伏瞬间电压,能放倒熊,当然这是广告,这个只要385。 刘禹选它还有一个原因是这货可以当手电筒用,光线非常地强劲,绝对能亮瞎古人的眼,装神弄鬼的神器啊。 走之前刘禹也没忘了给父母打个电话,万一发生意外,这就是永别了,说了很久,直到快出现泪腺反应刘禹才挂断。 在电话里他告诉父母公司派自己去非洲公干,那儿没信号可能很长时间不会联系了,然后,出了门。 找了家取款机,刘禹把卡里还余下的两万多块全都转给了父母。拦下一辆出租,义无返顾地出发了。 刘禹选定的穿越地点是靠近通州的一片田地,在概率上来讲,如果现代的一片农田如果还是良田,那么有很大机会在古代这里仍是田地或是荒地。 不管哪种,都避免了穿到某个人声鼎沸的闹市,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出现的尴尬。甚至那是有生命危险的。最主要的是,他在网上查过了,上次那位老汉说的潞县正是通州路治所在。 一支马队慢慢地走在潞县通往大都官道上,马头老丁其实不过四十多岁,常年关外的奔波让他看上去面相十分老。这支不大的马队属于丁家,老丁是东家的家生奴,深得信任,连姓都是东家所赐。 丁家在幽燕地头上算是个不小的豪族,早在石晋时期便有先人官至刺史,辽地变乱中,多少豪门巨族都烟消云散之际,丁家虽有损伤却还是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自辽人主燕后,丁家再也没有人出仕,而是低调地当了一个商家,不再过问政治,因此哪怕后来换了金人,元人,丁家也只是本本份份地经商。 关东的皮货人参,辽地的铁器粮食。从四面八方被丁家的商队运到位于大都城里海子斜街的各家店辅。老丁的这支马队装的就是关东运来的皮货。由于离城不过十余里了,马队走得不快。一路平安,老丁也不愿过份催促。 任凭伙计们呼喝打闹,自己却习惯性地左右观察,然后老丁便看到了路边站着的一个异人。用老丁的眼光来看,此人甚是别扭,冠帽衣衫都是正经的南人打扮,偏偏脚上蹬着一双奇怪的黑靴。 背上的背包也甚是怪异,黑色的斜纹布不知道是什么面料,看上去很厚实。面白短须,要说是官宦子弟吧,没有仆役跟从,说是商人吧却没那气息。 老丁本想装着没看到,没想到那人对着他遥遥便是一揖。 “这位大叔,不知道前往何处,可否行个方便?”。自然这位异人便是我们的主人公刘禹, 刘禹穿过来的时候站着的地方是个长满野草的小斜坡,在手指上刺了一下,血珠滴出,久久不能愈合,他很伤心,没有附赠什么异能, 甚至,连传说中的空间提示音都没有,这意味着,他这个门没法升级啥的。也就是说,除了可以随时展开来回穿越以外刘禹还是那个宅男学渣,好在也没有头疼脑热啥的副作用,几乎就是眼晕了一下就过来了,那个门也随之关闭。 “这位公子请了,老儿们正欲往大都城,不知...”因为基本上是绝对的安全,老丁也没有怀疑刘禹有何不良企图。 再说了,本队十几个青壮呢,甚至有几人是等闲三五人不能近身的好手,老丁回了一礼,还好虽然话音有些怪异,基本上能听懂,能交流就好啊,但是...... 大都,大都,刘禹脑子一嗡,后面老丁说了啥都没听清,按刘禹恶补的历史知识来看,帝都被称为大都的朝代只有一个,那就是元。 这是个汉人地位低下,经常被随意驳夺身份,强制为奴的时代,而他刘禹居然好死不死穿到了大元朝的都城,这要怎么破?刘禹有些愣神。 “公子!公子!”老丁看刘禹有些神神在在的 “喔,大叔,我亦欲往,可否搭载一程,不甚感谢之至。”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想办法搞清楚哪一年,万一元末呢,说不定能抱上个大粗腿。而且看眼前这些汉人也活得挺好,没啥,最重要跟着一路混进去再说。 “当不得当不得,只恐车马简陋有污公子身份,如不嫌弃便上后面货车。”不过举手之劳,老丁也是经常出门在外之人,这类小事自能作主。 商人嘛,交游广阔便是路。再说了,观此人谦恭有礼,望之便生好感。 刘禹上了后面那辆装着货物的板车,坐在车尾一摇一摇地,寻思着怎么才能绕到年份上去呢,直接问太突然了点吧,没准让人生疑。 随意地和那老丁搭着话,一来二去,两人的称呼也从公子大叔变成了小哥老丁叔,而整个车队也慢慢接近了目的地。 刘禹已经看到一座雄城出现在了眼前,感觉就好像自己头一次去爬长城时那样,目瞪口呆。 正文 第三章 700年前的帝都 唐五代时的幽州,辽时的南京,金时的中都,再到现在眼前的大都,加上原本历史上明清时的紫禁城,民国的北平,新华夏的帝都。 很少有这么一座几乎每个时代都拥有一个不同名称的巨大城市,刘禹觉得自己正在走进历史中 从顺承门进去,刘禹看到带队的老丁笑脸打着招呼走向路边的一排单门脸房,看样子像是收税所在。 门口进进出出的全是行商打扮的人,其中不乏异族。实际上,刘禹觉得自己在这里才像是个异族。 在这队全是北地汉人组成的马队里,除了有些怪异但基本上还能听懂的北地汉音,完全看不出后世电视剧里古代汉人的那种样子。 凌乱的披发,右衽的短袍。 刘禹看了看自己身上从某宝一家汉服店买来的直缀长衫,头上套着的规规矩矩的拍戏的那种带冠头套,一股巨大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郁闷,戏演过了!” “小哥,俺们要送货去东家的皮货铺子,若有去处,便在此处分手吧。”交完进城税的老丁一边打着手势招呼队伍前进,一边对着刘禹说道 “不敢劳烦,不知贵东家的铺子所在何处,距离海子市几何?”刘禹其实在x度上看过大都平面图,这么说不过是想和相对熟的人一块走罢了,万一碰上麻烦啥的呢? “俺们正是去海子处,搭上小哥也便宜。”与刘禹同车的是个姓张的粗豪汉子,一路上刘禹的不耻下问让汉子觉得很有好感,见他相问,直接就包揽了。 老丁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若是麻烦,便不敢有劳了。”刘禹见老丁的做态,知道他有些不情愿, 虽不知道原因,但以退为进还是懂的,实在不行,就自己走着吧,慢慢看也不错,只是这日头似乎要下了,不知道元时有没有宵禁啥的,要不,找个客栈住下? “甚麻烦,不嫌腌臜便同去吧。”老丁有些不愿意,却没有拒绝。 说到底,老丁对刘禹这个一副南人打扮却操着口怪异北地汉音的人虽有些好感,却也不无疑惑。 元人对于商人还是很宽融的,哪怕是南商。但是对老丁来说,不愿意招惹麻烦是种很深的执念,反正不过一时半刻便到,那时分了手就是。 车队在街上缓缓地走着,人流有些大,还好没有什么停顿,这一路上,左右都是各种牲畜围栏,围栏的后面是宽大的帐篷, 牛,马,羊,骆驼,甚至刘禹还看到了两头大象,空气中杂质着各种动物粪便的腥臭味, 虽然很是不习惯,刘禹还是很有兴致地左看右看,听着各种奇奇怪怪完全不懂的语言,直到一处很大的足有三层的高台, 由于很是显眼,刘禹便多看了几眼,而那上面站着的却是让刘禹很不舒服的货物,这种货物是......人。 没错,就是人,各色人种都有,有很多明显是汉人打扮的男女,也有深目高鼻的西方人, 刘禹分不出是阿拉伯人还是中亚人,没有老弱,全是青壮年纪,一个色目胖子大声喊着什么,很像是后世的拍卖会。 其实过来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当真的看到活生生的人在这种牲畜市场上明码标价时,刘禹还是产生了明显的心理反应。俗称叫做膈应,很不舒服,当然也只能是不舒服而已,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同车的老张兴致勃勃地告诉刘禹,他以后挣了钱一定要来买一个媳妇的时候。刘禹对着那期待的粗脸还违心地附合了一下,顺便夸赞了对方的理想很伟大。 这是一个人可以当作货物贩卖的时代,刘禹在心底里提醒自己,不想落到那种境地,就一定要处处小心。 穿越者没有光环,所以不会有人见到你纳头便拜,哭着喊着奉献忠心。刘禹知道至少自己没有,否则想搭个便车都会被老丁质疑,这得是多悲催的主角啊! 海子,后世被叫做积水谭。还有帝都著名的后海也是它的一部分。再过十多年,会有一个叫郭守敬的人,他主持修建了一条从通州到这里的运河。 这条起名为通惠河的人工运河勾通南北大运河,使得南方的漕粮船可以直接开抵大都的码头。 同时也极大的促进了商贸的发展,大都也因此成为了一个繁荣的商业大城市,远远超过世界同期的其它地方。 从顺承门到这里刘禹估计一共走了差不多两小时,按这里的来算不到一个时辰。这边的人流明显更多,而且也明显地要干净得多,宽阔的道路被重重叠叠的人流占据了大部分。 看穿着衣饰就能知道大部分都是殷实人家,也就是传说中的中产阶级吧,也不乏非富即贵之辈。 能供马车通行的空间很小了,车夫也小心翼翼地避让着人群,万一碰上磕上个,就是大麻烦。见此情景,刘禹决定向老丁告辞,毕竟麻烦了人家很多, 刘禹留下了一锭十两银子的元宝做为酬谢,老丁也没推辞,很热情地给刘禹指出东家皮货辅子的方向。并告知了他辅子名称“茂源祥”,东家的名讳上丁下应文。 刘禹一拱手告别,在心里记下了这些,想着以后拜访一下也能结个善缘,一路看来,这丁家还算是良善。 老丁介绍的客栈在一个路口靠左边,刘禹跟着人流没废多大劲就找到了。 两层的木质楼房,斜斜挑起的厚布招牌写着“日升客栈”四个隶文繁体字。可能是因为还没到晚饭时间吧,客栈里人不多,看不到搭着布刷子的小二跑上跑下。 刘禹在门口站了一会,也没有人上前问他“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一楼看着像是饭店,靠里的柜台估计是卖酒的,一个像是帐房模样的人低头翻着什么。 刘禹只好走过去问了一句:“请问有客房吗?住店。” 帐房抬起头,斜眼打量了一番,然后满脸堆笑“怠慢官人了,请问是要上房还是...” “一间上房,清静点的,临街最好,房钱几何,需要质押吗?”刘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官人,刘禹想那位有名的西门大官人,一阵恶寒。 “官人恕罪,即是临街,那便如何清静得了, 上房一日一夜一百七十文,午时结算,不拖不欠,无须质押,您看...”帐房的服务态度还是很值得称赞的。 “这般贵,尔等莫不是欺生,前年可不是这个价。”还价是刘禹毕业四年学到的最实用的生活技能。 随意瞅瞅柜台里的陈设,几个胖大的粗陶坛子上覆着红纸,坛身上的纸写了几个字看不太清楚。 “咦?官人竟不知。”帐房诧异的打量刘禹。 “这话怎么说?”刘禹很无辜地摊开手,哥怎么会知道? “官人这身打扮,难道不是打南边来?不知道大汗已经下了征讨令了么。” “某却不是从南方来,征讨令遮莫东西?征讨谁。”刘禹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很熟悉但又抓不住。 “若非是南人那便无妨,官人不知大汗六月已下征宋诏令了么?此令一下,百物涨腾,小店的房价自然也跟着涨了些。” “如此便开间临街的吧,这银子先记上,若是房子不干净,再来计较。”刘禹随手拍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过去。 征宋,啥东西,刘禹没在意,和自己无关就好。 帐房忙接过一看,十足的雪花纹银,亮得闪痛眼睛,哪里还敢多话,取过一片木牌,递给刘禹。 “官人说得哪里话,若有不称意,尽管找小老儿,不是小老儿夸口,整个斜街,不,整个海子市,您绝计找不到更干净的客房了。” 刘禹跟着一个引路的小二上了二楼,他的天字丙号房在二楼过去第三间。 推开一看,一间挺大的客厅,半堵架子墙后面是卧房,房间里没有异味,陈设古朴。 刘禹很满意,扔给那个小儿一两银子让它照着治些酒菜上来。没过多久,小二就带了几个人上来了,忙碌了一会,就看一张不小的台子上摆满了菜肴, 刘禹看了一眼,份量都相当多,一盘应该是羊肉的盘子里堆得冒了尖,还有一壶酒至少半斤, 小二在一旁看刘禹满意的样子,小心地说“官人可还满意?尚余五十来文...” “不错,那些赏你了!”终于土豪了一把,刘禹很大方。 “如此官人便请慢用,小的先下去了,有事叫唤一下便是,还有...”小二欲言又止 “如何,只管说来。”刘禹很奇怪。 “官人新来可能不知,这大都城过了戌时便宵禁了,官人切莫外出,以免惹祸。”小二很好心地提醒道。 我靠,刘禹感觉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夜生活都不让人过了。 还好,虽然味道不怎么样,缺少各种调料,但纯绿色无公害食品还是很让刘禹得意的,尼玛,哥这顿放后世那只有上了一定级别才能吃到,那叫“特供”。 至于酒,度数有点低,只有一点点酒味,应该是自家酿的某种果酒掺了牛奶还是羊奶。有一种后世果奶的感觉,就是有点膻腥味,不过还能接受。 最主要的是,这顿饭一共花了刘禹一两银子,而这两银子价值120多块rmb,在后世也就几个人吃顿烧烤。 于是,吃饱喝足还洗了个热水澡,再顺便换了身衣服.刘禹只好就着跳动的烛光清点带来的东西。 看看第一桶金应该要怎么去赚,怎么才能尽量低调不留后患,这是个技术活啊。刘禹剔着牙胡思乱想着,慢慢睡着了... 正文 第四章 火柴是个大杀器(上) 海子斜街皮货市上的一家大店铺内,老丁指挥着伙计将交割好的皮货搬入后院的库房内, 一长衫男子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忙碌,左手里把玩着一个圆形的物件,眼神有些飘,右手不时轻抚颌下的几缕青须,若有所思。 此人便是老丁的东家丁应文,丁家二房的嫡长子,掌握着两间皮货行,一间铁器行和三间粮行,行号都叫“茂源祥”。 除了铺子,丁应文家在大都东城,足足的五进院子,占地极广,传说是前辽某个重臣的府邸。 丁应文的手中拿着的,郝然便是刘禹给老丁的那锭银子。 “不是辽金官锭,不是大同雪纹,也不似宋人所铸,细细想来,竟是从所未见!如此成色,怕不是有十足。”丁应文喃喃自语。 “遮莫不是,老头儿行走各地这许多年,也从未见过铸的这等好看的银子。”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此乃他家自行所铸,好奢豪的手笔,光是熔炼折色便要费多少事。”丁应文望向老丁。 “你说此人南人扮相,口音怪异,携一方正布包,独身一人,又不是似遇劫,那他来大都城不会是游玩,应有所图。” “老头儿正是顾虑此事,未相邀来此,若是行奸细之事,岂不是祸事上身。”老丁点点头。 “不,不会是奸细,宋人派人来此根本毫无意义,战事已起数月,除非他们想行刺大汗,你觉得可能么?”丁应文摇头 “四方布包,以带系之能背在肩上,黑色皮靴,宋人很少这么穿着啊,倒似是西人,西人,西人,难道是...” “海商!”老丁脱口而出。 “对,且是豪商,派家中子弟前来探路,如此才说得通,那包中想必有海货!”丁应文有些兴奋。 “此子应该下榻日升客栈,东家若有意,老儿明日便去邀约一见。” “不,等两日,两日后他若不登门你再去。”不能着急。 丁应文有了计较,若真依自己所料,丁家怎么说也应该是此人的首选,这样更能掌握主动。 第二日,已经日上三竿,刘禹才睁开眼。一切仿佛像是一个梦,显得那么得不真实,自己居然在700多年前的时空里睡了一觉。 不是明清的那种老式架子床,刘禹身下是一层矮矮的床榻。有点像是后世的席梦思直接放在地上那种感觉,不过没那么有弹性。被子也有些硬,里面应该是棉花,就是罩布模上去有点粗,不太像棉倒有些像是麻。 nnd,哥现在随便一样东西都是元宋时期的古物,连空气都是,谁能比,刘禹有些bs后世的那些土豪。 也不知道带回去的话能不能卖出去。踩上客栈里准备的软木屐,打开窗户让光线透进来。背心大裤衩短头发的刘禹拿起手机就开拍,像个好奇宝宝。 新鲜过后,重新打扮成古人的刘禹准备出门了,目的地不出所料便是丁家的那家皮货行。 身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连户籍来历都说不清楚,任何麻烦都可能致命。刘禹不想拿着东西到处去碰运气,丁家既然是个商家,那应该会有些眼光。如果能合作,会少很多麻烦。刘禹很容易就作出了决定。 旅行袋太重不方便,光是那些银锭就差不多20斤。机械表还是算了,时制都不一样,刘禹并不想一个人在这里普及24小时制。 青霉素也一样,要拿出来得有个契机,有人生病感染啥的。那余下的就只有镜子,火柴,香皂了。对了,再揣上一盒烟,刘禹专门买的铁盒,没有标记的那种,装了30根中南海,这货没准也能行。 看着面前盒子里的几样东西,自诩见过几分世面的丁应文惊讶地掩饰都忘了。哪怕是看到名贵的珍珠玳瑁珊瑚都决不会让丁应文如此失态,竟然是从未见过之物! 这是镜子吧,怎得如此清晰,简直分毫毕现。绘着黑边的一小块,像是木头盒子。不可能,定有出奇之处。 至于那置于透明盒子里的黄色脂块,隐隐有好闻的香气溢出,莫不是传说中的龙诞香?丁应文不淡定了。 “刘公子,这是...”丁应文指了指那盒火柴。 “不敢当,此物名为‘自来火’,说来毫不出奇,乃引火之物。” 刘禹放下茶杯拿过火柴,打开盒子拿出一根在盒子边上一划,一注明亮的火光在丁应文眼前燃起。 “原来如此。”丁应文学着也划燃一根,果然神奇。 想想家中所用的火石,火镰、火绒那一套,点个火要搞半天,也就比钻木取火强点吧。 “此物东家定然知晓,镜子,照物照人皆可,这是最小的,还有大若人形,用做穿衣之用。比铜镜清晰些,女子亦可做为玩物。”刘禹就着手里的火点了一根烟,吐了口雾气。 “东家不妨试试这个,卷烟,消遣之物。”丁应文闻言拿起一根,闻了一下,不太敢确定的样子。 烟草要明代才传入华夏,这科技太黑有点接受不能。 “至于此物嘛,香胰子,沐浴净手好用, 东家闻闻看,香味不只这一种。”丁应文汗了一下,果然好闻,一股花香的味道。 “初次登门,多有叨挠,些须俗物,东家切莫嫌弃。”不到十块钱的东西,后世只怕门都进不得就会给扔出去吧,刘禹暗想。 “公子客气,丁某多嘴问一句,这些是否来自南边?”丁应文斟酌着问道。 “恩。”刘禹点头 “海上...?” “确是,极西之地所出,海上运来,耗时巨费,一趟得半年有余吧。 这还得是顺风顺水,遇上暴风大浪,船毁人亡都是寻常事, 总之,就算在南边,广泉明各州各地,此等事物,只有我家有!”刘禹语气虽然很轻,却透着傲气。 “怪道某从未见过,如此说来,价值也必不菲吧。” “此三等物,皆寻常用度,这自来火,50根一盒,一百文一盒,合两文一根。”其实刘禹也不知道应该卖多少,报个高价给人砍的空间吧。 “一百文,交钞还是现银?”有点贵,但还在丁应文心理之内,奇物就得好价。 元人的购买力别人不知他怎会不知,这帮纵横欧亚的从王爷到普通军士,无不富得流油,活下来的家里别的没有,金银肯定成堆,无它,抢来的。 “交钞?”刘禹迷糊了一下。 “都怪丁某,公子南来,不知道也是应当,就是这个。”丁应文从袖笼中取出一叠纸,抽了一张递给刘禹。 这是...纸币?刘禹看着眼前这张显得十分粗糙的纸,有些凌乱。 纸质柔软,颜色青黑。钞面上方横书汉文钞名“中统元宝交钞”。花栏内上部正中“壹佰文省”四字,面额下为横置钱贯图。 两侧竖写汉字和看不懂的乱码,右侧汉文“中统元宝”,左汉文“诸路通行”。下面是汉文发行机构名,盖着两个红印。 “那是蒙文,意思和汉文一样,此钞两贯兑银一两”丁应文看刘禹翻来覆去地看,知他不懂,解释道。 “那就是一盒自来火合两佰文交钞,一百文现银。”刘禹眼睛看着“中统”二字,感觉怪怪的。 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忽必烈称帝时的年号,至元,则是平定阿里不哥之乱后改的。 这个拿到现代不知道值不值钱,这可是古代纸币啊,存世不会很多吧,就是成色太新,估计会被当成假货。 “八十文,现银,一月至少供应千盒之数。”丁应文竖起一根手指。 “万盒亦有,百文已经很低了,东家可卖百五十文以上,三文一根, 此物遇水既无用,一路海运,损毁不知几何,再便宜某家无利可图了。”还是不够黑心啊,刘禹想道。 清末道光年间,英国人把火柴当贡物,一盒84根的火柴卖一两银子,有钱人趋之若鹜,那才是一个穿越者合理的利润。 好吧,刘禹忽略了一点,他批发来的火柴才一毛钱一盒,量越大越便宜。 “好,月供万盒以上,百文一盒,不过不可供应别家!”丁应文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此物至少可卖到一百八十到二百文,且这是消耗品,如能独家经营,这个可以有。 “北边吧,光是一个中书行省,就够你卖了。甘肃,陕西,河南江北,我答应你,丁家商行所到之处,只供你一家。”刘禹巴不得他能卖到欧洲呢,只要有这本事。 一万盒,百文一盒一千两银,能兑金125两,一两40克,共5000克。 后世一克千足金370元,成色差点算300块一克,就是一百五十万rmb,一万盒火柴而已,成本一千块。 “至于玻璃镜子与香胰,东家可以先摆上架,如有人问起,镜子便卖20两,香胰5两。每样某准备了20个。 如果好卖你我再谈。”刘禹见丁应文没有问起,估计他心里也没底,便想出试销一招,能不能接受还得看市场。 “也罢,就依公子所言。”丁应文点点头,这样也好。 “那公子何时能开始供货?” “实不相瞒,家中商队早已前来,如今应该接近能通州路了, 不知东家在潞县可有货栈,某想直接在那处交货,如何?”刘禹不想在大都城穿来穿去,合适的地点很难找。 “无妨,明日我便派老丁前往,你与他相熟,倒也便宜。”一千两的生意虽不算小了,倒也没放在眼里。 丁应文看到的是它的前景,还有就是刘家这条线。 “银钱携带不易,交钞不通于南,如果方便,可否兑成金子交易?”刘禹的目的就是金子,卖成白银还得再去换,不如一次倒位。 “恩,某自家便有金银辅子,如今一两足金兑银八两,如果是公子手里那种银锭,七两五便可!”丁应文很理解。 到什么时候携带大笔货财行路都是极难之事,不然也不会有交钞通行于世了。 “当真,那太好了。”刘禹大喜,这比例算下来,刘禹手里的银锭能换到1220克黄金,至少值36万rmb。 “小事,反正过不多久,这交钞就通行天下了,金子还是嫌重了些。我等商人,多点空便能多带些货。”丁应文随意说道 “喔,这是为何?”刘禹不解。 “六月,大汗下诏征宋,七月,伯颜丞相将兵30万南下,如今九月末,大军应该出襄阳直下荆湖。大宋倾覆恐只在旦夕了。”丁应文悠悠地说, 尽管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宋人有何关系,但他知道,自己是个汉人。而那大宋,却是汉人之国。 “今年是...”刘禹目瞪口呆地看着丁应文。 “至元十一年。” 至元十一年,这是元帝忽必烈的年号,大宋应该是咸淳十年,这一年度宗皇帝驾崩,四岁的太子赵隰登位,太后谢氏称制。 再过不到两年,元军就将攻进临安,二人出降。大宋也进入了最后的时刻。 一时间,两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正文 第五章 火柴是个大杀器(下) 回到现代的刘禹站在马路边上,看着疾驰而过的汽车,颇有一种倒时差的感觉。 和丁应文约定的交货日期是在三天后,时间紧任务重,刘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看着窗外在头脑里整理着思路。 首先得在通州找个货仓,位置尽量要偏,最好就是以前是征用的农村田地。穿到那边多半是荒地,能买到手的话盖一大棚当遮掩。农田也行,只要能过手。 其次要弄一交通工具,一万盒火柴不算重,一百二十来斤,可体积有点大,一个人估计弄不了。汽车有点玄,农用三轮都太逆天,没法解释。 想来想去刘禹突然想到了板车,就是火车站附近农民工用来拉货的那种,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师傅,您知道通州哪有火柴厂吗?”货源也是个问题,万一当地没有就很麻烦,外地运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还好出租车司机告诉刘禹,通州本地有家工艺火柴厂,能订做各种礼品用火柴,刘禹赶紧让司机直接拉到那厂边。 这家火柴厂正好位于经济开发区内,这片在五年前都还是农村,一万盒火柴无任何标签,厂家只要了九百块,三天完成,包送当地。 刘禹交了一百订金,没钱了,卡里余下的都汇给了父母,刘禹身上一共不到三百现金,当然包里还有2斤半的黄金,这可这得换成钱才能用。 用最后的钱打了个车回帝都,刘禹找了个大点金店把手里的黄金卖了出去,1220克,312一克一共卖了38万多点。这点货连人家的门店经理都没有惊动。 “启动资金有了,这算咱的第一桶金吧。”走出店门的刘禹望着落日映照下的帝都自言自语。 胖子是要招呼一声的,这朋友还不错,两口子都可交。 在公司干了好几年,大小头儿对自己都还不错,即使要走也得给人写封辞职信,有始有终。 “禹子,知道你有新路子了,咱不问,就是,发了财别忘了哥们,平常多联系!”出站分手的时候,胖子盯着远处来了这么一句。 两千多块的一桌酒其实还不如以前经常去的那烧烤店吃的舒服,感觉都没吃到什么东西。 胖子话不多显得很沉默,他那女友陈述倒是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刘禹告诉他们自己去非洲卖火柴了,半真半假的,没人信。 “靠。”刘禹好笑地打了他一拳。 “别tm装深沉,不是你风格,是有条路子了,还在趟,等有眉目了,想找你帮忙的时候,可别不理哥们。” 刘禹有些想法,还不成熟,不到拿出来的时候。 “什么路子,透露一个呗!”旁边的陈述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不是告诉你们了嘛,往非洲卖火柴,咱这也算是支持第三世界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奔向美好新生活。”刘禹一身正气地说道。 “切!”俩人齐齐向他比了个中指。三人分手后,刘禹回到他的出租屋,简单洗了一下就睡了,累。 13世纪的九月末已经很有些秋意了,拖着板车的刘禹形相上看和丁家马队的伙计差不多,如果忽略掉肤色还是显得有些白。 看着远处潞县城门已经在望了,刘禹停下来拿起搭在身上的白毛巾擦了下头上的汗“力气活真是不好干啊!” 城门口前一个高大的汉子笼着双手在向前张望着,突然不敢相信地用手揉了下眼睛,然后起身跑过去。 “公子,公子,前面可是刘公子!”汉子边跑边大叫。 “你是...”刘禹疑惑地望着跑过来的人。 “小的是丁头手下的老张啊,还合您同过车,您不记得了?”汉子跑到刘禹身边上上下下打量。 “老张,我记得了,你在这等我?”刘禹记起了这个汉子,对,当初就是坐的老张的车进的大都城。 “天刚擦亮俺就来候着您了,不只俺,丁头,还有东家都已经到了县城里。您怎么能自己拉车呢!” 老张不由分说接过了刘禹的拉车带,刘禹也没推辞,转到车后准备推一把。 “您坐上去,小的来就好,这车不错,好拉着呢,真是轻巧!”看着老张轻轻松松拉着大车跑在了前面,刘禹苦笑了一下跟上去。 潞县上通大都城,下接直沽(现代的天津),人流很多,算是个繁华的地界。 老张拉得很快,刘禹几乎要全力奔跑才跟得上。不一会就到了一处大院子处,从打开的院门进去,老张的大噪门就响了起来。 “东家,东家,刘公子到了!” 一人从正中堂屋里匆匆而出,迎面就是一个抱拳揖“刘老弟,可算来了,一路可好?”正是丁应文。 “托东家的福,还算顺利。”刘禹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胳膊,苦笑着还了一礼。 刘禹拉来的板车用了一块大帆布蒙着,打开布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个纸箱子。每箱装20个小包,50盒一包,合计1000盒。十箱就是一万,很好数。 伙计们点过数目,丁应文直接找刘禹借那车子,套上马就给送大都城去了。自己则把刘禹请入堂屋内,扔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这次的一万盒,加上前时老弟放下的20个镜子,20个香胰,50盒自来火,合计190两足金,已经兑换好了,老弟称称看可对。” “不必了,还能信不过东家,看来这自来火还算好销?”刘禹瞥了一眼几上放的一杆小称, 其实他根本不会用,要是天平估计还行。 “岂止好销,某只向几位相熟的朋友介绍了下,50盒被他等一抢而光,那等没抢到的,都问何时能有货。 问得烦了,某才跑到这里躲躲,想着老弟也该到了。”丁应文一脸兴奋。他开的价可是二百文一盒。 “喔,那就放心了。”这才是开始呢,真正的的销量得看那一万盒。丁应文没提别的,刘禹估计没卖完,也就没兴趣知道别的卖了多少,慢慢来。 和上次一样刘禹换了三万多块钱的银锭,这是为了在这个时空消费用的。反正多余的还能换成金子,也算是利润。坐着喝了会茶,刘禹便和丁应文一道赶往大都。 路上丁应文看他没什么人手,建议去人市上买几个用。这是这个时空的通世规则,刘禹已经能够接受了。再怎么说,落自己手里总好过给蒙古人或是色目人为奴,那可是完全没有生命保障的。 和刘禹想的不一样,丁应文带着他并不是去上次看到的那种集市里挑人,而是找了一个酒楼包厢。 只见丁应文对着小二吩咐了几句,俩人就吃喝开了,刘禹确实也有点饿。不一会,就见一个人被小二带了进来,听对答,原来是个伢人,相当于后世的掮客。 再过了一会,丁应文看刘禹吃得差不多了,便招手吩咐那伢人“既是来了,便看看吧。” 没等刘禹问一句“看什么。”伢人打开门帘叫了一声,一行人鱼贯而入,一男两女,都低着头。丁应文叫他们抬起头来。 刘禹挨个看过去,男人一脸老相,说不好多大,手关节粗大,应该做惯了苦力。女人大的估计是老婆,小的应该是闺女。年纪尚小,一脸稚气。 这是...一家人?刘禹不明所以望向丁应文。 丁应文看了片刻,又问了几句,似乎是家乡哪,以前做过什么之类。然后挥挥手叫他们下去。 “老弟,如何,这家我看不错,男的有把力气,女人做个粗使婆子,女娃儿么,当个丫环。 问过了是南人,一体被大军捉来发卖的,如能跟着老弟,也算他等的造化。”丁应文转过头对着刘禹细细解释。 其实刘禹很想买几个强壮的当护卫,丁应文一听他的想法便笑了, “切莫如此,这等人最重之事便是忠心,僻如某,身边的护卫要么乃家生子,要么便是施以恩义。知根知底方可用。那等买来之人,如何用得,万一心生歹意,悔之不及。” 最后,刘禹按丁应文的建议买了两家人,一家就是适才进来那三口,另一家是夫妇两个,无儿无女。 刘禹看中那男人有些力气,想来当个护院或是车夫还是可以的。 “老弟,如今不可再住客栈了,不如城中租一宅院,也好安置这许多人。”丁应文的眼神带着询问。 “正有此意,东家可有介绍。”租一小院,自己想干什么也方便,刘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恩,随我来。”丁应文呵呵一笑,当先出去。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来到一个宅院前,门口一株大樟树,根深叶繁,看来颇有年头。 “就是这里,三进,房主是某老友,有些小,老弟先安置,若不如意,再细细访来。”丁应文扭头对刘禹说道。 “已经感激不尽了,岂敢再劳烦。”刘禹看着就有些满意。 推门进去了,地面除了些落叶还算干净,两边厢房各有四间,最后边有个小花园,前院后院各有一口井。很有些老帝都四合院的味道。 刘禹遣人去那日升客栈结账退房,然后与这家房东订了半年契约,这就算在这个时空有个窝了。 送走了丁应文,刘禹搬了个躺椅坐在树下,看着几个人忙忙碌碌地心头暗爽,怪不得都想当资本家,这剥削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眯着眼抬头看看天空,比起后世帝都要蓝一些,但还是像蒙着一层雾,难道这时候就已经有沙尘暴了? 大都的猪肉20文一斤,牛羊肉要便宜些,15文。听买菜的刘氏说,南边的宋人不准杀牛,牛肉等闲是吃不到的。这边估计因为蒙古人的原因,价格便宜量又足。 刘氏就是那三口人中的婆子,她男人叫王忠,女儿叫妞儿,估计是小名。 刘氏会做饼馍包子这些面食,手艺还不错。做菜就不行了,大块的牛肉直接煮熟了切片,然后加一碗酱油醋盐胡椒什么的调料就算完成。 虽然没什么花式,味道还行,刘禹掰开一个馍夹了几片牛肉再洒上调料,吃得赞口不绝。 新买的五人看到这新主人脾气不坏好伺候,人又大方有肉吃,原本有些忐忑不安不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第二天,刘禹正吃中饭,刚放下碗就听到守门的李三进来禀报,说丁应文来了。 李三便是那无儿无女的那两口子中的男人,家中行三,故名李三。她婆娘张氏负责洗衣打扫,也是个勤快之人。 刘禹赶忙将丁应文迎进内堂,丫环也就是那个小女孩妞儿端个盘子进来奉上茶,低着头就下去了。 丁应文看了她一眼,含着笑说道: “老弟,过得可还习惯,伺候得可好?” “呵呵,东家说笑了,有事不妨直说。”刘禹实在不喜欢客套。 “老弟,可否尽快再送些货来?昨日至现在,店中已销半数,恐再过一两日,就无货可卖了。” 虽然已经有所看好,但卖得这么火还是有些出乎丁应文意料。 为此他专门把原来的那间铁器铺子改为专卖火柴。有风声传说元人已经有禁铁之意,加之利润不高,干脆直接改了。 “这个没问题,我今日便动身,最多三天就有货到。”和刘禹想的差不多,三天一万盒,一个月十万。 大都城可有十多万户,超过五十万人。这个量怎么也能到。一盒火柴50根,用得快半个月就没了。 以十万盒来算,黄金1250两,5万克。1560万元,九千块的成本直接可以忽略不计。 这才是大杀器啊!刘禹被自己算出的结果吓了一愣。其实他并不知道,和那些大牛相比,他这表现,实在是给穿越者抹黑。 正文 第六章 传说中的狗大户 近年来,华夏已经逐渐成为黄金的第一消费大国和第一进口大国,每年从香港等地进口的黄金超过千吨,就这样,也无法满足国内日益增长的消费需求。 陈明宇是帝都最大的黄金首饰公司“菜白”公司某分店的经理,由于生意太火爆,从早上他就打电话要求总公司增加本店的配额。 可是各分店的情况几乎一致,总公司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要求各分店加大收购力度。 全公司一月份俏售额超过三个亿,公司高层在欣喜之余,也为日益紧俏的进货渠道发着愁听到店员说有人要出售黄金,陈明宇不敢怠慢,立刻让人请到自己办公室去。 “多少,9公斤以上?没问题,没问题,一定让您满意。” 陈明宇听到刘禹报的数字,笑逐颜开,一叠声地催促店员赶紧找鉴定师来,这可是大生意。 除了货物款,刘禹还把自己带的银锭换了,这次一共有9000多克黄金要卖。对比上一次随便就让人给打发了,现在已经坐着真皮沙发喝着铁观音,待遇完全不同了。 280万打进卡里,一万多零钱揣身上,总资产超过三百万的刘禹悲哀地发现,这点钱,在帝都也就买个很小的单元,地段差不多都到河北了,发财致富,任重道远。 通州工艺火柴厂的一万盒订单已经下了,交货期还是三天。 由于这厂子的生能就这么大,刘禹还在网上订了总共一百万盒的单子,收货地点全是通州那间租来的仓库。 根据丁应文那反馈回来的信息,巴掌大的小圆玻璃镜虽然很精致,但是实用性太小,几天来也就卖了七八面。 这一回,刘禹准备试试另一种产品,梳妆镜,这个要大得多。这种女人用的物品在古代推广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主力消费群很少自己上街逛商店。 要不。先从青楼开始?这种镜子,刘禹准备定个高价,包装成奢侈品。 黄金交易也越来越存在风险了,以后量一大,来源说不清楚就是个大麻烦。以前刘禹就一直想着,得成立一间公司,把正常的贸易渠道建立起来, 公司赚不赚钱没关系,保本就行,只要取得进出口货物的资格以后就能往回倒点矿石,木材啥的了,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拖着板车来回拉货,刘禹有点汗。余下的三天他都是呆在通州收货,期间胖子来看过一趟,对着堆积如山的火柴发呆, “你丫真在卖火柴啊,黑叔叔有那么落后吗?” “没文化,非洲好多地方还是原始部落,这些东西特别受他们欢迎。”刘禹笑笑,一顿胡扯,表面上看,还挺有道理的。 “赚钱吗?一盒卖多少,不会是一美元吧。”胖子不敢相信。 “想什么呢,人哪有美元,直接黄金交易,黄金懂不,非洲就产那个。人家身上穿的戴的,家里用的,全是黄金制品。” “扯吧你就,那是印第安人,你上次说的路子就是这个?”胖子没听他的。 “不只这个,别的东西也在准备。有空帮我打听一下,办家贸易公司要什么手续。 申请进出口许可什么的,要怎么做。现在用的别人的路子,很不方便。”刘禹拿出根烟自己点上,递给胖子一根。 “恩,有空我去问问。”胖子接过烟,点点头。这事不难,陈述应该知道。她工作的那公司就是这性质的。 大都城海子斜街另一头也有一家茂源祥,这家店原来卖的铁器制品,刀斧锅铲农具之类的。 现在被重新装饰过,一杆小旗挂在招牌之下,上书“上等海货”四字。咋一看还以为是生猛海鲜酒楼。 大东家丁应文踱着脚看着店内空荡荡的货架,愁眉不展。他想起了昨天本家大房一位长辈过来说起的话。 “文哥儿,吾观你这货物,虽不知如何制法,大体上是一木棍裹以火药。火药是甚物,你不会不知,如今这大元连铁器都快要禁了,何况是火药。 我丁家在这城中200多年了,多少风雨不倒,不是靠权势滔天,更不是富甲天下,而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居安思危。 你看看,这大城之中主政者辽人,金人,蒙古人,可我等是什么,汉人。” “所以文哥,这货不是不能卖,上下首尾一定要料理好,那要紧之人须赠以干股,别不舍,若事不可为,便要断然收手,不可犹豫,以免惹上祸事。” 丁应文知道,这些话虽有道理,本意不过是叫他出让些好处,现在生意不算大,几千两银子还引不起别人眼红,可以后呢? 商人逐利,这城里不乏有眼光之人,最近多有上门的,话里话外套着。最远之处,竟是来自云南行省。这云南,原本是大理国故地,今年才新设的行省。何止万里之遥。 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当前最要紧的是刘家的货,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老丁一早便前去接货,若是顺利,应该在往回赶了。 丁应文走到店门外,一边朝着熟识之人拱手为礼,口里招呼着,一边频频往城门方向张望不一会就看见老丁牵着马,往这边走来。 “东家,刘公子带人去往自家院子了,这回他所带之货极多,估摸着不少于十万。”老丁看东家往车后看,解释道。 “这么多?”丁应文有些惊讶。 “可能不只,他借了咱家十多辆马车,还有许多伙计,装得满满的。” “进城顺利吧。城丁可有检查?”丁应文有些不放心。 “东家说哪里话,我丁家的货还要啥检查,那些兵丁,哪个不是吃得滚圆。”老丁很奇怪东家今天的反应。 “那便好,先上货吧。”丁应文暗笑自己,杞人犹天。 刘禹也在自家院里指挥着卸货,几个女人也来帮忙,那纸箱看着大,其实不重,男人一次抱个几箱轻轻松松。就是数量有点多,十几个人搬了好一会才搬完。 刘禹甩了一锭银子给老张,足有十两,让老张给那十来个丁家伙计分分,众人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刘禹抱着一个大箱子进了自己屋,这是一箱梳妆镜,内装48面。一面差不多一斤。重是不算重,刘禹担心伙计们不小心给摔了。 这种镜子产自浙江金华,看上去极为精致,椭圆形,一体化的底座,金色镂空,其实是塑料电镀的,双面,镜子可以360度旋转。 逆天的黑科技啊,刘禹就不信了,没人会喜欢。而成本,一面6块5,rmb。刘禹准备卖一千两银子! 取出一面挟在肋下,刘禹和下人们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往丁家铺子去了。 “巧夺天工,巧夺天工。”丁应文看着眼前这前半身高的漂亮大镜子呼吸都快停顿了。 “东家请看。”刘禹轻轻拨动着让镜面翻了一转。 “竟是双面镜,这是如何做到的,不可思议!”丁应文再次呆住。 “无它,极西天然水晶,三百余个工匠昼夜不停地磨七七四十九天方成,难得的倒是这双面水晶,所产极少。 你再看这处,这可不是黄金,金色软玉,镂空雕花,所费工时也不菲。”刘禹吹得脸不红心不跳。指着那架子和底座。 “老弟大意了,如此宝物,怎可随意游走,倘有磕碰,岂不是毁了。”丁应文抚摸着镜边,有些责备地说道。 “东家觉得此物价值几何?” “万金不易....怎的,老弟手上还有?”丁应文脱口而出。 “纹银一千两,每月可供四十余面,东家觉得可做得?”刘禹开出自己的条件, 他倒是想卖一万两,那样销量就太小了,这又不是消耗品。 “做得做得,老弟若不信,现下便可订约,某可先付银子。”笑话,这等物件,便是贡入宫内也绝对可能。 丁应文正愁没有门路打通内宫,这个水晶镜太合适了,一瞬间,他便有了决断,一定要拿下。这个不比那自来火,不会有危险。 刘禹轻轻一笑,点点头。 接下来,刘禹就笑不出来了,这笔交易太大了,48面镜子48000两,火柴丁应文追加了三万盒,一共4000两。 所有的银子换成黄金一共6500两,差不多260公斤。用板车拖,他也很难拖动。 “老弟,如此多金子,我家铺子恐难兑齐,少不得要去别处,这样,我遣伙计直接送家去,可好?你那小院,也不甚安全。宜早做处置。”丁应文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无妨,明日便会有家中之人送走。”古人啥都好,就是这说话有些累。 事完了,刘禹也不想多呆,一拱手告辞回家。 一番折腾,所有的黄金已经堆在了刘禹租的通州仓库里,看着一个个纸箱里装的金光闪闪的。 刘禹不禁佩服丁应文的财力,五万多两现银,眼都不眨就拿出来了。老实说要怎么处理这堆东西,刘禹还没有想好。全换了目标太大,不能冒险。 想来想去,刘禹决定先换一部分,然后买套房,这样余下的才有地方放,那出租屋太不安全了。 陈明宇放下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吃惊。60公斤黄金,第一个反应就是贼赃。 赶紧给相熟的公安系统的朋友打了电话,仔细询问了,全国范围最近都没有发生大的黄金劫案。就连港岛澳门也没有。 陈明宇放心了,最多是非法小金矿或是走私。这个在圈里其实算是潜规则,风险可控。 年纪不大,路子挺野。他感慨了一番马上让财务着手准备,1800多万,店里的流动资金远远不够,得走总公司的账。 完成交易后,陈明宇紧握着刘禹的手让他以后有货一定得先关照他,热情劲让刘禹极不自在,抱头鼠窜。 刘禹去4s店选了一辆东风星光4500,1.3升排量手动变速。手续办完6万块出头。这种车刘禹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就开过。实用不张扬,现在先用着正好。 然后通过中介公司选了一套二手房,刘禹看中了那小区的环境,物业很正规,门卫什么的也挺负责。 带了个地下室和车库。自己开着车把东西一搬,200公斤黄金扔地下室角落里,用杂物挡了下就不管了。 菜白是一家国营公司,刘禹不想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剩下的黄金就没打算全给他们。 好在帝都市场很大,每天找一家,也能出得出去。其实这完全是刘禹自己的作贼心理作祟,真这么做,被人怀疑的可能性更大。 蚂蚁搬家一样地又陆陆续续出了50公斤的货,找的几家港岛独资的大金店。对刘禹来说,从身到心都很累,明明是财富,现在看到都和一般货物没什么区别。 过了几天足不出户的宅男日子,没有一点暴发户自觉的刘禹开始想念有人照顾的日子。 “公子您可回来了。”李三打开门接过刘禹的背包,欣喜地说道。 “恩,家中可有事?”刘禹有些不解,这么想念,看来自己对人还是太好了。 “那倒没有,丁东家昨日来过一趟,直言若是公子回来请过府一叙。” “喔,知道了。”多半是要货,后面库房还有许多。刘禹和大家打着招呼走进去。几个女人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恭敬地行礼,看着面色好了很多。 刘禹这回过来什么货也没带,超市里打包了一大堆调料,这会饭点,先吃了再说。一套烧烤用具拿出来,精钢的架子网子签子。炭火家里有,只不过烟有些大,算了将就了。 打发刘氏上街买了半只羊,细细地切了,刘禹稍微做了下演示,手里的签子就被抢了去,没办法,这些人劳动积极性太高。舒服地吃完了羊肉串,刘禹剔着牙出了门,寻思着晚上是不是再来一回。 离那店铺还有几十步时候,刘禹就看到了丁应文站在门外说着什么,似乎是送走什么人。 “老弟何时到的?”丁应文转头也看到了他。 “刚到,东家这是有客人么。”刘禹瞅着那人头上包着头巾,不像汉人。 “此事么,恕某卖个关子,里面细说。”丁应文神神秘秘地说道。 进店的时候刘禹看了一眼货架,火柴一排排的还有不少货,玻璃镜却没看到,卖光了么? “这会可说了么?”刘禹喝一口茶,中午吃得油,这茶正好解腻。 “丁某适才送走的那人,是一位色目商人,名唤迭刺忽失。”丁应文想着要怎么说。 “喔?”色目人,地位好像很高,名字很奇怪。刘禹继续喝他的茶。 “恩,他看中了那梳妆镜,数目有些大,故而找老弟来商量。” “多少?”好事啊,怎么丁应文一付为难的表情,难道是价格压得太低? “那等双面镜子二百面,单面方镜五百面,不知老弟有货否。”丁应文担心刘禹拿不出那么多。 单面方镜样式简单,刘禹报价三百两,做为稍低档次的选择。 “这个么,存货是有些,别的容我再想想办法,不过须些时日,十日吧。”日子订得宽些,刘禹怕出什么意外。 按照正常的物流速度,最多三天就能到。 “啊。”丁应文吃了一惊。 “有些货本来是要卖到南边的,可以先调过来些。”刘禹在想着运输的问题,不知道要多少趟。 “那便放心了,丁某这就去告知他,准备银钱。老弟就在此处稍歇,夜晚为你接风。”丁应文起身就往外走。 银钱,刘禹这才反应过来,按他的报价,二百面椭圆镜子,一千两一面就是二十万两。五百面方镜十五万两,加起来就是三十五万两白银。 换成黄金是,刘禹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1750公斤,加上上次的差不多二吨了。更不要说,这只是给丁应文的价,丁应文卖多少,刘禹不知道,但肯定加价不少于五成。 靠,传说中的狗大户啊! 正文 第七章 晚霞 位于城东的德庆楼是大都有名的销金之处,也就是“青楼”。它集休闲,娱乐,饮食,消遣,住宿于一体,楼高三层。 入夜之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车马往来不歇,莺燕笑语不绝。 走下马车的刘禹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丁应文用一付“是个男人都懂的”欠扁表情当先朝大门走去。 “哎哟,我说这不是丁大官人吗,您这可是稀客。”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扭着腰迎出来。 “这是刘公子,真正的贵客,休得怠慢了去。”丁应文朝着后面呶了下嘴。 “大官人说得,刘公子一看便贵不可言,岂敢,楼上请,朝露姐儿可盼得狠了,今儿不如就去她房中如何?”妇人眼光上下打量着刘禹。 “天色已晚,一会宵禁了,却待如何?”刘禹很烦那妇人的做派,拉着丁应文紧走了两步。 “自然是要宵禁了,关我等何事,难不成还要回去?”丁应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 “老弟且放宽心,一会丁某为你挑选的,个中滋味,一尝便知,保管不会失望。” 听着丁应文絮叨的解释,刘禹一阵苦笑,他没想到会来这里,所以......没带套。 那位朝露姑娘的香闺不知道点了什么香,十分好闻。本人姿色倒是不俗,只是脂粉重了些,刘禹在心里暗暗评价。 桌上已经放了四色点心,刘禹夹起一块放进嘴里,酥香软糯,像是栗子糕。边上的丁应文随意地和朝露调笑着。就见房门突地打开,挟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公子恕罪,晚霞来迟了,自罚一杯。”这姑娘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掩着嘴喝了下去。 刘禹看了她一眼,云鬓高悬,眉目如画,一身鹅黄薄纱半臂,一条紫色锦缎披帛,胸前大红色抹胸突起。好一幅仕女图。 “晚霞?恩,好名字,且坐前来。”刘禹也不矫情。拉着她在旁边坐下,仔细打量。这么近距离地看古装美女,真不错。 酒菜流水价地送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几个乐师拿着各色乐器进来在边上坐下,调弦弄音,这是乐队现场伴奏?就见朝露走到中间,福了一福。 就在刘禹以为她要唱个“十八摸”之类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 “开元盛日,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十里芬芳,一枝金粟玲珑。管弦凝碧池上,记当时、风月愁侬。翠华远,但江南草木,烟锁深宫。 只为天姿冷淡,被西风酝酿,彻骨香浓。枉学丹蕉,叶展偷染妖红。道人取次装束,是自家、香底家风。又怕是,为凄凉、长在醉中。 辛稼轩的‘声声慢’。” 晚霞在他耳边轻呤道。刘禹有些尴尬,要不要盗一首后世的诗词来找回自信呢? 一曲既罢,丁应文大声叫好,害得刘禹也只好跟着拍手。 “姐儿会什么?”刘禹凑到晚霞耳边问她。 “奴家会什么,一会公子自然知道。”晚霞嗔了他一眼,媚态横生。 刘禹心头一热,就看晚霞也走到场中,双手一拍,乐师们收拾东西退了出去。许多人鱼贯而入,男男女女都有,男的手里似乎是小鼓,女的脸蒙面纱,腰下露脐。 “波斯胡姬!”宅男刘禹也是如雷贯耳。丁应文横了他一眼,似乎说他少见多怪。 不一会,咚咚的鼓声响起,晚霞当先与四个胡姬站成棱形开始踩拍子。 随着鼓点不断地加快,晚霞甩开披帛开始原地旋转,四个胡姬也开始转,脚上叮咚作响,原来缠了银铃。 “龟兹胡旋,只以羯鼓作乐,余者不用,舞者有天魔之姿,又称天魔舞。”丁应文看刘禹的表情,给他解释。 鼓声越来越快,五人也越转越快,刘禹也为这种节拍鲜明奔腾欢快的舞蹈吸引,打着拍子大声叫好。 过了不知多久,鼓声骤停,五个人摆出极齐整的造型。两个观众拍得手都红了。 “公子可知晚霞会什么了吧?”晚霞接过刘禹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把头上的汗,笑着说道。 “不错,果有天魔之姿。”刘禹暴汗,原来自己想歪了。 酒酣情热,各自歇息,自有一番风流婉转之事不提。 第二天醒来,刘禹看着边上还在熟睡的晚霞,面态娇憨,想起昨夜的荒唐事,二次还是三次? 刘禹摸起烟点上一支,舒服地吸了一口。该去处理狗大户的订单了,为了今后的幸福生活,还得辛苦奔波啊。 回到现代的刘禹首先做的是跑到医院验了个血,看到结果显示没事才舒了一口气。 两个时空的气候变化让刘禹很不习惯,异时空秋意已浓,可着长袍大衣了,这边还是艳阳高照如同夏天,全球变暖看来不像是谣传。 网上下完订单余下的事情就只有等待。看看快到下班的点了,刘禹开着他的东风去接胖子和他女友。算起来也差不多有一周没见了。 刘禹问他们去哪吃,陈述嚷嚷着要吃大户,于是刘禹很豪爽地拉着他们去了家有名的大饭店。 门童看着东风微面露出鄙夷之色,刘禹也不以为意。三人找了桌坐下,胖子看了一眼菜单上的价格嘴直咧咧。 刘禹一把抢过甩给陈述,然后扔给他一根烟,“让陈述点,你只管吃。” “哥哥,你也算是有钱人,还抽这个丢不丢人?”胖子一看6块一包的中南海。 “习惯了,懒得换。”刘禹吸了一口,靠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玻璃窗外行色匆匆的人流。 “你上次说的那事我问过了,工商所有一哥们,看你做什么,办个皮包公司也就一星期。主要验资这块慢点,要四五天。”胖子做事还是挺上心。 “进出口这块你问陈述,我听她说了一遍,很复杂。”胖子指指他女友。 陈述点了一堆菜,基本上是什么贵点什么。刘禹很欣赏她这性格,不做作。 “费用不会很高,但是流程不是一点点的麻烦,一共七个步骤。”陈述喝了口水。 “首先是去外经贸厅办理对外贸易经营者备案登记手续,取得进出口资质。需要:营业执照复印件、组织机构代码证复印件、国地税正副本复印件、 法定代表人身份证复印件、银行开户核准通知书复印件、财务人员身份证复印件、企业章程复印件等。” “其次到工商局增加经营范围‘货物进出口、技术进出口、代理进出口’。除上述文件外,还有股东关于更改营业范围的决议书,法人签字的承诺书。” “第三到海关注册登记,进入海关系统,取得海关进出口代码,以备进出口报关时调用。刻“报关专用章”一枚。这个有专门要求的,办理的时候你可以顺便问一下,他们应该会告诉你的。” “第四步到出入境检验检疫局备案,取得检疫备案代码。办理后会给你自理报检备案登记表的。” “第五电子口岸备案办理ic卡审批,将海关、检疫、外管局和国税等几个部门的数据联网,进口付汇及出口申请核销单、收汇和退税时所用。 这个系统很关键,而且用起来也要比较专业的,到时候叫你的财务去培训一下。” “第六到外汇管理局取得外汇帐户开立许可,并出口备案。最后一步,到国税办理出口退税登记手续。” “这么麻烦?可以找人代办吗。”刘禹听得很认真,但他没这个时间。 “你先把公司手续跑了,别的我来吧,就是时间可能久点。”陈述吃了大户,只好很自觉地主动帮忙。 刘禹听完一眼看向胖子,看得胖子毛骨悚然。 “哎,算了,你想个名字,把资料准备好,我来跑。”胖子很无奈。 “好兄弟,今儿尽管吃,随便吃,饭后的娱乐节目也算我的。”刘禹达到了目地,异常豪爽。 一阵提示音响起,陈述看了一眼手机,神色变得有些怪异。 “怎么了,我看看。”胖子凑过去一看,神色也变得不太自然。 “什么表情,陈述你出轨了?”刘禹开玩笑地说道。 “自己看吧。”陈述把手机递给他。 “古古怪怪的!”刘禹接过手机一看,呆住了,居然是林玲发来的,她人已经上了飞机,目的地是加拿大。 “走了啊,看来找着下家了。什么来路,老外么?”刘禹笑着说。很奇怪,心情没有多少激动,看来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爱她。 “加拿大籍华人,38岁,离异,有个女儿跟了前妻,你们分手之后才发生的事。”陈述解释道。 “喔,可惜了,不知道长得有没有我帅。”刘禹自嘲地笑一笑,把手机还给她。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陈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吃完到走人,一直无事,没有发生什么二代装逼踩人之类的狗血情节。 出门刘禹去取车,回来看到胖子站那儿看表,刘禹招呼二人上车,看着胖子手上的表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正文 第八章 拍脑袋的新发明 回到家里,刘禹找到以前买的那块机械表,盯着表盘看了半天。 上网一查,古时是一天12个时辰,按南朝时的96刻分法,一个时辰8刻,一刻正好15分钟。 而手表的刻度也正好是12大格,如果让所有的指针走的速度都慢上一半,不是就能合上吗? 魔都新申手表厂是家有五十多年历史的老厂,改制以后,由于制造工艺,外形样式的落后,厂里效益很不好,也就勉强能发得出工资。 为此,经理王顺开想尽了办法,却一直收效甚微。 早上上班后,王经理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有意订制一批手表,不过有特殊要求。如果做得好,后续订单数量将会很大。 拿到客户的要求,王顺开找来了厂总工老陈,老陈是厂里资格最老的技工,退休后被返聘回来。只要他说行,这事就没跑。 老陈听了他的话,迟疑地说: “普通的游丝,依靠快慢针来调节走时的快慢精度,快慢针的原理,实际是调节游丝参与摆动的长度,游丝的一头固定在摆轮夹板上,另一头固定在摆轮上, 游丝中间用快慢针卡住,当卡住的这个点移动,使参与摆轮运动的游丝变长,那么摆轮摆动周期就变长,手表走的就慢了。 反之,卡住的这个点使得参与摆轮运动的游丝变短,那么摆轮的周期变短,手表就走的快。” “也就是说可行?”王顺开急忙问,他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问题不大。” “你回去做两块,要快。一定要拿下这个客户。记住,表身和表盘都不要有任何标记。”王顺开摆摆手,让老陈赶紧开始。 刘禹打完电话就没再在意这事,必竟只是一个想法,万一是异想天开呢。 通州仓库那个点异时空的土地,周围很大一片都被刘禹通过丁应文买下来。由于是荒地,交易得很顺利,刘禹在北边没有户籍,地契文书上都写的丁家。 刘禹在穿越点附近用土坯墙围了一圈。 现在他要运货,就只需要把板车从这边仓库里装好货,打开传送门过去,到那边再卸下,然后再回来重复就行。 过了一周,所有的货全都到齐了,刘禹开始一车一车地往那边拉。看似简单,接近一吨重的货物还是让他累得口吐白沫。 到大都这边,打发下人通知潞县的丁家商队,余下的就不用管了。 刘禹坐在门边打开魔都寄来的包裹。两个黑色纸盒里面,放着崭新的机械表。不错没有任何标志,刘禹拿起一块看看,和平常的手表没什么区别, 玻璃表面,钢制外壳,咖啡色皮制表带,也不知道走得准不准。 “老弟果是信人。”丁应文看到堆得高高的货物十分热情。 “那是自然,不说这个,可有凉茶,一路紧赶慢赶,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刘禹还没有缓过来。 “请。”丁应文也不客套了,拱手一让。 刘禹咕咕灌下一大口凉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老弟不会是亲力亲为了吧,如此疲累。”丁应文看他那样有些好笑。 “没办法,量太大,只能自己上了,比不得东家人手充足。”刘禹白了他一眼,剥削阶级怎么能体会劳动人民的辛苦。 “现下几时了?”刘禹想起来问道,表还得调,不知道准确时间可不行。 “未时刚过,约摸二三刻。老弟饿了,酒饭早已经备好,不稍作歇息么?”丁应文数着手指估算了下,以为刘禹想吃饭了。 “未时几刻,精细些。”未时,应该是一点到三点,刘禹拿出手表转动边上的旋钮。 “喔,稍候。”丁应文叫了个下人从里屋抱了个铜壶出来,摆在当中的桌上,丁应文俯下身子仔细看着什么。 刘禹站起身走过去,好奇地看那壶,靠近底部凿有小孔,孔中有水流出,下人拿了个铜盆接着。 这东西叫“漏刻”,是古人寻常的计时之物。 “二刻七分,老弟这是何物,晷?怎得如此小巧。”丁应文抬起头来看着刘禹手中的物品不解。 “未时,二刻,七分。好了,东家观此物如何?”刘禹把调好的表递给丁应文。 “这是计时之物?”丁应文看着手中的表,拿到耳边,有嘀嗒之声。 “恩,计时之用,换作‘系晷’,因可系于手腕处,东家看这带子就是。”刘禹拿过表给丁应文在手上系好。 名字是他瞎掰的,冠名权这种荣誉可是会青史留名的,刘禹不想放过。 反正就算管它叫狗屎,那它就得叫,这就叫垄断。 “看着,这里代表子时,这里丑时,寅时,卯时、辰时、巳时、午时、未时、申时、酉时、戊时、亥时。 每时八刻,短针所指为时,长针为刻。看,未时二刻。”刘禹指着表盘细细解释。 “这针是自走的么。如何做到的?”丁应文一听就懂了,开始探求原理。 “不完全是,东家看这旋钮,可拉出稍许,未拉出时,这样转动便可让针自走,若是拉出时,转动旋钮就可调节指针,以对准时刻。” 刘禹准备等能接受了,再考虑自动表。 “不错,正是如此。”丁应文一会抬起手张望,一会放耳边听声,就像得了一个大玩具。 “银钱照旧拉到我那院中。”吃完饭,刘禹就准备告辞。 “有一事要告知老弟,这批银钱数目有些大,因此若要兑换金子,恐须些时日。”丁应文也没办法。 “恩。”刘禹不以为意, 他带给丁应文这表的目地就是让他知道,自己有的是新货,若要生意长久,就不要动别的脑筋。数目越来越大了,他也怕丁家黑自己。 刘禹准备让李三两口子去潞县那块地上守着,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开荒种地,城里这边有三个人就够了。 李三闻言非常高兴,一迭声地表示一定要努力干好。看来农民对于土地的执念是很深的,哪怕这地不是自己的。 “刘公子,您来得真早,晚霞姑娘可等着您呢。”没搭理老鸨的殷勤,刘禹抬脚就上了二楼。最近他天天在这里醉生梦死,颇有些食髓知味。 晚霞含笑看着进来的男子,年少,多金,性情豪爽。这等恩客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 “愣着做甚,还不过来侍候。”刘禹很享受这种生活, 虽然对方是个青楼女子,但人家素质高啊,放后世那就是才女加美女。 “公子既然喜欢奴侍候,那以后可得来得勤。”晚霞走过来帮他把外罩脱下挂在衣架上,挽起手臂走到桌边。 “今天不行,略坐一坐就得走了。”刘禹今天很高兴,又做成了一笔生意。 上午丁应文告诉他,希望能进些手表,500块的量,每块刘禹要价200两。他得赶紧回现代去订货,手表的生产周期有点长。 晚霞也不在意,跳了一支独舞,刘禹也很捧场地拍手叫好。看着姑娘柔软的身段想着,是不是弄根钢管来,保管轰动。 王顺发王经理最近有点急躁,上次那个神秘客户收了两个样品后就没了了下文。也不说行不行,太吊人胃口了。试着打电话过去,总是不在服务区。 正想着是不是碰上骗子的时候,电话响了,心头有些预感,接起一听,果然是那个声音。 “哎,行行行,您放心,保质保量,好好,不打任何标签,没问题,放心。”放下电话, 王顺发高兴地一拍后脑,两千块表,一百五十一块,后续还有追加。 下完单的刘禹挽起袖子把微面车上的500多公斤黄金搬进地下室,这只是上次狗大户的一部分货款,余下的还得慢慢兑换。 目前的黄金变现速度远远低于获得,这个矛盾要怎么解决呢,他有些头疼。 没有宵禁的帝都夜晚,华灯齐放。刘禹坐在出租车里,静静地看着街道两旁的人流一闪而过。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行色匆匆,从来没想过身边的景色如此美丽。 后海著名的酒吧街上,行人如织,各种节奏的音乐在夜色下的灯光中碰撞,喧嚣而浮躁。 刘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大学时期,几个室友带着各自的女友曾经慕名前来,却被一黑心酒吧狠宰了一顿。 那是一次并不愉快的经历,他不是来怀旧的,只不过想找个地方喝一杯,被过度热情的司机师傅拉到了这里。 刘禹进的这家酒吧很大,除了酒吧,还设有茶,咖啡,餐点,ktv等,中间的演艺台很大,一个女孩在乐队伴奏下唱着歌。 找了个靠窗的位子,推开窗外是垂柳低拂,波光琳珣的水面,晚风吹过,凉爽中带着一丝宁静。 刘禹点了一支啤酒,要过一个大杯,金黄色的液体流入,雪白的泡沫浮起,夹杂着一股大麦的清香。 女孩唱的似乎是一首英文歌,刘禹也不太确定,声音很一般,远没有朝露的悦耳动听。 朝露......德庆楼似乎就在这一带吧,也不知道遗址还在不在。 突然,刘禹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如果就在这里穿越,会不会直接出现在德庆楼的大堂中间? 想着满楼的姑娘来客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呆,刘禹不禁呵呵地笑了。 苏微的心很纠结,要不要过去试试呢?作为一名啤酒推销员,她今天的业绩很差,现在是黄金时段,她却只卖出去两打。 独坐的男子只要了一支国产啤酒,看上去不像有钱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自顾自地发笑,他心情很好?苏微决定碰碰运气。 “先生,您好。”遐想被一个女声打断,刘禹有些不高兴。 齐耳的短发,眼影很重,长长的睫毛一看就是粘上去的。印着巨大logo的制服,超短裙,肉色丝袜。 “嗯。”不是什么艳遇,一个啤酒妹而已。 “您好,这是我们公司新代理的啤酒,正宗德国进口,您想试试吗?”苏微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拘谨。 “喔,没喝过的牌子,味道怎么样,要不,陪我喝一杯?”刘禹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对不起,我在工作,不好意思,打挠您了。”叹了一口气,苏微准备离开。 她不会喝酒,如果不是这样子,业绩又怎么会这么差。 “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一晚上要卖多少瓶?”这是个新手。刘禹想起了自己刚上班的时候,四处碰壁求告无门的样子。 “20打。”告诉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能喝这么多?苏微只是出于礼貌回答他。 “这样吧,给我来20打,能陪我坐会吗?”啤酒而已,大不了打包带回家,冰箱正好空着。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喝酒,还是谢谢您的好意了。”这样的人苏微不是没见过,想干什么她也知道,但是她还不想出卖自己。 刘禹没再说什么,目送她走开。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聊天,顺便帮她一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很多悲剧都源于女孩不懂得保护自己,警惕性强是一个很值得表扬的优点。 失去兴致的刘禹结账出门,招了辆出租车。因为要喝酒,他没有自己开车来。 接下来的一周刘禹变得忙忙碌碌,公司的营业执照办下来了,进出口资质申请也基本搞定。 刘禹给自己的公司起的名叫“海盛国际”,大海之容,万世之盛,其实就是随便想的。至于办公地址,刘禹填的是自己家。用胖子的话说,这就是一彻头彻尾的皮包公司。 还没想好怎么做,刘禹没打算马上开张。具体的贸易路线也得确定,要不然,非洲? 正文 第九章 蒙古百户 大都城,德庆楼,依然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被刘禹念叨过的朝露已经没有了生气,美丽的大眼睛惊恐地睁着,死不瞑目。 一个大汉袒露着厚厚的胸毛,一只手系上裤子,另一只手提着一条马鞭,鞭子上面淌着血,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两个壮汉叉手把在门边,头戴毡帽,腰系弯刀。 门砰地一声打开,大汉摇晃着身子走出来,大声招呼了一下,带着两人朝外走去。 “可怜呐,也不知姐儿如何了。” “是啊,花骨朵一般的人儿。” “噤声,你知道那是何人,便敢议论。” “左右不过蒙人,难道说不得?” “那是怯薛,岂是一般蒙人。”说话的人有些见识。 “啊,那不是大汗亲兵。”赶紧掩住口,生怕让人听见。 ...... 老鸨等那三人出门走得远了,方敢上楼,进房一看便欲晕厥。 整间房里全是血,从桌边到床上,近前一看,朝露仰面躺着,赤身露体。 混身上下密密麻麻的伤痕,竟没有一处好皮肉,两眼圆睁,探手处气息已绝。 老鸨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女儿啊!”跟在后面的晚霞看了一阵眩晕,倒在地上。 刘禹得知此事的时候是第二天晚上。白天把订好的手表送到丁应文处的时候,就看他一幅神色恹恹的样子。 刘禹不知道他发生了何事,见他不想多说也没去多管闲事。 回到自家吃过午饭,稍稍歇息了一回,就来到了德庆楼。进门却看到姑娘躺在床上,一个婢女在给她喂着药。 “怎么好端端的病了,大夫可有瞧过?”刘禹吃了一惊。 “刘公子。”晚霞看到他眼泪就下来了。 “大夫说姐儿是受惊过度,开了安神散。”婢女在一边答道。 “出去把门带上。”刘禹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吩咐。 “公子再晚来几天,恐就见不到晚霞了。”晚霞说得有气无力。 “怎得如此说话,倒底发生了什么?”刘禹吓了一跳,生死都出来了。 “朝露姐姐,朝露姐姐,她,她......”晚霞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害怕的样子。 “朝露怎么了?慢慢说,不要急。” “姐姐她死了,死得好可怕。”晚霞睁大眼,似乎看到了恐惧东西。 “啊!”刘禹手里的药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死了。 刘禹很少经历可怕的事情,他连恐怖片都不喜欢看。听到一个认识的人就这么死了,他有点呆住。 刘禹抱住脆弱地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晚霞,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述说。 ‘怯薛’是什么刘禹是知道的,铁木真时期就组建的一支军队,蒙古铁骑中的精锐。军队组成全是蒙古各贵族,千户,上层人物的子弟,有宿卫之责,极得大汗信任。 “此人是个百户?”刘禹问道。 “正是,官府根本不管。” 官府当然不会管,就算是一个蒙古千户,对上怯薛军士也只能退避三舍。怯薛百户,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高山仰止一般的所在,对刘禹来说也是。 “人死不能复生,你可要节哀,保重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刘禹只能尽力安慰怀里的姑娘。 “求公子救我,晚霞不想像姐姐一般地死去。” 朝露的脖子上,有一道红红的印痕,想到她生前所受的痛苦,晚霞不寒而栗。 “这有何难,我这就去找老鸨来,给你赎身。” 刘禹感觉到姑娘的身子在颤抖,暗暗叹了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她。 或许是因为朝露惨死的原因,老鸨没有为难刘禹,爽快订立了文书,只等他拿来银子就能带人走。 为了兑换黄金,刘禹的银子都在丁应文那里,他准备明天去取。 得知自己可以赎身,晚霞终于安心地抱着刘禹睡着了,刘禹自己却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一直以来,他来到这个异时空,都没有安全感。所以,刘禹没有选择和丁家合股,他不想走向前台,而是选择只当一个供应商。 甚至兑换黄金这种事,都交给了丁应文,就是尽量地缩小自己的存在。他既害怕自己的到来会影响到历史,也害怕自己碰到无法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 从本质上看,刘禹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一生的顺风顺水让他习惯了,不想有所改变。 丁应文听到刘禹的打算,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坐上马车,一路前行,都默然无语。 就在刘禹以为就这样子到底的时候,丁应文悠悠叹了口气。 “朝露,我对不起她。” 刘禹知道他的意思,对丁应文来说,她不过是个逢场作戏的玩物。但就算玩物,玩久了多少也会有点感情。 丁应文这么说,不是他内疚,而是一点感触罢了。而这种事,没人能料到,怪不到他。他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一个蒙古百户。 老鸨见到刘禹的时候,神色慌张,拉着他就朝里面走。 “刘公子,不好了!” “何事不好,说来。”刘禹怕了“不好“这两个字。 “那百户看上了晚霞,要她陪寝。若非看姑娘病倒在床,立刻就要下手,走前扬言,不得赎身。不然便要烧了我这楼。” 老鸨急得六神无主,说话又急又快。 “放屁,文书都已经签了,老子现在就要带晚霞走。”刘禹急得粗口都出来了。 想到昨晚听到的那些惨事,刘禹实在不敢想像晚霞的下场。 “老身也没办法啊,公子,那人得罪不起啊。”老鸨说着就要跪下。 “晚霞现下如何?”丁应文拉住两人问道。 “差点忘了,晚霞在房中寻死觅活,公子快去看看她吧!”老鸨一拍脑袋。 “老弟先上去,这里我来。”丁应文也示意刘禹。 走进晚霞房间的时候,刘禹看到姑娘倚在床前,手上拿着一把剪刀,刀尖对着自己的颈下。 打发走围观群众,刘禹坐到桌边,自顾自地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杯茶。 “晚霞,都能下床了,还不过来侍候,你是不愿了么?” “公子。”晚霞丢下剪刀扑过来。 “慢点慢点,水都洒了。哎。”刘禹干脆扔了杯子抱住她。 “公子,晚霞只求一死,唯有一愿,死前能再见公子一面。”晚霞放声大哭。 这傻姑娘,刘禹捧起她的泪脸,慢慢低下头,一点点地吻过去,额头,眼睛,脸庞,嘴唇。晚霞热烈地回应着,水乳交融,不可自抑。 “你还病着,今日可好些?”刘禹停下手里的动作,想起丁应文还在外面。 “好多了,只是这事......”晚霞有些情动,红晕满颊,羞不自胜。 “晚霞不相信本公子?”刘禹拢了拢姑娘的头发,看得出来,起来没梳头。 “不是晚霞不信,公子可知,妈妈很是找了些门路,都无人敢应,那人实在强横。晚霞死不足惜,只恐带累公子。” 能在这繁华之处开这青楼,那肯定是有靠山的,只是对上怯薛,有些不够看。 “既是信了,便不可再寻死,记住,你是我的人。”刘禹想到了一招。 假死脱身,很多电视小说都用过的梗,最著名的当然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只是这药,刘禹想去现代找找,科技那么发达,应该问题不大。 “老弟可在?”丁应文在外面拍着门。 “东家请进。”刘禹放开晚霞,嘱咐她去擦把脸。 “姐儿可否暂避一时,丁某与刘公子有话要说。”丁应文在他边上坐下。 晚霞点点头,端着铜盆走了出去,然后把门带上。 “我已经遣人送信去了,一会便有回音。”丁应文说道。 “嗯。”刘禹也不问他送信给谁,想必也是有身份之人。 “老弟果真要如此?”丁应文看着他。 “自然,昨日便签好文书盖了手印,晚霞已经是我的人了。” 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自己的女人怎能容人染指。 “代价不小,老弟要有数才行。”丁应文叹了口气。 代价?银子刘禹不在乎,来硬的,一把ak47是否能杀出这大都城?他的雄性激素大量分泌。 过不多时,一个小厮敲门而入,看相貌应该是丁应文贴身之人。丁应文接过小厮递过的一封书信,看了一眼,递给刘禹。 刘禹接过来一看,诺大的一张纸上就写了几个字“知道了,备银拾”。 “这是?”刘禹扬了扬手里的纸。 “十万两白银平息此事,老弟可愿意?”丁应文端起茶吹了口气。 “从那货款中扣出便是,还有所需,东家可以自专。”钱能摆平的事,那就不是事。 刘禹放心了,有钱还真是好。十万两,不过一百面镜子,才700人民币,这也算事? “老弟豪爽,某不能及也。”这货一感慨就拽文,刘禹就烦他这个。 “让东家搭了莫大人情,不知何以为报。”刘禹站起身郑重施了一礼。很多时候人情是金钱买不到的,刘禹深知这一点。 “无妨,以后老弟多送些好货来与我便是。”丁应文虚让了让。 “不知今日能否带晚霞走,放她在此实在让人难以放心。”刘禹不想再生枝节。早知道昨天就带走人了,能省整整十万两啊。 “也好,免得多生事端,我去与那婆娘说。”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丁应文不以为意。 马车中的晚霞一脸地不可置信,自从德庆楼中逃也似地出来便一直如此。青布包头,一身简单的布裙罩身,洗尽铅华的红牌姑娘只带了一个包裹便跟着刘禹走了。 牵过她的手,扶着下了马车,刘禹指着自家院子对晚霞说:“自此,这便是你的家了。”晚霞喜极而泣,连连点头。 大都东城,丁应文自家的宅院,书房内。一皂袍男子昂首看向壁上挂的一幅“鹊戏图”,丁应文立于身后,状极恭谨。 “文哥儿,听说你昨日遣人去寻那王都知,可有此事?” 王姓都知,内侍省少监,兼管宫内采买,丁家为与其交好不知靡费巨万。 “不瞒大伯,确有此事。”丁应文没有想过欺瞒。 “那哥儿说说,有何大事要劳动内侍都知?”那个‘大’字咬得极重。 此人正是丁家长房主事,内定的下任族长,丁应文的大伯父。 “大伯切莫动怒,应文知错了,但有责罚,无不依从。” 从小训到大,丁应文十分了解这位伯父,千万不能硬顶,爽快认错,才是王道。 “你......你这......”被气得话都哽在了喉里,这侄儿奸滑无比,恨不得一脚踢去。 “也罢,你坐下。”严肃装不成,那便改恂恂诱导。 丁应文依言坐下,洗耳恭听,办事之余就知道有今日了。 “左右不过一个青楼小姐,何苦与人相争,你若想要,哪里买不到,花费几个银子罢了。” “大汗亲兵,还是个百户,吾闻此人气量极短,眦睚必报。今日却不声不响,认了此事,莫非别有内情?” 丁伯父顿了顿,望向丁应文。 “侄儿今早前去答谢之时,王都知告知,他已烦请一位千户出面,听闻此人乃是那千户帐下,故有此变。” 丁应文缓缓道出内情,说穿了也就是用上司压下属而已。 “那百户频频闹出人命,当今大汗圣明,想是不预此等事出。不如遣一二苦主,具状以告。官府当是不会理会,若有御史闻之,上达天听,或能有所收敛。”丁伯父拈须沉吟道。 “伯父所言极是。”每次闯祸都要人善后,丁应文也有些惭愧。 “你呀,倒底年轻,还是莽撞了些。”对于这个精明能干的侄儿,丁伯父其实是有些喜欢的。 “已近未时,不如就在儿家中用些?”丁应文抬起手腕,看看表。 “也罢,知你家中颇有些好酒,速速拿来陪某一饮,咦,你那手上所戴何物?”丁伯父见猎心喜。 “固所愿矣。”丁应文解下表递过去,细细讲解。 正文 第十章 女主人 在刘禹的心目中,晚霞和王忠一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他花钱买来的,只不过晚霞的花费有点夸张。 现代教育长大的他并没有当奴隶主的愿望,在他看来,那些卖身契不过是雇佣合同的另一种表现方式罢了。 王忠等三人看着这个漂亮的妇人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 刘禹也有些挠头,不知道如何介绍。 “奴原本姓金。”晚霞轻轻捅了他一下,察颜观色那是从小练就的生活本能。 “这是金小娘子,以后便住此处。” 三人忙上前见礼,口称“小娘子”,小妞儿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似乎要看出点什么?晚霞倒是落落大方,牵着小女孩的手直夸生得好。 由得他们客套,刘禹走进自己的房间,想着直接就把姑娘安顿在这里,似乎古人都是分房的? 自知身份的晚霞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怕被刘禹看轻了去。 闻得刘禹想让她住在正房里,也不说话,低着头进去放下包裹。 “请公子赐奴婢衣衫。”晚霞低眉敛首。 “嗯?”刘禹不解地看向她,什么衣服? “奴婢的身量穿不了妞儿的,若不做身衣衫,奴婢如何服侍公子?”委屈之意再也掩饰不住。 刘禹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顺手抱起姑娘横坐在膝盖上。 “这是白日,门都没关,公子自重。”晚霞挣扎着双手乱拍。刘禹看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再逗她。 “是我孟浪了,左边厢房空着,待会你挑一间,叫上刘氏她们帮你收拾下。” “晚霞愿意服侍公子,为奴为婢。” “在我家,没有奴也没有婢,拿着。”刘禹从怀中掏出身契交给晚霞。他不能撕掉,撕了就成黑户了。 “公子不要奴,奴要到哪里去?”晚霞并没有接过来,感激地亲他一口,反而吓得脸煞白。 “说哪里话,委屈小娘子先做个侍妾。”刘禹一拍脑袋,又是现代思维作怪。 正房是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刘禹虽然没有妻妾之分,但也怕说出来反而吓坏姑娘,妾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一幅大红双喜字贴在当中,两支龙凤垂泪烛立于桌上。 简简单单地一个合卺礼后,刘禹抱起盛装的晚霞放到床上,挑起方幅紫罗盖头,姑娘喜极而泣的泪脸有如梨花带雨。 “若无公子,焉有奴今日。”晚霞在刘禹怀里语带哽咽。 “仓促了些,小娘子勿怪就好。”除了王忠一家,连个观礼的人都没有。 如此简陋的婚礼,傻姑娘还一脸感激,刘禹不禁感慨古人的质朴。 本想说一段“......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疾病”之类的骗骗感动,想想原本好好的一份承诺,却被人当作儿戏一般地随意颂读,到了最后没几个人遵守,便倒了胃口。 良辰美景,被翻红浪。一夜**,何只万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将窗棂上贴着的鸳鸯合合纸花映在了地上。晚霞轻手轻脚地起身,顺便帮睡梦中的刘禹摁了摁被角。 虽然很不习惯,但她已经在努力地适应身份的转变。要知道,在德庆楼,没有哪个姑娘会在这个时辰起床。 厨房下,刘氏已经忙开了,大锅中烧着热水,小锅中蒸着吃食。随意地挽了下头发,晚霞就想着找个盆去接点热水洗涮。 刘氏见了她唬了一跳,一面帮着打水,一面唤着妞儿来。俩人服侍晚霞净面洗涮,刘氏给她梳了个乌云髻,将一支金凤钗插在面颊两旁的鬓发上。 “大娘子好面相。”镜中的新妇,脸生双霞,美不胜收。 院中人少活不多,晚霞想找个事做也插不下手,只得去内屋打扫。 外院的大树底下,三个女人围坐着,似乎在做针线活计,不时地发出阵阵轻笑。睡到大中午方才起床的刘禹披着长衫走到外面,倚着院门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平静而悠闲的生活过了几天,刘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同居时代。 “老弟不地道啊,纳妾这等美事都不告知丁某。” 丁应文一边指挥着让人将一箱箱礼物放下,一边兴师问罪。 “东家恕罪,事情有些仓促,本想这几天就去请的。”刘禹拱手行了一礼。 “内堂说话。”丁应文摆摆手。 两人进得内堂,分主宾坐下,晚霞亲自奉上茶,对着丁应文敛首便是一礼。 “非得大官人相救,奴不得至此,请受奴一礼,则无以为报。” “罢了,偏你等诸般礼数,今后不得如此。”丁应文知她心意,也不推辞。 “观你二人甚为相谐,也算不负某一番心意。”见妇人走出门,丁应文对着刘禹戏言道。 刘禹知他还有下文,自顾自喝了口茶,也不答话。 “此次前来,除恭贺新禧之外,尚带来了所换金子,老弟看是否交割一下。” 除去赎身的十万两,丁应文那里还有刘禹的不少货款,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兑换的黄金送来。 这次大约也是500公斤,又到了回到现代的时候,刘禹有种去出差的感觉。时空转换的体验尽管已经进行了很多次,但每次完成都还是会让刘禹心生感慨。 摸着东风车的方向盘,看着手机屏上“华夏移动”的字样,刘禹默默地点燃一根烟。调整好思绪,才一踩油门发动了车子。 地下室里,一箱箱的黄金垒成一堆,加上这次运来的,总数超过了2吨半。乱七八糟地看着像杂物一般,估计没人想到这里会有这么一大笔财物。 家里多久没人住,到处都笼罩着一层薄灰,刘禹打电话叫来了清洁公司,这次回来估计也得呆上几天。 想了想,刘禹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小禹你回来了吗?”刘母接到电话十分惊喜。 自从听到儿子要去非洲工作,老俩口都很担心,听说那边战乱频生,并不安全。 刘禹很想告诉他们,自己娶了个媳妇,十分漂亮贤惠。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晚霞”,嘴巴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是“嗯”“啊”“知道了”之类的。 母亲的话题从工作转到了生活,盼着儿子早日结婚能给自己生个大胖孙子。刘禹苦笑,他们一定知道自己和林玲分手了,只是从来不提。 放下电话,开始上网处理丁应文的新订单。每种货品,刘禹都给增加了新的样式。大都的市场很大,单一的样式不利于提高销量。 这次回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刘禹想把公司开起来。这个公司,他想让胖子管理。 陈述晚上要加班,而她的公司离着后海不远,刘禹便和胖子约在了附近的酒吧。 “胖子,你最近工作怎么样?”俩人太熟,刘禹准备开门见山。 “那不就那样,升职无望,加薪没戏。”胖子脱下外套扔在靠背上。 “你俩结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钱够吗?”刘禹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把瓶子递给他。 “房子还在装修,置办东西的钱陈述她们家出了,婚礼花不了多少,应该差不多吧。”胖子接过酒瓶直接吹了口。 “我那公司准备开张了,有兴趣过来吗?”刘禹看着胖子。 “这事我得和陈述商量,她未必会答应。”胖子没想敷衍他,实话实说。刘禹放心了,不再说话,端起杯子和胖子碰了下。 陈述今天工作地有些晚,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坐下就拿过胖子的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微烫的小卷发,黑色职业套装,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干练劲。 “差不多得了,都快结婚的女人了,还不注重保养,那么拼干嘛。”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都跟你大老板似的,不拼命哪有钱。”陈述比了个数钞票的动作。 “正要说这事,我跟胖子说过了,你俩回家商量一下,尽快答复我。” 明天刘禹就准备去看写字楼,接下来还有装修,招人,一大堆事儿呢。 “什么事?”陈述看向胖子。 “回家说,这儿太吵。”刘禹不想让他们仓促决定,这种事还得自己下定决心了,给人压力不好。 一看酒没了,转过头想招呼侍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微也同时看到了这个男人,虽然隔了好多天,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满腮唏嘘的胡须,略显忧郁的眼神,全身爆款的某宝,想不出众都难。看到他向自己的方向招手,不确定地左右看了下,才走了过去。 “请问是需要啤酒吗?我这有最新的......”苏微躬下身。 “一打黑啤。”刘禹直接打断了她下面的话。 “好的,稍等。”苏微怔了一下,立刻起身回去。 “一打,喝得了那么多吗,明天还得上班呢。”胖子嘀咕道。 “随便喝点,多余的我带回家,懒得出去买了。”他哪有空去超市啊。 “老板就是老板,酒吧里买酒带回家。”陈述是个过日子的人,看不惯这种大手大脚。 苏微提着一打啤酒过来,帮三人各打开了一瓶,然后什么也没说地走开。 陈述奇怪地看着这个笨拙的推销,哪有这么卖东西的,介绍都没一句,既不周到也不热情。狐疑地看向刘禹,八卦之火腾腾直冒,有问题! “看什么,不认识。”刘禹很无辜,名字都不知道好不好。不得不说,啤酒还是很不错的,麦香醇厚,回味悠长。看了一下牌子,不认识。 天色已晚,几个人喝完一瓶,就各自打车回了家。 刘禹一直认为,越是皮包公司,越得选个好地段,就像是骗子行骗都住五星级宾馆一样。站在帝都cbd商圈大道,看着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刘禹决定公司总部就在这了。 中环世贸22楼一个空置的大间内,经纪人热情地向刘禹做着介绍。 600多平米,地方还挺大,9块的租价,一月加上物业差不多要18万,一年200多万,贵是贵了点。 看着环境还不错,刘禹心里正合计着,胖子的电话就过来了。 “cbd?好,我马上到。”胖子的声音透着惊讶。 “看看这里怎么样,差不多就定了。装修的事交给你了,招人的事先不忙。” 尽管心里有准备,胖子还是被刘禹的话惊呆了。 陈述还是很有魄力的,晚上回到家听到胖子的话,很果断地就决定让胖子跟着刘禹干。 “这里可不便宜,禹子你真想好了?”胖子的性格谨小慎微,和刘禹有些像。 “钱的事你别担心,公司正式开业前先给你开一个月一万块。找个大点的装修公司,出了方案我先看看。” 刘禹递给他一根烟,还是6块的中南海。 “这没问题,不过公司开张了,你还得请人,老总我可干不了。”胖子接过来苦笑了一下。 “再说吧。”胖子的心理刘禹很理解,那是一种一步登天的不自信。 忙了几天,订的货也到齐了,把这边的事情甩给了胖子后,刘禹穿越时空回了大都。 “公子回来了。”守门的换成了王忠,那大嗓门儿直冲云宵。 “别嚷了,来搬东西。”刘禹这次带回来两面穿衣镜,一人多高,十分重。 “来来来,让本公子瞅瞅,恩,有些清减了,想念得紧吧。” 看着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内屋,刘禹满意地抱起晚霞,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手则不老实地伸进了衣襟里。 “让人看到了。”晚霞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亲昵。 “看到便怕什么,又没外人。”摩唆了好一会,刘禹才放过她,顺手拖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穿衣镜,拆掉了它的外包装。 “啊。”看着高大镜子里反射出的细致人像,被刘禹弄得面红耳赤的晚霞掩口惊呼。 刘禹有些得意,以他现在的条件,玩个惊喜不要太容易喔。 另一间房子里,丁应文的反应也差不多。他已经知道这种镜子易碎,所以完全没想到可以做到这么大。 刘禹这次只带了两面过来,并没有卖的意思。送给他的这一面是为了感谢上次的帮助,这物件,完全可以当珍品贡进宫里了。 “来人。”这包装太简陋了,稻草裹着发泡塑料袋。丁应文决定找人重新打造一个奢华的箱子,这才配得上它的身价。 正文 第十一章 来自军方的订单 元人攻入金人的中都之后,因战火侵袭而导致城池残破,原有的宫殿群也付之一炬。 仅在城外留下一座离宫,大宁宫。至元四年开始,元人便以它为中心,在高梁河水系之上重建了这座大都城。到了至元十年,皇宫正殿和寝殿都已经完工,正殿被命名为“大明殿”。 有史料记载:“大明殿、乃登极正旦寿节会朝之正衙也,十一间,东西二百尺,深一百二十尺,高九十尺。柱廊七间,深二百四十尺,广四十四尺,高五十尺。寝室五间,东西夹六间,后连香阁三间,东西一百四十尺,深五十尺,高七十尺。” 而此时,在大明殿之后的寝殿当中,站着一位中等身材的蒙古装束男子。 边上的女子一头发辫上镶满了珠翠,周围被一群侍女簇拥着,后面站着一个手持拂尘的内侍。 男子身前,正是刘禹送给丁应文的那面大镜子。 “察必,你看,照得多清晰。”这男子正是当今蒙古大汗,三年前自称大元皇帝的忽必烈, 而那“察必”正是他的皇后,两人感情很好。 “长生天保佑,以此神物赐大汗。”镜子里的皇后面相发福,俩人说的都是蒙语。 “什么神物,丁家进贡来的,待大军平定南方,联带你去,南人尽是这等新鲜玩物,难怪兵无一战之心。” 忽必烈想到了御史以前所奏,丁家卖的一种“自来火”。体积小巧,取火十分方便。想到了什么,一时沉吟不语。 丁应文这些天很高兴,宫中王都知传来消息,大汗对他进贡的大穿衣镜颇为满意,就连皇后也赞赏有加。 加之生意顺遂,各种货物卖得极好,自家得利已经超过三十万贯交钞。 只是刘禹要求的金子兑换越来越慢,丁应文已经下令各北方行省商队,今年的会账需换成金子带入大都城来。 若大汗的军队征讨顺利,迅速结束战事,这等兑换之事便可做罢了吧。 想着刘禹那二人,丁应文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大都最红牌的小姐,不过几千两。花十万两银子救个人,真不知道该说傻呢还是心善。 “来人,备车马。”丁应文叫来小厮。刘禹那里时常有新鲜物事,跑一次说不定便有收获。 到那院门的时候,隔着老远就闻着各种香气,肉,菜,调料。 “这货故意的吧,掐着饭点过来。”听到叫门声的刘禹不满地嘀咕。 “偏官人这般促狭。”晚霞已经习惯他的怪言怪语。 三个女人都在忙着串食物,上调料,只得示意一旁拿个蒲扇扇风的王忠去开门。 “好雅兴,丁某来得不虚。”丁应文认得这烧烤,也不客气,拿起一串便去烤。 “你也不嫌麻烦,来尝尝这个。”没有合适的杯子,刘禹拿了一个大瓷碗倒了一碗啤酒,坐在一边的小桌上慢慢喝。 正是那晚喝剩下的黑啤,咬了一口烤好的肉串,刘禹露出满意的神情。 丁应文看他吃喝得香,也凑过来,端起碗闻了一下,一股好闻的麦香泛着酒气四溢。 “这是老弟自家所酿?别有一番风味。”丁应文先是小抿了一口,觉得不错,接着喝了一大口。 “随海货运来的,若是天热,放入冰块,味道更佳。” 可惜这边没冰箱,冰块也不好弄,制冰似乎有个简单的办法,回去查查。 “想那极西之人,竟比我等还会享受,真想亲眼看看,倒底是何等国度。”丁应文感慨一番。 “蛮夷番邦,些须奇技淫巧,不值一晒。”刘禹随意地摆摆手。 “倒底有些门道,不可小觑。”这货完全没有一点天国上朝之民的自觉。 刚吃了一会,丁应文的贴身小厮就来告诉他有人找。 “军器监?他等找我何事。”丁应文大惑不解,自家没经营兵器啊。 “某去去便来,那酒可得留着。”走之前还在惦记他的酒。 刘禹也没去管他,俩人现在相当随便,差不多算是通家之好。 看自家官人一人独酌,晚霞拿起烤好的串子过去陪他。入口虽有些怪,习惯之后,晚霞也喜欢上了这酒。两人你来我往,几支啤酒便见了底。 丁应文回来的时候表情若有所思,坐在桌边也迟迟没有动作。 “何事不妨说来,有甚为难处?”刘禹很奇怪。 “确有一事要请教。”丁应文斟酌了一下。 “那‘自来火’可是怕水?”晚霞在一边看他碗中的酒不多了,赶紧给他倒满。 “恩,遇水则潮,那就点不起了。”刘禹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他啊。 “那若是有需要,可否让其不怕水?”丁应文端起碗喝了一口。 “你是说,遇水后还可用?这个却难。”刘禹一愣,防水火柴,要来做什么。 “当真无法?”丁应文觉得他没有把话说死。 “若是像那雨中可燃,确无可能。防潮防湿嘛,或有一法。”刘禹想到了一个点子,只是还需要回去试试。 真的防水也不是不可能,但军用火柴刘禹还不想传过来。 “某便知老弟定有妙计。”丁应文见他这么说,放心了。 “成不成的过几日便有分晓。”刘禹端起碗和丁应文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他没问这是谁要求的,多半与那军器监有关。 通州工艺火柴厂的厂长室内,空调开得很足。从毒辣的大日头走进来,刘禹差点忍不住就要打一个喷嚏。 老厂长听了他的要求,细细想了下,增加一道封口工序,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么奇怪的防水要求,也不知道做什么用途。 “我们有种产品,专为户外运动生产的,防水防风,就是价格贵点,可是效果很好。”价格高利润大,老厂长希望刘禹能考虑一下。 “不用了,就照我刚才说的生产,能基本上实现就行,有一点注意,密封一定要严。” 刘禹想的办法毫不出奇,火柴盒外面套上一个密封塑料袋就行了,当然成本肯定也高了。拿着做出来的样品,他也不作停留,当天就回了大都城。 在丁应文那海货铺子后面,刘禹叫他找人打了一盆水进来。他拿出塑料袋扔到水盆里,然后用手将它按到水下。 “看着。”停了一会儿,拿出袋子,撕开来,里面的火柴盒干爽依旧。 “这样可行?”刘禹打开盒子,掏出一根点亮了,在丁应文面前晃动。 丁应文从他手里拿过盒子,仔细看了会。 “嗯嗯,确实无恙,这种‘自来火’价值几何?”丁应文望向他。 “一两一包,那等袋子颇费功夫。”多半是官方所求,这种客户没必要客气。 “老弟稍待,某去去就来。”丁应文拱拱手,抬脚出门而去。 百无聊赖的刘禹不耐烦坐那等,走到前面铺子里,看到几个相熟的伙计,挥手打了个招呼。 丁应文这铺子布置得有点像后世的售楼处,一边是实物展示,另一边是供有身份客户的茶座。可惜的是没有一个女客,这时空还是保守了啊。本想饱饱眼福的刘禹有些失望。 丁应文回来得很快,见到刘禹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去后面。 “谈成了,十万盒。”丁应文没有卖关子。 “才这么点啊。”刘禹有些没有概念。 “噗。”丁应文听到他的话一口茶水喷出来。 “老弟不愧家大业大,十万两银子不值一晒,某不如啊。”怪不得人家赎人都不眨眼,这才是豪商的做派。 “哪里哪里,某一时口误而已,不知几时交货?”刘禹想到了,搞错了。自己报的一两一盒,不是以前的一百文那种。 “一月之期,如有所请,某再去商量。”这次订货,丁应文只加了五成,其中还有两成得分润主事官员。 虽然利润没有以前那么高,但是搭上这条线以后,对丁家的发展是有好处的。 “一月么,够了,某会尽快安排。”一谈到生意,两人说话就变得正经,刘禹来了这里这么久了也还是很不习惯。 拿了老子十万两,现在还不是乖乖地双手奉上来。 夜晚,刘禹很解气地在晚霞身上试验了诸多新花样,弄得姑娘欲*仙欲死。 虽不知道生意详情,但看自家郎君这般高兴,晚霞也很配合地曲意逢迎,一夜下来,宾主尽欢,喔不,是夫妻尽欢。 因期限较长,刘禹在家很是盘恒了几日。 回到帝都群立的高楼当中,刘禹不禁为自己有些发福的肚子感到惭愧,小富即安的心理要不得啊,自己的事业才刚刚起步。 cbd写字间的装修工程已经开始了,方案刘禹看过,中规中矩。 “非洲那边定好了?”胖子对刘禹往帐上打了一千万就撒手不管很有些意见。 “恩,利比里亚,马上就要在那里开个分公司。”这个国家是刘禹在网上选了很久定下的。 利比里亚,位于非洲西部,西南濒临大西洋,有港口,主要出产木材,还有一点,它产黄金。而最关键的是,这个国家正在内战之中。乱,才好啊,有很多空子可钻。 “喔,那咱们这儿什么时候开始招人?”利比亚胖子知道,卡扎菲大叔嘛。刘禹说的这个没听说过,但肯定不是一回事。 “先招个财务,加几个文员,要懂英语的,把架子搭起来。”利比里亚的官方语言是英语,这个比较契合我国的国情。 “行,这事我会去办,我先初选,你来最终确定。”胖子最近虽然很忙,但心里十分充实。 “有时间多看看外贸方面的书,有问题向和你们家陈述学习,提高提高自己。”刘禹不自觉地拿出了对下属的口气。 “放心,我们家那位天天逼着我看呢。”胖子神经有些粗。 把带来的黄金搬到地下室,回到卧室看着那张大床,刘禹就开始想念晚霞。其实对于这个姑娘,谈不上什么爱情,顶多也就是**,两人交流最多的地方就是床上。 对于她的出身,刘禹并不歧视,他自己也没什么处女情节。当初相救是出于同情,后来住一块了,多少让那个院子有了一丝家的感觉。 可惜了,没法带回去见家长。想到父母的期望,刘禹有些挠头,他哪有时候在这边找对象啊。 大都城内,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丁家在各地的商行大掌事都陆陆续续随着商队进了城。 最早到的是来自最远处的甘肃行省,正因为最远,所以提前了许多日就上了路,不敢耽误东家一年一度的会账。 随着商队来的是大量的各地特产,还有丁应文特意嘱咐过的金子。 翻看着一本本的账簿,丁应文渐渐心里有了数,倒底赶在年前把所需兑换给刘禹的货款凑了出来。 俗话说:“帐不过年”,丁应文不想合作的第一年就失信于人。 “入库吧。”尽管看得出晚霞很得宠,但丁应文也没把她当成正经的女主,这么大笔的财货交割,自然还得等刘禹本人回来。 天空中低气压下的云层厚厚的堆积着,眼瞅着那雪随时都能落下。 丁应文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脚,记得刘禹出门快20天了,应该快回来了吧。想起自家难以下口的饭菜,丁应文十分怀念刘禹家稀奇古怪的吃食。 刘禹确实回来了,吩咐李三他们赶着马车去交贷,自己拎着两大盒吃食回了家。 “轻点,压坏了。”穿得十分厚重的晚霞惊喜地飞扑过来,没有空手的刘禹只好把东西放地上。 摸着姑娘的头,刘禹突然发现犯了个错,他买了几盒冰淇淋,可这天气,已经冷得能呵出白色的气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边烤火边吃也是一样的。 “好了好了,进去说话,这里冷。”10多天没见,颇有些小别胜新婚的味道。 屋里的火龙烧得很旺,刘禹从包里拿出一盒冰淇淋递给晚霞,顺手给了妞儿一盒,对这个乖巧的小女孩,刘禹一直当成妹妹看。 这个时空已经有了铜火锅,这种天气围炉而坐,再喝上一杯小酒,也是美味的享受。吩咐了刘氏去准备菜,刘禹拿出几包火锅底料,川味是他的最爱,再弄一个白锅给吃不惯辣的人。 最好就是,丁应文这货别来打扰,他可不想这时候讨论商业问题。 “老弟,可算回来了。”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的,刚刚想着,丁应文的声音就从外面传过来。 正文 第十二章 大都血夜(上) 阴了许久,大都的雪还是下了下来,雪花被大风裹着四处飞舞。 “好大雪。”刘禹打开门走到廊下,望着天空。 “晚来天已雪,能饮一杯无?”丁应文笑着递给他一杯酒。 酒已温热,刘禹放到唇边,浓郁的酒香被蒸发出来,入口绵软。这是丁应文携来的口外黄酒,黍米所酿,度数不高,是这时节的上好佳饮。 “好酒。”杯子甚小,刘禹一口而尽,一股暖流直透心底。 “郎君慢些,此酒后劲颇大。”晚霞接过空杯,给他戴上一件连帽披风。 刘禹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笑着揽了过来,抬手帮她拂去发丝上的一片雪花。 “今日这酒甚是醉人,某有些不胜酒力,歇息去了。”某人还是很知情识趣的。 嘤咛一声,两个人已经拥在了一起,唇齿相交,融化在这大雪之中。 内室,温暖如春,上好的青瑞炭在燃烧下噼啪作响,空气中仍然散发出一丝**之后的**之气。 “大郎!”刘禹是家中独子,有时候,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晚霞喜欢这样叫他。 “嗯。”酒的后劲还未消去,他的头有些晕。 “妾此生足矣,只有一憾,......”晚霞悠悠地说,从锦被中探出手臂抱住刘禹。 “别说了,无妨的。”刘禹知道她想说什么,无子,是任何时期的女人都无法正视的痛苦吧。 听丁应文提起过,青楼女子,为了避孕,会喝下一些可能永久伤害身体的汤药。 刘禹暗暗叹了口气,揽住她的头,俯身吻了下去。 丁应文这次过来,和刘禹交割了过去所积欠的货款,装着黄金的大箱子堆满了整整一间的厢房。 这次回去,除了搬运这些黄金,刘禹还准备把晚霞介绍给父母。 为此他带来了一部数码相机,准备拍些照片和影像给父母看,至于人是带不回去的,刘禹的借口是姑娘现在在国外。 虽然不知道那物为何能摄人身影,晚霞出于对自家郎君的信任,还是很快的适应了。 看着画里略显紧张的姑娘,跪伏于地对着镜头行着面见公婆的大礼,刘禹希望这样做能让她心安。 刘禹的家乡晋陵是南方省的一个二线城市,自古就有“中吴要辅,八邑名都”之称。 他父母家住在一幢六十年代建造的住宿楼内,红砖裸露,傻大黑粗,倒是极为结实。 不到四十平的房子在现代来说小得有些过份,刘禹站在自己原先的房间里,看着墙壁上贴着小时候的奖状,各种摆设基本上还是他高中毕业时的那样。 “小禹,对于这个姑娘,你是怎么打算的?”刘母看过了笔记本中的照片,放下老花镜。 “感情好着呢,您放心,一定尽快谈婚论嫁。”刘禹和父母打着马虎眼。 “看着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性情怎样。”刘父关心的重点是,儿子感情是否和睦。 “我看也是,比小玲还要漂亮些。”刘母口不择言,刘父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刘禹无所谓地笑笑,父母都有些攀比心理,希望自己的儿子找得更好。 他心里在想着另一件事,年底了,不好招人,公司开张的时间得推迟了。地下室堆满了黄金,超过了五吨。没人守着,不放心呐。 算了,等过完年再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刘禹摇摇头,甩开这些思绪,继续和父母聊天。 大都城宫廷之内,大明殿正殿上,小儿臂粗的牛油蜡烛布满两旁,明亮的烛焰把殿内照得白昼一般。 “陛下请看。”说话之人指向当中的一张案台,此人名叫郭守敬,时任都水监。 忽必烈推开身前卫士的阻挡,走近台前。台面上的堆积的粉末已经被燃烧殆尽,火焰冲起丈余,十分骇人。 “果然要比金人所制火药更好,可惜南人不识,只作取火之用。”忽必烈点点头,他的汉活说得已经相当流利了。 “陛下所言甚是,若能得到方子,用于震天雷中,攻城拔寨则无往不利。”郭守敬学识颇丰,一眼看出其用途。 “正像郭监正说的,这种震天雷用西域炮发射,我想,没有城墙能抵挡得住。”说话的色目人亦思马因在襄阳一战中曾立下战功。 他所使用的西域炮,又名“回回炮”,是一种巨大的投石机,可以将重达百斤的石弹投出250步远。 “命人去寻丁家,料他等不敢藏私。”忽必烈转头吩咐。 “奴婢这就去办。”一名内侍恭身答道。 接到旨意,丁伯父马上去找丁应文。 “什么?”丁应文大吃一惊。 他吃惊的不是大汗索要配方,而是这前来传旨的内侍并非一直交好的王都监。 “王都监亦不知当时详情。”丁伯父顿了一顿。 “那内侍神情甚是傲慢,事毕略坐一坐都不肯,一千贯文的交钞虽说接了,却面露不宵。 此事恐有蹊跷,老夫提到王都知,那人也不以为然。”一千贯换不来一个笑脸,与王都知显然并不交好。 这样一个人若是有心为难,丁家有何关系可以动用?丁应文在脑海中细细搜索。 “莫慌,那刘家小子何时能回来?”丁伯父见他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 “约莫还有几日,这等事如何开口?况他家货物亦是贩自海上,哪来的方子?”丁应文边说边摇头。 “海上?托词罢了,老夫在那边亦有些路子,找人仔细打探过了,广泉明各大港市舶司,从未听过什么刘家,更没见过那等货。” 来历不明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惹上麻烦,则会给有心攻讦之人极好的借口。丁家从商多年,并不是没有仇家。 “待刘公子回来,侄儿去和他谈。”丁应文有些头疼,刘禹虽然随和,却不是好糊弄之人。 丁伯父看着他没有说话,有些事他没有告诉丁应文,随王都知传来的还有一张手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事不谐,宜放手。” 宫城外一所宅院内,一个身影匆匆而入。 正厅之上,三人围坐着,当中一人也是内侍打扮,左边一个大腹便便的色目商人,正是‘狗大户’迭刺忽失,右边一条虬须大汉却是那怯薛百户。 “回禀总管,旨已传到。”来人恭敬做礼,一面将一张交钞呈上。 “一千贯,好大手笔,这丁家果然有钱。也罢,既是赏你的,你便收下吧,他们如何回说?”当中被称总管之人瞥了一眼那张交钞,淡淡说道。 “那丁家主事之人推说货主仍未回来,请求宽限些时日。”传旨内侍称谢,将那交钞放入袖笼。 “嗯,回宫交旨吧,见了大汗,知道怎么说吧?”大元建立才不过几年,大都之人仍旧以大汗称呼。 待来人颌首离去,总管回头看向另外二人。 “此事还要着落在丁家身上,现在我们要做的事就是等,切不可打草惊蛇。” “既然这样,我先回营了,行事之时再说吧。”百户拿起桌上的毡帽戴上,起身出门。 “乃木贴儿这厮太暴戾,别到时把人弄死了,那可是很大一笔财富。”色目商人迭刺忽失摇摇头说道。 “放心吧,这里面他也有份,只是这丁家太过圆滑,门路又广,不那么容易入毂。”总管的语气有些惋惜。 “我的总管,你太心急了,等翦除了那王都知,丁家还不是随你我搓圆搓扁?”迭刺忽失与总管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对这些事茫然不知的刘禹此刻正在帝都,繁华的王府井商业区,因为临近春节的缘故,人流挤得走都走不动。 刘禹想给晚霞带些东西,两件睡衣一人一件,内衣什么的买了一大堆,想着天已下雪,还选了一件翻毛领水貂皮大衣。想着晚霞穿上这些的样子,刘禹的嘴角不觉浮上一丝笑意。 背了一大包东西,紧赶慢赶,好歹在大都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回到自家小院,刘禹将东西扔在地上,抱起自家女人就进了内室。 “好像又丰腴了些。”一番温存之后,刘禹摸着晚霞光滑的后背说道。 “可不是,这些日子尽吃喝了,人都懒了不少,看看,腰间都有些赘肉了。”晚霞娇声抱怨。 “这样便不错,瘦得见骨了反而不美。”刘禹拍拍女人的脸,有些婴儿肥,控制一下也好。 “奴不管,大郎不得嫌弃奴家。”晚霞只是不依,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惹得刘禹一阵心热,一个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 如此这般一通折腾,晚霞终是告了饶,不过刘禹还是看到她眼里闪过一阵狡黠的笑意。有些气恼,究竟没吃晚饭,体力实在跟不上,只能作罢。 “大郎!”晚霞满足地望着刘禹,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秋波。 “嗯。”刘禹有些睡意上头。 “若是此刻便死了,奴才不枉这一生。”晚霞将脸靠住刘禹的胳膊,轻轻地磨着。 “又来了。”这姑奶奶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喜欢来一阵感叹,还特别地狠,不是死就是死。刘禹在心里长叹,哥就这么没安全感? “如何又提死字,你家中便再无亲人可念了么?”刘禹直起身靠在床背上,将头枕在右手上。 “奴自幼便被人掳走,哪里去寻亲人?”晚霞一边说话,一边披起睡衣下床。她知道刘禹的习惯,帮他拿来一根烟和火柴。 “下面冷,进来说话。”刘禹赞许地点点头,就着晚霞手里点着的火柴吸了口烟。 “掳走之时可记得事?”这之前刘禹没想过要打听晚霞的过去,今天提起了,见她并不伤感,想是过去已久了,便当个话题聊起。 “如何不记得,那时奴都六岁了,家里尚有一长兄和一幼妹,家兄大奴九岁,妹妹方才三岁。”晚霞上床钻入被窝靠在刘禹身上,望着燎绕的轻烟开始回忆。 “家兄名唤‘柱儿’,奴那小妹唤作‘雉儿’,当年家母病逝,小妹又病重,阿兄带了小妹去瞧大夫。奴孤身一人在家。过了许久不见阿兄回来,奴好生害怕,便独自去寻。走至偏僻处,被歹人所掳,待醒来时已在一艘大船上了,奴与朝露姐姐便是那阵认识的。” “你原来唤作什么?”刘禹知道,‘柱儿’‘雉儿’都是父母起的小名,穷人家大名都要到成年也就是男子冠礼,女子及笄之时方会取。 大部分贫寒人家,一辈子可能就是姓氏后加个排行就称呼一生了,比如‘张三’‘李四’之类。 “‘盼儿’”晚霞的声音轻轻地,刘禹将烟叼在嘴上,腾出手往她脸上一抹,果然全是泪迹。 “‘盼儿’,好名字,你还记得家乡在何处么?’”刘禹放下枕着头的手,揽住晚霞。 “奴家幼时那村子唤作‘上营村’,属襄阳府治下,交战多年,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襄阳,宋蒙前线最重要的据点,双方在此处拉锯多年,直到前年,才被蒙人攻陷。 “我那老泰山可是从军征战而去的?”战争时期,受苦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特别是兵灾之地。 “嗯,家父当年战死在鄂州。”鄂州之战时,现在的大汗忽必烈还只是王子,若不是大汗蒙哥战死在钓鱼城,大宋可能那时就已经灭亡了。 “放心,徜有机会,我定会带你回去寻亲,只要人还活着,断无找不到之理。”刘禹知道其实希望不大,只是安慰她罢了。 “奴省得,多谢大郎。”晚霞轻轻答到,显然也并无信心。 正文 第十三章 大都血夜(下) 城东的丁家铺子中,丁应文正准备出门去刘禹居所,看看人回来没有,刚要抬脚就见大伯的亲信家仆来请他过府。 “大伯这是何意?”丁应文见自己一进堂屋,后面的门便关上了,带来的仆人也被拿住捆起来。 “这些天你哪都不要去了,就在这府中呆着吧。”丁伯父挥挥手,断然说道。 “侄儿究竟犯了何错,要如此对待?”这就是变相软禁了,可总得有个理由吧,丁应文不明白。 “你那铺子上下人等也要锁起来,铺子暂时关了吧。”丁伯父也不解释,自己这个侄子很聪明,一会自然会想得到。 “有人要打铺子主意?”若只是如此,也没必要关住自己吧。 “不是你那铺子,是我丁家。”丁伯父的神色有些疲惫。 “因为那事?我今日便去会那刘贤弟,定要说服他拿出配方,为何试都不让我试?”丁应文心有不甘。 “蠢材,不管有没有那方子,一场祸事都跑不掉了,那等人要对付的是我丁家,南来之人只是引子。”树大招风啊,当初就不应该放任,丁伯父恨恨地看着地板。 “啊!怎会如此,是那百户从中作祟么?”丁应文想来得罪得最狠的莫过此人。 “不只,听说是宫中内侍都总管牵的头,还有几人不得而知,总之此事脱身不易,你再也不可去见那人了,你知道吗?他们给我等定的罪名是‘通敌祸国’。” “完了。”丁应文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毫不知情的刘禹。 丁家这罪名看似大,其实不过就是要自家服软破财而已,否则早就抄家抓人了。大风大浪多少次都过来的丁家,还不至于因为这个翻船,饶是这般,伤筋动骨也跑不了,怪不得丁伯父如此生气。 但是刘禹怎么办,丁伯父这番举动,明显是不让他去通风报信。相识数月,丁应文对这个奇怪的南来子极有好感,不说他带来的那些奇物,就是脾气秉性也很对胃口。 眼下,只能希望刘禹自己能发现端倪,自己人不在,辅子又关张,多少会引起一些警觉,丁应文在心里默默祝祷。 “来不及了,一旦发现人,他们就会动手。”丁伯父看着他一眼便猜到他心思。 “他们怎么会知道长相,又怎么会知道住处?”丁应文心里一惊,这只有一个可能。 “你,你......怎能如此!”丁应文手指丁伯父,大声诘问。 “不如此,我丁家怎么办,你以为些许财物放在他等眼中么?”丁伯父没有去管侄儿的无理之举,声音显得沙哑而无力。 “呯!”一个细瓷茶盏被丁应文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楮色的茶水四下流动,宛如鲜血一般。 天已入夜,雪花随着凌厉的北风四虐。大都城到处一片白色,街道上堆积着厚厚的积雪,一队骑士排着齐整的纵队缓缓行走着,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人在家,你看清了?”当头之人仿佛在对空气说话,说的汉话也磕磕巴巴,正是那蒙古百户乃木贴儿。 “百户放心,弟兄们都盯得紧,那人一进城就跟上了,直到进院,一直再没出来。”左边答话的显然是个汉人,神色谄媚。 “嗯,传令,不得喧哗。”语毕催马前行。 “不得喧哗。” “得令,不得喧哗” ...... 片刻,军令便被传至每一人,整队人马加快了速度,却仍是悄无声息,除了那雪被踩中的沙沙声 “公子快醒来,出大事了。”刘禹是被王忠的大嗓门叫醒的,醒来披衣下床开门一看,前院一片火光,间杂着纷乱的人声。 “出什么事了,来的什么人?”刘禹还有些神志不清。 “全是蒙古军士,骑着马,进门就砸,小人关了中院门,特来告知公子,快些跑吧,再迟恐怕来不及了。”王忠的脸上带着惊慌和急切。 “你家人如何了,不若一起跑吧。”刘禹拉住就欲转身的王忠问道。 “迟了,她们都被那帮畜生拉进屋去了。”王忠摇摇头神情惨然。 “等会。”刘禹脑子嗡地一声,顿时就热血上涌。转身进屋内,从包中找出那把狗腿刀,递给王忠。 “小人无能,只能以死相报了,公子保重。”王忠接过,拱手一揖,便转身出去。 “蒙古人来了,你呆在屋内,切记不要出声。”刘禹转头看着早已被惊醒的晚霞。 屋外,王忠怒吼了几声,随着几下兵器碰撞,便消失了。蒙古军士大声的狞笑中,夹杂着刘氏凄厉的惨叫还有着妞儿尖细的童音,让人不忍卒听。 “一群畜生!”刘禹紧紧抱着神色凄惶满脸泪水的晚霞,心神电转,怎么办?自己大不了穿越而走,可晚霞怎么办。 外面咚咚的砸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没时间了,刘禹在房中四周打量,想寻找一个藏身之处。抬眼上看,宽大的横梁进入眼帘,就是它了。 “快。”刘禹拉着晚霞,搬起桌子到下面,再垫上一个圆凳,扶着晚霞就要她上去。 “大郎不来,奴绝不苟活。”晚霞只是摇头不肯。 “听话,他们不会杀我,我自有办法脱身,你待外面无人之后,去寻丁东家,记住了么?” 好容易劝得晚霞躲上横梁之间,刘禹在下面看了一下,不点灯仔细看发现不了。想了一下,找出防刺衣穿上,套上长衫,最外面再罩上一件裘皮袄子,转身出门。 只见中院门在大力撞击之下轰然倒下,一群军士手执火把冲进来。为首的一个大汉满脸虬须,眼露凶光,手中提着一条马鞭。 “是他么?”大汉抬起手中的马鞭指向站于阶前的刘禹。 “正是此人。”边上一个军士举着手把照了一下点点头。 “拿下。”大汉一声令下,周围的军士提着弯刀冲上来,踢倒刘禹捆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拿我?”刘禹倒在地上大叫,不是强盗就好。只要是官府,总不会随便就杀人。 “你这南蛮子,那女人呢?”大汉一脚踩住刘禹的脸,生硬的鞋底咯得生疼。 “我犯了何罪!”刘禹明白了,这是那个蒙古百户,想想晚霞若是落到他手里,不寒而栗。 “搜。”大汉见他不说,一挥手,几个军士踢开房门便闯进去,旋即便传来一阵翻箱倒柜之声。 “既然你不说,那就怪不得某了。”见军士们没有搜到,大汉围着几间房看了一下,转头问边上军士拿起一个火把扔进房内。 “不!”刘禹见他要烧房,急得大叫,这些房屋都是木结构,遇火就燃,一烧起来,根本救不了。 那大汉朝左右一挥手,所有的军士都将手中火把扔向房内,不一会整间房子便燃烧起来,干燥的木材在大火之中发出噼啪之声。 “救火啊,快救火啊。”刘禹急得奋力挣扎,无奈被两个军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一众军士随着那大汉望着火光哈哈大笑。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突然,刘禹的耳中响起晚霞的歌声,清丽高冗,在夜色中直冲云宵。 刘禹泪流满面,这是晚霞首次开口唱歌,没想到这么好听。 “大郎,奴唱得还中听么,这是朝露姐姐教奴的呢,可惜再无机会唱与君听了。奴先走一步了,君且记住了,黄泉路上,切勿相忘!”晚霞的声音嘎然而止。 “晚霞!”刘禹放声大哭,双目尽赤。他知道,姑娘已经自尽了。随着啪啪的声响,被烧断的大梁再也承受不住沉重的屋顶,整间房屋轰地倒下。 “带上人,走。”大汉狞笑着转身出门,上马而去。 刘禹被一个骑马的军士用绳索牵于马后,随着马拉扯着向前跑,他却奋力转头望向那仍在燃烧的火堆。那马儿跑得越来越快,刘禹终于站不住了,身体趴在雪地上滑行,双手被牛皮绳勒得生疼。 刘禹趁着神志还清醒,挣扎着用手指去够那串手链,一次两次,终于摸上了熟悉的光滑手感。就看一个白色光圈凭空而现,已经陷入昏迷的刘禹朦朦胧胧地就被拖入了光圈之中。 突然感觉身后一轻的军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勒住马转头看去,一脸愕然,空荡荡的牛皮绳挂在马后,人却不见了。 大都宫城之内的一间大殿之上,一蒙古贵族打扮的高大男子挥着手里的鞭子辟头盖脸地抽打着,伏跪在地上的正是带队抓人的百户。 “乃木贴儿你这废物,人也杀了,屋也烧了,人呢,我要的人呢?”打人的男人边打边咆哮着。 “属下无能,有负所托,请必阇赤长尽情责罚”乃木贴儿也十分硬气,一声不吭。 “算了,手累,你自去千户所领一百鞭子,我还要去回大汗。”男子扔下鞭子,背着手扬长而去。 丁家后院,丁伯父看着东边冲天的火光摇摇头。 “看到了吗?我若不如此,今日那火便烧在丁家。” 身边的丁应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火光,紧紧握住酒杯,抬起手一饮而尽。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哈哈。”丁应文扔掉酒杯仰天大笑,脸上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帝都,深夜的长安街上,车流缓缓地前行。 小郑是个出租车司机,此刻正开着他的捷达车停在红灯前,有些无聊地看着左边的**广场,想着新婚妻子甜美的笑容,心头就是一阵暖意。 液晶指示牌上的数字向下慢慢跳动着,眼看就要换灯了,小郑坐正身体,平视前方,手里一紧,就要提速。 “咦!那是什么?”突然,坐在他身边的乘客惊奇地出声。 小郑闻言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透过车窗,隐约看着前方路面上伏着一个黑影。 “是个人!”两人同时叫道。 正文 第十四章 噩梦 冲天的火光照亮黑夜,明亮的刀光闪过,硕大的人头飞起,热血洒在白皑皑的雪地上,鲜艳而狰狞。 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怒睁着, “王忠!”刘禹大声叫着,却发现喉咙就像被人掐住一般,什么也发不出。 不远处,妞儿还未长成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着,身无寸缕,会笑的大眼睛满是惊恐,让人不忍直视。 “畜生!”刘禹怒吼,依旧什么也听不到。 全副武装的军士提着滴血的弯刀,狞笑着围上来,皮靴踩在积雪的地上发出吱呀的声音。 “大郎!”眼前掠过一道身影,飞快地闪向身后,刘禹挣扎着奋力转过头去。 “妾先走一步了,黄泉路上切勿相忘。”两行泪水滑下,身形丝毫未停地扑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 “晚霞!”刘禹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叫着,为什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满脸虬须的大汉大声呼喝了一句,高举着钢刀向刘禹的头上劈下。 “啊!”眼睁睁地看着刀光劈落,他不由自主地大喊,上身猛地坐起。 “禹子!”身体被人紧紧抱住,刘禹猛力挣扎着。 “是我啊,你怎么了?”听到胖子的声音,刘禹停止了挣扎。 “我这是在哪?”雪白的墙,床,还有身上的衣服,如同梦中的雪地一般。 “人民医院。”几乎没有合眼地守了一夜,胖子有些疲惫。 “我怎么进来的?”刘禹的记忆画面只停留在了那场大火中。 “我也不清楚,接到医院的电话,就赶来了,你怎么进的医院还没来得及问。” “有烟吗?”头疼地厉害,刘禹不知道要如何排解。 胖子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掏出烟连同打火机一块递过去,看刘禹手在颤抖帮着他点燃,顺手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刘禹猛地吸了一口,几乎吸掉三分之一,深深地吞了下去,强烈地刺激感让他猛地咳了起来。 胖子沉默地看着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那根本不叫抽,就是点燃了然后两三口吸尽,长长的烟灰落在被单上,却浑然不觉。 “麻烦你了。”刘禹觉得头疼减轻了不少,仿佛才看到低着头吸烟的胖子。 “发生了什么事?晚霞是谁。”胖子见他平静了些,忍不住出口问道。 晚霞是谁?刘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飞速旋转的身影,还有轻轻的呼唤“大郎。” “一个女人。”刘禹的思绪飞舞着。 “她......出事了?是在非洲?”胖子放低了声音。 “我救不了她。”刘禹闭上眼向后靠去,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非洲?差不多吧,那是另一个世界。 “哥们,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你得先养好身体。”胖子叹了口气。 “哪儿能买到核弹?”做什么,刘禹的对手是蒙古铁骑,还是其中最精锐的那一部分,他只有一个人,能做什么? “乌克兰......”胖子顺嘴答到,接着就是一哆嗦,这得多大的仇恨!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能在病房内抽烟!”推门进来的护士mm皱眉看着屋内,大声呵斥。 “对不起,护士小姐,我们错了。”胖子赶紧站起身道歉。 “不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吗?”护士走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清晨的阳光透进来,刺得刘禹眯了下眼睛。 “我想出院,帮我办下手续。”刘禹转向胖子。 “出院?你开玩笑吧,昨天才进来,能不能出院得医生说了算,再说你昨天那样,怎么可能这么快好。”护士mm的语气很快。 “禹子,我也觉得你应该再观察一下。”胖子劝他。 “我没事了,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刘禹的心里像藏了一团火,烧得他无法平静。 没能拗过固执的刘禹,胖子还是去办了出院手续,在医生的要求下,爽快地签了保证书。 急于回到家的刘禹没有答应胖子的陪伴,坚决把他赶回了家。 其实刘禹只是想找个能发泄的地方,那种无法对人言明的痛苦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在地下室里,刘禹用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向墙壁,看着血印慢慢浸透,手变得麻木,直到精疲力尽。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他痛悔着自己的无能和软弱,一直以来为平静的表面所迷惑,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年代。 “为什么?”刘禹仔细回忆着,本来他以为只是那百户的个人报复,可是想着事情的经过。他们根本没想过要杀死自己,他们要抓自己去哪里?为什么要抓自己? 地下室里一箱箱堆砌到天花板的黄金,这是他全部的资本,这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巨额财产,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本来是他的梦想。 可是想到四个无辜惨死的人,刘禹的怒火猛得升腾,复仇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吞噬着心扉,再也无法自抑。 “晚霞,妞儿。”刘禹站起身,紧握双拳走向楼上的卧室,一滴血珠滚落在灰尘里。 sd论坛是一个国内很著名的军事论坛,这里集中了很多充满奇思妙想的人。 包括一天到晚做着穿越梦的家伙,这伙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整天讨论穿越到某个时代的行动和计划。 《穿越到1275年要怎么做才能打下大都城?》刘禹用马甲发了个贴子,自己去查阅这一年代的所有资料。 “做梦。”这是沙发的回复。 “1275年,太晚了,除非有很大的金手指,带支军队一起穿之类的,否则绝不可能。”地板还是很理智的。 “限定太死了,一个人,开辆坦克也杀不死几个人。”有地方学习开坦克吗? 看来自己太心急了,刘禹等不了十年,可是短时间根本办不到。 跟贴的人越来越多,讨论也越来越激烈,逐渐分成两派。 暴力党主张在现代采购足够多的武器装备,用最短的时候训练出一支现代化军队。 稳健派则嗤之以鼻,没有工业作基础,后勤保障都无法做到,子弹打完了当烧火棍抡吗? 刘禹拿笔的手血糊一片,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下认为有用的东西。 “伤脑筋啊。”不知过了多久,刘禹扔下手里的东西,抚着额头站着身,窗外,雷声隆隆,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令人绝望的年代,蒙古大军的推进如催枯拉朽一般势不可挡,史书上充斥着诸如‘某某畏遁’‘某某以城降’之类的句子。 没有一个地方能坚持超过四个月,半个南中国几乎是传檄而定,最后的小朝廷被赶下了海。 最关键的是没有人才,所谓的“宋末三杰”也不过是忠勇有余,能力平平之辈。 反观对手,忽必烈就不说了,一时雄杰,手下也是能人辈出,就连那宋人降将,反过来攻击旧主也是凶狠异常。 宅男刘禹仰天长叹,自己这种吊丝,除非突然获得太祖那种超能力,短时期内,实在看不出有成功的可能。 可就算是太祖,从图书馆管理员成长为一代天骄也用了好几十年。 “穿越大神啊!赐予我力量吧。”刘禹对着暴雨怒吼,回答他的是一道跃目的闪电。 春节已经临近,坐在回家的动车上,刘禹的脑海里仍然在回想着各种方案。 芜湖,鲁港,再过一个月,避开两淮防线‘浮汉入江’的蒙古军就将和宋军主力展开关键一战。 听着列车员甜美的报站声,刘禹看向窗外,阡陌纵横,高架横江,已经没有一点古战场的影子。 晋陵在望,刘禹背起简单的挎包,随下车人流缓缓走出车站。 整个春节,刘禹都宅在家中陪伴父母,慢慢地,睡眠也恢复了正常,噩梦不时也会有,但已经不像前段时间的那么频繁。 虽然极力掩饰,细心的父母还是觉察出异样,儿子连电话都没往外打一个。 “不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吧?”刘母一边嘀咕,一边撺掇刘父去打听。 吃完晚饭,刘父叫上刘禹去散步消食。 晋陵,前临长江,后依太湖,两人走在沿湖路上,远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来,陪我坐坐。”走了一会,刘父找了路边一排石椅坐下。 刘禹坐在一旁,看着天边落日映照在湖面上,金光闪闪,不由心中就是一叹。 “和晚霞吵架了?”刘父拿出一根烟递给他。 刘禹接过来一看,是自己买回家的苏烟金沙,100块一包,他知道父母有钱也舍不得买。 拿出打火机给父亲点上,看着火苗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父亲的话。 “年青人,吵吵闹闹地很正常。”刘父见他不想说,也没勉强。 “爸,你年青的时候遇到过什么坎吗?”刘禹看着父亲脸上的皱纹问了句。 “要说坎啊,当初娶你妈的时候,你外公家死活不同意算是最大的一个坎了吧。”刘父笑笑说。 “那后来怎么成的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呗。那时候的人都很单纯,就想着两人能在一起,最关键的是你妈的心很坚定。” “那你这辈子有没有碰上生死攸关的时候?”刘禹吐出一口烟雾,心里很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倾吐。 “17-8岁大的时候,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时候也没有学上,凭着一腔热血,坐上卡车就走了。”刘父奇怪地看了刘禹一眼。 “我们去的是贵州山区,虽然没有北大荒那么远,却也是穷乡僻壤,每天干得都是重体力活,开山,修路,炸石,挑土。” 刘父讲的故事很长,里面有友情,爱情,还有恩情。所谓友情自然是指‘一起下过乡’,爱情应该是父亲的初恋,当然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开花结果。 恩情则是一个舍己救人的故事,刘父所在的连在一次放炮开山任务中,年轻的连指导员为了掩护他们几个,用身体挡住了哑炮爆炸所飞溅起的石块,自己却壮烈牺牲。 “张指导员才28岁,婚都没结,就这么去了,家中还有一个没成年的小妹。”说到这里,刘父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 看着沉默下来的父亲,刘禹知道他想起了回城时的艰难,可能其中还有那段埋没了的恋情。 “其实吧,我们这一代相比你们来说,是不幸的,因为国家的动荡。但也是幸运的,因为那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年代。每个人都充满理想,而这些是现代这个社会最缺失的东西。” 突然,刘父的声音变得高冗而激昂。 “如果有一天我要做的事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我应该去做吗?”刘禹问出了想问的话。 “相信你不会做犯法的事,既然这样,那当然要去做。只不过,要注意安全。”刘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没问他想做什么。 谨小慎微了20多年,刘禹决定要冲动一把,就算不成功,至少自己曾经努力过。他看着远处的湖光,目光异常坚毅。 正文 第十五章 丰乐楼 g7382次动车上,刘禹在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回想着整个计划。 好不容易过完了元宵节,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出发了。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有着“天堂”美誉的余杭。 从晋陵到余杭有200多公里,动车需要2小时多一点。虽然离得很近,他却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 美丽的西子湖畔,尽管气温不高,游人还是很多。刘禹拿着一份地图,走在湖边,微风吹来,垂柳依依。 这是一份南宋临安府古今对比图,是他在网上能找到的最清晰的版本,刘禹需要靠它来寻找一个相对可靠的穿越点。 南宋时期的临安所辖人口超过120万,是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小小的府城内挤进了差不多50万人,想找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点何其难也。 城里不必指望了,城外附近对于两个时代来说都算得上繁华之地。更要命的是,左近的县市也都差不多,苏杭从古至今都是人口繁密的好去处。 “花港观鱼,柳浪闻莺,断桥残雪。”刘禹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地图上标注的西湖十景名字。 “曲院风荷,苏堤春晓......苏堤春晓,苏堤春晓,苏堤。”有了,这不就是上佳的穿越点嘛。 苏堤南起南屏山麓,北到栖霞岭下,全长近三公里,它是苏轼任杭州知州时,疏浚西湖,利用挖出的葑泥构筑而成的。 后人为了纪念他治理西湖的功绩将它命名为苏堤。此后,明代时期又有所增益,最后形成现在的样子。 关键的一点是它的位置没有变动,最多是宽度有所不同。 走在这条平均宽36米,贯穿西湖南北风景区的林荫大堤上。寒冬刚过,杨柳吐翠,艳桃灼灼。 远处长堤延伸,六桥起伏,湖波如镜,桥影照水,鸟语啁啾,好一派美不胜收的江南春色。 走了许久,眼看着栖霞山已经遥遥在望了,刘禹来到一株柳树下,放开背包,准备更换装束。 一件暗花青色圆领直裰,一条仿古玉带束住腰身,再吊上一根丝缕结就的玉环佩饰。一顶双结软裹幞头,将巾的两脚系结在头上,另两脚则结于脑后。 再随便穿上一双黑色某宝货手工布鞋,穿戴完毕,拿出一面镜子一看,一个风度翩翩的古代仕子便新鲜出炉了。 不时有三两游人从旁边经过,也不以为然,只当是某个汉服爱好者在玩自拍。 刘禹抬头看看天色,落日慢慢西沉,他现在要等待的就是天黑。 又过了一会,四周的灯开始点亮,游人已经不见踪影,刘禹四下看了看,是时候了,他走到堤中央,轻抚手链,一个白色光圈慢慢形成。 刘禹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走了进去,不一会,连人带光圈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天哪,你看清了么?”一对情侣从黑暗中现身,女的掩口惊呼。 “如果不是我们眼花,那就肯定是在变魔术。”男的目瞪口呆。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了一个光环,难道有鬼?”不得不说,女人的想像力要更丰富些。 “赶快走吧,真邪门。”男的理智地拉着女人离开,女人仍然回头望向那片空地,那上面明明什么也没有。 刘禹下意识地抱住一棵树干,他穿过来的时候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差一点儿就摔进湖里。 “见鬼。”定睛一看,居然是堤边,这误差,会要命的。 走到路中间站定,拍了拍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肝,差点儿自己就要荣登最悲催穿越者的榜首了。 13世纪的西湖,空气中带着花香,刘禹猛地吸了一口,好闻。还好,虽然不像后世那般灯光灿烂,但也绝不是漆黑一片。 远处湖边,仍有点点红光,而湖面上,几艘画舫缓慢航行着,桅杆上挂着一串串的灯笼,丝竹之声随风传来。 脚下的土地有些软,完全没有水泥地那种硬邦邦的感觉,还好没有下雨,否则肯定是泥泞一片。 顺着路走着,刘禹还是有点担心,害怕从哪个黑暗穿出拦路的劫匪。慢慢地灯光越来越近,范围也越来越大,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穿过恍若后世夜市一般热闹的街道,就看到路左临湖边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在无数灯笼的照映下巍峨耸立。 丰乐楼,临安府的地标性建筑,主楼只有三层,整体高度却超过后世的七层小楼。 楼建于丰豫门外,此门旧称‘涌金门’,是绍兴年间高宗赵构所改。这丰乐楼原来叫作‘耸翠楼’,南渡后为了纪念京师汴梁那座著名的建筑改为现在的名。 淳佑九年,时任临安府尹的赵与筹嫌原楼规模过小,撤置原地重建,这才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想起大都德庆楼也高三层,却比这楼要矮许多,刘禹定脚看着,一面书有“丰乐楼”三个朱红大字的门牌高悬门上。楼身飞檐画栋,珠帘锦绣,楼内笙簧缔绕,鼓乐喧天。 门前上下首立着两个人,头戴方顶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沫,叉手而立。见客来皆作揖为礼,口称“请入内”。 此时已经入夜,一楼大堂仍然热闹非常,刘禹也不作停留,抬脚便上了二楼。 只见二楼一道宽阔的走廊直通南北,两旁被隔数个隔间,这就是后世‘包房’了。每个隔间门口都站着一个酒保,青衫小帽,感觉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家丁。 刘禹找了间临湖的,在酒保恭敬的开门中走了进去,推开两扇窗户,黑夜下的西湖上点缀着红色的灯光。 “官人却是来得晚了,要说观景,还须白日。”年青的酒保站在桌前笑说道,一口汴京话中杂着本地杭语。 “也罢,有何吃食,且报上名来。”刘禹开窗不过是为了通气,只是天气还有些冷,屋里又没有暖气。 “曹婆肉饼,薛家羊饭,梅家鹅鸭,徐家瓠羮,郑家油饼,王家奶酪,段家熝物,石逢巴子肉, 宋五嫂鱼羮,羊肉李七儿,奶房王家,血肚羮宋小巴,这等尽有,不知可入得口?”酒保随口报出一串菜名。 “先上个锅子,再上四色吃食,四色果子,四色从食,四色凉水并新酒一壶便可。”听得刘禹头大,只能自己点了,好在大都呆了几个月,规矩还是略懂的。 “官人稍待片刻。”酒保唱了个诺便下去张罗了,刘禹的一口晋陵方言还是很好听懂的。 不多时,酒保端了几个盘子上来,盘子里盛着各色果子,放眼看去,不过糖酥蜜饯之类,不过看那盘子白闪闪的,竟是银子打造。 “官人可要点花牌?”酒保又问道。 “不必了,楼里可有通庶务的闲人,有便唤一个来。”刘禹知道所谓花牌,就是陪酒女伎,丰乐楼是官办酒楼,楼内伎女是不卖身的。 刘禹丢了块蜜枣进嘴里,甜丝丝的,和后世并无太大差别。 片刻功夫,门被推开,一个清瘦人影进得门来,纳头便拜。 刘禹唬了一跳,心说自己没散发霸王之气啊,这光环开得大了读者不会答应的。 看了看来人,头戴儒巾,玉色长衫,手执一把纸扇,竟是一个仕子。 “官人恕罪,某来得唐突。”来人抬起头来,面容消瘦,面带笑容。 刘禹心知这便是酒保招来的闲人,抬手指指桌旁高凳,那人也不客气,一拱手施施然坐下。 “未知兄台如何称呼?”刘禹用方言问道,眼下两国正交战,北音还是收起来的好。 “某姓孙,家中行七,叫某孙七便可。官人可是常州人氏?”这孙七换了种语言,听上去竟然和刘禹的有些相似。 常州,正是晋陵在这世的名称,隶属两淅西路。 “正是,七哥儿莫非也是?”刘禹听着有些不同,但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家乡一带的语言。 “某家居宜兴,可不也是。”宜兴,后世距晋陵40多公里,在这个时代,正是属常州所辖,也可算是老乡了。 待到酒食上来,两人几杯下肚,立刻熟络起来,这孙七竟然还是个落第秀才。 “朝中如今如何了,贾相公还在府中么?”刘禹舀了一勺鱼肉,慢慢地咀嚼,味道酸酸地,有点后世醋鱼的味道。 “嗨,说来就晦气,如今还不是纷扰不休,整日里互相攻讦,全然不顾鞑子都打到哪了。”不得不说,市井闲人终日打探各种信息,有时候消息还是很准的。 “那‘蟋蟀’相公,早几日便领兵出征了,听说是闻知刘整死讯方敢动身。”刘整,早年降蒙,后来为攻宋积极建言献策,襄阳落城便有此人很大功劳。 “蟋蟀”相公,便是贾似道,先帝度宗对他言听计从,以“师相”呼之,擅权十多年。史书一直认为,他是南宋灭亡的最大败因。 听到贾似道已经出兵,刘禹知道时间很紧了,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变更,他要找的人也会很快离京。 “七哥儿久在行在,对这临安府应是很熟了吧,是否听过一人?”刘禹的左手拿着那个酒壶慢慢转着看,竟然也是个银器,做工十分精致。 “嗯,官人但说,若某不知,也能为官人打探到。”孙七见刘禹说得郑重,停下著看向他。 “曾任兵部尚书、荆湖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如今应该赋闲在家的汪公讳立信的,七哥儿可知?” “某道是谁,瞎学士,如何不知。官人欲寻他府第么,某可带往啊。”孙七笑道。 “喔,汪学士还未起复么?某确有事寻他,七哥儿既知道所在,明日可否带某前往拜访?”刘禹放心了,人还在就好。 这汪立信因为目微眇,曾被贾似道骂作“瞎贼”,看来这事也街知巷闻了。 “不知官人下榻哪家客店,某明日去寻。” “实不相瞒,某方到临安府,还未投店。七哥儿可有相熟的介绍,干净清静的便可。”看看天,这会黑得透了,人生地不熟的,刘禹也不知道这附近哪有客店可住。 “这个么,附近倒是有家,名唤王婆店,店虽不大,倒也干净。”孙七低头想了想说道。 刘禹不再多问,只是劝酒吃菜。他自己就中午吃了点,现在也很饿了。席间孙七不停地说些临安传闻,语言幽默,倒也没有冷场。 酒饱饭足一算帐,一桌酒菜要三贯,此时的会子关子都已经失去信用,唯一流通的铜钱数量又不足,对金银的禁令已基本上形同虚设。 拿到刘禹给的银锭,丰乐楼的掌管十分高兴,酒楼本来就是官营,收银子根本不需要报备,况且这银子的成色如此之好。 孙七看他的手笔,更是殷勤。跑前跑后地很快便办好了住宿,刘禹看那房间虽然有点小,被辅什么的还算是干净,也不在意,与孙七约好了第二日午时相见,便洗洗睡去。 正文 第十六章 行在见闻 绍兴八年,南渡后的宋室将杭州改称临安府,是为“行在”,表面仍称汴梁为京师。实际上已经当成都城在建设,临安也成为南宋的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扩建后的临安府南倚凤凰山,西临西湖,北部、东部为平原,城市呈南北狭长的不规则长方形。 皇宫则独占南部凤凰山,整座城市街区在北,形成了“南宫北市”的格局,而自宫殿北门向北延伸的御街贯穿全城,成为全城繁华区域。 午时三刻左右,睡足了的刘禹精神百倍地在帮闲孙七的带领下,自丰豫门进城,走进了这座江南水乡城市。 在心里和大都城比较了下,临安府显得十分纤细,城墙高6-7米左右,看上去远不如大都城那般雄壮。 进门左手是引西湖水而成的人工湖,涌金池。右边则是官署区,临安府,府学,太常寺,秘书省等都在此区域。 往前略走几步,一座拱桥跨河而立,刘禹信步而上,只见桥下河水清澈,缓缓流动。河面舟辑相交,乌棚船往来不绝。 “此桥名为三桥,是这菜市河上第一桥。”孙七见他饶有兴致,出口介绍道。 “噢,这便是菜市河么。”这河刘禹是知道的,后世改名为东河,最后都是通往京杭大运河。 过桥再往前行,便是有名的“御道直街”了。这条街长过十里,又称“十里天街”。 走过岔口,整条御街的形状便完全展现在眼前。宽度足有20多米,路面以巨大石板辅就,平整无比。 街边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于两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道,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杈子,也就是路障栏杆。 杈子里有砖石辅就的两道排水沟,外侧则值有许多树木,桃李梨杏之类的,竟然全都是果树。想像日后花果开结,飘香十里,那是何等的风景。 “官人这边请。”孙七抬手指向岔路口的左手边。 御街两旁,前市后坊,沿街密密麻麻的店辅一家挨着一家,呼喝叫卖之声此起彼伏。“自和宁门杈子外至观桥下,无一家不买卖者。”这是《梦梁灵》当中的记载,如今活生生地在刘禹眼前。 “这是教睦坊,坊内多有高官显贵,又称狗儿岭巷。”此时的坊已经不像前唐一般有高大的坊门,主要是因为宵禁制度的废驰,居民夜出玩耍已成常态。 “此处为‘大瓦子’,虽不如‘北瓦子’那般大,却也有七八个棚儿,内中李七儿羊肉,味道极好,官人趁便时不妨一尝。” 瓦子,又称为‘勾栏舍瓦’。就像是后世的娱乐中心,里面各种表演,歌,舞,杂剧,说书,影戏......等等。种类繁多,当年名震京师的李师师,便是勾栏红伎。 见刘禹对这个兴趣不大,孙七便引他继续前行。一路走过去,积善坊,里仁坊,然后便到了一处所在。 “官人请,汪学士便住在此坊之内。”孙七停下脚步指向后面。 刘禹顺着方向进去,只见口子上立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定民坊”三个字。 坊内各户都是朱门高墙,门口则有家仆束手而立,一看就是官宦人家聚居之地。 两人进去四五户人家,孙七带着刘禹走到一处大树底下,指着不远处一处院门说道:“官人请看,那处便是汪宅。” 刘禹抬眼看去,正门三间三架,朱油漆面兽首锡环,两排粗大的门钉,门阶前摆着几个寄马石墩,一个青衫老仆拿着个大扫帚在扫街。 “官人可将‘门状’交与那老仆,某就不便相陪了。”门状,就是后世所称的“拜贴”。贸然相访,人家是不会随随便便相见的。 “还要相烦七哥儿一事。”刘禹一拍脑袋,没准备这个啊。想要马上写一张,可是自己的毛笔字见不得人的,虽然也下苦功练过,可到现在也就名字写得像那么回事。 “但说无妨。”有事好啊,帮闲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前些日子不慎堕马伤了右手,如今提笔无力。不知可否劳烦七哥帮某书写一张门状?”孙七是个秀才出身,书法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此事易尔,且待片刻。”原来是这事,平日里孙七也经常帮人写信,状纸什么的,这点活当然不在话下。 刘禹告诉他自己的名讳,见他走出去,估计是去寻笔墨店了。背着手慢慢地来回踱着,打量周围景色。 虽然还是有些冷意,不过新枝发芽,春意渐渐地近了。远处不知哪处大院高墙之内传来娇笑惊呼之声,古代的深闺女子娱乐还是太少了,一个简单的玩艺就能乐成这样,想不宅都难。 “墙里千秋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刘禹低声念着这首苏轼的《蝶恋花》,想不到豪放大家也有此清新婉约之作。 过了一会,孙七拿着一封书信一样的东西过来,刘禹接过来一看,有点像后世的卡片,封面上写着“常州庶人刘禹”字体很大,几乎占满整个封面。 打开里面则着:“后学末进,谨祗候参,敬谒学士,伏听裁旨。谨牒。德佑元年正月乙丑庶人刘禹牒”。字体方正,刘禹满意地点点头。 “多谢官人,但有所请,只管招呼。”孙七接过刘禹给的银锭,也很满意,这可是足足十两,而且不是会子关子那等废纸。 刘禹目送孙七走远,方才转身朝那朱漆大门走去。脚步不急不缓,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 “老都头。”本想称呼“老人家”,但看那老仆精神矍铄,走动有力,手指健硕,关节粗大。应该是从军伍退下的老卒,故而换了个。 “这位公子,唤某不知何事?”老仆停住柱着大扫帚打量刘禹,眼睛眯着,难道这近视也能传染? “某自常州来,欲谒见汪公,还请通传一声,不甚感谢。”刘禹自袖中取出“门状”,连同一锭一两的银子一块递过去。 “公子稍候。”老仆接过门状和银子,也不多话,转身进了偏门。转过照壁,前堂,正要走过穿花回廊上就见对面过来一人。 “今日有人投门状么?”说话之人四十许年纪,青帽皂衫,样貌清瞿,颌下一缕青须。 “好叫大郎得知,确有一人,自称常州人氏,欲见使帅。”因汪立信曾任制置使,军中多以“使帅”呼之。 “噢,是个白身?”这位大郎,正是汪立信长子汪麟,如今也无差遣。 想起自家老爹从得罪贾相公被罢黜后,鲜有人来拜访。这个庶民不知道有何事,通关节之类的也帮不上啊。 “既是如此,且交与爹爹处置吧。”汪麟摇摇头,把贴子还与老仆,自顾自地走了。 刘禹心中有些忐忑,他与人家素不相识,又非同乡,这样贸然相访,很是唐突。若是被拒,也是意料中事,只是时间紧迫,他已经等不起了。 “多谢老都头。”听到老仆出来叫自己进去,刘禹露出欣喜之色,拱手便施了一礼。 汪立信其实是无聊地有些好奇,这个素未听过的白身找自己究竟有何事。待看到刘禹走进来,打量之下但见其人仪表不凡,相貌堂堂,不由心生好感。 大礼行毕抬起头来,刘禹看到的是一张沟壑纵横满目沧桑的脸,面前的老人须发皆白,头上懒懒地梳了个髻子,随意地穿了根木簪子。 一袭土色交领大貉松松地披在身上,一双光脚上踏着两只木丌,背着双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微眯的眼睛透出一丝精光。 “小友叫......”汪立信抬头思索着,似乎想不起来了。 “小子姓刘名禹,字子青。”刘禹恭敬作答,字是自己想的,古人冠礼之后都要取一个。 “刘子青,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么?”汪立信一口的淮地方言,好在刘禹的家乡隔江便是淮东,听起来不算费劲。 “正是此意,汪公高明。”刘禹小小地恭维了一下。 “坐吧。”两人分宾主坐下。 “好茶!”刘禹见几上放了盏茶,也不客气,端起来吹吹气,抿了一口,走了半天路,他的确有些渴了。 “喔,好在何处?”汪立信戏谑地看他猴急的样子,笑笑说。 “入口清香高爽,滋味鲜醇,再看这汤色清澈透亮,叶底绿嫩明亮。好一个六安瓜片。”刘禹其实也不懂茶,不过事前做过功课,知道汪立信的家乡产这个。 “乡人所带,吃得顺口罢了。”听到刘禹的赞誉之词,汪立信也深以为然。 “那个,子青,来见老夫不知所为何事?”看刘禹确实有些饥渴,待他再喝一口,放下茶盏,才开口相问。 “小子今日前来,特为恭喜汪公。”刘禹正色答道。 “喔,喜从何来?”汪立信微怔,确是有些风声传出,不过这个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喜嘛,自然是恭喜汪公得遂已志。”刘禹冲着他一拱手。 “还有其二?”汪立信有些诧异。 “自然,这二嘛,吾观公自今后,再不复此闲云野鹤徜徉安逸之日了。”刘禹神神道道地说。 汪立信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其实刘禹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这么说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而且也不够高明。所为者,是希望能博老人一笑。 正文 第十七章 瞎贼立信 汪立信,江西婺源人,幼时随叔祖迁居安徽六安。淳祐六年才考中进士,那一年他已经45岁了。 咸淳九年,也就是刘禹开始穿越的前一年,坚守了六年的襄阳终于陷落。 累官已经升至兵部尚书、荆湖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的汪立信上书贾似道,献上守江二策。而这时,他的年龄是72岁。 这两条策略通俗点来说就是,要么你贾相公就整顿兵马,沿江设防,积极备战,要么你就释放扣留了多年的使者郝经,奉上岁币纳贡求和。 文章的最后更是说:如果什么都不做,不如干脆投降算了,黎民百姓还能少受点兵灾。 并且他开篇就直接指出“今天下之势十去**,而君臣宴安不以为虞。”,对国势已经不抱希望了。 先不论方案是否有效,至少表明了一个积极的做事态度,在刘禹看来,这些策略相当务实,这也是他登门拜访的原因。 带领大军灭亡南宋的元丞相伯颜则对这二策有很高的评价:“宋有是人,有是言哉!使果用,我安得至此。”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大器晚成的正能量典型。 看着上首74岁老人的斑斑白发,刘禹在心中斟酌着用词,旨意很可能随时会到,他必须要在这之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才不会有趋炎附势的感觉。 “子青小友何以教我?”汪立信止住笑,缓缓说道,这个小子倒是有趣。 “汪公说笑了,公之前岂敢妄言。然......”刘禹顿了一下。 “公曾有言‘天下之势十去**’,如今元人大举南下,京湖已失大半,这大势尚有几分?” “贾相公已兵出临安,子青莫非不看好此行?”出兵这种机密军事,在临安府却弄得街知巷闻。 “某昨天方至临安,便已闻之,这城中不知多少元军探子,岂能无知。原本还有三分胜算,如今只恐不过一成。”刘禹摇摇头。 “喔?子青竟以为还有一成胜算,算从何来?”汪立信来了兴致。 “请借此桌一用。”刘禹拿起一个圆筒走到当中的大桌前,一面把桌上的东西搬到边上。 汪立信不知道他的用意,命侍候的家仆帮忙,就见刘禹打开圆筒的盖子,拿出一卷纸来。 “这是舆图?”汪立信凑近看着展开的一边。 “京湖,两淮,两江,两浙各路地形图。”这地图是刘禹从网上下的,专门找做广告的印刷,又大又清晰,是他准备打动汪立信的第一利器。 “且慢,随老夫来。”汪立信赶快阻住刘禹的动作,带着他往里走。 刘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跟着老人进去,汪立信走得很快,似乎有些心急。 进得屋内,才发现这是书房,左边窗户旁边一张长桌,上面放满笔墨等物,沿墙壁高大的书柜直接屋顶。 书桌后面的壁上挂的却既不是题字也不是书画,而是一张很大的地图,刘禹一看,差不多就是自己这张图的范围。 “速去抬张大些的桌来,就用尔等吃饭之桌罢,速速。”汪立信一摆手,吩咐下去。几个家仆转头急走,脚步齐整,队形不乱。 不多时,一张很大的圆桌被四五个人抬进了书房,在当中空地放好,汪立信便他们守在屋外,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见。 看他的举动刘禹在心里点了个赞,做事严谨,果断干练,怪不得这么大年纪还要被朝廷起复。 将带来的地图辅开展平在圆桌上,彩色的线条,密密麻麻的地名标注,详细的地形地势立刻吸引了汪立信,他几乎是将身体趴在了地图上。 “汪公莫急,先试试此物。”刘禹叹了口气,拿出他准备的第二件利器,一幅老花镜。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刘禹推测不外乎两种,年纪大了老花眼,考虑到汪立信的高龄,这可能性最大。也有可能是高度近视,为此刘禹也准备了两幅分别是800和1000度的近视镜。 “咦,此物......”汪立信接过老花镜,举到眼前一看,事物似乎清晰了不少。 “此物名为‘助目镜’,无色水晶所制,对公的眼力或许有所裨益。”刘禹又开始抢注冠名权了,他对剽窃诗词没啥兴趣,却喜欢干这些事。 “好东西呀,善,大善!”在刘禹的指导下戴上老花镜的汪立信高兴地连说道,看得出,被这个折磨得太久了。 刘禹都怀疑,后来老人的轻生举动是不是和这个有很大关系。看到老人现在的表情,知道这是真心高兴了。 “此物价值不菲吧,只管说来。”高兴之后,汪立信想到对方不过是首次相见,不知有何求。 “专为汪公所制,今日前来,确有所求。”刘禹一脸郑重。 “所求者,唯汪公能有所振作,则是朝廷之幸。”刘禹缓缓说出来,看着老人的表情从凝重慢慢变成无奈。 汪立信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已经想着,若是心不大,举荐给朝堂也没什么。真无所求还是所谋者大,自己眼下还是一闲人,有什么可为对方谋的? “汪公请来看。”刘禹走到地图边上,指着一处说,他也没指望人家就这么放下戒备,感激涕零。 汪立信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鄂州,汪立信曾任湖北安抚,京湖制置使,对这一带很熟悉。 “伯颜七月出大都,九月于襄阳会诸师,三十余万人,蒙古与色目部不过五万余,汉军及新附军超过二十五万。十月,大军趋郢州,不克,绕城而过。 随即连克沙洋,新城。十一月,知复州翟贵以城降。十二月,直下鄂汉。反观大宋,淮西制置使夏贵以战舰万艘据要害,都统王达守阳逻堡,京湖宣抚朱祀孙以游击军扼中流。 军不可谓不盛,兵不可谓不勇。先锋程鹏飞身被七创尤自死战,都统王达战至一兵一卒与城谐亡。但那夏贵朱祀孙之辈却丧胆而遁,最后全线皆溃,局面再不可收拾。 庚申,知鄂州张晏然、知汉阳军王仪、知德安府来兴国,皆以城降,程鹏飞以其军降。荆湖防线洞开,江汉以下再无险可守。” 刘禹一边解说,一边在心里长叹,在这之前,宋兵还能据城以守,沿水而战。随着大规模投降潮的到来,元兵已经在各个方面全面占优。 “夏贵此人老夫知之甚详,当年援襄阳之役,出力甚多,也能死战,惜乎如今比老夫还老,不复当年勇矣。”汪立信悠悠而道。 这夏贵也算是个奇葩,活了83岁,前80岁贡献给了大宋,最后三年晚节不保,失去了成为英雄的机会,当然,他降的时候临安朝廷已经先投降了。 “鄂州之役后,伯颜留下阿里海牙攻荆湖,自将大军沿江东上。正月,沿江制置副使、知黄州陈奕以城降。旋即以书招降蕲州安抚使管宗模。 兵部尚书吕师夔,知江州钱真孙,知南康军叶阊,殿前都指挥使、知安庆府范文虎亦奉书纳款。丁未,元军趋池州,都统制**以城降,权通判州事赵昴发与其妻自缢死。 汪公看看,这才间隔不到一月,元军便已攻入江东。”这种推进速度,简直就是全体军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节奏,刘禹实在是无语。 “那陈奕老夫当年就知其有异志,奈何贾相公不许。至于那管宗模,吕师夔,钱真孙,叶阊,范文虎之辈,皆是吕氏子弟部属。 倒是那赵昴发,只记得做事颇为勤勉,是位干员,没想到忠义若此。”汪立信长叹道。 “京湖一失,两江就难保了,贾相公此番帅众而出,我料不出这处。”刘禹手指下移。 汪立信一看,正是芜湖,点点头说:“大军当集结于此,逆江而上,多半会与元人相遇此地。” 刘禹看向汪立信所指之地,拂手而拍,大赞道:“妙啊!”,汪立信所指之地为铜陵,史上所载丁家洲之战,正是发生在下游不远处。 “子青方才所说贾相公有一分胜算,愿闻其详。”汪立信看向刘禹。 “吾闻伯颜此来,只带了十万余人,如汪公所料不错,两军应当相战于江上,如贾相公能亲督大军于前,众将不惜效命于后。或能一挫元人锐气也未可知。” 刘禹这话说得一点底气都没有,就算假设成立,以伯颜的用兵,此战也必败无疑,将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子青如何得知伯颜只带了十万人?”汪立信紧紧盯着刘禹。 “某家行商各地,这等消息不难得知。”刘禹的神情有些落寞,知道过程却无法改变结果。 “十万人,十万人,唉。观伯颜用兵,奇正相辅,难觅破绽,手下部卒又能用命。”汪立信抬头思索良久,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胜算。 “若贾相公果然落败,公待如何?”贾似道所率的这十三万人是大宋最后的精锐,一旦尽丧,亡国只在旦夕之间了。 “还能如何,死国耳。”汪立信声音不大,却含着一种坚定。 “如此小子便有用处了,请汪公准许,小子想为公寻一江南清净之地如何?”刘禹手指一地看向汪立信。 汪立信一错愕,低头一看刘禹所指之处,抬眼相视,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声音在屋中回荡,久久不息。 正文 第十八章 金氏兄妹 任命汪立信为端明殿学士、沿江置使、江淮招讨使的制书送到府上的时候,刘禹正和汪立信在书房中讨论眼下的形势。 自昨日一席谈话之后,刘禹便被汪立信邀入府中,住进客房,而府中的下人们都称呼他为“先生”。 还以为要焚香淋浴摆香案什么的一通折腾,结果汪立信听了下人禀告,很淡定地摆了摆手就算知道了。 “又非出自中宫,亦非两府亲来,无须管它。”看刘禹一脸诧异,多解释了两句。 制书是汪府大公子汪麟送到书房里来的,汪立信打开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到桌上。刘禹好奇地拿过来一看,就跟后世的委任状差不多,没有多余的废话,可见事态已经很紧急了。 “子青,就烦请屈就幕中主管机宜文字如何?”这一刻汪立信已经变身为一方大员,虽是商量的口吻,但语气几乎就是命令。 “但有所遣,无所辞也。”刘禹也站起身恭身一揖,神色肃穆。主管机宜文字,也就是个参谋赞画之责,却是正式的职官,许多帅臣都曾任过此职。 “麟儿,你也随为父出发,暂充书写机宜文字吧。你即刻持吾之书信前往枢府,调一部禁军听用。”汪麟恭敬作答,转身离去。 上下级一分,说话不免就有了拘束。刘禹知道老人的作风,雷厉风行,估计即日就要出发,还要去和家人话别,也拱手告辞,推说要回房收拾行李。 汪立信的官职中,端明殿学士是品秩级别,正三品,沿江置使江淮招讨使是差遣,招讨是实际职能,具体的任务按制书所说,就是以建康府的府库资财募集兵士以援救沿江的各州县。 随制书还送来了官服印信,刘禹看了一下那枚硕大的帅印,黄色不知什么品种的玉石雕成,首部雕着一个虎钮,底面上六个篆文大字“江淮招讨大使”。 而刘禹自己的这个主管机宜文字虽然是帅臣自行征辟,却也是要报备吏部,有资格日后叙功的。论品级大致也就**品,属于统治阶级的最底层。 整个一天汪府都显得十分忙碌,但刘禹看到的情形是,人来人往,并无喧嚣,显得忙而不乱,就连原本以为的女子啼哭之声都没听到,可见平日治府之严。 “来来,子青,本使与你引见一位同僚。”晚饭时分,刘禹去混饭吃的时候就见桌上多了一位未见过之人。 “这位便是此行禁军统领,广捷军都指挥使金明。”听到汪立信的介绍,刘禹看着眼前这位雄壮的大汉,一身寻常打扮,站起身比刘禹还高大半个头,目测超过一米八。 这位也是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物啊,比写汪立信之子汪麟的文字还要多上一些。刘禹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向金明走过去。 “金指挥,久闻大名,何幸之哉,某先干为敬。”刘禹举起酒杯一敬,仰头一口而干。 “这位是刘禹刘子青,目下充任总管机宜文字。”汪立信看金明有些无措,给他介绍道。 “刘机宜折煞某了,某乃是个粗汉,当不得当不得。”金明没想到刘禹这样客气,实在一头雾水,自己根本不认识他啊,但在军中日久,也知道能充当机宜的都是长官的亲信甚至是亲属。 “哪里,乍见一位好汉,有些俯仰之情,到叫诸位见笑了。”刘禹见汪立信一众人也有些诧异,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忙解释道。 “哈哈,坐,都坐。”汪立信招呼大家一一坐下,桌上除了刘禹和金明,其余都是汪立信子侄。一顿饭下来,虽然也有推杯换盏,可能是因为要分别的缘故,比较沉闷。 饭后,汪立信把明天几个要出发的人召到书房,围着刘禹带的那张大地图商讨行军事宜。这等军事上的具体事务刘禹就插不进嘴了,只能站那里听。 而那金明也不愧是史书所载汪立信的爱将,指着地图不停地述说,何处扎营,日行多少里,前中后军如何分置,各军之间如何联系,何时派出探马,都布署得井井有条。 第二天大清早,刘禹随汪府众人自钱塘门出城,走了十多里方才和等待的禁军相会合。看到来人,原本坐于地上的军士们马上站起来列队,以百人一列,分作五列。 范阳笠,大红色鸳鸯战袄,腰缠布袴,系着一条都管皮,脚下踩着革靴,手执长枪,也有背着弓弩的,五百人中大概有一百左右。 这队禁军身量都颇高,基本上都过了一米七,体形也算雄壮,只不过个个都是满脸风霜,年龄估计有些大。 “无法,青壮精锐都叫贾相公带走了,就这些,某还花了些气力,最大也不过五五之数而已。”金明看刘禹摇头,在他耳边解释道。 刘禹闻言吓了一跳,55岁,都到了退休年龄了,传说禁军中最老的有八十岁,看来不虚。 宋朝和后世的明清不一样,明清时的军队吃空饷,编制都是不满员的,有些甚至只有纸面上的三四成人员。空出来的军饷都被上官们分了。 宋朝正好相反,他的军队存在着冗员的问题,也就是超编,以禁军为例,常常要超出二三成,而多出来人员的都被上官们当成奴仆用了。 突然,刘禹的目光注视到一个人,这个人是站在最后一排的,并不容易看到,只是他实在有些矮,大概只有不到一米六吧,站在一群一米七几的人群当中就显得另类了。 走过去仔细一看,那人眼光躲躲闪闪,低着头。刘禹来了兴趣,围着他左看右看,那人被看得烦了,抬眼一瞪。刘禹见他颈下平平,顿时就明白了,含笑走开。 就看汪立信站在阵列之前,举手道了声“辛苦”。也没见做战前动员什么的,整个队伍就开始出发了。 刘禹跟着汪立信走在后面,他不会骑马,只能坐在马上让一名军士牵着走,好在广马体形小,性格也很温顺,坐着倒也很舒服。 他们这一行人的后面是辎重马车,十几辆马车上装着甲械器具,还有就是行军口粮。 刘禹坐在小马上举目四顾,这是一条修得极好的官道,硬质夯土铺就,又宽敞又平整。两边种着各种大树,边上还有深深的排水沟。沟两旁则是一块块方正的水稻田,还没有开始春耕,稻田里只有一道道光秃秃的沟壑。 金明缀在前军的后面,低着头和人说着话,刘禹一看,正是方才他注视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玩木兰从军。 “金明是老夫旧将,十多年了,记得还是知鄂州的时候,他来投军,还带着个小妹。喏,就是正和他说话那个,两人相依为命,感情极好。”汪立信见刘禹盯着金明看,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原来如此,某还以为本朝男子死光了,要个弱质女流上阵拼命呢。”刘禹哈哈一笑,他也只是好奇,并没有想多管闲事。 “你这粗汉,老夫与你如何说的,你怎得还带她出来,还混进了禁军,成何体统!”汪立信把金明唤到跟前,一通训斥。 “招讨也知某拿雉儿无法,都怪某,自小把她宠坏了。”金明两手一摊,一脸苦相。 “一会全军休整时,叫她过来,老夫与她说。”汪立信挥挥手把金明赶走。 中午时分,行走了一上午的队伍停了下来,只见一群人有的烧锅埋灶,有的拾荒捡柴,过了一会,道道炊烟就袅袅飘起来。 刘禹随着人流去领军粮,他有些好奇,这时代的军队吃的什么?拿到手里才知道,就是粗粮饼子加一碗稀饭,没油没腥,不禁感慨,这样的军队能打仗么。 带着两个小军给汪氏父子送饭,就见汪老爷子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一个小军低着头站在前面。 “招讨稍歇,先用了饭吧。”刘禹看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忙劝道。年纪大了,可千万别有个好歹,据史书记载,老爷子可就是今年殁的。 刘禹转头看那小军,低着头揉着眼睛,估计给训哭了。见有人盯她,抬起头来,嘴唇下居然粘着几撇胡须,有一丛还贴歪了,十分滑稽。 看着小姑娘委屈地撇着嘴,刘禹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见过。 “还不把胡子扯了,去吃饭。”汪立信看她的样子,十分好笑,又要装出严厉的样子来,很辛苦。 “啊!”看了小姑娘恨恨地扯去胡子的样子,刘禹大吃一惊,显些叫出来,这不就是一个晚霞么? 呯!刘禹手中的陶碗掉到地上,砸得粉碎,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汪立信和边上的汪麟也不解地望向他。 姓金,兄妹二人,鄂州投军,难道会这么巧? “我来问你,你可是襄阳府人。”刘禹不管不顾,一把扯过小姑娘。 “子青你轻些,这个老夫知道,他兄妹正是襄阳府人氏。”汪立信在一边回答。 “襄阳府上营村?”刘禹知道自己用力有些大,可能抓痛小姑娘了,赶忙松手。 “你怎会知道?”说话的却是端着饭走过来的金明,小姑娘也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叫‘柱儿’,而她叫‘雉儿’,是吗?”刘禹有些激动,语气就有些急促。汪立信父子也停下碗,看着他们。 “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某的幼名?”金明大吃一惊,这名字除了兄妹几个,汪立信都不知道。 “你们原本是兄妹三人,还有一妹名唤作‘盼儿’。十年前走失了,对吗?”刘禹仰面向天,眼泪夺眶而出,苍天有眼啊,晚霞你听到了吗? “你识得盼儿,她如今在何处?”金明丢下手里的吃食,一把抓住刘禹的双臂。 “你认得姐姐,她在哪里?”小姑娘‘雉儿’也猛扑上来,抱住刘禹。 “你姐姐她,她.......”刘禹不知道要怎么说,刚得知亲人下落就告诉人家已经亡故,这是何等的残忍。 “稍等。”刘禹抽出手,这才觉得被金明抓得有点痛,从包袱中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他回家的时候在照相馆里洗出来的,想带在身边做个纪念。 金明接过刘禹递过来的彩色照片一看,眼眶立刻红了,没错,这就是自家失散十年的妹妹,绝不会错,那眉眼,和‘雉儿’几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姐姐,是姐姐!”雉儿一看,也马上哭着大喊。 “若是方便,请将舍妹下落告知,金某必有后报。”金明一抹眼睛,对着刘禹郑重一揖。 “子青,若是知晓,便说与他听吧。”汪立信过来拍了拍刘禹的肩膀,轻轻说道,细心的老爷子已经觉察到可能是凶信了。 “金兄,实不相瞒,‘盼儿’是刘某亡妻,某之所以追随招讨,便是为了替她报仇。”刘禹叹了口气。 “亡妻?何人所害,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金明一听刘禹的话显些没站稳。 “蒙古鞑子,为首者是他们的大汗忽必烈。”刘禹的敌人太过强大,他很需要帮手。 “金某与那鞑子,不共戴天!”金明忽地抽出腰间佩刀,一刀砍向道边的一株小树,小儿臂一般粗的树干应声而断。 “午时已过,起来整队,准备出发!”金明还刀入鞘,大声呼喝着快步走向前方。 正文 第十九章 独松关讲古 临安府余杭县的北部,天目山的余脉在此形成丘陵与山区,如同屏障一般保护着后面的杭嘉湖平原。 高山叠翠之间,宣杭古道逶迤而过,远不似官道的宽大平整,最窄之处仅供两人通过。 整队人马的速度立时降了下来,眼看就要误了行程,前部领军的广捷军都指挥使金明站在一块大石上急声高呼,大嗓门在群山之间回荡。 “尔等没吃饭么,走得这么慢!” “似这般也敢称禁军精锐,娘们儿也比你等强些!” “快些,再快些,耽误了功夫,就要在这野地里过夜了。” 刘禹坐于马上,与并排而行的军中书写机宜文字汪麟相视一眼,摇头苦笑。 “所谓欲速则不达,指挥也急切了些。”汪麟瞧了一眼几乎已经没有动的队伍后部说道。 “也怪不得他,此时不快些走,入夜便只能在这岭上扎营了,那时才叫苦不迭悔之无益。” 刘禹看向不远处,74岁高龄的端明殿学士、沿江置使、江淮招讨使汪立信已经下了马,坐在一旁看着队伍,眉目深皱。金家小妹金雉奴呆立在一旁,双手抱着那张晚霞的照片放在胸前。 一阵急赶,太阳下山夜色渐暮之时,岭上高大的山崖中间,一道关墙已经遥遥在望。 独松关,位于独松岭之上,东西有高山幽涧,南北有狭谷相通,为临安府经广德军直通建康府的咽喉要地,用兵出奇之道。高宗建炎年间,为阻止金兵南下,在独松岭垒巨石为关。关南5公里,左有百丈关,右有幽岭关,合称独松三关。,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正遐思间,忽听前路一声大喊,在空旷的山间异常清晰。 “前面人听着,此乃朝廷新命江淮招讨大使汪学士车驾,还不速速前来参见。”一禁军军士以同样大的嗓门回道。 整队人马停下来,过不多时,一个小军引着一人快步来到后队。 “两浙西路安抚制置使司参议属下,独松副将冯翼参见招讨!”来人就着火把的光线查看了两府制书,抱拳朝着汪立信行了个军礼。 “冯副将免礼,张参议可在关上?”汪立信摆摆手,两浙并不归他管,只不过来人品秩实在太低,故而受了他一礼。 “回招讨,参议正在关中,某这就前面带路,必不误招讨行程。”那冯参将恭敬作答,不敢怠慢。 在冯参将的带领下,全军缓缓进入关下的营地,在这蛋丸之地,足足布下了两万大军,岭上密密麻麻全是军账,只因这是临安咽喉,一旦破关,临安府就危矣。历史上,元军也正是攻下此处后,朝廷便奉印玺出降了。 独松关守将是浙西安抚使司参议张濡,他的四世祖为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就是制造假证参与岳飞冤狱,后被世人铸铁像跪于岳庙之前的那位,他的孙子则是宋末四大家之一的张炎。 看着前面正与汪立言寒喧的张濡,除开与他无关的祖上,就历史表现来看,此人还是合格的,想着他悲惨的下场,心里泛起一阵同情。刘禹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一声,不要随便斩杀使者。 在张濡的大账之中,一行人与守关众将相聚而食,因在军中,故而无酒。但各种菜肴还是非常丰盛,大盘大盘的獐子,野兔,各色山间野味吃得刘禹连连点头。 饭后,刘禹独自穿过军帐,登上巨石垒就的关墙。远处的高山在夜色下只余下黑色的影子,与天空映成一色。 山间风大,吹在身上一阵凉意,刘禹害怕感冒,不敢多呆,赶紧下来。见同行的一些禁军军士围着一个火堆在聊天,便信步走了过去。 有认得他的军士连忙让开位置,刘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招招手让他们继续。 “敢问机宜,俺们这回北上,会和鞑子接战么。”一个面相十分显老的军士开口问道。 “尔等便是在议论此事么?”刘禹伸出手朝火焰处搓着。 “俺那一都,健壮些的都随贾相公走了,本以为无事,谁知指挥又选了俺随军,可怜俺那婆娘还怀着身孕哪。”另一个看上去年青些的汉子显得一脸晦气。 “接不接战还得看贾相公打得如何,若鞑子打来,便应战,又不是啥三头六臂,有何可怕?”这队人估计都是这种想法,真的遇敌,不一触即溃算好的了。 “机宜说得倒轻松,你又不似某等厮杀汉,自不必怕那鞑子杀来。”刘禹没看到说话的人,估计一脸鄙夷之色。 “难道你跑了他便不杀你?鞑子马快,你有几条腿跑得过,堂堂六尺男儿,死便死了,也莫给家人丢脸。”刘禹言毕,四周都无人再接话,既入了军,多少也有些羞耻心。 “机宜,左右无事,不如给俺们兄弟讲古吧。”说话之人像是这一伙人的头目,刘禹定睛一看他身上服色,应该是个都头。见有些冷场,遂出言解围,倒是有些眼色。 “便依这位都头所言,待某想想,有了,便是这独松关上之事。”讲古么,不就是说故事,这个没啥问题,毕竟后世看得书多,还是记得一些的。 “话说啊,本朝宣和年间,京东西路济州有一处水泊,港汊纵横、莲苇绵蔓、水天一色、地势险要,名唤作‘梁山’。”刘禹想讲的这个故事正是《水浒传》中的一段。 “纵横河朔的大盗宋江所部,便藏匿在这八百里水泊之中。这宋江本小吏出身,因其人疏财仗义,江湖人送诨号‘及时雨’。”刘禹边讲边打量众人神色,见有人有恍然之色,知道他听过,不过那是宋人简版的,肯定没自己这个精彩。 “这宋江因怒杀阎婆惜被刺配江州,一干江湖兄弟纷纷前来营救,于是他便带人反了朝廷,多少英雄好汉慕名来投,一时势大,手下有名有姓的头领达108人,京西数万官军莫敢撄其锋。”刘禹在心里暗暗总结,他不可能讲出每个细节。 “其间,禁军高太尉数派大军围剿,皆为宋江所败,不得已,便行招安之举。这宋江也是忠义之人,遂降了朝廷。其后多次帮助朝廷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 “宣和二年,六贼之一的朱勔提举苏杭应奉局,此人在东南横征暴敛,贪得无厌,逼反了青溪人方腊,整个浙西尽入贼手。” “朝廷震怒,官家便罢了那应奉局,聚集大军前往征讨,宋江率所部二万军马为先锋,这一日,大军出发至扬州,隔江便是润州,由方腊部下枢密使吕师囊率领十二个统领把守,十分厉害。” 征方腊损兵折将是整个《水浒传》小说当中气氛最最压抑的一段,108个结义兄弟,最后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用网文的眼光来说,就是好好的一篇爽文突然变成了虐文。 刘禹的声音十分低沉,仿佛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他的嘴下失去生命,讲到卢俊义带兵来打独松关,他干脆站了起来,不时地用手指指点点,好像亲眼所见,周围的听众也随着情绪起伏不定。 “那厉天闰忒的利害,竟能连杀小霸王与双枪将,那董平可是五虎将之一,可惜!”一位听众扼腕而叹。 “还有那没羽箭张清,如此利害角色,竟死于此处,他那一枪,没不就是搠在那棵大松树上?”言者说完还手一指,正是关旁一棵松树。 “定是如此,这腌臜老树,害得英雄殒命,当真可恨。”这位似乎马上就有砍树的冲动。 “还是那玉麒麟利害,一刀结果了厉天闰那厮,只可惜死得太轻松了。”说到厉天闰之死,听众一阵欢呼。 刘禹四下一看,不得了,密密麻麻围了多少人,有随行的禁军也有关上的守军,最外面甚至还看到汪立信等人负手而立。 赶紧结束了故事,在大家伙不答应的起哄声中,挤出重围。 “没想到子青口舌如此犀利。”汪立信好笑地看着满头汗的刘禹。 “惭愧,惭愧。”刘禹也没想到有这种反响,觉得自己讲得很平常啊。 “宣和三年三月,知海州张叔夜设计一举擒住你口中的这位‘及时雨’,四月,婺州观察使,步军都统制王禀率部攻陷青溪县,生俘方腊及其妻邵氏、子方亳、丞相方肥等三十多人,解往汴京。你那宋江是如何平方腊的?插了翅膀飞过去的么。” 汪立信如数家珍,刘禹满头黑线,他哪知道史实与小说出入有多少,总不能说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吧。 “市井之言,当不得招讨一驳。”没法辩论,刘禹只能举手告饶。 “不然,虽有所出入,然故事十分曲折精彩,子青何时会写话本了?那许多的人物和诨号,也亏得你想得出来。”总算有了点正面的评价。 “我看也是,子青若是日后生活难以为继,不妨去瓦子帮人写话本,定然名动临安府啊!”汪麟也在一旁落井下石。 “某看这故事确是好听,比那文绉绉的说书之人顺耳多了,某这粗汉都听得分明。”金明在一旁看刘禹有些囧,出言相帮,不愧是大舅哥啊,刘禹泪眼汪汪。 一路赶得辛苦,明日又要早起,众人调笑一番,也就各自散了。刘禹讲了半天故事,精神还有些亢奋,便在营里来回走动。 突听得一个帐中隐隐传来缀泣之声,心下奇怪,慢慢往那声之处寻去,就见一处营账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地痛哭中。 虽说宋朝之时已经对男女之防看得甚紧,但对方年纪尚小,况且还是自己妻妹,刘禹也就顾不得许多,挑帘便走了进去。 “雉儿,你终日如此,你姐姐在天有灵,要做何想法?” “你为何未能护住姐姐!”小女孩抬起泪眼盯住他,刘禹心头一颤,两姐妹实在是像,哭像都一模一样。 “为何,因为某无兵,无权,更无万夫不挡之勇。某也痛恨自己,否则何必来此。明日,让人送你回去吧,战场之上不是你这等弱女子所处之地,某和你大哥会杀尽鞑子,为晚霞报仇。”刘禹握拳于胸,好像这样会获得力量。 “姐姐唤作‘晚霞’?”小女孩拿起手中的照片,看着那张酷肖自己的脸。 “嗯。”刘禹没法说这名字是青楼所取,若是那样,他估计金氏兄妹会杀了自己。 “真好听,如此才配得上姐姐,不过,我不会回去,我也要去杀鞑子。”小女孩重新将照片贴在自己胸前。 “你去能干什么?烧火做饭洗衣?”刘禹有些恼怒她的固执。 “让她去吧,你强送她回去,她也必偷跑出来。子青休要小觑了她,因幼时体弱多病,某自小便教她吐纳弓马骑射诸术,寻常人等都不是她的对手。”金明从外面进来,铁盔拿于手中,接口说道。 “哼!”小女孩挑衅地看了刘禹一眼,让他一头黑线,这寻常人等,莫不就是说的他? 接下来,刘禹对兄妹二人细细说了晚霞之事,当然没说她进了青楼。刘禹告诉他们,自己是从罪官发卖的仆役下人中买来的,两人听得晚霞所受的苦,齐齐红了眼眶。 一番交流下来,三人感情迅速升温,在小女孩的口中,刘禹已经变成了“禹哥儿”。私下里,金明也开始叫他“子青”。在这个时空,刘禹收获了一个大哥和一个小妹。这一夜,他梦到了晚霞,不再是血腥之夜,而是一家三口团聚的温馨 正文 第二十章 蟋蟀相公 出得独松关山区,全军又走了四天,经湖州到达了广德军治下的建平县。此地已经属江南西路管辖,因此前军开始打出江淮招讨大使帅旗。 从这里一路向北,则直接进入建康府境内,而如果往西走,则是太平州方向。看史书时,刘禹一直不明白,明明可以直接去建康的,汪立信为什么要绕道芜湖转个大圈子呢。 现在身在其中,看着老爷子盯着地图时而紧皱的眉头,他知道,老爷子这是不甘心。那种明知结果却无力改变的痛苦,刘禹自己感同身受。 “西向吧,我等也想一观大军威容。”刘禹从地图上收回视线,投向汪立信。 “传令全军,即刻出发,各自约束,不得扰民。”汪立信摘下眼镜,对着军中书记吩咐。 “谨受命,全军西向。”书记官一面记录于册,一面将一块令牌交于传令小校。 待小校接牌而出,汪麟正好进来,一叠声的只叫冷,汪立信盯了他一眼,说道: “粮草补充齐了吗?” “齐了,广德军去岁大丰,建平县发常平仓之粮补我等军资,这是回文。”汪麟将一封文书递与汪立信。 “嗯,这建平县尚算干练。”汪立信看了一眼点点头。 “只是县中差役都往大军运粮去了,衙中人手不够,某已命军士自去。”汪麟口里的大军指的是贾相公所率之师,目前正驻于芜湖。 “前军正在整军出发,去个人,催催他们快些。”汪立信一听,粮草还没回来,好在常平仓离此也不算远。 “某去吧。”刘禹见汪麟跑了半天,于心不忍,主动要求道。也不等汪立信回话,挑开帘子走出去,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一个颤。 经过这几天的锻炼,刘禹已经能自己骑着马小跑了,他那小马也十分驯服,在刘禹亲手给它洗涮梳理几次之后,变得非常听话。 “得得”声中,刘禹追上了去运粮草的一行军士。催促了一声,大家推着车跑起来,不一会就到了仓禀所在。 这些天,一到行军之后休整间隙,刘禹便会给军士们讲各种故事,目前已经讲到了《杨家将》。大家慢慢开始喜欢上这个没有架子的刘机宜,就连汪氏父子,闲时也喜欢去听他瞎掰。 军中是个讲资历论实力的地方,刘禹一没资历二没实力,便没有号令军士的威望。但他懂得以身作则,凡事亲力亲为。眼下,他便捋起袖子和大家一起搬那一个个沉重的粮袋,如此下来,无人再敢懈怠。 押着粮车回到后军驻地的时候,汪立信一行已经整顿好队伍随时准备开拔,而前军的旗帜已经快看不见了。 “幸不辱命。”刘禹跳下小马,拿起自己带来的毛巾擦了擦汗,马上要出发,澡是来不及洗了。 汪立信看他的样子点点头,一挥手,整个后军开始缓缓转向,循着前路向西走去。 通往芜湖的道路还是很宽敞的,一路之上,不时能看到往前运送物资的车队,大部分是牛车,不比北方,大宋极其缺马,有限的马匹几乎都供应了军队。 刘禹整个队伍五六百人,才十多匹马,除了几个领军,便只有探子能拥有一骑,寻常的都头等小军官都没份。这就是现状,就算能击溃敌人,也没法发动凌厉的追击。 两日之后,全军进入黄池镇,此地已经属太平州所治,距离大军屯驻之地芜湖县鲁港只有三十里,快马半日即可到。 汪立信命全军就驻扎于此,自己带着汪麟刘禹几个并十来个护卫前往,刘禹看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咽下了暂歇半刻的话。 芜湖县水网纵横,青弋江,鲁明江,芜水都经此流向大江,也就是后世的长江。而此时,整个县境都成为了一个大军营。 尚有十里之遥,汪立信一行人便被关哨拦下,验过身份之后,再隔几里又是关卡,而眼望之处,营帐密布,旌旗林立,飞骑往来不绝。 在督府来人的指引之下,一行被带入鲁港水师驻泊地,若不是周围围绕的水师战船,打死刘禹也想不到,贾似道与他们会面的地方会是这里。 看着面前高达三层的巨大楼船,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帏绣成栊,富丽有如贝阙珠宫。再加上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这分明就是秦淮河上名妓倚窗卖笑的画舫。 刘禹与一旁的汪麟相对苦笑着摇摇头,就见前面走来一名清客模样的中年男子,遥向众人笑着拱手。 “汪招讨一路辛苦,某乃都督府参军翁应龙,太师已等候多时矣。”说罢便往那楼船处让。 众人上得船来,就见一紫服男子抢过来,执过汪立信的手放声大哭道:“悔不听公之言,以至于此。”正是当朝太师,官拜平章军国重事,以临安都督府大都督统领十三万大军的贾似道。 刘禹在后面细看这位历史名人,生得细眼长眉,方面阔耳,躯干伟岸,目测与自己差不多高。面白,颌下一部清须,双目炯炯有神,风格雍容大度,待人如沐春风,完全没有奸臣权相应有的猥琐样。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刘禹在心里暗暗说道。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如果汪立信这边走不通,他就准备直接以重金赂贿这位贾相公的左右人。 据史书记载,他的两个清客“大小朝政,一切决于馆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宰执充位署纸尾而已”,刚才接引的那位便是翁应龙,另一位不知道在哪。 现如今看来,即便混进了贾似道幕中,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就这个德性,用一句这世流行的话来讲,“虽孙武复生,吴起再世,亦难救之”,何况是刘禹这个小宅男。 一番介绍,刘禹方知贾似道身旁那位瘦瘦的文士打扮男子便是廖莹中,这人一生醉心于刻书藏书,却是一个典型的文青。贾似道死后,他也服毒自杀,正应了那句“士为知己者死”。 众人进入贾似道所设的接风宴,却在那船上二楼。进入楼内,一个装饰豪华的大厅出现在眼前。各自坐下,当中的贾似道摆摆手,丝竹之声再起,宴席开始。 开始还不怎的,待道一队舞姬拖着长裙袅袅而入,刘禹就看到汪立信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久闻太师豪阔,今日得见,幸何如之,某虽不材,愿以此酒,为太师贺,祝太师此番出征,大胜鞑酋,凯旋而归!!”眼见不对,刘禹急忙端起酒杯抢先出席,往当中的贾似道敬去。 “好说道,你唤作刘......”贾似道闻言大喜,指着刘禹刘了半天,忘了他叫什么。 “刘子青。”一旁的廖莹中低声提醒。 “嗯,这位刘子青,说得极好,来,大家同饮此杯,以祝凯旋!”贾似道端起酒杯,左右一转,带头饮下。 “招讨勿恼,从长计议。”刘禹喝完并未马上回席,而是走到汪立言身边装作给他倒酒,低声劝道。 见汪立信点头不语,方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边吃喝边看歌舞表演。心里却在想,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运筹画舫中,决胜千里外。这才是令人羡慕的人生啊! “这位子青先生。”正胡思乱想间,忽听边上有一声叫自己。 “某正是,未请教?”转头一看,是一中年文士,不敢怠慢,也举手回礼。 “在下平章幕下机宜文字,宁海胡三省。”这位也是名人,原本好好在沿江制置使司任机宜的,却被贾似道征辟随军,叫来了人家吧,却又不用人家之言,叫人好生郁闷。 “原来是胡机宜,可巧,某在招讨帐下亦是任机宜之职,常州刘子青,日后还请多指教。” “既是如此,某便唤你子青吧,某字身之,子青亦可以此唤某。” “身之兄,得太师重用,必有一番作为,某先敬兄一杯!”先不管那些,酒席之上拉关系,没有比劝酒更好的了,干了几年推销的刘禹深黯此道。 胡三省却作苦笑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欲言又止。 “方才进来之时,吾观军营胜状,数目似有不足,莫非前军已经出发?”刘禹夹了块鸡扔进嘴里,随意说道。 “嗯,前军步军指挥使孙虎臣率七万之众,沿江而上,业已几日。”这货完全没有保密意识,如此重要的军情随口就说出来了。 孙虎臣,这也是个坑货,丁家洲之战败北的罪魁祸首,甫一接战,这货就驾舟而遁。置正在奋战的七万大军于不顾,导致全军崩溃。 你要说他胆小畏战吧,偏偏此人在宋室投降之后,也不从贼,忧愤而死。所作所为,实在称得上是奇葩。 “这鲁港乃是大军后路保障之处,岂不是无重兵把守?”对于这里,刘禹有一些想法,但还不成熟,需要一些验证。 “此处尚有两万之众,何云无人,大军粮袜军械尽集于此,昨日,某被平章所委,专管此处,前方如何,已不关某事了。”胡三省感慨一番,大有志不能伸之意。 “身之兄大材,平章一时不查,后必醒悟,不必如此消沉。”刘禹大喜,此人的位置太重要了。 宴会之后,刘禹婉拒了贾似道的安排,跟着胡三省来到了他管辖的大军粮草物资屯集处,此处距江边不远。入夜,车马仍然往来不绝。 胡三省自去处理公务,刘禹在周围四处转,各处物资堆积如山,昂贵的甲胄随意堆积,刀枪弓弩更是倒处都是,刘禹捡起一把腰刀,拔出一看,刀光闪目,显是新作。 “这些都是预备战后更换的。”不知何时,胡三省已经站在他身后。 没有机会了,所有的这一切,最后都只会便宜了蒙古人。但既然他来了,这种事情就绝不允许再发生。丁家洲之战败局已定无法挽回,那这些东西就算是烧掉也绝不能留给敌人,刘禹在心中默默说道。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筹谋太平州 清晨的鲁港,刘禹在一片号子的呼喊中被吵醒。起来之时头还隐隐有些晕,看来是昨夜在江边站得有些久,被风吹着了。就着冷水擦了把脸,出得门来,就见军士们已经在各自指挥带领之下开始晨练了。 好在这贾相公还没有混蛋到禁止军士喧哗,近万人分成数股,有些在演练阵形,有些在教授战法,几个大汉半裸着上身,提着皮鞭四下巡视,看到动作不标准,便是一下,嘴里还不时冒些粗话。 “如此好的精神面貌,如此高昂的士气,怎么会一触即溃呢。”刘禹在一旁看着,一股热血上涌,不由得喃喃自语。 “兵有求死之意,将无一战之心。奈何!”胡三省的声音传来,饱含着无限的惆怅。 “身之兄,某有一事,还望相助。”刘禹转过头看着胡三省。 “但说无妨。”两人昨夜一席长谈,都对大战前景有些悲观,刘禹觉得是时候了,再不说就没时间了。 “若战事不谐,还请身之兄务必约束部众,那些军资,皆乃我大宋子民膏脂,绝不可落入鞑子之手。”刘禹手指远处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无法影响贾似道,他只好从胡三省处着手。 “只恐那时,军心已散,无人能听从号令,胡某区区一人,能做何想?”胡三省摇摇头。 “这样,某即日便遣可信之人前来,到时定要护得兄周全。”刘禹是怕胡三省到时也随溃军跑了,那便不好办了。 “建康距此地几百里,如何通得消息?”刘禹暗自点头,能这么说,算是一个心思慎密之人。 “不妨,某自有妙计,兄到时一看便知,若兄自觉不可为,某也绝不勉强。” 胡三省听刘禹这么说,点点头,不再说话,十几万大军之中,个人渺小如蝼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义也。 与胡三省作别,刘禹前往中军会合自家主帅,远远就见一众人马缓步走来,当中正是汪立信。 刘禹停下就在马上施了一礼,偷眼望去,汪立信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朝他点了点头,看来被气得不轻。刘禹进入队伍中,朝汪麟看去,汪麟对他微微一摇头。 历史的惯性又岂会因为他这个小人物的到来有所改变呢,刘禹自嘲地一笑,翅膀还不够大不够硬,总有一天,哥一定会掀起时空风暴的,他很励志地对自己说。 一行人气氛沉闷地回到黄池镇,前来迎接的金明看到众人的样子,也咽下了将到嘴边的话。 汪立信下马急步走进自己的大帐,拿起一只茶杯却发现没有水,恨恨地扔出去,随着一声脆响,破裂的瓷片四处飞溅。 刘禹走进帐中,顺手放下门帘,汪麟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去捋虎须,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老人年事已高,不能发太大火。 四下一看,一个烧水吊壶被火苗烤得咕咕冒气,刘禹去桌上拿了一个杯子,放入几片茶叶,拿起吊壶倒满水。水太烫,他不敢直接端去,便放在一旁。 “竖子不足与谋。”就在刘禹想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身后就传来这么一句。 “招讨高看他了,霸王之勇岂是他能望其项背的。”这话很熟,高中课本里似乎有。 “嗤!他也配,惜乎再无猛士守我大宋之土。”刘禹不伦不类的比喻让汪立信失笑,随即摇头说道。 “招讨何必恼怒,小子当日初入府中,不是已经和招讨推算过了吗,如今此举不过尽人事罢了,究竟天命不可违,我等又能奈何?” “老夫只是替那十余万将士可惜,你也看到了,哪一个不是我大宋好男儿?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自蹈死地,老夫如何能甘心?”汪立信扼腕长叹。 “招讨切勿灰心,此事尚有可为。”刘禹打开地图,干巴巴的劝说没有意义,要想触动汪立信还得从实际着手。 “这是建康府,这是鲁港,两地间隔约为270里,当中是当涂县,我等在此处接应。”当涂是太平州治所在。 “你怎料定溃兵会沿江而下?”汪立信看着地图问道。 “平章若是逃遁,走陆路耶?水路耶?”刘禹反问道。 “自是顺江而下最快,喔,原来如此。不错,当涂确是关键所在。”汪立信立刻反应过来,大军崩溃,必然会四处逃窜,但只要贾似道的大舟之上帅旗不倒,大多数军士自然便会依旗而走,历史上也正是如此。 “知太平军州事孟之缙,招讨可修书一封,某去见他。”这个孟之缙是名将孟珙之子,丁家洲兵败之后,元军进逼,他无兵可守,便开城投降。这一次,刘禹不希望他重蹈覆辙,坠了祖上威名。 “不必了,老夫正式行文于他,命他受你节制。”汪立信言毕,取过笔墨,就在书案上一挥而就。刘禹拿起帅印盖上,收起来起贴身藏好。 “叫那金明与你同去。”刘禹正要出账,汪立信在身后叫住他。 “某自点五十军士即可,金指挥还是随侍招讨左右吧。”刘禹婉拒了汪立信的好意,因为他知道建康城中不太平,没有金明坐镇,他不放心。 从黄池镇到当涂县约摸六十余里,由于身后的军士都是步卒,刘禹也下了马,和大家一起跑着向前。时间太紧了,孙虎臣率大军出发已经好几天。历史上,二月十七日大战便会爆发,而今天已经是二月六日。 看到刘禹一个文官一路奔跑在前,众军士都不甘落后,大家此起彼伏地喊着口号。 “李十一,你也算条汉子,跑得如此慢,早上没吃饭么?”带队的都头大声呵斥。 “王都头,休得埋汰,俺不过略缓了些罢。”名叫李十一的军士不服气地辨解。 “都快些,别掉了队,回头误了机宜的大事。”其实军士们也不知道刘禹究竟有何要事,但军令如山,军法更是无情,谁也不敢怠慢。 跑了大概一半路程,刘禹自己也差不多力尽了,便命大家找了一处镇子歇歇脚,喝点茶水吃些干粮。 不得不说,这些禁军体能还是不错的,刘禹已经累得呼嗤呼嗤大声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些军汉还能有心情一边吃喝,一边调戏人家茶辅子的当炉小娘子。 好在经常给他们说书讲古,大家彼此也颇有些交情,那王都头便劝他还是骑马得好,这样大家也许走得更快些。 刘禹脸上泛红,知道自己被鄙视了,也不想多说。其实一个文官能做到他这样子的基本上没有,就这一点来说,大家对他还是很佩服的。只是刘禹自诩21世纪五好青年,居然还不如封建社会的老弱之兵,说出去丢人啊。 兵部员外郎,运东判使兼知太平州孟之缙最近心情很烦,太师,平章军国重事的当朝权相就驻节在自己的管内。自己这个一州最高军政长官几乎形同虚设,原本辖下的几千厢兵被督府调去转运辎重不说,驻在采石的一部横江水军也被直接归于大都督府帐下。 若是大军战败,他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太平州内就只剩下几百个只会欺负乡民的差役,要如何去抵挡那暴虐无比的蒙古鞑子?幼承庭训,自己好歹也算是将门之后,这无兵无将的到时要怎么办? “禀告太守,门外来人,自称是江淮招讨大使幕下,有文书要交与太守。”一个差役的叫唤声打断了孟之缙的浮想。 “喔,既是来使,怎得不带进来?”一听来人所报,孟之缙一阵头疼,又是一个上官。 “小的请了的,可来人说......”差役一阵迟疑。 “说什么?”孟之缙不耐烦地问道。 “他说要太守自己去接。”差役吞吞吐吐地说。 孟之缙头大,自己虽然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知州,但也不是任人差遣的仆役。这些来使,一个个仗着上官狐假虎威,偏又得罪不得。 刘禹是故意如此的,除了对他变节投降有些微词之处,主要是时间紧急,他没功夫再去虚应周旋。既然被授予节制之权,刘禹便不管这孟之缙是否心服,都要全力配合自己。 将怀中文书递给孟之缙,刘禹方才翻身下马,打量着这位一州之长。身着绯袍,头戴璞帽,长长的帽翅在空气中颤动着,圆脸,身材矮胖,完全没有名将之后的风采。 “即是招讨所遣,但有所命,绝不敢辞。”孟之缙看完,执手为礼,虽然对方比自己品阶要低,奈何有上官谕令,不得不屈从。更何况,来人身后的军士,一看服色便知是禁军殿前司所部,一个个眼高于顶。 “太守先为某等寻一处住所,再论其他。”刘禹很满意他的态度,也不再过多刁难。 孟之缙给大家安排的院落很大,五十人住进去也不是很挤,刘禹自己更是单独占了一间大屋,多半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别院。 随后又安排了县中酒楼送来酒菜,一众军士也确实又累又饿,闻得香味,哪里还禁得住,刘禹也不去管他们,只叫少喝点,不要误了明日之事,便拉着孟之缙自顾自吃去了。 “什么?”听到孟之缙说州中几乎已经无兵可调,刘禹大吃一惊,没有人手,这要如何行事? “尚有数百名差役,机宜若还嫌少,就只能征发民夫了。”孟之缙也没有办法。 “江边可有大船?”刘禹又问了一个他关心的问题。 “原本横江水军尚有大船二十艘,不过现已经被督府所征,江外码头上,停有粮船十余艘,不知机宜可用得?”孟之缙想了一下回答他。 “那县中各仓库粮草有几许?” “常平太平各仓尚有粮米,不过每日里,督府都要运粮去往芜湖,恐只有半仓之数。”十余万大军每日间所吃粮米是个天文数字,只怕要数路州郡才能供应得上。 “也罢,将县内大船悉数征用,便以江淮招讨大使之名,再以前线大军名义往各州府催粮,命他们运来本县。明日招贴榜文,征发五千民夫,每人每日给钱三十文,米一升,以州库发之。”刘禹需要大量的人手,还有就是载具。 孟之缙一一记下,告辞而出。刘禹见他出去,吃了几口,也停下了著。他还不能休息,今天晚上,他要回去后世,拿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千里传音 二月的帝都,喧闹的街道上还是人头撺动,大屏幕里仍然充满着华夏传统节目的气息,街道周围的商场遍布着喜庆的装饰。 胖子站在22层的公司办公室内,隔着落地玻璃窗看着下面的大街,手里的烟已经燃烧过半,却没有放到嘴边的意思。 春节还没过完,刘禹这厮的电话就彻底打不通了,胖子把电话打到了刘禹父母家,二老都不知道儿子的去向。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为好朋友担心。 公司的事情倒底要怎么做,要不要开始招人,烦人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偏偏这时候找不到公司法人,胖子有些烦躁地把没吸完的烟扔到地上,穿过空荡荡的办公区向电梯走去。 “已经出来了,马上就到!”听到来电提示音,刚走出电梯的胖子按下耳麦上的免提,粗声说道。 “我说胖子,是我,你怎么了?”电话另一边的刘禹听着没头没脑的话,一头雾水。他刚从传送门爬过来,头还有点晕。 “我x,你丫还知道出现啊。”原来不是陈述打来的,但一听声音,胖子的火就上来了。 “嗨,对不起了哥们,这不也是没办法吗,我刚回国,气还没喘一口呢。”刘禹自知理亏,也不辩解。 “别逗了,谷歌地图知道不,你丫明明在皖省,你去那干嘛,公司还办不办了?”胖子说得又快又急,他可是辞了职的,压力山大啊。 “当然要办了,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事。你赶紧招人吧,按咱们上次说的,一个财务,要懂国际贸易,四五个文员,要会英语。”刘禹边说边急步下山,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当涂境内的青山,还好是旅游区,很快就拦上了一辆出租车。 “芜湖?那可不打表,五百块,走不走?”的哥听到他的目的地,有点远,不过现在还早,跑一趟也不费事。 “没问题,我赶时间,能不能快点。”刘禹掩住听筒,对听哥说道。这里离芜湖不过30多公里,跑得快也就个把小时。 “好嘞,您系好安全带,咱这就走了。”的哥踩下油门,身下的一汽大众捷达发出一阵轰鸣,嗖地窜了出去。 不一会,出租车绕过当涂县区直接拐上了高速路,在平稳的路面上高速飞驰。 刘禹继续在电话里和胖子交待着事情,大战在即,他时间太少了,只能一次尽量多说点。办公司这种事他也是头一次,思虑不周是难免的,这就需要负责的人要辛苦些了,对胖子的信任则是他最大的倚仗。 “你丫别尽找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来,光漂亮不能干事有什么用。秘书没问题,让陈述亲自和我说,她同意就行。”事情基本上吩咐完了,刘禹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际,心里还在想有什么没考虑到的。 “对了,过几天你可能要来金陵一趟,我在那边有些事要你办。”金陵是建康府在这时代的名称,就在当涂顺江而下。 “行,到时候你给我电话,明天我就去人才市场。办公室要怎么布置,你有什么特殊要求没有?”胖子想起来办公室还空着呢。 “随便你弄吧,我一般呆不了几天,无所谓了。”他哪还有空去坐办公室,就连帝都,估计都没什么时间去了。想起自己的房子里还有那么多黄金,不行,得想个办法找个安全的地方。 结束了和胖子的通话,刘禹就一直在想这事,银行开个保险箱?不行,放不下,想来想去最安全的地方只能是父母家里。要怎么说这事呢,刘禹一阵头大。 芜湖市最大的通信器材市场内,老吴正在和周围几个店主打扑克,就在他自己的店门外,用几个包装箱搭起的台子上。 老吴是个复员退伍军人,在军队里干的就是通讯保障,回到家乡,他拒绝了人武部安排的工作,伙同几个朋友开了这家小小的通信器材商店。 虽然技术上过硬,但是由于欠缺商业头脑,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几年了,也还是当年那个小辅子。今天本来平时就已经关门回家了,被几个同样生意一般的店主拉着玩了会扑克,就一直拖到现在。 由于这是整个市场上唯一还开着门的店面,刘禹别无选择,只能走进去,看着满柜台的步话机,柜台后面却没有人。 “老吴,你家来生意了嘿。”老吴正在聚精会神地思考,根本没看到人走进来,还是旁边观战的捅了他一下。 “你想要点什么?”老吴抬起头,赶紧把手里的牌交给别人,走进店里招呼道。 “你是老板?我想看一下对讲机,功率要大一点的,通话距离要远一些的,有没有?”刘禹转过头,看着这个高大的汉子。 “那要看你什么用途,通信环境如何,一般来讲,民用的也就十多公里算很远了。”老吴向刘禹介绍着。 刘禹看向墙壁上贴的宣传广告,在心里默默算计,以当涂为中心,上游到铜陵差不多120公里,下游到金陵差不多80公里。古时的通信环境应该是很好的,完全不用考虑电磁干扰。 “我需要100公里以上的实用距离,通信环境按理想来算,你看看要如何搭配。”刘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无线手持对讲机,就是刘禹准备带回去的黑科技,用这个可以实现远距离即时通讯,这对于战场来说太重要了。只要能掌握最新情报,凭借坚城,刘禹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他就干脆不要穿越了。 听到刘禹的要求,老吴吓了一跳,看了一下刘禹的形像,长发束尾,满脸胡茬,要不是监狱的犯人都要剃光头,没准就要以为这是个罪犯。 “你是搞户外......活动的?”老吴小心问道。 “嗯,算是吧,野外探测,怎么,有问题吗?”刘禹不解地说,难道这也是管制物品? “喔,没什么,民用一般没那么高要求,你这都赶上军用了,这可不太好弄。有车的话弄个车载,差不多能有30-50公里,一百多公里,估计只能上中继。”老吴点点头又摇摇头。 “您受累,帮下忙,有急用。”刘禹掏出一包烟,发给老吴一根。老吴随手接过,也不看,拿出火机就点上。 “也不是做不到,有几款功率大的,再配上个中继台,就能达到你的要求,只是野外没有电源,你准备怎么弄?车上多带点油,这样行吗?”老吴吸了口烟,手指在柜台的玻璃上敲着。 “有没有小点的汽油发电机,能带得起你说的这些设备就行,我们去的有些地方汽车开不进去。” “行,仓库里面有,需要配几个终端,我一次给你带过来。”老吴把还有差不多一半的烟扔在地上,一脚踩熄。 “先来十对吧,以后有需要再说。”十对就是20只,这东西使用还算简单,人家都是给保安用的,没多大科技含量。至于机器上的标志,暂时顾不得那许多了。 老吴点点头,拿出钥匙骑上自己的电动车,一溜烟地走了。 过了一会,老吴便回来了,停下电动车,扛起车后的一个大帆布袋子,走进店里。把袋子放在刘禹脚下,弯下腰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东西。 对讲机和中继台都是摩托罗拉的,小型发电机是康明斯的,老吴一样一样拿出来,刘禹拿起一个对讲机,看着老吴忙忙碌碌。 这套装备安装起来还是很简单的,刘禹看了一下就会了,在他的要求下,老吴把每部对讲机的频率都调整好了,拿起来打开开关,就听沙沙的电流声传来。 “喂喂喂!”老吴对着机器喊了几下,刘禹也打开手里的对讲机,就听见老吴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拿着走出去,一直走到市场大门外马路边上,声音仍然清晰可闻。 简单试验了一下每台机器,保证都能工作,刘禹便直接刷卡付了钱,老吴给的价钱还是很厚道的,全套下来不到一万块。 回到当涂的时候天色已晚,刘禹随便找了家旅馆开了个单间,放下沉重的帆布袋,就着热水爽爽地洗了个澡,然后倒在床上死猪一般地睡了过去。 “王都头,过来接一下,累死某了。”禁军王都头昨夜睡得十分舒服,清晨起来正在院中舒展身体,就听院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机宜如何起得这般早,咦,您这是从外头来?”王都头从累得一脸汗的刘禹手上接过一个大包,灰色外形,装得鼓鼓囊囊,不知是何物。 看着王都头一手就把那袋差不多有60斤重的东西轻松提起来,刘禹有些无语,干脆把另一只手上的一塑料桶汽油也扔给他。从青山回到城里,刘禹背着这堆东西走了好几里路,累得够呛。 “我且问你,禁军之中,若是,比如说,从此地到建康府,要如何快速通消息?”刘禹坐在椅子上喘匀了气,开口问道。 “若是敌情紧急,用烽火呗,普通消息,快马传递,一日一夜三百里吧。”王都头看着那个大包,没看到系带,不知道是如何打开的。 “此物,可隔空传音,信吗?”刘禹拉开拉链,拿出一只对讲机,放在桌上,指着机器说道。 “啊,这小小事物能传音?”王都头小心地拿起来,左看右看,不明觉厉。刘禹一把抢过来,打开开关,示意他站到门外去。 王都头听到手中的黑色块状物里传出来的刘禹说话声,惊讶地差一点就拿不稳掉在地上。 “对着它说句话。”刘禹背着手走出来,拿手指在王都头的机器上按了一下。 然后,王都头就听见自己粗豪的声音出现在了刘禹手中的那件事物中。 “此乃神物啊。”王都头十分激动,久在军中的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非也,此乃天物,上天赐与我大宋之物,而你等,今日之责便是学会用它,你那队人每个都要学会,到了晚间,还有不会者,军法从事。”刘禹淡淡地说道,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提振士气的机会。 “谨尊机宜之令,若这些人等晚间还未学会,某任凭责罚。”王都头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流言 摩托罗拉g200型手持对讲机,体形小巧,信号灵敏。为了防止误操作,刘禹将正面的小数字键盘除了电源开关,发射键和接收键之外的其余按键全都撬掉了,往里面涂上厚厚的胶泥再在外面缠上黑色的电工胶布,整个机器,除了那个“motorola”英文商标便再无其它文字。 刘禹只给王都头细细地讲解了一遍,看到他操作熟练之后,便叫他自去传与众军士,自己去摆弄那台中继。 按照原理,这中继台的天线要架得高一些,信号便能传输得更远,古代没有多少高层建筑,县城内最高的是寺庙内的佛塔,那不过才十多米,刘禹决定把它安置在县城外的青山上。 “禀上官,太守差小的来,想知道上官还有何吩咐,只管叫小的去做。”刘禹正准备打开中继台的开关测试一下,就听房外一个声音传进来。 “喔,你家太守差你来的,昨日之事,你可知?”刘禹停下手里的事,转头看那人,獐头鼠目,一看便是经年胥吏。 “回上官,太守今早便已经吩咐下去了,衙中差役都在街上张贴榜文,各乡各镇也有派遣,必不会误了上官的事。”小吏恭恭敬敬作答道。 “那便好,对了,县中可还有马匹?”刘禹突然想起个事。 “县中原有的几匹马都叫大军征发了去,如今却到哪里去寻?上官若是要运送事物,可用牛车。虽走得慢些,但可运得更多。”春耕还未开始,农户家的牛都能被征用,家中也能贴补些。 “我问的是驭马,不是挽马,算了,你先去吧,晚间再来回事。”见小吏说话不得要领,刘禹也不想再多说。 “小的遵命,.......咦,小的知道哪有马了!”小吏刚转身欲走,忽得一拍脑袋急急说道。刘禹被他唬了一下,也不言语,盯着他。 “想起来了,州中驿站有马,都是上官所要的驭马。”小吏见刘禹面色不善,赶紧说出来。 驿马,对啊,刘禹心中一动,再怎么缺马,驿站之中是不能少的,这可是关系到军情传递的大事。古时所谓的六百里加急,不是说你骑着一匹马跑六百里,那是神仙。而是一路经过驿站,到一站换一次马,换马不换人这样。 “这驿马,州中可调得动?”刘禹问他。 “上官说笑了,那驿站直属枢府,州中如何调得动他。”小吏一脸苦笑。 枢府,大宋枢密院的简称,掌一切军事事宜。刘禹在想,用汪立信的江淮招讨大使招牌估计也不行,级别不够。贾似道的临安都督府应该可以,就是麻烦一点,得去找胡三省帮忙。 挥手让那小吏离开,刘禹摇摇头回到房中,继续摆弄那台中继。汪立信的队伍应该还在路上,他需要尽快安装好设备,才能使信息连接畅通。 通往建康府的沿江官道上,一队人马正疾步而行,当前一面将旗被风吹得烈烈飞舞,正中一个斗大的“金”字,靠边顺着旗杆的白幅从上到下书写着“殿前司广捷军都指挥使”。 金明并没有骑马,而是快步走在队伍右边,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整队人马都在他的调度之下,军士们喘息平稳,快而不急。身后的金雉奴牵着他的马低着头紧紧跟着哥哥的脚步,倒底年纪小些,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队伍刚过了马家渡,前方是江宁镇,过了江宁镇,建康府就只有一日之遥了。金明心头正松了口气,就见前面尘土飞扬,一骑已经快速接近。金明抬头望去,正是自己派出联络的哨探。 “禀指挥,钧令已送达建康府制司,前路无事。”马上骑士一个轻巧的动作勒住马,就在马上抱拳施礼。 “速速报与招讨。”金明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那骑士催马从他身旁疾驰而去。 “加快速度,今晚就歇在江宁镇。”金明大声发出命令,前部军士立刻变走为跑,速度陡然加快。 汪立信也接到了探子的回报,看着滚滚而动的军马,若有所思。 “太平州狭小,刘子青很难找到足够的人手舟揖车马,少不得还要着落到建康府。”汪麟在一旁说道。 “建康府内,能调多少调多少,若是还少,江北,淮西,沿江各州军,所有船只全部征用,此事你要亲自去办。”汪立信心中所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贾太师此战必败么?”汪麟放低声音,真是不敢相信,大宋精锐尽出,兵力又战优势,连个平手都拿不到? “结果如何,此事都势在必行,懂么?”汪立信看了他一眼,自己这个儿子,天份不高,若是无人提携,仕途上也就如此了。 若是胜了,犒赏伤兵战利品也要大量船只运送,败了嘛...... “赵溍啊赵溍,你切莫要让某人料中。”汪立信喃喃自语,汪麟听了一耳,却又不太真切,恍惚了一阵,拍马随着父亲而去。 建康府中街一带,住的都是官吏富商,咸淳九年调任到此的通判,袁洪一家所租宅院也在此地附近。 “你看看,你看看,一篇《大学章句序》拢共才几个字,背得磕磕巴巴,解得四六不通。可见平日里所谓上学是何光景,夫子也是不晓事,任得尔等偷耍。”袁洪看着低头站在一旁的儿子,没由来的就是一阵光火。 “官人也真是,大郎才几岁,也值当你生气。”得到通报的娘子急急赶来,见此情景,挥手让儿子出去,自己亲手奉了茶,温言相劝。 “嗨,诸事不顺,劳动娘子了。”袁洪拍拍她的手,两人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心意。 有宋一朝,一州知事,上管军下管民,权责极重,因此州中又设通判,负有督察之责,别称“监州”。 话虽如此,可他这个建康府通判却不一样,沿江制帅不仅兼着知建康府,还是高品的行宫留后。自己这个小小的“监州”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况且,袁洪这个通判还是祖父袁韶遗泽所补,比不得正牌进士出身,让他自觉矮了一截。 袁洪叹了口气,最近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府内驻军隐隐有些异动,制司却不闻不问,谣言四起,已经波及自家所领的乡兵了。 “他们倒底要干什么?”越想越心惊,袁洪突地起身,就去取挂在架子上的官服。 “官人这时却欲何往?”娘子帮他系好系带,轻声问道。 “恩,去校场看看。”袁洪麾下的二千乡兵都是他亲自招募来的,驻扎在城内西南角校场旁。 袁洪赶到校场下马进去之时,乡兵的操练已经结束,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正在各自休息。站在一旁的统制见到袁洪一行来到,赶紧出来迎接。 “练得如何了?”袁洪未等来人开口,劈头便问。 “回通判,时日尚短,恐还未能成伍。只是......”统制欲言又止,乡兵的兵源比不得禁军,都是在流亡的外地人中征召,素质不高。 “军中有何流言传出吗?”袁洪看着校场内的乡兵,放低了声音。 “卑职也不知当说不当说。”统制吞吞吐吐地说道。 “讲。”袁洪不耐他这做派,厉声喝道。 “那卑职就直说了,自府内禁军大部被抽调后,余下的都在传言,说前方贾相公只知享乐,不恤军士,恐怕要......大败!”最后两个字,那统制是贴着袁洪的耳朵说的。 “啊。”袁洪低声惊呼,随即用手将口掩住,神色慌乱地四下看了看。 “不只如此,还有传言,贾相公还要调我等余下之军前去。”统制继续说道。 袁洪心里惊诧莫名,这种传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莫说胜负未定,就算真的战败。也应该马上封锁消息,以定军心。是元人探子作祟么?看起来很像。 打探到了确实的消息,袁洪不再多做停留,吩咐了统制多注意军心士气。便带着亲随,打马离开。由于心中焦急,他不停地鞭打胯下爱马,在长街上一路飞驰,沿途鸡飞狗逃,一片狼籍, 制司衙门位于行宫之侧,前临御街,门前站着两个禁军服色的军士,挺胸凹肚,手握刀柄,打量着往来行人。 袁洪停住奔马,翻身下马,快步走向大门,把门的军士虽然都认得他,却也不敢放行,伸手拦住。 “通判欲入耶,还请报名,莫让俺们为难。” “烦请通报一声,某有要事要见制帅。”袁洪知道自己莽撞了,站定脚,对军士说道。 “通判稍待。”左边的军士转身便走了进去。 袁洪在门口走来走去,不时伸头往门里看,不多时,就见那军士一路跑来。 “什么?抱恙?”袁洪大吃一惊,一府长官这时候称病不见人,这要如何是好?他就不信,这么大的事情,帅司会没听到风声? 袁洪抬眼望去,巍峨的行宫隐现在青山之间,飞檐画栋,直接云宵。天边乌云密布,狂风四起,一场大雨伴着雷声呼啸而至。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惊变 倾盆大雨中,建康府制司衙门前高高竖立的旗杆摇摇欲坠,帅旗被风扯得直似要撕开。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后衙长阶之上,一人拈须而立,眼望着这覆天一般的景色,口中却吟出些许风月。 “东翁好兴致。”身后一位幕僚装束的中年人匆匆走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前面吟诗之人叫赵溍,时任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后,正是那位口中的东翁。接过来人的书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后,仍递还给那幕僚。 “陈相公应允了,东翁,何不骤发,迟则生变。”幕僚一边看信一边说道。 “他等不过动动嘴皮子,我却要担这莫大干系。”赵溍望着栏外的大雨,缓缓地说道。 “箭在弦上矣,公此举也是为天下苍生,不可迟疑不决。”幕僚深知他的性格,只是苦劝。 “那几人如何回应?”赵溍也知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不再做他想。 “那翁福最是积极,徐茅二人也并未出言反对,此事十拿九稳,就等东翁下决心了。”这三人都是这建康府中掌军之人,只有得到他们的首肯,事情方可能成功。 “这帮墙头草,若是元人攻来,多半就要开城出降。”赵溍语带不屑。 “东翁管他们如何,那时,我等早已离了此地。降与不降,关东翁何事。” “城中军士还安稳否?”赵溍点点头,确是如此。 “不过是些大字不识的粗鄙军汉,略一挑唆,便群起鼓嗓。东翁,宜早定计。”自家主公如此犹豫不决,无非是事情没有绝对把握罢了。 “我如何不知,怎奈若非贾相公提携,赵某怎能居此位,如今这般行事,心有不甘啊。”赵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为了得到这个官位,费了他多少金珠宝玉。 “贾相公此番兵败已成定局,听他们语气,已经收买了那孙......,东翁想想,丧师十数万,就算这建康府无恙,贾相公安能再居高位?朝中诸公如此定计,正为肃清朝纲,而公此举,不吝大义灭亲。” 幕僚劝得苦口婆心,心中却越发腻味,这东家,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朝廷那新任的江淮招讨大使,吾估摸着已经到了江宁镇,离城不过一日之遥,公若再不发,就再无机会了。”不等赵溍接话,幕僚又是一番说辞,言语之间,已经有些急色。 “罢了,事难两全,赵某只有忍痛为国了。尔从后院出去,莫叫他人知晓。”赵溍一声长叹,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交与那幕僚,那人收起文书,恭敬行礼,转身向后走去。 “启禀制帅,那袁通判又在外要求觐见。”府中一名小吏前来禀告。 “就说本帅身体抱恙,不能理事,有何事让他自行处置。”赵溍听到这个名字一阵心烦,总有几人与自己不对付,这人就是其中之一。自己手书的命令已经交了出去,再无脱身可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建康府城内的一所民宅内,三名便装打扮的大汉正在围坐吃酒,每人身边都坐着一个妇人,不时地为他们添酒加菜。 “大哥,还有何好想的,那制帅都说了......”说话的男子身材不高,形容猥琐。 “噤声!尔等先出去。”当中的大汉厉声打断了那男子的说话,摆摆手叫那几个妇人出去。妇人们扭捏着站起身,猥琐男子伸手摸了一把,发出淫荡的笑声。 “偏大哥这般小心,如今这府中,连制帅都要刻意交好我等,还有何可怕的。”男子回头不以为意地说道。 “翁福,你不懂,这些文人,肚中多得是弯弯绕,不思量清楚,被他等卖了还不自知呢。”另一汉子摇摇头,此人面白,倒不似寻常军汉那般粗豪。 “你茅二哥说得对,咱们干的是掉脑袋的事,不多几个心眼怎么行。”那位大哥喝了口酒,对男子说道。 “某却不信,手下这许多军汉,逼得急了,大不了去投那元......”翁福笑笑。 “老三,祸出自口,小心隔墙有耳,这城中目下还是大宋之地。”茅二哥见他又要乱说,赶紧打断。 “元人到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说话还是小心些。我等不是文人,朝廷杀之如屠一狗。”大哥摸着脸上的刺字,愤愤地说道。 有宋一代,从军之人都要在刺字,小部分在手臂上,大部分则是脸上,成为一个人一生都洗不掉的印记。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传来,房中几人蓦的一惊,不约而同地伸手抓住放在桌边的佩刀。 “谁!”大哥沉声问道。 “禀都统,门外来人,自称陈先生。”门外一个军汉答道。 “让他进来,你等守在外边,无事不许入内。”听到名字,三人都放松了,将刀扔在一旁。 “三位好兴致,某却来得不巧。”那陈先生解开身上的蓑衣交与军汉,进门便笑着与三人打招呼,正是适才赵溍府中那幕僚。 “这大雨,陈先生多有辛苦。”大哥将他让进来,叫外面侍候之人送来一幅碗筷,放于席上。 “陈某就不客气了,各位,同坐。”陈先生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天雨日寒,这温酒正好能怯怯寒气。 见他这般豪爽,三人相视一眼,各自入席,不再多话,只是轮流着劝酒劝菜。陈先生与三人各自碰了一杯,便停著不饮,只拿眼睛瞥着三人。 “不瞒三位,陈某此来,身上带着制帅钧令。”陈先生拍拍胸脯,三人知他还有下文,也不接话。 “三位,今天就要依计行事,若还有何疑问,不妨现在就提。”陈先生说完,盯着三人。 “可否将钧令与我等一观?”大哥迟疑片刻,出声相询。 陈先生自怀中取出那封文书,递过去,自顾自地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兄弟三人走到一边,大哥看完那文书,一言不发,递给了老二。 “上面说些啥?”老三翁福却不识字,只得向那大哥问道。 “上面说,若是事成,则晋大哥权兵马司事。”茅二哥很快便看完,两人都看向大哥。 “也罢,既有此令,某等属下,奉令行事便是。”大哥断然说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倒底从军多年,这点杀伐之意还是有的。 待另二人出门离去,大哥返身将那文书放在桌上,陈先生看了他一眼,收起来仍是贴身放好。 “制帅准备何时出城?”大哥问道。 “待城中事毕吧,这建康城就交给你等了,徐都统,不,应该说徐知事。”陈先生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出门而去。 “来人,备马。”徐都统在屋中坐了会,忽得拿起酒壶,咕噜咕噜狠灌了几口,旋即起身大喝一声。 袁洪已经回到府中,在制司衙门前等了几个时辰,那赵溍只是称病不见,自己又能如何? 吃过晚饭,仍然心绪不宁,愁眉不展,连平日里最喜欢的抽检儿子功课都没了兴趣。 “不好了,不好了。”正思索间,一个声音从前院传来,袁洪心里一紧,连忙快步走向外面。 “通判,大事不好,城中禁军啸营了。”来人正是他手下的乡兵统制,神色仓惶,步履蹒跚。 “啊!”袁洪大吃一惊,身形一晃,险些就要站不稳,一旁的统制忙将他扶住。 “快,带马,尔等随我走。”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亲随并那统制便朝校场而去。一路上,已经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溃兵游走于街道上,好在还算克制,没有抢劫民居行人。 校场内,乡兵们聚成一堆,站在那儿看热闹。袁洪见状松了口气,几个月的操练没有白废,若是他们也群起而噪,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整队,都给俺快些,格老子的,没看到通判在此么。”身后的统制气都没喘匀,便闪身抢到前面,大声呵斥道。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人群,袁洪脑子很乱,就凭这些乌合之众,他要如何收拾这盘残局? “那贾相公要俺等去送死,如何能依他!不如散去,各自安生。”建康府行宫东侧的大街上,一群禁军服饰的军士相聚而行,队形散乱,毫无章法,倒像是农人下田归来。 “说得是,俺这等厮杀汉,卖命不过几吊钱,如今只给些废纸,粗米都买不到几升,便是上了阵,也开不得弓,使不动刀枪。” “某却看着不像,你那气力,莫不是都使在婆娘身上了吧。”一番污言秽语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都头,俺们就这么干走?这府城之内,尽是热闹去处,不如索性......” “要不得要不得,大伙都是本地人氏,还是莫要坏了乡谊。” “这也不行,不如去那秦淮河。寻个精细小娘子,也可得一阵快活。”秦淮河两岸,多有秦楼楚馆,寻常人家是消费不起的。 “去得去得,妈妈若是阻拦,一刀结果了她。”一干人等俱都是两眼放光,大呼着鼓噪而去。 长街的另一头,袁洪端坐马上,冷冷地看着这边。手里的长弓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抽出一只羽箭搭上。身后的乡兵分作两排列成横队,前排弓手俱都张弓搭箭,等候着自家主帅的命令。 “尔等已经违了军纪,速速回营,不然莫怪军法无情。”袁洪放开手,只听“嗖”的一声,羽箭飞出,钉在了为首的军汉脚下。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追踪 大雨过后的江堤上,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清新的芳草味道,伴随着江风带来的泥土腥气,刘禹深深地吸了一口,头脑中立刻变得清醒起来。 太平州的诸事都已经交待给了孟之缙,几天下来,此人还算听话。虽然自己并不积极,还是吩咐手下人等在一一落实。 征来的民夫已经有二千余人,刘禹命令他们沿着官道一路清理,将失修之处填补扎实,人堆在一起闲着就会出事,刘禹只能通过这种方法让他们消耗掉多余的精力。 十名随行的禁军带着两部对讲机快马赶去了鲁港,一方面是为了与胡三省联络方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王都头手下这批人还是很得力的,在鞭子,责骂声的辅佐下,所有人至少都学会了三件事,打开电源开关,按下接收键,听话,按下发射键,讲话。 至于更复杂些的更换电池,在发电机上充电这些事就只有头脑很聪明的几人才能操作。而这些人都被刘禹集中起来,负责管理中继台和那台发电机。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骑着马奔驰在江边的官道上,由于马匹太少,刘禹身后只跟了两名随从。不出所料的话,汪立信一行应该已经进了建康城,得不到具体的消息,让人心情烦躁,刘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带了几部对讲机就准备赶过去。 一路经过采石,马家渡,江宁镇,一直到了坂桥,刘禹才吩咐大家驻马歇息,跑了这么久,人不累马都已经受不了了。 “机宜莫急,前面已是牛头山,过了此山就能看到建康城了。”见他眉头紧皱,一名军士出言安慰。 “恩,一路辛苦大家了,都坐下吃些。”刘禹点点头,招呼大家拴了马,进入路边的食棚。这路边摊子虽说有些简陋,倒也还干净,一个中年汉子见几人进来,忙殷勤招呼。 随意填了些吃食到肚子里,刘禹就放下了著,转头看这小镇。几家辅子都关着门,为数不多的路人行色匆匆,仿佛发生过什么事。 “官人是头一次来这建康府吧,难怪吃不惯俺家这东西。”中年人看刘禹没吃多少,以为他不习惯。 “也并非如此,骑了太久马,没有多少胃口。看他们二人便知,你家这吃食很好。” “当不得当不得,能入口便好。几位是官府中人吧,特为昨日之事而来?”见刘禹这般客气,中年人随口问道。 “喔,昨日发生了何事?”刘禹来了兴致。 “嗨,听说昨日里,建康城中的禁军起来闹事,动静颇大,最后四面城门都关了呢。”中年人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后来呢。”刘禹心里蓦然一惊,此事怎么会提前了,战事都还未开,这是怎么回事?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听。 “在城里闹了一阵,最后全都跑了,如今这城中,只怕已经空了。听说,连太守都离城了。”听到这里,刘禹一下子站了起来,赵溍跑了,这出乎他的意料。 “你可见到大队人马从此处进城?”刘禹心念电转,汪立信是否进了城? “昨日的确有人马过去,不知是不是官人所说那队。某不识字,不知那大旗上写的什么。”中年人想了想回答他。 “掌柜的,多谢你了。”刘禹扔下一锭银子,招呼两位军士出门上马,朝着建康急驰而去。绕过了牛头山,远处高大的城池已经清晰可见。 “机宜快看,是指挥的旗号!”身后随行的军士喊道,刘禹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过来一队骑兵,尘土飞扬,当先的大旗上正是一个“金”字。 刘禹三人在路边停下,随行军士不停朝来人挥着手,这一队十多个人,领头的身材不高,却是金明那小妹雉奴,看见刘禹等人,齐齐勒住马。 “禹哥儿,你如何来了。”雉奴翻身下马,跑到刘禹身边。 “招讨如何了,你等欲往何处。”刘禹让开她扶自己的手,慢慢下了马。 “招讨昨日便进了城,命我等去寻你,谁知道你就自己来了。”听到汪立信无事,刘禹也放下了心。 “来得正好,某正有一事要你等去办。”照史书所载,赵溍是直接跑回了临安,既然自己一路上都没有碰上,那他极有可能走的是溧阳一线,因为他的兄弟赵淮在那里为官。 按照刘禹的吩咐,雉奴带来的十余人和刘禹自己的两个随从组成一队,延溧水一路追踪,刘禹拿出一部调好的频率的对讲机交给其中一个随从,这样便能随时掌握他们的行踪。 看着一行人走远,刘禹带着雉奴朝建康城而去。通过她的口中,刘禹还得知了城中溃兵已经被肃清,最后一共收容了数千人,金明就是因为这事才没亲自前来。 从南门进城的时候,刘禹特意打量了一下守门军士,果然不是禁军服饰,只不过一个个红光满面的,精神倒是极好。 “这是袁通判麾下的乡兵,听说立下大功,若非他们,城中还不知会变成咋样呢。”见他面露疑惑,雉奴在一旁小声说道。 “袁通判?”刘禹在脑海中搜索,没有此人的印象。 “正是此人,听说他只用了三箭,就驱散了好大一股溃兵,可惜我们走得慢了些。”雉奴扼腕叹息,似乎意犹未尽。 汪立信下塌之处正是赵溍的制司衙门,一路所见都是熟人,个个都口称“机宜”向他抱拳行礼。 “子青到得好快,正差人去寻你哩。”汪麟从里面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封文书。 “招讨可有空?你这是去哪里。”刘禹停下脚步看着他,两人很熟,都不用太客气。 “快去吧,正等着你,我还要去查看府库。”汪麟回了他两句,错身出门而去。 进了内堂,刘禹就看到汪立信站于滴水檐下,背着手望着天,看着面色不差。 “招讨,昨日定未睡好,怎得也不多休息一阵。”刘禹边说边行了一个礼,现在他已经能很自然的做出这些动作了,就像天生就会一般。 “子青啊,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果然不出你所料啊,你倒说说,你是如何料中的?”汪立信看到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有何难,那赵溍是如何得官的,招讨别说你不知,某才不信他会与城偕亡。”刘禹的言语间充满自信,其实,那不都是史书上记载的么。 “只是却料不到,这厮会如此无能,敌兵未至,大战未分,他居然就先遁了。”这倒底是不是自己的小翅膀扇动的结果,刘禹没有把握,如果以后的事情都不再有轨迹可寻,那就难办了。 “据溃兵的口供,是有人刻意在城中散布谣言,挑动他们散去,其心可诛啊。”汪立信收敛起笑容,神色严肃起来。 “何人所为,元人探子么?”刘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带路党么?确实可诛。 “探子怎会有那能耐,是某些心思龌龊之辈,奸佞小人何其多也。”汪立信摆摆手,满脸惆怅之色。 “招讨是说那赵......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刘禹吃了一惊,说不通啊,又不是大军压境,要跑便跑了,解散驻军却是为何? “你不懂,守兵聚啸,他这个守臣便可被迫离城,不用负那失城之责。”官场的这些弯弯绕,的确不是刘禹这个小宅男能理解的。 “这等小人,招讨不必介怀,倒是城中如今不足万人,要马上开府库募兵才好。”刘禹倒是认为,跑了更好,免生掣肘。 “恩,此事已经在办,募兵之事交与那袁洪,此人确是不凡,有勇有谋。”看得出汪立信对此人很是欣赏。 “如此还有两件事,也须及早筹划。”刘禹想了想,有些计划可以提前了。 “说来。”汪立信看着他。 “其一,行文宁国府及淮西沿江州县,调所部禁军及沿江水军前来。其二,将建康府境内大小船只悉数征用,并船夫从速解往当涂县。” 宁国府和建康对面的和州无为军等处,都是离得最近的州县,历史上丁家洲之战后,都争先恐后地投降了元军,刘禹想提前抽调出当地的驻军,以免日后反成帮凶。 至于水军,刘禹现在需要大量的船只,越多越好,还要快,等到军溃,那就来不及了。经过了眼前的事,他已经不能肯定大战是否还会如史书所记载的那个时刻开始。 汪立信思忖了一会,点点头,叫进一个书吏,当场就写好了行文,差人快马发了出去。汪立信看着一旁站着的刘禹,有些捉摸不透,此子似乎早就知道大军会战败,甚至连战败的时间都料得中,他凭什么? 在汪立信的眼中,刘禹的这些布置,无一不是为了大军溃败而准备的,就算是这样,凭着那些士气全无的败兵,他又要如何守住这建康城。 “招讨,那赵溍离城之时,可曾带走了府中印信。”刘禹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 “恩,这府中,除了沉重大件,能带走的都带走了,自然不会留下印信,否则他如何回朝。”汪立信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某要借他那建康知府大印一用,故有此问。”刘禹也不瞒他,直言相告。 “你想知建康府,这可是留都太守,五品正堂,再说那赵溍早已经跑了,他如何肯答应。”汪立信摇头失笑,觉得他有些异想天开。 刘禹也笑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当初进汪立信的府中之时,又何尝有把握。就在此时,怀中传来“嘟嘟”之声,刘禹拿出对讲机,按下接收键,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来。 “禀机宜,人已经追上,刚过秣陵镇,不过百人,语毕。” “收到了,跟紧他们,随时听我指令,语毕。”刘禹按下发射键,出声说道。 言毕,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汪立信,笑言道:“招讨,人已经入毂,某欲向招讨借兵三百,不知可否?”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谈判 溧水,自东向西汇入秦淮河,在后世已经成为金陵市的一个区划名。 建康府至秣陵镇,沿溧水向东,过了溧水县便是溧阳。而从溧阳经荆溪过宜兴便可入太湖,再从水路经湖州就能直抵临安,相比从陆路过独松关,这条水路虽然绕远了些,却更为便捷。 此刻,从建康城出逃的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守赵溍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带着历年收刮的财物,不过百人的护卫,一行人正沿着溧水河东向急急而行。 “都走快些,到了溧水县,太守有重赏。”尽管骑在马背上的幕僚陈先生不停地打气,整队人马仍然行动缓慢,那几十车财物拖累了全队人的速度。 “太守,这样下去不行啊,若是那江淮招讨遣人追来,那便如何是好。”陈先生无奈地看向一旁的赵溍。 “那又如何,论官阶品位,某却不输他,就算要弹劾,也要在朝堂之上,难道他敢动私刑。”汪立信的头衔前虽有沿江制置的差遣,却也没有明确说明能节制他这个制司。因此,赵溍并不担心明面上的东西。 陈先生紧皱眉头沉吟不语,虽然有宋一代,文人之间的政争都放在朝堂之上,阴谋也好阳谋也罢,私下要人性命之事却是甚少。但,那是国家安稳平顺之时,可现如今...... 辎重车辆不少,根本不可能走小路,这宽阔的官道之上,一路都是行人客商,陈先生看谁都是不怀好意,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某处盯着自己。 不得不说陈先生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其实就在他的视线尽处,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远远地缀在后面,已经跟他们一路了。 “真可笑,这贪官跑便跑了,还敢打着帅旗。”一个汉子盯着远处的队伍,嗤笑道。 “这样不是更好?远远地看着,省得费那心思。”另一个口里叼着根草棍,混不在意地说道。 “不知机宜到哪里了,可赶得过来。” “那心是你操的么?我等只管跟着他们,机宜自会有处置。”刘禹比他们要晚出发大约小半日路程,按正常速度来算,此刻应该相距不远了。 做为整个江淮的中心,以及留都所在,建康府有自己的军器监和军马驻戍。因此,刘禹带的这三百人全都为骑兵,虽然还达不到一人双马的配置,但是赶上一支牛车为主的队伍还是没有多少难度。 溧水县石湫镇,据县城大概十余里,官道穿镇而过,为赵溍一行人的必经之处,刘禹选择的拦截地点,就定在了这里。和负责监视的禁军小队联系上之后,他决定从边上的山坡绕过去,赶到对方的前面。 对此茫然不知不知的赵溍一行仍在不紧不慢地赶着路,陈先生亲自坐镇后队,看着这慢吞吞的样子,恨不得上去拉着那些牛往前行。就在此时,附近传来一阵“咚咚”的沉闷声响。 “先生,似乎是骑军,恐有数百人之多。”一名有经验的护卫伏地听了一阵,起身说道。 “是冲我们来的吗?”陈先生心头一紧,数百骑兵,不可能是贼匪。 “不像,似乎已经往前去了。”那护卫摇遥头。 陈先生看看天色,晌午刚过,最好的结果,是入夜前能赶到溧水县城,这伙骑兵,与自己方向相同,意欲何为? 雨后的道路稍有些泥泞,镶着铁掌的马蹄踏上去,便是一片泥水飞溅,好在有排水沟,道路上入水不深,整个路面的硬度还算足够。刘禹已经喜欢上了这种肆意飞驰的感觉,遗憾的是胯下的马有点矮小。 轻松地绕过山坡,刘禹四下里看了看,前面是一处开阔地,正适合轻骑行动,将手中的马鞭指向那方,下令道:“就在此处吧。” 身后的三百人齐齐减速,缓缓的在他身后排成六路纵列,以五十人为一路,形成一个长方阵。刘禹没有自己的将旗,因此当中的大旗上写的是一个“张”字,正是这队骑兵的统领。 “什么,拦在前路,什么旗号?多少人?”赵溍听前面探路的护卫回报,有些慌神。 “似乎是个张字,约莫有数百人,侍卫亲军马军服饰。当先一个未着甲胄,像是个文官。”护卫细细地述说,赵溍越听越惊。侍卫亲军那就不是建康兵马,临安府出来的只有那位江淮招讨大使,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东翁莫慌,某前去会会。”作为幕僚,陈先生知道这时候自己要上了。 陈先生带着两个护卫拍马向前赶去,不一会就看到了拦路的兵阵,长枪如林,排列齐整,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当前一人文人打扮,眼神轻佻地看着前方。 “前面领军是何人,为何拦在此处,我等乃是沿江制置使司兵马,休要误了军机大事。”两腿有些战战的陈先生硬着头皮上前,隔了五十步便停下马,鼓起勇气大声喊道。 “你是赵溍?”刘禹瞥了此人一眼,出言问道。 “某乃是制帅幕下......”来人如此直呼一位三品高官的名讳,敌意已经很明显了。 “你不是赵溍?”刘禹不耐烦地打断他。 “自然不是,东翁车驾便在后面,尔等怎可......”陈先生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 “滚!叫赵溍前来说话。”刘禹再次打断,冲他一挥手,没功夫和这等微末小吏浪费功夫。 听到陈先生的回报,赵溍更是忐忑,来人如此不通情理,只要寻自己说话,所图为何?转头看了一眼装满财物的牛车,莫不是冲这而来,可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官道,他们怎么敢。 等了一会见再没人前来,刘禹朝身后一扬手,整个军阵开始行动,最边上的两队朝着两边散开,中间的两队在刘禹的带领下向前压去,对着前面百步远的那队人马形成了包围之势。 隆隆的马蹄声在周围响起,而且越来越近,对被包围的人来说无疑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护卫都面露惊惶之色,抽出兵刃,围作一团。就连那些拉财物的牛,都不安地原地跺着蹄子。 “弃械,解甲,坐下。”随着骑兵们的一声声大喊,护卫忙不迭地扔下兵刃,也不顾泥泞,就地坐下,这是标准的投降动作,如若不从,很可能就是长枪的穿刺。 “莫要动手,莫要动手,制帅在此!”陈先生急得乱喊乱叫,赵溍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了,这才叫作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看这架势,根本就是奉旨捉拿犯官,押解槛送京师的节奏啊。 “赵溍何在!”见已方控制了局面,刘禹催马上前一声大喝。 “某便是,尊使来者何意。”被陈先生推了一把的赵溍忙出口说道。 “随某来。”刘禹朝他招招手,赵溍吓得一缩头,刘禹朝一个骑兵示意,那骑兵端起长枪就对准了他,赵溍无法,只得磨磨蹭蹭地走出来。陈先生还想跟过来,刚抬脚便被一只枪杆架住。 刘禹下马带着他走到路边的一处小坡上,看着眼前这位吓得脸色都煞白的紫袍高官,心底突然升起一种肆虐的快意。 “赵制帅为何到此?”刘禹看着不远处的人群,开口说道。 “建康城中官兵作乱,本官意欲回京,尊使为何要阻拦?”赵溍见不是要杀他,定神回答。 “作乱?某怎么听闻是有人故意挑唆,制帅不知么?”刘禹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竟有此事,关本官何事,你究竟想做什么。”赵溍心虚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某来此,特为和制帅做一交易。” “你是谁,想做何交易。”赵溍生怕对方会说出‘特为借尔头颅一用’之类的话。 “你既然如此费尽心机弃了那建康城,想必也需要一个替罪羔羊,某不才,愿为制帅分忧。”刘禹看着赵溍的表情,有些好笑。 “你怎知......”赵溍差点就脱口而出,随即伸手掩住了口。 “制帅只说愿是不愿?” “朝廷公器,岂能私相授受。再说......”赵溍见他有所求,倒是一阵心安。 “来人!”刘禹大喝一声,打断了他下面的话,赵溍听得就是一紧。 “将那,就是那人,对,带远些,某见不得血腥。”刘禹大声对上前的骑兵吩咐着。那骑兵下马领命而去,不一会,将一人从中带了出来,赵溍一看,正是自己的幕僚陈先生。 “你要做什么,那是本官的亲信,也是朝廷经制官吏,你不能......”后面的话赵溍没能说下去,因为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惨叫声传来,被刘禹的残暴吓到的赵溍心神俱震,再也无法站稳,摇摇晃晃地就要跌倒。 刘禹见状,忙伸手一把将他扶住,缓缓放在地上坐下,赵溍仍然害怕地全身颤抖,他没想到刘禹说杀就杀。那骑兵上前缴令,手上的枪尖上还有淋漓的鲜血滴下,赵溍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制帅,还有哪位是你亲信,不妨指出来。”刘禹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赵溍猛地一颤。 “你如此做法,不怕朝廷法纪么。”赵溍的话轻得刘禹差点就没听清。 “制帅都不怕,某一个升斗小吏,又有何惧。怎么,制帅现在想起了朝廷还有法纪吗?” “本官没有五品以上官员任免之权,要如何给你?” “一个权知建康府不过区区六品,制帅还想要死多少人?不妨一言决之。”刘禹有点不耐烦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和这个人斗嘴皮子。 “你叫人将本官的笔墨和印信取来。”赵溍不再坚持下去。 看着赵溍在那张草草拟就的文书上盖上沿江制置使的大印,刘禹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个家伙负隅顽抗,死活不从呢。 “制帅早早如此,能省多少功夫。”刘禹收起文件放起怀里,将建康府大印用布包好背在身上。 “刘,刘子青,可否将陈先生尸身交还与我,本官不想让他曝尸荒野。”想起陈先生平时的尽心辅佐,赵溍有些唏嘘。 “那就不劳制帅费心了,陈先生路遇劫匪,力拒之下不敌身亡,某自会为他请恤。”刘禹起身上马,将手一挥,围住众人的骑兵掉转马头,重新集结在他身前。 “带上他,我们走。”刘禹将手一指,转身便走,一个骑兵上前抓住陈先生,横放在马背上,三百人齐齐发一声喊,向前驰去。 眼见身后的赵溍一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众人跟着刘禹放缓了速度,刘禹转头看向那个骑兵说道:“你没当真杀他吧。” “机宜放心,某不过刺伤了他的大腿,那厮便吓得晕了过去。”骑兵在马上哈哈一笑。 “给他包扎一下,别真的死了。”这人是赵溍的亲信,很得他看重,必然知道内情。 一名骑兵应了一声,就在那陈先生身上的衣角撕下一条布,胡乱捆在伤口处。 “那是何物?”刘禹指着陈先生怀中露出的一封书信模样的事物,马上骑兵掏出来,递给他,刘禹打开一看,沉吟片刻,将手一挥,众军催开马继续上路。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好大一盘棋 昏暗的灯光,一尺见方的铁窗,污浊不堪的地面,稻草辅就的床榻,陈先生醒来之后见到的就是这幅情景。 “这是牢狱?”他有些茫然,自己不是应该在地府吗?转头张望,只见一个男子背身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嘴角的一丝轻笑若有若无。 刘禹的心情其实并没有那么好,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觉疲累,马不停蹄地奔走在各个城镇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到处搞销售跑业务的年代。 “醒了?”听到旁边有动静,刘禹转过身,抓来的那人由于失血脸色苍白,神志似乎也不太清醒,一双小眼睛四处乱转。 “你,你,你不是......”看着眼前男子的面容,陈先生猛然记起来,就是此人,带兵包围了制帅一行人,还命令一个军士杀死自己。 “还认得某,那便好,睡了许久,想必腹中饥饿,可要某叫些吃食与你?”还算好,没有吓得失忆。 “你是何人,为何抓某来此,制帅呢,你把他怎么样了?”陈先生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过了一会慢慢平静下来,不杀自己,那就是有用处。 “你是个聪明人,不妨猜猜看,某像是什么人?”刘禹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听了他的话,陈先生低下头,目露思索之色,带着侍卫亲军而来,半路截杀一路制司,截杀,截杀,陈先生神色一动,猛然抬头。 “你不是江淮招讨使属下,你是陈相公遣来的,你们想要灭口,为什么,某与相公乃是同乡同族,你们不能杀某。” “若非如此,你岂能活到现在,同族,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入了五服么?”听到陌生的名字,刘禹一面在脑海里搜索着,一面不动生色地套着话,这一定是个历史名人,陈相公,是谁呢? “制帅呢,他死了么,他已经遵命行事,为何还不放过他?”陈先生语带哭腔,神情悲伤得不能自抑。 “此事你与那三人说了多少?”刘禹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古时候的基友情他是真不能理解。 “哪三人,喔,你说他们三个,书信不是在你手上了么,他们只知制帅要他们做的事,别的并不知情。”陈先生伸手向怀里掏去,却发现怀中文书已经不见了。 刘禹口中的三人便是建康府兵马司中的三位都统,为首的叫徐旺荣,老二茅世雄,老三翁福,历史上就是这三人将建康城献给了元军。 “他们三人不知情,那别人呢?”刘禹的口气不急不缓,如同与好友闲聊一般。 “别人?与镇江,常州的书信某早已寄出,对方收没收到,办与没办,就非陈某所知了。”陈先生叹了口气,一付认命的神情。 知镇江府洪起畏也是历史上的一个奇葩,弃城而走的人不独他一个,这没什么,有意思的是此人在跑路之前写了张榜文,全文如下“家在临安,职守京口。北骑若来,有死不走。” 他还将这几句话到处张贴,弄得人尽皆知,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与城偕亡的时候,这厮却弃城跑了,留下了千古笑柄。现在看来,按陈先生话里的意思,是有人要他如此,而此人应该就是那陈相公。 知常州的赵与鉴是宗室,刘禹没有想到他也会卷入其中,自己的家乡,那写在史书上的悲惨命运,还会再经历一次么? “就这些,没有了?”隔了好一会儿,刘禹的声音才又响起。 “还有什么,那孙指挥不是你们自己联系的么?”陈先生一愣,不知道对方还想知道什么。 刘禹心中一动,孙指挥,又是一个新的名字,他觉得隐隐有些想法,却怎么也抓不住,整件事情似乎就要呼之欲出,只要解开这两个人名。 “你暂且在此住下,某要去核查,若是属实,再做计较。”怕引起怀疑,刘禹不再多问,抬脚便欲出去。 “制帅何在,你们真的杀了他么。”陈先生不甘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不该你管的事,不要多嘴。”刘禹扔下一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他需要找人商量。 制司衙门公堂旁边的厢房之内,一身常服打扮的汪立信正端坐当中,下首立着一个着绿服的中年官员,手里拿着一个册子,嘴里讲述不停。 “......库中羽箭尚有二十二万余枝,无羽长弩箭五万余,短弩十三万余,双弓长弩箭两万三千余,三弓八牛弩箭七千二百枝,新造纸甲一万一千五百领,旧制三年以内尚存有八千余领,旧制轻皮甲五千余领,咸淳七年所制步人甲尚有一千二百四十七领完好......” 听着屋内传出来的声音,刘禹走进来就看到,全身戎装,顶盔贯甲的金明正等候在门前,见到他进来,金明用眼神打了一个招呼。 “何人在内,你等候多久了?”刘禹走近几步低声问道。 “军器监的叶少监,某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你那里如何了,那厮招了么?”金明稍动一动,牛皮绳穿缀的甲片就会发生金属的摩擦之声,让刘禹想起那部大片《钢铁侠》 “一言难尽,全是些腌臜事,就不与你说了,免得气恼,你手下那些人还堪用么?”刘禹知道这些天金明一直在整顿溃军,很难见上一面。 “那帮鸟人,某将几个头领枭首寄于辕门之上,几十军棒下去,都老实了,过些时日,再提拔几个听话的,便尽可用了。”金明的声音还有些恨恨之意,似乎是嫌杀得太少。 “这点人济得甚事,也不知那袁通判招募了多少新卒?”刘禹不喜欢久混军中的老油子,另可自己重新招人,至少不会有那些坏习气。 “没有几个月操练,那些新卒行不成列,号不听闻,还未见阵,就会溃逃,不中用不中用。”金明连连摇头。 刘禹也不与他分辨,他最主要的目标还是不久就要发生的大战,派出的探子已经深入到铜陵,通过对讲机,就能即时掌握战争进展。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刘禹拿出烟来,递给了金明一支,对于这个能吞云吐雾的东西,金明和那帮军士接受得很快,看来这坏的习惯,不管到了何时,传播起来都是最容易的。 “某不等了,晚些时候再来,把这东西些与某,怪道了,自从吸了这个,空了下来,尽还有些想它。”一只烟吸完,金明有些不耐烦了。 刘禹也不多说,直接将整包连同火柴扔给了他,一个旧时代的新烟枪就这么诞生了。 金明走后没多久,屋内那人就告辞了出来,刘禹不认识人家,只能拱手行了个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子青来了,自己坐,倒底是老了,精神如此不济。”见到刘禹进来,汪立信揉着太阳穴,对他摆摆手。 “招讨切勿太过操劳,东南大局尚须......”看到老人的样子,刘禹还是有些忍不住。 “子青当知眼下局势,客套话就不必再提了,那人有何说法?”汪立信知道他下面要说些什么,出口打断。 刘禹见状也不再坚持,拿出一封书信,细细地讲述了从那陈先生嘴里所说的话。汪立信静静地听完,打开那书信看了看,拈着花白的胡须沉呤不语。 “如今关键人物便是那陈相公,与孙指挥,恕属下愚鲁,不知这二人,招讨可知道吗?”刘禹希望从汪立信的口中得到答案。 “来人,快去书房中,将那地图取来。”汪立信对着门外喊了声,一个军士应声而去,不一会就将刘禹那日送上的地图取了进来。 刘禹上前帮忙将那地图展开铺好,汪立信戴上老花镜细看,刘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是丁家洲。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咳,咳!”正当刘禹疑惑不解之时,就听到汪立信张口大骂。随即,伏在桌上大声咳嗽。一口液体飞出溅在地图上,血红一片。 “招讨,招讨,你怎么了?快去唤大夫来。”刘禹大吃一惊,忙伸手扶住老人,一面叫那军士去传人。 “无妨,老夫无碍,快些找块帕子来,不要污了舆图。”汪立信挣扎着推开他,就要用衣服下摆去擦那地图。 刘禹连忙掏出袖中的纸巾,他带的地图上压了层膜,沾上一点水是没有关系的。看到地图被擦干净,汪立信松了一口气,浑不在意自己的嘴角还有血迹。 “招讨不要动怒,既知他们所谋,便定不会让尔等得逞,何必如此伤身呢。”刘禹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老人,但事情肯定不简单。 “子青,来不及了,大宋要亡了,没得救了,没得救了。”汪立信瘫坐在椅子上,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嘴里喃喃自语,脸上老泪纵横。 “那陈相公倒底是何许人,他欲行何事?”刘禹心头冒火,他现在已经恨不得返回现代去买把枪,一枪崩了这厮。 “你不知他,知枢密院事陈宜中,听说过么?”汪立信的声音很轻,若非刘禹离得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原来是他,那孙指挥......”刘禹突然想到汪立信开始看到的地图,丁家洲,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名,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正是他。”汪立信见他神情,知道刘禹也猜到了,点点头。 “可他们为何要如此,对他们有何好处。”历史上,丁家洲之战后,宋军的三个统帅,一触即溃的前军指挥孙虎臣没事,后来还跟随张世杰参加了焦山之战,未战先逃的水军指挥夏贵也没事,后来更被加官至开府仪同三司。 唯一在这件事情上倒霉的就是全军统帅大都督,太师,平章军国重事的贾似道,而陈宜中和孙虎臣这两个人都是依附于贾似道,一瞬间,刘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为何,为了扳倒那贾似道。陈与权不安于位,也想平章军国重事罢了。”陈与权,便是陈宜中,与权是他的字。 “可那是十三万大军,是我大宋最后的精锐,失去这些,他们要如何抵挡入侵的元军?”现代宅男刘禹不明白,就为了这个,要断送自己的屏障?当年的秦桧也只敢杀了岳元帅,并没去动岳家军啊。 “又岂只十三万大军,他们还加上了整个江南东路和镇江府常州城。如此后果,贾似道便再有大功,也只有罢官去职了。至于那些元人,与他们何干,大不了,降了便是。” 刘禹无语地坐到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还有没有意义。朝廷上身居高位的那帮人,居然还嫌国家灭亡地不够快。 “子青,建康城已成死地,你还要守它么?”汪立信的话音飘进刘禹的脑海,让他突然清醒过来,自己又不是为了他们才来的。 “招讨,你带人过江去吧,淮西兵勇,招讨尽可招募,刘某不才,就在这建康城下会一会伯颜那老匹夫,看看那元军有何通天彻地之能。” 历史又回到了原点,汪立信年纪太大,身体又不好,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刘禹不希望他再劳神费心,老人家已经没有几个月好活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学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贾似道如何,刘禹并不关心,就算他最后还是走上历史的老路,也并不值得同情。 同样,汪立信的愤怒也并非是因为这个人,说起两人的恩怨,他更有理由为此拍手叫好。可是,如果只是为了让他下台,就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汪立信也好,刘禹也好都无法接受。 一场决定命运的关键之战,写在史书不过几十一百来个字,可这背后的故事写成书,那就是一本遑遑巨著。刘禹的心里一头又一头的草泥马掠过,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地恶心,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穿回到现代给胖子打电话。 要在建康找一个安全的穿越点并不容易,刘禹一直走到城外靠近江边,才赌运一般地展开了传送门。通过传送门后刘禹发现四周一片漆黑,脚下是硬质地板,踩上一脚,会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像是某栋大厦的一楼大厅。 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借助微弱的灯光,刘禹发现这个厅很大,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图片,大厅中间是一个一个**的玻璃展台。当他朝最近的一幅照片看去的时候,神情一瞬间就呆滞了,他认得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被选登在了高中历史课本上,照片上两个倭人并肩而立,手里都柱着倭刀,名字叫做“百人斩”。而刘禹所处的这个大厅,就是记载了这一国耻的“金陵大屠杀纪念馆”。心里一阵感慨,他打着手机在大厅中寻找一条能出去的路。 由于正门被锁上,刘禹只好从一处窗户翻了出去,还好窗户外面是花坛,穿过广场和大型雕塑,刘禹趁着门房里的老大爷打瞌睡的功夫,一溜烟从电动门翻了出去。在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刻,刘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巨大的建筑,在心里暗暗发誓,决不让这一幕在自己穿越的那个时空上演。 出租车载着刘禹向金陵市老城区开去,夜色下的老城墙依然雄伟壮观,这是全华夏保存得最完好,最大的古城墙。只可惜这是明清时期的建筑,比起宋朝时的建康来说范围要大得多,无法进行准确地对比。 在和的士大哥的一通神侃之后,出租车停在了秦淮区集庆路上的一家酒店旁,这家名为“如家快捷”的酒店是刘禹在某度上搜到的。比邻夫子庙,相隔不远处便是秦淮河。这个定位是相对准确的,夫子庙在宋代的建康城里正是府学和贡院所在。 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冲浪按摩双人浴缸里,刘禹几乎舒服地呻吟出来,要是再能有几个古装打扮的婢女梳洗侍候那就更爽了,沉浸在yy中的刘禹几乎就忘了自己回来的使命。 “胖子,干嘛呢。”差点就睡过去的刘禹披着睡袍,拿了罐啤酒站在房间里的落地玻璃窗前打电话。 “禹子啊,没,没干嘛,你在哪呢?别闹。”胖子的电话里夹杂着一声女子的娇嗔,刘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打扰了人家的好事。 “不好意思啊哥们,打扰你们了。要不,隔会再说?一个小时后够不够。”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陈述还有这么一面,真是看不出来啊,刘禹暗笑着调侃。 “没事,没事,我换个地方和你说。”胖子似乎在小声地解释什么,拿手遮住了听筒。 刘禹喝了口啤酒,他还是习惯这种吊丝饮料,红酒那种高大上的装逼利器实在是接受不来。突然想到,自己的这位两位好朋友婚期应该就要到了吧,这时候把人家叫到外地有点不合适。 “嗨,禹子,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没过一会,胖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那好,你先说。” “关于招聘的事,前两天我已经做了面试,按你的要求定了几个人选,你看什么时候看看定一下,好尽快签合同。”胖子想起那次面试,还有些心虚,他可是头一次,拉上陈述充虎皮才算撑了下来。 “效率很高啊,资料进了电脑没有,能直接发我邮箱里吗?”刘禹知道自己的行程不定,这事得越快越好,最好今天晚上就做完。 “行,一会就把资料发给你,公司都布置好了,什么时候回来搞个开张仪式啊?” “这个我最近太忙,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那个什么仪式你就看着办好了,不必管我。对了,我现在在金陵,你过两天带几个人过来,这边有点事要做。”听到胖子的话,刘禹有些汗,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些。 “好的,那你快点确定人选,我争取明天和人家签合同,后天飞过去,这两天你不会消失了吧?”胖子很无奈,这公司倒底是谁的啊。 “恩,那不说了,你发资料吧,我这会就看。”刘禹也不再多说,挂掉了电话。房间里的电脑能上网,打开电源,等待着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苏微最近心情很坏,刚毕业的她投了很多简历,面试的机会却寥寥无几,没有工作经验的新人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尽管在学校的时候就知道了,真的进入社会,残酷的现实还是让她沮丧。 晚上兼职的啤酒推销也因为业绩太差被辞掉了,想起家里辛苦打零工的母亲和躺在病床上的小弟,还有为了自己上大学背负的那些债务,都让她有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冲动。 一阵悦耳的音乐声响起,苏微拿起手机一看,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看看旁边显示的时间,快十点了,会是谁呢?带着一丝疑惑,她接通了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苏微本人吗?”手机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是苏微,请问你是哪里?有什么事吗。”苏微仔细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确定不认识对方。 “我是海盛国际贸易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陈述,前天你参加了我们公司的面试,我奉命通知你,你的面试通过了,如果方便,希望明天早上九点以后能到公司总部来谈谈你的待遇。” 刘禹这个皮包公司的所谓人力资源部一个人都没有,连陈述也是临时客串的,为的是让人相信这是一家正规公司,当然它也的确是一家正规公司。 苏微惊讶得话都忘了回了,感觉就像个大馅饼狠狠地砸在了自己头上,懵得晕头转向。一直到电话里“喂喂,你在听吗?”的声音传来,才回过神。 “没问题,明天我一定准时到公司,谢谢你。”苏微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心里却乐开了花,放下手机,高兴地原地打了一个转。 胖子的效率很高,第二天的下午,他就带着两个签了约的公司员工乘飞机赶到了金陵,刘禹穿着一身刚刚撕下标签的休闲装在酒店门口迎接了他们一行。 苏微看着这两个热情寒喧的男人五味杂陈,世界真小啊,这不就是那个酒吧里的“大叔”么。才不到两个月,这个人居然就成了自己的老板,想到当时的表现,心里有些不安。 很显然刘禹并没有认出她来,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简单握了个手就转向了她的新同事。这个叫做于仲明的男员工是刘禹自己选出来的,因为他的简历上写着他的爱好是历史和军事。 “大家就算认识了,不过很遗憾没有时间给大家接风,现在你们先去各自的房间放好行李,十分钟后在楼下的餐厅集合。”既然是自己开工资,刘禹也不客气,他的时间宝贵,耽误不得。 苏微和于仲明下楼走进一楼的餐厅时,刘禹和胖子已经点了一堆东西在那吃上了,见到两人过来,刘禹放下筷子招呼他们,“自己点东西,随便点,一定要吃饱,就是别浪费。” 坐了一路飞机,苏微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凭心而论,公司给的待遇已经超出她的预期,工资丰厚不说,三险一金什么的全都有。可刚签完合同就要求出差,还是几个月,她心里有些打鼓。 虽然说同行的还有个一起进公司的新同事,可其他三人都是男人,就她一个女的,苏微很怕是要求她去做公关之类的事,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会不会拒绝呢? 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苏微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听到老板的吩咐,她只随便点了一个套餐,吃了几口就再也没有胃口了。 “看来还是有些怠慢了啊,这位小姐是小苏吧,怎么,东西不合胃口,没办法啊,时间太紧,不然请大家吃大餐了。”刘禹终于注意到了唯一一位女士的情形,笑着调侃。 “没有没有,刘总,不好意思,我一坐飞机就这样,胃口不太好,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你们别管我。”苏微一边笑着作答,一边却在腹议着“你才小姐呢,你们全家都是小姐。” “不舒服吗,那点杯热饮吧,喝一点会好些。”刘禹扬手叫过一个服务生,帮她点了一杯热橙汁。 刘禹的举动让苏微的心里升出一丝感慨,多久了,自从和前男友分手后,再也没有异性这样子关心自己了,哪怕是准备要剥削自己的老板。 等几个人都吃完饭,各自点了饮料,刘禹叫人把桌面收拾了一下,拿出包烟抽了一根,扔在桌子上,自己点上那根烟吸了一口。 “都吃好了吧,就在这里开个短会吧,男士要抽烟的自己拿,女士请原谅,我这人没烟抽就没有思路,抱歉。”刘禹拍拍手,让几个人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在这还是先说一下,我们这个公司主要做的是国际贸易,对象是非洲的利比里亚,叫你们来这里呢,是马上要有一个项目,需要你们来跟进。”刘禹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里面是他记下来的采购清单。 “这位是小于吧,你先看看这个,能不能看懂?”刘禹拿出夹在本子里的一张纸,递给那位新来的男同事。 “这是投石器?人工绞盘发力的,太老了,古人才会用这个,是不是刘总?”于仲明仔细看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给他看这个做什么? “说得不错,这就是古代的投石器,现在我要求你,在这个基础上设计一款全钢结构的,不能用电,也不能有其他动力,但是人工一定要少,抛射距离一定要远,争取能从我们现在的位置打到长江边上。” 虽然刘禹说的这些有点奇怪,于仲明也没问什么,老板提出了要求,他照作就是了,何况这个任务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刘禹看他陷入了沉思,目光转到苏微身上,苏微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小苏,别紧张,你去调查一下本地的市场,我需要知道以下物品的进货渠道,大米,生猪,大白菜,食用盐,云南白药,要做到一点,一旦订货,货品要在两天之内能运进公司的仓库。” 苏微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刘禹说的这些东西,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胖......总,你负责去联系一下仓库,先在这老城区里找找,实在没有,远一点也行。”刘禹差一点脱口就把朋友的外号给叫了出来,随即马上醒悟到这是在开会,改成了这个奇怪的称呼,胖子很不满地盯了他一眼。 “还有就是卡车,五吨左右的载重卡车,找一下租车公司,我们不要司机,只要车,和他们谈一下,租期一个月左右。”情况紧急,刘禹也顾不得那些了,他决定直接用卡车送货,反正汪立信离开以后,建康城就是他最大。 胖子点点头,除了那个什么投石器,别的东西都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刘禹布置的这些活,基本上都是采购物品,这可比推销要轻松多了。 “还有,你们知不知道,学挖掘机技术哪家强?”刘禹看着几人,一本正经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鲁港(之一) 铜陵县是池州沿江一带最边的地区,此刻却成为了一个大兵营。伯颜亲率的征南行辕便驻节于县城之内,而县城周围近百里的区域,早已被无所不入的蒙古侦骑遮蔽。 距大江约莫十里外的一个山头,向东的官道从下面穿行而过,官道之上,一部又一部的行军队伍匆匆前行着。间隙中,背上绑着靠旗的传令骑兵来回奔跑。旌旗漫天,竟有一望无际的感觉。 山头上的小树丛中,一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下方,口里嚅嚅地说着什么。 “日他娘,十七拨了,总数不下八万人,鞑子这是要拼命么。”低声说话之人身上盖着草垫,脸上涂着黄泥,藏于树丛中若是不动弹,就如一块石头般。 “十八拨,你漏算了那队骑兵,别看只有千人之数,真要见阵,那才是鞑子真正的杀着。”边上的另外一块石头突然发出了声音。 “唉,说得是,后路不见人影,今日不会再有队伍过去了,你我二人前出如此之远,岂不是错过了真正的好戏。”石头一号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个葫芦,打开塞子想倒点水在手心,却发现早已经空了。 “明日也不会有了,鞑子主力差不多尽皆过去,大战在即,我俩在此已经无用,联系上边,入了夜就后撤。我也没有了,忍忍吧。”石头二号打开自己的葫芦,也一样空了。 铜陵下游十五里,大江之中有一处沙洲,此刻也是旌旗密布,营帐相连,不远处的大江上,数千只战船横列在江面上,宋军主力前部步军七万余人,水师三万余人,全部驻扎于此,这个沙洲便叫做“丁家洲”。 江岸边的一块大岩石上,一个禁军服饰的老军皱着眉头盯着远处的大营,石下几个军士拿着一个黑色物事,不停地呼叫。 “铜陵,铜陵,你等这话语也忒细了些,听不真切,语毕。”一个军士大声说道。 “李十一,你好不晓事,他等在鞑子眼皮子底下,如何敢大声,叫他二人回来,各自小心,不必再回话,”老军喝斥了那军士一句,铜陵至此虽不过十余里,可遍布鞑子侦骑,一路返回,稍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告诉他们,若是不幸碰上鞑子,命可以不要,那事物务必要毁去,决不可落入鞑子之手。尔等家人,机宜自会厚恤,无须顾虑。”这并不是刘禹的命令,在刘禹看来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可他所处的时代,却有很多东西排在生命之前。 对讲机这种黑科技,就算落到了元人手中,他们也没有用,别说他们不会用,就算会,也没有地方充电,所以刘禹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只是在他手下的心目中,这等天赐之物要远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鲁港大营内,督府机宜,主管大军粮秣的胡三省也在研究着手中的对讲机,自从刘禹差人将这物事送到他这里,他就对这个神奇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每天看着刘禹手下的人忙忙碌碌地传递着各种信息,有来自上游铜陵丁家洲的,也有来自下游当涂县建康府的,简单的操作早就被他学会,甚至他还亲自同远在建康的刘禹通了话。 虽然遍查各种书籍,都没有这等事物的任何记载,但胡三省仍然很自豪,认为这是大宋所出。在他看来,临安府和建康府的军器监里,能工巧匠不计其数,能造出这等事物毫不稀奇。 这让他对刘禹的计划又增加了信心,可正因为这样,大军的前途将变得更加晦暗不明。一军主帅贾似道仍旧每天歌舞宴席,狎伎游乐,声色犬马,醉生梦死,胡三省每每悲愤之余也无可奈何。 “你们机宜还未回来么?”两天没有联系上刘禹了,胡三省有些想找他倾诉一番。 “禀胡机宜,我们刘机宜行前说过,会去两三天,上官无须担心,保不准一会就有消息过来。”回话的军士是刘禹特意安排保护胡三省的,一行共有二十人。 其实胡三省早已经知道他的答案,只是不甘心地又想再问一次。他知道,刘禹多半是在为船只车辆等载具奔走,过了这许多天,鲁港原本就堆积如山的物资又增加了许多,真不知道短时之内要如何才能运走。 同样关心刘禹去向的还有当涂县城内的知太平州孟之缙,这个使者给自己派了一堆活,然后就不闻不问地消失了,前两天还能让手下传来消息,这两天则完全没了音讯。 当涂城外大江边的码头上,各种各样的大小船支将港口堵得水泄不通,船夫们整天无所事事地在县城里游荡,连带着治安都差了不少。州府里每天都要为这些破事搅得鸡飞狗跳,偏偏都是刘禹招来的,又动不得。 孟之缙想到这里就以手扶额,头疼不已。按照要求征集的五千民夫也是天天用府库供养着,这上官倒底是要做什么?朝廷的钱粮就这么白白的耗费了,他就不怕被人弹劾? 架在城外青山之上的中继台被五个军士精心照顾着,虽然不懂原理,大家都知道就是这个神奇的匣子的缘故,才能千里传音。英勇的斥侯们深入敌境历经生死获得的情报,不用再担心送不回来。 有了它,坐镇后方也能即时了解前方的情况。刘禹给他们的任务也很简单,一定要保证匣子上的红灯亮着,一旦灯光变成黄色,就要打开边上的充电器。 领军的王都头每天都要上山亲自查探,一旦发现有人惫懒便要行军法。由于这里是所有信号的中转之处,王都头也能比别人先一步获得新的消息。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布置,建康城中的三千步军正日夜兼程赶过来,明日便可进入县境。 还在金陵市内的刘禹也已经做好了穿越的准备,将任务下达给胖子等三人之后,他就一直在宾馆等待自己所订的货物。除了装满一个大帆布袋的各种物品之外,还得提上总重二十斤的一塑料桶汽油,这是发电机的消耗品,缺少不得。 坐上开往当涂县的长途班车,刘禹再次细细地嘱咐了来送行的胖子等人,计划成功的关键之处就在于他们物资的准备情况。下车后到达了事先勘测好的穿越点,刘禹也顾不得还是白天,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套上了长衫后就立刻展开了传送门。 听到自家机宜熟悉的声音,正在吃饭的王都头喜出望外,原本他还以为刘禹会随建康步军一同到达。将沉重的包袱扔给一脸谄笑的老兵油子,刘禹笑骂着拆开一条香烟,挨个扔给每个见到的禁军,现在人人都知道了这是好物事,私下都称之为“神仙烟”。 腹中有些饥饿的刘禹吩咐火头也给自己来了一份,就蹲在院中的大树之下和一伙军士们边吃边侃,他根本就没有上官的自觉,也摆不出一般官员的做派。 “喔,那二人当时未将消息传回么?”刘禹问的是距离最远的一组斥侯,已经深入到元军占领的铜陵县城,他们的消息也是最为重要的。 “据李十一回报,当时二人言语之声甚是不清,便让他们先撤回了,如今还没有消息。”王都头摇摇头,这个消息是上午时传来的,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二人的消息。 “两地仅隔10余里,若是顺利,早该到丁家洲了。”刘禹知道王都头也不会知道详情,只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草草埋饱了肚子,带着人就往青山上赶。 县城通往青山的路上,经过靠近大江的码头时,刘禹发现无数的船只已经停泊在港口内,他知道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下游建康一带开过来的,密密麻麻高耸的桅杆让他想起了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场面,不禁有些热血上涌。 “立即叫唤丁家洲处,接通之后交与某。”走进山上寺院厢房临时充任的中继机房,刘禹深手阻止了值守军士欲对自己的行礼,吩咐道。 从李十一那处得知,前出的二人组果然还没有回来,而且也一直没有和这边联系。刘禹不再说话,掏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支,默默地抽着,希望事情不要像自己想像的那般坏。 “机宜勿忧,那二人都是心细之辈,多半是鞑子侦骑利害,二人无法走得快些罢了。”王都头见他模样,低声安慰。 “但愿如此吧,传令下去,不得主动叫唤他们,只能等待。”刘禹害怕突然地呼叫会给二人带来麻烦。房间里众人都安静地工作,不时有各种消息传来,建康过来的人马由金明亲自率领,明日就将到达。 结束和金明的通话,刘禹继续等待着,随行的五十禁军他几乎认得每一个人,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他不希望任何人出事。 “机宜,那二人与丁家洲在通话。”突然,房间里响起一个军士的声音。 “打开。”刘禹快步走过去,中继里立刻传来对话的声音。 “李十一,你个腌货,记下老子的话,我二人回不去了,娘的十几个鞑子骑兵,想抓老子们活口,呸,他们做梦。告诉王头,机宜,指挥,鞑子大军已经出发,还有某没有给他们丢脸,日他娘,爷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语毕。来呀!!狗鞑子,爷爷不怕!” 一个粗豪的声音回响在小屋内,众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中继里的声音变成了沙沙的电流声。“鞑子大军已经出发。”这就是刘禹派他们出去的任务,为了这一句话,搭上了两条人命。 “走。”尽管心痛,但刘禹没有时间悲伤,这句话传回来就意味着大战在即,他要立刻赶到码头,带领集结的船只逆流而上,甚至来不及等待明天将要到达的步军。 正文 第三十章 鲁港(之二) 直渎山位于建康城半里外,山高一百三十余尺,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山上有岩,远望若燕子展翅欲飞状,因此得名“燕子矶”。 矶下渡口,大江横炼,惊涛拍岸。偌大的码头上,只有寥寥几艘木船。一行人正从江堤之上下来,当先的白发老人,正是江淮招讨大使汪立信,身后的青袍文官却是汪麟。 “大哥儿,此去淮东,务必请李制帅兵出**,屯于瓜步,如此元人才会有所顾忌,无法肆意围我建康。”汪立信望着自己的长子,忧心忡忡地嘱咐。李制帅便是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因为带了个“大”字,名义上都督两淮的汪立信也无法行文的方式去命令他。 “父亲请放心,儿此去必要说得制帅领兵来援。只是,淮西夏贵处还要去么?”汪麟的担心之处却不在自己的使命,而是老爹的身体。 “不必了,夏贵此人,刚愎无状,拥重兵而轻朝廷,如今更是老得糊涂了,去也无益。淮东事了,便跟随在李帅军中吧。”迎着江风,汪立信感觉到又有些咳意上喉。 “江边风大,父亲请回吧,儿去了。”汪麟对着老爹郑重一揖,转身便上了船,几个随从也紧紧跟上,抽起踏板,船夫撑起船蒿,轻舟离岸渐渐远去。 望着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的船影。汪立信放下高举的右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走向江堤之上的寄马处。端坐马上看向大江的上游,正是大军交战的方向,汪立信叹了一口气,勒下缰绳,转动马头,朝着建康城疾驰而去。 大江上游,当涂县至芜湖县的江面上,此刻正行驶着一支庞大的船队,为首的千料大船,极长的船身上,三根粗大的桅杆迎风而立。宽达数十尺的硬布大帆已经完全展开,被强风吹成弯月之形,拇指粗的缆绳拉得笔直,烈烈之声不绝于耳。 刘禹昂首站立在船头,身上的长衫被风吹起,直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正爽之时,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禹哥儿,江风吹久,明日会头疼得起不了床。”听到传来的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金雉奴那个跟屁虫。 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收起装逼之态,刘禹转身钻进船仓,他的仓室颇大,身后的女孩跟着进来,也不觉得挤。 “雉姐儿,你都快及笄了,还这般不晓事,身为女子,是你这般做态么?”对于自己的小妻妹想往女汉子方向发展,刘禹打心眼里是反对的。 “禹哥儿,可是招讨爷爷吩咐我跟随你的,自小时起,我便没穿过女装,你说得那等做态,是指姐姐那样么?”金雉奴闪乎的大眼睛被一个斗大的铁盔罩着,活脱脱的一个军装萝莉。 “等回头吧,我买几身女装与你,我们的雉奴,定是一个美貌小娘子。”刘禹极力地诱惑着,在他心里,战场就不应该是女人呆的地方。看着面前小女孩身上毫不相衬的禁军铁甲,他真想不通,这么沉重的装备,自己抱着都累,她是如何穿上身的。 “哼,稀罕么,我就喜欢这身装扮,才不要与那等轻浮女子一般。”小女孩撇了下嘴,完全没有上当的意思。 “你自去吧,我困了,先睡会儿,到了地叫醒我。”刘禹见计不奏效,也不想再多说,挥挥手打发她出去。小女孩“喔”了一声,嘣嘣跳跳地出了仓,身上的铁叶子被带得咵咵作响。 芜湖县鲁港上游不远处,一艘宋军制式快船疾行在江面上,船头一人跌坐在甲板上,原本明亮的山文铠上尽是黑红各色灰渍,满脸尘色,须发皆卷曲着,头盔早不知道去哪了。神情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某之罪啊,某之罪啊。”此人正是统领前部七万宋军的步军指挥使孙虎臣,一路逃下来,他连帅旗都不敢打出。想着麾下将士怨恨的目光,孙虎臣浑身颤抖,一双浊目中渗出眼泪。 芜湖大营后军,胡三省通过前方的斥侯传回来的消息,已经得知了大军溃败,指挥潜逃。不禁暗自佩服刘禹,此人居然在半月之前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为此还做出了布置。 “禀机宜,大营传来消息,前军孙指挥单舟遁逃,方才入了港,正往太师处去了。”胡三省在前面大营处布置了一些耳目,随时监视大营动作。 来得好快,胡三省暗自揣测,孙虎臣既然已经逃回来,溃败的大军就不会远了,刘禹的船队不知道到哪里了,莫要耽误了才好。 “禀机宜,太师的座舟动了,快看,掉头了,似乎是往下游去。”不多时,又有一人前来禀告,胡三省站上一处高地,远远眺望着那艘巨大的楼船,果然在缓缓移动,贾似道,他要跑了。 “速速接通你们刘机宜处,告知此处情形,要他务必快些。”胡三省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一军士领命转身而去。 “机宜,水军也在动了,他们要跑!”驻于港内的水军均属水军指挥夏贵节制,既然他们都在动,说明夏贵也要跑了。 胡三省气得胡子都在颤抖,想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元人还在几百里之外,连风声都没闻到,这帮人就要逃了。不知不觉之间,胡三省所处的高地上已经站满了人,他回头一看,都是后军的各指挥使都统制等军官。 “太师遁了,水师也走了,前方发生何事,大军战败了么。”一名指挥使打扮的军官出声说道。 “我后军怎么办,胡机宜,你乃是后路总管,可得有个章程啊。”说话之人满脸忧色。 “还商议个鸟,太师都跑了,我等都是步军,可没有水师那等便捷,再不速走,元人就上来了。”这人是个急性子,已经按捺不住了。 “说得是,各自回营,带弟兄们撤吧,迟恐不及。”猛然一下子,众人都鼓起噪来,眼看就要失控,胡三省急得直跳脚,偏偏他一个文人,声量又小,说的话全被这帮军汉的大嗓口盖住了。 “都啉声,听尔等甚是噪聒,真是污了某的耳根,机宜一介文官,他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尔等只是要跑,是欺军中无法么?”只见一条大汉,一手持刀,一手拿着自己的铁盔,用刀面拍打着,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胡三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站上前来,就要开口,不料嗓子有如被堵上一般,“呀呀”地发了半天声只是听不到半点音,原来刚才一急之下,竟是哑了。 “适才那位指挥说得极好,你们胡机宜乃是两榜进士,通鉴大家,身份何等清贵,他都未言走,尔等急什么?”突然一个巨大的声音爆响起来,众人都觉得自己的耳膜一震,有如军鼓一般。 胡三省回头看去,正是他盼望已久的刘禹到了。刚下船就急匆匆赶来的刘禹身着一套崭新的绯袍,长翅幞头,皂色革靴,手中拿着一个绿色的喇叭,金雉奴背着一张大弓跟在他身后。没错,这就是他带来的新科技,手持式扩音器。 绯袍代表着五品以上,这在宋代已经可称得上高官了,这身行头是汪立信建议他穿的,而正式保荐他权知建康府,直宝章阁的表章已经六百里加急送出。果然,刚一亮相,这帮军汉就被镇住了,一直目送他走上高处。 安慰性地拍拍胡三省的肩头,刘禹拿起扩音器,眼光扫过周围这群军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片刻。几个建议逃跑的军官不敢和他对视,都低下了头。更多的人都望着他,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某叫刘禹,刘子青,目下在江淮招讨汪大使幕下充任机宜,不久前刚刚权知了建康府,和你们胡机宜一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各位,你们可以问胡机宜,某在半月之前就知道有此败,如今,大军果真败了,某放着好好的建康城不呆,为何要来这凶险之地?” 刘禹停下来,等了片刻,他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需要给众人时间消化一下,军官们都看向胡三省,胡三省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诸位,前军确实败了,就在昨天,为了打探消息,某属下的两位弟兄,在敌境之内丢了性命,至死,他们都没有出卖同僚。他二人和你们一样都是临安府出来的禁军,是某要他们来此的。好好的临安府不呆,他们又为何要来此送了性命?” “啊,为何,临阵对敌关某何事?尔等死活又关某何事?”刘禹的声音经过放大,声震四野,听到他的话,许多普通禁军官兵也走了过来,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大圈。 “禁军弟兄们,某不要你们卖命,亦无须去与元人厮杀。看看你们周边,看到了么,那些堆得如山一般高的事物,刘某在此恳求尔等,休要让这些军资,这些我大宋百姓的膏脂落入鞑子之手,再让鞑子拿来杀我大宋百姓!”喊到最后,刘禹已经声嘶力竭。 听完刘禹的话,下面的人群开始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个指挥使高声问道:“这位刘太守,我等要如何搬运这些事物,靠背么,那如何走得快?”众人都纷纷点头,望向刘禹。 “诸位听我说,某此次前来,带了五千余条空船,尔等总计两万余人吧。如此来算,每五人搬军资上一条船,船满则载五人走,往下游去,不过两日便可抵建康,尔等看看如何?”这就是刘禹的计划,他需要这些人来帮他搬物资还有押船。 “既有船,那还等什么,早搬完早走,弟兄们,随某去。”一个都统制大声招呼着自己麾下的军士,正是先前开口为胡三省说话之人。 “都不必急,码头已经空了,一次可以停靠多艘,大家依各军顺序,无须争执。”刘禹害怕他们为了自己能先走,争抢顺序,发生斗殴那就反而没了效率。 在胡三省等人的协助下,各军各队指挥使都划定了自己的范围,加上刘禹自太平州招来的民夫,人手总数超过了两万八千人。刘禹将带来的扩音器,分给几个指挥,让他们更方便地行事。 不一会儿,整个鲁港便人声鼎沸,热闹的情景就像是后世的建筑工地。几个指挥的声音被放大后,离得很远都能听到,刘禹示意胡三省就在帐中休息,自己带着金雉奴往码头走去。 鲁港的码头上,十几只队伍分别对应靠停的十余艘船只,有条不紊地将各种物资填满空船。过不多久,就会有一艘船离岸,船上的军士兴奋地大声呼喝,更加刺激了搬运的效率。 刘禹站在一旁,负着手和那个都统制闲话,这位都统的名字叫作“刘师勇”,恰好和刘禹是本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黯然像是老友熟识一般。 “机宜,机宜,刘机宜在哪里!”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传来,刘禹仔细听了一下,正是找自己的,忙与刘师勇作别,循着声音找去。刚出码头,就看见几个全身灰尘,服饰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军士跌跌撞撞地走来。 “机宜,我等险些就见不到机宜了!”为首的军士被刘禹一把扶住,放声大哭,他们几人正是刘禹派往丁家洲宋军营地的探子。 “无事了,来坐下,慢慢说。”刘禹的鼻子也是一酸,好在有惊无险,大部分人还是平安回来了。 “禀机宜,之前只听得阵中高喊‘步帅逃了’,我等眼见不妙,在大军溃败之前便先行离开。”那军士坐下,略定了定神,便开口说道。 “据你估莫,溃军到此,还须多久?”溃兵一至,元人也就不远了,刘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半个时辰吧。”军士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半个时辰,也就是最多一个小时,港中物资还有不少,特别是粮食,几乎还没有开始搬,刘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鲁港(之三) 鲁港,距离芜湖县城不过几里地,刘禹站在一处土坡之上,望着远处的县城城墙,满腹都是怨念。这大军粮秣聚集之地,你就不能设于县城之内吗,如今可好,一片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就在刚才,他已经将最新的敌情通报给了各军指挥使,隐瞒只会在真相来临之际带来更大的恐慌。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表示,这说明他们已经考虑到了这一节。 而刘师勇和另外一位叫做苏刘义的指挥使,则提出了要阻止溃兵冲击码头区,在他俩的建议下,各军分别抽调出几百人,于码头靠江岸一边向上游方向设置障碍。 刘禹便在此担任监督,几千人手将大营中原有的栅栏,拒马等物搬出来,沿线放置。看着这道简陋地一踹就能倒下的防线,刘禹这个军事门外汉都摇头不止。 码头那边,远远地传来几个指挥大声的叱责,催促之声,焦急的心态已经溢于言表。军械器具能搬的都已经搬完,营地里余下的都是粮食和整棵的木料以及巨大的石块等物。 刘禹对元人的攻击并不十分担心,此地距丁家洲差不多有两百里,经过一天一夜的追杀,就是铁人也受不了,元人的大军不可能这么快就攻到此处,最多不过是携带着多匹马的轻骑罢了。 “身之兄,溃兵将至,此处已多有凶险,你跟随下一批粮船走吧。”刘禹忽得想起胡三省还在这里,万一发生战斗,有所损伤,岂不是又多害一个人。 “子青心意某心领了,自决定与你共担此事起,胡某便置生死于度外了,好歹某也是此营地的主管,倘若一走了之,子青要如何面对仍在苦苦搬运的军士?”胡三省摇摇头,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走不得,刘禹本就不是大军中人。 一群军士喊着号子抬来一个巨大的木架,刘禹转过头一看,不仅愕然,这东西他认识,网上有它的图片。这个像极了那种木头架子床的东西叫做“床弩”,一般都是固定于城墙之上用于守城之用的,刘禹想不通为何要把它带到大军中来。 “此物原本装于贾太师那座舟之上,一共有十二座,可惜贾太师嫌碍眼,拆了八座放在营地之中。”胡三省在一旁解释道,刘禹却不觉得可惜,真要装在那船上才是真的可惜呢,一枝弩箭都不会发出去。 在那道障碍的后面,军士们一共抬来了五座床弩,铁枪一般长的弩箭被安放在三弓拉弦之上,精铁打造的箭头闪着寒光,看着这传说中能打出三百步远的军国利器,刘禹心潮澎湃不已,这可是实物。 不远处原本一座座的堆放物资的小山已经消失过半,随船而走的军士也差不多过了半,余下的粮食等物刘禹已经不甚在意。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掉,现在就是能搬走多少搬走多少。 正当刘禹的心情放松下来的时候,就听远处传来一阵阵闷雷一般的声响。他转头望去,障碍之前的军士们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上游方向,以江岸线为界,左边是陆地,右边则是大江。此刻天际交连之处,隐隐浮现出一条黑线,随着响声越来越近,黑线也渐渐向鲁港这边推近。 刘禹自怀中取出一架产自俄罗斯的八倍双筒军用望远镜,一手慢慢地调整着焦距,一边从镜头中看过去。镜头中的景像变得清晰起来,出现在刘禹眼中的是一群衣衫不整有如难民的人流,潮水一般地拼命往前跑。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让他想起后世灾难大片的经典场景。 “列队,列队!各依本阵,弓弩手上前一步,余者执械警戒。”刘师勇的吼声从扩音器中传出,阵前的几千人迅速整成长长的阵列,前排的弓弩手抽出羽箭虚搭在弓上,眼盯前方,后排的军士刀枪并举,几名力士手执大锤立于军鼓之前,等待着指挥的命令。 虽然并非出自一军,长久的操练还是让大家养成了令行禁止的良好习惯。根本无须磨合,在各自统制的将旗之下,自然地结成了战列。五架床弩之后,各蹲着十余人,准备随时操作这台战争机器。 “太守此物颇为神奇,不知如何办到的。”尽管语调轻松,刘禹还是听出了一丝紧张,也难怪,这些军士都各有统属,眼下虽然听话,真的接了战,表现如何,却不好说。 “指挥看看。”他将望远镜放到刘师勇的眼前,毫不意外地听到了一声“啊”的惊叹。一旁的金雉奴露出鄙夷之色,混忘了她自己当初在船上看到此物时的表现。 阵前的黑线已经变成一片,肉眼都已经看得到溃军的惨状,几乎全是赤手空拳,大多数人都是丢盔弃甲,廖廖无几的几面旗帜也被拖在地上。从侧面,刘禹看到了自己军阵中的将士面色开始变白。 “敌已至,弓弩手准备。”刘师勇放下望远镜,举起手中的扩音器,向军阵下达了命令。刘禹眼前一晃,金雉奴抢到他身前,身上的大弓已经解开拿在手中,另一手上执着一枝箭,口中还横咬着一枝。 “禀指挥,敌,敌在何处?”一位统制结结巴巴地问道。 “何人冲击本阵,何人便是敌人,还要某再说么?”刘师勇撇了他一眼,盯着那道越来越接近的黑线。嘴唇紧紧抿着,神色渐渐凝重。 “前方之人听着,速速绕行,靠近本阵者,杀无赦!”突然,刘师勇用力大吼,声音从扩音器中被放大出来,震得一旁的刘禹耳膜发痛。 “速速绕行,违者杀之!”数千人的声音次第响起,都是同僚,没有人希望杀死对方。听到巨大的示警之声,前方的人潮顿了一顿,速度慢了下来,但在惯性的驱使下,仍然在接近。 刘师勇和数千人一声又一声地大吼,终于有了些效果,数不清的溃军开始向边上奔去,靠近军阵前的人流也慢慢停下来,双方沉默地互相看着。 看着巨大的人流绕过营地,刘禹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些人都到了自家营地了还不停下。跑了一天一夜,他们不饿不累么? “这些人已经破胆,有如惊弓之鸟,唯有不停地奔跑才能心安。”胡三省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刘禹心头一颤,是何等遭遇才会导致如此?世界末日么。 在整片人潮的后面一点,忽迷刺骑在马上觉得很没有意思,原本以为这是敌方精锐,没想到,甫一接战,对手就直接崩溃了。赶鸭子一般地追杀了一天一夜,他早已经记不清砍死了多少个人。 忽迷刺是蒙古兀鲁兀部人,他麾下的这支探马赤军是伟大的成吉思汗亲自下令建立的,如今已经成为千户的他也算得上战功累累,征宋之役,早前在鄂州,对手的抵抗还算是顽强,可昨天,那叫打仗么。 他的整个千人队早已经失去了形制,几个百人队各自为战,他甚至看到不远处,一个骑兵小队把一队宋军溃兵逼进了大江活活淹死。真无聊,这不是一个蒙古勇士应该干的事啊。 大帅给他的命令是直插鲁港,据说那里是整支宋军的驻地,有着数不清的物资,看看眼前的情景,跑到那里直接接收就是了。忽迷刺虽然不在乎自己这支千人队的孤军深入,但他也不喜欢失控的混乱。 “去找找哈鲁他们到哪去了,让他们向大旆集结。”忽迷刺转身吩咐自己的亲卫,身后的双日大旆是兀鲁兀部汗旗,曾经也是草原上令人生畏的所在。 哈鲁带着他的百人队正起劲地追赶着宋人的溃军,他沉迷于这种杀人游戏中,十分享受敌人跪着求饶的快感。当然,他从来没有饶过一个人,手中的弯刀挥起,带出一片血花是他最兴奋的时刻。 不知不觉中,哈鲁和部下越走越快,把自己的千户甩在了身后,突然,部队前面一松,成群的溃军不见了踪影,前面的几个部众跑得太快收不住马,直接冲了过去,撞在拒马上发出一声声惨叫。 哈鲁吃了一惊,抬头一望,前面是一个结得密密麻麻的军阵,宋人什么时候停下来结的阵?看着前面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箭头,哈鲁蓦地勒住马,大声叫道:“停下,回去。” “杀了他。”刘禹从望远镜里早已经看到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百户,让他记起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幕,几乎是咬着牙的声音从嘴里恨恨地发出,传到身前的金雉奴耳中。 一支黑色的羽箭“嗖”地飞出,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另一支几乎同时飞出去。带着破空之声,两支箭都撕开了哈鲁所着轻薄的皮甲,狠狠地钉在他的身上,打断了他要喊出的话。 哈鲁,这个号称是兀鲁兀部最厉害的勇士,闷哼了一声,一头从马上栽下,眼睛不敢置信地圆睁着,他,再也回不去了。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鲁港(之四) “放!”几乎就在哈鲁中箭的同时,刘师勇的命令也下达到阵前,前排弓弩手们听到命令,拉开弓弦的手一松,上千支羽箭划破空气,朝着各自瞄准的目标飞去。 障碍之前,近百人挤成的一团骑兵队伍,几乎在一瞬间就倒下了大半,多数人身上都插着几支箭,余下的十余骑急急的催马后转,第二轮箭雨便追上来,不到片刻,阵前就只剩下上百匹无主的战马。 “住手,都住手,尔等射人便好,怎的连马也不放过,如此好的战马,百瑉都买不到!”刘师勇的语气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大宋太缺马了,蒙古人却富裕到一人双马甚至三马。 见敌人被全灭,刘师勇下令全军坐下休息,只派出了百人左右去打扫战场,并收集那些战马。金雉奴一脸兴奋之色,她今天不仅射杀了哈鲁,第三枝箭还直取咽喉要了一个蒙古骑兵的性命。 看着数千人一声声欢呼着坐下来,个个激动不已。刘禹却没多少高兴,这不过是误打误撞冲到阵前的一支小队伍,很可能还有一支千人以上的骑兵在他们后面。 就在这个军阵之前,那支百人队至少屠杀了上千溃兵,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让他的胃一阵阵地翻腾着,匆匆跑到无人的地方扶着一棵树就哇哇大吐。 “禹哥儿,喝点这个,过后便不会如此了。”接过金雉奴递过来的葫芦,刘禹拔开塞子闻了一下,一股果酒的清香,他略略抿了下,便还给了金雉奴。 “无妨,会习惯的,你怎得无事,以前见过血么?”刘禹对自己还不如一个未成年小女孩扛得住感到有些惭愧。 “自小逃难,一路之上,多少尸体倒毙于道,与前面那些有何分别。”金雉奴无所谓地说道,她并没有看不起刘禹,做为一个文官,自始自终站在阵前已经很了不起了。 “去问问随我来的那些人,谁能爬上那棵树,带他前来找我。”刘禹指着远处营地边上一处树林,那是他肉眼能看到的最高的物体。 金雉奴“嗯”了声,转身走开。刘禹向军阵处走去,他有些想法,要找刘师勇商议。 忽迷刺的双日大旆周围,已经聚拢了九支百人队,几个百户簇拥着他,肆无忌惮地大声笑谈着,他自己却隐隐有些担忧。为了将养马力,整个千人队全都下了马,忽迷刺也站在高处,不时手搭凉棚看向前方。 哈鲁不但是他的爱将,还是最好的兄弟,不过是个追逐游戏,对手毫无抵挡之力,哈鲁这个兀鲁兀部最强的百人队会有意外?忽迷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难道这个蠢人立功心切冲过头了? “千户,哈鲁百户和他的部属,都,都死啦。”放出去的侦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停住马跳下来单膝跪倒,一开口就听得忽迷刺几乎要晕倒。 “怎么回事,说清楚。”忽迷刺一把提起侦骑的领子,口里的唾沫几乎喷了他一脸。 “宋人太多,我没敢离太近,我看到的时候,宋人正在打扫战场,他们将百户和他的部属头颅砍下,挂在柱子上。”听到侦骑所说的话,几个百户立刻炸了锅,虽然并不是没有伤亡,但这种无声无息地消失一支百人队还是头一次。 忽迷刺一脚踢开侦骑,在一众人嘈杂的吵闹声中,反而冷静下来,哈鲁百人队的战力他是知道的。这只能说明宋人已经有了准备,不再是任凭宰割的羔羊。 “都闭嘴。”忽迷刺手里的鞭子灵活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发出“啪”的一声响,周围的百户都停了下来,看着他。 “宋人就在前面,他们狡猾,凶狠,不再像昨天一样随意地任你们宰杀。如果你们还不打起精神,哈鲁那个蠢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结果。”忽迷刺扫视了一眼,发现几个百户都脸露不服。 “现在我命令你们,要像对付草原上的猛兽一样对付他们,不要有任何疏忽,我可不想再看到有谁的头被挂起来。”言毕,在忽迷刺的命令下,几个百人队整队开始出发,几队侦骑离开大队人马率先绝尘而去。 李十一正在一棵树上努力攀爬着,为了减轻重量,他脱去了衣甲,只着了一件短褐。一架望远镜挂在脖子上,腰上别着对讲机。他手脚并用,速度很快,看到脚下的人影变得很小了,才跨坐在一根枝桠上。 “机宜,机宜,属下李十一已到最高处,这千里镜果真好用,某可看得很远,语毕。”李十一对自己通过望远镜看到的东西非常吃惊,方圆几十里的动静都在他的眼里。 “甚好,多注意大江上游方向,还有树林之外也不可忽视,自己也小心些,切勿大声说话,语毕。”刘禹此刻站在一道用营中堆积的石头垒起来的矮墙后面,这道墙并不长,堪堪挡住身后的码头。 码头上的搬运还在继续,一艘艘的粮船被装满,随即马上开走。余下的军士已经不足三千人,大部分的军官都随船走了,指挥级别的就只有刘师勇和苏刘义留了下来。矮墙之后仅有不到千人的弓弩手,胡三省也被刘禹打发到了自己的座舟之上。 看着远处柱子上哈鲁死不瞑目的眼睛,忽迷刺心里的火“噌”地就升了起来,宋人的营地空空荡荡地,一个人影都不见。忽迷刺强行用理智压一下怒火,他还是准备等待另外两个绕到后面的百人队。 突然一尖利的哨音在上空响起,正是部落中常用的鸣镝发出的声响。忽迷刺不再犹豫,将手一挥,身后的两个百人队催马上前,排出一个长长的横列,搜索着往前进。 “机宜,鞑子骑兵数百人已经开始接近大营,另一侧也是数百人,呈包围之势,语毕。”听到李十一的报告,刘禹一阵头大,数百人,倒底是九百还是三百,这区别可大了去了。为了迷惑敌人,矮墙后的人都趴在地上,没有命令不准露头。 一直前至挂着头颅的柱子旁,进攻的百人队也没有发现宋人的踪迹。领头的百户转身朝忽迷刺打了个手势,忽迷刺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进入。 “机宜,鞑子接近陷阱了,语毕。”李十一的声音再度响起,刘禹朝刘师勇呶了呶嘴,刘师勇会意地轻声传令:“弓弩手准备。”千余人立即抽出羽箭,搭在弦上。 突然,矮墙外响起“扑通扑通”的声音,这是鞑子骑兵踩上了宋军挖出的陷阱。根据刘禹的建议,由于时间太紧,坑挖得既不深也不宽,刘禹只想用它们来迟滞骑兵的行动,不让他们顺利地冲起来。 “起身,杀鞑子。”刘师勇大喝一声,率先站起,手中的神臂弓举起,略一瞄了下,“砰”射了出去。也没去看战果,将弩身直立于地,伸出右脚踏上前环,手上一只弩箭麻利地放进了弦洞内。 金雉奴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手中的长弓轻轻一抖动,一只羽箭飞出,就见一个刚欲爬起身的骑兵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眼睛一闪,另一支羽箭迅速搭了上去,持弓的手一转,已经对准了另一个鞑子骑兵。 看着两百多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伤亡过半,忽迷刺心都在滴血,他总算明白了哈鲁百人队为什么会全灭。抿着嘴唇,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后面的三个百人队开始整队前进。 “机宜小心,鞑子后队动了,比前次更多,语毕。”李十一及时将看到的情况报了上去,并没有站起身的刘禹没有回话,他拿起身边的一支箭,将扯下的破布缠在箭尖上,然后在上面倒上火油。 三个百人队已经穿过了陷阱区,没有人看一眼陷入困境的同僚,一边催马一边张开骑弓,不过片刻,第一拨箭雨已经扑向矮墙,只听见一声声的闷哼,宋军开始出现伤亡。蒙古人射得很准,许多宋军都是捂着眼睛倒下的。 另一路的两个百人队也压了上来,由于蒙古人的射速更快,本来人数占优的宋军居然被压制住了,眼见着伤亡增大,刘师勇也有些着急。后面的码头上,余下的军士都停止了搬运,呆呆地看着这边。 “雉奴!”刘禹大喝一声,一把将金雉奴拉下来,把浸了火油的箭支交给她,自己掏出火柴,将破布点燃。金雉奴点点头,猛地起身,火箭离弦飞出,射在一处地上,火苗点燃了预先布洒好的火油,烧着了营中的木料,大火迅速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整个营地都燃烧起来,呛人的烟幕传过矮墙,宋军都伏下身,外面的鞑子骑兵大声惨叫着,更多的骑兵悍不畏死地继续往前冲,一个又一个的纵马跃过矮墙。 “执兵刃,随某上!”都指挥使苏刘义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飞身扑出,手中的屈刀在空中转了半圈,划开了一个骑兵的身体,鲜血飞洒出一道绚丽的彩虹。更多的宋兵都抛下了手中的弓弩,抽出短刃冲向鞑子,就连刘禹都知道。一旦让这些骑兵冲起来,就无法抵挡了。 “操家伙,杀鞑子啊!!”站在码头上的搬运军士见此情景,都纷纷操起武器,冲向矮墙这边。金雉奴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丢给刘禹,自己仍然拿着大弓,不时地射出一支羽箭。 “突进去了,跟着我冲垮他们!”见火势开始减小,忽迷刺狠狠地一咬下唇,“噌”的一声抽出弯刀,在空中挥舞了一圈,当先奔向还在燃烧的营地,双日大斾紧跟在后面,余下的二百余骑兵潮水般随后卷过去。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鲁港(之五) 鲁港下游通往当涂方向的官道上,漫山遍野的溃军不要命一般地奔跑着。远远缀在最后面的一队人马大概有五六百人,和前面野人一般的大队不同,这些人至少盔甲兵刃都还在,甚至还有一名旗手拖着一面将旗。 “都统快看,大营起火了。”一名军士指着身后大叫道。数百人的队伍停了下来,转身看过去。当中一人虎背熊腰,方脸虬须,浓眉大眼,身高超过六尺,身披细麟甲,头戴缤铁盔,盔顶一丛红缨挑起,凝神看着起火之处。 “鞑子追上来了,大营的兄弟正在和鞑子接战,弟兄们,有愿意跟随姜某去杀敌的么?”看了片刻,他将大手一挥,身旁的旗手立刻将拖于地上的将旗立起,大旗之上一个斗大的“姜”字随风而动。 “某等能活下来,全赖都统,左右不过一死,有甚说的,同去,同去。”众人发一声吼,齐齐跟在大旗之后,朝着港口奔去。 “说过了,副都统,休要胡乱叫。”姜都统笑骂着跨出,几个大步就冲到了前面,数百人如风一般卷起大股烟尘。 码头附近的战斗本来是宋军占优,跃过矮墙的鞑子骑兵还不到三百人,宋军却有将近四千,失去冲刺距离的骑兵和大队的步兵缠斗在一起,不但没有优势,反而因为目标大,陷入了各自为战。 忽迷刺的二百多生力军突然加入后,形势立刻发生了逆转,两个百人队在自家千户的带领下,先是一阵箭雨,然后分成两股,如钢刀一般切入混乱的战阵中。 外围的宋军首先崩溃,由于没有指挥,只凭一腔热血战斗的步兵们不是被射倒,就是被飞起的马蹄撞倒,自己人的惨叫声如瘟疫一般地传播着,一个又一个的宋兵扔下兵刃开始溃逃。 两股骑兵的冲击阵形将宋军整个凿穿,救出了被围的余部后穿港而过,正当酣斗的刘师勇突然觉得压力一轻,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他的都统制将旗还竖立着,另一个指挥使苏刘义柱着刀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的肩头插着一支箭,战了许久,已近脱力。 “鞑子骑兵须臾便至,我等如不结阵以抗,今日全都会死在此地。”刘师勇声音早已嘶哑,手中的扩音器被砍出了一个缺口,好在还能发声。 “速速随某来!”刘禹举起扩音器大叫着,他已不复初时风采,因为太过显眼,头上的翅帽早被金雉奴一把抓起扔到不哪里去了,几十个随行的禁军将他二人围在中间。 刘禹带着没有溃逃的宋军跑到早先设置的障碍处,因为他记来那里不但有拒马,还有五架床弩,众人都知道生死悠关,不顾疲惫,一些人抬着拒马,栅栏,另有数百人将巨大的床弩掉头。 “为何不坐船径直走了?”金雉奴贴近他低声问道,在她看来,刘禹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反正目地基本上已经达到,何苦还要在此拼命。 “上不了船了。”刘禹摇摇头,通过望远镜,他早已发现所有靠在码头上的船只都已经离岸,包括自己的座舟,有些胆小的甚至已经开船跑了。 在刘师勇的将旗下聚拢的人不到五百,还有不少人带着伤,只有百人左右拿着捡起的弓箭,余者大都手执腰刀,没有长枪,要如何阻挡骑兵的冲击? 忽迷刺气得快要疯了,重新集结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千人队仅余不到四百人,十个百户损失了一半。想到部落里父老翘首以盼的目光,一股滔天的恨意从心底升起。 “长生天在上,我忽迷刺发誓,不杀光所有的宋人,就让我战死在这里。”说完,他用弯刀割破手指,将鲜血涂在额头面颊上,这是部落古老的仪式,意思就是死战到底。 “死战,死战,杀光宋人!!”三百多骑兵一齐举起兵刃,高声大喊。双日大斾摇动,所有人调转马头,重新向码头处杀去。 看到自家人如猪狗一般被鞑子追赶和杀害,高树之上的李十一看得义愤填膺,恨不得跳下去战死了干脆,想到自家机宜还在等着自己的情报,只能强忍着伤痛按下对讲机的发射键。 “机宜,机宜,鞑子又杀来了,已经冲过码头,正向着你处冲来,语毕。”刘禹听到李十一的话,望着码头方向,不时就会传来一声惨叫,难道自己今天要在这里施展穿越**? “弟兄们,你们也看到了,不齐心合力,下场就如同码头上的那般。鞑子人数还不及我等十之一二,还是连夜赶来。难道我大宋男儿,皆是怕死之辈乎!”刘禹有些沮丧,自己连火攻这种金手指都开了,敌人居然没有溃散?倒底谁tm才是主角。 听到刘禹的蛊惑,数百人都沉默不语,并没有他期待地那样战斗力突然爆升数个等级,刘禹的激将法起到了反作用,这里的人多数都带着伤,哪一个不是死战余生,就连刘师勇的脸上都有愤愤之色。 “既然大家不怕死,那就让我等奋起精神,杀光鞑子,为战死的弟兄报仇吧!”刘禹振臂高呼,这一次,数百人轰然响应,“杀鞑子”的高喊声此起彼伏。 “敌已近,现在听我号令,刀牌手出阵,列于前,听到某的口令,方可退。弓弩手准备,由刘指挥节制。”刘禹毫不客气地接过指挥权,按照他的命令,一百多个拿着手牌的禁军越众而出,围成一圈,将余者包括床弩都挡在了身后。 一个冲出码头的鞑子百人队已经发现了仍在飘扬的将旗,在百户的呼喝中,变换着阵形,并没有急于冲阵,隔得远远地就射出一拨箭雨,外围的宋军高举手牌,将大部分箭挡了下来,其中还是有一些箭穿过了缝隙,造成轻微的损伤。 刘禹在赌,赌这伙骑兵没有多少箭支,经过这么久的战斗,没有得到补充,他们所带的箭支数量有限,应该用得差不多了。蒙古人的骑射功夫产生的威胁要远远大于骑兵的冲击,如果他们的箭支充足,那么根本不用打了,射也能将刘禹这伙人射死光。 眼见效果不大,对手又完全没有还手,况且自家的箭支确实快用光了。当头的百户大喝一声,拔出弯刀,一马当先地冲了过来。越冲得近那百户心里越打鼓,高据马上的他已经隐约看到宋军将什么东西围着。可是已经不能回头了,百户一咬牙,狠狠地一鞭抽在马身上。 “稳住,稳住,不要动,注意了,注意了,刀牌手,退后,刀牌手,快退后!”马蹄声破空而来,轰隆隆地敲打着大地,虽不过百人,却有万马奔腾的气势,刘禹首次面对这种阵势,手心都冒出了汗。 近百名刀牌手听到刘禹的命令,立刻收缩,从身后的拒马之间的空隙中退回阵中,弓弩手将羽箭搭于弦上,缓缓拉开,凝神摈住呼息,瞄准了远处的奔骑。数百米的距离,对于跑起来的骑兵来说不过数息之间。 “床弩,放,弓弩准备,稍待,稍待,好,弓弩手,放!”刘师勇沙哑的吼声响起。五支铁枪般地弩箭飞出去,伴随着强大的动能,在密集的骑阵中拉出一条条血路。 当先的百户心神俱裂,床弩他是认识的,这种平常只会出现在城头的杀器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已经来不及考虑,一支巨大的弩箭几乎贴着他的脸飞过去,后面的人就没那么侥幸了,一声声的惨叫声陆续响起。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迎面飞过来一阵密集的箭雨,一支弩箭直直地从百户的胸口插进去,然后透胸而出,百户只觉得喉头涌上一阵甜味,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手上一松,斜着跌下了坐骑。 “冲过去,不要给他们上弦的功夫!”后到的忽迷刺敏锐地抓住了机会,久经战阵的他知道,床弩威力虽然很大,但上弦时间也很长,此时不冲,就浪费前面百人队的牺牲了。 刘禹一阵叹息,鞑子后队冲上来了,自己这边却再也没有给床弩上弦的时间,对手显然是个宿将,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身旁的金雉奴已经射光了所带的箭支,其余的弓弩手也差不多,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难道就这样败了? “机宜,咱们的援军来了,是咱们的人!”兴奋的李十二连结束语都忘了说,刘禹一愣神,连忙举起手里的望远镜,果然,在鞑子骑兵后面,又冲过来一队人马,当中的将旗之上写的是个汉字。 姜都统一行人之所以来得晚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一群无人看管的马匹,这一百多匹马正是先前被消灭的哈鲁百人队所缴获的战利品。为了骑上它们,姜都统他们费了些功夫,因此没有来得及赶上码头上发生的战斗。 “濠州姜才在此,鞑子受死吧!”手执长枪的副都统姜才大喝一声,带着百余骑,从背后旋风似的切入陷入缠斗的忽迷刺大队之中,当者披靡,状若天神一般。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鲁港(完) “噗”的一声,刘师勇双手用力将自己那把卷了刃的屈刀插入一个还未死尽的鞑子胸口。喘息着站直身体,周围的战场上,再也看不见一个还能站着的鞑子,自己这群人当中,还有余力都在打扫战场,将还能出气的敌人补上一刀。 刘禹在矮墙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官帽,虽然被踩了几脚,用手抻了抻,勉强还能看出模样。带着金雉奴和自己的护卫走到差点就失败的地方,带着微笑和大家打招呼,所有的人都站直了看向他,就连受伤的也互相扶持着挣扎站起来。 “万胜,万胜,万胜!”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大喝,情绪随即被迅速地传递,所有人都忘情地振臂高呼,刘禹也被感染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叫“万岁”。 接着,后来加入战场的姜都统一部人马也加入了庆祝的行列,在这一刻,幸存的几百人都尽情地宣泄着,怒吼,笑骂,欢呼,此起彼伏,回荡在鲁港上空。 刘禹一屁股坐上一架没有上弦的床弩,他的模样有些滑稽,长长的帽翅有一边折断了耷拉下来,身上的绯袍上被划开好几道口子,胸前的一道一直拉到腹下,整个官袍几乎成为两截。这是一个鞑子骑兵的杰作,如果不是防弹衣内层钢片的缘故,他已经光荣了。 “某是通州副都统,前部先锋官姜才,请问贵部主事之人为何?”姜才抱拳为礼,大声询问道。众人都望向刘禹,刘禹也不推辞,跳下床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看向这位国字脸大汉。 “未知贵官名讳,不敢请问。”姜才打量了一下这位明显文官打扮的青年,有些狐疑地问道。对方五品服色,加上有宋以来的以文制武,让他无法轻视。 “江淮招讨大使幕下机宜文字,权知建康府,刘禹,都统辛苦,全赖都统及一众弟兄援手,某等才能在此。”刘禹一拱手,报上名号,顺便致以谢意,若非对方,最后自己这伙人还能活下多少,实难预料。 姜才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在刘禹看来,他一个,合州的张钰一个,这一东一西的两个武将,有能力有战绩有忠义,在宋末的这段历史中,只有他们二人才真正称得上“双杰”。 “哈哈,太守客气,实不敢当,我等本是败军,若非太守在此浴血,某这些弟兄,终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姜才摆摆手,这胜利来得实在侥幸,人数占优加上背后偷袭,他不想居功。 “都统亦不必客气,今日战绩,刘某必会据实上奏朝廷,只不知鞑子骑兵最后有几人逃脱?”杀了自己这边这么多人,如果最后还给逃了,那这所谓的胜利就没有成色了。 “幸不辱命,好教太守得知,除了一个百户模样的鞑子带着十余骑逃窜之后,余者皆在此了。”姜才转身从身后一个军校手里接过一个首级,提着头上的发辫就展示给刘禹看。 虽然经过了一番惨烈的战斗,刘禹对于血腥,尸体之类的已经不再那么敏感,可是这么近距离接触一颗人头还是差点让他吐出来,这是一个典型的蒙古人种的面相,怒睁的眼睛似乎很不甘心,正是那忽迷刺。他的大斾在战场上十分显眼,因此被姜才穷追不舍。 “这是鞑子千户,不知叫甚名,这是他们的大旗。”姜才将首级扔到地上,又取过一面大旗,正是忽迷刺的双日大斾,斩将夺旗,都是大功,有此两件事物,这场胜利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刘禹接过大旗,高举着展示给大家看,人群中再度爆发出一阵欢呼,刘师勇和苏刘义等幸存军官也过来和姜才见礼,大家都是大军同僚,本来就相识,战场相见更是幸事。 “大伙还有气力么,某却是又饿又累了,谁还走得动,去弄点热的饭食如何?”等大家平静下来,刘禹又是一番言语,惹得众人大笑,方才不觉得,现在听他一说,几个时辰拼杀下来,颗米未进,确实都饿了。而姜才所部,更是整整跑了一夜。 一群军士说笑着朝着没来得及搬走的粮仓走去,这些粮食刘禹不打算带了,他叫手下去周围村庄,发动广大群众自己来背粮食,代价就是帮着掩埋战场上的宋军尸体。这里还是前线,刘禹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吃过饭,就得马上离开。 至于鞑子的尸首,首级是要割下叙功的,有名有姓有品级的还要用匣子装上送进京,无头身体就不管了,挖坑一起埋了还是曝于荒野,刘禹没兴趣去关心。 抢运鲁港的物资,只是刘禹计划的一部分,另一半则是收拢溃兵,看溃兵奔逃的方向,应该是往当涂县去了,金明已经带了二千建康兵进驻县城,不出意外,明日大队溃兵就将到达当涂。 这顿饭吃得很简单,好在战场上死马很多,大锅的米饭,配上放了盐煮熟的马肉,碗是没有的,刘禹拿了个不知道是谁的铁盔去盛了一碗,平时根本无法下咽的白煮肉让他吃得津津有味,几个军官更是直接抄起大块的骨头直接上嘴啃。 “此间事了,刘指挥与苏指挥带着受伤的弟兄们上某的船直接去建康,某着人带上书信,那边必有接待。”刘禹咬着块不太烂的马肉,含糊地说。刘师勇和苏刘义对视一眼,都点点头,也不说话。 “姜都统,你也和所部上船同去如何,某看空船还有许多。”姜才不像刘苏所部,不好直接下令,刘禹用的商量的口吻。 “太守不一起么,意欲何往?”姜才听出了刘禹的言外之意,开口问道。 “实不相瞒,某奉招讨之命,要去当涂收拢溃兵,观都统麾下善骑马者众,可否借某百人,到建康后即归营。”姜才所部没有多少伤亡,刘禹故有此问。 “如蒙不弃,姜某亦想随太守同往,某手下这数百人,皆能骑马,此战缴获颇多,足矣。”说起来,这场战斗最大的收获就是缴获了数百匹战马,忽迷刺的千人队是一人双马的标准配备,虽然死了不少,但还是有差不多五百匹马完好地活了下来。 刘禹私心是极想留下姜才的,即将到来的建康之战,他需要善战的将领,金明可以说是亲戚,不必太过笼络。可对于姜才,刘禹还在慢慢试探,见他这么回答,心中就是一喜。 “都统能同往,某求之不得,马匹不好上船,就全配与都统吧,”姜才闻言点点头,他现在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要去哪里,至少刘禹目前给他的印象还是良好的。 铜陵县下游,大江中心的丁家洲宋军大营内,此时已经布满了元人军士,洲岸上停着一艘大船,从大船上下来一行人,当中的一人四十年许,面相方正,身量一般,正是征宋元军主帅,左丞相伯颜。 “这就是那宋人扎下的大寨?”伯颜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营地布置得颇有章法,不像是不知兵之人。 “无胆的蛮子,听说刚一接战,宋人主将就逃了,还不如直接降了呢。”接话的是他的副将,平章阿术,此人极为勇猛,每战必当先。 “平章说的是,那孙虎臣听说不过是靠着贾似道的幸进之辈,如何与我大元精锐相抗。”边上的一位汉人打扮老者接着说道,此人叫做吕文焕,此次征宋,全赖他一路招降,大半个京湖几乎是不战而下。 伯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此战颇为奇怪,宋人明明有战意,可是自己不过是沿江岸用回回炮放了几下,那主帅居然就跑了,刚听闻战报,还以为是宋人的诱敌之计。 “禀丞相,前军传来军报,当先的前锋忽迷刺所部千人队在鲁港战败,只逃出十余人,忽迷刺本人不知所踪。”正沉默间,忽听一传令兵被人带进来,通报了这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速去带那些逃人过来。”伯颜还未说话,阿术先吃了一惊,这忽迷刺素有勇名,手下的千人队也是战功赫赫,怎么就没了? 过了一会,几个五花大绑的蒙古人被带到了伯颜面前,未等开口问话,一个百户就扑到地上,大哭着讲述了战斗过程。 “给他们松绑,每人一碗马奶酒。”伯颜听完,也没见情绪有波动,只是淡淡地吩咐下去。 “咱们不求宽恕,只求丞相给咱们一把刀,兀鲁兀部的勇士不用别人动手。”那百户一口喝干酒,将碗掷于地上。 “给他们。”伯颜点点头。 “长生天在上,丞相,一定要给咱们报仇啊!”一声大喊,几个人同时横刀抹向了脖子,不过数刻,就成为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 “传令下去,水陆并进,任何人不得孤军深入,违令者斩!”伯颜大声传下命令,再也没朝地上看一眼,抬脚向前走去。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溃兵 蒙古马是华夏乃至全球较为古老的马种之一,主要产于蒙古草原,是典型的草原马种。该马体格不大,平均肩高一米三左右。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关节牢固,肌腱发达。 这种马极其耐劳,不畏寒冷,能适应极粗放的饲养管理,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8小时可走60公里左右路程。经过调驯的蒙古马,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历来是一种良好的军马。 眼下,刘禹所骑的就是一匹缴获的褐色战马,由于换了新主人,他也不也敢过份驱驰,轻轻摆弄着缰绳在官道上慢跑。一旁紧跟的金雉奴也骑着一匹黄马,而显然她已经驯服得极好,手里拿着一张制作精良的骑弓,不时作着比划。 姜才的都统将旗高高地挑在前方,在这队五百余人的骑兵队伍中,除了刘禹自己的二十多个禁军护卫,其余的都是姜才所部。姜才自己走在队伍的中间,当先开路的则是他的长子姜宁,侦骑前出十余里,不时回来报告沿途所见。 “你说什么?”听到来人的回报,刘禹大怒,不用看到实情,只听描述,都可以想像其中的惨状,屠村,这附近没有土匪出没,唯一的可能就是溃兵所为。 “派出所有探子,某身边这些护卫,都是好手,全散出去,某料他们定然跑不远,搜,一定要给老子搜出来。”刘禹没有去征求姜才的意见,直接就下了命令。他自己的护卫闻言立刻驱马散开,向周边驰去。 “去传令前部姜宁,就按太守所说的做。”姜才并未迟疑,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是他绝不能容忍的。来骑对他二人抱拳施了个礼,领命转身离去。不一会,整个前部百余骑几人一组,以扇形开始搜索各地。 刘禹下了马,走到路边站定,路边不远处,有一具倒毙的溃军尸体。这是活活累死的,当然还有饿,一个人在这种状态下,会做出什么事,不难想像。刘禹有些担心,这可是数万人,沿途几十里,城镇还好说,可以闭关自守,可散布在各处的村庄怎么办? “太守勿忧,这伙贼人跑不远。”姜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禹回过头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某自幼便被金人掳走,见过多少惨事,这个世道便是如此,百姓如蝼蚁,鞑子不放过,自己人也来践踏。”姜才的话里饱含沧桑,也有着深深的无奈。作为一个北人,在宋人的军队中受了不少歧视,升迁也总是与自己无缘。 “不要叫某知晓,不然,追到天边,某也不会放过这些畜生。”刘禹一掌拍到一棵树身上,恨恨地说。姜才看着这个奇怪的青年人,完全没有一个文官的样子,竟和自己这种军痞颇为相投。 “据姜某所知,太守并非大军中人,为何会出现在鲁港?”姜才问出心中的疑问,他亲眼看见了刘禹在战场上的表现,虽然没杀几个人,却毫无怯意,做为一个文官这就已经值得钦佩了。 “因为某半月之前就知你们太师会有此败,都统信么?”刘禹看着这员猛将,整个前部七万人的先锋,战争的亲历者。 “某不愿信,却不得不信,太守是为了鲁港大营的那些军资?”姜才苦笑,他确实不应该信,然而事实在眼前,似乎只有这种解释才说得通。 “正是,若不搬走,今日就便宜了鞑子,都统看到那些床弩了么,我大宋无数工匠的心血,要是落入敌手,会怎样?”会怎样,当然是回过头来对付宋军。 “当日,鞑子沿大江两岸,步骑并进,某领着前部先锋七千余人,正待要与鞑子死战,就听后路大喊‘步帅遁矣’。大军立时便溃了,鞑子沿路追杀,伏尸数十里,江水尽红。” 姜才的话没有一丝情绪,就连说到自己的先锋营弟兄,也是平淡无比,刘禹却听出了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意味。七千多人的选锋,只余下五百多人,这是真正的十不余一。 “鞑子用炮了么?”刘禹知道,这时期所说的炮,指的是大型投石机,蒙古人著名的“回回炮”就是其中之一。 “用了,沿岸布置了数百座,那又如何,那石头落下能砸死几人,若是主帅不跑,将士用命,某岂会怕那鞑子。”姜才傲然而立,沉声说道。 “都统以为,鞑子攻入太平州后,下一步欲何往?”刘禹进一步问道,直接开口招揽太突兀,他想一步步引导。 “左不过沿江而上攻取建康,或是先取宁国府后入两浙。”姜才仔细思索后答到,攻建康的可能性很大,稍有战略眼光的都看得出来。 “都统愿助刘某守建康么?建康府数十万百姓,盼都统如大旱之望云霓,某亦然,为百姓计,为朝廷计,还请都统不要推辞。”刘禹见时机到了,直接祭出杀手锏,以姜才的历史表现来看,大义是最好的武器。 “太守折煞姜某了,某实不知,太守是如何得知姜某的,只恐有负所托,误了太守大事。”所谓过犹不及,刘禹的一番话再次起到了反作用,姜才不仅没有感激涕零纳头便拜,反而吓得连连摆手。 “唉,刘某自知人微言轻,都统不愿,原也应该。”刘禹一脸沮丧,为什么人家光环一开就所向披靡呢。 “太守,这怎么说的,姜某绝非此意。”姜才吃了一惊,实在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他亲眼所见,两个正牌的都指挥使对刘禹恭恭敬敬,自己算什么? “那都统是肯了?那便好,那便好,余者皆不足道。”刘禹立刻把话说死,这一次,自己的确有些心急了些。 “太守,唉......只是姜某目下还归太师节制,不知是否会有麻烦。”姜才无语,却也有些意动,毕竟受人重视是人之常情。 “无妨,都统请放宽心,此事交由刘某处置,若不如意,大可自行离去,某绝不阻拦。”贾似道自身已经难保了,还会管这些,刘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脸。 “既然如此,自现在起,姜某及所部便归太守麾下了,但有所遣,必不敢辞。”姜才也干脆,既然认了,那就索性早些。 侦骑找到那队溃兵并没有费多少功夫,这群做下坏事的家伙们正在一处野地里大吃大嚼,五百骑兵从四面包围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绑了,带走。”刘禹的人用束带将溃兵们绑成一串,一共二百余人,身上都捆着抢来的财物,他们杀人的工具竟然是抢自百姓家的斧头菜刀等物。 将人带到被洗劫的村庄,刘禹他们这才看清了整个惨状,全村人都被杀死,连幼儿都没有放过,周围的骑兵们都有些神情激动,这还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却被所谓自己人残害成这样。 在刘禹的命令下,所有溃兵开始挖坑掩埋村中的尸体,怀着侥幸的心理,溃兵们动作很快,不多时,一个个新坟便矗立在了村子旁边。 “全都砍了,首级供奉在坟前,尸首扔去喂狗。害我大宋子民,不管是谁,都是这个下场。”刘禹看着溃兵们期待的眼神,冷冷地下了命令。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姜才将手一挥,五百多骑兵催动战马冲了过去。片刻间,便听得哀嚎四起,血肉横飞。 当涂县城之外,整个城廓都被清理了出来,几百名差役和民夫用大锅煮着粥,沿路排开,附近的官道上,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们手执刀枪守在栅栏后,一排排的人被按照顺序放进来,这里便是金明所设立的溃军收容之处。 “金指挥,刘机宜何时到?”说话的正是知太平州孟之缙,站在城楼上的金明摇摇头,他知道刘禹已经赶来,却并不想告诉他。 所有进来的溃兵都只能分到一碗稀粥,这点汤水并不能让人吃饱,却可以保证不会饿死。这也是为了防止他们有了气力,不好管制,毕竟这是数万人。 刘禹的骑兵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快入夜,几百只火把将营地照得透亮,五百多骑兵排成两列直冲入营,吓得溃兵们以为鞑子又追了上来,直欲逃走。 骑兵的到来彻底震摄了溃兵,原本还有为了多点少点稀粥准备闹事的,见此情景也都安份下来。刘禹带着金雉奴下了马,登上城楼,目光与二人打了个招呼,便拿出扩音器,对着营地喊话: “某仍江淮招讨大使所遣,特为尔等而来,有仍认为自己还是禁军将士的,喝完粥后去领军法,队正以上十军棍,以下五军棍,有全副甲胄者,减去三棍,半幅者,减去两棍,有兵刃者,减去一棍。去与不去,悉听尊便。” “某等舍生忘死到此,为何还要受罚。”众人一听大哗,齐声质问。 “问得好,某来告诉尔等为何,尔等不战即溃,丢下军中同袍,该不该当军法?丢弃军械旗帜,该不该当军法?某也知尔等的主帅先逃,但那自有朝廷法度,某今天只究尔等,有不服者,某也说过不强求,大可自行散去,只一点,有敢去祸害乡邻者,可试试某之刀快否。实不相瞒,一路前来,某已斩杀上千此等贼子!” 刘禹的话让众人安静下来,都在做着抉择,刘禹也不着急,这就是他的筛选法,能坦然受军棍的,就说明多少还在乎军纪荣誉,他不希望今后的战斗中,再出现一触即溃之事。 “娘的,不过十军棍么,某受得。今日这冤曲,他日在鞑子身上找回便是,某这就去,是汉子的便跟来。”刘禹一看,却是姜才,有了带头的,大多数人都有从众心理,不一会,“噼啪”的板子声就响了起来。 “孟太守辛苦了,此事功成,太守出力良多,鞑子现已攻入太平州,不日即至当涂,太守随某一起去建康吧。”刘禹转过头对着孟之缙说道,他并不是征求他意见,而是知会他。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采石镇位于当涂的上游约二十里,再往前行则进入建康府境内,因地处要道,故在镇中设有采石驿,供官员住宿的驿站就建在镇中,而用于信件传递,文书往来的称为“递铺”,官道之上每二十里便设有一铺,采石是大驿,更设有专用于急递的“马递铺”。 “号头,咱的草料又快用光了啊,驿长倒底怎么说,咱这可有八匹马,一天嚼用不少。”一个兵卒提着一个很大的木制料桶走出来,对着蹲在铺边道旁思考人生的头儿嚷嚷。宋制,铺头称为“铺号”,因此这个铺兵称他为号头。 “那腌货,俺去找他几次,只是推说草料都供应大军所需了,叫俺们省省。”辅号头也不回地说道。自从大军屯驻,州内的各项开支就不停地在压缩,上头也是无可奈何。 铺兵嘀嘀咕咕地走开,自去喂马。铺号无聊地盯着过路的各色行人,开战以来,入住驿站的官员少了许多,前来他这里借乘马的也几乎没有了。这只能说明,战事吃紧,情况不妙啊。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从上游处的官道上传来,铺号转头看过去,只见一匹矮小的广马驮着一个禁军服色的骑兵正急驰而来,背后的靠旗烈烈飞舞,上书几个大字“沿江制置司”。 铺号忙站起身,等那马来到身前,伸手抓住笼头,马上骑兵一跃而下,大汗淋淋,面有急色,看服色是个“伙长”。 “制司信牌在此,速与某换马。”骑兵也不废话,递过一块木契,铺号接过一看,正是制司所发,不敢怠慢。一面呼喊后面的铺兵牵马出来,一面招呼骑兵歇歇脚。 那骑兵只是摆手,忙不迭地催促快些换马,对铺号的客气看也不看。铺号当下就有些不悦,就是六百里急递,也不似这等自恃。遂不再理他,自顾自走进铺子里。 与此同时,下游当涂方向相反的官道上,一群约有五十人的骑兵正在快速接近,当头一人却是那个善于攀爬的禁军老卒李十一。 “李都头,还是鞑子这马骑得来爽快,跑了快三十里了吧,气息还是这般匀称。”说话之人身着轻皮甲,腰跨直刀,头上只扎了个髻子,马后还用皮带拖着一匹广马。 “那是自然,鞑子岂只马好,骑术更佳,那日大战,不过千余人,硬是......都说了,某不过一个队正,称不得都头,十军棍没打够么?”李十一口气似乎在生气,其实心情不错。 鲁港一战,刘禹以他不顾危险及时传递信息,为他策勋一转并转官一级,现在的他,已经是大宋武官中最低一阶的“守阙义士进武副尉”了,并且担任了这队五十人的新编骑兵队的头儿。他们都是在当涂收拢的溃兵,其中的人几乎都在昨天被打了军棍。 这五十多人中,倒有三十余人马后都系着一匹广马,这是根据刘禹的命令,将沿途各驿站中的马递铺所存之驿马全数征用的结果。目前,李十一等人正朝着采石驿进发。根据州中资料,这个大驿所辖的铺子中有不少驿马。 “看都头说的,某等遗逃实不得已,若非上官先逃,谁愿意做那混蛋事。俺可只挨了八棍,不过说来,这刘太守真狠,打得俺现在还疼痛不已。” “住口,太守那是何等人,是你能腹议的么,俺看就是还没打够,你这厮忒得话多。今日过了此驿,就在那铺子中休息。弟兄们,加快些!”李十一大喝一声,当先驰去,一众人等急急跟上。 在马递铺外等待的那个骑兵已经不耐烦了,铺号自从进去之后,半晌还未出来,急得他站在门外跳着脚呼喝,言辞也越来越不客气,隐隐有威胁之意。 “号头,那人急了,不如牵与他罢了,没得惹身臊。”铺兵小心地劝着,虽说是兵,可毕竟不是正经见阵仗的,都有着小农意识。 “不忙,让他再骂会,俺去里屋躺躺,天冷,腰病又犯了,忒疼。”铺号不急不徐地答到,背着手踱进去。又不是一个系统,官司打到上边,也就是一嘴毛,他怕什么。 铺兵抬头看着天上高照的艳阳,摸摸头,冷么?摇摇头,继续将一桶腌水倒入食槽,转身拿来几捆草料,慢慢地喂着。 “把这处围了,不许人走脱,所有的马都牵出来,有阻拦者,直管打,只莫伤人命。”那骑兵正在门外使劲开骂,忽听得身后奔来一队人马,为首的隔了十余步就大喝一声,吓了他一跳。 五十余骑齐齐应了一声喏,分成数组各自行事,李十一骑在马上看着这处铺子,占地颇广,当中屋顶上挑起一面三角旗子,上书一个“递”字。院子后面一大片菜地,看样子是铺中兵卒所种。 先来的那个骑兵,看着这队人的行事,眼神有些闪躲,擎着自己骑来的广马,不动声色地朝官道上挪。见无人阻拦,刚刚上了官道便翻身上马,挥起鞭子拼命地抽打,向着来路驰去。 “哟,有意思,咱几个,陪他耍耍。”李十一其实早就觑见了他,之所以没有动作,就是想看他想干什么,见他逃跑,不禁笑了,朝周围数人打了个眼色,一齐催动马匹,向前追去。 那骑兵并没能跑出多远,胯下的广马就已经累得大口喘气,越跑越慢,最后终于停下来。任是如何鞭打都不再动脚,蓦得一声长嘶,歪倒在路上,将背上骑兵狠狠地摔了下来。 “跑啊,起来接着跑,俺们不抓你,就看看你能跑多远。”李十一几个围着地上的男子不停地转着圈子,戏谑地看着他。男子抬头看了看,低头不语,一只手慢慢伸进怀中,掏出一封文书就要撕扯。 “拦住他!”李十一大吼一声,一个骑兵挺起手中的长枪,一枪搠去,透肩而出,将那男子钉在了地上。男子疼得松了手,李十一跳下马,抢过那封撕了个口子的文书,打开一看,面色渐渐凝重,虽然认不全字,但大致意思看懂了。 “莫要让他死了,带到那铺子处等某。”李十一放下书信,吩咐道。几个骑兵七手八脚地将那男子拉起来,捆住双手扔到自家带来的广马上。待手下押着那男子走远,李十一方才从怀中拿出对讲机,打开电源,按下发射键。 建康府城内,靠近行宫的文康坊,有一处四进的宅子,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人出入。周围的住户也只听说宅中主人是个妇人,却不知道这是建康兵马司都统徐旺荣的外宅。 宅中没有寻常大院多设的庭台水榭,却于后院开辟了一个很大的练武场,场边架子上摆着些枪叉斧戟之类的沉重兵器。一个接近六尺高的汉子正挥舞着一把厚背大刀,**的上身布满密密的胸毛,汗水顺着面郏滑下,跌落在脚下。 “大哥的武艺又精进了,啪啪啪......”一路刀法耍完,旁边的二个男子都鼓掌相贺,一个侍女捧上湿巾,大哥徐旺荣将大刀扔给一个家仆,接过湿巾擦了擦身上。 “老三,你这厮,少盯着些女人,看看你,瘦成啥情形了。”接过侍女递来的长衫披上,看老三翁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侍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嘿嘿,大哥真是好福气。”翁福不以为耻,晪笑着伸手去摸那侍女的手,被妇人轻巧地躲开,啐了他一口,转身走掉。徐旺荣摇摇头,将手一挥,四周侍立的家仆立时退了下去。 老二茅世雄拉了拉翁福,三人走到院落边上的一处树荫之下,各自找了凳椅坐下,也不用仆人,茅世雄拿起放于石桌之上的陶壶,与三人各倒了杯水。 “昨日城外码头之上,来了好多大船,押船的都是禁军,听那情形,大军已然落败。”茅世雄喝了口水,将打听来的情形细细说出。 “这元人的大军来得好快,某还收到消息,对岸的无为军,和州都已经准备出降。”翁福点点头,接着说道。 “元人过了太平州,就是我建康府,如今这阵势,守得住么?”茅世雄口中说着话,眼睛却盯着一言不发的徐旺荣。 “老二,我知道你意思,老三不是遣人出城了么。”徐旺荣并不为他所动,喝了口水淡淡地说。 “大哥,如今这建康城里,除了那老迈地动弹不得的汪招讨,就余一个袁洪,他虽有些本事,手下却不过二千余刚放下锄头的农夫。我等三人麾下人马超过五千,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这方是大功一件。”翁福眼中精光直闪,哪里还有方才淫荡的模样。 “我如何不知,只不过城东大营尚有二千禁军,他等是何思忖,某却不知。”徐旺荣口中的这二千人是上次营啸后被金明收拢的,原本约有五千人,金明前往当涂带走了三千人,余者都驻在大营之内,由一个方姓都统带着。 “那方都统某拿话试探了几次,有些暧昧不明,我看也是首鼠两端之徒。关键还是城门,拿下城中五门,凭我等实力,等到元人到来,不是甚难事。况且那黄员外已言明,城中大户们都愿出钱出力。”茅世雄言毕,看那徐旺荣神色知他已经有些意动。 “也罢,富贵险中求,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这建康府哪轮得到外人来撒野,老二,你今日再去寻那方都统,许他些好处,只要他按住手下不动,某就保他个大功。” 徐旺荣狠狠地将手往下一压,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掌握的情况比二个兄弟来得更详实,甚至已经知道了刘禹在当涂整军已毕,正在往建康返回的途中。再不发动,就没有机会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夺门 建康府原沿江制置司衙门内,一个背着药箱子的老者在一名亲军的带领下,穿过厅堂进入后院,当先的亲军挑开珠串的门帘,将那老者放入,屋内靠墙的大榻上,汪立信半闭着眼睛躺着,边上坐着一个绿袍中年官员。 见老者进来,忙起身让出了位子,那老者也不推辞,拱拱手便径直坐下,将身后的医箱打开,取出一块厚布毛巾叠放在床边,绿袍官员将那药箱接过来抱在怀中。 “应及,都说了无妨,偏你那般小心,老夫自己的身体如何不知,略躺躺就好。”汪立信虽然口中这么说,还是伸出了手,老者将他的手放平在叠巾之上,伸出手指搭上脉。 过了片刻,老者收回手指,又瞧了瞧汪立信的舌苔,点点头,站起身来,拿过绿袍官员手中的药箱,将叠布放进去,就问书案何在,他要写方子。 “敢问老郎中,招讨这病可要紧么?”这位绿袍官员便是太府寺丞、知建康府军器少监、驻戍军马叶应及,前相公叶梦鼎之子。 “确是无妨,脉像虚浮,关寸大,邪在卫表,里气未伤。故而舌苔白薄,舌质淡红。不过略感风寒,待我开几副药,吃吃便好。不过招讨似有劳神之嫌,还须多做休息。”老郎中开好方子交给叶应及,拱拱手告辞出去,自有人将诊金及车马费奉上。 其实,汪立信是累病的,自前天开始,鲁港下来的船只就开始到达建康城外的码头,汪立信和建康府通判袁洪带领建康府差役安排下货扎营各项事务,还有近两万人的吃食供给,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吹了江风,于是就病倒了。 如今码头上只有袁洪一个人带着麾下乡兵在那操持,汪立信实不放心,于是叫来叶应及,希望他能去帮帮忙,叶应及亲自看着药抓来煎好,着人服侍着汪立信服下,方才放心地去到码头上。 太平州当涂县,刘禹站在县城的城楼上,脚底的城门洞下,排成两列的禁军队伍正鱼贯而出,前锋已经远远地失去了踪影,后队却还没有进入另一头的城门,县城的百姓们都沉默不语地注视他们,没有欢呼也没有惊惶。 “太守,你已尽职,元人不日即到,当涂县无兵无将,待到那日,你欲如何?”刘禹的话语中已有几分不耐,这个死胖子居然不想走。 “机宜好意,孟某心领了,然孟某乃是朝廷所命一州守臣,无有他令,城在则某在,如此而已。”孟之缙不知道哪里来的执拗,摆摆手,一付与城偕亡的神情,如果不是刘禹知道历史,肯定要佩服他的风骨。 正当刘禹下定决心要来硬的时候,手中的对讲机发出了请求通话的提示音。他打开按键,对讲机里传来了探子的声音。出乎刘禹意料的是,这并不是前方的李十一发来的,而是后方负责监视元人进展的另一小队所发。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不用太大声,说慢一点,语毕。”听到探子传来的消息,刘禹大吃一惊,又是一个原本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的事件。一旁的孟之缙显然也听到了,脸色变得煞白。 随着探子再次细细的描述,刘禹转身一掌拍在城头上,鞑子为了报鲁港之战损失一个千人队之仇,竟然屠了芜湖县城,什么“声震四野十里相闻,火柱冲天百里可见”。刘禹相信,类似的句子远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惨状。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一旁的孟之缙失魂落魄,两腿战战,口中喃喃自语,显然是无法相信。 “扶上你们太守,即刻出城,传令下去,命差役四处张贴榜文,告知芜湖县被屠实情。鞑子已近,若有去处,宜速速离城他去。”这里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刘禹不希望百姓留下来白白送死。 芜湖县是州中上县,城中百姓不下八万人,同在一州,相隔又近,因此当涂县中多有亲戚好友在芜湖城里的。刘禹随着后队离城之时,城中哭声震天,让他不忍卒听,大军走出十里之后,他才发现,后面无数百姓扶老携幼,跟着一路而来。 李十一的通话要求发过来的时候,刘禹正在安排军士们帮助后面走不快的百姓,反正速度起不来了,干脆收买民心吧。听完李十一的述说,刘禹知道自己又要辛苦了,如今大军距离建康府尚有很远,唯有甩下步军带着仅有的几百轻骑方有可能快速赶回。 在同金明和姜才商议之后,刘禹决定让姜才带着全部骑兵先行。而金明则统率大军随后,两人都点点头,金明现在是刘禹最信任的人,这只大军足有两万余人,他是当然的人选。 刘禹并没有跟随姜才一起走,他计划直接通过现代快速进入建康城,当然这样会有些冒险,但他还是决定这么做。城里的穿越点是早就勘探好的,出口位于西南角的校场,那里驻扎着袁洪的乡兵。 “禹哥儿,你要去何处,为何不让我跟随,不管,这是招讨爷爷的吩咐,甩掉我,你休想。”军装萝莉现在成了刘禹的尾巴,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求助于金明,被自家阿兄恶狠狠的眼光盯着,金雉奴不得不老实了下来,刘禹赶紧悄悄离开,这才得以脱身。 青山上的穿越点已经轻车熟路,即使是白天,刘禹也有把握传送门后面无人发现。顺利地回到现代,刘禹顾不得一身古装打扮,掏出手机边打边往外走,引得外面的游客纷纷侧目。 “胖子,对,是我,你会ps吗?我x,ps都不知道,小于和小苏在不在,问一下他们会不会,快点,我有急事。”手机里传来胖子匆匆的脚步声,刘禹已经走出景区,站到了下山公路旁。 “喔,小苏会是吧,你叫她接电话。噢!小苏是吗,你现在记住我说的话,我一会用彩信发几张图片到这个手机上,你下到电脑里,我的要求会用短信发给你,做完之后,找一家印刷厂,每张图印一千份。” 挂断电话,刘禹将手机中的几张照片用彩信传了过去,这些照片是他在鲁港之战中抽空子拍的,全是鞑子骑马舞刀的样子。按照他的要求,苏微将会在这些图的基础上,ps出鞑子杀害老百姓的情景,效果怎么样,就要看苏微的ps技术了。 没有时间去赶长途车了,刘禹就在景区的出租车中包了一辆去金陵,在车上,刘禹仔细地思考着,建康目前情况不明,直接入城不是一个好主意。先到城外,看看情况再说吧。 整个建康府共有城门八座,其中陆门五座,水门三座。由尊贤坊东出去叫东门,由镇淮桥南出去为南门,由武卫桥西出叫西门,由清化市而北则是北门,由武定桥溯秦淮而东是上水门,由饮虹桥沿秦淮而西出折柳亭前为下水门,由斗门桥西出叫做龙光门,由崇道桥西出则是栅寨门。 五座陆门中正对码头的西门由通判袁洪的乡兵把守,其余四门皆由城内禁军负责守卫。三座水门则是归沿江制置司所属水师管理,平素除了槽粮船,还有各地商船往来。 西门城楼上,乡兵统制刚刚送了自家通判出城,这几日袁洪几乎都呆在码头上。今日,不久才到达城外的据说是前线撤下来的那支禁军队伍,收到了已经逃到扬州的贾太师书信召唤,正通过码头上船离开,袁洪便是前去相送的。 “王三,今日是你当值么,怎的不见你家统制?”门口,值勤的乡兵王三正盯着不远处一个村妇装束的小娘子,就听得一声响起,收回目光一看,却是同县的一个乡邻,也是个军汉,不过人家当的是禁军,在兵马司都统手下吃饭。 “我们统制刚还在呢,袁通判出了城,他才上了城楼,怎么,是你家都统有事么?”那人听了,只点点头,朝后面暗中使了个眼色,几个禁军都向守门的乡兵靠了过去,他则自己带着三个人转身上了城楼。 同居一城,平素又都有来住,大家打个招呼便开始东扯西拉地聊闲篇。不知不觉中,每个门口的乡兵身边都围上了两个禁军。城楼之上,统制见那人上来,也不以为意,只道是都统有事相商。 “这,这是什么意思,尔等怎可如此?”看了那人交给自己的文书,统制大吃一惊,文书上盖着沿江制置司大印,居然是捉拿通判袁洪即行收押的钧令,罪名则是“欲行不轨”。 见统制不欲领命,那人将手一招,身形闪到统制后面,出其不意地扼住他的头,右手自背后拔出利刃,只一刀就将喉咙割开,鲜血爆射喷出,眼见已不能活了。自始自终,统制都未能发出一声。 “动手!”解决了统制,那人走上城楼,对着下面城门便是一挥手,沉声说道。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平乱(之一) 建康城外的鳟鱼洲原本是渔家晒网修船之处,如今已经被一个个营账占满。前几天还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这两日随着码头上一艘艘装满军士的船只陆续离开,显得空荡荡地。 刘师勇皱着眉头站在一处营帐之外,望着远处的燕子矶码头出神,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这是贾似道的幕僚廖莹中写来的,虽没有盖上都督府的大印,却也等同于军令了。 从心里讲,他不想去扬州,自己并不是贾似道的亲信,一向不得重用,这次大战,也是归属后军看守大营。真去了扬州,也不过碌碌度日,可若是不去,又能往何处? 刘师勇不过是个都统制,手下这一营人马中,有四百余人都是伤兵,全是鲁港之战所致,另外的八百人由于搬运物资跟船先走,还算是完好。思虑良久,还是无计可施,顺手摸了一摸,刘禹给的香烟早已经吸完,还真是有点想念那味道。 刘禹从传送门里过来的时候,吃了一惊,原本以为的空地居然全是帐篷,还是军帐,虽然知道不可能会是敌人的,还是有些汗。不过出来一看,整个营地就没几个人,到处都是空空的。 正在营地乱窜,就迎面碰上了一个人,仔细一看,还认识,两人一对视,刘师勇惊愕的表情溢于言表。这才刚想着香烟,刘禹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左右一看,实在想不通刘禹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料都统在此,某还以为见不到了呢。”不等刘师勇开口询问,刘禹果断地先拱手作礼。 “太守若是再晚几天,某可能真会走了,太师已经驻于扬州,来信相召,后军所部,唯有某还在此了。”刘师勇也不瞒他,苦笑着据实以告。 “喔?苏指挥伤得如何,他也走了么?”刘禹想起来,苏刘义似乎伤得有点重。 “那厮如此强横,些许小伤怎能奈他,昨日就登船走了,某那些弟兄还在疗伤,故耽搁至此。”听到刘师勇的话,刘禹有些咋舌,他记得苏刘义中了一箭,这都没事? “咦,那是何人?”刘师勇突然说道,刘禹顺着他手指处看去,远处有一人跌跌撞撞从城门跑向码头方向。刘禹拿出望远镜,镜头里的那人乡兵打扮,似乎身上有伤,心里咯噔一下,城里动手了。 刘禹放下望远镜,便向刘师勇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听到城中有变,刘师勇立刻表现了带人相助的意思。刘禹也不客气,两人召集了营中健康的八百余禁军,就向着码头而去。 “什么?”码头上,刚送走最后一船禁军的建康通判袁洪听到来人的述说,看着这个浑身欲血的部下,脑子一时凝住了。杀人夺门,这可不是营啸,而是谋反啊。 “你再说一遍?”赶到码头与袁洪等人会合的刘禹听到汪立信还在城中的消息,也出现了和袁洪相同的反应。制司衙门禁军不过二百余人,叛乱的三人直属手下就有五千,还不清楚城中驻守的禁军是否也参与了。若是他们以汪立信为质,这仗就没法打了。 看着眼前的袁洪和叶应及担心的神情,知道他们在挂念城中的家眷。刘禹不禁长叹,后悔当初没有杀伐果断一些,明明知道三人靠不住,当初处理营啸之时就应该痛下杀手,却为了尽快稳定局势而暂时放过了他们,以致酿成今日大祸,还是经验不足啊。 “建康城高几尺,城门有几座?这么大的城池,他们不过五千之众,未必能守护周全,或有破绽也未可知。”刘师勇见三人情形,知道他们当局者迷,在一旁提醒道。刘禹等人马上反应过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抛开杂念,思索对策。 城外刘师勇部禁军能战者约有八百余人,袁洪所部乡兵一千余人在守卫堆放在城外的军资。姜才所率的约六百骑兵正日夜兼程赶来,最快也要到后日才能到,这些叛贼还真是挑了一个好日子啊。 “袁通判,你部乡兵在城中还有一千余人?你估计如果他们被俘,会被关在哪里?”强攻已不可能,刘禹希望能在城里想想办法,毕竟自己拥有穿越**。 “不出所料,仍是校场军营之内,休说无法进去,就算能行,一千乡勇,如何济得事。”袁洪摇摇头,自己手下的战斗力自己很清楚,凭险而守或许能行,正面强攻毫无指望。 “不然,那叛贼打的是捉拿你的旗号,某刚看了城头,仍是飘的大宋旗号。这说明什么?”刘禹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但是有些冒险。 “太守是说他们自知兵力不足,想拖延时间,等待元人到来?”刘师勇出言道,袁洪也点点头。城中兵力虽少,可城外更少,叛贼只需守住城池,待元人赶到,便能成功。 “是与不是,待会便知,这里军资堆积如山,只有一千余人把守,换了是你,岂会毫无所动?”正常的情况,几百禁军便可对付这一千张兵了,如果叛贼还有余力出城攻打,那就说明城中已经岌岌可危。 袁洪一声令下,所有的乡兵都整队集结起来,反正军资颇多,刘禹让他们全部按照禁军的标准换了装。一番整顿下来,看上去颇有些精锐的模样。一千余人仍是依照训练时的阵列,面对城门出来的方面,排出了战斗队形。 “大哥,城中五门尽落我手,千余乡兵也皆已成擒,何不直接冲入制司衙门,拿下那什么大使,打出元人旗号,更待何时。”建康城西门城楼上,地面还有些许血迹,徐旺荣与他那三弟翁福站在城头看着码头方向。 “蠢人,元人尚在远处,左近可都还是大宋之地,就凭我等五千余人,如何守住这偌大的建康城?如今我等只打出诛袁洪的口号,便是为了迷惑他们,只要引得他们与我等商谈,便可慢慢拖至元人抵近,知道么?” 见翁福犹自不服气,徐旺荣也不想再多说,码头之上那许多军资,实在让他有些眼热,可想到当初营啸时袁洪的表现,要多少人出城才有把握拿下?他便有些犹豫了。 袁洪家人已经尽数擒下,为了日后有张筹码,徐旺荣严令不许动他家人。制司衙门有二百余人把守,皆为临安府过来的禁军精锐,无法以家人性命相胁。徐旺荣也只是命人围住了府第。反正那汪立信也并非本府的经制守臣,在这建康府中并无威信,若是宋人大军攻城,这也是份量最重的筹码。 老二茅世福还在城东大营中劝说那方都统,可恨那厮,条件开出来了,也不说答应不答应,只是一味敷衍。这二千余人才是心腹大患,在没有解决之前,城中之兵根本动弹不得。 “老三,去说与那黄员外知,我等已经起事,当初他们答应过,某现在除了银钱,还要人,命他等将所有家丁编成伍。再去寻那陈小乙,告知他如若相助,功成之时,建康城内所有泼皮都归他。”陈小乙,建康府最大的帮会头子,手下有数百泼皮混混。 翁福答应一声,转身下楼而去,徐旺荣仍是愁眉不展,当涂所出大军足有两万余人,最多四天就能抵达城下。余人皆不知道的是,就在当初翁福派人快马赶去接洽元人之时,他早已命心腹走水路出了城,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到当涂县了,如今别无他法,只希望元人走快些。 被徐旺荣心心念道的元人大军此刻刚刚绕过了芜湖县城,位于大军中部的狼头大斾乃是大汗忽必烈亲手所赠,顶杆上装饰的黄金饰物在日头下闪闪发光,大斾之下,全军统帅,左丞相伯颜骑在高大的波斯骏马之上转头看着那座仍在燃烧的城池,心潮起伏。 屠杀令是平章阿术所下,他自己也是默认的,具体执行的则是吕文焕手下的新附军,这伙前几年还与元人死战的蛮子,一转头就对同族之人大开杀戒毫不手软。事后还恭恭敬敬地将所掠财物交上来大半,伯颜虽有些不齿其行为,表面上却仍是大加赞赏。 而这种杀戮的效果是立杆见影的,大江对岸的淮南西路所属的无为军,和州,以及江南东路所属的宁国府派遣的纳降使者眼下便在军中。伯颜并不打算分兵去守那些地方,只是各自封了官,让他们原地留任,而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江下游的建康府。 “急报,急报......”前方烟尘弹起,一骑飞驰而来,看其装束,正是传令骑兵。伯颜并未停马,待来人靠近,亲兵上前接过一封书信,转身交与他,伯颜自马上打开一看,拈须就是一笑,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传令下去,大军速速前行,入夜之前要赶到当涂县,前部先锋无须等待,直插建康府,若是遇敌不可强攻,拖住即可。”伯颜将手一挥,大军滚滚而动,直朝前方行去。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平乱(之二) “乱臣,贼子!辜恩忘义的小人!咳咳......”汪立信将药罐推倒于地,犹自不解恨,不顾自己的病体,坐在床上破口大骂。当初暂时放过徐茅翁三人他也是同意的,只因初入建康,不宜多生事端,也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万万没想到,这伙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造反。 府门之后,两根粗大的木头顶着沉重的大门。院内高墙上,几个亲兵踩在靠墙的木梯上向外张望,目前围着府衙的军士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限制了府内人的出入,饶是如此,亲兵们也如临大敌,他们只有二百人,一旦敌人强攻,不好说能扛到何时。 这伙亲兵的头儿都是跟随了汪立信多年的老军头,面对这种局面,毫不慌张,一边大声鼓舞士气,一边让熟识操作的人赶紧用对讲机联络刘禹,这才是他们最后的倚仗。 “通了,通了,快禀告招讨,刘机宜就在城外!”不一会,一个亲兵喜形于色地大声叫道。这里离城外没有多远,无须用中继,就能够直接对话。 汪立信得知了这个消息,挣扎着要亲自与刘禹通话,待到屋外之人将对讲机拿到屋内,身旁的亲兵一手扶着汪立信的背让他坐直,一手将对讲机的通信口递到他嘴边。 “招讨,我是刘子青,现下已到城外,你那里如何?贼人可有攻进府内,语毕。”打开接收键,刘禹的声音便从中传出来,语带焦急之色。 “子青,老夫无事,你听着,切勿以老夫为念,招集大军,速速平叛,勿让元人有机可乘!”老人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来,刘禹听着中气还行,放下了心,等了半天,见不再有声音传出,方反应过来,老人不熟操作没有说那结束语。 “招讨说哪里话,些许贼子,某还不放在眼中,大军已经骤发,明日骑军就到,招讨切不可自误,我刘禹在此对天发誓,绝不让贼人伤尔等分毫。语毕。”刘禹害怕汪立信有过激之举,赌咒发誓让他们一定要坚持。 “子青放心,要老夫的命,也得有那个本事,你只管放手去做,切记得,事到临头当机立断,不可有妇人之仁,便是如此吧。”汪立信说完,长舒了一口气,结束了通话,疲惫地闭上眼睛躺下,局势艰险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他要积蓄体力以待战斗来临。 知道了汪立信暂且无事,刘禹便将精力转到了城外,伸手将乡兵阵前的袁洪招过来,他从怀中拿出两部对讲机分别交给了袁洪和刘师勇。两人都见过刘禹使用,如今自己拿在手里,都有些无措,刘禹细细地对他们讲解了使用方法,边讲边操作,直到两人之间能互相通话。 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进城一趟,城外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如果在城内能想办法制造一些混乱,甚至夺下某个城门,那就能让骑兵一举冲进去了。否则就凭现在这点人,基本上可说是无望。 太平州采石镇外通往建康府的沿江大道上,天色已经暗下来,数百轻骑正疾驰而过,当先大汉身披细麟甲,头上的镔铁盔红缨飞扬,胯下的蒙古战马以高频率的步速奔跑着,身后的将旗上正是一个“姜”字。 骑队飞快地冲过了太平州与建康府的界碑,前面不远处就是马家渡,姜才下令全军在镇子里歇息三个时辰,以将养马力,然后漏夜出发,争取早日赶到建康城下。 马家渡不过是个中等镇子,如此一大股骑军穿镇而来,引起了一些恐慌,待看清是自己的队伍后,居民们都好奇的打量,自南渡以后很少有这么成规模的骑军队伍经过了。 在镇子中寻了一家大车店,骑兵们跳下马就赶紧寻找饮水和草料,姜才也去提了一木桶水,喂了些之后,开始慢慢给爱马洗刷。视线不远处,看到自己的长子姜宁正嬉笑着和军士们打成一片,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 突然,一骑自后面冲进镇子里,一路直奔这处而来,姜宁和几个军士停下手里的活,拿起长枪警惕地看向来骑。来骑看到大队人马,勒住马跳下来,身材纤小,却是刘禹的小跟班金雉奴。 “禹哥儿,你在何处?”跑了一路,小女孩又累又饿,语气中饱含着委屈。姜宁几个都见过她,见状忙将她带到姜才这边。姜才在战场上见过她的身手,知道她是刘禹护卫,见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忙告诉她刘禹已经到了建康,叫她不必担心。 未曾想金雉奴立刻就要上马赶去,姜才抓住她的笼头,只说全军不过略歇一歇,好不容易才说服她和自己一起动身。吃过饭,大多数军士都靠着墙壁沉沉睡去,姜才仍仗剑在四处巡视着,看着满天繁星,心里想着刘禹要如何行事。 刘禹已经回到了后世的金陵市,坐上出租车赶回了胖子一行下榻的“如家快捷”酒店。趁着他吃饭的功夫,胖子三人都各自汇报了工作进展,刘禹边吃边点头,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单打独斗了。 “小于,你这个设想不错,去找一家工厂,让他们尽快拿出一台样品,跟他们说,这是出口产品,别随便糊弄。”刘禹看着于仲明的设计稿,真是天才的想法,全钢制液压式悬臂......呃投石器,听上去就很高大上。 “恩,小苏,你很有天份,要是下次失业了,直接上网去开家网店帮人做ps绝对饿不死。”苏微的ps图做出了西方油画的感觉,画面上,一名凶恶的鞑子骑兵跃马扬刀,另一只手举着一个婴儿做势欲扔,高高扬起的马蹄下,是孩子母亲绝望的挣扎,这么逼真的画面,刘禹就不信会引不起共鸣。 “胖......哥,那个仓库就这么定下来,付三个月好了,小于的样品做出来直接放进去,你明天去订做一套广播系统,要求安装两百个喇叭,功率尽量小点,但是音质一定要清楚。”说完,刘禹歉意地朝朋友笑了笑,叫了这么久的胖子,他都忘了人家的本姓。 将事情匆忙交待完毕,自己也马马虎虎吃了口饭,背起房间里上次就买好的东西,刘禹就准备要出发了,地点就在这家酒店的对面,那是一个还没有开工的建筑用地,穿过去就是建康府的校场。 夜幕下的建康府,秦淮河一带依旧是灯红影绿,城西角上的校场却是漆黑一片,刘禹一通过传送门,就赶紧趴在地上,放平身体。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慢慢地看清了四周的情形。 这处正是校场的中心,四周全是低矮的营房,每间房外都守着一个人,刘禹慢慢爬起身,弯下腰缓缓地移动到一处偏僻的所在,解下背包,拿出一面口罩给自己戴上,接着取出一方帕子和一个瓶子,瓶子中装的液体就是传说中的强x药---乙醚。 随着营房被一个个地打开,被关押了大半天的乡兵都茫然地走出来,莫明其妙地被关进来,又莫明其妙地给放出来,所有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刘禹召集了几十个军官,大家都见过他,知道是本府新任太守,更是惊讶。 “太守,你怎得会在此,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说袁通判是逆贼,可是真的?”一名军官小声地出声问道。 “此事先不忙,去几个弟兄,将那倒下之人衣衫脱下,让弟兄们扮成看守军士,那些人也不必杀害,捆住手脚即可。差人出去警戒,有来人速来通报。”刘禹下达着命令,方才一番动作,累得他够呛,平生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你们袁通判是被人诬陷,真正的逆贼正是徐旺荣等人,今晚都好生休息,待明日援兵赶到,一齐发动,此地离西门不远,尔等出其不意,必可收奇效。”听得刘禹并没有让他们马上就去拼命,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何人知道通往城东禁军驻地最近的路的?某需两人带领前往。”城东禁军的方都统是金明亲手提拔的,刘禹已经通过金明了解此人详情,知道他有很大可能既不参与也不阻止,于是想去碰碰运气。如果能争取到他的支持,那夺城就很有希望了。 建康城东的禁军营地,正对着行宫建筑群,占地颇大,极盛之时,常驻兵力四万余人。只因贾似道征集大军东征,府内禁军大半被抽调,因此大营显得很空。只有西南角上的一小片营地还有人影,正是城中仅余的二千人马。 靠近中央的大帐之内,一位中年军官负着手走来走去,不时地停下来叹一口气,仿佛不胜其烦。边上两个军士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本官还以为就某一人睡不着,没想到,方都统,不知何事烦恼,能说来与某听听么?”寂静的黑夜当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如炸雷一般,中年军官听在耳中,身体就是一震。 正文 第四十章 平乱(之三) 方都统目瞪口呆的看着三个普通禁军军士打扮的人走进自己的大帐,而一路居然没有任何警示传来,他的两个亲兵见自家主帅的模样,连忙挡在他身前,伸手就要拔刀喊人。 “且慢,方都统,你不认得本官么,本官曾经来这大营巡视,金指挥身旁,不就是你么?”刘禹摘下范阳笠,甩给后面的随从,笑着对方都统说道。 “你......你不是那,刘机宜,对,那日正是你,某认得,为何如此打扮?外面的军士呢,为何不见通报?”方都统狐疑着,难道营门外的门岗也任其进出? “若不如此,本官焉能进这建康城,又如何能出现在都统眼前,城中之事,你莫说不知晓。”营门口的两个岗哨一个被刘禹欺近之后用乙醚放倒,另一个则被两个随从打晕。 “不请本官坐下么,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刘禹接过身后随从所携带的一个包袱,摆摆手示意他二人退出帐外,方都统也将自己的亲兵遣出帐外。 “好叫都统知晓,本官现下是这建康府之主,此乃官凭印信,都统请查验。”刘禹从包袱中取出那日赵溍所书的文书,连同知府大印一起放到帐中的大案上,自己站到一边打量帐中陈设。 方都统吃了一惊,知建康府,那可是五品高官,照例还将会是兵马司主事,自己这个小小的都统,差了不知多少级,更不用说这还是个文官。方都统拿起那张文书,仔细看了上面所盖的制司帅印,又拿起印信看了看,果然不假。 “未知太守到此,属下失礼了,望太守莫怪,属下实不知也。”方都统确认了上下级关系,态度也恭敬了起来。 “本官深夜到此,所为何事,都统应该有数吧,那徐茅等人是如何对你说的?”刘禹见他态度,知道此人还未倒向贼方,松了一口气。 “太守既知此事,属下也不敢隐瞒,那茅都统确实来过几次,言语之间颇多试探,近几日更是许下厚赂,要属下节制手下,勿要妨碍他等行事。听他口气,似乎是与那袁通判有隙。” “若是本官告诉你,他三人欲将这建康府献与元人,你信是不信?”刘禹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啊,这,这属下确实不知啊。太守,属下可对天发誓,若有异心,叫某遭雷殛而亡!”方都统面色苍白,虽然心里隐隐有些察觉,但刘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惊慌失措。 “本官相信都统,只不过,他三人反迹已露。如今建康城内五门皆在他等之手,本官若是要调兵平叛,你的手下可用之人有多少?”刘禹摆摆手,赌咒发誓有用,要证据何用。 “这个么,且听属下道来,太守进此帐之时,某正为此事发愁。如今这大营之中,尚有二千余人,各有一副都统统带,两人之中,一人劝某按兵不动,一人却要某助那贼人。” 听到这方都统的话,刘禹明白了金明为什么要选他当主官,此人就是一个老好人,人缘估计不差,但基本上没什么主见。这样的人,不会出大乱子,但也不要指望他能建奇功。 在刘禹的建议下,两人决定一早就召集军官商议。依刘禹内心所想,直接抓了反对者,将军权拿在手上。方都统却很犹豫,看来那二人平时与他关系都还不错。 大营另一处的营帐之中,牛油巨烛点得彻夜未熄。坐于当中的一人白面圆脸,右额上有一处很不显眼的刺痕,使得他整个面相有些阴霾之感。另一人军官打扮背着手,望着帐门沉默不语。 “林都统,一整夜了,某已经口干舌燥,你意如何,有个章程没有?”说话之人正是叛乱三人组的老二茅世雄。 “茅老二,拿下他便是,何苦定要取他性命?军中同僚一场,况且待某也不薄,实难下得了手。再说了,杀了他,如何挟制那人?”林姓副都统便是方都统所言两个副职之一。 “一不做二不休,一齐做了,这二千余人就都是你的了。林兄,只要你点头,某率部众全力助你。”在茅世雄的心里,那一千余人已经成为这建康府的最后变数,他下定决心要解决了。 “不妥不妥,还是依某所言,明日依计行事,某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林副都统摆摆手,一付不想再分说的神情。 茅世雄也不再劝他,两只细眼胡乱地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帐门外,天色微霁,一缕阳光透云而出,黎明已经到来。 建康府外江宁镇,清晨的官道两旁,勤劳的镇民已经开始忙忙碌碌起来,各种吃食的香味在上空飘起,挑着自产菜蔬的农家汉子,端着大盆衣物走向小溪的妇人,显得宁静而和煕。 突然,镇外传来的隆隆之声打破了这一切。一大队骑兵迅速地接近,道上行人纷纷避让。马上骑士皆是禁军服饰,当先一员小将,身量矮小,形容纤细,面色凝重,正是金雉奴。 “都统,似她这般狂奔,马力消耗太大,我全军也要加速方能跟上她,如此反而不妙。”一个军官靠近姜才,大声喊道。 “无法,她要能听劝,某如何不说,也罢,你叫姜宁跟紧她,注意保护。”姜才摇摇头,江宁镇距建康城还有二十余里,似她这般跑法,再有十里马儿就要脱力,可她不是姜才部下,没法硬下命令,还得小心地怕她出事。 军官应了一声加鞭向前,整支人马快速掠过镇中,如平地刮起的风一般。被搅得鸡飞狗跳的镇民们骂骂咧咧了一阵子,各自收拾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咚咚。”随着一声声沉闷的鼓声响起,城东的大营开始沸腾起来,这是中军大帐发出的聚将之音,三通鼓毕,还不到者,那就是军法侍候了。 方都统站在大案前看着军官们一个个走进来,他的眼圈黑黑的,布满血丝,见到相熟的军官也只略点点头。刘禹仍是一身禁军服饰,充作亲兵站于案旁。 同样乔装的茅世雄低着头随着林副都统走进来,偷眼一瞧,方都统正神游物外根本没有发现他,然余光撇过,看到了一旁的刘禹,刘禹并不认识他,可他却识得刘禹是汪立信亲信之人,忙将头低下,立于林副都统身后。 鼓声响过三通,帐中军官已经分成两列站齐,两个副都统各领着下属,泾渭分明。方都统左右看了一眼,将手往下一压,众人凝神屏气,军议正式开始。 “各位,今日所议之事,乃是为城中所发生的叛乱,我等皆......”方都统刚开了一个头,突然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禀都统,属下有要事相告,还请都统摒弃左右。”说话之人正是林副都统。方都统脸有不悦之色,但也没说什么,挥挥手,都头以下的军官都退出帐外,帐中仅剩了两个副都统和茅世雄刘禹数人。 林副都统正要上前,茅世雄暗地拉住他,自己低着头双手捧着个事物走向前,刘禹看着二人动作,心忖他们想干什么? “甚要事,非得......”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就见眼前的之人蓦地抬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利刃,空手挡住方都统双臂,刃尖在他眼前掠过,一道血花飞起,方都统睁大眼睛,已经说不出话来,这个人他认识。 身后的刘禹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却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止,一切有如电光火石一般,只一瞬间,方都统已经血溅五步。茅世雄一招得手,并不后退,推开方都统的身子,便向刘禹逼来。 “动手!”“动手!”帐内两个不同的人发出相同的话语。一个是那林副都统,还有一个却是另一位副都统。两人自帐中拔出刀,便斗在了一起,帐外诸人听到,也各自招呼部众,整个中军附近一片混乱。 刘禹眼睁睁地看着刺客按向自己,利刃高高举起,瞳孔一下子放大,惊惶间已经来不及拔刀,手上刚解开胸前的系带,明晃晃的刀尖就冲胸前扎下。 “嗯。”茅世雄一惊,原本看着刘禹一身亲军的轻皮甲,自己这一刀稳稳地就能透胸而入,没曾想,刀尖穿过皮甲之后,不知道戳在了什么硬物之上,有如钢板一般,竟不得再有寸进。 趁着对方一愣神,刘禹的右手扯着包袱的下沿就甩了过去,整个包袱翻转着砸在茅世雄脸上,疼得他冷哼一声,不自觉地松开了按着刘禹的手。刘禹拔出屈刀,毫不犹豫地奋力砍了下去。 “啊!”茅世雄惨叫一声,他的整个右小臂连同那把利刃被刘禹砍下,疼得抱着断臂在地上打滚。林副都统看到这边情形,心知不妙,虚晃一刀,就向帐外奔去,二人也不追赶,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方都统,用手在鼻底一探,已经没有了气息。 “林副都统与贼子合谋,刺杀了方都统,刺客现已成擒,这位是建康知府刘太守,我等现在都依刘太守号令,定要捉拿叛贼,与方都统报仇。”帐外,林副都统带着他的人已经逃窜,余下的军士听到自家都统的凶讯,个个悲愤异常。 刘禹亮明身份,便让人将晕死过去的茅世雄拖出去,让人找军中医生给他包扎,解开胸前的轻皮甲,暗道好险,那一刀透甲而入,接连刺破了两层防弹衣,却被内衬钢板档了下来。定定神之后,立即叫那副都统整顿队伍,他要趁着叛贼还未反应,救出汪立信。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平乱(之四) 建康城外燕子矶下的码头上,通判袁洪与都统刘师勇也是彻夜未眠,刘禹进城已经一整夜,再无丝毫消息传出,让二人不由得有些担心。 “勿须担心,子青吉人天相,此番入城,必能竟奇功。”说话之人却是胡三省,他随船到达建康之后,一直协助袁洪等人清理军资事宜,只因这本就是他所管,无人比他更清楚其中具体情况。 “的确,刘太守胆大心细,身怀奇物,既然一直未有动静,那便说明一切顺利,诸公切勿自扰。”叶应及也在一旁说道,他主管技术研发,对刘禹带来的黑科技犹为佩服,连带着对这人也颇有好感。 袁洪与刘师勇相对苦笑,他二人又何尝不是互相安慰了许久,但叶胡也是一番好意,少不得一阵称谢。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昨夜,宁国府和对岸的和州无为军的所属禁军已经到达了城外,虽然一共不过一千余人,却正是解了燃眉之急。 如此一来,建康城外可战之兵就有禁军将近二千人,由品级最高的刘师勇统领。乡兵一千余人,全是袁洪的部下。另有几百名还未加训练的流民,是袁洪奉汪立信之命招募的,目前被他当做民夫在用。 “嘟嘟嘟。”袁洪怀中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众人都望着他,他愣了一会方想起这是哪里发出来的。拿出对讲机,袁洪在脑中回忆起刘禹昨日所教的,找到接收键按了下去。 “袁通判吗,某是刘禹,城中乡兵俱已获救,今日便会攻打西门。尔等注意,看城中乱起,当即行接应,务必要夺下西门。夺门之后,原地固守,以待援兵,不可冒进,语毕。”刘禹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来,众人听到,俱是放下心。 “某是袁洪,太守之令已知,某与刘都统必遵令行事,太守在城中多加小心,喔,那个语毕。”首次实战,袁洪的声音有些磕磕巴巴。 通话完毕,刘师勇走上高处,举起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城门。紧闭的城门下,不知情形的百姓还在等待着开门,城楼上几个手执长枪的禁军对着下面大喊着什么。 叶应及带着几个军士正在扎云梯,建康城高二丈五尺,还隔着宽大的护城河,要搭上城头殊为不易。胡三省则将新造的神臂弓发放给膀大腰圆的一队禁军弓手,这神器可以直接压制城头的反击。 安排好城外的事情,刘禹带着城东禁军向着行宫之侧的制司衙门进发,为示区别,他下令所有人都在左臂上扎了一根白布条,这队人马已不足千人,刘禹没打算去硬拼。 由于叛军封闭了城门,城中百姓俱已知晓有变,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因此大街空无一人。刘禹等人顺利地摸到了制司附近,通过侦察发现,围困制司衙门的约有五百余人,分散在周围的几条巷子里。 几个军官商议了下,各自带人分头行动,少时,几队人分别从四处杀出,高喊着“徐旺荣等人叛乱投敌,我等奉命平叛,只诛首恶!余者不究。”的口号,围兵听闻或降或逃,并未发生激烈的战斗。 听到外面的动静,府内的亲兵们打开大门,刘禹大步走进去,一路都是熟人。本以为必死的大伙都激动起来,呼喊着“机宜至矣!”,声音直接传到后院,汪立信甩开头上的湿巾,挣扎着坐了起来。 “招讨,子青来得晚,让招讨受惊了。”刘禹也不待通报,挑起帘子就走了进去。 “刘子青,好,好,好,你很好。”汪立信连说了几个好字,他没想到,刘禹真的带兵前来了。 “招讨恕罪,此地已待不得,贼人须臾即至,某先护着招讨杀出城去。”刘禹知道,自己这些人是徐旺荣绝对要优先剿灭的,不然他这建康城就守不下去了。 “大军还未到?子青,你糊涂啊,老夫这里无事,你应先取下城门,如今贼人有备,唉,你不该先来此地。”汪立信听到他的话,就是一通责怪。 “在某的心中,区区建康城,哪有招讨重要,招讨放心,不出今日,某就要讨平这伙叛贼,重迎招讨进城。”刘禹一招手,两个亲兵将汪立信负于背上,众人撤出了制司衙门,向着最近的北门杀去。 “什么!”听到林副都统的话,徐旺荣惊得站了起来,自家兄弟身手如何,他怎会不知,居然栽在一个禁军小卒之手,让他不敢置信。 紧接着,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来,先是围困制司衙门的溃兵前来禀报,那招讨被人所救。然后守卫北门的一个副都统带着伤告诉他北门丢了,敌人有千人之数。 形势已经不容他多想,徐旺荣立即决定,翁福带着二千人与那林副都统所部共计二千七百余人去夺回北门。还未等二人领命出门,一个军士再度带来一个令他几乎要崩溃的消息,西门被攻打,守兵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速速将招讨带至西门码头处,告诉袁通判与刘都统,某已拿下北门,贼人必会反扑,他等若攻下西门,只宜坚守,挫其锐气。”刘禹将执意要留下的汪立信送走,北门,马上-将迎来激战,他要坚守在此,姜才的骑兵就快到了。 战事来得比想像中更快,没等刘禹多作准备,北门城楼下的街道两边都出现了叛军的身影,刘禹的一千多人列成一个方阵,挡在洞开的城门口,分别对着三面,他自己站在城楼上,汪立信的二百亲兵张弓搭箭散布在他四周。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他们不过千把人,拿下北门,均有重赏,秦淮河的小娘子任你等挑!”翁福大吼着,叛军们听到赏格两眼放光,又见对方人少,高举着手牌呼喊着便冲了过去。 三个方向上的敌人几乎同时接近,方阵中的弓箭手开始射击,城楼上的亲兵也开始居高临下地发射,不时响起一声声惨叫,敌人却不为所动,最外围的长枪已经与敌人的互相挑上了。 随着肉博战的进行,双方伤亡开始大量上升,刘禹的方阵不时地出现一个个缺口,随即马上被后面的人填上,敌人的弓箭手也开始还击,城楼上的亲兵已经有了死伤。 “坚持,再坚持少刻,我大队援军便至!徐旺荣乃是叛贼,尔等莫要再执迷不悟。”刘禹插不上手,只能举着个大喇叭一边为自己人打气,一边企图瓦解敌人士气,却并没有什么效果,显然来的都是亲信手下。 眼看着敌人一步步推进,我军的方阵却在削薄,刘禹已经有些着急,身边一个亲兵“啊”了一声倒在他身边,一支羽箭插在他胸口,箭尾颤动着,刘禹一阵心惊,他的头上可没有护甲。 中路的翁福看到对方的方阵已经被压成了长条形,心下大喜,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柄大斧,亲自带着人冲了上去。理也不理飞过耳边的一枝弩箭,荡开身前的一只长枪,大吼一声,沉重的斧头在人群中舞出一片血光。 冲杀了一阵,突然,翁福只觉手臂上一轻,自己已然突破了中间,眼前已经是洞开的城门。翁福的悍勇突击立刻导致了方阵的崩溃,两边的军士被压上了城墙上的斜梯,刘禹无计可施,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统兵的副都统被翁福一斧劈死。 志得意满的翁福将沾满血的斧子扔给亲兵,叉着腰站在门洞内,对方败势以定,无须他再亲自上阵了。就在此时,似乎有一阵不同的声响出现在翁福的耳中,他仔细一听,这是马蹄顿地之声,疑惑地转过身,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 “嗖!”一支黑色的羽箭带着破空之声从翁福的大嘴中钻入,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之前,两只钉着铁掌的马蹄高举着出现在脑海中,这就是他临死前最后的记忆。 马背上的金雉奴将手上骑弓插入囊中,反手拔出屈刀,踩着翁福的尸身,狠狠地撞入军阵之中。在她身后,“姜”字大旗迎风飘扬,姜宁等人高举着长枪,潮水一般地涌入,势不可挡。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平乱(之五) 午时三刻,小说情节里砍头杀人的黄金时分,异时空的烈日已经堪堪升至正当空,火红的射线投照在大地上,让三月的初春有了些夏至的感觉。 建康城西门的战斗已经趋近白热化,城楼之上,面色苍白的乡兵随着袁洪的口号不停地朝下面放着箭,城门附近,无数的禁军在相互厮杀,他们穿着相同的服饰,拿着同一处所出的制式兵器,甚至喊着同样的口号。 袁洪从靠在城墙上的箭囊里拿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不顾已经有些酸麻的双臂,再一次拉开了弦。这是他连续射出的第十二支箭,而麾下的乡兵最多的也才七支,便揉搓着手臂被同伴换下。 还好禁军弓弩手的神臂弓提供了足够的压制火力,随着一片响不停的吱吱呀呀声,强劲的弩箭轻易地撕碎了叛军身上的轻甲,穿过身体后钉在了石板路面的缝隙中。 刘师勇再一次退了回来,随手抛掉手中那把已经卷了刃的屈刀,等了片刻,却不见自己的亲兵递上备刀来。转头一看,亲兵的手里已经空空如也,从后排的军士手中接过一把长枪,刘师勇用枪杆将手牌上插得密密麻麻的羽箭扫落于地,回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叛军的攻势很猛,完全是以命博命的打法,若不是刘师勇身上的细鳞甲打造得精良,早已经挂了彩。饶是如此,他还是感到左肩头有一些不适,这是一柄长刀的劈砍造成的,猛烈的挥击将他的肩甲整个地劈开。如果不是内衬的牛皮挡了一挡,他的左肩已经离身而去了。 正对西门的长街另一头,徐旺荣同样身着鳞甲皱眉看着前方,这一波攻击,他派上了自己的亲卫,所有人的技艺都是自己亲传,却仍然没能使对手崩溃。敌方都统异常勇猛,徐旺荣亲眼看到自己的卫队长砍中了他,却被他架开长刀后顺势一刀搠了个对穿。 接过身旁一个亲兵手中捧着的厚背大刀,徐旺荣不确定要不要拔出来,自从多年以前剿灭流寇以后,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亲自上阵了。 离此地一条街外的一栋二层小楼上,推开的花窗后站着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望着不远处的战况,眉头已经皱成了个“川”字。徐旺荣这边虽然还占着攻势,可官军的顽强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去,叫黄二他们不必过去了,通知管家,带着老太太及家中所有女眷,还有那几个未成年的小哥儿立刻去城西别院,不要走大街,从秦淮河边绕过去。”中年人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身后的家仆应了一声,蹬蹬地跑下楼。不一会,楼下就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一大群人拿着朴刀哨棒之类的蜂拥而去。 城南尊贤坊内的一座赌场,一个泼皮模样的青年人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来到后院,就看到一个半裸的中年人躺在一把靠椅上,一幅花开富贵的纹刺布满了整个上身,胸口处一朵缠枝牡丹正吐着芳蕊。 “如何了。”未等到达身后的泼皮想好要怎么开口,一个声音就从前面传来。 “禀小乙哥,他们丢了北门,那翁福的首级被人高高挑于枪尖上,数百骑军已经进了城。”尽管看不见,泼皮的神色仍然显得很恭敬。 “果如某所料,真是一帮废物。官军平叛之后,难保不会有所动作,叫弟兄们都少惹事,上缴的规费,比照去岁加多三成,这建康府的天要换了。”陈小乙听得骑军已经进城,便知道徐茅等人大势已去。 等了一会,既没有北门的消息,也不见黄员外和陈小乙的人来援。徐旺荣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不能再这么僵持了,他蓦的将三十斤重的厚背大刀从鞘中抽出,大呼一声,身后的将旗随着他向前涌去。 “噗”地一声,沉重的刀身将一个禁军连人带枪砸得横飞了起来,徐旺荣大喝着将大刀舞成一个光圈,当者无不披靡,很快他的身前就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空档。踩着掉落于地的枪头,徐旺荣步步上前,将禁军方阵冲出了一个口子。 刘师勇在阵后觑见形势不妙,也顾不得许多,挺枪便迎了上去。隔着几步远,刘师勇将手中的手牌掷向敌将,徐旺荣眼见一个黑物旋转着朝自己飞过来,回手一刀将来物劈飞,却是一个破烂的手牌。 趁着徐旺荣愣神的一刹那,刘师勇双手紧握枪杆,腰身一拧,枪尖如毒蛇吐信一般奔向徐旺荣的胸前,速度快到徐旺荣只得凭着本能将大刀横于胸前,金铁相交之声骤起,枪尖在大刀身上刺出一串火花。 见刘师勇枪势已老,徐旺荣原地一个旋身,刀身在空中舞出一个大圈,向着刘师勇的头部掠去。刘师勇不及阻挡,只得一矮身,刀光闪过,一撮红缨飘落到地上。 被徐旺荣欺近身的刘师勇已然落了下风,长枪还不及回转,凌厉的刀光已经自上而下。刘师勇双手横枪奋力举起,只听“咔嚓”一声,硬木所制的枪杆应声而断。 “受死吧!”徐旺荣狞笑着平刀直刺,刘师勇脚下趔趄着后退,眼见已经来不及了。突然,空气之中一声轻响,一枝羽箭破空而来,直奔徐旺荣的胸前,徐旺荣没奈何,只能回刀一磕,将那箭支砸飞。抬头再看,敌将已经被救入阵中。 城楼上的袁洪暗叹一声“可惜”,他的体能已经达到极限,方才这一箭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现在双臂如同断裂一般抬都抬不起来了。虽然救下了刘师勇,那勇猛的敌将却未损分毫,袁洪眼望北方,自己这边已经尽了全力,一帮乌合之众,打到现在还未崩溃,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退入阵中的刘师勇站起身,甩掉手中断裂的枪杆,看着前面不远处那个魔神般的大汉,咬咬牙,抢过一名禁军的长枪,作势就欲扑上去。 “援军来喽,是咱们的骑军!”忽听得城楼上乡兵们一阵大叫,刘师勇一愣。徐旺荣也停下了动作,隆隆地震地之声已经从身后传来,无须回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了不让溃兵出城之后为害乡里,刘禹他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四散逃窜的叛军大致清剿完。因此支援西门的时间就晚了几分,从望远镜中见到西门这边仍然还在战斗,马背上的刘禹也松了一口气。 为了全歼敌人,六百余名骑兵分成三股,从三面冲向徐旺荣的背后,阵后的弓弩手首先溃散,不是扔下弓箭四下奔逃,就是被疾驰的马匹撞飞。 阵前方的枪兵还未来得及排列成阵,就被骑军驱赶的弓弩手冲散了,任徐旺荣如何大声喊叫,四面受敌之下,整个阵型的崩溃已经无可避免。 “弃械,弃械,只究首恶,从者免死!”随着一声声劝降之语响起,叛军们一个接一个地扔下了武器,抱着头坐下。徐旺荣眼见大势已经去,带着亲兵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朝着行宫方向逃走。 看到局势突然转变,城楼上的袁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劫后余生,阵前的刘师勇柱着长枪,仰天便是一阵大笑,他周围的禁军们俱都喜极而呼。刘禹带着金雉奴穿过人从,见到众人情形,也是高兴不已。 “徐旺荣那贼子逃了,太守,可要小心,这厮甚为勇猛。”想到刚才的战斗时的生死一瞬,刘师勇还有些后怕。 “跑不了,姜宁带人追去了,袁娘子还在他手上,不好逼迫过甚,须防他狗急跳墙。”刘禹不太在乎,再勇猛又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一个人,这建康城,倒底还是完完整整拿下来了。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平乱(完) 建康城内,行宫附近的文康坊内,徐旺荣的外宅已经被大队禁军人马团团围住,手执火把的步军之后,百余名骑兵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军官,对着那所宅子指指点点。 刘禹骑着马慢慢跑过来,他的身后是姜才,还有形影不离的跟班小萝莉。一匹矮马之上茅世雄被反绑着,断臂已被包好,十余个骑兵押着几辆大车落在最后面。 “禹哥儿,你是如何到的这建康城,怎得比姜都统的骑军还快,害得我一阵好赶。”终于寻到了间隙,小萝莉赶紧问出心中的疑问。 “想知道?”刘禹回头看了看她,心里有些感动。 “嗯嗯,快些说与我听。”萝莉的胃口被吊了起来。 “这个么,不告诉你,哈哈!”刘禹嘻笑着驱马跑开,留下小萝莉一脸气苦的模样,一旁的姜才看在眼里,不禁摇了摇头。 徐旺荣站在檐下望着院墙后的火光,脸上并无多少丧气之色。事到如今,他并不后悔,唯一可惜的是,没有下定决心先拿下制司府。如今手上就只有袁洪一家人,这筹码有多重,他没有把握。 身后的妇人抱着他的幼子面色苍白,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襁褓中的幼儿早已睡去,徐旺荣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粗线条的脸庞竟也出现一丝柔和之色。 “某会用那一家人换你母子性命,这宅子多半保不住了,金银细软尽量带多些,出得城后,直接过江去你祖家。若是天可怜见,叫某能有一柱香火留于世上,某来世做牛做马也必有报答。” 徐旺荣的话惊得那妇人摇摇欲坠,这世道,兵荒马乱地,叫她一个带着幼子的妇人要如何生存。徐旺荣扶住她,摆摆手不让她说话,事情已经不由他掌握,府外之人能否答应这条件还未可知,袁洪不过是这城中一个通判而已。 “徐旺荣,某是这建康府新任的太守,你的两个兄弟某都已经见识了,你却只闻其声,不欲某撞门,你便自己出来一见如何?”刘禹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后传入了宅中,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徐旺荣的耳中。 徐旺荣的神色摇摆不定,他害怕自己出去后,外面的禁军就直接动手,不给自己讲话的机会。正思忖间,两个球状的物体从院墙之外扔了进来,直滚到台阶之下,徐旺荣定晴一下,正是老三翁福和那林副都统的首级,不由得一惊。 摆摆手制止了亲兵们的跟随,徐旺荣一个人提着大刀向外走去,宅门打开,只见外面被火把照得透亮。一圈步兵之后,一位文官打扮的青年人端坐在马上,拿着一个喇叭状的事物,好奇地打量他。 这兄弟三人,茅世雄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翁福也几乎将自己逼进绝路。这个大哥,被敢战的刘师勇称为勇猛的人,刘禹不敢想像会强横到什么地步,果然不愧都是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啊,个个都不好相与。 “太守请了,徐某自知难逃一死,临死之前,欲与太守做个交易,不知可否。”徐旺荣抱着刀柄朝刘禹拱了拱手说道。 “愿闻其详。”放此人走是绝不可能的,刘禹不会做那纵虎归山之事,况且他若投靠元人,则建康城的虚实就尽在元人之前了。不过袁洪家人也不能不救,刘禹只希望他不要说出过份的条件。 “若是太守应允,某想用袁通判家人换某自家人性命,某自己则交由太守处置,太守意下如何?”徐旺荣也不啰嗦,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袁家人可好,你等未加害吧。”刘禹不知道人质情况,不敢贸然答应。 “某早已吩咐下面人等,不许伤害袁家人,太守若是不信,可遣人入内一观便是。”徐旺荣说道,若非这道命令,现在说不定已经尸横遍野了。 刘禹朝底下军士一摆手,一名手执火把的禁军跑进了宅院,不过片刻功夫,就跑了出来,对着他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命手下放下武器,送出袁通判一家,某答应你,不伤你家人性命。至于你,朝廷自有法度,须怪不得本官。”见人质安全,刘禹也放下了心。 “院内有一妇人,带一幼子,某恳请太守开恩,放她先行离城,某立时便交出袁家人。”见刘禹只答应不伤性命,徐旺荣便希望能先保这母子平安。 “你这是不相信本官?若是本官有心加害,你觉得那妇人幼子,纵然出了城,又能逃得了多远?”刘禹见他突然改口,有些不悦。 “成王败寇,徐某死不足惜,可怜稚子无辜,望太守开恩。”徐旺荣惨然说道。 “无辜?你可知你等所做之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拿给他看!”刘禹示意之下,几个禁军纵马而出,到徐旺荣身前,就在马上展开一卷图画。 徐旺荣看着这些栩栩如生的彩色图像,脸色不停地变幻着,这些正是刘禹要求苏微ps的那些图,被放大了数倍之后,在这个时空更增添了震憾之力。 “知道这是哪里么,太平州的芜湖县,八万多百姓,多少这样的稚子。看清楚些,这就是你欲投靠的主子,你还敢说你那稚子无辜?”刘禹的话语如巨锤般敲打着徐旺荣的心。 “徐旺荣,某知你自恃有些蛮力,某与你一赌,若是你胜了某,便依你之言,放那母子离城,且绝不加害。若是你输了,便交出那家人,自缚军前,你可敢?”见徐旺荣不坑声,姜才出言说道。 刘禹闻言,急忙转头示意不可,开玩笑,这徐旺荣确有几分本事,两人比武,万一有个好歹,伤了姜才,放那母子事小,失了一员大将那要刘禹怎么办。姜才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刘禹才略放了心。 “请将军赐教。”徐旺荣对自己的武力还是很有自信的,闻言对着姜才一抱拳。 “马上执枪,你非某一合之敌,某也不占你便宜,便与你斗斗这刀法。”姜才跳下马,拔出屈刀走到前面,众人都各自退开,给二人留下了一个场子。 虽然对手拿的不过是把普通的屈刀,徐旺荣也不敢小觑,提刀围着姜才转了半圈,突然发出一声大吼,大刀自上劈出,刀风裂空而下,姜才身形一闪,徐旺荣的大刀却于半路中转了一个向,横追着姜才而去。 姜才挫身后摆,大刀几乎贴着他的鼻梁扫过去,未等一势落足,姜才已经跳起一个半转身便到了徐旺荣身后,右手的屈刀一翻,搭上了他的肩头。 “将军好技艺,某输了。”徐旺荣长叹一声,扔下大刀。刘禹一挥手,军士们一齐冲进宅内,控制了所有亲兵和家眷。 “某知道,这建康城中,除你三人之处,尚有他人参与,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隐瞒么?”见徐旺荣被绑了起来,刘禹在马上欠身问道。 徐旺荣心如死灰,见刘禹相问,竹桶倒豆子一般地将黄员外等人都招了出来。刘禹点点头,勒转马头,朝内城驰去。 建康城内,追剿零星叛军的行动仍在继续,除了徐旺荣,茅翁二人的家宅也被查封,家人都被收押。街面上,一股股骑兵疾驰而过,分别奔向各户参与叛乱的人家,百姓们都躲在家门之后观察着这一切,对他们来说,不过又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公审 建康府,不仅仅是江南东路的治所,名义上还是大宋的“留都”。南渡之后,虽然官家以临安府为“行在”,那里才是实际上的国都。但却并不妨碍留都百姓的自恃,就如后世帝都魔都之争那般,都觉得自己才是老大。 此时的建康城内在籍人数超过了二十万,整个大宋来说也就仅次于临安城。时人称曰:“国家之根本在东南,东南之根本在建康。雄山为城,长江为池,舟车漕运,数路辐凑,正今日之关中、河内也。” 正因这种心态,留都百姓们对待此次事变的看法有些复杂。大部分人是冷眼旁观,认为事不关已,反正官家也好,元人也罢,总不过是交税吃饭。而少数商家大户则以为江山易主已成定局,不希望现有的生活为战争所打乱。 次日清晨,喧嚣了一晚的城中终于安静了下来,百姓们正欲在好奇中睡去,就听得一阵阵铜锣声响,各坊坊正,带着敲锣的衙门差役,边敲边喊。 “都听清了,奉本府新任府尊,刘太守钧令,午饭之后,未时二刻,城西大军校场处,将招开公审大会。何谓公审大会,某也不懂,你去了便知呗。老弱幼子就不必去了,以免踩踏。” 新鲜的说法勾起了百姓的兴趣,有宋以来,城中管理还是较为宽松的,百姓们对于府尊县尊之类的青天并不怎么悚。听得有热闹可瞧,都按捺不住地兴奋,一个个呼朋唤友,匆匆吃就午饭便朝那城西涌去。 待得接近大校场处,附近的街道上都站满了执枪跨刀的禁军军士,一个个挺胸凹肚,对熟人的招呼调笑也不作搭理,弄得好生无趣。在这等气氛下,越靠近校场大声喧哗之音越少。 大军校场位于城西南角上,边上便是高宗皇帝曾经驻跸过的神宵宫,平时可同时供五万余人一齐操练,这也是城中最大的广场了。此时的校场两侧,都竖起了一个个的木架栏,有点像后世大学校园内的读报栏。 人流进入校场之后,便会被禁军军士引导着去观看那些架栏上的内容,不用说,那上面贴的便是刘禹带来的ps图片。栩栩如生的彩色画面,有如亲历的场景,极大地震撼这些平素只能听书看戏的普通百姓。 “都头大哥,这是何人所绘,怎得如此真切,那上面骑马挥刀之人可是鞑子?”不时有人向站于一旁的军士提问。 “某不过一介小军,可当不得,这图上所绘正是鞑子,太平州知道么,就在本府上游,鞑子在芜湖县城杀害了我八万余大宋百姓,殊为可恨。这些都是前方探子冒死得来,可不是手绘。” 这便是刘禹推出的图片展,通过这种直观的方式,将鞑子的暴行直接深植到建康百姓的心中。一个个架栏看过去,鞑子的行为也越来越残暴,待看到那幅襁褓婴孩被高高举起的图片时,承受能力稍差的已经泪流满面,大多数人则是破口大骂。 为了防止百姓情绪过于激动,刘禹布置了数千禁军维持秩序,饶是如此,仍是有情绪失控的百姓要去撕扯那些图片,一旁的禁军也是尽力阻拦劝解,场中渐渐地喧嚣起来。 “子青,好手段,再冷漠之人看到这些,不免也会有所触动。如此再加以引导,民心可用啊。”说话之人是胡三省,刘禹已经通过汪立信行文扬州的都督府,将他正式调了过来,再说了他本就是沿江制司的机宜文字,因此也无须去管贾似道答不答应。 “建康之战在即,本城之民都无动于衷,某这些外人拼上性命却是为何?某就是要告诉他们,此乃国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刘禹差点就脱口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来,好在反应及时收住了嘴。 临时搭建的校阅台上,一群禁军正在摆弄刘禹带来的新科技,这是一套简易的模拟广播系统,由纯后级功放,调音台,分区器,话筒,音箱和扩音喇叭组成。当然,驱动它们的小型汽油发电机和铅酸蓄电池也必不可少。 操作这些东西的人都是跟随刘禹去当涂的那五十余人中剩余下来的,鲁港大战中牺牲了十余人,再加上几个牺牲在敌后的探子,这队人还有三十多个,其中也包括了已经升为队正的李十一。 除了校阅台上的两台大音箱,校场四周乃至周边街道上,都用木柱子撑起了一个个的扩音喇叭,后来的进不去校场的百姓,便可站在街道上听。校阅台的顶端用一块红布扯出一根条幅,上面用白纸分别写着“建康府公审大会”几个大字。 “恕胡某眼拙,这‘会大审公府康建’是何意?”爱较真的校书大家胡三省看了那条幅上的字,拈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呤了一遍,却发现根本不通。 刘禹闻言,一阵爆汗,忘了古人的读写顺序是和后世相反的,赶紧唤来军士,将那条幅取下重新装过。片刻之后,军士回报,一应摆设都已完成。场内的百姓也渐渐聚满,刘禹拍了拍话筒,一股巨大的电流声传出。 “桑梓们,上头,往哪儿看呢,某在这儿!”刘禹的话语经放大后从各音箱及柱子上的喇叭中传出来,下面的百姓咋一听,纷纷四处观看,刘禹有些想笑,自己就像在群众大会上做报告。 调侃了一句也让自己放松了心情,从检阅台下看下去,密密麻麻的人头,好在都知道是父母官在上,没有让整个校场吵闹得像是一个集市。 “建康城的桑梓们,借此机会,与众位认识一下,某姓刘,当下权知这建康府。说来惭愧,新官上任本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下,这地方太小了,哪装得下我城中二十余万百姓呢。”刘禹的话引起下面一阵讪笑,胡三省也摇摇头,认为他作为一个文官,有失稳重了。 “无法呀,就在昨日,你们关门闭户听热闹的时候,本官,差点就被叛贼给逼上了绝路,好险哪,一支这么长的弩箭,擦着本官的耳边飞过去。”这一回没有人笑,昨日发生了什么,大部分人都心里有数。 “这其中的凶险之处,日后再细说。今日要说的是啊,这建康城啊,它不光是刘某的,不光是大宋的,它更是你们的。大家可能都知道,鞑子要来了,刘某若是不管不顾,直接将这建康城献了给鞑子,会得到什么?”刘禹的话有些让人费解,渐渐吸引了台下百姓的注意力。 “那就不只是区区知府了,最少也得是一路帅臣吧。可是你们呢,你们以为还会和从前一样么?斗鸡弄狗,夜不宵禁?你们错了,元人治下,你们汉人,不,南人,过了申时,就不许再上街,违者重罚。假如有蒙古人看上了你家娘子,强抢了去,你来找本官,对不住,本官管不到他。” “这也无妨,对吧,天底下本就是以强欺弱。可本官要告诉你们的是,就算刘某开城献了这建康府,尔等就一定能活?那可不一定,下面那画儿都瞧清楚了,就在百里之外,太平州,开城出降的芜湖县上至七品知县下至普通百姓,八万余人,无一幸免!”刘禹将手一挥,下面数万人噤若寒蝉。 “有人要问了,这鞑子为何要屠城?本官来告诉你,因为你们在鞑子眼中还不如一猪,一狗。屠了你们,才能震慑周边镇江府,扬州,常州,两淮,两江,两浙,乃至朝廷。怕了吗,既然投降告饶也无法周全,那便逃吧,离了这城,总无事了吧。” “本官与你们说这些不是要吓唬你们,要你们收拾行装离城。这建康城是咱们的,凭什么要让鞑子占了去,刘某来此就是为了看一看,堂堂二十万人,有几个是站着撒尿的爷们!”一时间校场上安静地能听见心跳声,百姓们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刘禹见状,挥了挥手,一队禁军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上了检阅台,这一行人分别是徐旺荣,茅世雄,黄员外,以及徐茅部下几个副手。台下百姓见了,有认得的,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几人大伙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前几天城中叛乱便是他们几人的首尾。本官绝不无故加刑于人,尽管他等罪行昭昭有目共睹,本官仍要在此明正典刑,请各位乡绅胥老上前,查验证据及口供。” 几个城中有名望的老人被推举了出来,走上台翻看了几个人的口供,以及从家中搜出的信件等物,俱自点点头,表示确是罪有应得,一个老头下台时还朝台上的几个人吐了口唾沫。台下众人开始鼓噪,数万人高喊着“杀了他们”,声震四野。 “所谓公审,除了律法,便是民意,今日民意如此,且罪行确凿,那就不必等刑部回文秋后处置了。本官要提醒诸位桑梓,杀了他们,可就没了退路,鞑子来时,某将据城和鞑子决一死战,尔等愿意相随么?”台上几人中,徐旺荣只是脸色发白,茅世雄已经有些摇晃,那黄员外闻言则一头栽到了地上。 被调动起情绪的百姓们此刻已经热血沸腾,纷纷挥拳高喊着“愿意”“杀鞑子”等口号,刘禹满意地笑了,后世活了快三十年,这种小手段那是耳熟能详。旁边的胡三省拈须不语,他自恃一个斯文士子,尚且激动不已,台下的无知百姓可想而知,这等民意释放出来,倒底好么?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接应 “着!”金明大喝一声,手中长枪被投出,堪堪从一个鞑子背后钻了进去,那鞑子口吐鲜血从奔驰的马上跌了下来。这是一伙鞑子侦骑中的最后一个,为了聚歼这五人,金明费尽了心机,这最后一个更是亲自追了半个时辰。 金明紧赶了两步,见空马跑得远了实在是追不上,方才放弃。鞑子的弓箭厉害,五个人被伏击还射死了十余个他的部下,这些人都是从临安府带来的老卒,每一个人的牺牲都让他心痛。 抓紧时间掩埋了部下的尸体,金明招集齐剩余手下,这里刚刚进入建康府境内。鞑子的追兵如同影子一般甩也甩不掉,不得已,金明命他的副手带着大队人马和随行的老百姓先行,自己带着一队老卒留下阻击。 在野外,鞑子的机动性充份地施展了出来,游击,骚扰,几十人就能搅得上千人的队伍崩溃。唯一能克制他们的远程劲弩偏偏没几人装备,金明命手下仔细收集鞑子身上的弓箭,然后迅速往大队追去。 “指挥,这是第三队了,鞑子化整为零,根本不与咱们硬碰,这一路之上,还不知有多少呢。”一个部下嘟囊着,这仗打得真窝心。 “鞑子难缠,弟兄们都小心点,此地离建康不远了,机宜的援兵肯定已经在路上,打起精神。老狗子,你那具神臂弓能否长点眼,尽他娘的浪费弩箭。”金明一抬手,从鞑子尸体上拔出长枪,鲜血如泉一般涌出。 前方大队已经过了马家渡,直趋江宁镇中,金明带着四百余人与鞑子先锋的斥侯周旋,伤亡已近百人,仍然将鞑子死死缠住。 也可林合刺是万户忙古歹麾下的一个千户,做为整个大军的先遣侦骑,他接到的命令是缠住整个宋军大队,可是没想到这伙数百人的蛮子如此顽强,以步对骑硬将自己的千人队拖在了后面。 整个大军三十余万人,蒙古骑军加上色目人不过五个万户所,鄂州分兵之后,左丞相伯颜只留下了三万人,鲁港折了一个千人队后,更是小心翼翼。 眼看着就要到建康城了,也可林合刺这才下定了决心,挥手招来一个侍从,对他吩咐道。 “传令下去,收拢全队,务要将那伙蛮子歼灭在前方那块平地。” 金明感觉到自己的压力陡然增大,原本鞑子侦骑一直若即若离,甚至是极力摆脱他们的纠缠,突然之间,几个百人队向他们的侧后迂回,隐隐有包围之势。 “指挥,鞑子上来了,是打是撤,得有个决定啊。” “先撤进那片林子里,入夜了再说。”金明指着坡上,断然说道。马家渡镇子就在左近,他却没有下令去那里,镇上人多,一旦开战,就会酿成惨祸。 数百人顶着鞑子射出的箭雨,且战且退,终于撤入树林中,短短几十步路,倒下了三十余人,进得林中,各依树木,总算抵消了鞑子骑射的威力。 离天黑还有将近两个时辰,金明担忧地看着天色,鞑子除了强攻不会有太多办法,还好青翠的林木很难轻易烧起来,不然用烟熏也能把他们逼出来。 也可林合刺面沉似水地看了看天空,本以为这伙人会退进马家渡,谁料想他们竟然突破侧翼进了树林,置于后方阻拦的重兵完全落了空,如今弓箭的杀伤力已经不大,唯有下马进林硬拼一道。 在他的示意下,四个百人队甩蹬下马,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逼近林中,外围的骑手都张弓搭箭等着跑出来的人。金明从望远镜中已经看到了他们的企图,轻声传下命令,众人知道恶战来临,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噗”一声沉闷的撞击,被金明低头躲过的一把弯刀狠狠地劈进了树干中,刀的主人却被一杆长枪搠了个对穿。还没来得及抽出枪,身后就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矮着身的金明一个侧翻,反手拔出腰间的屈刀,抡着半圈砍向鞑子的肩头。 也可林合刺听着树林中传出的惨叫声,多数都是自己人发出,情知碰上了劲敌,宋人宁愿同归于尽也不出林。自己的优势完全无法发挥,此地离敌太近,不可能长期围困,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千户,不好了,前方有敌军大队逼近,距此不过五百步。”就在这时,突前警戒的侦骑又带给他一个坏消息,不行了,再不走,自己就会是下一个忽迷刺。 “吹起号角,收兵!”也可林合刺扬起右手,果断地下了命令,听到号角声,林中剩余的人都退了出来,他心中一阵滴血,这才过了多久,四百人马就损失过半。 “不得追赶,任尔离开。”金明沉声下令,虽然还不清楚敌人为何收兵,但自己这边已经无力追击了。刚才的交手,一百多弟兄倒在了血泊中,让他恨得咬紧了牙关。 集结起来的千人队朝着来路缓缓后撤,也可林合刺不甘心地回头张望着,任务失败受罚事小,失去几百个部众才让他痛心。宋人大队的轮廓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整齐的脚步声就像从天边传过来。 “执枪,准备接敌。”号令从扩音器中传出,整个大队排成一个巨大的横阵,沿着道路展开,长枪被前排的军士由肩上变成双手举起立于胸前,无数的枪尖在落日的映照下闪着金光,宛若天河的繁星。 俗语说:“兵若满万,无边无沿。”此刻,在也可林合刺的心目中,这部宋军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随着军阵的推进,从空气中不断挑出新的将旗,而横列的另一头也超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刘禹骑着他的那匹褐色战马随中军慢慢前行,身后飘扬的帅旗上是一个醒目的繁体“刘”字,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刘禹几乎凑出了建康城中所有的将士,也不过才堪堪七千余人,这还包括了袁洪手下的乡兵以及刚刚投降的徐部叛军。 扬起手里的望远镜,看到鞑子骑兵在后退,刘禹心头松了一口气,他很害怕这队骑兵之后会有鞑子大队人马。如果发生野战,自己前面这些建康城唯一的战力,一旦被歼灭或是消耗掉,后面的守城战就没法打了。 金明也从望远镜中看到了援军的到来,他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阵仗,招呼余下的弟兄们速速退出了树林,沿着军阵的边际绕了过去。没有时间去见刘禹,他带着人就朝着建康方向而去。 鞑子骑兵从望远镜中消失之后,刘禹才下令全军依次退却。姜才的骑军负责断后,利用建康府的军马,这支骑军扩充到了一千人,只要不碰上鞑子大队,零散的侦骑已经不在话下。 此次出兵,除了接应金明,刘禹还将沿路的百姓全都裹挟而去,马家渡,江宁镇,板桥,府内所有的镇乡村,都派出了禁军充任的宣传员,在ps图片的威慑下,大多数百姓都选择了跟随,极少数的顽固份子也被强行带走。 第二日,金明是和刘禹并骑一起从南门进的建康城,城门匾额之下,挂着几个装着首级的筐子,正是徐茅翁黄等人,旁边用白石灰刷着几个斗大的字“卖国投敌,猪狗不如。”金明不过略扫了一眼,便扬鞭催马而入。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动迁令 建康城南的安宁坊前临中街,后靠秦淮河,坊前是一排排的店铺。这条街上的店铺大都卖的是衣帽饰物等,也有为数不多的脂粉铺子,街东头的林家开得就是一家名为“崔嵬”的胭脂水粉店,主打的就是背后秦淮河附近的青楼市场。 林东家背着手站在站门外,好奇地看着几个禁军在埋一根木柱子,柱子顶端绑着一个喇叭状的事物,后面还连着两根黑线。这种柱子一条街上隔几十步就会埋一根,中街之上,十余个柱子正在同时掩埋。 “东家,这事物便是你昨日所说的那个什么传音筒么?”身后几个伙计也指指点点地看着。 “嗯,就是此物,昨日太守之声便是自其中发出,不管站多远都听得清清楚楚,某站得近了些,耳朵震得生疼哩。”林东家得意地说,昨天他站得靠近检阅台,与新任父母官只几步之遥。 不光是中街,这样的柱子在全城各街道上都在铺设,刘禹的这套系统一共有200个终端,如果不够还能再添加。为了方便架设,他将中心点设在了行宫前的敬业坊,所有的线路都将汇聚到这里。 “林掌柜,喜形于色,红光满面,想必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啊。”正看着,就听得街对面的布料店王东家打着招呼走过来。 “王掌柜说得哪里话,你店里才是客似云来,某家这一晌午了,影子都没见一个。”林东家半是调侃半是诉苦。 “休瞒我,谁不知道那楼里的姑娘这会正睡着呢,待再过一二时辰,你再看看。”都是老邻居,那点底子谁不清楚。 “那就承贵东吉言了,话说昨日你去了么?”你去了么,这句话从昨天散会开始就成了建康城内打招呼的新方式,林东家自己也被问过多次。 “嗨,太守相招,怎么敢不去,你我都是小本生意,怎比得上那等世家大族,某观太守所言,对我等商家似有不满,林掌柜怎么看?”王东家听完刘禹的发言,一直就想找人倾谈,林东家便不幸成了这个目标。 “不然,太守有句话说得极对,我等皆是建康人,凭什么要将这城送与鞑子。大宋治下,虽不说大富大贵,养妻活儿还是足够的,这税收得也不甚多,那鞑子听说都是蛮夷,如何还能这般好说话。” “可不是,某这些人,虽上不得阵,拉不开弓,出点钱财还是应该的,只要这新太守真如他所言,鞑子想攻进来,怕是难了。”王东家点点头说道。 “只是战事一起,诸事不易,这街面上的繁华,恐难再有了。听说,你邻居那家今早已经离城了?”刘禹的话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大批居民的离城,这股风潮从昨天就开始了,今天更是达到了**。 “嗯,天蒙蒙亮就套车走了,宅院也托付给了某家,他家在临安府有亲戚,还是不小的官儿,多半是去投靠了吧。”王东家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想走也没有去处。 “某那婆娘家便在临安府,那又如何,某是不走的,就算鞑子进了城,还能真屠城?这可不似那芜湖县,二十万人呢。”林东家摇摇头,寄人篱下哪有自己当家来得自在。 “唉,但愿上天有德,佑我建康军民。”两人谈到这里,都有些黯然神伤,太平安乐的好日子,似乎就要一去不返了。 由于一直以来的惯例,知建康府往往由沿江制置使兼任,因此建康城内没有单独的知府衙门。刘禹也不想去制司办公,那样病中的汪立信肯定没法休息,想来想去,干脆将自己的府第安在了敬业坊的广播中心,这里离制司衙门也很近,拐个弯就能到。 此时,新知府衙门内人头攒动,进进出出地人络绎不绝。几百根电线和音响线从这里接出去,负责安装布线的禁军都挤做了一堆,院子里各种设备堆得乱七八糟。 刘禹却顾不得这些了,除了线路接头只能自己动手之外,普通的架线牵线什么的都直接交给了曾经随行的禁军,好在这些基本都是体力活,倒也进行得颇为顺利。 他此刻却在临时设置的书房内向自己的属下交待着别的事项,听他吩咐的这两位分别是迪功郎建康府司户参军赵兴装和文林郎建康府录事参军张士逊,一个管财赋,一个管民事。 “动迁之事,今日便要贴出告示,就如那日图示法,将鞑子的暴行宣讲得细致些,老百姓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粗。”刘禹说的动迁是指的将城外附廓所住的百姓都迁到城内,或是任他们自行离去。 “太守容禀,这时限是不是太紧了,就算今日便开始,要说服百姓有所动作,也非一两天能行啊,万望宽限几日。”录事参军张士逊听到刘禹的计划,苦着脸说道。 “张参军,非是本官刁难,实是鞑子来得太快,昨日鞑子前锋已经到了马家渡,今日还不知道到哪了。本官给你三天,已经是在冒险了,实在不行日夜兼行,火矩军士,任你支使。”刘禹也知道这种事情从古到今都是难题,要想让老百姓放弃自己辛苦建设的家园,难啊。 “唉,属下只能尽力行事,还烦请太守晓喻办差的军士,莫用强,万一激起民变,便是祸事。”张士逊叹了口气,接过了刘禹签署的文书。 “赵参军,府库要全力配合此事,告知那经手之人,有敢伸手者,莫怪本官刀下无情。”刘禹转头看向赵兴装,郑重地说道。 “太守容禀,钱钞出库,照例便有折色等损耗,属下手底那些书办,哪个不是经年胥吏,若是直照此行事,恐有懈怠之处。”赵兴装面带难色,不是他想贪污,而是那些规矩本来就是约定成俗的。 “赵参军是说这差事,你办不了?”刘禹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从后世那会,最恨的就是公务员贪污,比这个更恨的则是这种事没有自己的份。 “还请太守宽宥,赵某自知才疏学浅,只恐有负所托。”赵兴装一拱手,与其到时候出了事再被追究,还不如这会就推了呢。 “既是如此,赵参军便将那府库钥匙及帐册交与制司胡机宜处,速速交接,不得拖延。”刘禹也不留他,胡三省正好可以接过这个职事。 “多谢太守,还有一事,老家来信,家母病重,恐不久于人世,晪为人子,望能尽孝于床前。伏乞太守应允。” 刘禹盯了他半晌,直到赵兴装觉得头皮发麻,方才摆摆手打发了他,这种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有必要为之生气。 胡三省在制司衙门接到刘禹的文书,看了看后直接交给了汪立信,汪立信看完思索良久,方才沉吟道。 “此令于战事而言并无错处,可难的却是事后,就算得胜凯旋,也难逃御史之笔啊。” “招讨的意思是劝阻子青么?”胡三省也点点头,他们都是官场多年的老油条,趋利避害早成为本能。 “不,你重抄一份,换成招讨钧令,用某的大印签发。”汪立信断然说道。 “可如此一来,招讨你就......”胡三省蓦的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一来,汪立信就担下了所有的责任,而刘禹不过是个执行者。 “无妨,老夫还能活几时,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些了。”汪立信悠悠说道,自己的身体如何,他自己最清楚,既然这样,不如就索性成全了这个愣小子。建康城能否守住,汪立信目前也并不看好,刘禹行此非常之法,保不定会有奇效也未可知。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求援 宋室南渡以来,两淮地区便成为宋金两国拉锯的战场,又因北人的南下,淮民也成为了大宋最重要的兵源地,淮兵之名,一直持续到了最后灭亡的崖山之战。 淮南东路治所在扬州,可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却没有办法回到自己的制司,因为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带着他的都督府逃到了扬州。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自己所部的七千淮兵进驻了滁州。 滁州州府所在的清流县城,刚刚临时设置的制司行辕内,李庭芝负手站在滴水檐下,忘着天边落日映照,远山之际层峦叠嶂,云蒸霞蔚,美不胜收,可他一张瘦削的国字脸上却是面沉如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江淮招讨大使汪立信的手书此刻就在他身上,全文不过百余字,言辞也十分平淡,不像公文更像是老友闲述。可是李庭芝还是从中看出了写信之人的焦灼,“建康陷则东南危”,他不是不知兵之人,这点大局还是清楚的。 但他又能怎么做,淮东大军都在扬州,自己所部目前不过七千余众,其余各州还要担负边防重任,兵从何来?李庭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左边,那处是庐州方向,已经属淮南西路治下。 自从他自己提出来两淮分治,让那夏贵领了淮西制置使之后,李庭芝这个两淮制置大使实际上不过就成了淮东一路帅臣而已。想想夏贵平日里的跋扈,他苦笑着摇摇头。 以文制武在咸淳末年早已经成了废议,各路武将拥兵自重,朝廷却无可奈何,还不得不小心加以笼络。就在最近,不战而逃的夏贵就刚刚加了开府仪同三司,这几乎已经是武将的顶勋了。 “那汪机宜还在州驿住着么?”李庭芝招手叫来一个亲兵。 “回大帅,那人昨日一直求见,后便回了驿站,今日却不见前来,多半还在吧。”亲兵恭敬作答,李庭芝的差遣里有个大字,故被称为“大帅”。 “你去一趟,如果人还在,就带来这里,本官在后衙见他,好生相请,不得怠慢。”李庭芝挥挥手打发他离开,一直不见也不行,可见了面要怎么说,他还要好好想想。 汪麟在州中驿站自已的房中呆呆而坐,从扬州一路追到滁州,也只不过将父亲的手书递进了帅府,已经两天了,他只能在这里干等。从小到大,一直长在父亲的羽翼下,不免有些缺乏机变。 得知帅司来人相请,汪麟赶紧起身,带着随从便跟着来人而去。一路穿堂入室来到后院,来人带着他们去到一处大屋,便请在此稍待,自己进去禀报。 “不必多礼,汪机宜请坐。”见汪麟礼毕,李庭芝不过欠了欠身,便招呼他坐下。 “诚甫公一向可好,京湖一别,算算差不多五年了,风云变幻啊,如今都老了。”李庭芝将头一仰,仿佛不胜唏嘘地说道。 “多谢制帅关心,家父身体一向还算康建,只是最近诸事烦多,便有些精神不济。”听到别人问候父亲,汪麟忙站起身作礼。 “你父亲的信某已拜读,诚甫公以高龄抚淮,不畏艰险,说实话,李某是很佩服的。”李庭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汪麟坐直身体望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你到过扬州,也看到了本帅处境,这淮东全路,某能调动的兵力极为有限,这滁州清流城外,驻着某的部众,不瞒你,一共七千之数。”李庭芝语带无奈地说道。 “汪贤弟听某先说完,某这么说绝非推脱之辞。淮东各州,边境上的濠州盱眙军自不必说,楚州高邮军离得太远,就算想调也不及赶到。还余下一个真州,那处共有步军二千余,水军一千八百,贤弟认为这点兵马,能帮到你父亲么?” 李庭芝见汪麟欲说话,先制止了他,然后慢慢把自己的处境讲给他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真州隔江与建康府相望,汪立信就是要求他进驻那里,与建康相互呼应。 汪麟看着上首的李庭芝,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已是位高权重的一方守臣。两鬓隐隐有白发渗出,所谓能者多劳,大抵便是如此吧,想起自己父亲的满头白发,再难坐住,蓦得站了起来。 “制帅,某亦知情势艰难,怎奈鞑子势大,建康府兵微将寡,还望制帅三思。不为某父子,只看着东南百姓,盼能伸出援手,不拘多少,只要制帅大旗能插到江岸,便是阖府之幸。” 一番话说完,汪麟深深一揖,这已经他今天朝李庭芝行的第三个礼了,李庭芝闻言,也有些动容。站起身来,将汪麟扶起,原本还有些轻视这个衙内的心思,也收了起来。 “这样,某先行文淮西夏贵处,不求他领兵来援,只要他兵出庐州直趋和州,便能与某呈东西掎角之势。某所部明日便开拔,贤弟随某一起前往**,到时直接送你过江。” 汪麟感激地点点头,他知道这已经是李庭芝能做到最好的了,夏贵如何已经不是他人能掌握的,李庭芝不过是尽尽人事,心存万一之望罢了。 建康府制司衙门内,病势已经有所减轻的汪立信正在和孟之缙下棋,原本这是胡三省的活,自从胡三省被刘禹抓了壮丁去管府库之后,汪立信便把无所事事的孟之缙找了来陪自己。 孟之缙棋力一般,加之有些心情不定,不到片刻便落了下风,正当他苦苦思索应对之法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只见一个亲兵匆匆而来,至二人身前,抱拳行礼。 “禀招讨,有信使自临安府来,目下就在门外,可要召进来?”汪立信闻言对孟之缙对视一眼,心中一动,应该是自己的保奏有了回文。 拿来来人递过来的一沓文书,除了吏部回文之外,还有自家夫人的家书,以及朝廷最新的邸报。汪立信放下回文和家书,先打开了邸报,翻开便是一怔。 报上所登的是知枢密院事陈宜中的奏章,上面历数贾似道威福肆行,畏敌怯战,丧师辱国,更丢失沿江数个州府的罪状。直接要当朝的谢太后撤职查办,以究其罪,翻过来则看到了谢太后的批语。 “似道勤劳三朝,岂宜以一旦罪,失遇大臣之礼?”汪立信摇摇头,陈宜中终于下手了,谢太后虽然不同意,但也拖不了多久,虽然旨意上有问各守臣意见,但倒贾之势已经成必然。 “之缙,便劳烦你跑一趟吧,把这个给子青送去。”汪立信将吏部回文递给孟之缙,有了这个,刘禹的这个权知建康府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孟之缙领命出府之后,汪立信拿着家书和邸报进了自己的书房,略看了看家书,无非又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想起相濡以沫五十余年的老妻,不禁心生感慨。 再度拿起那张邸报,陈宜中的文章不长,言辞却颇为激烈,直有不把贾似道拉下马不罢休之势。汪立信思忖思久,终是铺开了纸张,慢慢地将墨化开,边摇边斟酌着用词。待墨成形,提起笔蘸了蘸,便向纸上写去。 “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江淮招讨使臣汪立信伏乞太皇太后,国朝定鼎三百余年......”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利比里亚分公司 孟之缙在刘禹的临时办公地点那里却扑了一个空,值守的军士告诉他,太守要去城外巡查,这几天都不会再回来。孟之缙看着院内忙忙碌碌的身影,苦笑着暗叹,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做事,就自己不知道要干什么。 刘禹却不在城外,他已经通过传送门回到了后世。这次的事情有点多,真有千头万绪的感觉,从来没有想过,管理一个城市会这么麻烦。好在他舍得放权,大部分民政事务都扔给了袁洪,军队也有金明姜才刘师勇等人带着,使得他可以将大部分精力放到即将到来的战事准备上。 胖子要举行婚礼了,这事其实已经拖了快一个月,这次回来,正好能赶上一块办了。在如家快捷酒店和公司的三人会合之后,一行人退了房间坐车便前往机场。 于仲明的设计已经出了样机,刘禹没时间去实地看,于仲明就做了一个视频,在候机的空隙放给他看。刘禹看着视频里面这个外形像极了民兵所操作的那种高射炮的怪物,直呼真tm是天才的设计。 整台投石器全由高强度硬质合金钢做支架,悬臂则是用进口弹簧钢制成,尾部装了一个抛勺,有意思的是这个是可以更换的,以便能装下更大的抛射物。 动力来自于中部的液压式弹射器,旁边的两个转轮式摇臂可以将悬臂降下来,将弹射器中的弹簧压紧,当松开板手之后,巨大的弹力就会将抛物以各种角度抛出。而最有创意的设计是整个机器架在四个重型卡车轮子驱动的底盘上,这使得几个壮汉就能推动它,还能用牛马等畜力来拉着走。 “这是野外实测的效果,最大投射距离来说,如果是五十斤的重物能打到八百米以外,操作的话最少只需要五个人,基本上达到了你上次所提的要求。”于仲明在一旁为他解释道。 刘禹非常满意,他自己只是一个门外汉,但也看得出这东西有多好用,建康城里有很多种投石器,最大的七梢投石器要二百多个人拉动强索,投射一次要很长时间,刘禹看了一次就没了兴趣。 这个东西绝对是秒杀一切的黑科技,他想的可不是投石头,建康府军器监有自己的火药作坊,虽然做出来的东西像是后世烟花用的粗火药,但刘禹来了那就不一样了,他准备给元人放一个大烟花,不然怎么对得起穿越者的身份。 东西是不错,价钱也很可观,每台报价就达到了五万块,二百台就要一千万。刘禹一边倒吸着气一边拍着于仲明的肩膀,当场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为了胜利,只能豁出去了。 公司的帐上已经不到一千万了,装修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开支用了一些,刘禹这次回帝都,除了参加朋友的婚礼,还有就是要处理掉地下室里的黄金。他都怀疑过了两个多月了,会不会给人偷了啊。 赵大姐是公司请来的会计,名片上则印着“海盛国际贸易公司财务总监”。她今年才不过五十五岁,自从国营公司退休之后,便一直想着找个工作,儿子在外国读书,每年的学费就是个天文数字,离婚丈夫给的那点赡养费根本不够。 同时来机场接机的还有陈述,她是这个公司名义上的人力资源总监,今天开的车是租来的一辆商务车。两个女人站一块聊得很嗨,从服装化妆品到情感婚姻,直到刘禹他们所坐的飞机落地才意犹未尽地停嘴。 “陈述,让我看看,果然要结婚的女人最漂亮,嗯,保养得不错,有点新娘子的意思。”快三个月没见了,刘禹笑着调侃道。 陈述才不管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拉着苏微就和赵大姐先走了出去。原来她定了让苏微当她的伴娘,几个女人要去做美容,一行人进了商务车,刘禹这才第一次和自己的财务总监见了面。 除了他们几个,公司还有一个出纳和一个文员没来机场,她们都在总部上班,加上她们两个,这就是刘禹公司的整个草台班子。车子直接开到了cbd公司总部楼下,接上了两人一块去酒店接风,看着济济一堂的众人,刘禹有些感慨,这是自己的事业啊。 胖子的婚期定在三天后,公司干脆放了假,其他人都去帮忙,刘禹却得去做自己的事情。第二天,他就去了帝都大学,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等待着要见的人。 巴克斯??马修斯是帝都大学一名刚刚毕业的留学生,他是利比里亚人,由于自己的国家正陷于内战之中,他不准备回国,而是想在帝都找个工作。留学五年,巴克斯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加上原本精通的英语,这让他很有希望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然而不论是投出去的简历还是网上的招聘信息,回馈回来的消息都不算太好。跨国大公司并不需要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一般的公司又无法满足他的薪水要求,这让他有些沮丧。 昨天晚上,突然接到了一个自称是外贸公司ceo的人打来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说对他有兴趣,需要面谈,于是便约在了学校外面的一家咖啡厅。 从留学生公寓到那家咖啡厅不算多远,巴克斯很快就到了门口,推门进去,咖啡厅没有多少客人。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一个华夏人看着他微笑着,巴克斯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过去。 “是巴克斯??马修斯先生吗,你好,我叫刘禹,是昨天晚上约好的。”刘禹站起身,朝着迎面走来的黑人伸出了手。 “喔,你好,刘先生,你可以叫我巴克斯。”两人握了握手,就分别坐下。巴克斯招手叫人送来了一杯咖啡, 刘禹打量了一下,这是一个典型的非洲黑人,不同于欧美的那些混血型。这种黑色纯得会发亮,头发短而弯曲,身材不高,手臂有些长。 “巴克斯,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刘禹,我在网上看到你的简历,你在找工作是吗?”刘禹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玩艺是陈述整出来的。 “是的,我希望在华夏工作,我的普通话和英语都非常流利,你的公司是做对外贸易吗?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巴克斯看了一下名片上的公司名称,完全没有听说过。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么?”刘禹抿了口自己的咖啡,很苦的那种,他一向不喜欢加糖。 “请问。”巴克斯耸了耸肩。 “你为什么不想回国去工作呢,当然我知道你的国家正在发生战争,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你可以说我怕死,也可以说我贪图享乐,没问题,我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可我不在乎,那个该死的地方没什么可让我留恋的。华夏很好,我在这里呆了五年了,我喜欢上了它。”巴克斯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在乎,在说到那个地方时,明显犹豫了一下。 “不,不,你误会了,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的公司做的是对外贸易,主要对象是非洲。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需要你回到你的祖国,你愿意吗?”刘禹有点失望,这样的人能不能为他所用呢。 “你想去利比里亚做生意,喔,该死,那个鬼地方正在打仗,你是想贩卖军火吗?”巴克斯愤愤地说道,其实他最羡慕的是华夏国内的和平环境,走在街上不用担心被飞来的子弹打死。 “不,不,我不会做违法的事,木材,矿产,粮食,什么都行,我知道那里在打仗,人们不需要吃饭穿衣了吗?”刘禹不是不想卖军火,而是他现在没有路子。 “对不起,刘禹先生,我想你可能找错人了,我对回国没有任何兴趣,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再见!”巴克斯连点的咖啡都没上来,就等不及地要走了,他还想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不想再浪费时间。 巴克斯走得很快,就在马上就要出门的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一百万,年薪一百万,巴克斯,你都不打算考虑一下吗?”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第一笔外贸订单 由香格里拉酒店管理集团管理的帝都华夏大饭店是一家豪华五星级酒店,位于国贸商圈cbd中心,离刘禹的公司总部很近,胖子的婚礼就订在了这里的多功能厅内。 刘禹今天是伴郎,一身婚庆公司租来的礼服穿在身上让他感觉很是别扭,不过看看陈述边上的苏微穿着一身白色露肩长裙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反正也不过就是一会儿,忍忍就过去了。 “我发现选你当伴郎真是个错误,显得我更胖了,唉。”听着胖子的话,刘禹也有些得意,他今天特意刮了面,一头过肩长发也做了一个造型,显得很有艺术气质。 “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个了,你看看你,比人家苏微的头发还要长。”陈述也在一旁打趣他,今天的她被打扮得很漂亮,原本脸上的几粒雀斑都不见了踪影,整个形象显得很温婉,完全看不出以前的那个女强人样。 听到陈述的话,刘禹转头看了看边上的苏微,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很漂亮。平时工作时没注意,打扮起来很养眼,不怎么惊艳,但是相当耐看,不知不觉盯着人家看了半天,苏微和他的眼神一对,不由得低下了头。 感觉到女孩不好意思了,刘禹才转开目光,他也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么多事情要做,还有空想着女人。等了一会,随着婚礼进行曲的熟悉旋律响起,几个人忙端正表情,准备进场。 整个婚礼过程在刘禹看来显得做作而无趣,他很想不通,花了这么多钱,倒底享受到了什么?仪式过后,便是在酒店中餐厅举行的婚宴,作为伴郎,刘禹还得帮胖子挡酒,他的酒量并不算大,尽管是渗了水的那种,喝下去不少也感觉头晕脑涨。 他已经记不起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只是朦朦胧胧觉得有人把自己搀进来,还帮他脱了外衣,那张脸却怎么也记不清了,似乎是晚霞?怎么可能,刘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苏微正在酒店的房间里洗澡,她今天也喝了不少,但这并不是脸红的唯一原因。那个男人,竟然醉得抱着她哭了,还好没什么进一步动作,他嘴里喊的名字是什么?晚霞,会是个女孩吗。苏微看着被雾气蒸得若隐若现的玻璃镜,不由得有些发呆。 本来刘禹准备让胖子放七天假陪陈述玩一趟当是渡蜜月了,可陈述却说,如果玩不尽兴还不如不去,于是,这个蜜月假期就只好推迟了。 巴克斯??马修斯已经回国去筹办那边的分公司,对刘禹来说,他们与其说是雇佣关系还不如说是合作。巴克斯是利比里亚国内一个部落酋长的儿子,当然那个酋长并不只他一个儿子,他成为下一任酋长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过巴克斯在部落内还是有些人脉的,这使得他去组建分公司有了天然的优势,刘禹并不需要投入多少钱,他只要在进行交易的时候投入货款就行了,这种合作也能让双方的风险都降到可控的地步。 除了一百万华夏币的的年薪,刘禹还答应巴克斯每年都能得到一定的分公司股份,直到双方各占百分之五十为止。在这样优厚的条件下,巴克斯终于答应了与他合作,并根据他的要求,第二天就飞回了利比里亚。 在等待巴克斯消息的日子里,刘禹也没有闲着,白天他要去学开挖掘机,那是一处还没开工的工地,刘禹花了点钱就找到了一个老师傅教他。到了晚上,则要和苏微一起编一本战地救护手册。 这是为了即将开始的战争,刘禹没办法搬一家医院过去,就算有设备,也没有专业医护人员来用。只好弄一些简单的东西,清创缝合术就是其中之一,古代战争,外伤和感染是最常见的病征,他希望能尽量降低死亡率。 他俩把这些步骤用最容易懂的语言写成小册子,当然还得弄成竖排的繁体,配上详细的彩色插图,这些工作都交给了苏微。刚刚新婚的胖子带着于仲明回了金陵,他们也有各自的任务,于仲明将会给机械厂下订单,胖子也将联系运输工具。 在金钱的推动下,巴克斯在利比里亚国内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根据刘禹的建议,他选择了罗伯茨港作为分公司的所在地。这个只有不到三千居民的小渔港是利比里亚著名的冲浪圣地,每年都有很多世界各地的冲浪爱好者来这里游玩。 分公司只用了四天就完成了注册,而它表面上与总公司是不同的两家公司。在办公地点都没有的情况下,一纸大额订单就传真到了帝都的公司总部,大米,药品,工程机械,等等,总额超过千万华夏币。 而订单上提出的支付方式却既不是国际通用的美元,也不是国内的华夏币,而是黄金。拿着订单,刘禹立刻和负责财务的赵大姐去了拥有黄金进口配额的华夏银行,为这笔交易申请信用证。 “什么?”听到对方要用一吨黄金作为抵押,银行负责人张大了嘴,这什么交易啊,但是既然是国际客户的要求,银行也就特事特办。双方签订了协议,银行接管了客户运到津市港仓库的黄金,而刘禹则获得了总额三亿华夏币的信用资金。 当然,这些黄金是刘禹本人用自卸卡车运到津市码头仓库的,当银行工作人员看着这些装在纸箱里的黄金时,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实在是太土.......豪了。 解决了资金问题,刘禹也不再过多停留,这笔钱能用上一阵子了,下次回来再处理其他的黄金。带着苏微,两人坐飞机飞回了金陵市,一路上,刘禹都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由于处理的问题有点多,刘禹这次停留了整整六天,他现在得回去了,要不异时空那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这边的总公司和利比里亚那边将会展开正常的贸易,利比里亚盛产红木,还有丰富的铁矿,以及可可等特产,即使没有多少暴利,至少也不会亏损。 异时空的建康府已经变得让当地的人都不认识了,街道上到处都是横幅,墙面上还贴着各种各样的标语,这都是刘禹照后世的经验搞的,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鞑子也是人,根本不可怕”,总之都是些口号。 “无妨,不要去信那些谣言,刘子青是何等样人,鲁港之时那般凶险都没有走,怎会现在离城而去。”虽然刘禹经常动不动地就消失几天,但这次实在是太久了,久到都有人怀疑他是不是跑了。 胡三省尽管嘴里说得很肯定,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刘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心里也有些打鼓。金明则在军中严格执行了不传谣不信谣的“二不”原则,凡有发现者,就是军棍侍候。 终于,谣言传到了汪立信的耳中,听到这些传言,汪立信只淡淡地说了四个字“绝无可能”。就自顾自地走到府外,建康城的变化让他很感兴趣,尽管有很多人离城而去,但是留下来的人都没有战争来临的那种惧怕感,反而好像有些兴奋。 站在街上看着那些直白的标语,尽管毫无文采可言,但朗朗上口,不识字的人听也能明白。汪立信的眼前是一条很长的横幅,他喃喃自语地念着那行话,心下若有所思,这上面写得是“建康属于百姓家,我等誓死保卫它。” 正文 第五十章 钉子户 建康城西南角上的大校场内,那日临时搭建的检阅台已经拆除,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驻扎在这里的乡兵正在袁洪的带领下在城外参与拆迁行动,因此显得空荡荡的。 突然,场中央凭空出现一个人影,在飞快地四下张望了一番之后,又快速地消失了。没过多久,一阵轰隆的大声响起,场中再次出现奇异的景象。守门的老卒听到动静,诧异-地走了进来,看着眼前那个郝然大物,立刻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站那做甚,过来,傻了嘛,不认得本官么?”刘禹推开车门从挖掘机上跳了下来,见那老兵愣愣地站那里,连忙大叫一声,真怕这人被吓死。 老卒使劲地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和物,好容易回了魂,却怎么也说不话来。刘禹背个大包从他身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唬得他赶紧作礼不迭。 “你就守在这里,就说是本官下的令,任何人不得动那事物,违者军法从事。”老卒听到他的话,不住地点头,刘禹也不管他,自顾自走了出去。 顶着一路上各色行人的惊奇眼光,刘禹走回自己那座临时设置的知府衙门,院门还是忙忙碌碌,一群军士围着那台大功放指指点点,刘禹从后面走过去一看,各种接头都放在一旁,原来他们都不知道要把插头插哪儿。 “走开走开,让本官来。”刘禹放下大包,推开人群就往里挤。众人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愣,接着就是一阵大呼小叫,这个说:“机宜回来了!”,那个说:“现在要叫‘太守’,是太守回来了。” 刘禹摇摇头没理他们,这伙兵痞都是和他经历过鲁港之战的,平时也不怎么拘礼。来到机器前,刘禹将各种插头依次插好,拍了拍话筒,没有反应,左看右看,原来是没有电源,接上蓄电池,打开功放,调音器,分区器等的开关。 “建康府的百姓们,你们好吗,本官,也就是你们的太守,现在回来了,掌声在哪里,欢呼声呢?”刘禹耍宝似地说了一通,他也不知道系统架设完了没有,不过仅过了一会,府外就响起了欢呼声,接着,各处的声音次第响起来。 正躺在树荫下小憩的汪立信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吵醒了,正待叫人,就见自己的亲兵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嘴里喊着“机宜回来了。”汪立信闻言,失笑了一会,挥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秦淮河北岸的府学附近,由于学子读书需要安静,所以刘禹没有叫人在这一带安装喇叭,然而,全城范围的喧嚣,这处又怎么能逃得过。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叫喊声,正在上课的府学教谕不由得摇头。 “奇技淫巧,终非大道,诗云: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尔等记住了,切莫贪图新鲜,误了好时光。”教谕见学子有些分神,不满地用戒尺敲打着书案。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学子们收敛心神,接着刚才的书继续朗读。 胡三省这些天一直在与袁洪,张士逊忙着城外的迁徙事宜,事务繁多,情况又复杂,搞得他焦头烂额。四五天过去了,仍有许多户人家死活不肯离开,三人都是文官,不愿做那强逼之事,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 元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最新的情况,马家渡附近已经有鞑子侦骑的踪迹出现,三人都有些焦急,二千多乡兵已经集结到位,袁洪的命令却迟迟下不下去。 “袁通判,你签发,某来附署,不能再拖了,鞑子一旦到达,他们只会更加悲惨。”胡三省看着嘴角起了火泡的袁洪,毅然说道。 “是不是等太守回来再做定夺,毕竟事涉千余户。”张士逊并不是怕担事,而是担心处理不好,激起民变,影响整个计划。 “太守。”袁洪摇摇头,他的人天天守在府衙处,可每天的消息都是还没回来,袁洪不知道刘禹有什么事要去这么久,而且,根本没人知道他倒底去哪了。要不是看到汪立信自信满满地每天到处巡视,他是真担心人已经跑了。 就在袁洪决心要下令的时候,一骑快马冲进驻地,马上军士挥着手大喊“太守回来了,太守回来了!”。袁洪一愣,紧接着就是一阵放松,再看看另两人,都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听了三人的述说,刘禹也是头疼,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碰上“钉子户”这种问题。看三人神色,都是不想担责,也难怪,宋时似乎不兴这么做,就算是明知会被围城,也不会去搞坚壁清野这一套。 想到自己带来的挖掘机,天地作证,他可没想过是用来干这个的,原本的打算不过是挖濠沟而已。按照后世的经验,这种**,只需要打击首要就能瓦解其阴谋,来就来吧,反正刘禹也没想过要什么青天的好民声。 换了一套常服,刘禹带着他们一起去了校场,果不其然,随行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东西震撼了。这种鲁省产的轮式重型挖掘机光是轮子就有大半个人身高,长长的前臂上装着带齿的铲斗,能轻松举起上百公斤的土方。 “太守,你这是......”胡三省认识刘禹久一些,知道他时不时地就能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这事物太大了,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铁滑车,如何,这可不是什么怪物,人力操纵方能走动。”说完,打开车门就坐了上去,驾驶室还有一个位子,只有通判袁洪的胆子稍大一些,被刘禹一把拉了进去。 车身上的铭牌早已被他撬了下来,油漆也重新喷过了,两边车门各喷上了一个“宋”字,看上去就像大宋所产一般。发动车子,刘禹开着挖掘机慢慢地上了城中街道,三人带来的乡兵在两边维持着秩序,不一会儿,街边就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城外附廓之间,原本都是热闹去处,就如临安府丰豫门外的丰乐楼一带,平日里直到戌时之末亥时之初,仍是灯光如炽,人流攒动。如今的情景却有些凄凉,宽阔的街道上不断有扶老携幼的百姓穿镇而过,还未迁走的商家也不再高声招揽客人。 虽然不如丰乐楼那般有名,临江阁也是这一带数得上的酒楼,阁下周边还有几处瓦子。若是平日,早就有大批城里的游客前来耍子,可看着一楼空空如也的劲儿,立于二楼的左东家就是一阵烦燥不已。 “胡闹,简直胡闹,从来就只有保境安民,哪有似这般,敌未至而先扰民,某要去信临安府,却不知政事堂诸公,管是不管!”左东家不过四十许人,身材矮胖,一摄细小的胡须气得直抖。 一旁站着的酒楼掌柜和几个伙计俱都低头不语,心里却多有腹诽,这建康城里谁不知道左东家与那被砍下头颅挂在城头的黄员外是姻亲。传说那黄员外干的是卖城求荣的勾当,私下里众人都是痛骂不已。 左东家叫了一阵,见无人回应,自己也有些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盏,见盏中只余几片干叶,恨恨地顿在桌面上。掌柜见了,忙向一个伙计打了个眼色,伙计会意地去拿茶壶添水。 “东家,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太守令我等迁进城内,袁通判的手下已经来过多次了,倒底要如何行事,快些拿出个章程啊。”掌柜的也没有办法,东家不出面,自己却躲不过。 “什么章程,就是这般,都稳住,左近多少户人家,某却不信了,他们敢动手?我家大郎可是新科进士,大宋优容仕子,这是祖宗法度!”原本新君初立,都是要加科的,可现下这情形,朝廷也无人去提这一茬,因此左东家所说的新科,其实是去年的咸淳十年科,这也是整个大宋朝最后的一科。 掌柜的一阵苦笑,左东家说的大抵是没错,可如今是什么世道,多少正经出身的州府官员都弃官而去,你一个新登科还未授官的仕子又算得什么。新任太守的强势前些日子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说杀就杀,法度,这建康城里难道太守的话不是法度? 话到这地步,两人都沉默了,左东家心里何尝不打鼓。可是这些产业都是府内的主要经济来源,经营了多少年,如此这般轻易毁去,他实是有些不甘心,正胡思乱想间,就听得阁外一个大声响起。 “楼中之人听着,某等奉招讨钧令,清理城廓,你等速速离开。以一柱香为限,过时再不出来,倘有死伤,须你等自负。”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见阁外再无动静,左东家等人都忐忑不安地站着。没让他们等多久,突然一声轰隆的响声传来,随即整个楼身就是一阵摇晃,有如地动似的,众人俱都站不住,跌作一堆。 “别动手,别动手,某等这就出来!”掌柜拼命地大声叫唤,如同杀猪一般。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血铸名城 建康城西隅离城数里之处,有一山,高百余呎,方圆百余里,因山上盛产河光石,故得名石头山,又名为石首山。山上西麓,可以看到城墙逶迤雄峙,石崖耸立,这就是依山而筑的石头城。 东汉建安十六年,吴主孙权迁至秣陵,第二年,在石头山金陵邑原址筑城,取名石头。唐代以后江水日渐西移,自武德八年始,石头城便开始废弃,到了如今城中已经成为寺庙聚集之处。 传闻,诸葛亮途经秣陵县时,特地骑马到石头山观察山川形势。他看到以钟山为首的群山,像苍龙一般蜿蜒蟠伏于东南,而以石头山为终点的西部诸山,又像猛虎似地雄踞在大江之滨,于是发出了“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的赞叹。 刘禹站在城头,双手按着城墙上端的垛堞,从这里望过去,大江白练一般东去,沿岸码头上已经没有多少船只停靠,水路直入城内的商船这几天也寥寥无几,大战来临的气氛愈来愈浓烈。 “千寻铁锁沉江底啊。”不知道怎么得,心头就涌现出这么一句来,全诗是怎么样的他已经忘了,反而是太祖那首“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记得很熟,不过,却不好呤出来。 “一片降幡出石头,太守好兴致啊,在此怀古。”用不着回头,刘禹也知道这是胡三省的声音,他今天到这里来也是临时起意,只不过想站到高处看一看马上就将成为战场的模样。 胡三省是来找他签字的,城头没有地方,两人便到了中间的城楼处,看着胡三省从怀里掏出一堆笔墨,刘禹就想着要不要搞一批钢笔之类的过来。 “那左家人找过你了么,如何说的?”左东家那日着实吓得不轻,刘禹也没想要他的命,不过关几日还是有必要的,此举以后,整个拆迁立刻顺利起来,除了一部分去别处投靠亲友之外,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进城。 “还能如何,左不过求太守宽恕,说那东家如何如何体弱,禁不得牢狱云云。”胡三省对那日的过程也颇为惊叹,刘禹开着那个“铁滑车”不过举起前臂动了动,看似坚固的二层楼就摇晃了起来。 “算了,叫他们家出点钱米,就定五千斛吧,收到钱米,将那人领回去便是。”左家出了新科进士,算得上是官宦人家,刘禹也无法太过为难,只能是小惩大戒了。 胡三省点点头,他这几日也被左家人烦得不行,如此处理了也好。签完字,正待要走,刘禹却一把拉住了他,已近饭点,叫亲兵安排了一桌酒席,就在这城楼之上摆开。 三月的天,已经有些微热,推开窗户,江风徐来,别有一番惬意。待酒席摆好,刘禹亲自给胡三省倒满了一杯,这些天来,他几乎就是个甩手掌柜,不是实在处理不了的问题,根本都不去管。 “身之,事务繁重,刘某就不说这个谢字了,还请满饮此杯。”刘禹伸手端起自己的那杯,敬向胡三省。 胡三省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见他如此说,也只好端起杯子,两人遥遥一碰,都是一饮而尽。不等刘禹动手,胡三省一把抢过酒壶,给他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身之,不瞒你,元人已近,刻日就会围城,趁着现在还能走,不如离城吧。”刘禹这话并不是试探,胡三省本就是他硬拉来的,文人不同武官,他没有强留的打算。 “子青,某称你一声‘太守’,并不是恭维。说到这建康城,某三年前就在此为官了,虽说家眷并未接来,但也自认为有一份职责。子青啊,鲁港相交之时,在你心中,胡某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么?” “身之兄,你怎会这么想,没有你的相助,某连守这城的信心都没有。兄之大才,不在这战场上,某说这话绝无相激之意。”刘禹很怕与文人打交道,总是有些辞不达意,让人瞎想。 “身之,你熟知通鉴,当晓得这城一旦被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以鞑子的残暴,只要破城,阖城老幼,必无幸理,兄是不惧,家人要如何办?” “子青原是好意,某心领了,三日前,某就修书一封送回了家。胡某自负一介文人,上阵杀敌办不到,些许小事还是做得的。前日与招讨闲话,方知子青这太守是‘抢’来的,某有些好奇,你怎肯定能守得住这建康城?” 刘禹听着他的话,饮了口杯中的酒,慢慢地抿着体会那股冲劲,想着要怎么回答。他这官的确是抢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什么大义,只是需要这么一个擎天之功罢了。 “这建康城,从孙权筑那石头城算起,晋、宋、齐、梁、陈,六朝古都了吧。至我大宋朝南渡,也冠上了‘留都’的名号,可是呢,遇敌来攻,无不都是‘一片降幡出石头’。” “城不高乎?池不深乎?可这等情形,当得起‘虎踞龙蟠’这四个字么。”刘禹边说边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蓦得站起身,转身走到窗前,望着江上的景色,脸上被风吹着,渐渐地烧起来。 “这是某的建康!在某心中,何谓名城,不历铁血,称得上名城么?某确有私心,欲以此城,成就某的功名,而此城也必将名垂青史。若是不幸落败,某在此立誓,必将以某之血,染红这城墙!” 看着眼前这人挥着手在那慷慨陈辞,胡三省惊呆了,他没想到刘禹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毫不掩饰地**裸地就这么说了。胡三省放下著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放眼处,天高云低,飞鸟徘徊,正是际会之时。 淮南西路治所位于庐州的合肥县,新鲜出庐的开府仪同三司、淮西制置使夏贵正在自己的府中大宴,庆祝自己得到新的加官。他今年已经78岁高龄,仍是吃得肉上得马,龙精虎猛,部下都谄媚地称为“廉颇在世”。 “格老子的,某读书少你们休得哄某,这廉颇是何许人,尔等是咒老夫么。”夏贵喝了一杯酒,将手中的肉骨头就扔了出去,砸在那部下身上,堂上就是一阵哄笑。 “使相,那李庭芝的文书不理也就罢了,太后亲笔的诏令,也欲束之高阁么。”一个幕僚端着酒杯,在他身边说道。 “老夫就知道这官帽不是好戴的,要某领兵入卫京师,且不说道路已被元人阻截,便是真的去了,又济得甚事,那些兵卒还敢一战么。”夏贵摇摇那棵硕大的脑袋,打了一辈子仗了,年纪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了。 “去知晓那谕使,老夫自铜陵回师,就旧创复发不能理事了,所部也尽皆逃遁,非不为实不能也。”夏贵拽了句文,就把幕僚打发出去,这些烦心事是他现在最不愿意面对的,这个大宋朝已历320年,还能剩下多少日子,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莫名地,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战死在鄂州的儿子夏松,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虽不是嫡出,却爱若珍宝。从小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没想到就此一战而没。 当时看到那张尚算年轻的脸庞再也无法对自己笑了,夏贵整个人都快崩溃。去他娘的,什么大宋什么鞑子,老子通通都不管了,夏贵忽地仰天大笑,一双老目中浊泪渗出,顺着脸庞缓缓滑下。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文天祥 建康府沿江最边缘的马家渡镇已经空无一人,就连牲畜也只余下了到处乱窜的野猫,伯颜驻马看着眼前死寂一般的景象,不由得微微皱眉。南征以来,就算如鄂州那般有过血战的地方,也不似眼前所见跑得这么干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官府有组织的行为。 “启禀大帅,前部侦骑传来消息,从此处一直前出至江宁镇,都是这般,就连附近乡野,也没了人烟,那些南蛮将还未上秧的田地都弃了。”听到来骑的禀报,伯颜更是沉吟不语,挥挥手,当先一骑便进了镇。 这个空镇子还是有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很多墙面上都用石灰刷着标语。伯颜缓步前行,边走边看,有时候还停下来仔细想想,这些标语颇不与汉人那些拗口的文章相同,显得十分浅显易懂。 “一寸山河一寸血!”伯颜念着这句话拈须微笑,似乎很是欣赏。就这么一路过去,直到一处似乎是大户人家的房前,那雪白的墙壁上刷着一行血红的大字,伯颜抬眼望去,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笑,而且愈来愈夸张,直似要从马上跌下来。 跟在一旁的万户忙古歹见自家主帅这般情形,好奇地催马过去,他不是很认得汉字,招手叫来边上一个宋人降臣。那降臣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吱吱吾吾地就是不肯说,忙古歹扬起鞭子就欲打去,伯颜停住笑用眼神瞪了他一眼。 “恩,不错,那建康城,某现在有些期待了,儿郎们,打起精神,随某走!”伯颜大喝一声,扬鞭催马,当先而去。吕文焕经过的时候转头略撇了一眼,脸上也有些讪讪之色,那上面赫然写着“伯颜老贼,建康城下便是尔葬身之处,尔备好棺木了么?” 与建康府一江之隔的淮南东路真州,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正带领他的七千淮兵劲卒进入**县。汪麟骑着马跟在中军,就他在军中所见,这部淮兵确是比他们从临安府所带来的禁军要强,真不愧是戍边之军。 从**县到江边的瓜步,不过一日之程,李庭芝的信使已经遍出全州,将各处兵马都汇集到那里。还要征集钱粮,筹措军械,还好兵马不多,否则他也无能为力。 去往淮西夏贵处的使者已经回来了,李庭芝都不用看那封明显是别人代笔的书信,就知道此行无功而返。虽然早有预感,心头仍是有些沉重,抬起头望云而叹,自己力量太小,扛不起大宋的天。 江南西路的赣州位于赣水,虔化水,桃水,章水,孤山水等五水汇聚之地,原名“虔州”。绍兴二十三年,校书郎董德元以“虔”字为虎头,虔州号“虎头城”,非佳名,奏请改名,诏改虔州为赣州,取章、贡二水合流之义。 州治所在的赣县四周有武夷山、雩山、诸广山及南岭的九连山、大庾岭等,众多的山脉及其余脉,向中部及北部逶迤伸展,形成周高中低、南高北低地势。县城便筑于山水之间,虽不十分高大,却也有另一番雄壮。 此刻,城楼之上,一人凭栏而望,此人生得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正是此州太守,以保佑四年状元身份出知赣州的文天祥,而他的表情却十分凝重,一对秀眉紧紧憷着,手里攥着一封文书。 “陈继周走了多久,理应回来了吧?”文天祥望了片刻,收回目光,向一旁的亲兵问道。 “回禀太守,溪峒蛮一带,山路崎岖,颇不好走,晚了些也是应当。倒是方先生已从吉州返回,闻得太守在此,正急急前来。”亲兵知他心意,方才一直不曾打扰。 文天祥闻言点点头,两人正说话间,就见城楼下走上来一人,满脸风尘,显是一路紧赶,都未来得及洗涮。 “辛苦方先生了,来,进里间说话。”这人正是他派去吉州调兵的方兴,眼见来人如此情状,尽管心中有些焦急,也不好当头就问。 方兴拱手谢过,进得里间,先拿过一个大壶,也不倒出,直接对着壶嘴就是一阵猛灌,实在是渴极了。文天祥静坐一旁也不催他,等他歇息了一会,方才开口道。 “吉州那里如何说,能出多少兵马?”文天祥因为响应了朝廷的勤王诏令,已经被加官至江南西路提刑安抚使,方兴此行,便是带了他的钧令前去紧邻的吉州调兵。 “不多,全州仅有二千余人马,某走之前,兵马已经开拔,不日即到。州里还需做些准备,粮草营帐还有军资。”方兴摇摇头,吉州不是上州,这已经是能凑出的最大兵力了。 “有便好,陈继周那处还能再招一些,如此便有万余人了。时间紧迫,临安路远,待他转回,我们就要出发。”文天祥并未因为兵少而失望,在他看来,每路每州都出一些,怎么也能组成一支大军。 方兴看着自家太守,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去。文天祥窥他神色,便知道其意,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顾忌,有话直说。 “太守,如今鞑子大军兵分三路,鼓道而行,京湖,沿江诸州府均望风而下。君今欲以一万余乌合之众赴之,不异于驱群羊而搏猛虎。某知道劝也无用,然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方兴不忍心打击他的信心,话说得也不重。文天祥听到他的这番话语,站起身来,自己的这位好友他如何不明白,也不过是一心为了自己好罢了。 “吾亦知其然也。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济,如此则社稷犹可保也。” 方兴听完,知道再劝也是无益,不再多言,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文天祥怎么想也不明白,大宋厚待仕人,鼓励工商,劝农赈灾。如今国家有难了,抵抗者寥寥无几,望风而降者却多如牛毛。 建康府制司衙门内,刘禹也在和汪立信商议朝廷这道勤王诏令,此令是一早六百里加急递送而来的,铺兵身上更是持着金牌。刘禹的手上就在把玩着这块传说中召回过岳元帅的“金牌”,可惜的是根本不是什么金子做的,木头牌子上刷了遍金漆而已。 “招讨,贾相公真的倒了么?”玩了一会那牌子,感觉到有些无趣,刘禹才将它放到桌上,先翻了翻随之送来的朝廷最新的邸报。 “嗯,已经下旨了,贬为高州团练副使,发往循州安置。”汪立信有些唏嘘,不久前还是权势滔天,统领大军的一国平章,不过一纸诏书,就几乎成为庶人。 刘禹心里想的却是,这完全没有一个权相的像啊,连个抵抗之力都没有。执政那么多年都白干了,门生呢,故吏呢,就这么轻易倒下了。 “押运的人可是叫郑虎臣,会稽的县尉?”如果历史不改变,此人会在中途要了贾似道的命,当然刘禹没什么心情跑去救他。 “上面没说,你怎地知道,那人莫非与你有旧?”汪立信奇怪地看着他。 “传言,传言,某怎么会认识他。朝廷这诏令要如何回复,建康府兵马虽还有些,但现在守城尚且不足,如何还能入卫临安。”刘禹赶紧岔开话题,他只是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如史书所言而已。 “无妨,入卫之事,待战事结束再行也不迟,子青你若守住了这建康城,于京师帮助会更大。”不得不说,汪立信还是有些战略眼光的。 刘禹点点头,整个建康城,能战的禁军不过才三万余人,加上乡兵和即行招募的义勇,也才三万五千不到。鞑子此来,最少也接近十万,之前的还觉得信心满满,到此时不禁心里有些打鼓,要想守住这城,还需多动脑筋。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萝卜 江宁镇西边的一块开阔地上,每隔几十步便摆放着一个草人,百步之外,一队骑兵排成直队,当先的伙长是个老卒,长枪横放在鞍上等候着前方的命令。 “看清楚了,双手握紧,全凭腰力,脚上踩实即可,无须太过用力。若是感觉不妥,弃枪抓住笼头,莫要急躁,摔下来可不是耍的。”见前方小旗摆动,伙长细细嘱咐后面略有些紧张的手下。 伙长双脚一夹马腹,缓缓催动,胯下的马儿开始前行,既而慢跑,速度越来越快,几息之间就接近了第一个草人。伙长的左手已经抬起,枪头微向前斜指,蓦得右手一动,枪尖已经刺进草人的身上,闪电般地抽出,马儿已经靠近了下一个草人。 “老狗子这厮,越发纯熟了,十中六,某看可当得一个队正。”说话的是一个军官模样的大汉,在他身旁,姜才沉吟不语。麾下这伙人,能做到纯以双脚控马的委实不多,可若不如此,勉强只能算得上能骑马的步军,这如何使得。 “都统你也是太心急,这些军士,才骑上马几天,你可不能都当作宁哥儿来看,某看再有几日,也勉强看得了。”宁哥儿便是他的长子姜宁,目下领着一都骑兵在方圆十里之外警戒。 姜才仍然没有回答他,时间已经不容许再过几日了,他知道刘禹对他的这支小小的骑军抱有厚望,军械马匹,要什么给什么,每日吃食也是最好的。虽说老卒的话有道理,可鞑子是不会和你讲这些道理的。 “传令下去,所有的骑军,今日没有通过测试的,晚上都须与自己所乘战马同睡,不愿意的,领十军棍自己滚蛋。”姜才叫过一个亲兵,吩咐他传令下去,听到的军士有些想笑,但看看自家都统的脸却又不敢。 “老施,今日侦骑还未有回报吧,姜宁也是,多半又是前出过深与鞑子缠上了,若有损伤,看某如何收拾他。” 这位名为施忠的大汉是姜才麾下的一个都头,也是他的亲信之人,闲时都是熟不拘礼的老兄弟。施忠摇摇头,他知道姜才的话虽有些狠,更多的却是担心,年青人都有些气盛,遇敌之时头脑容易不冷静。 “咦,那不是宁哥儿么。”施忠指着远处叫道,姜才顺着看去,几骑正飞奔而来,当先的一员小将浓眉大眼,正是自己的儿子。 姜宁的样子一看就是经过了缠斗,脸上身上都沾着血迹,后面的几人也都是如此。姜才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们接近,想听听他们的说辞。 “禀大人,鞑子大部已经过了马家渡,前锋离江宁镇不过五里了,适才遇上了鞑子一个小队,看情形,后面人数不会少于三千。”姜宁远远地就甩蹬下了马,急步走过来抱拳说道。 这个大人并不是官称,而是对父亲的尊称。 “军伍之中没有什么大人,你等交手了么,损伤如何?”姜才先是吩咐了一个亲兵去传令各队停止训练马上集结,然后才板起脸问姜宁。 “禀报都统,我等从千里镜中远远地就看到了鞑子的身影,后在一处山林处设伏,先以弓弩射之,继之以冲击。五名鞑子全部授首,缴获完好战马两匹,我等伤一人,无人阵亡。” 姜宁十分了解自己父亲的严厉,当年有一次自己回营报告消息,被父亲误解以为自己临阵脱逃,差点当场就行了军法。 “下次记得,侦骑的作用不是厮杀,探得消息,即刻以传音器发回,太守与你等那物,不是耍的。”听得并无损失人手,姜才的脸色略松了松,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朝着大队人马的集结地走去。姜宁与施忠互相打了一个眼色,赶紧跟上去。 “那雉姐儿真是好箭法,五名鞑子,她一人就射杀了两个,端得是百步穿扬。”姜宁知道这已经是父亲最大程度的赞赏了,兴奋之下有些口不择言。 “什么!胡闹。”姜才吃了一惊,他知道金雉奴这几天都跟着自己的骑军在训练,可没想到居然胆大到这地步,探子的伤亡比通常是一军之中最高的,真有个万一,他要如何向刘禹交待。 好说歹说才以回城通报军情的名义支走了金雉奴,姜才领着全军撤向板桥镇,那里已经是建康城外最后的一个镇子了,过了板桥,就将进入建康城的外围。 而此时,建康城北的临时府衙内,刘禹正以惊异的表情听取着属下的汇报,这些人都是他派去打听市面上行情的,以便能对物价水平有个基本的了解。 “禀太守,确是如此,如今市面上几乎看不到萝卜的影子,就连菘菜都是以往的窖藏,卖价足足涨了一倍有余呢。”这人连比带划,语气夸张地说道。 “如今才开春,如何会有萝卜上市,这城中百姓都喜食此物?”刘禹一副“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虽然没种过,可萝卜是秋季作物还是知道的。 “太守,本城百姓确实历来都喜食这萝卜,往日供应本城的铜陵县如今已经落入鞑子之手,再想吃到,怕是不易了。不瞒太守,某自己就极嗜此物,以往每季都要买来千斤贮藏于窖中。” 一旁的袁洪见刘禹有些懵懂,开口说道,言语之间,似乎还咽了口唾沫,显是所言不虚。刘禹没有想到丁家洲还有这么个典故,陡经兵灾,人都说不定逃光了,哪还有萝卜。 听到两人的话,刘禹恍然大悟,原来一个人除了吃米饭,还得要吃肉,吃果蔬,这才是切切实实的民生。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头疼,运萝卜不知道能不能过传送门,这叫什么事啊。 “袁通判,你即刻令乡兵封锁大校场,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得踏入场中。萝卜之事,便交与本官吧,另在校场之外,准备大车,到时听本官号令。” 胖子租来的卡车一次能运五吨左右,刘禹准备豁出去了,跑个20趟,先弄一百吨来再说。不能说你前脚才调动起百姓的热情,后脚就没有东西吃了吧,这样人家怎么跟你。 可是当他回到后世与胖子他们说了之后,于仲明给他出了一个疯狂而又大胆的主意,令他十分兴奋,而胖子和苏微在一旁却吃惊地张口结舌。 “刘总请看,这是沃尔沃公司最新的产品,fh16700重型牵引车,他拥有700马力功率和3150牛顿/米的扭矩,装备的d16g16升6缸涡轮增压柴油发动机,配有中冷器,在6*4的配置下,一次可拉三百吨货物。” 听到于仲明的介绍,看着眼前图片里那个庞然大物,刘禹呵呵地笑了,好东西啊。不过他没有打算买进,这货虽然一台不过两百万元,可能省就省点吧。 胖子和于仲明负责出去联系租车事宜,苏微和他则去联系货源,三百吨萝卜对于总人口达二十多万的建康城来说,也不算什么,刘禹准备先运一千吨过去。 金陵蔬菜批发市场位于下关区水关桥附近,是全市最大的果蔬批发市场,刘禹二人赶到的时候,市场内已经人来人往,热烈非凡。 苏微主动承担了问价的工作,经过一番对比,选定了一家有自己冷库的商家,1.2元一公斤,签订了总数一千吨的供销合同。本来人家要主动送货的,却被刘禹拒绝了,只要求商家尽快调集货源,到时候只需要帮忙上货就行。 胖子和于仲明就没有这么顺利了,这种车刚刚上市,国内买的人都很少,更别说是金陵本地了。最后在一家经销商那里,于仲明从销售小姐的口中打听到了一家运输公司的车队购买了几辆。 胖子充份发挥自己的推销才能,死缠烂打加上一个大红包才让一个师傅答应借一晚上。客户的要求让卡车师傅很是奇怪,要求他拉到地方之后就离开一会,过一会再去拉第二趟,看在可观的租车费的面上,师傅也没说什么。 在送货之前,刘禹自己先带着俩萝卜体验了一把,顺便把停在校场上的挖掘机挪到了别的地方。这种冷冻库里贮藏了几个月的东西果然能够通过传送门,看来以后所有这类东西都得先进冷库才行。 “根据这张图,找人做出一个沙盘模型,稍大一点,要能够方便地拆开和装上。”临上车时,刘禹将一张建康地形详图交给于仲明,这是他和手下仔细勘察后画下的,建康城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被他记下来,这对于今后的战争有好处。 看着眼前的铁龙一般的巨物,袁洪已经有些麻木了,他觉得,如果哪天刘禹骑了一条真龙过来,他可能也不会再有感觉,将手一招,一群目瞪口呆的乡兵被叫了上来卸萝卜。 这些萝卜将会通过官府按照配额进行出售,今后别的事物也将遵循这个原则,围城之后,食物只能按配给制统一供应。 “交待厨房,今日就吃此物。”汪立信看着特意送来被冻得硬邦邦的萝卜,想起好久没吃过了,转身吩咐了一句。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贵事物 刘禹自己也在房中吃着萝卜炖羊肉,虽然这是冬季时节的好吃食,现在并不合时宜,可是因为城中猪肉太少,也只能这么做了。 “禹哥儿,你看。”军装萝莉蹦跳着跑进来,将一个大布包放到桌上,刘禹立刻闻到了一股生石灰的味道,不用打开,他也猜出了里面是何物。胃里顿时一阵翻滚,放到嘴边的羊肉也赶紧扔到碗里。 金雉奴得意地打开包裹的四个角,一颗硕大的头颅出现在刘禹的眼前,这女孩的独特爱好实在让刘禹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她闪着大眼睛一副求表扬的模样,刘禹憋住恶心郑重地点了点头,摆手示意她赶紧拿出去。 待小女孩提着那东西不解地出门之后,刘禹再也忍不住了,弯下腰端起床下的铜盆就是一阵大吐,刚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给吐了出来,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胃里仍是很不舒服,暗叹着扔下著,今天这饭算是没法吃了。 “咦,禹哥儿,你不吃了么,那我不客气了,唉,可把我饿坏了。”金雉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了,看到刘禹的情形,偷眼一笑,便拿起刘禹的筷子吃了起来,一边还直叫好吃,谑戏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刘禹看着这张脸上的表情,蓦得想起来那天和晚霞欢好之后,她也是一样的神色。一股泪意涌到眼中,心头一软,将自己跟前的一大碗菜都端到了小女孩面前,轻轻地召呼她:“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禹哥儿,你不喜我那般么,可我只会那些,这可如何是好?我原以为......”金雉奴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刘禹都没听清。 “傻话,我家雉姐儿那是何等人物,上得阵杀得敌的巾帼英雄,就连姜才那个儿子都很佩服你哩。”刘禹看着女孩被风霜侵蚀地不再嫩滑的小脸,还有长期拉弓变得粗大的指关节,以及指肚上厚厚的茧子,拍拍她的肩膀温言说道。 “真的么,你莫要诓我,那个姜宁嘛,早先是有些傲气,后来嘛,嘿嘿。”金雉奴抬起脸,大眼睛里闪动着光芒,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意盎然。 刘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小嘴,生出强烈的想去亲吻的冲动,“禽兽啊。”他暗自骂着自己,人家还没有成年,这想法太卑鄙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雏儿。 “你从城外来,姜都统有没有嘱咐你什么?”收敛起心神,刘禹随口问道。 “喔,都统要我告诉你,鞑子前锋逼近了江宁镇,侦骑被敌所阻,已经无法接近,他将带队撤往板桥,要你做好应对之策。”金雉奴嘴里咬着肉,含含混混地回答,方才砍了人家首级,这会却一点也不忌讳,神经真是够粗的。 消息在刘禹意料之中,他让姜才在城外,也没有一定要阻拦鞑子的意思。那个难度太大,也不划算。如今建康城外,周围几十里的“坚壁清野”已经接近完成,所有的百姓要么进了城,要么散避他处,基本上做到了刘禹要求的,一粒米,一个人都不留给鞑子的要求。 现如今他的心思全放在了改善城防上头,由于没有亲眼见过“回回炮”的威力,刘禹只能从史书中去推测。好在亲自检查过城墙之后发现,多赖曾经三知建康府的前相公马光祖,这些城墙几乎都是近几年才新修成的,因此极为坚固,这让刘禹又多了一分信心。 在与汪立信讨教城防之法时,汪立信也并不担心攻城的问题,直言“守臣不畏死,将士皆用命,则无可下之城。”告诫刘禹无须多想,以眼下建康的形势,只要不缺粮,则元人想破城很难。 “禹哥儿,姜都统手底下那些人,还不行啊,只有原来几百老卒堪用。”正想着,就听金雉奴说了这么一句。 “这却是为何,我看他们马骑得不错啊。”刘禹听了很奇怪,上次出兵救金明,这一千多人的表现他观察过,怎么就不行了? “你马也骑得不错,可能拉弓射箭,又或是执枪迎敌?”金雉奴嗔怪了一句,转头咕噜咕噜喝下半碗汤。 “你是说他们只能策马,却不能于马上用枪和用弓?”刘禹想想就明白了,这不是后世的近代骑兵一手挥个马刀一手扶着疆绳,宋军的武器是长枪,须用双手,更别提骑射了,那是需要一些天赋的。 “为何不用刀,鞑子不也用的弯刀,还有你上次破北门时,拿的屈刀吧。”刘禹掏出纸巾,帮金雉奴擦去嘴边的油渍,还有脸上的灰尘。 “你说这个?我用惯了弓,带着长枪多有不便,真要临阵对敌,寻常鞑子三骑也不是姜都统一杆枪的对手,弯刀太短了,杀杀步卒还平常。”金雉奴提起随身的佩刀放在桌上。 刘禹一把抽出来,这种刀他也用过,还砍伤了茅世雄,并不觉得短啊。不过骑兵他也不了解,姜才当日在鲁港冲阵解救他们的情形还是记得的,确是当者披靡,勇不可挡。 “你阿兄使得何种兵器,怎么未见他用过?”金明现在一直在禁军大营整训那两万多溃兵,大棒加胡萝卜政策之下,已经颇有成效,刘禹去看过一次,不再是以前那般颓丧。 “这个么,我却不能告诉你,反正是个贵事物。”金雉奴的回答让刘禹摸不着头脑,啥叫“贵事物”?难道他拿的是金刀。 姜才还没有回来,这城里也就金明和刘师勇能和他讨论这些,一打听才知道刘师勇却是个水军将领,擅长的是弓弩。怪道史书曾记载,焦山之败后,有太学生上书弹劾陈宜中“张世杰步军用之于水,刘师勇水师用之于陆”。 吃过东西,刘禹带着金雉奴就去了城北的禁军大营,金明他们已经结束了训练,正在吃饭,见刘禹到来,纷纷起身。刘禹正好还没怎么吃,遂也去要了一份,就在大营中与众人一块用饭。 “马刀?”金明看着刘禹在一张白纸上画出的后世那种带护手的弯刃马刀的形状,皱眉不语,没见实物他也不好判断优劣,只能从直觉上去说。 “此物与我等的佩刀相差不大,某的广捷军便是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一部,我大宋缺马,每名马军都是弓马娴熟技艺精湛之人,所费时日更是不可胜数。太守是想以此大量练出骑兵?可马从何来。” 金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那个无法解决的难题,缺马少马,便只能精兵强兵,宋人恨不得把每一名骑兵都训练成姜才那般。刘禹思忖了一会,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这是后世证明了先进性的东西,他并不想轻易放弃。 这不光是外形的问题,更重要的一点是材质,宋兵用的屈刀他仔细研究过,硬度不够,砍不了多一会便会卷刃,太硬的,又容易崩口,钢铁的冶炼技术就差了多少代了。这些都没法说出来,只能下次带来实物检验一番。 “老金,你自己使的啥兵器,某还没见过呢,可否拿出来开开眼?”转念之间,刘禹换了个话题。 “休听那妮子胡说,甚稀罕事物,不过是寻常大枪罢了。”金明一听就知道自家妹子说漏了嘴,狠狠瞪了她一眼。 “是禹哥儿先问的,我也没说与他,莫屈我。”金雉奴还是有些怕这位自幼如父的兄长,委屈得小声辩解道。 刘禹听了,反而来了兴致,遮遮掩掩地,必有内情,瞧着他的部下军官们也都是一脸好奇,忙起了一声哄,众人见太守都这样了,还不群起鼓噪。 金明见状不禁摇摇头,拗不过众人的坚持,转身进了大帐,没过一会,便拿了一根长棍出来,刘禹看那东西,没什么出奇啊,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接住了,休要落到地上。”金明见他神情,扯开外面包着的布匹,就将那棍扔了过来,刘禹下意识地接过,蓦得手上一沉,几乎就拿不住。一头柱在地上,刘禹用力将那棍竖了起来,仔细一看,混身上下红灿灿的。 “不过是熟铜棍而已,也不甚重,三十余斤,拿稳了喔。”金明看他的样子笑着说道,刘禹这才明白金雉奴说的那话是啥意思了,宋代铜贵,这金明拿着三十斤铜当兵器,可不是“贵事物”么。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暂住证 建康城南门,昔日激战的痕迹已经不甚清楚,往日里熙熙攘攘的人流也不见了踪影,守门的几个乡兵都抱着枪在那闲聊,又或是盯着城内偶尔走过的漂亮小娘子。 一辆牛车自城中缓缓驶来,车后还跟着一个老仆,到了城门口,众乡兵都好奇地盯着他们看。这几日也有一些出城的人,太守下了令任他们离去,不得骚扰,因此乡兵并未打开车门检查,只是照例询问了一番。 行至门外,牛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后门帘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妇人的憔悴脸庞,一身素白,抱着一个襁褓小儿。老仆上前帮她扯住布帘,搀了下来。 “哥儿啊,看清楚你爹爹的模样,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了。”妇人喃喃地抱起襁褓,小儿咯咯地咬着自己的小指头直笑,妇人呆呆地望着城门,脸上不知不觉地显出泪渍。 “娘子,走吧,船家已经等在码头。”老仆低声劝着,妇人再望了一眼,不舍地返身上车,老仆双膝下跪,朝着城门方向磕了一个头,起身拉着牛车往码头而去。 东门出城的官道,直通溧水县,当初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守赵溍去往临安便是走的这条道。城门外道边的接官亭中,一群仕子正在置酒,似乎是送别什么人。 “左兄此去临安,必能一展所长,请饮了此杯,勿忘同窗情谊。”一个青袍书生模样的人端起酒杯朝着中间的年青人敬去。 “方兄客气了,左某为何离城,大家都心知肚明,待到了京师,定要上书诸公,弹劾这个无法无天之徒。”年青人也不推辞,端起酒一饮而尽,嘴里恨恨地说道。 “自那贾似道去位,如今清流满朝,一扫颓丧之气,左兄大才,飞黄腾达之时,还忘提携一二才是。”众人都点点头,年青人面露得色,抱手就是一个团团揖,口称“不敢当”。 “都是寒窗十载苦读出来的,大伙他日必能登科,到时京师再会,左某来做东。时辰不早,家眷等候良久,大伙同饮了此杯,就此别过吧。”年青人虚敬了一回,便拱手作别,朝着道中的车队而去。 众人还在亭子中招手相送,心下却鄙夷不已,什么寒窗,左某人家中锦衣玉食,红袖添香,岂是我等真正寒门学子可比的。如今人家功成名就,还能施施然地离开这即将面临战事的建康府,除了羡慕妒忌,就只有恨了。 作为21世纪的优秀青年,刘禹没有什么斩草除根,除恶勿尽的思想。在他看来,徐旺荣也好,左东家也罢,一个已经用生命偿了罪,另一个则用钱米赎了身,自己公平公正,没什么可让人忌恨的地方。 胡三省见他的作为,也不好去管,只是隐约提了句“打蛇不死须防反噬”,见他浑不在意,遂不再多话。府衙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刘禹哪还有空去想那些个。 “如今新进城中的百姓已经超过八万人丁,多数在城内都无产业,不光是吃食,住宿也是个问题。许多人只能宿于街边屋檐之下,雨季就快来了,到时就是个麻烦。” 司户参军赵兴装翻着新订的鱼鳞册,一项一项地说给刘禹听,虽然头大,刘禹也不得不耐心听着,这些都不是小事,最容易激起矛盾。赵兴装没有说的话他也能想得到,原住民和外来人之间相处也不会那么和谐。 “都说说,有何解决之道。”刘禹看着几个人,胡三省,袁洪,赵兴装都沉吟不语,这不是少数人,八万人丁,就差不多是一万户,建康城就这么大,上哪找地方安置呢。 “某先说说,权当是抛砖引玉吧,城中有两处军营,西南角的校场倒是颇大,北边禁军营地应能驻军五万,如今才住了约摸三万人,如果将乡兵调往那里,校场的营地就能空下来了。”片刻之后,胡三省首先开了口。 “乡兵调走没有问题,只是校场是太守千叮万嘱不可轻动之地,若是让百姓进住,恐有不便。城北不是没有地方,只可惜......”袁洪并没说可惜什么,胡三省和刘禹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他指的是行宫,那地方的确是很大,住上几万人没问题。 可是也只能想想,刘禹如果是当年韩琦文彦博那等几朝重臣,大可便宜行事不顾朝议。可他不过是个官场新晋,刘禹摇摇头,校场也是不能动的,那是他好不容易找的安全穿越点,物资保障就靠这个了。 “到今天为止,城内离去的人约有多少?”刘禹心念一动,行宫动不得,普通老百姓的家总没问题了吧,跑了人还有庙在啊。 “今日的还没有入计,至昨日止,离城而去的总户数为六千七百一十四户,约四万五千余口。”赵兴装拿起另一册,翻到最后,给刘禹报了个数字。 “太守,此事万万不可,那些房舍都是有主之物,官府发放的土地屋契俱在,强行征发,恐惹物议,还请三思。”刘禹还没说话,一旁的袁洪大声阻拦,仿佛这事比挪用行宫还不可行。 刘禹不明所以地望向胡三省,胡三省面色郑重地点点头,表示的确如此。城池若是失守倒也罢了,反正到时也换了主人,若是守住了,离去之人必定会回来,到时候就是一笔烂帐了。 “既是如此,官府出面将空房租下,再转租于人总行了吧,此事就交由赵参军负责,要晓谕所有入住之民,不可胡乱妄为,倘有破损,须依价赔偿。此事也须造册登记,每户核发一证,盖上知府大印,就名为‘暂住证’吧。” 对着还欲劝解的袁洪,刘禹摆摆手,示意不想再做争执,就这样,也才解决了一半问题。时间紧任务重,也由不得他多考虑了,直接剽窃了后世的著名管理制度。 “下官遵令,如果只是暂住,也不必非得一户一家了吧,若是宽敞,不妨几户一家挤挤,想必也可行。”既然太守拍了板,赵兴装的思维也开始发散起来,主动提出了建设性意见。 刘禹投给他一个赞赏的目光,也是,不就是住人么,大街上都住得,一家子挤一个屋根本不是事啊。袁洪和胡三省看着这两人,都摇摇头。 赵兴装拿着刘禹的钧令自去办理,余下的三人仍在苦苦思考对策,还有差不多一半人也得解决。国人一向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看着一起进城的别人都有了地方住,自己还得露宿大街,原本还算平和的心态也会失衡。 刘禹展开带来的建康城平面图,这图是从后世翻印的《景定建康志》上拓印下来的,放大了很大倍,各种标注也比原图丰富了不少。 “这什么‘赏心亭’,和它附近的‘通江馆’、‘横江馆’都是马相公当年重建的么?”刘禹指着一排建筑问道。 “嗯,建成不到三年,这些地方占地倒是颇大,只是没有多少房舍,住不得几户人家。”袁洪对这一带很熟,因为那里是有名的风景区,常有文人雅客相邀而聚。 “若是推倒将地全空出来,你估摸着能建多少房舍?”刘禹并不是想建后世那种砖混结构的小楼,而是想到了用于灾区临时安置的彩钢活动房,不过是拼装而已,他不信以大宋百姓的智慧会搞不定。 “这块地大小差不多有一个半坊,按普通百姓的最小房屋算,二千间上下。”二千多间,那就差不多又解决了一半,这些都可算是公共建筑,推了也就推了,刘禹现在只能考虑生存问题,生活质量就只能靠后了。 他点点头,胡三省也没说话,他的眼光却投射到了另一处。刘禹看了他一眼,也随着看过去,发现那处也很大,比刚才这块大了一倍不只。 “这如何使得,这些人可都是连政事堂诸公都不怕的,太守真要这般行事,必有谤议。”袁洪也看了一眼,随即摇摇头,他不是没想过这里,可委实动不得。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小心思 刘禹走进“如家快捷”酒店里公司订下的包房时,发现只有苏微一人在,一问才知道,胖子去上次那家车队处理后续事宜,于仲明则在机械厂盯着生产。 “看来他们还挺会怜香惜玉的嘛,不过你也知道,我一回来,就意味着事情来了,不好意思,又得让你辛苦了。”刘禹接过苏微泡的茶,笑着说道。 “刘总,看你说得,我拿了工资,就肯定要干活啊,真这么每天无所事事,我自己还受不了呢,你说吧,这次要买什么?”苏微也回了他一个微笑,拿出笔记本就准备记下刘禹的吩咐。 “灾区用的那种彩钢活动板房知道吗,电视上放过的,你去了解一下,最好是结构比较简单,一看就知道怎么安装的。你也知道,客户的文化水平不高,太复杂的可不行。” 苏微一一记下后,就回自己房里查资料去了,刘禹也打开房间的电脑上了网,x度之后他发现,x宝上的大型刀具都是不开刃的,买回来还得自己想办法开刃。 这东西是管制物品啊,虽然不如枪支那般管得那么紧,却也不是随便带着就能在大街上走的。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实在不行就往著名的大阳江跑一趟算了。 “小于,你在机械厂吗?恩,是我,我回来了,你那里怎么样了,厂里开始生产没有?”刘禹打了一个电话给于仲明,那批投石器可是他重要的倚仗。 “刘总,情况是这样的,厂里库存的进口钢材已经不多,我们的订单下了之后,厂里赶紧联系了国外的供应商,材料问题不大,就是要点时间。” “什么,国产的不能代替吗?国外的材料大概多久能到货?”刘禹一听,这怎么能行,战争随时要开始,他缺的就是时间。 “咱们合同上规定了只能使用指定的进口材料,这也是出口的需要,厂里十分重视,材料会在一周之内运到。如果换成国产材料,可能质量无法保证,再说厂里也没有资金再去购买材料了。”于仲明压低了声音,估计有人在他身边。 “那你盯紧点,材料一到要马上开工,客户要得急,告诉他们必须保质保量。一会我传张图片给你,你让他们用最好的钢材做个样品出来,我要拿给客户看。” 刘禹无可奈何地挂掉电话,将从网上下载的军用马刀照片传给了于仲明,机械厂是不是做得出来,他不知道,只不过是想试试看。 点上一根烟还没抽到一半,苏微就敲门进来,向刘禹汇报她查到的情况。刘禹见状只好掐熄了手里的香烟,接过几张图片,听着苏微弯下腰轻声细语的介绍,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个两层楼的坚固吗,安装会不会很复杂?”刘禹意外地看到,这种彩钢房居然还有两层的楼房,那意味着同样的地皮,可以容纳两倍的人口了。 “和厂家联系过了,他们可以派出技术人员指导,也可以全程代为安装,只是费用要由我们出。”由于是在房间里,苏微只穿了一件单衫,领口开得有些低,刘禹略一抬头就能看到深深的沟形,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不,不需要他们出人,只需要一本详细的带图手册,越详细越好,最好是不识字的人也能根据手册进行安装,你告诉他们,如果可行,我们会下大订单。” 苏微听到刘禹的话怔了一下,随即答应了一声,回房去联系厂家。刘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摇摇头拿起手上的图片,这种房子的设计寿命是十年,足够使用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微关上房门拍着胸口,刘禹的目光她早有觉察,自己应该讨厌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反感不起来。看着镜子里微红的脸颊,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样,羞愧不安。 在心里暗暗为自己辩解了一番,苏微洗了把脸收敛心神,照着刘禹的要求拨通了厂家的电话。 马光祖,字华父,号裕斋,宝庆二年进士。自宝佑三年至咸淳四年间,他曾三次知建康府,前后在任十二年,居官奋励,政绩卓著。 十二年来,马光祖在建康府整顿防务,修葺城墙,放粮赈灾,开垦荒地,围湖造田,兴修水利,改良品种,发展圩田,还重建了贡院,增扩了府学。 《宋史》在评价他三知建康府的政绩时赞道:“马光祖治建康,迄今遗爱犹在民心,可谓能臣已。”而且有语:“三任始终凡十二年,民爱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 建康府的贡院位于青溪之南,秦淮河之北,故侍郎蔡宽夫的旧宅上。与府学相邻,大致在后世金陵市的夫子庙一带,占地极广,加上府学,有十多顷。 府学原本有三百多学子在此就读,因为战争的原因,很多人随家离城而去,因此目前这里仅有一百余人还在读书。 胡三省还未走进大门,一阵朗朗地读书声就从院墙中传出来,让他不由得停住了脚。这趟是他主动要求的,身上也没有带什么命令文书,胡三省还是希望这等清净之地,不要弄出刀兵之事。 “这是太守的意思,还是制司的钧令?”听到胡三省的话,府学教谕沉吟片刻,问道。 “是某等几个人商议的结果,城中百姓,露宿街头,老母幼子,饥寒交迫,让人见之而不忍也。教谕,安得广厦千万间,此举,活人无数,正当我辈之行。” “然,学中子弟尚有百余,大都是寄宿于此,尔等要如何安排他们?”教谕说不出反对的话,只能退而求其次。 “此事也有计较,府衙与制司均可安置,城中诸事繁多,学子们也可稍加历练,以证平日所学。”这也是刘禹的意思,反正他的知府衙门也缺书吏,这些读书人正好可用上。 “某现下无法答应你,此事须要与夫子及学子们商议,还请机宜先回去,明日将结果告知如何?”教谕拱拱手,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胡三省。 下江桥一带,建康通判袁洪正带着乡兵和民夫在清理建筑垃圾,原本建在此处的一些亭台楼阁都被刘禹用挖掘机挖掉了,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大叹可惜。待听得是为了给饥民建房舍,才闭嘴不语。 袁洪站在一边初时也有些心痛,可一想到刘禹的话:“倘马公复生,亦会如此。”,看到饥民们听得要给自家盖房子时的雀跃,便收起了那些小心思。 一转头,便远远地看到胡三省骑马过来,袁洪迎上前,以目光相询,胡三省苦笑着摇摇头。 “机宜勿忧,你我都是仕人出身,如何肯在学宫说那些狠话,此事还得劳动太守,他总有些歪理的。”听着袁洪劝慰的话,胡三省更不是滋味,莫非这世道真的变了,应了刘禹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么。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请愿 紧临太湖的溧阳县,在后世属于刘禹的老家晋陵市管辖,在这个时空,却是建康府的一部分。唐高祖武德三年,废永世县,并划溧水东部之地置溧阳县,是建康府通往京师临安的又一条重要通道。 县城之南,有一座大宅,原是故相赵葵的赐第。宅内中堂之上,一幅画像高挂壁上,像上人物高冠蛾带,手执圭板。正是历事五朝,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咸淳二年逝世,追赠太傅,谥忠靖的赵葵。 堂下一人负手而立,望着画像沉吟不语,一旁的桌上摆着几封文书,他的手中也执着几页信纸。信上却是原沿江制置使赵溍的笔迹,这信是今日随吏部授文而来的。而这人便是赵溍的从弟,赵葵的侄儿,名为赵淮。 转头看看吏部文书,太仆寺丞,江东转运使,知溧阳县,正八品衔,却做着一路转运司的四品事职。朝堂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么,连他这个赋闲在家好几年的慵懒之人也不放过。 在赵溍的信中,自己这位兄长向他详述了朝堂情状,陈相公已经晋位右相,正在清理贾似道余党,以前被贾似道打压的各人都已经陆续起复,这算是给自己的补偿么? 赵淮不禁摇摇头,这其中奥妙他又岂能不知,自贾氏当道以来,有志之士或贬或辞官,只有如兄长那般幸进之辈才得以身居高位。陈相公,他当年靠的什么?如今知道撇清了,说穿了不就是争权夺利么,什么清流。 还是局势使然啊,鞑子大军进展神速,远在内地的溧阳县境内都有逃难的百姓络绎而过。多少名城大邑都闻风而降,自己出山又能做什么?拿起压在最下面的一封文书,却是建康府衙发来的公函,由县衙转到自己这里来的。 赵淮知道,同样的公函,紧邻的溧水县肯定也收到了,在公函中,这位从未听闻过的刘太守告谕各县,尽量疏散百姓,无须拒城相抗。但一定要在元人到来之前,转移粮草军资等物,人员也尽量后撤,哪怕出境,也视为府衙所令。 这道行文颇不寻常,盖因一直以来,一州也好,一县也好,主官皆有守土之责,从未听说过上官会让下属弃城而去,且无须负责的。此令一下,不管结果如何,都是难逃朝廷追究的。这个刘太守,倒底是何许人? 自己的叔父赵葵虽官至右相,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武将,而且还是猛将,出身将门,幼承庭训。赵淮也是熟读兵书,上得马拿得弓之人,溧水也好,溧阳也罢,都是小城,据城而守绝无幸理。 可若是如公函中所说,带着县民后撤,就辜负了朝廷一番提举之意了,这种事情,又何必让自己这个赋闲多年之人来做。整个建康府内地形都在赵淮的头脑之中,思忖片刻,一个地名映入脑海,若是能守住此处,就挡住了鞑子绕过独松关南下临安的道路了,赵淮不禁陷入沉思当中。 “学子请愿!”刘禹听到胡三省的话,抚额望天,没想到在这个时空,自己能享受这种待遇。虽然不过是百余人,把府衙门给堵上了而已。 带着一丝好奇,刘禹走到院门处,并没有熟悉的口号标语啥的,守门的禁军也没有如临大敌的模样,一群士子打扮的青年人站在门外,静静地伫立,这是“静站示威”? “本官自到任以来,还从未去往府学探望,实乃失职,愧对大伙了。”人不多,刘禹也没拿扩音器,对着人群作了个揖,不管事情如何,先把姿态放低肯定是没错的。 人群有了些骚动,没有见过刘禹的都没想到这个太守如此年青,前排的士子见此情形,手忙脚乱,胡乱回着礼。刘禹抬抬头,发现门外的街上,已经被围观的百姓给挤满了。 “府衙虽不是什么重地,却也是朝廷脸面,大伙今日有任何要求,尽可入内来商议,这门口不如就让开了吧。已近午时,大伙都未吃饭吧,本官今日做东如何?” 双重攻势下,学子们都有些不知所措,没有想像中的以势压人,甚至连重话都没有一句。尽管宋人优容士子,但一个绯袍父母如此礼敬,还是让他们受宠若惊。 府内也没有多少桌子,一百多人只能在前院的空地站着,刘禹没有让人关门放狗,只是命禁军驱散了外面围观的人群。过了一会,就有军士提着装着饭菜的木桶过来,另有人开始给众人发碗筷。 今天的主菜是红烧肉,这是刘禹按后世的做法命大厨炮制的,极受禁军军士喜爱,就连胡三省袁洪等文人也不例外,这传说中的穿越众攻心利器果然非同凡响。 刘禹用自己的大碗打了一碗饭菜,也不顾官服在身,蹲在台阶上就开始吃起来,这倒不是他刻意做作。平时他有空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一般这时候,也是府内禁军围在他身边听他讲古的时候。 “嗯,今日那黄老三的手艺不错,酥而不烂,切得也匀称,大家别都看着我,都尝尝,不比苏学士那东坡肉差。”刘禹见大伙还是有些拘谨,笑言招呼道,众人都是哄笑,各自找地方吃起来,一口下去,俱都啧啧称赞不已。 东坡肉更偏甜一些,而刘禹做的则是川味,放了少许辣,味道很重,极为下饭,更加不容易腻味。首次吃到的人很快就会喜欢,平时府学提供的饭食没有这么可口。 刘禹一向吃得很快,吃完后,他还刻意等待了一会,直到大部分人都吃完一碗,还有人去添饭。才收起碗筷,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学子们的情绪也正是最平和的时候。 “诸位,今日我等还能在这里吃这肉食,待到鞑子大军围城,那时再想如此刻这般,却不可能了,时不我待啊。就说这米饭,哪一粒不是城外那些老农辛苦所得,如今呢,因为要躲避战火,他们被迫舍弃了自己的家园。” “前日里,本官与袁通判胡机宜等人一同去看了看,大部分人都睡在街边屋檐下。吃的什么呢,府衙发放的一勺稀粥就着一块粗粮饼子,本官尝了一口,硬得像石头一般,差点就崩掉了一颗牙。”众人听到刘禹的话,都停下碗筷,围了过来。 “各位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辈,将来都是要出仕朝廷,替天子牧守万民的,孟子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见此情景,诸位,宁无思乎。”和士子讲话就是各种累,他之所以能记得这句话,还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就是从这而来。 听到刘禹的一席话,众人俱都无言,一名学子小声嘀咕:“城中地广,又不唯有学宫,何必非要我等搬走,再说那些都是贱......”刘禹的目光扫向他,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刺得那学子住了口。 “贱民?这话官家都不敢说,太平兴国三年,开封府大水,官家与圣人开放宫室,任城里百姓避水,这里头有多少都是你口中的贱民!”胡三省端着碗走过来,鄙夷地说道。那学子羞愧地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某昨日去府学与教谕相商此事,看到你们学堂之上挂着一幅字,日夜相对,想必耳熟能详,在座的诸位,有谁能把它背出来?”胡三省四下扫视,眼含询问之色。 “学生知道,是横渠先生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名学子起身答道。 “说得好,这句话其意如何,无须某在此解说,尔等的先生想必早有所授。某要说的是,天生万物,唯人为贵。今日事急,太守所请,不过暂借而已,战事一毕,就可归还,为何要做此惺惺之态。” 胡三省的话让众学子都低下了头,有了胡三省,也不用刘禹这个半调子文人出头了,解决了这件事,他还有更辛苦的工作要做。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时空搬运工 “嗙!”一副盔甲被金雉奴放到桌上,沉重的撞击使得桌上的茶具呯呯乱响,刘禹吓了一跳,却见小萝莉叉腰站在那一手扇着风,做出一付劳累状。 “这是?”刘禹看着眼着被叠成厚厚的一堆,红缨翅尖盔,山文锁子甲,打造得极为光亮,一看手工就颇为不凡。这东西带回去不知道能卖多少,后世华夏国内,出土地古时盔甲实物极少,而且大都残破不堪,这可是新制,只不过也太新了点吧。 “招讨爷爷叫我拿给你的,时日不够,新造恐不及,这是寻了身量相似的重改的,十余个匠人改了多日呢,爷爷说‘临阵用得上’。”小萝莉叽叽喳喳一通解释,刘禹有些无语,原来这是自己应得的待遇。 试着拿手掂了掂,重得只能掀起一个边,这玩艺穿在身上,还能动吗?刘禹有些怀疑。虽然看到金明等人身着全装活动自如,但人家那身板,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腰腹,很不自信。 “不重,才四十一斤,比我阿兄那领好多了,他要看到了,还不知道有多艳羡呢。”听到金雉奴的话,刘禹满头黑线,四十一宋斤,放到后世就是差不多26公斤,五十多斤的东西穿在身上,负重训练啊。 “你身上这领重几何?”这话其实刘禹一直就想问了,每次看到金雉奴蹦蹦跳跳毫不费力的样子,他就怀疑女孩这一身该不会是纸做的吧,纸甲也是宋军制式装备。 “这个啊,三十斤出头吧,为了便于骑马,我把下扎去了,这铁片叶子甚是不便,要不是阿兄定要如此,我还想着皮甲呢。”说完金雉奴还将身子扭了扭。 “本官今日还有要事,此物暂时就放这里吧,有空再说,有空再说。”刘禹被打击得只能抓起官帽,仓皇出门,不过金雉奴今天还是提醒了他,防弹衣的范围不足,要想保命还要找找更全面的防护措施。 刘禹确实有事要去查看,下江桥一带,拆迁安置房,喔不,是彩钢活动板房的安装正在展开。首批一百套配件已经运到了工地,知军器少监叶应及将他手下最熟悉的工匠都调了过来。 脚下的黄土地被牛拉的大石碾子反复地碾过,才勉强达到了刘禹要求的平整程度。几位老工匠拿着图纸在一旁商议,不远处,一幢漂亮的方形小屋已经搭出模样,只余了顶盖还未安上。 大宋工匠的智慧着实让刘禹吃惊,原本以为还要靠他自己亲自来解释一番地,没想到人家连蒙带猜,都几乎完成了大部分施工。刘禹凑到老工匠那里从背后一看,他们正在为如何上屋顶争论。 “太守,这凿子真是省力,还有这螺栓,严丝合缝,个个均是一般大小,临安府的手艺,确是比咱们精湛。”一位老工匠看到父母官就在身后,连忙起身招呼,手中却拿着一把平口螺丝刀。 “这个么,确是如此,尔等看这图式,有不懂之处么?”刘禹岔开话题问道。 “倒也没有不明之处,此图甚是详实,某可是开眼了,痴长了大半辈子,从未想到,建房子可以如搭木模一般简单。只不过这全是上好铁板,普通人家哪里用得起。”老工匠悠悠叹道。 刘禹心下点点头,成本就是170元每平米,一间六十平米的房间要一万块。要不是自己财大气粗,最多也就是买那种粗布帐蓬,想到流水一般只出不进的帐户,刘禹的心都在滴血。 “那屋顶为何还不盖上,碰上难处了?”刘禹只带来了螺丝刀,扳手,钢丝钳等简单的工具,像滑轮组,铁葫芦之类的吊装作业就没法进行了。 “禀太守,我等正在商议,是搭起木架将屋盖吊上去,还是将那屋推倒安上屋顶再拉正。太守既然在此,还请为我等一决。”老工匠恭恭敬敬地请教,却不是方法,而是选择。 刘禹的装逼计划没有得逞,只能感慨劳动人民太伟大。看着工地上忙忙碌碌的各色人等,周围布满了听闻消息前来围观的百姓,穿过人群,刘禹默默地走向系马之处,这里也不需要他了, “太守,你果然在此,倒叫某一通好找。”胡三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刘禹转身看向他,不会是府学那边又出了什么妖蛾子吧。 “府学及贡院已经空出来了,百姓们正在登记造册,只是那处都是大间,须得加以分隔才是,某看这铁板甚好,太守可有法子调运一些过去?” 府学里,是一间间的大教室,贡院,那就是一个加了盖的大操场,的确不方便住人。但刘禹也不想跑一趟就为了拉几块板子,想了一下,他指着城外的方向说道。 “那些铁板都是定制,只能搭成成屋,若说隔板,还是就地取材吧。就在登记中的饥民中招集人手,去城外将那些山上的树都砍了,告诉他们砍下的木材,官府会着人统一加工,不去者取消入住资格。” “那可得快些,姜都统传来消息,鞑子前锋已经逼近板桥镇。”胡三省点点头,记下了他说的话。刘禹早就想砍那些树了,他不砍,鞑子来了必然要用来攻城,那还不如自己先来,也算物尽其用了。 听完胡三省的报告,原本还打算去一趟府学看看的刘禹转头去了制司衙门,进入后院,发现汪立信并未如平常一样和人下棋,问了院内的亲兵,才知他身体有些不适在内屋休息。 “是子青来了么,进来吧。”刘禹正准备离去,就听身后传来汪立信的声音,听上去却不像生病的那种弱怏怏。 “招讨可好些,还是唤人去叫大夫来瞧瞧吧。”挑帘进了屋,刘禹就看到汪立信躺在榻上,却并没有睡下去,而是靠在一个垫子上。 “江相公走了。”汪立信却没有回答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刘禹在脑海中搜索,却不知道说得是谁,汪立信瞅见他神情,伸手指了指放在榻边的一封文书。 刘禹拿起一看,是最新送到的朝廷邸报,上面登载的是表彰故相江万里一门的诏令,赠江万里太师,谥号文忠,停止上朝处理政事二日。 这是上个月发生的事,元兵攻入饶州,江万里从容坐守以为民望,及元军将至其第,万里执门人陈书器手与之诀别,流着泪说:“大势不可支,二虽不在位,当与国家共存亡。”言毕,偕子江镐及家人共一百八十余口相继从容投水死,一时尸积如叠。 “江太师满门忠烈,当为我辈楷模,逝者已矣。还望招讨节哀顺便,留有用之躯,助小辈们杀敌报国,为所有死难的人报仇。”刘禹斟酌着字眼,劝说道。 “子青,若是建康城破,门外秦淮河,便是老夫归所。”汪立信摆摆手,缓缓说道,噎得刘禹就是一愣。 离开制司衙门,郁闷的他干脆通过校场传送回了后世。赶走了想进房间汇报工作的胖子和于仲明,刘禹关上门把自己泡进了浴缸之中,真想就这么下去啥事都不管了,混吃等死不是一直就是自己的理想么,倒底怎么了,他将头从满缸泡沫中露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就背负上了一个城市二十多万人的性命,想到这个数字,刘禹直冒冷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么,自己又有什么能力?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可能葬送无数鲜活的生命,忙忙碌碌这么久的他突然感觉到了压力山大。 “妈,爸去外面散步啊,我没事,就是想你们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真的没事,我挺好的,和胖子他们搞了个公司,生意还行,您放心吧。嗯,我会注意的,你们也要注意身体,该花的钱就要花,别老是省,结婚?会的,会的。” 刘禹平静地听着手机里妈妈的声音,完全没有嫌烦的感觉,妈妈说了很多,话里话外还是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刘禹只能不停地“嗯嗯”。直到那边挂断了很久,他才放下手机。 “上次你要求的沙盘已经做好,分成九块,拼装起来很方便。机械厂里来了电话,订的钢材已经到港,他们正在准备往回拉。这是你要的样品,几个师傅手工车出来的,他们说如果量大可以专门开个模。” 听完于仲明的汇报,恢复了斗志的刘禹首先拿起了那把报纸包起来的马刀。宽背薄刃,弧形刀头,两边都开有长长的血槽,刀柄却不是一体成形的,包手是单独做了一个锁扣挂上底端,刘禹举起对着阳光,刀光流转,直亮得闪瞎了眼。 “机械厂那边还要继续跟进,生产一台就交接一台,把货运到仓库里等我来处理。另外啊,小于,你要有研究古代军事的朋友,联系一下他们,看看有没有兴趣做个兼职,工资日结。” 这个想法也是刘禹酝酿已久的,他的精力有限,非常需要一个类似智囊团的机构来帮他做分析,虽然都是纸上谈兵,但没准就能碰出什么火花呢。 “小苏,上次的彩钢活动房不错,追加一千套,也是运到仓库去。胖总,你去找那家车队负责人谈谈,看能不能把车子租下来,租金多少你自己作主,能行就先签个三个月合同。” 交待完事情,刘禹却没法在这个时空睡上一觉,夜晚,他就要将装好的车开过传送门,车里装的全是萝卜白菜,这种日用消费品已经到了几天就要拉一趟的地步,这让他不禁想起一句广告词,“我们不生产蔬菜,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建康人民广播电台 建康府的清晨在薄雾中醒来,原本还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逐渐被人流填满,各坊间打更的更夫却并未如从前一般走街串巷地吆喝。那些架设在街边的高大木柱下慢慢聚集了不少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安宁坊前长街上开着胭脂水粉店的林东家也早早地带着两个伙计抬着靠椅来到柱子下,只不过对面布料店的王东家却比他更早,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坐下,显然已经是轻车熟路。 “昨日里说到哪里了啊,都怪某家那婆娘,非要叫嚷着头疼,害得某听漏了。”一个百姓挑着一担柴火,自城门处匆匆而来。 “老五,那你可亏得大了,昨日里正说道岳爷爷得了那宝......哎,你那婆娘怕不是头疼,是想汉子了吧。”另一人偏要逗他,急得老五扯出扁担就挥过去,众人俱都笑作一团。 “莫闹莫闹,时辰快到了,都安静些。”王东家听得心烦,拍打着扶手就是一声嚷嚷,众人听得,也不过将声音略放低了些。 林东家却一眼撇中了老五的那担柴火,鞑子正在逼近,城中物价也慢慢在上涨。若是真的围城,家中就算有米有菜,可也得有火来烧啊,是要嘱咐一下多买些屯着了。 “建康城的各位乡亲,你们好,又到了一天广播时间,首先请听一曲七弦独奏《阳关三叠》,表演者为关雎楼的顾大家。”正喧闹间,突然听得头上的喇叭发出了声音,众人一下子都闭了嘴。 关雎楼的顾大家,别人不知道,林东家可是清楚得很,那是一首曲子值千金的风流人物,等闲人花钱都听不到的。忙收敛心神,过了一会儿,就听得几下弦响,一曲清音飘出,流转舒缓,如诉如泣。 前奏之后,稍顿了一会,突然一个女声婉转而歌“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素来只闻琴声的顾大家,居然开了金口,一曲既毕,满城欢呼,更有那闻名却未曾见面的书生才子捶胸顿足,痛悔不已。随着女子最后温柔的致谢语,到处响起了叫好声,老百姓还是很容易满足的。 “顾大家的琴声与歌声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恕我词穷,只会这么形容,感谢她带来的精彩表演,下面是新编话本《精忠说岳》,表演者不恨生。” 高雅艺术并非人人都懂,百姓们虽然能为顾大家的演奏叫好,具体好在哪,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的。可这说书讲古就不一样了,那确实是老少咸宜喜闻乐见的大众娱乐。聚集在柱子底下的人,大都也是为此而来。 “诗曰:落落贫寒一布衣,未能仗剑对公车。心承孟母三迁教,腹饱陈平六出奇。铩羽濡飞嗟此日,腰金衣紫待何时?男儿未遂封侯志,空负堂堂七尽躯。上回说道‘周三畏遵训赠宝剑宗留守立誓取真才’,却说岳大爷与众兄弟入得考场......” 随着一个男子熟悉的江淮口音响起,街头再度安静下来。这段书已经说了好几天了,说书人从最开始的还有些结巴,到后来慢慢进入状态,如今越来越精彩,加之原来就是本朝的故事,因此从市井之徒到文人墨客,无不为之倾倒。 “那张邦昌听得宗爷说出那两桩故事,明知是骂他妒贤嫉能,却又自家有些心虚,发不出话来,真个是敢怒而不敢言,便道:‘岳飞,且不要说你的文字不好,今问你敢与梁王比箭么?’” 平恨生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说书技能也不甚老练,只是由于这身就写得跌宕起伏,即使是娓娓道来,也仍然是扣人心弦。刘禹选的这本是清人钱彩编撰的《新增精忠演义说本岳王全传》,比起本朝的话本无论是情节还是文彩都有长足的进步。 今天的这一段“夺状元枪挑小梁王,反武场放走岳鹏举”是全书的第一个小**。从岳飞进武场被打压开始,听众的心就一直跟着悬起,直到岳飞奋起神威挑落小梁王,将装逼打脸发挥到了极致,听众的欢呼声开始此起彼伏。 “他奶奶的,可算是赢了这厮,我就说嘛,岳爷爷何等威武,怎会怕那什么小梁王。” “那张邦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依我说,冲上去三两拳打杀了,也算去了一个祸害。” ...... 半场讲完,说书人要休息片刻,观众们也趁机交流心得,一时间热闹纷纷。这林东家却没有参与,他算是有些见识,如今朝堂上正在倒贾,这张邦昌的形象怎么看怎么像是那贾相公,政治上的事,平头百姓就莫去掺和了。 刘禹打着哈欠从内屋走出来的时候,一位头戴帷帽,长裙裹身的女子正带着侍女准备出门。看到刘禹惫懒的模样,那女子掩口而笑,随即自知失礼,便福了一福,刘禹也不以为意,拱手将她送出去。 “禹哥儿,你方才出来瞧见顾大家没有,可真是精细女子,那样貌,那身段,那做派,啧啧。”军装萝莉意犹未尽地叹道,刘禹眼前顿时出现大大的“腐女”两个字。 “怎得是你在此,红姐儿呢。”原本刘禹安排的就是金雉奴来干这播音工作,谁知道平日里上阵杀敌在军中厮混的女汉子,居然对着话筒会害羞得开不了口。不得已,他只能从袁洪家借来了一个侍女,唤作映红的充当了播音员。 “在后面背你说的那什么台词呢,嗨,这岳爷爷评传写得真好,就是每天这么一点,好不过瘾。”金雉奴伸手指指后面,刘禹点点头不再理她,自去厨房找吃的。 正在播音室里休息的平恨生其实是府学里的一个贫寒学子,本名叫做张青云。名字起得虽然好,可去年的一科却不幸落了榜,下一科看现在的情形有没有还不知道呢,刘禹便交给他这个差使,改了个艺名在此说书,总比去瓦子强些。 说是播音室,也就是隔出了一个单间,没有什么专业的调音师,只作了最基本的隔音罢了。刘禹并不指望达到后世的效果,做这个开始只是为了宣传而已,现在变成了全城性质的娱乐节目,这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张青云喝了口白水润润嗓子,刚才的一节,讲得有些激动。特别是到了枪挑小梁王那段,说到激烈处,直接站了起来,仿佛自己成了岳爷爷的化身,骑马挺枪直取敌方。张青云对自己现在的职事很满意,一点不觉得丢失了读书人的清贵。 休息了片刻,张青云重新坐到播音台前,打开话筒开关,清了清嗓子,就开始下半段的说书。刘禹站在院子里听着喇叭中传来的声音,中气不足,差评,激情有余,差评,没有技巧,差评,几乎一无是处的表演居然让军士们听得如痴如醉,不禁摇摇头。 吃过饭,刘禹带着几个禁军骑马出了门,今天他的目标是城南的慈恩局,这本是官府所办收养孤儿的机构,被他用来作为战地医院征用了。进门之后,里间大堂内摆着几个长桌,十几个大夫正在低头做着什么。 看到太守走进来,两个老者赶紧走过来,每一个手里都拿着本小册子,正是刘禹托苏微给他们编写的《清创缝合术》。书中照例插进了大量的图片,所有的步骤都做了详细的说明。 “两位老郎中,可有不明之处?”刘禹受了他们一礼,拱手问道。 “大开眼界,真是大开眼界,老朽也算粗通这歧黄之术了,看此书竟觉自己有如小儿一般,只是这所用的针,夹等物不知何处所出,竟从未见过。”老大夫所说的夹就是镊子,还有持针器。 刘禹走近一张长桌,看到几个人正在猪皮上练习着缝合术,有些猪皮都已经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可见已经练习了许久。一旁的大陶罐内装着严格配比的生理盐水,看着这些身披白大褂,头戴白帽,嘴系口罩的大夫们,认真地在练习清创和缝合,已经与后世没什么区别。 “本官见几位大夫已经练得颇为纯熟,不如看看城中有没有受外创的百姓,也可试试用于实战。不过有一点要注意,行此法时,伤者颇为疼痛,须是意志坚定之人方可。” “启禀太守,我等正有此意,按册中所言,行此法之后,能快速愈合伤口,大伙都想真正用一次呢。至于疼痛之处,却也无妨,稍行针法让其睡去便可。” 刘禹不禁感叹华夏医术的神奇,只要解决了术中麻醉一事,这法子就能推广下去。想到这,他点点头不再说话,专心地看着大夫们一遍遍地练习。 “......这些来考的众武举见了这个光景,谅来考不成了,大家一哄而散。这里众家将且把梁王尸首收拾盛殓,然后众主考一齐进朝启奏。不知朝廷主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平恨生今天的说书也到了尾声,城中百姓仍在柱子下围着不肯散去,不死心地盯着那上面的喇叭,希望它能再传出好听的故事 正文 第六十章 临安惊变 临安城内的吴山脚下,沿御街两边,右边为福王府,德寿宫,太医局等所在。左边则是保民坊和清河坊,小河沿街方向流向城外,当中一座石桥,名唤作“望仙桥”。 傍晚时分,一行人骑马缓步从桥上走过,横穿御街走向清河坊方向。当先一人身材魁梧,方脸剑眉,武弁打扮,随从也都是禁军军士,虽都是骑着马,行速却并不快。 清河坊内一所大宅,门上横匾上只写了“陈宅”两个字,宅内深进,不知几重。内院当中,站着一位中年人,长须拂面,举止雍容,一身平常服饰,也难掩贵气。 “陈福,人快到了吧,手下都准备好了么?”中年人背手望着大门方向,沉声说道。 “禀相公,估摸着就快到了,前院左右厢房各安排了百人,房顶上另有五十弓弩手,保管万无一失。”一个下人模样的恭敬答道。 “嗯,一个都不要放过,事成之后,均有重赏,告诉张彦,接管了大营,某保他这个殿前都指挥使。”下人施了一礼退出门去,中年人抬眼看看天色,眉头渐渐舒展开,目光变得坚毅。 骑马的一行人已经到达陈府,留下两个军士在府门外照看马匹,方脸汉子带着七八个随从自中门而入,在那下人陈福的带领下绕过照壁进入了前院。 “指挥请在此稍候,我家相公即刻就到。”陈福深施一礼,汉子也不甚在意,摆摆手让他自去,陈福趋身后退至院门内,反手便将门关上。 “动手!”陈福背靠着院门,突然大声叫道,汉子和众随从听到,都是一愣。只见两边房顶上现出一排人,手持弓弩,对着下面就射,不过片刻,惨叫声四起,前院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厢房之内埋伏的人手也举着刀枪冲出来,方脸汉子被几个随从夹在当中,虽然身上腿上都中了弩箭,却并没有马上死去,他圆睁着双眼怒喝道:“为什么?某犯了何罪。” “韩震,本官来告诉你为何,你一介武夫,居然敢将兵胁迫朝廷迁都,如此可以死得明白了吧。”右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走到前院,说完将一挥手,众人刀枪并举,向还活着的人逼去。 陈府门外,两个看管马匹的禁军本来还在闲聊,突然听闻府内巨变,跳上马就跑,待府内军士冲出来时,两人已经跑得没影了。这一晚的临安府,注定会是一个不平静之夜。 淮南东路治所位于扬州,州城之内,大运河穿城而过。自隋大业元年始,这条沟通海,黄,淮,江,钱塘五条水系的南北交通动脉,前后历时千年,到了现在,更是行在临安府通往江淮前线的水上要道。 城内的运河码头上,一艘官船正准备离岸,这船不大,也并未像寻常的官船遍插旗帜,只在桅杆上挂了一串灯笼,从上到下写着简单的五个字“提举皇城司”。 “廖先生,就此别过吧,多年来有赖先生,不敢言谢,他日有缘,贾某再与先生把盏。”船头之人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返身走入舱内。 岸上的廖先生看着绳断帆起,船身慢慢离去,一句“恩相”到了嘴边却再难说出口。只得深深一揖,待起身时,已经泪湿青衫。 扬州城内的两淮制置司府衙内,制置大使李庭芝立于大堂之上,他是昨日才从真州赶过来的,接到诏书时,怎么也不敢相信,权倾朝野十余年的权相就这么倒了。 “贾相......团练之事,尔等已经听过旨了,本官奉诏,即日起接掌大营。鞑子大军已临建康,诸军须立时准备,明日起次第开拔,水陆并进,直趋瓜步。” 随着李庭芝的手有力地挥下,堂下各军指挥使都统制等军官俱抱拳应声。节堂之外,“平章军国重事,大都督”的帅旗已经换成了“同知枢密院,两淮制置大使”,巨大的尾貉被烈风吹起,如银蛇一般在空中舞动。 临安府内的皇宫是在绍兴二年决定以杭州为“行在”以后,就原有杭州州治基础扩建而成的,称为大内。其位置在临安城南端,范围从吴山东麓至万松岭以南,东至中河南段,南至五代梵天寺以北的地段。 整个大内分为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宫后苑五个部分。外朝居于南部和西部,内廷偏东北,东宫居东南,学士院靠北门,宫后苑在北部,大体成前朝后寝格局。 慈元殿位于大内后苑居中的位置,自宝庆三年始,便成为谢道清的寝宫。从郡夫人到贵妃,再到皇后,太后,以至如今的太皇太后,一介花龄少女早已变成耆耋老妇。 戌时三刻,已经六十五岁的谢太后精神便有些不济,在贴身宫女的服侍下,正准备就寝。这时宫门外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谢后一向治宫甚严,内侍一般情况不会这么失礼,如今这般只能说明有大事发生了。 “你说什么?”听到内侍的奏报,素来沉稳的谢太后面色一瞬间就白了,殿前司禁军造反逼宫,这是自建炎三年的“苗刘之变”后再没发生过的。想想那一次高宗皇帝的狼狈,如今官家年幼,朝无长君,她不禁有些心慌 “启禀太皇太后,殿前司副都指挥李大成领兵作乱,乱军口称要为‘韩指挥报仇’。正在攻打嘉会门,其发射的火箭已经射入大内了,宫内人心惶惶,还请太皇太后定夺。” 内侍再次细细说了一遍,谢太后冷静下来,急令亲信持着她的手书去召集政事堂诸大臣,以及她的侄儿谢堂等人入大内商议。并令入值大内的侍卫亲军各部守住各宫门,让全太后带着官家到她这里躲避。 随着诸大臣的进宫,慈元殿内原本惊惧不安的众人也平静下来,这说明叛军势力并不大,连大内都没有封锁住。谢太后心定了些,眼睛盯住了领头的陈宜中,看他如何解释。 “禀太皇太后,臣行此举,实为不得已。韩震素怀异志,贾似道阴使其上书言迁都之举,实为将兵胁持朝廷及官家。如今其亲信断然作乱,正证实其逆行早有预谋,臣恳请太皇太后下诏平乱,以惩不臣。” 看着殿前夷然不惧,侃侃而谈的陈宜中,谢太后暗叹了一口气,不准他所奏么,人都已经杀了,乱也已经起了,又有什么用。再看看其他大臣都点头附和,只得答应下来。 一场骤起的叛乱来得快也去得快,在各军的打击下,叛军很快崩溃,李大成带着亲信保护韩震家人逃出临安,不知所终。陈宜中则以整肃贾党之名开始了大清洗,从此成为朝堂柱石。 刘禹此时正在汪立信书房之中,手持一封文书出神,这封文书并不是朝廷新到的邸报,而是建康府下属的溧阳县上报来的。 “这赵淮老夫知晓,与他那堂兄不同,若是他想推诿,大可如你所令,弃城退入浙西。有他这般,多少也能吸引一些鞑子的注意,你烦恼什么?”汪立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刘禹却是无法解释,自己本来是想改变赵淮的命运,没想到,还是一切如常。 在文书中,赵淮婉言谢绝了刘禹以建康府名义发出的钧令,自称身为朝廷新任的江东转运使,断无转入别路的可能,他将在溧阳组建转运使司,招募乡勇,于高陵一带阻击入侵的元人。 江南东路转运使兼知溧阳县,刘禹感到有些可笑,主差遣在自己之上,兼官在自己之下。整个江南东路,现在就一个建康府还勉强健在,现在还分出这么个机构,突然他明白了为什么在史书上赵淮任的是淮东转运使,因为那时建康城都已经出降,江东路作为建置已经不存在了。 “禀招讨,大郎回来了!”正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汪立信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亲兵的叫喊声。汪麟,算起来有一个月没见到了,刘禹大喜,转身便迎了出去。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米与箭 建康城东南一带,大多住的都是普通百姓,秦淮河便是从此处的上水门流入城中。同为一河,这边却不似乌衣巷那一带的繁华热闹,河边妇人来此都不过是淘米洗衣罢了。 府内的平籴仓便建在此处不远,这处仓库是前任知府马光祖亲自选址所建。从仓库的建造到筹款、选用仓吏、管理制度的制订,他无不都是亲力亲为,整处仓库区占地极广,内有大小粮仓上百处,常年贮米超过二十万石。 在随从的簇拥下,刘禹和胡三省骑着马走进了仓库区的大门。由于汪麟的回归,胡三省主动将自己府库钥匙及帐册交给了他,刘禹便打算让胡三省管理粮草军资等事务,这也是他原本在大军之中的事职。 据仓吏所言,仓中的米粮都是去年秋收之时上缴来的,刘禹在一个打开的粮仓中摸了一把,带着壳的稻谷还有一股泥土的清香,这让吃惯了免淘洗大米的他有些恍惚。 “这附近几处的仓中都有三,五千石不等,整个平籴仓册上所载总共二十一万七千四百五十一石,可供全城军民三个月之用。”领头的仓吏细细地解释道,胡三省在一旁翻看着账册,不停地点着某处询问。 每个制度之下都有它的潜规则,刘禹虽然对这些不太懂,但也清楚肯定不会是那么简单。历朝历代,仓吏被称为“硕鼠”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只是希望事实和帐面上的出入不要太大。 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两人将整个仓库区的数百个粮仓一一转到,直到午时,才谢绝了仓吏吃饭的请求。两人骑马来到中街的一处酒楼,在二楼的隔间里,刘禹挥手摒退了闲杂人等,整个隔间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太守勿恼,某已经细细查看了,虽有出入,应不会太大。”胡三省看到刘禹的神情,也不废话,直接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实情如何,休要瞒我,趁着现在还能补救,迟则恐不及。”刘禹并不是担心没有粮食的问题,而是不希望自己一天到晚地就为了粮食跑来跑去,那样的话不仅无趣,而且非常累。 “某先观察了那仓吏神色,并无惊惶失措之处,如此就说明问题不大。数百个粮仓,如要作假,手段不外乎那几种,太守与那仓吏相谈时,某暗中用军士的长枪探了几处,并无异常。因此虽不敢保证所有粮仓皆是如此,但估摸着问题不大。” “那你先前所说出入是指何意?”听到胡三省的话,刘禹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大问题就好,哪怕只有一半,也能撑上一个半月,而战事却未必会持续那么久。 “有几处大小与帐上所记似有不符,待胡某接管之后,定会查探清楚,那也不过是千石左右的出入,无碍大局。”胡三省久历公事,军中那般巨量的过手都难不倒他,何况这类。 一千石,如今战乱,米贵钱贱,最多也不过就是一千两银子。对于一个这么大的平籴仓来说,光是一年下来的各种损耗就多少了,刘禹点点头不再多问,点了酒菜与胡三省开始吃喝。 除了用于平抑粮价,储备赈灾的平籴仓,城中还有专供禁军之用的军粮,加上鲁港抢运回来的,总数也有十多万石。就算这些都用完了,城中大户哪个没有自己的小仓库,别的不说那左家一次就拿出了五千斛,眼都不眨一下。 吃过酒饭,胡三省自去处理他的事宜,刘禹与他作别,带着随从去往城中别处。和粮食相比,这个也是守城战中非常重要的资源。 归仁坊位于秦淮河另一端,与平籴仓隔河遥遥相对,由于它的大部分区域属于军器监,因此附近的百姓通常都叫它“军器坊”。 军器监并不仅仅是一个衙门,它下属有东西作坊,皮角场、作坊物料库。每一院、场、库,都相当于一个大型的手工业作坊、工匠动辄上千人,甚至几千人。 作坊内部又有较为精细的分工,除八作司外,还有广备攻城作。广备攻城作又分为火药作、青窑作、猛火油作、金器作、火器作、大小木作、大小炉作、皮作、麻作、窑子作等。 知军器监叶应及此刻正在弓弩院中,作为前相公叶梦鼎的儿子,他不同于自己其他的兄弟,对于诗书经义兴趣不大,却热衷于这类技术研究。因此虽然只是个不大的官儿,却让他干得津津有味。 刘禹来这里之前也没有通知叶应及,并不是他想搞什么突然袭击,而是临时起的意。两人在这之前只能算是认识,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刘禹在叶应及的公房等了片刻,就看到他搓着手进来。 “不知太守驾临,告罪,还请稍待片刻,容叶某清洗一下。”叶应及拱拱手,命人奉上茶,刘禹也不以为意,严格来说他们两人并没有隶属关系,军器监是直属枢府所管的。 等叶应及洗了一把脸换了身衣裳再出来,刘禹暗中打量了他一下,身材偏瘦,样貌英俊,只是有些不修边幅。两人重新见了礼,分头坐下之后,叶应及便开口问他来意。 “叶少监,刘某前来确有一事相询,不知如今你这里,库中还有多少箭支,作坊一日可产多少?”米与箭,便是他今日关心的所在。 “这个么,半月前某曾向汪招讨禀报过,那时库存尚有各式箭支四十余万支。上次城中叛乱,叛军抢了一处库房,损失约有二万余,经过几日生产,目前库中与那时相差无几,约摸是四十余万支,太守若是要详数,还容某去查查便知。” “目前监中金作有工匠三百余人在打造箭头,另有四百余人每日可制出合用箭支八千余支,主要还是原料供应不足,精铁,已经所余不多了。”叶应及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刘禹所来为何,全城守兵近四万,这点存货分到每个人才十支,这能撑多久? 刘禹听到叶应及的话,一时沉默了下来,鲁港那批物资里,偏偏守城最需要的普通箭支没有多少,尽是些刀枪甲胄之类。如今看来,还是得回后世想办法,至少箭头需要大量,而总装可以放到城里,组织流水线式的生产。 在叶应及的陪同下,刘禹参观了军器监所属的各个作坊,一看之下还真让他大开眼界,没想到宋人对于军器的生产和管理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 比如说:他在油作坊那里看到了一个箱子状的物体上伸出两根铁管,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居然是喷火器,看到工匠操作下管中喷出的长长火焰,刘禹对于古人的智慧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火器作坊也让他惊奇不已,各种各样的火器琳琅满目,什么火箭、火球、火蒺藜。甚至还有一把竹筒做的“突火枪”,从原理到外型都已经接近了近代的燧发步枪。 一路赞叹着看过去,一个名为“震天雷”的物品再次吸引住了他,这个铁壳球状物非常像电影“地雷战”里民兵做的那种土地雷,上面突起部接出一根引线,内装火药,爆炸之后产生大量铁片杀伤敌人。 “此物点燃后投出,既可用于投石器,也可使力士扔之,十步之内,中者粉身碎骨,绝无幸理。”叶应及见刘禹很感兴趣,在一旁为他解释道。 “叶少监,如有可能,还请多产此物,他日守城,定有大用,在某看来,余者皆不如它。”刘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东西,自己的投石器再加上它,刘禹不禁沉浸在yy中。 叶应及点点头,这东西生产起来并不困难,如果没有铁壳,陶壳也是可以的,杀伤虽然小一点,却也很是可观。经过这番参观,刘禹对于叶应及的能力有些刮目相看,此人几乎什么都了解,而且不是泛泛之辈,这是一个技术官僚啊。 在刘禹知府衙门的那间播音室外,姜宁正陪着金雉奴在听平恨生说书,因为所配的对讲机用光了电池,所以他被自己父亲派回城内报告最新战报。岳爷爷的故事,几乎每个军伍之人都听过,但说得如此精彩对姜宁来说还是头一次,只是他的注意力并非完全在故事上,身边这个举止奇特艺高胆大的女孩好像更吸引他。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投军 牛首山,位于建康府南,板桥镇以东,北连翠屏山、南接祖堂山,周围有感应泉、虎跑泉、白龟池、兜率岩、文殊洞、辟支洞、含虚阁、地涌泉、饮马池等处,因山顶南北双峰似牛角而得名。 弘觉寺塔,位于牛首山东峰的西南坡,建于唐代宗大历九年。塔身一共七层,高约十丈,呈八角形,以青砖砌成。原本香火鼎盛的寺院如今也显得空空荡荡,不但没有游人香客,就连寺中僧人也踪影全无。 “李十一,某在此趴了几个时辰了,鸟都没一个,是不是该换你了?”塔顶七层狭小的室内,一名禁军趴在玄窗前举着望远镜朝外看,嘴里不停地嘀咕。 “少咵噪,某从清早盯到午时,你他奶奶的才看了多久,仔细着,漏了人过去,老子大棍子打不死你。”李十一正用范阳笠盖着头,靠在内壁上假寐,闻言没好气地喝道。 “不就是小小队正吗,才管着几个人,就跟老子充什么大尾巴狼,待老子......咦,这是什么?”嘴里正啰嗦不已的禁军突然发现镜中影像不同寻常,赶紧用手调了调旋钮,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镜中的影像慢慢清晰起来,一队队骑兵出现在视野中,打出的大旗上画着奇怪的符号,毡帽皮袍的模样一看就是鞑子打扮。李十一听到忙起身,抢过望远镜往那处一看,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乖乖,这怕不下数千骑,赶紧走,从后山绕回城去。”李十一看了片刻,便断然说道。 “为何不就地通报,你身上的传音筒也不闪了?”禁军低声问道,李十一没有说话,只点点头,两人迅速收拾了东西,溜下高塔,朝着寺院后门奔去。他们这队人身上所带的对讲机由于很久没充电,早就打不开了。 下江桥的饥民安置区依旧像个工地,工匠们带着人正在安装运来的彩钢配件。桥头的一带的一百多幢是前期装配完成的,每幢分成两间,一共入住了两百多户饥民。 一个瘦长的汉子扛着一袋东西敲开了一扇彩钢房门,开门的是一个妇人,无神的双眼看了汉子一眼,将他让进房中,然后飞快地将门关上。 “娘今日可好些?”汉子将那袋子靠在墙角,撩起衣角擦了擦头上的汗,望向搭在屋内最里边的一张地铺。 “嗯,老郎中昨日瞧过之后,娘的咳症就轻了许多,只是那药太贵,家里没有甚物能拿去换了。”妇人的声音有气无力,眼神却扫视着空空荡荡的屋内。 他们一户三口人是饥民中的幸运儿,成为首批搬进彩钢活动板房的人家,和大多数人家一样,原因是他们来自建康府最边沿的马家渡。然而一路逃来,几乎都已经是两手空空。 崭新的房间内只放了两床地铺,没有床也没有火坑,厨房里也没有后世的那些厨具,甚至自来水管都没有。只在一边用泥土搭了一个灶,上面架着那口家中唯一的财物,铁锅。 然而汉子的眼神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房子虽然不大,却甚为结实。原以为官府最多搭个棚子供他们挡雨,却不曾想是这般昂贵,摸出怀中珍藏的那张被称为“暂住证”的卡片,看着上面鲜红的知府大印,汉子如同做梦一般。 “大哥,你这米粮却是从何而来,这许多,莫不是做了傻事。”妇人看着汉子打开那袋子,满满地全是稻米,吃了一惊,原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更是刹白一片。 “某去投军了,这是军中发下的效用,今后每月都有,一会你去煮些,娘醒了,便喂与她吃些。”汉子抓起一把,看着稻米从指间滑落,金灿灿地。 “投军......怎得没有刺面?”妇人盯着他的脸仍是不相信。 “没见识,某当的是乡勇,只是襄助守城,完事便会解散,刺的甚面。咱这百多户人家,多少子弟都去了,隔壁王家三个儿子去了两个呢。” “可咱家只有一个男人,兵危战凶的,倘是有个好歹,叫我和娘怎么办?”妇人听得真个投了军,一下子急了,本来逃到这建康城就是为了躲避战火,可没曾想还是要去守城。 “无妨的,顶在前面的都是禁军,哪轮得到我们这些刚招募的乡勇,左不过做做搬搬抬抬的粗重活吧,就算真的要上城墙,某也会小心的。” 汉子说得不以为意,妇人却听得心惊胆战,但也知道自家男人是为了这个家。建康城里活计难寻,原本就只会种地的一家人早就没有了经济来源,当下不再多说,只是无声地抱紧了他。 城西南的大校场上,此刻人声鼎沸,数条人流排成长长的队伍,校场边树着大旗杆,上面写着“招募”两个字。桌前的文书将合格的人登记成册,便发给一袋稻米,刚成为乡勇的军汉扛起袋子,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络绎不绝地走出校场。 站在高处的通判袁洪眉头紧皱地看着这一切,现在来投军的大都是新入城的饥民,普遍地身材不高。这些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还来不及过多训练,就马上要面临惨烈的守城战,最后会有多少活下来,只有天知道。 “招了多少了?”一名文书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禀通判,至目下,某手中这册中所记载的,一共一千七百三十五人,看外面情形,今日怕不下三千人。”文书翻着手中的册子,将数字报与袁洪。 “嗯,家中独子不要,儿子多的将最幼小的留给人家,莫只管多招。嘱咐清楚没有,将米粮送回家便即刻回营,从现在起他们已经是乡兵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抓紧这一点时间,多训练一刻可能将来就少死一条人命。 “禀通判,一应事物都给他们说得很清楚了,各自点头才按了手印的,并不敢胡来。”听完文书的话,袁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也走出校场骑上马向城北行去,那边才是军营所在。 和汉子们想的并不一样,刘禹下令招蓦这些乡勇,主要还是为了补充将来守城禁军的损失,其次则是替城中的多余人丁找一条出路,总不好让他们无所事事,这样很容易出事的。 按他的想法,所有的粮食都不会再去直接卖成钱钞,而是让百姓用劳动来换取。男子可以投军可以搬运重物,女人可以洗衣做饭干些轻省的事,就连老人小孩只要力所能及,他都会按劳给酬。 这么做,不但能让百姓得到吃食,也能有效地平抑城中日渐高涨的物价,将来一旦围城,钱钞什么的就毫无用处了。对于想通过屯积居奇来发国难财的奸商,刘禹现在暂时还没空去管他们,但并不表示就会放过。 只不过,刘禹的计划也并不是完全得到了施行,他建议组建女子战地护理营地的方案就被否决了。就连一向无条件支持他的汪立信这次也很干脆地回绝了他,让自家女人去服侍素不相识的男子,在这个社会还无法被接受。 没奈何,他只能将女子改为大一点的男童,仿照后世的担架队也已经成立,通过喇叭的不停宣传,城中百姓报名的热情很高,一时之间,就连地痞混混的身影都少了很多。 “三月里梨花儿开满了枝头, 热恋的人儿相约黄昏后。 阿妹紧紧拉住郎的手, 千言万语不知怎么开口。 郎说羡慕高飞的鸿鹄, 好男儿志在四方天涯路。 从小就想穿上鸳鸯袄, 挂锦还乡不惜一生奋斗。 阿妹说你尽管潇洒走, 哪怕一辈子等你白了头。 难舍难分也得分开手, 保家卫国是真正大丈夫。 三月里梨花儿开满了枝头 遥望万里星空弯月如钩。 话别不知何时再牵手, 但愿爱情永驻天长地久” 大喇叭里传来映红略带紧张的歌声,这歌词是刘禹无耻地剽窃自后世的网络上,直白的让文人仕子直骂粗俗,可是熟悉的江南小调儿却让普通百姓倍感亲切,就连不识字的军汉听到都挺直了腰。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敲打 建康城南中街的燕居楼是那一带最高的建筑,从二楼推窗望去,便可看到不远处的南门城楼。而南门正对着鞑子前进的方向,若是不出意外,这里将最先看到鞑子进犯的身影。 刘禹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酒杯,以他的鉴赏能力,当然是看不出这是什么窑所制。结合姜宁以及李十一带回的消息,鞑子前锋到达板桥镇,离城不过一日之遥了,战争已经迫在眉睫。 在他的身后,一桌丰盛的酒菜旁,叶应及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一个箭头,仿佛这才是可口的美味。“咚!”一声响,一支弩箭飞出,稳稳钉在挂于花窗的一块花梨木牌上,刘师勇放下手弩走过去,连牌带箭取了下来。 “确是好箭簇,如此坚硬的木牌也受不住这一击。”听到刘师勇的话,刘禹转身走过来,拿过那支弩箭,轻轻一抖,木牌裂成四五块掉落于地。 这是刘禹在后世的金陵机械厂加工的几个箭头样品,形制仍然是异时空所用的那种,只是用了厂里机加工剩余的边角料。他手上所拿的箭头是一支三棱透甲锥,轻薄的叶片上闪着耀眼的金属色。 “恕叶某眼拙,实是看不出此铁如何锻成,某在临安府军器监曾见过一种倒有些相像,那是金人所铸的镔铁,只用于刀剑,上有繁复的花纹,却不似这般白净。” 叶应及的话让刘禹微微一笑,“白净”这等形容面相的词用在这里十分不搭,但也不得不说相当贴切,叶应及手上那支宽刃羽箭头确实显得亮白干净,浑不知这是取人性命的利器。 “既然二位都说没问题,那本官就可以放心了,来,共饮此杯。”刘禹端起酒,刘师勇和叶应及都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应他,叶应及一口饮完,却不去吃菜,仍旧拿起箭头细看。 “都统觉得,要守住这城,约须多少这种箭支?”箭头的加工很简单,不需要金陵机械厂那种大工厂,一般的机械厂甚至小作坊都能做。 “依某所言,自是越多越好,真要说来,最少也应是百万之数。”后世的现代战争,杀死一名士兵都是成百上千的子弹,刘禹点点头,与他自己的估计差不多。 因为现在军中,刘师勇只饮了三杯便告辞而去,刘禹将他送出门口,转头一看,叶应及还在盯着那箭头,暗自一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叶少监,看也看不出个花来,你若是有心,拿回去找铁匠熔了便是,这会饭点,你打算让刘某一人吃完这些菜么。” “太守恕罪,叶某见猎心喜,失礼了,倒也无须熔了它,稍稍磨些粉末下来便可。”叶应及放下箭头,朝刘禹带着歉意笑了笑。 “刘某不过说笑,如少监一般执意之人,某还未见过。这只是箭头,到时候还须组织人手装配,少监来建康之前是在临安府军器监任职么?” “喔,此前某在严州建德府亦任此职,三年前调来建康府。原本城中所存远不只此数,怎奈上月大军调集,大部都送到了前线,若太守真能运来这箭头,某立时便可命工匠做出合用的箭支。” 刘禹点头招呼他饮酒吃菜,两人都是不喜欢虚应客气之人,一番相交下来,顿时便有恨晚之感。吃过饭叶应及便先回了军器监,刘禹却在楼中多坐了一会,他的随从带上来一个人,请求与他相见。 房中的酒席已经撤了下去,刘禹端坐椅上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一身富商打扮,锦袍方巾,眼中却露出无法掩饰的桀骜之色。来人恭恭敬敬地朝自己行了一礼,便束手谨立。 “你便是陈小乙,好灵通的消息,本官不过偶至城南,你便得到了消息,说说吧,你有何事要见本官。”刘禹看了一眼手中的拜贴,淡淡地说道。 “禀父母,小民有几个手下,见到太守的车驾,小民大胆,确有些事要上呈父母。”陈小乙说完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上,一旁的随从接过来,递给刘禹。 这是徐旺荣写给陈小乙的,里面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要求他组织泼皮相助,一旦事成,则许以城中的地盘。刘禹略看了下开头,就合上信放在了桌子上,徐旺荣当初并没有供出陈小乙,可能是他有所顾虑,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既有此事,为何当时不报,却要等到今日?”黑社会这种地下组织,历朝历代都是禁绝不了的,刘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搞一场打黑行动,当然前提他们老老实实不能捣乱。 “好叫父母得知,小民自幼便跟随家人自江北来到这建康城,鞑子暴行,那是亲身经历过的。相信这城中没有人比小民更加痛恨鞑子,徐贼叛乱之时,小民还以为他只是听命于制司所为,直到那日公审,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想献城于鞑子。” 说到这里,陈小乙抬起了头,刘禹看到了他眼中的怒火,如果是作戏,这位也一定是一个好演员。刘禹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太守,小民虽然不过是个贱民,却也知些廉耻,那大喇叭每日所传的岳爷爷故事,更是让小民钦佩。今日前来请罪,并非存心如此,只因太守事忙,小民不敢有所打扰。” “陈小乙,你今日能主动坦承此事,本官相信你的诚意,现如今全城军民都在准备与鞑子的战事。本官不希望看到城中再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约束好你的人,少生事端,本官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根据刘禹的了解,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劣迹,不过欺男霸女之事想必也没少做。一番敲打之后,他想到这些人都是地头蛇,用来掌握消息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也罢,恰好有一桩事,却不知你肯不肯去做。”刘禹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陈小乙急急拱手口称“尽管吩咐”。 “尔等在城中日久,消息又如此灵通,不妨多注意一下,城中有无鞑子派出的密探,又或是心怀异志之人,倘有所获,也不失为功劳一件。” 陈小乙听完,拍着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别的不敢说,这城中有个风吹草动的,必然瞒不过他的耳目。刘禹点点头,勉励了他一番,便命他自去办事,陈小乙出去的时候,腰都挺得直了些,脚下更是呼呼生风。 收拾了书信,刘禹就准备下楼出门,忽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嚷,他走到窗前,就见一骑飞奔而过,马上军士边驰边喊着话。 “骑军入城,众人回避,骑军入城,众人速速回避,以免踩踏。” 过不多久,南门外便传来大量的马蹄顿地之声,一阵阵地越来越近,中街两边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刘禹也站在二楼看着那杆当先的大旗,他知道,这是姜才回来了,而同时也意味着鞑子大军快到了。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军议 牛首山上的弘觉寺,建于南北朝时期刘宋初年,后多次毁于战火。这时期的大部分建筑却是南唐先主李昪所修,到了后主李煜时,将其更名为弘觉寺,至今已经历三百多年。 原本空无一人的寺院内,布满了手执刀剑的军士,分成一队队冲进各大殿中,细细地搜索着。栽满松柏的大雄宝殿之前,伯颜背着手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除了亲兵,他也没有带多少人来。 “禀告大帅,寺内已经搜索完毕,并未发现,观房中布置,应该走了好几天。”亲兵头领不敢怠慢,亲自带人查了好几遍才前来回话。 伯颜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带人出去,蒙古人崇佛,若不是在敌境,原本是不用这般大动干戈的。那头领将手一摆,所有的军士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他自己却紧随伯颜朝着大殿走去。 大殿之内,释迦牟尼宝像结跏趺坐,手结佛印俯瞰众生。旁边一左一右分别立着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琉璃光佛与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两厢则是各具姿态的十八罗汉造像。 伯颜挥退众人,一人昂首入内,左右睥视良久,终究双掌合什趋身而拜。走出大殿,立阶之上远处的城池已如棋盘一般在望,伯颜盯着自己此行的猎物,拈须不语。 “走吧,你先下山,吹响号角,大帐议事。”过了片刻,他抬步下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今日的建康城内,沿街林立的高大木柱之下,猬集的百姓却没有听到往常熟悉的女声。晨曦刚过,一下下沉闷的大鼓声便开始响起,百姓们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 “帅司聚将,闻鼓则往,帅司聚将,闻鼓则往。”鼓声间隙中,浑厚的男子声大声回荡,随着遍布城中的广播线,传向四面八方。 金明骑着马赶到制司衙门时,整条街道都已经被全副武装的禁军封锁,离着府门还有几十步远,便有军士上前拦住要求下马,金明甩蹬下马,随手将绳递与亲兵,大步向前走去。 行至府门处,就见姜才正相向而来,两人平素虽未相交,却也是认识的。当下相互点头致意,金明先到,便率先跨入院门,解下腰牌递与门官,门官虽然认得他,却也细细查后方报名唱道。 “禁军广捷军指挥使,和州团练使金明到。” “通州副都统,东南第七将姜才到。” “建康通判,乡兵都总管袁洪到。” “横江军都统制,武功大夫刘师勇到。” ...... 随着门官一声声的唱名,建康城内各军的指挥,统制,都虞侯,正副准备将等军官,陆陆续续从驻地赶到。制司衙门内宽大的节堂,顿时被顶盔贯甲的人流挤满,各人依本职大小在堂中站成了一个方阵。 大堂正中挂着一副猛虎下山图,图下放着宽大的帅案,刘禹今日的身份是帅府幕内的总管机宜文字,因是军议,不得不穿上了厚重的盔甲。整个堂内唯一文官打扮的只有一旁充作书记的书写机宜文字汪麟。 随着三通鼓声响完,江淮招讨大使汪立信全副戎装从后堂走出,在帅案前站定。刘禹和堂下所有的军官俱抱拳作礼,口称“参见大帅”,堂中顿时响起一片铁叶相撞之声。 “验符吧。”汪立信摆摆手,一名亲兵托着一个木盒走到堂下,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子,拿出两半虎符,通判袁洪出列,将两半虎符合二为一,高举示意。 “符已验毕,请大帅施令。”袁洪将虎符重新放进木盒,抱拳向着堂上说道。 “本帅奉旨,督抚江淮,节制各路,府,州,军。鞑子大军已近建康,今日聚将,便是为商议此事。直宝章阁,权知建康府总管机宜文字刘禹何在?”汪立信的声音威严而有力,已经与那个病怏怏的老头判若两人。 “下官刘禹听令。”听得叫到自己,刘禹自一边闪出,抱拳说道。 “命你将目前形势及守城各项事宜细细说来,不得有误。”刘禹得令,便让亲兵召唤堂外的随从,将一个大木盘抬了上来,刘禹掀开罩布,一幅栩栩如生的建康城及周围地形便立体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正是刘禹让于仲明所做的沙盘,地面用的是彩色胶泥,江河湖泊用的是带波纹的有机玻璃,城墙及建筑物则是木制的模型,刘禹还让他们做了一些塑料的兵人模型,用来做为军队示意。 “诸位请看,根据侦骑及探子来报,鞑子大军已经进入板桥镇,就在这里。”刘禹手拿一根伸缩金属教鞭,指向沙盘中标注为板桥镇的地方。 沙盘华夏自古便有,最早能上溯到光武帝时期,伏波将军马援曾以谷米为介质为刘秀堆砌过一块大型地形图。因此众人虽有些惊讶,也不过是概叹做工的精细罢了。 “以探报所见,鞑子此番步骑水三军,总数不下十万人,其中骑军应在三万左右。”说着,刘禹拿起三个绿色骑马小人放在板桥的位置上。 “步军五万余人,其中新附军约三万,旧有汉军二万余。水军各部一万至二万人,战船八百至千余艘。”随着刘禹的述说,板桥附近已经被摆得密密麻麻,众人围看着,嘴里都啧啧称是。 “这是鞑子军力,再看我军,建康城内,禁军约有三万余人,乡兵及义勇能战者五千余,新募效用一万三千余人。”刘禹将四个红色的小兵人放在四面城门上。 “兵法云,十则围之,鞑子兵力不足,强攻则是下策,唯有断我通道,以做长期围困之打算。倘是逼我出城决战,那是更好。因此,我等只需紧守城门,便能将鞑子大军拖在建康城下,待朝廷援兵至,可收夹击之效。” 史书记载,伯颜围攻常州,动用了二十万军马,比常州城要大得多的建康,眼下这十万只能算是先遣。刘禹希望伯颜能将原本攻荆湖的阿里海牙部一并调过来,用这座坚城让鞑子崩掉几颗牙。 “听过了刘禹所述,诸位也都说说,此议如何?”汪立信出声说道。 “太守所言固然有理,然若是鞑子以一部阻我建康守军,另一部南下直趋浙东,那将怎么办?”姜才手指着独松关说道。 “建康府并非孤城,其势截断大江,俯瞰两淅。此城不下,鞑子大军的后背便在我们的威胁之中,伯颜若真敢如此做法,我们便出城与他一战又如何。再说了,如今整个建康府境内,他一粒米都找不到,几万大军,要如何行军?” 刘禹的判断是基于历史上独松关并未投降而是血战了一场,那处的地形远比建康更险要,他真不信伯颜会如此行险。 对付这种强敌入侵,坚壁清野拉长他们的补给线是最好的办法,若是依刘禹的想法,将那些空城都让给他们便是,强行把人口赶往沿海,鞑子再强也是白搭,俄罗斯人的经验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诸位,建康不但是东南的中心,还是京师的屏障。如今正值春季,田地上刚刚插上苗,而去年各地的粮食都已经上缴,就粮于敌断不可行。”袁洪也摇摇头说道。 “我等也不知道能守到几时,朝廷援军何时能到,若是来得晚了,只恐军心不稳。”一位军官开口说道,立时便引起了议论,这也难怪,襄阳守了六年,最后还是陷落,朝廷组织了多少次援救,效果却不理想。 “朝廷会如何,非我等所能揣测,老夫已经准备将这把老骨头扔在此地了。各位若是信心不足意欲求去的,不妨现在直言,倘若开战之时再动心思,那就莫要怪军法无情了。” 听到汪立信的话,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刘禹仍是神情自若地站在当中,看着一干人等脸上变幻的表情。援兵,那都是托词,最多也就是隔江的李庭芝勉强能算是,至于朝廷,自顾尚且不遐了,哪里还指望得上。 “下面由下官宣布城防安排,金明,南门便交由你所部并禁军一部共七千人守卫,即日起交接,不得有误。”刘禹眼望金明缓缓说道,金明大声称是,接过将令。 “姜才,东门及上水门由你领禁军一部共七千人守卫,你所部骑军另行听用,不得参与守城事宜,听清楚了吗?”姜才沉声应答,接令肃立。 “袁通判,北门交与你,所有乡兵五千余人尽归你统领。”北门位于最里面,左边还隔着大山,鞑子强攻的可能性最小,因此,刘禹在这里布置的是乡兵。 “刘师勇,西下的龙光门及下水门交由你守卫,亦领六千禁军。”剩下的西门正对江岸,刘禹猜测应该是伯颜大营的方向,这道城门,他将亲自驻守。 “诸位,战事已至,我等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望诸君竭尽全力,保我建康军民,直至一兵一卒。” 随着汪立信的总结性发言,战争机器开始转动起来,各部禁军分别接管了所守城门,百姓们也从街上匆匆而过的队伍中嗅出一丝火药味。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鞑子来了 建康城的西门十步之外,筑有一道低矮的羊马墙,约有六尺高,墙外便是护城河,此时墙后已经站满了守城的军士。刘禹立于城楼之上,听着随风传来军士们的谈笑声,却是昨日的说书段子。 他的目光越过护城河,河外的地面已经被推平,而平坦的表面下处处都是陷阱。有了挖掘机这个利器,往下一铲便是一个大坑,坑里已经插上了锋利的竹签,刘禹带着人干了整整一天,最后哪处有陷阱哪处安全他自己都忘了。 城楼之后,高耸的桅杆上,“宋”字大旗迎风飘扬,刘禹自己的帅旗则要略低一些,两边的城头上,各军的指挥虞侯统制等军官的将旗插成一排,矗立如林。 城墙上沿着宽阔的马道每隔十几步便布有一架床弩,百余步外突前的每座敌台上更是安置着一台双梢投石器。城角处高高的箭楼上,几个军士举着望远镜四处瞭望。 女墙后的弓弩手从队正那里接过箭支,仔细地整理好放入箭壶中。除了箭支,每个人还收到了一盒防风火柴,在各自队正的叮咛下,都将火柴盒贴身放进了怀中。刀枪手们正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兵器,或是抱着勾镰枪聊天。 城门之内,不时走过一队队的青壮,或抬或搬着滚木,擂台,成桶的火油等各种物品。另一处的街道上,由戴着红色臂章的中老年组成的担架队,则在差役的带领下反复地练习各项动作。 看着这些情景,刘禹仍然在苦苦搜索着,担心哪里会有遗漏之处,箭头的订单已经下发,投石器的生产正如火如荼,萝卜白菜仍然是每过几天运一趟,成箱的滇省产白药和绷带就堆积在他自己的衙门后院内。 “禀太守,李十一发来消息,鞑子大军已经以骑军为先导,整军转过了牛首山,正向建康方向开来。”忽然一个军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回话过去,让他们务必小心,以保住性命为第一要务。”李十一等人是昨日出的城,每个人都带上了两部充好电的对讲机,刘禹本来并不赞成,可拗不过他们的坚持,只能要求他们以大山为掩护,躲过鞑子侦骑的搜索。 说完,刘禹走下城楼,向着系马处而去,金雉奴带着亲兵们紧紧跟上。自从军议之后,军装萝莉又恢复了之前的贴身护卫工作,还隐隐成了这帮卫士的头儿。 刘禹一行骑着马沿城墙缓缓走着,一路之上全是战备的情形,路过龙光门时,他特意叫上了刘师勇,此行的目标便是建康城的正门,由金明带兵把守的南城门。 “怎样?”走上城楼,三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刘禹开口问道。金明摇摇头,刘禹拿出烟分别递给两人,三个人默默地吸着烟,都在静静等待着。 “咦?那是什么。”刘师勇突得指着远处叫道。刘禹和金明都转头望向他指的方向,只见天边出现了一道耀眼的金光,正在慢慢地移动着。 两人同时举起了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出现在镜中的是旌旗,一面面数不清的旌旗。而那道金光,则是无数的兵器在太阳下反射出的光芒,在镜头里已经变成了金灿灿的一片。 紧接着雷鸣般的轰响就从远处传来,这是几万只马蹄顿地之声,如同巨鼓一般敲打着城头每一个将士的心灵。刘禹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打量了一眼周围,一些守兵已经有些变色,显然是想起了当初被鞑子追杀时的情景。 随着隆隆的声响,大队的骑兵来得很快,没过一会儿,护城河之外的壕沟边上,就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一片,数万人高举着刀剑,大声喊叫着一些听不懂的口号,守兵们盯着下面,手上紧紧地握住了兵刃。 “床弩可及吗?”刘禹低声问道,金明和刘师勇都摇了摇头,鞑子很聪明,站在了四百步以外,而城头上最大的三弓八牛弩,射程也只有三百步,至于双梢投石器,才不过一百余步,还不如床弩远呢。 城外三个蒙古万人队之后,大帅伯颜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也在轻轻地摇着头,沿途所见让他发现这个对手很不一般。别说是人,就连牲畜都没给他留下一只,就在刚才他又有了新的发现,附近的山上居然被砍得光秃秃的,这哪里还像是秀美的江南。 坚壁清野,彻彻底底的坚壁清野,那帮崇尚儒学的南蛮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务实了。如果每个城池都如眼前这般,他就只能带着大军班师回朝了,这一幕,突然让他想起了让前大汗蒙哥陨命的那个小小山城。 想到这里,伯颜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徐茅翁等人传来书信之时,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全军突进,直接拿下建康城再说。望着不远处万户忙古歹的旗号,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不知变通的家伙当先锋呢,整整一个万人队,连不到三万已被吓破胆的宋人溃军都没能拖住。 “你等可识得这城中主帅?”伯颜在马上回首向身后的几个宋人降将问道。参知政事、行省荆湖吕文焕与一旁的江州守吕师夔,沿江大都督陈奕相互看了一眼,陈奕犹豫地开口说道。 “禀丞相,那人唤作汪立信,原本是宋人的京湖制置使,后来得罪了贾似道,赋闲在家。今年方才起复,如今在这城中担任江淮招讨使一职,下官曾与他共事过多年。” “此人多大年纪,能力如何?”伯颜转头催马向前慢行,陈奕忙跟了上去。 “约摸七十多岁,以前在京湖为官之时,素有能名,只是性格刚直,上了一表,言守江之策,触怒了贾似道。”陈奕在脑海中回忆着,字斟句酌地说道。 “喔,是何策,你可曾记得?”伯颜听闻,来了兴趣,陈奕对那次汪立信被贬之事记忆犹新,还曾为此摆酒庆祝过,因此汪立信所言的守江三策也记得很熟。 听完陈奕的细述,伯颜沉呤不语,旁人所言再加上眼前所见。他已经觉得此人颇不好对付了。这建康城可不比寻常,坚固程度可能还要超过当年的襄阳城,地理位置却比襄阳更好,背靠两淮,前临大江,围城不易啊。 不知不觉,伯颜所带的中军已经与前方昭毅大将军、蒙古汉军上万户阿刺罕所统领的前部骑军汇合了。十万大军在建康城南门下排出一个个方阵,从城头看下去,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无边无际的旌旗招展着,仿佛能遮蔽天上的太阳。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你要战,便作战 随着“扑通”的一声响,远处传来阵阵惊呼,伯颜无语地摇摇头,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个陷阱了。自他率中军移驻西门方向以来,前面探路的军士就不断地落入一个个陷阱之中,虽然不是全都致命,总是让人心惊胆战。 他的中军大帐正由江岸的码头上卸下,由于无法就粮于敌,除了自身所携带的干粮,就只有水军船上还有少量。可眼下马上就得要吃饭,这是关系到军心的大事。 大军的粮草还远在铜陵,当初谁会知道一场大战下来,除了杀了几万人,几乎什么缴获都没有,想到被烧成灰烬的鲁港还有挂在木桩上的一千多颗人头,伯颜就恨得牙痒痒,也因此他默认了阿术屠芜湖的行为。 “记下,水师连夜下货,之后返回铜陵运粮,并命当地驻军募集人手,自陆路同时发运。”伯颜伸手叫来亲兵,吩咐下去。 这个该死的守将连江上的船只都不肯放过,从太平州一直到这里,整个江面上连一条渔船都没有,他真的是宋人吗?就不怕被朝堂上的御史弹劾。伯颜想起在鄂州城下烧毁的那三千艘俘获的宋军兵船,这才叫做始料不及。 “宁国府,和州,无为军的使者还在军中吧,告诉他们,将城中存粮运来此地,凡是运到的,都有厚赏。”伯颜又想了想,继续说道。 “命阿刺罕所部,向建康周边搜索,某却不信,他真的能搬空了这建康府。”说完之后,他挥挥手让亲兵下去传令。 从他所站的位置望过去,远处的军士还在摸索着寻找地上的陷阱,更远的城池在伯颜眼中已经成为一道黑线,只有高处飘扬的大旗上勉强能看得出是个“宋”字。看来直到现在,这战争才算刚刚开始吧。 吕文焕与吕师夔,范文虎,陈奕等人正在他的大营围作一堆,他们刚刚送走了大帅伯颜的亲兵,吕文焕拿着送来的书信,周围的都是他的亲友部旧,众人俱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实在躲不过就随便遣一小军去吧,反正依某看那建康城是不会降的。”说话的正是以安庆府降元被封为两浙大都督、中书右丞的范文虎,此人是吕文德的女婿。 “大帅明令都统以上,不然你以为某为何作难。”吕文焕横了他一眼,众人尽皆沉默,送个劝降书而已,为什么非得去个都统,尽管心中腹诽,却无人敢宣之于口。 这也难怪他们,伯颜似乎有这个痴好,历史上光是往李庭芝的扬州城,他就送过三次降书,还都是都统以上的军官,每次使者都被杀了却还是乐此不疲。由此可见,在伯颜心里也是极其鄙夷这些降人的。 这是九死一生的活,成功了固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失败了就是掉脑袋的事。一干人降元本来就是为了保住荣华富贵,如何肯去做这种事。一时间大帐之内静得针落可闻,吕文焕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某去送吧,城中老制帅也有多年未见了,不知道还记得否。”一个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大帐中显得十分突兀。 吕文焕抬眼一看,是一个身高近七尺的大汉,生得虎背熊腰,正是前月以所部降元的鄂州都统程鹏飞,如今被授予荆湖宣抚一职,带着几千部众在自己帐下听令。 此人与自己的同乡,那位拥兵淮西的夏贵是姻亲,勉强也算自己人。更兼得勇猛异常,吕文焕有些迟疑,程鹏飞却径直走到帐中,抱拳再次要求。 “程宣抚既然自告奋勇,当真是勇气可嘉,参政何必犹豫。”陈奕朝着吕文焕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就坡下驴,将事情早定下来。 “如此便有劳宣抚了,此去凶险,还望多加保重。”吕文焕叹了口气,他也别无他法,只得将书信交与程鹏飞。程鹏飞深施一礼,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帐,回自己驻地交代一声,便独自骑马朝城门驰去。 听到城下的呼喊,金明站在城楼上打开望远镜看下去,这个人他认识,两人还可说算是好友,京湖一别几年了,没想到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相见。 只不过金明并没有马上放他入内,而是通过对讲机接通了刘禹,将城外来人及来意告诉了他。刘禹听到后并不惊讶,只是觉得伯颜此法实属多此一举,想了想还是让汪立信去先处理吧,毕竟他才是城内最高指挥官。 随着吊桥缓缓被放下,程鹏飞催马上桥朝着城门走去,在等待开门的那一会,他的眼光看到了城头悬挂的几个人头,以及旁边的那行字。虽然不知详情,却也能猜到几分,这趟入城,不知道自己也会不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且说那潭州岳元帅,一日正坐公堂议事,探子报道:‘兀术五路进兵。杜充献了长江,金陵已失,君臣八人逃出在外,不知去向了!’元帅一闻此言,急得魂魄俱无,大叫一声:‘圣上吓!要臣等何用!’......” 自南门入城的程鹏飞一路所见,这哪里像是被重重围困的建康城,分明是上元节时的临安府,百姓们聚在一根根木柱底下,兴致勃勃地听着喇叭传出的声音。他细听了一回,竟然是岳爷爷的故事,想到自己名字的由来,不禁得羞愧难当。 想要快马加鞭立时赶去,带路的军士却好似故意一般,带着他慢悠悠地在城中乱转。耳中听着的,眼里见到的,程鹏飞彻底熄灭了此行的目的,这样的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降! 好容易到了制司衙门外,程鹏飞下马急步走入大门,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匆匆行至后院,就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躺在靠椅上,周围几名亲兵按刀而立。 “参见老制帅,小子程鹏飞有礼。”看到不过才几年就苍老如斯的旧日上司,程鹏飞有些激动。 “啊,是鹏飞啊,先坐,待老夫听完这段,我们再说话。”汪立信不过抬头看了他一下,便仍旧专心去听外面喇叭里传来的声音。一名亲兵拿来一张木凳,招呼他坐下。 这段书并没有多长,讲的是岳飞大战牛头山的故事,地点正是在这建康府,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程鹏飞却觉得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终于随着一声惊堂木响,喇叭里的故事告一段落。 汪立信自靠椅上坐起身,看着不远处那个高大的汉子,心中也是百味杂陈,这是自己任内亲手提拔的人,从小小都头到一州都统,曾经寄予过多大的期望。 “鹏飞,眼下并非述旧的时机,老夫也知道你的来意,除了这封信,你自己想对老夫说些什么吗?”老帅的声音在程鹏飞听来仍如旧时一般谆谆善诱。 “老帅,当时某也并非没有苦战过,奈何那夏贵他......”程鹏飞语带悲愤,将当日情形细细说来,汪立信听着也是摇头叹息。 “若是那会仍在老帅麾下,程某就算战死,也绝不会举兵投降。某一人死不足惜,可手下几千弟兄,如今说什么也无用了。老帅心中有气,便打骂小子一番吧。” 汪立信站起身,伸手想去扶伏地痛哭的程鹏飞,伸了一半却又收了回来,如今已是各为其主,战场之上不再应该有什么旧谊。 “信也送到了,人也见过了,你回去吧。老夫在此多说一句,好自为之,莫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今日若不是你来,使者的人头已经挂上城楼了。” “自入城起,某便知老帅不会如伯颜所愿,只是某这般回去,可有口信或是书信要带与他?”程鹏飞站起身,收泪问道。 汪立信沉呤不语,他并不想写什么书信给敌方主帅,可倒底是两国交兵,正寻思着要如何措词回复,就听得门传来一个声音。 “刘某这里有封书信,请你带回去交与伯颜,本来,是想刻于你背上的,怎奈念及你身上的创伤都是为大宋而受,还是将这个带回去吧。” 刘禹目视着程鹏飞走出帅司,心里很想将他拿下,这是一员猛将啊,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那既然送上门来了......汪立信对上他的视线,无声地摇了摇头,似乎猜出了他心中所念。 伯颜端坐帐中,自亲兵手里接过程鹏飞带回的信,打开一看,不由得愣住了,这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而且是由他熟悉的蒙古文字写成。 “qi_baildya_gebel_baild!”译成汉语便是“你要战,便作战。”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借据 金陵市老城区集庆路的街头,苏微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她的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那家银行,左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背上的挎包,纤薄的嘴唇抿地没有一丝血色。 只要向前几步就可以了,一个声音在心头呐喊着,可为什么,自己的脚步沉重地像是灌了铅似的,一步都迈不过去? 不过才十几万,以自己的收入,在公司干上两年就能还清了,只不过是提前预支薪水而已。老板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他一定会原谅自己的,苏微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可怎么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但是想到妈妈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的哭诉,苏微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渐渐地发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从小就是医院的常客,如今长到十五岁,那身体瘦得苏微每次去看他都心痛地想哭,昨天又一次昏厥,被判定为心脏间隔缺失较大需要立即手术,不然的话...... 自己的挎包里有一张公司的银行卡,那是老板交给自己用于订货的,这些天尽管花钱如流水,帐上的余额仍然有一千五百多万。自己不过动用小小的一个零头,苏微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多了一丝坚定,伸脚踏了出去,仿佛踩上了天堂与地狱之间的那道桥。 银行外的自动柜员机里并没有客人,苏微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取下肩头的挎包伸手拉开拉链,拿出那张银行卡就准备插进去。正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紧张地她差点就将卡掉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从包中翻出手机,一看是自己老板打来的。 “小苏,去哪逛街了啊,怎么宾馆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一不在你们就都撬班是吧。”此刻刘禹的声音对苏微来说就像是天籁一般地动听,些许的小调侃也变得份外地悦耳。 含糊支应了两句,苏微保证在十分钟之内赶回来,挂上电话,她蓦得蹲下身,轻松下来的心头再也忍不住了,将脸伏在膝盖之间痛快地哭了出来。 “预支工资?说吧,需要多少钱。”刘禹看着这个眼睛有些肿的女孩,她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徘徊了好一会,犹豫了半天才走进来跟自己开的口。 “多少?”尽管声音很小,刘禹其实是听清了的,之所以有这种反应是想再确认一遍。 “我保证会努力干活,什么都行,加班出差随便......”再次说出那个数字,苏微脸上有些发烫,她觉得自己的要求很过份,才刚进公司工作而已。 “你自己的钱呢,还不够吗?”刘禹打断了女孩语无论次的保证,严肃地看着她。 “我自己哪有钱,以前挣的交了房租就没剩下多少了,这次出差,除了发了一些补贴就......”苏微碎碎地解释着,她要是有钱,至于这么开口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刘禹扶着额头靠倒在椅背上,除了公司总帐之外,过来金陵的这三个人,胖子手里有一张卡里面有二千万,于仲明没有,他的业务是和胖子一起结算的。 眼前的这个女孩手里持着和胖子一样的卡,一样的额度。当然这两张卡都是附属卡,上面的额度是一百万,超过这个数就需要刘禹签字。而一百万,就是刘禹对于忠诚的心理上限。 什么时候,在自己心里,这个进公司才不过半个月的人,几乎和胖子是一样的信任度了。而她拿着一张至少还有一千多万的卡,却开口向自己借十几万块钱。 更不要说她经手了这么多笔业务,光是几天一趟的萝卜白菜就是多少钱了......等等,不会吧。刘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吓得苏微后退了一步,就看老板拿手指着自己,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刘禹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自己干了好几年业务,最早的时候也是像苏微一般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看着女孩闪着疑惑,惊异各种表情的神色,他的笑声更加欢畅了。 “十五万,是这个数吧,等会你去办理业务的时候顺便就取出来吧。”单纯和忠诚一样,都是这个世界最值得珍惜的品质,这点钱,刘禹不在乎。 “谢谢刘总,这是我的借条,你每个月从我工资里扣就行了。”苏微鞠了一个躬,将一张小纸条递给刘禹。刘禹亲眼见过她和供应商杀价,那股狠劲让刘禹都自愧不如,看着微微有些窘迫的女孩,突然发现她这身衣裳一直就没换过。 刘禹拿起那张写着娟秀字迹的纸条,刚想撕掉,转念一想,又打开抽屉放了进去。“回扣”他看着苏微的背影摇摇头,就这么着吧,等到了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她自然明白了。 溧水县东部的胥河西出固城湖,出湖入河处乃一“瓶颈”,仅容两船并行而过,守住上游入口银树,即使固城湖中千帆竞发,也无以进入东坝。太仆寺丞,江东转运使赵淮便将防线设置在了这一带。 两镇上原有的几百户人家都已经被迁走,以东坝为中心,整个防线长约十余里,赵淮在此召集义兵,积聚粮草,打造战船,设置营寨,以阻挡从建康向东南挺进的元军。 他的转运使司就设在溧水之后,以大河为屏障,鹿角,栅栏,拒马,数千军士将营地周围布置得密密麻麻,胥河之上,几艘车船来回巡睃,船上的弓手警惕地望着对岸。 赵淮现在已经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民夫,他穿着一身普通的短衫和军士们将一块块大石垒成胸墙,这里既没有床弩也没有投石器,甚至连禁军用的神臂弓都没有。赵淮只能凭借着普通的弓弩和未经训练的义勇去抵抗元人的军队。 这里已经是建康府界的边缘,后面不远就是广德军的建平县,而在这之间的护牙山庆丰圬一带,有一只万余人的驻军,由都统祝亮率领。赵淮派出的信使已经前去联络,这是他最有可能的援军。 趁着休息的间隙,赵淮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大营,除了正加紧修葺工事的军士外,几个叔父留下的老卒正在训练新招募的义勇。整个溧阳县城里能用的东西都被他搬到了这里,而县城早已成为了一座空城。 自己的家里人,除了两名死活要跟来服侍的小妾之外,娘子儿女都随着众人撤往了浙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管还能不能回来,家都已经算是毁了。 突然,赵淮看到胥河上的车船有些异动,他赶紧往前走了几步,搭上手一望,一个军士对着大营这边拼命地摇动着旗帜。这是警示,说明鞑子侦骑已经接近了这一带,而战事,很快就要来了。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第一战 “铛”得一声巨响,一个圆凳被范文虎踢得飞了起来,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又摔到地上滚到一边。范文虎犹自不解气,一拳砸向大门,整边木门承受不了他的大力,伴随着大量的灰尘倒了下来。 这是溧水县城的县衙,除了这些笨重的家俱,几乎被搬空,不光是这里,一路南下,沿途的秣陵镇,石湫镇皆是如此。本来以为这趟会是美差,没想到连颗粮食都找不到,叫范文虎怎么不生气。 “烧了它。”范文虎走出县衙,跨上战马,看着眼前的建筑,恨恨地吩咐道。 出了溧水县城,沿官道而行通往溧阳,继续南下则是高淳地区,广德军方向。昭毅大将军、蒙古汉军上万户、大军右翼统帅阿刺罕骑在马背上,望着不远处浓烟滚滚的县城连连摇头。 这些同出一族的蛮子,好像比自己这些蒙古人还要狠,杀人放火,无所不为。连这种空城都不放过,这么大的烟,不是给远方的敌人示警么。“蠢货。”阿刺罕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侦骑放出去超过了三十里,阿刺罕就在等待他们的消息,如果全是这种空城,那继续前行就没有意义了。这一片一望无际的全是平原,和湖杈,却没有任何炊烟的迹象。 “阿刺罕统帅,孩儿们都等着呢,这鬼地方人影都没一个,真他娘的晦气。”阿刺罕回头一看,正是他手下的万户晏彻儿。 阿刺罕没有理他,这个晏彻儿是平章阿术的爱将,与自己并不对付,原本归属他统领的万户忙古歹不知道为何让大帅伯颜不喜,临时将这个家伙调了过来。 两人正呆着无言,就见几骑从远处奔来,阿刺罕认得正是自己派出的侦骑,当先的军士驰至他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向他通报了探得的消息。 听到宋人挡在南下的通道上,而另一边的溧阳县城也是这般空无一人,阿刺罕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护牙山,又名伍员山,护形山,伍牙山,古人诗文称其为“楚尾吴头第一山”。其名之由来,因伍子胥过境之故。位于在溧阳县西南六十里,高一百七十丈,周长四十余里。 密林丛生的山间,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一支队伍正在艰难行进,不过数千人,却被拉成了一条长蛇。都统祝亮站在山脚一块大石上,不住地催促着后队赶紧走出山区,如今不成行伍,这是军之大忌。 虽然这处还深在后方,从道理上讲是安全的,但是祝亮却总感觉心里有些不踏实。高大的群山如同屏障一般,如今是要离开这保护去到平原之地,久闻鞑子骑兵厉害,而自己这五千余从未对过敌的所谓大军...... 可赵淮是不能不救的,且不说他是一路转运使,建康府与广德军也有唇齿相依的关系。因此尽管军里总共也只有万余军士,祝亮还是亲领了一半前来,穿过了这护牙山,就是固城湖运河地带了。 看着大部分手下已经快步走出山区,祝亮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可是他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几双眼睛已经紧紧盯住了他。 “万户,那厮的人应该快过完了,咱们动手吧。”一个千户对晏彻儿急急地说道。 “急什么,他们还未开始整队,说明后面还有不少,再等等,要有耐心。”晏彻儿拿手中的马鞭敲了一下手下的头,眼睛却盯着下面的大队人,这些人太大意了,居然没有警戒这近在咫尺的高地。 晏彻儿等几人趴在一个小坡之上,在这道并不高的坡后面,整整九个千人队的蒙古骑兵连人带马伏地而坐。根据降将范文虎的估计,这里就是可能的援军来处,果然,没让他们等多久,宋人的援军就出现在眼前。 “那个头领要活的,别的任你们如何。”看到祝亮开始走向大队,晏彻儿知道人出来的差不多了,简单分派了任务,又嘱咐了几句,便朝后一挥手,他的亲兵将他的坐骑拉起来牵到身边。 一个旗手举起他的大旗插在地上,这是全军准备的标志,看到大旗立起,坐在地上的骑兵都站起身牵起马匹,等待各自的千户前来传达指令。 “吹起号角,全军突击!”晏彻儿抽出佩刀,高举过头,然后狠狠劈下,随着他的命令,已经骑上马背的先锋队开始策马前行,缓缓地驰上高地。身旁的一排号手将号角放到嘴边,一阵呜咽的声音喷薄欲出。 祝亮所犯下的错误还不只这一个,他集中队伍的这一块平地,正是背阳方向。因此,当鞑子大队骑兵从小坡上一鼓而下的时候,背向的祝亮突然发现身前出现一大块移动的阴霾,他诧异的回头张望时,就看见天上的太阳已经消失在了一片黑影之中。 一直到被一根套马索圈住捆起来,祝亮都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也未发出任何的指令,他头脑中已经完全地空白了。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充满了自己手下临死前的惨叫声,片刻之前还阳光明媚的草地现在如同地狱一般。 “小心些,坚持住,援军已经在路上了。”赵淮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同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到了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究竟还会不会再有援军。 这片小小的营地,在他不懈地努力下,居然坚守了整整三天。可是到了现在,简陋的石垒防线多次被突破,外围的栅栏早已被踩烂,鹿角和拒马也早已不知去向。 一退再退之下,如今围绕着营地的障碍不过是一些粮袋和堆木,还有......尸体。而且最要命的是,箭矢已经告罄了,这意味着以后的每一场战斗都将是血肉相搏。 赵淮视线停在不远处的一具尸体上,死者是他叔叔时期留下的一个老卒,圆睁的双眼饱含着不甘,夺去他性命的是一支透胸而入的弩箭。熟识军阵的赵淮一眼就认出,那支黑黝黝的弩箭正是大宋第一杀器,神臂弓所发出的。 从死去尸体的衣着上就能看出,围攻自己的这支军队就是所谓的“新附军”,他们穿着大宋禁军的服饰,拿着大宋制式的武器,甚至冲锋时喊的口号都那么熟悉。 赵淮的眼光飞向了远处,敌人的大旗就插在阵前几十步的地方,那上面写着一个“范”字,大旗之下,密密的人影正在集结,新的攻势马上就要来了。 突然,敌阵中传出一声号角,随即响起阵阵欢呼,却不是宋人的口音。赵淮站起身,就看见敌人原本密集的人群中分开一条路,一群骑兵在当先高举的大斾引导下行至阵前。 正中的敌将显然是统帅,赵淮只看见他挥了挥手,就有一名骑兵纵马上前,将笼头下所拴的一个球状物扔到了阵前。那个事物咕噜咕噜一直滚到了离阵地很近的地方才停下,赵淮的瞳孔马上就收缩了起来,这是一名宋人的头颅。 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鞑子所杀的不应该是平民,若是军队,那就只可能是......赵淮握紧拳头,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鞑子骑兵出阵扔出首级,直到视线中出现一个被缚的人影,才将他的侥幸彻底地打消了,那人他认识,正是广德军都统制祝亮。 到了现在,再迟钝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许多乡兵的脸色已经变得刹白,甚至已经开始发起抖来。狡猾的敌人早就将他们与江岸隔离开来,如今大队的鞑子骑兵已经出现,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旦溃散,就是一群被屠宰的羔羊。 “弟兄们,赵某无能,带着大家陷入死地。鞑子的凶残都看到了,就算现在放下兵刃,也不过变成地上的首级。大丈夫,就算是死,也莫要让鞑子好过。” “运使说得对,怕个鸟,咱们死也要拉上一个鞑子垫背,到了阴间,才算得一条好汉子。”一个老卒狠狠吐了口唾沫,拔出牛耳尖刀执于手上。众人听到,都用力大喊“杀鞑子”,一瞬间声震四野。 大斾之下的阿刺罕听到敌阵上震天的嘶喊声,皱紧了眉头,过得片刻,他伸起右手朝后面一挥。范文虎大喝一声“上”,重新集结起来的新附军立刻穿阵而出,潮水一般地向着前面的阵地扑过去。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镇江变故 范文虎的大帐内,他正抱着一个妇人上下其手,触手处肌肤滑腻动人,加之一股扑面而来的胭香,中人欲醉。妇人自知不免,两眼紧闭,满脸泪痕。任他的双手在自己身上肆虐,娇弱的身体无助地颤抖着。 “呲”的一声脆响,范文虎将手中半幅薄绢扔到地上,看着身下鬓散钗横,几乎已经呈半裸状的妇人。一股欲火扑得升起,将手伸进艳红的小衣,就准备一把扯开。 “住手!”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范文虎神情一滞,伸出去的手在那高耸上用力捏了一把,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转身过去,就看到了吕文焕眼中的怒火。 吕文焕是听到亲兵所报急匆匆地赶过来的,他并没有见过赵淮,可赵淮的叔父是谁他是知道的。说起来,吕氏一门的起家全靠了赵葵的赏识,家兄吕文德以及吕文焕他自己都是被赵葵从一介小卒提拔成为方面大将的。 就算到了现在,提起这个名字,吕文焕仍是要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恩相”。而恩相的侄儿,就算保不得他的性命,也不可能让人如此欺辱他的女人。 “还有一个呢?”吕文焕扯过一张薄毯,盖在那妇人的身上,沉声问道。 “在后帐中,某可没碰过。”范文虎连连摆手,真是晦气,好不容易在营地发现两个颇有些姿色的妇人,都没来得及品尝,就被这个有些严历的六叔给制止了。银树东坝一战,蒙古人没什么损失,可他却损失了足足两千手下。 吕文焕一挥手,身后亲兵立刻转入后帐,不一会,就带出一个妇人来。妇人看到被盖住身体的姐妹,挣脱亲军就扑了上去,两人顿时在帐中哭作一团。 没有理会有些讪讪地范文虎,吕文焕将两个妇人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中,吩咐了亲兵好好安置起来,等到赵淮的处置结果出来,才好放人走。 一想到赵淮,他就有些头疼,若是其人能答应投降,他去伯颜那里保一保还是能行的。只不过,他太了解自己的恩相了,吕文焕苦笑着摇摇头,可是不管怎么样,就算是被骂,还得去劝一回。 刘禹刚刚回到这个时空就被自己的亲兵头子金雉奴叫去了制司,他这一次带回了一车抗生素类药和最近生产出的箭头,现在负责卸车的那些乡兵早就没有惊讶之情了,反而都知道上前来摸摸这个铁牛,然后笑嘻嘻地打开车后盖开始搬箱子。 “......洪太守是五日之前遁走的,随后,兵马总管都统制石祖忠便遣人去与元人相洽,某得知后,立时便出城逃去。刚进入建康府境内,就发现了鞑子侦骑的身影,某昼伏夜出,好容易才匿得空隙,寻至北门。” 刘禹进去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正在侃侃而谈,他没有去打扰,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从背影看,这是一个文人,只是衣衫有些脏乱,显然一路逃得很是狼狈。 “镇江府目前有多少兵马?”汪立信听完,示意那人坐下,然后问道。 “禁军约有二万余,另有一部乡兵三千人,沿江水军一千二百余人,大小船只五百余。”那人边想边说道。 “混帐!石祖忠该杀。”汪立信一听如此多的兵力,气得一拍桌子骂道。 虽然两府之间相隔很近,但镇江府已经属于两浙西路所辖了,汪立信这个江淮招讨使却管不到它。因此尽管他骂归骂,却无可奈何,一旁站着的汪麟赶快上前劝解。 刘禹听了却没多少好气,这本就是历史上发生的事,尽管早就知道,但没有能力去改变的事情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他想的却是,镇江府既然降了,那自己的家乡常州也就快了。 “敢问这位先生,石祖忠遣人出城,是只有几个使者还是一队人马,又或是带了什么东西的?”刘禹瞅了个空子,开口问道。 听到背后的声音,那人转过头来,两人拱手作礼,先做了一番介绍,原来此人是镇江府录事参军,名叫陶居仁,芜湖人,绍定年间进士。 “去了上千人,带着二万多石粮食,还有猪羊酒等物,押送的禁军五百人左右。若不是如此大的阵仗,某可能还蒙在鼓里呢。” 刘禹听了陶居仁的话,叫过一名亲兵,从汪立信书房内拿出地图打开来,看着镇江府到建康一带的路线,渐渐地心头有了一个主意。 鞑子兵力不够,伯颜也没有分散布置,因此只重点包围了正路上的南门和对着大江的西门,半包围了东门。至于最里面的北门,除了少数侦骑在监视,基本上城门外就没有敌军。 匆匆赶到的姜才听过了刘禹的计划,又对照地看了地图,这一带他领着骑军早就来回查勘过,就算是夜晚也能行军而不至于迷路。尽管如此,他还是又详细地找陶居仁问了一遍。 “某觉得可行,趁夜色出城,避过鞑子的侦骑,在这处埋伏,打他个措手不及,抢了东西就跑回来,鞑子可能还未知晓呢。”姜才手指着一处大山断然说道。 “不,你们带不了,带了也走不快,绝不能冒这个险,将粮食烧了,猪羊就地放走。鞑子缺粮,只要达到这个目地,行动就算成功。” 刘禹没有将这点东西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不能让鞑子拿到,当下,两人又就如何行事拟定了方案,有了对讲机的支持,倒也不担心事情会失控。 至于陶居仁是否值得相信,刘禹就更不担心了,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人物和事迹,穿越者的先天优势让他根本不需要去鉴别。 不知道为什么,就刘禹经历的来看,这时期的宋军并没有如后世所谓那般,说什么古人都是夜盲症患者,姜才就经常带着骑军夜间训练,他也不知道那些人所说的出处在哪里,估计是明清时候的事了吧。 吃过晚饭,姜才就带着骑军开始整队,太阳一落山,一千多骑军便从北门出了城,朝着蒋山一带悄然而去。 “赵公子,某确是一片诚心,只要公子愿意归顺,吕某可保公子及家眷皆无恙。”出乎吕文焕的意料,赵淮并没有骂他。只不过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赵淮却一直是闭上眼睛如同睡着。 “你说要赵某去说降建康城的守将?”正当吕文焕转身欲要离去之时,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句话。 “大帅的意思,是要公子去劝说一下,成与不成都无妨的。”吕文焕大喜,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了。 “明日,叫人带赵某去城下,再作计较。”言毕,赵淮重新闭上双眼,再不说话。 正文 第七十章 劝降 被亲兵叫醒的时候,刘禹正在西门城楼的里间口流涎水做着美梦,梦中女子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像是晚霞,又像是雉奴,还有苏微......这怎么可能,刘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就是一个机灵。 “太守请看,北面起火了。”披衣而起的刘禹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绵延的石头山后面,一道黑烟冲天而起,距离虽然有些远,但在蓝天白云映照之下还是十分地清晰。 刘禹知道,这是姜才得手了,现在是清晨时分,他们昨天守了整整一晚上,一定是早上发起的突袭。只是既然自己能看到,那城外的鞑子也肯定知道了,想到这里,刘禹赶紧进屋穿戴,吩咐亲兵备马,他要赶去北门。 本来看金雉奴趴在矮榻上睡得正香,刘禹就没打算叫醒她,只是顺手给她披上了一条毡子。可是当他骑上马准备出发时,却发现军装萝莉已经揉着眼睛跑下了城楼,这份警醒还真是一个合格的护卫应有的。 “......八,九,十,十一,十二个。”刘禹带着雉奴急步走上北门城楼时,守将袁洪正举着望远镜对着城外张望。 刘禹没有打扰他,也同样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这才发现原来他在数视线之内的鞑子侦骑,十二人算上两个伍长,正好是宋人所算的两个伙。看他们搜索的方向,却是向着姜才过去的那条路。 鞑子反应好快,刘禹蓦得一惊,如果让这些人探得姜才部的行踪,城外的几万鞑子骑兵就肯定会扑上去,一旦入城受阻,他们就没有退路了。前面是大江,建康周边的镇江府甚至更远些的常州都已经降了,这一千多孤军,要如何是好。 与一旁的袁洪交换了一个眼色,刘禹就知道他也想到了这一层。怎么办,刘禹心神电转,带领大军出城接应么,不行,这样正中了鞑子下怀,可是...... “太守不必着忙,鞑子未必知道详情,否则不会只派这么点人去。某刚才看了,后路再没有人来,说明这伙人已经是这一带鞑子所有的侦骑,某自恃还有点功夫,愿带一队骑军出城,断了此队鞑子的后路,务要全歼他们。” 袁洪的话让刘禹回过神来,自己想岔了,鞑子并没有对讲机,就算探得消息,也无法马上传递回去,只要让这十二人回不去就行了。想到这里,他转头吩咐金雉奴,将自己的二十多个亲兵都交给袁洪,允许他便宜行事。 现在刘禹的心里很乱,昨天还信心满满的行动突然让他感觉到了无比的危险,现在还要再搭上自己的一员大将。好几次他都想张口把正在走下城楼的袁洪叫回来,理智却提醒着他只能如此,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做为决策人的不易。 穿过城门走向外围的羊马墙,袁洪并没有马上打开门,稍等了一会,袁洪转头望向城楼,刘禹朝他点点头,示意鞑子已经去得远了,他才吩咐打开了外门,带着二十余骑沿着鞑子的身后追去。 已经作出了决定,便没什么可后悔的,刘禹甩甩头抛开了那些负面的情绪,望着袁洪那一小队,一直到他们渐渐地失去了踪影。忽然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声响,没错,他集中精神地仔细听了下,这是号角声,从南门方向传来的,刘禹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鞑子有动作了么? “禀报太守,鞑子在南门外陈兵!人数非常多。”前来通报的是南门的守将金明的手下,刘禹听完,带着形影不离的金雉奴快步下楼,上马驰向南门。 登上南门的城楼,刘禹发现不仅金明,龙光门的守将刘师勇也到了。他朝着刘师勇发出一个探询的目光,刘师勇无声地摇摇头,意思是西门外没有敌人集结。 “那人便是伯颜么?”金明举着望远镜喃喃说道,刘禹伸镜看去,鞑子军阵中一面大斾居中而立,顶端饰以黄金,上面绘着赤日吞天彩纹,下面一员大将骑在高大的骏马之上,顾盼自雄。 在他周围,几个巨大的步卒方阵沿展开来,最外围则是排成数列的鞑子骑兵。刘禹不明白他们想干什么,攻城么,却没有带任何的器械,示威么,前几天不是才搞过一次。这种事情也就是头一次最震撼,多搞几次,守城的军士都不会再有感觉了,反正不过就是人很多罢了。 突然敌阵中响起阵阵欢呼,从鞑子骑兵开始,到汉军步卒,再到新附军,如波浪一般震荡开来,几个军士牵着什么人来到阵前,手中还举着似乎是旗帜的东西。 刘禹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并不是冲着姜才他们来的,只是建康府境内已经没人了啊,溧水县迁徙是姜才所部亲自去督办的,难道是......那可是超过百里的范围,鞑子疯了么。 “过来了。”刘师勇的声音传来,刘禹收敛心神看去,那几个军士牵着两个被捆住双手的人朝着城门方向走过来,看身上破烂的装束正好是一文一武。 “多少步了?”刘禹凑到刘师勇身边,低声问道,刘师勇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人,凝神不语。 “去,抬一架床弩上来。”刘师勇刚刚向着刘禹点点头,就听见金明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沉声喝道。南门的城楼较两边的城墙较为突前,并且要高出少许,几十个禁军抬来一架三弓床弩,金明双手猛地发力,一个人就将弓弦拉至扳机处。 城下的几人已经走得很近了,无须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到,两个明显是汉人的军士各自牵着一个人,他们手里拿着大宋制式的旗帜。避开深壕,几人来到护城河边,军士们将那旗帜展开,只见一面上面写着一个“祝”字,另一面则是一个“赵”字。 看着虽被捆住却毫无惧色的两人,刘禹无语咬住了下唇,他已经猜出了二人的身份,可是尽管近在咫尺,却没有办法出城营救。怎么办,用床弩射死后面的军士,然后他们就能在城兵掩护之下了,不知道两人会不会游泳呢。 “雉奴,你能射到护城河那一头吗?”刘禹转身问道,金雉奴站上前比划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弓拉力不够,虽然准头不错,却无法及远。 “还是某来吧。”刘师勇摘下背上的神臂弓,“咔嚓”一声装上弩箭,他紧皱眉头朝外一伸,发现这已经几乎是神臂弓的极限距离了。 城头下,一名军士推了文士打扮的俘虏一下,那人试着挣扎了一下,向着城门走了一步,张开嘴就欲大喊。 “城上的可是刘太守,某是赵淮也,且听某一言......”赵淮的眼光扫过城上几人,定在当中文官装扮的刘禹身上,用尽气力大声叫道。 “男子死耳,毋降也。”这句话却不是赵淮所发,而是城头之上的刘禹喃喃念出,待金明与一旁地刘师勇听到城下赵淮接着喊出同样的话,都转头惊诧地望向他,就看到刘禹已经是泪流满面。 除了开头的称呼,果然与史书所载的一模一样,刘禹心头的酸意怎么也忍不住了。赵淮身后的军士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喊,愣了一下转头望向后面,只见一个蒙古大将伸手向下一挥。 “放箭。”刘禹一声爆喝,金明一脚踩上床弩的扳机,铁箭标枪般飞出,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两名军士的刀已经砍下。赵淮和另一人的头颅飞起,带出一丛血光,巨大的弩箭擦过屹立不倒的尸首,将后面的军士钉在了地上。 刘师勇的神臂弓也几乎同时放开,黑色的弩箭钻进另一名企图转身逃跑的军士后背,两人在地上惨嚎着慢慢死去。 望着城头下散乱的尸体,刘禹一拳砸在城砖上,这该死的老天是想耍自己么。 黄金大斾下的伯颜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面如土色的吕文焕,举手发出了收兵的指令。 “伯颜老贼!来而不往非礼也,接着吧。”正在低着头感怀的刘禹耳中传来一声巨响,所有的军将都向那个声音望去。只见城头一边的马道上,姜才拿着大喇叭,迎着众人的目光傲然而立。 “嘭!”的一声,城墙敌台上的双梢投石器后的抛勺蓦得撬起,两个连接在一块的球状物飞出一道弧线,砸在了鞑子军阵之前。 正欲转身的伯颜返身策马回来,看到那两个事物,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是两个蒙古人的首级,用他们自己的发辫捆在了一起。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节义 事实上,刘禹的情绪很容易被场景所左右,还远远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这种境界。因此,他既可以貌似冷酷地一句话就决定上百溃兵的下场,也能够为一个原本写在书中古人的遭遇痛哭流涕。 看着这个情绪低落的年青人,汪立信十分感概,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在偏远的小山村里熬灯苦读。难得的是,此人虽然已经经历过一些事,却还是基本上保留了一颗赤子之心。 “子青,赵元辅此举,求仁得仁,庶几不负其先人所望矣,非是你的责任,何必如此落落寡欢。”汪立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细细品尝着那一丝滋味,他与赵葵交集不多,只能算是泛泛,不过城下赵淮的表现还是很得他的赞赏。 听到汪立信的话,刘禹只能苦笑,自己的确行文过,是赵淮自己要去守银树。没见过鞑子的宋人守将,要么闻风而降或逃,要么就是盲目出击与鞑子打野战,最后无一能获胜。 以姜才那样的猛将,也没有多少直接的胜绩,最多称得上敢战而已。但是每一次的溃败都会给军心士气以沉重的打击,从而成为一个恶性循环。 这一次,姜才出城的行动虽然成功了,但这种冒险的事情,以后肯定不能再干了。骑兵宝贵,刘禹损失不起,好钢就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子青,你如此这般五次三番,伯颜恐已经被激怒,接下来,想必会是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你身为主将,不可再有其他的想法,只有心志如铁,才能带着全城军民坚持下去。” 汪立信的话语平淡如水,听在刘禹的耳中却带有一些严厉。刘禹收敛起神色,朝着老人郑重地行了一礼,汪立信点点头,摆手让他自行离去。 “幸不辱命,晨曦刚起,探子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这些人居然还敢打着大宋的旗帜,我们冲出的时候,领头的一个副都统吓得趴在地上不停地叫‘大元爷爷饶命’。” 在刘禹自己的府邸,姜才边说边摇头,整个战斗过程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没杀人也没伤人,除了吓得不敢动弹的,所有的人都一轰而散。 唯一的战斗发生在回程时,与一队鞑子侦骑发生了小规模的追逐战,只不过以众欺寡,前后夹击,自己这方的伤亡仍然达十余人,不能不承认鞑子的强悍。 “那马刀如何,好用吗?”刘禹更关心这个,做为试验,首批只打造了几十把,这回算是头一次实战,他当然想知道结果。 “很不错,如果可能,某希望骑军都能佩上一把,此刀钢口甚好,某与一名鞑子头领互劈,结果某这刀只崩了一个小口,而那人被某一刀连人带刀几乎断成两截。” 姜才的口气有些兴奋,除了锋利,骑兵用这刀很是方便训练,对付以弯刀为主的鞑子也能不落下风。刘禹听完了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姜才那般武艺,要想提高战力,就只能靠好装备来弥补了。 鞑子大都为轻骑,打法以边射边走放风筝为主,正面相抗的话,艾因札鲁特战役中,全装重甲的马穆鲁克骑兵就曾将蒙古人打得几乎全军覆灭。当然刘禹没有条件去搞这个,他找不到合适的高负重战马。 把姜才送走,刘禹就准备出门去西门巡查,刚走进院中,就看见一脸悲戚的金雉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纸一样的东西。 刘禹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写了一首诗,他不禁疑惑地望向金雉奴。 “这是从城外赵运使的尸首上发现的,方才入夜之后,趁着鞑子不备,一些水性好的禁军打开门游过护城河,将几具尸首抢了回来,这纸就是那时找到的。” 金雉奴的声音有些低沉,刘禹敏锐地发现,她说的是“几具”而不是“两具”。 “除了他二人还有谁?”城外一共就四具尸首,莫不是他们连鞑子的也抢回来了? “还有两个妇人,她们都自杀于赵运使身边,当真是贞节烈妇。”金雉奴抽咽着说道。 刘禹恍然大悟,这是赵淮的两个小妾,两人都因为义不受辱,在赵淮死后,为他收敛完尸骨就双双自杀而亡。并因此等行为,得以名列宋史节烈传,也算是奇闻了。 如今,既然已经被抢进城中,现在就应该火化了,这也是战时的规定,为了防止瘟疫,所有阵亡将士的遗体都将进行火化后掩埋。 赵淮等人的骨灰被供奉在城内大觉寺的敬堂之中,刘禹带着金雉奴赶去的时候,得知消息的胡三省和叶应及等人都已经在那里了,三人相顾一眼,都是肃穆神色。 “赵运使千古,战时无序,待他日大胜之时,某必将鞑子首级供于公之座前,以慰在天之灵。”刘禹点起檀香,默默发誓,金雉奴也给一旁两个妇人的牌位上各点燃了一根香。 祭告完毕,刘禹将赵淮的绝命诗交与两人,看过之后,两人俱都仰天而叹。慷慨赴死,说时容易,真到临头又有几人能做得到。 第二日的建康街头,天空细雨霏霏,整个城里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雨水带走了道上的积尘,空气也变得干净而清新。 “亲爱的建康百姓们,早上好,现在是广播时间,首先要为你播报的是最新的战报。”映红的声音准时地响起,然而这内容却有些不寻常,百姓们都知道鞑子围城了,具体打得怎么样却一无所知。 “昨日,我军一部于石头山之附近成功地摧毁了鞑子的运粮车队,共烧毁军粮二万余石,杀死鞑子十多名,自身伤亡甚微。”内容是经过加工的,大体上是真实的,具体过程却不一定。 “又,我江东路赵转运使与祝都统率军在溧水附近与鞑子大队相遇,经过激战,给予敌人大量杀伤后,由于寡不敌众,大部壮烈牺牲,赵运使也和祝都统一起受伤被俘,两人英勇不屈,于昨日在城下被鞑子杀害。” “下面这首诗便是赵运使的绝笔,诗云‘祖父有功王室,德泽沾及子孙。今淮计穷被执,誓以一死报君。刀锯置之不问,万折忠义常存。急告先灵速引,庶几不辱家门’。请大家记住这些人吧,他们虽死犹生,必将名列青史。” 随着映红缓缓地念出赵淮和祝亮以及牺牲的那六名骑军的名字,百姓们都明白了昨日发生的事,不久,街上陆续地开始出现自发前往大觉寺吊唁的人,并且渐渐地越来越多。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伯颜的援兵 伯颜的中军大帐中尽管站满了人,却是显得鸦雀无声,就连平日里最咋乎的平章阿术也沉默不语。因为大伙都知道,别看大帅面无表情,但眼中的怒火却是一眼可见的。 他的愤怒并不是因为那几个死去的小卒,而是在于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诚意了,可这城中回应给他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挑衅。坚城?伯颜是不信的,无非是付出多大的代价罢了。 眼光扫过帐内的蒙古汉军各万户,千户,他很不愿意去打残酷的攻城战,那种战争没有多少谋略可用,拼得不过就是兵力和决心。就算破了城,为了安抚士卒,一场屠城都不可避免,这样算下来得不偿失啊。 那是一座有着几十万人口的大城,有着无数的财富,在伯颜的心中,有着毁掉自己果实的心痛。可是如果是长期围困呢,且不说自己这么多人的粮食消耗,马上就要进入四月的雨季,宿于野地易生疫病,伯颜在心里权衡着得失。 “急报!”正思忖间,忽听得帐外有人大喊,众人望去,却是一名军使。伯颜阖然张开眼,看着来人急步入内,单膝跪倒,抱拳以告。 “什么?董参政何在。”听完之后,伯颜推开座椅站了起来,大声问道。 “禀大帅,参政大旗已经在望,人马即刻就到。”这名军使是他派出前往大江上游催粮催援的,听到援军来得这般快,伯颜的眉头舒展开来,也不管众人,快步向外走去。 这位董参政名叫做董文炳,虽是个汉人,却极得忽必烈信任,曾任他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佩金虎符。此次南征,他也受命兵压两淮,将宋人的重兵牢牢牵制住。 “参见大帅,董某来迟,还望大帅恕罪。”董文炳要比伯颜大十多岁,久经仗阵,更显得苍老,看到伯颜亲自出迎,离得远远地就赶紧下马,上前作礼。 “彦明说得哪里话,来得正好,有你在此,吾可无忧矣。”伯颜忙将董文炳搀起,并不敢受他全礼,满带笑容地拍拍他的肩,欣然说道。 伯颜只看须往后面一看就知道董文炳只带了轻骑漏夜赶来,观其规模,应该是一个汉军万户府的样子。也不着急,牵着他的手向中军帐走去。 “某赶到鄂州时,阿里海牙平章率领大军已经攻向京湖北路,于是又赶往铜陵,在那处见到了大帅的使者,顺便就将粮草军资带了过来。” 听到董文炳的话,伯颜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他此行带来了七万步卒一万骑军,原本是准备用于两淮方向的。更重要的是这些全是北方汉军,而不是新收降的“新附军”,都是百战精兵。 “水军载着一部分粮草和所有的攻城器械顺流而下,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布伯上万户也在其中。某怕大帅有所用,便先行赶来,侥幸未曾误事。” 董文炳最后的这席话让伯颜轻松地靠在了椅背上,人有了,器械也有了,很快,那座城池就将要体会到横行欧亚的蒙古风暴的洗礼了。伯颜似乎已经看到了襄阳城的故事重演,帐中的吕文焕那时的瑟瑟发抖好像就在眼前,不由得拈须而笑。 建康城外的牛首山上一方山岩突出在山间,后面是个不大的山洞,前面远处直接对着大江,远处的景色尽收眼底。更远一些的地面上,遍布着一个个营帐,隐约还能看到蝼蚁大小的人群,李十一知道,那里就是鞑子大营。 他和两个弟兄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天,所带的干粮紧省慢省地还是吃光了,好在大山里尽有些野果,偶尔还能打到一些野味,倒也不愁没有吃食。至于水就更不是问题了,后面的山洞中就有岩水流出。 “记下,鞑子新到一个骑兵万人队,恩,不是约摸,至少一万人,出入不大。带队的应该是个大官,大营中有许多人来迎他,衣着相貌看不清楚。先不着急上报,记录下,待到晚间再说。” 听到李十一的话,洞里的一个军士在石壁上画了一个标记。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对讲机大概能用多久了,都是尽量节省通话时间,一般一天最多汇报一次,若非急事都不会马上就开机。 李十一选的这个地方视野极好,整个江岸一览无余,鞑子的布署几乎就在眼前。虽然无法具体看到某个人,但稍大点的行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监视,甚至能看到鞑子中军的那杆黄金大斾。 又观察了一会,视线中没有再出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李十一收起望远镜,交给刚才记录的那人。走进洞中,拿起靠在角落的军用劲弩,拨划了两下,背上一壶弩箭,一脚将另一边还在熟睡的家伙踢醒,让他二人继续监视,他自己准备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打只野兔啥的。 所有派出的探子都是三人一个小组,以便能轮流休息,同样的小组,遍布建康城周围的高山上,这也是唯一有可能避过鞑子侦骑的地方。鞑子也想不到有步话机这种黑科技,因此根本就没有遣人搜山什么的。 “什么,没有木柴卖了?”听到胡三省的话,刘禹哭笑不得,才不过围城五六天,建康城内的柴火就被百姓哄抢而光,没有抢到人的自然再也没处去买。 “正是,已经有差役来报,有人想偷偷地砍伐城中的树木,用以当柴烧。”古时的城内绿化做得还是不错的,不唯街道的两旁,城内的空地上随处可见栽种的大树,坊内宅院之中更是每家每户几乎都有。 刘禹倒也不是心疼那些树,只是这种无序的砍伐只会导致浪费,还是应该让官府出面,统一管理比较好。想到这里,他头脑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孟太守还在帅府中么?”这孟太守就是指的原知太平州孟之缙,自被刘禹裹挟到了建康,也没什么事做。 “嗯,每日内陪着招讨下下棋什么,倒也自得其乐。”听到刘禹的问题,胡三省有些没转过弯,这跳跃也大了些。 “还要劳烦身之跑一趟,看看孟太守是否愿意帮忙,我意欲城中各坊间,以坊为单位,一坊所有百姓统一于一处煮食,柴火由官府出,但并非白给,具体应该怎么收取,让他等拟个章程。” 刘禹想到的是后世的大锅饭制度,只不过那时是用劳动换工分,现在也一样,他并非是在乎这点钱,而是不想让百姓养成白吃白拿的习惯。至于说按劳付酬,多劳多得,那是应该形成制度推行开去的。 给出了思路,具体的事他就不会去管了,除了孟之缙,前日里进城的陶居仁也是久历民事的文官,正好能帮忙做一些事情。原本负责民政的袁洪目前在担任城守之职,现在城中基本上是百姓自治的状态中。 到了晚间,各处的探子就将一日的军情报了上来,听到李十一上报的消息,刘禹将一个骑马的兵模摆放到了沙盘之上。这应该只是首批,鞑子这两天没有动作,肯定就是在等待后续援兵的到来。 靠近江边的石首山一带的探子则回报,鞑子船队由上游开来,正在码头上日夜不停地卸着货。而就在不久之前,大队的汉人步卒被派往山下,搬运的似乎是大块的石头。刘禹觉得鞑子应该是在酝酿着什么大的行动,而且就在这几天。 第二日上午,昨夜睡得很晚的刘禹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窗而入,照射在了他休憩的城楼内。这一觉睡得很足,他抖擞着下床穿上内衫,披了件官袍,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正想叫自己的亲兵打盆水上来洗涮,突然发现外面城墙上聚集了不少守兵在那里张望,刘禹返回里间拿出望远镜,出来对着城外看去,就见远处的鞑子大营显得热闹非凡。 在他的镜头里,无数的军卒正在营地里搭着一个个很大的木架子,架子的形状比较奇怪,是并排而立的两个三角形,底部则用横木搭成了长方形,上面似乎还装有木轮子,而另一伙人正在摆弄一根很长的木杆。 刘禹放下望远镜,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凝重,他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在近代战争之神出现之前,这个就是攻城拔寨的最大利器。而在华夏古时动辄以千为单位的军械器具来说,建康城将会在未来几天迎来最大的挑战。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回回炮 吕文焕从中军大账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表情,以致于将大帅的指令匆匆吩咐下去之后,赶走几步回到自己的营帐时,藏于袖中紧握的右手还在微微发颤。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营外那些事物的威力,看到那些高大的木架子,就不由得想起旧日里的记忆。仅仅几炮,高大的城楼就被打得塌陷下来,吕文焕的脑海里再次出现自己被侥幸救出时的狼狈,而就在那坍塌的废墟中,埋着好几名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老卒。 这个事物,自己以前还是宋人的时候称之为“西域炮”,元人以前叫它“回回炮”,后来则改称......“襄阳炮”。大帅伯颜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那眼神似乎还撇了自己一下。想到这里,吕文焕端起帐中的冷茶,猛地灌了几口。 码头之上,不停地有船靠进来,然后卸下所载的粮食和木料,再由军士搬运至前方,交由回回人工匠,在他们的指点下装成一个个巨大的木架子。 西门外的元人大营外,差不多有数百个类似的木架子正在组装中,伯颜在一群军将的簇拥下站在近处观看,一个色目装束的中年人正操着一口突厥语为他解说着什么。 镇国上_将军、回回炮手都元帅布伯,是原炮手上万户亦思马因的长子,自从袭了父职以来,在南征战事中屡有建树,此处的数百名回回炮手及各色材料便是他自后方带来的。 “这里,还有这里,各有一百座,那边,亦是一百座,待船上的全都卸下来,别处还可以布置两百座。”布伯指着远处说道,伯颜频频点头,五百座襄阳炮,将主要集中于西门和南门,这两处也是他预备的攻击重点。其余各门,则是牵制性进攻。 “只是这石弹还须大帅费心,前次作战,火弹与震天雷都消耗了许多,我已经传令后方,只是要等他们运来,还需要一些时日。”布伯这次除了带来了大炮,还有他在宋人武库中搜集到一些合用的弹药,只是数量有限。 伯颜的眼光盯在距离最近的一座襄阳炮上,整个炮座已经安装完毕,一群人正在将长长的炮杆往支架上的横轴上放,这根轴是可以转动的,如果炮杆被抛起,它也会随之而动。 炮杆中较短的那一端上吊着一个大箱子,箱子里将装满沙子做为配重,这个最后会重达数吨的箱子就能成为整个大炮的动力,当它自由落下时,另一头上拴着的石弹就会被大力抛出。 还好那守将没有将附近山上的石头都搬进城去,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石弹来扔。伯颜面露苦笑,希望这襄阳炮的威力能吓到守将,否则光是城外的那道护城河,就得往里面填进去多少人命。 “传令下去,汉军与新附军各出动二万人,轮流去采集石头,各统军万户,千户应亲自督查,不得怠慢。”伯颜转过身,指着远处的石首山,对着亲信传下命令。 建康城的西门城楼里,金明,姜才,刘师勇和袁洪都被刘禹招集到了这里,看了城外的情形,四人都有些面色不豫。这些人里面,唯一曾亲眼见过这种炮发射的就只有姜才,因此刘禹眼望着他问道。 “姜都统,若是依你所见,鞑子那种炮要架在多远才能直接打到城墙这处?”听到刘禹的话,姜才并没有马上回答,凝神望着城外,似乎在回忆着那日的情景。 “鞑子在江岸处架炮,直接打到了江心,如此来看,应该有三百步左右的距离,若要打到这边,应该要推至那处吧。”姜才手指着城外的一个小坡,刘禹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心里就是一沉,那个距离已经超出了三弓床弩的最大射程。 城内最大的七梢投石器也只有它一半的射程,只能用来打击攻城队伍,别的器械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看来,除非马上投入在后世订做的投石机,否则就无法威胁到敌人。 “立刻疏散西门及南门靠近城墙处的百姓,若鞑子在另两门外布炮,则也需照此办理。将布置在敌台上的投石器撤下来,床弩也先移至女墙之后,羊马墙处的守军立刻全部撤入城内。” 刘禹当机立断,既然没有办法摧毁它们,就只能将兵力收缩起来,尽量减少损失。反正最终鞑子也得靠人登城,到那时他们的回回炮总不会朝着自己轰吧。 四人领命各自回去布置,刘禹也将自己这边的命令传达了下去,在禁军的协助下,一些房屋太靠近城墙的百姓被劝说着向城中心转移,他自己则要准备回后世去,小跟班金雉奴被他以督办的名义留在了西门。 “你说什么,还没有出成品?那上次那台样品呢,什么,拆了,搞什么,告诉他们,加班加点给我生产,提早交货我出钱奖励。”听到于仲明的话,刘禹不禁一阵头疼,这是什么效率,看上去根本不算复杂的东西啊。 他有些后悔,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没有把时间订紧一些,搞得现在这么被动,现在要怎么办?开辆重型卡车去闯阵,毁掉那些木架子,不行,万一抛了锚就麻烦了。想到要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刘禹摇摇头。 以建康城城墙的厚度,应该能扛得住石弹的撞击吧,想到白天所见到的鞑子阵地上那数量众多的回回炮,刘禹的信心又开始有些动摇了。 吃饭的时候,只有他和苏微两个人,刘禹发现自己自从胖子结婚之后,就好像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每一次回来,他都在外面。问了苏微一句,她也不清楚胖子具体在外面干什么,刘禹不禁摇摇头。 从现在开始,守城战即将打响,他再也不能在后世过夜了,只略略休息了一下,刘禹便开着装满货物的卡车回去了建康,这一回的货物里,大部分都是瓶装的白酒。这是苏微在本地的一家没什么名气的乡镇企业订的,虽然便宜,但是的确是粮食酿造的,而并非工业酒精所兑。 站在建康城的大校场上,一旁的乡兵们正在卸车,浓浓的酒香让这伙人直吸鼻子,刘禹望着明朗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珍珠点缀在天鹅绒织就的锦缎上。 “咦,太守,你看那是什么?”一个乡兵扛着一箱白酒疑惑地说道。 刘禹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西门方向,黑色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一个红点,而且在向着城中快速移动,这是......流星么?刘禹不禁愣住了。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炮击 “yang??n!”随着一声短促的大喝,回回炮后的色目工匠带领几名炮手用力拉开了炮杆上的挂钩,失去约束的前部配重箱蓦的下沉,将后面的长杆迅速弹起,尾梢上已经点燃的火弹被重重地推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远方的城池飞去。 巨大的木架炮身抖然一震,带起一片尘土飞扬,有经验的炮手都返身用袖子遮挡住了眼睛。仿佛像是信号一般,周围百多座回回炮相继开始发射,不多时,漆黑的夜空中便布满了明亮的红色焰迹。 “嘿呦嘿呦。”紧接着,炮手们喊着号子手持撑钩将高高扬起的炮杆奋力拉下来,伴着“吱吱呀呀”的木轴摩擦声,两边的绞盘将配重箱一点点地升起。见到大炮准备完毕,一旁的装弹手“呲”得划燃了手中的火柴,朝着尾梢上拴好的火弹点去。 看着已方阵地上不时冒出的点点火光,站于高处上的伯颜有些兴奋,在他心里,这些战争利器就像是在演奏着一曲美妙的乐章,火光如同跳跃的音符,就连嘈杂的噪音都显得份外悦耳。 此刻他的身边除了自己的亲兵就没有一个军将,阿刺罕和阿术分别带着一个万人队埋伏在炮阵之后,预备着城里可能的夜袭。吕文焕为首的新附军都被要求早早去休息,以便养精蓄锐。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刚刚抵达的汉军大部正在围坐着进食,随队强征而来的南人民夫则忙着将运来的粮草推入大仓。码头上依旧在不停地卸着货,米粮,木材,军械,源源不断地被拉到后方营地。 突然,对面远处天空也中出现了移动的火光,伯颜知道那是布置在南门方向的回回炮开始了轰击。不动则已,动则取命,今夜的炮击将会持续一晚,除了直接打击城内的守军,还将收到疲敌之效。 “等着吧,这只不过才是开始而已。”伯颜紧握马鞭暗暗说道,返身朝着自己的中军大账走去。 第一颗火弹落下的时候,刘禹已经从大校场飞马奔向西门,正待转过城角,耳边就传来一声闷响,他微微怔了一下,便继续策马前驱。听那声响,似乎是从城外传来的,城内也没有震动的感觉,应该是打在了城外的地面上。 驰至西门城墙下,刚刚勒住马,就听到一下破空之声呼啸而至,一个西瓜般大小的火球重重地砸在街道上,而后反弹起来,带着一路的烈焰飞向不远处的民宅。 相隔不过十步远的刘禹被溅起的泥土扑了个满身,杂夹着碎石打在身上十分疼痛,胯下的马儿受了惊吓,蓦得直立起来,措不及防的刘禹一下子就被甩到了地下。 待他忍着疼痛爬起身来,马儿已经跑得不知去向,刘禹一瘸一拐地走向城墙里面,只听得城头上响起一声大叫,一个倒霉的禁军被硬生生地砸中,从墙上跌落下来,眼见活不成了。 定了定神,刘禹这才发现城墙后已经站满了守军,一些年轻的禁军脸上多有惊惧之色,上了年纪的老卒也面色凝重,几个亲兵发现了他,赶忙从城楼上奔下来,刘禹左右一看,却不见小跟班的身影。 正想开口问一句,城楼上便发出一声巨响,一颗火弹正中楼顶,砸得整个楼层摇晃了起来,无数的砖石瓦砾飞溅而下。刘禹一看之下急了,指着上面望向亲兵,亲兵不明所以,就点了点头。 “快,快,上去救人。”刘禹扯开步子就边喊边往城楼上奔,亲兵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死命地拉住他,并且急急地摇着手。 “雉姐儿呢,她不在上面么。”刘禹停下脚步大声问道,亲兵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都摇摇头,示意上面没有人。刘禹刚想接着问人在哪里,眼光就撇到了不远处,几十个禁军正在奋力将一台高大的投石器推向墙边,领头的那个小小身影可不就是金雉奴么。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火弹落进了城内,周围有好几栋民宅都燃起了大火,刘禹只能寄希望于里面没有人了。在这种弹雨之下,别说救火,救人也不可能,通过对讲机,刘禹询问了其余各门的情况,鞑子的主攻方向果然是西门和南门,东北两门外都毫无动静。 “守好各自的城门,未经请求,不要自行援救他处,多注意城外动静,鞑子未必没有后着。”放下对讲机,刘禹叫过金雉奴细细一问,得知附近的民宅内的确已经无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汪立信的制司衙门内,胡三省,叶应及,孟之缙等几个文官都聚到了他那里,众人面带忧色盯着西南面。不用说,那大火肯定是木结构的民宅燃烧所致,城中这类民宅密集,一旦蔓延开来,就是不测之祸。 “要辛苦各位了,尔等各自领着人,一路安抚百姓,一路准备水龙车,待鞑子炮声稍停,便赶紧带人灭火吧。”汪立信将自己的亲兵都分派了下去,加上府衙下属的差役,在各人的带领下分头而去。 多少年了,又一次尝到了被敌人围城的滋味。平素早早就寝的汪立信突然没了睡意,迟续的炮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鞑子的弹药却像用之不尽似的仍在响个不停。这是很罕见的,如果所料不错,后面的攻击应该会接踵而来。 淮南东路真州所辖的瓜步县宣化镇,与建康府城仅一江之隔,江对面便是赫赫有名的黄天荡。同知枢密院,两淮制置大使,知扬州李庭芝站在江边望着对岸的火光沉呤不语,身后各军指挥都统虞侯俱都围拢上来。 除开留在扬州的守兵,李庭芝带了二万多人前来,加上原本驻于此地的七千亲军,总数超过了三万余。然而,其中大部分都是经历过丁家洲之战的败军,看到对岸鞑子的声势,对于接战都心怀畏惧。 李庭芝也不想过早出击,按他的计划,要等到鞑子顿兵坚城不得寸进,师老兵疲粮草无继之日,才是他带着所部奋力一击之时。而眼前的这座建康城,还能坚守到那一刻吗? “大帅,不若由某带着水军出击吧,鞑子水军都在运送物资,某寻个空子,烧了那些东西也好啊。”说话的是指挥使苏刘义,他所受的箭伤已经基本痊愈。站在这处隔岸观火,自己的兄弟刘师勇却在那里奋勇杀敌,让他有些耐不住。 “还未到时候,这些日子,尔等要加紧操练,用兵之时,某自有计较。”扬州的水军不多,战船一共才五百余艘,跨江作战,这点船是远远不够的,李庭芝不想再有损失。 鞑子目前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支军队,他平日里也很小心,尽量收敛大军的行踪。过早的暴露,不利于将来的作战,大宋经不起再次大败了,李庭芝希望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是一场胜利。 牛首山腰间的山岩上,李十一的心随着城内亮起的火光动个不停,他今天的运气不算好,在山间转悠了小半天,都没有猎到一只活物,没奈何,只能摘了些野果回来裹腹。 然而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甚至都没有依照轮勤的顺序去睡觉。那火弹落下的巨响,远在山这边都清晰可闻,想到城里苦苦挣扎的弟兄,他的心便会如鲁港时那般抽紧。 前出当探子,没有谁会认为他是怕死,然而李十一总会想到那些拼杀在阵前的老兄弟,没有多少人了,就连那个平日里十分随便的王都头都牺牲在了鲁港。李十一叹了口气,眼睛凑上手里的望远镜,努力地分辨着镜头里黑漆漆的身影。 这场炮击迟续了接近四个时辰,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算彻底停了下来,估计鞑子炮手们也该累了。李十一刚舒了一口气,想下来进洞去休息,眼眶上的望远镜还没来得及拿下来,就突然发现镜头里出现了异样。 “起来,都快起来,娘的,睡死了么,赶紧起来打开传音器,与城内接通!”李十一看了片刻,证实了所见不虚,马上返身跑进洞里大喊着,两个军士朦朦胧胧地被他吵醒,都眯缝着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驱民 建康城西门城墙之后,文康坊最外一层的整排民宅,此刻都已经被烧成了白地,幸好胡三省带着水龙队的及时到来,才没有使得大火蔓延开去。饶是如此,最终还得多亏了刘禹开着挖掘机,将中间的房舍挖倒形成了一个隔离带。 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身后还有未烧烬的木料在“噼啪”作响。刘禹的脸上手上都是一层黑灰,可他却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一晚上都靠在城墙后面听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似乎整个建康城都跟着在抖动,时不时地还有劈头盖脸的灰尘落下来,就好像是后世电视里所演绎的抗日时期的防空洞一般。 金雉奴一头黑脸地不知道从哪端来一碗汤水,刘禹刚想自己站起来,就发现腰腹和脚脖子都有些疼痛。被雉奴搀了一把,刘禹站起身接过碗,不顾汤水中还飘着灰,咕噜咕噜一口就喝了大半下去,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你自己吃过没有,弟兄们伤亡如何,大夫来了么?”刘禹好笑地看着她的脸,浑不知自己也是一样的形象,说完转头将剩余的汤水喝完,这汤似乎是骨头熬的,放了菘菜在里面。 “死了十二个,伤了一百多,伤者已经被抬到后面,大夫们正在诊治,有几个恐怕......”雉奴的话没有说完,刘禹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除了伤重不治的,可能还有终身残疾的,他不是救世主,就连他自己也该伤就伤。 刘禹抬起头,原本巍峨的城楼已经摇摇欲坠,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颗石弹的攻击。他指着城楼吩咐金雉奴,找几个军士砍倒柱子,反正也保不住了,干脆拆了当柴火烧,金雉奴闻言领命而去。 军士们的动作很快,几个人三下两下就将余下的柱子劈断,“轰”地一声,整个城楼从高台上倒了下来,跌散在街道上。见他们弄完,刘禹步履蹒跚地走上城头,向城内望去,只见西南方向处处烽烟四起,想必都和自己这边差不多吧。 两边的城墙上,守军们都在忙忙碌碌搭着什么,这并不是刘禹的指令,应该是古时守城的惯用做法。只见几根杆子伸出女墙,上面张挂着幕布,这是要放电影么?不一会,整道城墙都张起了这种布挂。 “这是布幔,防矢石用的,昨夜要不是促不及防,也不会让鞑子打成这样。”金雉奴一看就知道刘禹不明白,边给他解释边递给他一条浸湿的棉布巾。刘禹恍然,这东西主要是减缓飞行的速度,从而降低其破坏力。 刘禹接过来擦了把脸,刚把绵巾递还给雉奴,就听到怀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掏出来打开接收键一听,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拍身上,望远镜不知道去哪了,急切间,金雉奴伸手递过来一物,正是他要找的望远镜。 城外的薄雾正在散去,远处的鞑子大营里影影绰绰的似乎有很多人,结合李十一传回来的消息,进攻马上就要到来。刘禹不敢怠慢,通过对讲机通知其余四门,嘱咐他们小心应付。 “擂鼓,命令各守军就位,将器械推上来,各物资备好待用。”随着刘禹一连串的指令,原本有些疲乏的守军都打起了精神,弓弩手,钩枪手,顺序地排列在女墙后,炮手们将床弩投石器推到各自的位置上。 就在这时,鞑子大营方向也传出清晰的号角声,一声声地连绵不绝。西门的正面,一个又一个步卒方阵现出身形,方阵之间竖立着高大的蒙皮楼车,方阵两侧排成竖列的骑兵警戒着周围。 在方阵和楼车前面,横列着一队人,分别以几人为一组扛着长梯走在最前面。刘禹在望远镜中一看,心里就是一沉,这些人衣衫各异,无盔无甲,普通的宋人乡民打扮,分明就是平民百姓。 敌阵缓慢而整齐地向着城门推进,阵后的情景也显现了出来,一排高大的回回炮正蓄势待发。行至三百步左右,敌阵停止了前进,两侧的骑兵分散开来,挡住了大阵的侧翼。 “呜~呜~呜!”三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步兵方阵开始变换,成排的弓弩手穿过刀枪兵走上前来,将手上的强弩斜举向天空。刘禹并没有下达同样的指令,守兵们拿起靠于墙上的大盾,准备迎接敌人的箭雨。 过了片刻,首先飞向空中的是回回炮发射出的圆弹,紧接着弓弩手们放开了手中的扳机,无数的弩箭跟在圆弹之后飞向城头。刘禹也和大家一样,蹲在女墙之后将一面大盾双手举起护住头脸。 石弹先是被挑在女墙外的布幔挡去一阵,降低了下落之势,这才砸到城墙。弩箭也有很大一部分射在了布幔之上,其余的都被大盾挡下,鞑子这一轮的攻击收效甚微。 只不过,城头上的布幔也被毁去大部分,还没有来得及再补上损坏的,第二轮的矢石又飞到了半空中。刘禹只觉得浑身一震,一颗石弹击在了女墙上,从天而降的箭雨也打得大盾叮当作响。 这样子的攻击一共发动了五轮,西门的城头上,几架床弩和一座敌台上的投石器被石弹击毁,守军的伤亡也开始增大。就在此时,敌阵又开始缓缓前行,步卒方阵夹着楼车慢慢接近了护城河。 回回炮的发射突然停了下来,敌军弓弩手的抛射威胁不算大,刘禹随着守军们站起身,静等着敌军进入射程。 突然,敌阵最前方的百姓扛起长梯冲向了护城河,看那架势,试图要将长梯搭在河面上。在这段不长的距离上,刘禹和守军们挖出了很多的陷阱,一路上不断有人大叫着掉进了插满竹签的陷阱里。 “各军自行发射。”刘禹举起大喇叭吼了一声,城头上早已瞄准好的弓弩手纷纷射出了手中的弩箭,身无片甲的百姓纷纷中箭倒地,敌阵之前惨嚎一片。 虽然明知对方是平民百姓,刘禹却没有发慈悲的本钱,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现在城门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他现在十分庆幸在围城之前就执行了“坚壁清野”的政策,否则,今天在城门外的很可能就是城头上这些守军的乡亲们。那样的话,对城内士气的打击将会是致命的。 眼见平民或死或伤得扔掉了手中的长梯,敌阵中的步卒举着大盾上前,抬起长梯继续向护城河边移动。随着距离的接近,方阵间楼车之上的神射手也开始提供掩护,用精准的射击压制城头的反击。 终于,长梯到达了护城河边,步卒们举起长梯,将另一头倒向对岸,整条护城河很快就被长梯布满,敌阵中发出阵阵的欢呼声。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烧烤 建康城南门,和刘禹的西门不同,金明在城门外布了许多倒刺和铁蒺藜,城外的鞑子为了清理这些东西很是费了些气力。因此接城的时间就晚了几分,鞑子也为此多付出了几具尸首。 “着!”金明轻斥一声,长箭离弦而去,将鞑子楼车上的一个弓弩手射得翻身仆倒。旋即一个转身躲到垛堞之后,不出所料,几支羽箭穿过他刚才所在的空隙打到了城墙内的马道上。 转到另一边的空隙处,金明扭头探出,然后马上收了回来,这一瞬间,楼车的鞑子位置已经了然于心。蓦得转身,站起,早已经搭上弦的羽箭飞出,楼车上的一个鞑子不敢置信地捂住胸口跌了下来。 金明的射箭姿势与雉奴很像,尽管箭无虚发,他脸上却没有多少欢愉的表情。这些比城头还略高的楼车上,尽是鞑子的神射手,虽然守军有大盾护身,可他们总能找到守军不经意间露出的软肋,然后一箭致命。 左右看了一下,金明猫着腰穿过女墙,沿着马道来到一处敌台前,台上的投石器被一群守军用大盾罩着,只是发出的石弹准头总是差那么一点。金明站起身,侧头避过一枝堕落的羽箭,一把推开正在操作的炮手。 “拿石弹来!”金明从大盾间的缝隙中望过去,鞑子的楼车仿佛近在眼前,却又触摸不到。他盯着那几个嚣张的射手,低下头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一旁的军士早已经将石弹拴在了尾梢上。 简单的校对了一下,金明带着几个军士将长绳奋力地往后拉,其余守军高举大盾护在他们身前。尾梢翘起,石弹被高高地抛出,呼啸着直奔楼车而去,“砰”地一声撞在蒙皮上,守军们发出一阵欢呼,只见楼车摇晃了几下,将一个站立不稳的射手抛了出来,自己却没有倒下。 “再来,上火弹!”金明毫不气馁,放开长绳大吼一声,接过一颗黑呦呦的圆弹,置于梢上。身后的军士从怀中掏出火柴,拿出一根擦燃,淡蓝色的火苗在空气中若有若无。 浑身冒火的圆球再一次准确击中了那架楼车,虽然那车子摇摇晃晃地就是不倒下,可是弹上溅出的火油却使得楼车从中部开始烧了起来,伴随着敌军的惨叫声,高大的楼车上部拦腰断落,砸在步卒方阵中,掀起冲天的尘土。 紧接着,另一座投石器将一辆楼车打得碎木横飞轰然倒塌,城头上的守军见此情形,士气大振,俱都齐声高呼。金明手一挥,女墙后的弓弩手站起身来,将密集的箭雨朝城外泼撒下去。 攻城方的大阵之后,大帅伯颜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之上,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得蹙紧了眉头。最前方的百姓都是铜陵征集的民夫,本打算用来搅乱城内的军心,没想到守军眼也不眨地就直接放箭了。 宋人几乎有超过三百年的守城历史,各种手段都无从施展,特别是这江南,每座城池都有宽大的护城河,城里更是不缺水源,这也意味着疫病很难流行。如今还看不到登城的希望,伤亡却实实在在地表现在了眼前。 “他等还须多久?”伯颜指着回回炮问道,这些炮昨夜放了一整晚,刚刚又打了好几轮,炮手疲累了不说,弹药差不多快用光了。现在用的除了石头,还有就地包裹的硬泥。 “传令给布伯,不拘什么,一会我要看到它们发射。”没有理睬来人的辩解,伯颜断然说道,失去了回回炮的压制,城头的攻击十分猛烈,他有些怀疑昨晚的战果是否有想像的那么大。 西门外的情形却看上去有些不妙,鞑子的大阵几乎已经直接推进到了护城河边上,大量的步卒踩着长梯开始渡河,虽然不断地有人被箭矢射中跌进河中,然而源源不绝的步卒仍然靠上了羊马墙。 接近七尺高的羊马墙,步卒们搭上云梯就翻了过去,墙后并没有守军,刘禹早就命令他们撤回了城内。然而,有些细心的步卒发现脚下的泥土呈现一种深黑色,鼻子中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站在城头女墙上的刘禹小心地通过缝隙朝外看去,翻过羊马墙的敌军并不多,护城河边上,敌人的弓弩手站成一排向上抛射着,加上还未倒下的几部楼车,对守军的生命仍有很大威胁。 “近一点,再近一点。”刘禹在心中默默说道,在城头守军的打击之下,许多敌军刚刚攀上墙头就被射倒。无奈之下,一个千户模样的敌人大声叫喊了一句,河边的弓弩手拔出插在地上的大盾开始过河。 刘禹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的行动,终于,那些弓弩手到达羊马墙下,站在这里,就已经可以直接瞄准城头射击了。护城河外面的步卒方阵突然散开,分成数队冲过来,纷拥着踏上了河上的长梯。 “预备!”刘禹拿起大喇叭,对着城墙就是一声大吼,弓手身前的刀枪兵们听到后,都从堆在墙边的箱子中拿出一个圆罐一样的事物,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指令。 “点火!”刘禹又是一声大叫,守兵们掏出先前配发的防风火柴,将圆罐头部那根长长的引线点着。“滋滋”的声音响起,火苗顺着引线飞速地向上爬。 “目标,护城河面,掷!”话音刚落,守兵就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圆罐奋力掷出,没过一会儿,城外传来一声声巨响,许多圆罐还未落地就发生了爆炸。罐内的火油四溅,在河面上熊熊燃烧起来,那些架在上面的木梯也一架接着一架被烧毁。 隔着大火,以护城河为界,攻城的敌军被分断成了两股,已经过河的敌军见此情景都一时呆住了,弓弩手们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换成火箭,随意发射!”刘禹喊出最后一个指令,暗自叹了口气,转头坐倒在了女墙底下,战争本身就是这么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命不过是一个个的数字。 他身边的金雉奴拿起一根浸了火油的羽箭,将箭头一边递到了刘禹的眼前。刘禹不解地望过去,小萝莉朝他撇了下眼,刘禹无奈地掏出怀里的高仿芝宝,将那箭头点燃,刺鼻的味道让他不禁皱起了眉。 金雉奴咯咯一笑,拿起火箭搭在了弓上,拉出一个满月,眯着眼睛看了会,手上一松,火箭离弦而出,钉在了羊马墙外的一个敌军脚下。“噗”地一声,地面上的火油被点燃,周围的步卒都纷纷避让。 然而城下大片区域内,都被刘禹下令浇上了火油,随着守军不断地射下火箭,整个西门外都燃烧了起来。冲天的黑烟将所有的敌军裹了进去,凄惨的叫喊声传向四野,一个又一个的敌军步卒被烧成火人,他们胡乱地冲撞着,最后徒劳无益地倒在地下。 看到这一幕,城头上的守军也呆住了,很多人这一辈子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画面。夹杂在烟里的那股味道让人闻着说不出的难受,一些年轻的军士已经在捧着腹部强忍着了。 刘禹将手中的打火机放入怀中,顺手掏了个口罩出来,这也算是有备无患。除了零星射来的箭矢,西城的战斗可以算是告一段落,这场大火,将两个方阵的敌军步卒葬送在了城外,敌人却连自己的城头都没有摸到。 “加强防御,撑起布幔,补充箭矢,传令下边送些吃食上来。”从昨天到现在战了这么久,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刘禹一迭声地连下几条命令,目前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休息和补充体力。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鏖战 “斩!首级示众。”伯颜挥挥手,如同赶走一只苍蝇。亲兵们闻言将吓得大叫饶命的汉军千户拖了下去,不一会,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传来,然后再也没了声响。 这个倒霉的千户正是前军两个千人队的指挥,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的卫士拼命架着他游过了冒着火的护城河,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到了对岸。没想到刚报告完,就被毫不留情地砍下了脑袋。 一个亲兵用长矛挑起那千户的首级,骑着马绕向前面的大阵。阵中的步卒默默地瞅着那颗头颅,还未闭上的眼睛里饱含着恐惧,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刀枪。 吕文焕的新附军正对着东门,伯颜给他的要求只是牵制性攻击。因此,他仅仅将手下三万余人分成数个方阵,远远地排在城外,偶尔让弓弩手向城头射出一阵箭雨,就算是交差了。 当那个亲兵转到他的阵前时,吕文焕并不知情,看那情形吓了一跳。待问清楚状况,才明白与自己无关。但是发现那亲兵举着首级在自己阵前来回转悠,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警告的意味,吕文焕不由得心中一凛。 他是鞑子阵中数得上的守城专家,只须看上一眼,就知道眼前的这座城绝不好攻。完备的防御设施,装备精良的守军,高昂的士气,只要守将不犯下低级的错误,唯一的方法就是拼人数。而这正是吕文焕最不愿意的事,没有了手下这三万多军队,他拿什么安身立命。 “擂鼓,准备进攻!”吕文焕强忍着滴血的心痛,几乎是咬着牙关挤出这句话。身边的亲兵一怔,望着他以求证实,吕文焕一脚踢出去,将那亲兵踢得翻了一个跟斗,“快去!”他怒吼了出来。 范文虎立在自己的军阵之后突然听到传来的鼓声,差点怀疑自己听岔了,转头看去,几个大汉果真在敲打着车架上的牛皮大鼓。眼见大阵在鼓声中逐渐前行,他一下子急了,催马就向着后方驰去。 “六叔,攻不得,且不说攻不攻得下,咱就这点家底,拼光了要怎生是好。”范文虎连比带划,说得唾沫横飞。他的手下在银树一战中已经损失了超过两千人,如今这一攻城,那是个只赔不赚的买卖啊。 吕文焕看着一脸焦急的范文虎,却是有苦说不出,他又何尝想去拼命。可另外两个城门的战事不利,自己在这里虚张声势,难保不会被大帅恨上。万一有个什么由头,到时候提起来,不是罪也是罪了。 “侄婿,好歹也要攻一场,不死几个人,某在大帅那里交待不过去。知道么,西门外已经丢了两个千人队,你的人马在后面,自己当心些就是。”吕文焕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拍拍范文虎的肩膀,便凝神看着自己的军阵慢慢接近了护城河。 姜才站在城楼上冷冷地看着城门的大阵,虽然看着人很多,步伐也算齐整。可寥寥无几的几架投石器跟在后面,连部楼车都没有,等了这许久才想起来要攻城,一看就知道战意不足。 别处城门外的震天杀声早就让他心痒痒了,不像金明,姜才更喜欢拿神臂弓当作远程武器,那清脆的“咔嚓”声让他觉得十分悦耳,强劲的力道也更合乎他的口胃。 由于布幔的存在,鞑子的抛射能产生的杀伤很小,因此,守军们根本无须躲避,都站在女墙的空隙处等着敌人进入射程。和别处一样,敌人必须要先渡过护城河,因此到达河边的大阵停了下来,几队步卒扛着长梯冲向前面。 “瞅准了,给老子狠狠地打,别他娘的乱射。”姜才暴喝着,手中的神臂弓如同小儿玩具一般在他手中跳了一下,一支弩箭破空而出,将一名扛着长梯的敌军步卒射倒在河边。 随着姜才命令,城头上各种武器一齐开火,无数的羽箭,弩箭,石弹砸向敌人的大阵。将步卒高举的大盾砸得“砰砰”作响,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敌军终于将长梯搭在了河面上。 吕文焕是个行家,刘禹在西门玩的那点小计俩根本瞒不过他,姜才也没有如那处一样遍洒火油,而是等到敌人翻过羊马墙将云梯搭上了城墙之后,才点燃火油弹扔了下去。 不断有步卒惨叫着从云梯上摔下去,有几架云梯更是被火油直接点燃烧了起来。更多的步卒举着盾慢慢地登上了城头,女墙后的刀枪手立刻迎了上去,死守住豁口不让敌人踩上来。 姜才放下手中的神臂弓,提起一把手斧一抡,就将一个步卒连人带盾劈下城头。然后他转身端起一桶火油,从云梯上浇了下去,还在滚烫着的火油将梯上的步卒淋得惨叫不已,女墙后的一名弓弩手“嗖”一支火箭将地面的火油点燃,整个云梯顿时烧了起来。 火人的惨叫声让后面的步卒丧了胆,靠近河边的敌阵突然一片溃散,所有的人转身就跑。见到这种情景,阵后的吕文焕摇头苦笑,他已经算是尽了力,无奈攻不下来,但至少自己的手下已经登上了城头。 还在坐在城头吃东西的刘禹从对讲机里听到了东门方向发出的欢呼声,这让他放心不少。今天的攻势中,自己这边可以说承受了鞑子最大的压力,好在没有出什么岔子,伤亡也不算大。 受伤的军士都及时进行了救治,死去士兵的尸体也得到了收敛,只等天黑之后一起火化。现在,城头上的守军都和刘禹一样,坐在地上端着碗汤吃着米饭。急匆匆地速度很快,因为谁也不知道鞑子下一轮攻势何时到来。 城墙下地狱般的场景依旧让人做呕,刘禹不太相信鞑子会马上敢于踏入这里,现在他非常想洗个澡再去睡一觉,浑身上下实在太难受了。可还没来得及yy下去,让人无比怨念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 无须刘禹下令,城头上的守军都站了起来,没吃完的赶紧两三口吞下米饭,再大口灌上几口汤,然后将碗放在脚下,抓起身边的武器,站上了自己的位置。 城外的火油差不多已经燃尽,同样的战术肯定也无法再次奏效,现在刘禹只能依靠自己的手下。相比起金明的南门方向一直就在持续地厮杀中,他这边至少还得到了少许休息的时间。 伯颜也十分无奈,南门处的伤亡比西门更大,一个汉军万人队几乎损失过半。可是如果不趁着城内守军的疲惫持续施压,昨晚的炮击和今晨一直到现在的损失就白白浪费了,因此,等不到回回炮的全力支持,他就发出了继续进攻的信号。 西门外,一个新的汉军万人队已经集结完毕,箭车的损失无法立刻补充。因此,几个千人队只能带着寥寥无几的几部箭车慢慢向前推进,这一次,敌军的攻城队伍刚刚接近护城河,刘禹便伸手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由于高处的先天优势,大量的矢石轻易地打入大队敌军中间,沉重的石弹直接在密集的人流中划出一道血路,床弩射出的巨大弩箭也一支支地打向箭车,每次命中都能引起敌军的阵阵惊呼。 靠着残酷的纪律,人数占优的敌军不顾伤亡,一步一步地向着城墙靠近,他们踩着同伴烧焦的尸体,忍受着难闻的气味,顶着如雨一般落下的矢石火弹,终于到达了城墙之下。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最长的一天 日已西沉,余晖斜斜地打在制司衙门那杆高耸的大旗之上,透过稀疏的树影映出一根根的光柱。汪立信从半梦半醒之中张开眼,伛偻着扶住靠椅站起身,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院中只有一个老卒在服侍,闻声急忙端来一个木盆。 汪立信却早已经掏出袖中的锦帕擦干了嘴边,摆摆手推开老卒的搀扶,迅速将帕子包起塞于袖笼中。老卒眼尖只一撇就发现了那上面斑斑的血迹,暗叹了一口气,含着泪默不作声地将木盆端到一边。 从昨晚到现在,汪立信不过略合了合眼,若不是身老体弱,他真想亲自去城头一观。四面城门的喊杀声,隔得这么远都隐约可闻,无须多说也能知道战事有多激烈。虽然并不担心鞑子会立刻破门,可心中说什么也无法平静。 “还是修为差了些啊。”想想与自己几乎同年的前相公江万里,叶梦鼎等辈,都是几年前就请祠观使退出了仕途,只有自己七十多岁了还在四处奔波,是不服老么,汪立信自嘲地摇摇头。 那还是淳佑六年,自己四十五岁登第之时,先先帝理宗的赞赏之语“此乃帅才也”仿佛就在耳边。为了这倾天的国难,为了这知遇之恩,舍了这把老骨头又如何。汪立信的面上显现出一丝不自然的潮红,低垂的双手也微微颤动着。 “父亲......”汪麟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来,刚喊了一句就被老人的神态惊到了。汪立信转过头,淡淡地打量着自己的长子,同样一晚上没睡,眼中已经充满了血丝,身上风灰尘仆仆得如同出了远门回来。 “你从城门处来,说说,情形如何?”汪立信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自己也坐回到靠椅中,只是站了一会儿,竟然就有些眩晕之感。 汪麟将得到的消息细细述说了一遍,城内五门之中,除了袁洪固守的北门,其余各面都有战事。犹其以金明的南门和刘禹,刘师勇把守的龙光门,西门为甚。 刘禹的西门被鞑子四个万人队轮番上阵攻打,几度被登城,全赖将士用命,方才力保城墙不失,城头内外,密密麻麻的全是尸体。听到汪麟的话,汪立信陡然一惊,待说到刘禹无恙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围三阙一,鞑子打得好算盘,北门之外,想必伏有鞑子骑兵,等着我军自投罗网吧。”汪立信担心的是刘禹为流矢所伤,城头之上刀枪无眼,一旦有个好歹,那便得不偿失了。 刘禹是不能出事的,汪立信深深知道,此城能否最后守住,刘禹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物资才是关键所在。汪立信心中并非没有疑问,然而刘禹没有明说,他也就不问,大敌当前,这些都末枝。 因此,汪立信为他担下了那些责任,同时严厉地封锁了相关的猜测。他不是迂腐之辈,大宋已经摇摇欲坠,谁能保得住这块江山,谁就是汪立信心目中的神! “这份战报,是否立时播发?”汪麟将手上的纸张递过去,上面记录了目前为止各门守军的伤亡情况,由于人数太多,只有一个大概的数字,具体的人名还没有统计出来。 “明日再发吧,就说战事未靖,具体战果还未出来。”汪立信扫了一眼,便递还与汪麟,这一播出,又不知道多少个家庭要难以安睡了。能多拖上一晚也是好的,那便多了一晚的希望。 西门的情形却没有汪麟说的那般可怕,城头上虽然是伏尸累累,但大多数都是鞑子扔下的。敌军的确是多次登上了城头,可刘禹却早有准备,他根本没有带人去与敌军肉搏,而是直接将女墙让出,只是简单地堵住了马道的两端,直立于城头上的敌军就如活靶子一般。 马道两头最外面的敌台,加上城墙下的的街道,三面的弓弩,床弩射出的箭矢泼水一般地飞向挤作一团的敌军,那些拿着刀举着盾的敌军根本不及反应,每个人身上就插上了好几支箭支。 到了夕阳将落之时,随着金鼓响起,鞑子终于停止了轮攻,丢下密密的尸体撤回了城外。刘禹不敢怠慢,反复用望远镜观察了很久,然后联系上李十一的观察哨,又多等了半个时辰,才确定鞑子真的退了。 将这个消息用大喇叭通报守军的时候,所有的将士都松了一口气,径直坐到了地上,没有人欢呼,只有深深的疲累。要知道今天一天,从刚蒙蒙亮开始,到即将入夜,鞑子不惜命地攻了整整六个多时辰。 火攻灭掉两个千人队之后,鞑子马上出动了四个万人队轮流前来,总共发动了十多轮攻击,争先恐后前仆后继,生生把西门储备的火油耗光了。好在箭矢充足,才使得敌人伤亡惨重,不支而退。 此刻,城内外的清理全交给了征调来的民夫,他们最主要的工作除了清理尸体,再有就是回收箭支。除了自己守军射出的,还有许多是鞑子射进城中的,这些箭支都是可以回收加以利用的军资。 刘禹提着喇叭正想转身,就看到一旁的小萝莉已经抱着大弓靠在墙角上睡着了,看着她布满灰尘的脸庞上微微眨动的睫毛,还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刘禹顿时生出一股怜意,轻轻拿过大弓,将自己的官袍脱下盖在了她身上。 可是他自己却不能马上去休息,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安排了,四月里昼夜温差大,特别是靠近大江边,这么睡很容易生病。刘禹命胡三省组织人手去禁军营地里拿来草席被子等物,同时下令必须先进食然后才能睡觉。 还有守军损失的补充,今天尽管给予敌人很大的杀伤,但他自己也没了好几百人手。补充的顺序是先从袁洪的乡兵调人,然后用征集的义勇补充乡兵,好在守城不像野战,对军士的要求没那么高。 好不容易将事情安排下去,刘禹站在空荡荡的城楼上,望着满天的繁星,脑子里就像是充满了浆糊了一般,眼皮渐渐地开始发沉。他靠到小萝莉那处的墙边,在耳边隐隐传来平恨生的说书声中,慢慢地歪头睡去。 “......高宠一连挑了十一辆。到得第十二辆,高宠又是一枪,谁知坐下那匹马力尽筋疲,口吐鲜血,蹲将下来,把高宠掀翻在地,早被“铁滑车”碾得稀扁了。后人有诗吊之曰:为国捐躯赴战场,丹心可并日争光。华车末破身先丧,可惜将军马不良。”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征发 靠近江岸的鞑子营地中央,伯颜的中军大帐十分显眼,那是一个足有城堡大小的蒙古包。帐前大斾上的黄金狼头雕刻得活灵活现,正是他所属的蒙古八邻部的部落标志。 此刻,在大帐内,跪着七八个汉军打扮的将领,参知政事董文炳也低着头站在一旁。在他周围,则立着四五个汉军万户,分别是史格,贾文备,何玮,张荣实,解汝楫等人,却是一个蒙古或是色目人都没有。 “诸位请起吧,何罪之有,某看今日,大伙都有功才是。”伯颜长笑着走下来,将跪伏于地的汉军千户一一扶起,还细心地抚慰了一番,帐中诸人原本心下忐忑不安的都放松了下来。 这几个汉军千户都是今天攻城中队伍损失巨大而自己却活着回来了,虽然料到伯颜不会尽皆诛杀,但如此轻轻放过还温言以对,却出乎了帐中所有人的意料。董文炳也疑惑地抬起头,伯颜仍是脸带微笑看了他一眼。 “不瞒诸位,今日之战,要说有过,本帅才是难辞其咎。敌人器械犀利,城高池深,全靠各位死战,都无需自责。待他日战火齐备,某看破城也只在覆手之间。”伯颜的话听在董文炳的耳中却别有意味,只是面上却不显,仍是恭敬地听着。 角落里的吕文焕尽量地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伯颜的视线扫过他的时候,吕文焕仍旧感到在自己这里停了一刻。无奈的他只得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只觉得伯颜貌似和煦的表情充满了讽刺。 由于差不多是一触即溃,吕文焕的损失并不算大,这帐中每个千户都损失过半,还有些人几乎是仅以身免。吕文焕的心有些虚,生怕大帅最后会拿他作伐,见伯颜不再注意到自己,赶紧朝边上挪了几步,将身形隐入烛影之中。 一番劝慰之后,伯颜将众人送出帐外,临上马前,董文炳回头看了一眼,伯颜仍在含笑频频点头,便息下了转身回去的念头。吕文焕带着一干人等匆匆行了个礼,几乎是逃也似地迅速上马而去。 “大帅,今夜还要发炮吗?”布伯其实在帐外已经等了很久了,见汉人军将们被送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回回炮对攻城的支持不大,伯颜的不满几乎就写在脸上。 “不必了,嘱咐那些工匠多加准备,随时听候命令,你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伯颜看着远处那座城池的黑影,头也不回地说道。布伯听在耳中,只觉得语气甚是平淡,分不出喜怒。他应了一声,行了一个掬礼,转身向自己的营账走去。 夜色如水,江风把大斾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伯颜的心中的确是有些失望,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没有攻下城池。他是知兵之人,深知像这种大城一蹴而就的可能性很小,但今日的攻击,却是因为没有计划好,才导致损失了这么多人,这让伯颜有些懊恼。 下一步要怎么做,他还没有完全想好,只不过,绝不能像今天这样了,一定要从始至终给予压制才行,宋人的弓弩太犀利,这让居高临下的守军非常占便宜。况且,强攻不行,也还有很多别的办法。 一万两万人的损失,伯颜还受得起,更别说那些都是汉人,因此,今天他并没有责怪那些军将,杀一儆百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今后的攻城战还得指望这些人出力,实是不好逼迫过甚。 哪怕身为一个蒙古人,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些汉人的战力,很多次,他都亲眼看到这些人前仆后继,踏着同伴的尸体在矢石如雨的打击下,顽强地将旗帜插上了城头。这样的一个国家,若是仅仅依靠蒙古人,是远远无法征服的。 伯颜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越来越向那些汉人靠近了,什么兵不厌诈,使功不如使过,假惺惺地收买人心,还有那些汉人所谓的兵法,都已经让他用得炉火纯青,倒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伯颜困惑地摇摇头,转身走进自己的大帐内。 建康城西的龙光门后,几个义勇抬着尸体朝城内临时设置的化场走去,杂乱的衣着表示出这几人都是新招蓦不久的,他们已经来来回回搬了多趟,从最开始的恶心想要呕吐到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 “亏得先前多吃了几碗饭,不然等会叫某吃,也难咽得下去。”一个中年模样的义勇边走边嘀咕。义勇的给食虽然比不上守军那般有菜有肉,却也颇为充实,一日下来,吃饱是没有问题的。 “可不是,鞑子也真是拼命,不过一天功夫,死了这么多人,这怕不下两三千吧?”接话之人看着精瘦,抬着尸体却显得很轻松。 “这门外还有许多呢,某方才在城头上瞧了一眼,我的娘,把那城壕填的满满当当,护城河上恐怕也不会少,这些人的模样,看着年岁也不大,怎得就不怕死呢。”边上之人抬着另一具尸体走过来,向这边瞅了一眼说道。 “嗨,什么鞑子,我听说鞑子都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些人一看就是北地的......”中年义勇没说完,只是摇摇头,边上那具尸体后面抬着脚的汉子蓦地抬起眼,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随即低下头沉默不语地慢慢走去。 在城中文吏登记的义勇名册上,汉子的名称唤作解二,太平州当涂县黄池镇人。但是在他心里,自己却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名字,解呈贵。大元水军万户解汝楫的亲子,堂堂的实封汉军百户,他正是中年义勇口中的北地人。 解公子沦落至此却有一大半出于他的自愿,原本他带着人乔装潜入当涂县以窥虚实的。谁知道宋人在此收拾溃兵之后,立刻就顺江而下,县内大部分百姓都随之跟去。就此无功而返他实在有些不甘心,欲立奇功的念头鬼使神差地让他跟着百姓一路进了这建康城。 随他一同入城的亲信手下还有五人,如今都分别被招入了义勇中,虽然暂时还没有得到什么要害位置。可是既然来了,解二便存下了大志,定要做一番事业叫自己老子看看,庶子又如何,一样流着他的血。 进入义勇之后,解二嘱咐手下都收敛了锋芒,连话都要尽量少说,以免露出破绽。每日里,几人都老老实实呆在原来的禁军大营之中,在几个教头的指点下,做些简单的操练,到战事起时,便去做着搬搬抬抬的事情。 几日下来,西门这边的虚实已经尽在他心中,守兵数量,军械装备,乃至将领名号,士气如何,都探了个**不离十。别看城门紧闭,真要想个法子出城,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就说现在,城头上的守军除了寥寥无几的数个哨兵,尽皆睡着了,可解二想的却不仅仅如此。 将尸体抬至化场,敌人的自然是就地焚化了,守军的却要细细收敛,待家人前来作个告别。看着焚尸坑里燃起的冲天火光,解二的脸上阴晴不定,四处飘散的难闻气味好像根本没放在他心上。 清理完城头,义勇们回到营地之时,夜已经很深了,解二奇怪地发现,营地内人头攒动,热闹不已。碰上混入另一队义勇当中的自己手下,那人用眼色指了指营内一处被众人包围的所在,解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错身向那边走去。 这是一处张贴着告示的布告栏,一位书吏模样的人正在为围在栏前的义勇讲解着。解二是认得字的,于是便没有理他,自顾朝着那张告示看过去,告示是以乡兵总管袁洪的名义发出的,内容是将一部义勇编入乡兵当中,并参与北门的防守。 解二见过袁洪几面,也知道他带着乡兵正驻守北门,城外的大军没有攻打那座门,让他有些着急。混入乡兵中,在北门伺机而动?解二产生了一个想法,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动作,而是细细思量了一番,才朝着另一头走去。 营地另一头也围着不少人,那是一张长长的桌子,几名书吏正在做着登记。并不是所有的义勇都想去当兵,很多人应征义勇不过是想混口饭吃,有些原本还有想法的,在看到了城头处的惨状时,不免心里也打鼓起来。 “王勾当,某想加入乡兵,可否帮忙记上。”解二挤过人群,对着一个书吏说道,这人正是当时为他登记义勇的,平素也算有个点头之交。 “你是解二吧,某记得是在火字营那边,今日所征发的,俱是金字营的义勇,暂时轮不上你,且等着吧。”王书吏翻了翻册子,对照着解二的营号看了看,抬头回答他。 “好叫勾当知晓,小的自幼便有些气力,如今正是用得着的时候,能否行个方便。”按照顺序,他前面排着几千人,何时才轮得上,解二不自觉地有了些急色。 “你这厮,却也明白道理,奈何这是军中,法纪在上,王某只能如此行事。不过若是有机会,某会记得你的,休要急,这战事还有得打。”王书吏起身拍了拍解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难得有一个主动之人,这份心还是值得夸赞的。 莫名其妙变成了先进典型,解二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再说多些,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听出他的极力隐藏的北地口音。解二只得装出感谢状,依依不舍地离开长桌前。 正文 第八十章 洗澡 直沽口岸外,海湾之中停着一艘巨舰,翘起的飞行甲板另一头,一架战机正在爬升。跑道上,李十一穿着一身修长的飞行夹克,摘下墨镜走向自己的飞机,踏入驾驶仓的那一刻,他突然转过头朝着舰桥方向做出了一个飞吻的动作,引来一片尖叫和口哨声。 “这个狗日的。”刘禹笑着摇摇头,他身上是一套漂亮的黑色党卫军制服,专门在x宝上找人订制的,嘴里叨着个玉米烟斗,里面却没有烟丝。脚下的大舰来自俄罗斯的伏尼铿远东造船集团,原本是毛子海军的订货,由于没钱,只得当成废钢贱卖了。 改装这船颇费了一番功夫,要不怎么说国内的山寨能力就是牛呢,这似模似样的还真像是那么回事。至于飞机,当然不是什么军用飞机,米格苏f之类的东西,农用喷药机就足以吊打这个位面的所有军队了。 “太......司令,收到前方发来的电报,姜军长的装甲第一亿八千五百六十二万七千二百零三集团军于通州八里桥附近全歼了鞑子三百五十万大军,自己损失为零,这是电文。” 金雉奴的声音已经有几分熟女的味道,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铁甲小萝莉的模样。刘禹转过身来,欣赏地打量着她,合体的美式二战制服,将雉奴的美好身材显现地淋漓尽致,一头金色的弯曲假发上,歪戴着一顶船形帽,只手可握的小蛮腰上斜挎着一把左轮手枪。 刘禹接过电文放在一旁,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有什么好看的,姜才的部下武装到了牙齿,每个人都是一身美国进口的钢铁侠那种瞄星人合金装甲,手持高能粒子束发射器,就这样要是还有一人伤亡,他那个集团军长就不要干了。 “雉奴,李十一那个王八蛋又勾上了哪个女兵,你知道么。”刘禹取下嘴里的烟斗,装模作样地在窗台上磕了几下,当然,里面什么也没有落出来。 “不是小红就是小绿,这家伙一天到晚没事就往通信兵的值班室里钻。”金雉奴无所谓地撇撇嘴,在全新的黑科技军队下,自己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当个端茶递水的秘书。 “告诉你哥,一定要严肃军纪,他要再敢去骚扰女兵,就关他禁闭,一周,不半个月,还要加罚扫厕所。”刘禹恶狠狠地发出威胁。 金明现在是第不知道几亿舰队的司令,他的旗舰是一艘万吨集装箱轮船改的,上面装备了先进的无缝钢管大炮,还有国内湘省所产的大型烟花发射器做为近防武器。当然,这根本毫无必要,本位面没有这种威胁。 李十一今天的任务是绝密,知道详情的不超过十个人,他的那架全金属制高级农用喷药飞机下挂着一颗奇怪的圆锥体,这个杀器是刘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乌克兰搞来的,今天的目标就是大都城。 大都城,刘禹的记忆飘向远方,“i_shall_retu!”他曾经发过誓,如今,他来践约了。 “姜军长的电文里好像说了抓到了鞑子什么大汗,正在送过来。”金雉奴正要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说道。 “什么?”刘禹蓦得一惊,拿起电文一看,果然,他从窗外向岸上望去,一串军车正急驰而来。刘禹赶紧叫上人,下了船,坐上交通艇朝岸边驶去。 “吱!”得一声急刹车,一辆混身镶满钢板的国产“勇士”民用越野车停在了刘禹身边,车上的副驾驶位置的一名军官跳下来,朝他敬了一个军礼。 “人呢。”刘禹回了一礼问道。军官指指身后,在前后几辆高级重型挖掘机的护卫下,中间一辆装甲卡车缓缓驶近,停下之后,几个钢铁侠打开车后门,将一个蒙古装束的男子押了过来。 “你就是忽必烈?”刘禹看着眼着男子,锦袍玉带,就这么给活捉了?男子盯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 “找俘虏看过了,就是他们的那个什么大汗。”军官递上了一台山寨军用型平板电脑,里面的视频证实此人应该就是忽必烈。 刘禹一脚将那人踢倒,厚重的军靴将他的脸踩入泥中,看着脚下这个拼命挣扎的身影,刘禹叉着腰哈哈大笑。在他的笑声中,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天边升起一束白云,发出刺眼的闪光,那云越升越高,缓缓地变成了一朵大蘑菇。 “看看,这就是你的大都城!哈哈。”刘禹扯着发辫将那人的头转过去,欢快地长笑着,一直到喘不过气来。 金雉奴好奇地蹲下身,看着刘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傻笑,原本还没有知觉。谁知道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周围的亲兵一阵侧目,金雉奴没奈何,只得将亲兵们赶下城楼,她疑惑闪着大眼睛,不明白禹哥儿梦到了什么好事。 睁开眼来的刘禹一阵恍惚,眼前的小萝莉怎么又长回去了,美式制服呢,再看看自己,哪有什么烟斗,墨镜。身下是砖石筑成的城墙,旁边是一身铁甲的古人,这该死的,就不能让自己多梦一会么。 看着刘禹一脸的懊丧样,金雉奴“扑嗤”一笑,明媚的笑容像四月的春光照亮了刘禹的眼睛。刘禹挠挠头,也呵呵地笑起来。城楼下不远处的亲兵互相对望一眼,俱是摇头不已。 “鞑子今日有何动作?”刘禹站起身,雉奴摇摇头,将一架望远镜递给他。刘禹举起朝外看去,远上的鞑子大营炊烟四起,周围散落着一些三三两两的骑兵,并没有集结出营的迹象。 刘禹放下望远镜,伸开双手做了一个扩胸动作,没有战事真好。难闻的气味已经被江风吹散,空气中含着一股芳香,这让闻了几天血雨腥风的刘禹感到心旷神怡。 “我先回府一趟,你一会找人清理一下城外的尸体,注意鞑子的动作,叫城头的守兵戒备,若是鞑子出兵,就赶紧把人撤回来。”刘禹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身上太脏让他很不习惯。 嘱咐了一番,他便抬脚下楼,平时若他暂时不在,金雉奴便会暂代他指挥。城上的守兵都知道她是太守的亲信,加上看过她的表现,倒也没有因为性别而有所轻视。 刘禹十分想念后世的大浴缸,他的府里虽然有个木桶,却因为不够大而手脚伸展不开,刘禹边下着楼边想要不要干脆拖个浴缸过来,了不起人工供水就是了。 他的府衙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热闹,除了几个看门的军士,大部分人都上了城墙,显得静悄悄地。见到自家太守回府,赶紧过来招呼,府里没有什么管家下人之类的,做事的全是普通禁军。 都是熟识,刘禹和他们调笑了几句,便等着水烧热,一旁的播音室还有没有开始广播,刘禹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哭泣声传来,不由得一怔。照理来说,这时候府里唯一有可能出现的女性就只有播音员映红,难道......刘禹的脸色沉了下来。 “红姐儿的一个族兄昨日战死在南门,刚刚拿到名单,姐儿差点就晕过去,这会还没缓过来呢。”一个禁军见他脸色变了,赶紧过来向他解释,刘禹听得不是犯案,才松了口气。 “查证过了么,莫不是重名?若是确实没了,就劝劝她,逝者已矣,节哀顺便,令兄是为国捐躯,当为世人敬仰。”刘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得语无论次地说了一通,昨日一战,失去亲人的家庭不知道有多少,除了厚恤,又能做些什么。 木桶中的热水很舒服,刘禹将头靠在桶边,体会着混身上下每个毛孔张开的感觉。在蒸腾的雾气中,感觉所有的疲劳都被一扫而空,就连思维也变得异常地清晰。 鞑子虽然伤亡惨重,但比起它那庞大的总数来说并不算什么,如今没有继续进攻很有可能在酝酿着更大的计划,或是在积蓄力量。不管是什么,下一次的攻击肯定是更胜昨日的。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伤兵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挂得满院子的绷带,一摞摞靠在院墙边的厚布担架,来来回回穿着整洁蓝布衫的半大小子,偶尔走过一两个身着白大褂的老头,这就是刘禹跨入慈恩局时看到的情景。 除了没有萌萌的女护士,这几乎就是一个山寨版的战地医院了,刘禹径直走进了病房里,里面已经住满了人。那些只有皮外伤的是不会住在这里的,能在这的大都是重伤员,一个半边眼睛被绷带包住的伤员看到了他,挣扎着就想站起来。 刘禹认得他,这是西门城墙上的一个弓弩手,射得一手好箭。昨日的战斗中,不幸被鞑子箭车上的一支羽箭射中左眼,可是他却坚持了好一会才被人强行抬下去,给刘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看到伤员的动作,刘禹急走几步,伸手将他的肩膀按住,非常可惜,左眼肯定是保不住了,万幸的是,羽箭中得不深,命却是保住了。看着伤员年轻的脸庞,刘禹暗叹了一口气,低声出言抚慰他好好养伤。 “太守,少一只眼怕什么,俺还有一只,照样一箭一个,不要让俺回家,俺不是个废人。”刘禹见他有些激动,只得告诉他,以他的功绩足够策勋一转,现在的他最低也会是“守阙义士副尉”了。 “真的么,那俺啥时能回去守城,家里还等着俺的军俸呢。”刘禹明白他的意思,按照现行的大宋军法,如果他家唯一的成年男子战死了,朝廷会养他的父母一辈子,每天每人二升米。 “好好养伤,你的军俸,还有这里所有弟兄的俸禄,一料米都不会少,某会着人送到尔等的家中,有任何短少,只管来找刘某。”见房中的伤员都围了过来,刘禹站起来高声说道。 这房中的伤员,什么样的都有,缺胳膊的,断腿的,烧伤的,差不多都是终身残疾,大部分人都不会再回到军伍之中。不过,因功策勋之后,一份俸禄是少不了的,大宋养兵之厚,历朝罕见。 尽管如此,看着这些伤员,刘禹还是有些难过,他们并没有怨言,甚至听到太守能为他们做主,都有些欣喜之色。只要不去克扣他们的那点粮米,他们甚至能把生命献给朝廷也在所不惜。 刘禹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看过去,遇到了很多自己的属下,对着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伤员们,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刘禹却不觉得厌烦,相比他们付出的,自己做的可谓是微不足道。 “太守何须自责,按太守所制法度,伤者中死亡的降低了足足四成,此法活人之功,奉祠以立都不为过。”负责慈恩局的是一位城中的老郎中,并非制式军医,见刘禹有些难过,出言宽慰他。 刘禹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他推行的最主要的措施就是消毒,清洁,给病人一个干净卫生的环境。至于那些药品,和一些救治的技术反而是其次了。 随着老郎中看完一次完整的外伤治疗过程,刘禹便告辞出了门,立于院中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昨日战死的守军名单。一个个名字从映红的嘴中念出,低沉的语调持续了很长时间。 从慈恩局出来,刘禹骑着马沿着大街一路朝北门而去,他的马是自己跑回来的,当初火弹落下的时候,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刘禹觉得这马儿比自己要聪明,至少人家毫发无伤还知道躲避危险。 路过姜才的东门时,两人也只打了个招呼,各自通报一下,姜才这边的战斗平淡而迅速,从头到尾也没什么人伤亡。反而听到刘禹的介绍,让他有点羡慕,恨不得两人互相换换。 袁洪正在北门外送走一队乡兵,他们即将编入南门的禁军中,按照规则,本来都是要黥面的。刘禹大笔一挥,就直接刺在了手背上,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因此并没有人反对。 刘禹对大宋的这个规矩颇有微词,在他的认知里,保家卫国的战士,就算不是高高地捧上了天。至少也得给予一份起码的尊重才是,在脸上刺字,虽然大宋民风尚刺青,但百姓仍然将这个视为侮辱。 刘禹前来北门并不是为了乡兵改编制的问题,鞑子空着北门不打,让他始终不太放心。如今又将原本就单薄的守军再次分薄,怎么说也会是一个隐患。 因此,他想与袁洪商讨一下,看看怎么做才能尽量避免这种危险。远远地看到袁洪站在城楼下,刘禹下马后没有马上上前,而是静静地等他办完了事,看着那队乡兵的精神不差,也让他放心了不少。 “太守请。”见他到来,两人各自施了礼,袁洪便将刘禹往城楼上让,这里也是除了姜才的东门外,还有木制楼间的城门,刘禹的西门,金明的南门以及刘师勇的龙光门经过那晚的炮击之后,现在都已经是光秃秃地只剩了个高台。 “太守所言甚是,某这几日也是心神不安,害怕鞑子另有诡计。今日调出了千余乡兵,补充的义勇却都是未经训练之兵,骤遇强敌,可能就会崩溃,不得不防啊。” 听完刘禹的疑问,袁洪也是心有戚戚,北门城外鞑子游骑日夜监视着,最近越来越多,就如同在城外放牧一般,鞑子在守兵射程之外肆无忌惮地做着各种动作,似乎是想诱敌出城。 刘禹上楼的时候左右看了一下,北门的防守也是按其余各门的标准,城头上该有的都有,乡兵也是日夜操练,不曾懈怠。只是守兵中见过血的也就平叛时的那些人,这些没法用训练来补足。 “若是在你军中补充一些禁军老卒充做队官,可否对这守城有所裨益?”刘禹用望远镜看着城外鞑子侦骑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说道。 “真如此,自是大善,可城中各门本就缺兵少将,还要自这乡兵中抽调,哪里来的禁军老卒?”袁洪听到刘禹的话,想不出这兵从何来,再仔细一想,却让他猜到了一种可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刘禹放下望远镜,转身看着他,知道了他之所想,点点头。汪立信的制司衙门中有二百多护卫,是他自临安带来的禁军老卒,俱都经过战阵,在乡兵中担个队正都头什么的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慈恩局中还有一些轻伤的军士也可以调来,他们本来就应该得到升迁,如今正好用得上。 “可招讨那处怎么办,城中虽然看似安稳,制司也是重中之重,不能有失。”喜悦之后,袁洪冷静下来,这样做还是有些冒险之处。 “说得也是,那这么办吧,制司那处只调一百人,再加上一百多伤愈的老卒,如此便可行了。”刘禹折中了一下,给袁洪凑出二百老卒,也能多少提高一些北门战斗力。袁洪点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了,有了这些人为骨干,最少能使乡兵不至于一触即溃。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回城 隔了还不到一天,鞑子的攻击又开始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想攻进城来。每次到达护城河边,朝着城头射出一阵箭雨,然后扔下几具尸体,呼拉呼拉地就撤回去了,接着阵后的回回炮开始发射,将巨大的石弹抛出。 西门的城头布幔高张,被飞来的石弹打得远远地扯向后方,然后顺着布面滑落下来,掉落在城墙之下。只有为数不多石弹的直接命中女墙,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附近一阵摇晃。 “又来了。”金雉奴望着逐渐接近的鞑子军阵,烦躁地说道,回回炮的发射停了下来,步卒大阵又开始向前推进,这已经是今天第四回了。密密的大盾将军阵遮挡住,箭矢的伤害被极大地降低了。 刘禹没有理会雉奴的埋怨,沉着脸盯着城外,在他的望远镜里,敌人的大阵之后,不但没有伯颜的那杆中军大斾,就连一个大官模样的的人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鞑子倒底想干什么呢。 他仔细地观察着大阵,感觉怪怪的,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将视野放远一点,回回炮东一座西一座地矗立着,像是一只只随时有可能噬人的怪兽。刘禹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着,思索着他能想到的可能性。 通过对讲机刘禹联系了金明姜才刘师勇等人,果然和自己这边一样,鞑子不紧不慢地反复攻击着。袁洪那边也和平时一样,城外的游骑封住了出城的路,却没有要攻城的意思。 呼叫城外的观察哨,别处的并未发现异样,可最关键的李十一那个小队怎么也联系不上了。出城的所有探子都带了两部对讲机,才过去了五天,至少也应该还有一部可用,听着对讲机中的沙沙声,刘禹第一次为信息不通而烦恼不已。 “铁蛋啊,贻误军机,这是死罪,你可知晓。”李十一的话音并不高,他身前站立的军士听在耳中,如同重锤一般,双膝不由自主地跪倒,前身倾伏于地上,整个身体抖动得像糠筛一样,却说不出一句轱辘话。 李十一现在是真的气得想杀人,自己手中的这部对讲机突然按着没反应,那个红灯怎么也不亮了。转去洞中打算拿另一部,却发现包裹着机器的布已经湿了,一问才知道,负责保管的军士不小心将包裹掉进了岩水中,费了半天劲才打捞上来,一直都不敢告诉他。 打开包裹,里面的对讲机果然一样的不能用了。可是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刚刚在望远镜中看到,鞑子在做着某种调动,包括回回炮和箭车在内的攻城器械都在移动中。为了避开城中的视线,特意离得很远,却恰恰出现在了李十一的眼皮底下。 在这座牛首山中,李十一并不肯定是不是还有别的探子小队存在,但他不能抱着这种幻想,唯一的路子是想办法向城中示警。他们小组的正面,是建康城的南门,要想到达城边,除了外围的鞑子侦骑,还有一眼看不到边的军营,直接冲过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起来吧,太守常说一句话叫作‘男儿膝下有黄金’,某在临安之时,官家校阅禁军也未曾要我等屈膝。错已铸成,某不是军法官,要论罪也等进了城再说。”听到李十一的话,另一名军士将地上的铁蛋拉起来,等候他的指示。 下山之前,李十一用石头将两部对讲机砸了个稀烂,挖了个坑埋了起来。提起散落在洞中的装备,两把劲弩,两匣弩箭,三把佩刀,就是他们一行所有的武器,两名军士收拾好,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牛首山山腰以下山林都被砍伐得差不多了,显得光秃秃地毫无遮掩,李十一等三人只能在大石中间跳跃起伏,慢慢地接近山脚。趴在一块山石后面,李十一小心地将望远镜伸出去,不远处敌人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完全没有机会,鞑子骑兵警戒着最外围,稍里面一点一队队的步卒齐步通过大道,再后面一些,许多民夫和军卒正在拼命拉拽着一辆回回炮。李十一看了一会,便带着三人退回去,准备要绕个更大的圈子。 “都头,你说鞑子真的会攻打咱这北门吗?”女墙之上,一个乡兵开口问道,他的脚边靠着一张黑漆弓和一壶羽箭。 “怎么?怕了。看你年纪轻轻的,杀过人吗?”说话的是个老卒,昨天还是制司府的亲兵,刚被调来当了个队正,虽然手下只有一百多乡兵,但是能上城墙还是让他十分满意。 “都头说的哪里话,那日城中作乱,某也跟随通判力战,亲手射死了六个,不是八个叛军呢。”乡兵努力地挺直胸膛,扳着手指回忆自己的表现。 “真看不出来啊,好小子,鞑子和那些叛军一个鸟样,也没多长一只手,你直管射就是了,他们要敢来,咱们就打他娘的。”老卒赞赏地拍拍乡兵的肩膀,掏出一包烟分给大家,最近刘禹不怎么到制司,他们也没多少存货了。 袁洪对那种能吞云吐雾的东西不感兴趣,总觉得像是五石散之类的事物,会消磨人的意志。不过他也没有去干涉属下抽烟,这些老卒都是兵油子,刚来不久就能和手下们打成一片,袁洪是乐见其成的。 老卒入队之后,袁洪只看了他们各自的训练过程,就不再去管这些事了,专心致志地盯着城外的动静。刘禹方才不久的通话让他更是不敢大意,就连家中送来的饭食都放在一边没有动过。 “李头,俺去引开鞑子,你们瞅个空子进城吧。莫和俺争,俺犯了错,认了。”铁蛋说完,不等李十一答话,将弩箭装入劲弩之中,背在身上骑上马朝外走去。 马是他们三人出其不意干掉两个落单的鞑子侦骑后抢来的,一直绕到北门外,才发现这里没有鞑子大军,只有城外周围游荡着百余骑兵。这些游骑的注意力都放到的城门的方向,因此被李十一他们摸到了近处。 铁蛋已经慢慢接近了一群游骑,这伙鞑子都围坐在地上吃着东西,大声谈笑着,马儿都随意地在边上吃草。很快两个鞑子就发现了突然出现的汉人,一个拔出弯刀,另一个张弓搭箭警惕地看着他。 李十一将另一把劲弩递给身边的军士,机会只有这一次,三人之中他的骑术最好,冲到城头的任务当仁不让得他去。另外的两人,则会帮他掩护,尽量地拖住鞑子的追兵。 铁蛋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双手也空举着,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此时在鞑子的眼中,这种打扮的汉人和吕文焕手下的新附军没什么差别,看到就他一个人过来,也不以为意,两人放低手中的刀弓,说着铁蛋听不懂的语言招呼他。 铁蛋将马背后驮着的一只野兔朝着两人扔过去,这是马的原主人猎到的,还没来得及剥皮吃肉。拿刀的鞑子吃了一惊,待发现是一只野兔,马上笑了起来,将刀还入鞘,就弯下腰去捡。 铁蛋的左手迅速拿过背上的劲弩,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板机,弩箭闪电般射入拿弓鞑子的胸口,由于距离太近,只露出了很短的一截在外面。同时右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屈刀,双腿一夹马肚,战马蓦得加速,将那个弯下腰的鞑子撞得飞了起来。 趁着这群鞑子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慑,铁蛋策马飞驰而过,手上的屈刀将两个站着的鞑子砍倒在地,这下的动静终于将附近的鞑子惊动了,所有的人都翻身上马围着他追去。 “就是此刻,护着我。”李十一狠狠地一鞭打在马后背,跨下的战马一阵吃痛,撒开四蹄冲向前方。最后的那个军士“嗖”的地一声将手中的弩箭射出,钉在一名鞑子的马身上,将那个鞑子掀落地上。 铁蛋和另一名军士吸引了大部分鞑子的注意,追逐李十一的只有十余骑,这段距离不过百余步。李十一低伏在马背上,头顶不时飞过一支支箭矢,他根本不敢往后看,只是死命地催马向前奔去。 “啊!”的一声惨叫,李十一听得十分真切,正是最后那名军士发出来的,而铁蛋,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的眼中已经出现了城头的景象,再坚持一会就能进入守军的射程。 城楼上的袁洪已经发现了城外的异状,在他的示意下,守兵们都拿起了武器。望远镜头里的骑兵看不清脸面,衣着确实是个禁军,但他害怕有诈,并没有马上命令打开城门。 “弓弩手准备,目标是后面的鞑子骑兵。”距离足够近,已经不需要用望远镜了,袁洪拿起自己的大弓,抽出一支羽箭搭上,眼睛盯着那个快速接近护城河的骑兵。 李十一正在随着战马的飞驰上下颠簸,突然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一个趔趄将他掀下了马背。顾不得疼痛,李十一爬起身就向前奔去,背后蓦的一阵大力袭来,将他撞得向前腾空而起,朦朦胧胧中“扑通”一声掉入了护城河中。 “放箭,下城救人。”袁洪手中的大弓一颤,冲到护城河边的一名鞑子应弦而倒,话音刚落,城头的各种箭矢就向靠近城外的鞑子侦骑飞去。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应对 “唉哟!痛死老子了。”刘禹刚跨进慈恩局的治疗室就听见一下杀猪般的嚎叫,听到这么中气十足的声音,说明这厮多半没什么大事,他顿时舒了一口气。走到长桌前,果然看到李十一被脱成光光得趴在那直哼哼,一个老郎中正在为他实施清创缝合。 刘禹点燃一根烟,碰了碰李十一的胳膊,在他惊异的眼神中递过去,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就背着手去看老郎中的工作。李十一的伤在背上,箭头已经取出来了,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好。 或许是因为刘禹在的原因,又或是嘴里的烟,在随后的治疗过程中,李十一再也没有出过声。房间里安静下来,只余下细细碎碎的针在老郎中的手中翻动,将本就不大的创面缝成了一个小口。 “禀太守,鞑子正在往北门方向调动兵马,步卒至少有两个万人队,后面还有回回炮和一些箭车。某保管不慎,将那传音器浸湿,只得冒险闯回,还害得两个弟兄丢了性命,请太守责罚。” 铁蛋孤身引走鞑子大队人马,估计已无幸理,李十一也不想再提他之前的错误,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些许责罚又算得什么。刘禹听完,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嘱咐他好好养伤,便出门而去。 北门城外的护城河边倒着几具人和马的尸体,城墙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戒备模样。见到刘禹过来,袁洪眼带询问地看向他,刘禹微微点头,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袁洪瞅瞅城头那些年轻的乡兵,脸上有些凝重。 二人计短,刘禹将情况通报了其余各守将,虽然城内得到了消息,可鞑子也肯定知道了这个变故,伯颜会不会做出调整,怎么调整,都无法预计。一时间,对讲机内半晌都没有传出声音. “从某这里抽一千人过去吧,东门外是新附军,战意不强,少些守兵也无妨。”姜才声音从对讲机中蹦出来,袁洪也对着刘禹点点头。 鞑子正在四面围攻,没有时间细细商议了,刘禹的本意是将姜才与袁洪调换,可这种临阵换将的事此时也说不出口,就此议定之后,他还得赶紧回到西门自己的岗位上去。 伯颜此刻已经到了东门之外,大队的步卒仍然在按照他的计划往城北方向移动着,为避免守军查觉,这个圈子绕得很大,自己的大斾也收了起来。可是看到脚下这颗头颅,伯颜感到有些头疼。 铁蛋的面上仍然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是在嘲笑他。探子,城中守将居然早就埋伏下了,伯颜抬头望向建康城周边的几座山,有多少人,几十个还是几百个?搜山么,得派出多少人手才够。 “将这人好生安葬,不得损毁,城北外的骑军百户斩首示众,所属千户鞭一百,万户鞭二百。传令各门外侦骑,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千户以下皆斩。”伯颜冷冷地说道,快速地处置了手下。 他现在也陷入了两难,是仍照原布署还是就地调整,或是干脆取消计划。临敌对阵,当断不断是大忌,东门之外是吕文焕所部的新附军,望着吕文焕的那杆帅旗,伯颜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 “阿刺罕,你带人去城北,仍照军议所说那般行事,明白么?”本想将北门交与阿术的,可是想到这厮过于勇猛,头脑一热就喜欢亲自上阵,这可不是野战,伯颜便换成了阿刺罕。 阿刺罕领命带着属下绝尘而去,身后是滚滚而行的大队汉军步卒,在行军队伍之间伯颜寻得一个间隙,穿过人流驰向了城东,按照他的命令,亲兵将收起的大斾高高举起,紧随在他身后。 “拿去示众!”忙古歹一声怒吼,将那颈腔还在冒血的无头身体一脚踢倒,一个亲兵抖抖索索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人头,头也不敢抬地倒退着走远。 扔下带血的弯刀,忙古歹走向另一边,地上跪伏着他的一个千户,上半身**着,一名亲兵举着牛皮鞭子一下下抽打着他的背。千户咬紧牙关冷汗直冒,却不敢发出一声。 “没吃饭么,滚开。”忙古歹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推开亲兵抢过皮鞭自己上前来打,恨恨地几鞭让那千户陡然一阵巨痛,不由自主地哼出来。 “痛么?”忙古歹停止了抽打,抓起他的发辫问道。 “痛......不痛。”千户觉得自己就快要晕厥了,强打着精神回答。 “那就长点记性,大帅说了,再有下次,就不是这鞭子了。现在轮到你来,给老子用点劲,记得是二百鞭,一鞭也不许少。”忙古歹将鞭子塞到他手里,一把扯起来,千户痛得嘴角直抽,拿着鞭子站立不稳。 “看你那熊样,真给部落丢脸,打快些,打完了还要去交差。”忙古歹解开皮袍,褪到腰部,将上半身露了出来,转过身不耐烦地催促着。 眼睛紧盯着远处的城池,忙古歹面色不变地感受着背上传来的刺痛,从小到大这种鞭打可谓家常便饭,让他不爽的是这可算无妄之灾,一想到明天还得对着晏彻儿那张得意的臭脸,不由得气闷。 铜陵大战到现在,自己莫明其妙地接连折损了两个千人队,结果到了这城下,攻城轮不到他,这种倒霉的事就偏偏找上门来。这是撞邪了么,要不要找个巫师来驱驱,忙古歹开始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 受完鞭刑,忙古歹将手下的骑军全都撒了出去,一边遮蔽道路一边搜索周边,特别是附近的几座山,近万人结成大网地毯式地朝山顶前进。 还没有接近城楼,刘禹就看到城头上原本密密的布幔有了不少缺口,心知鞑子已经加强了攻势。快步登上没有楼间的高台,就见雉奴带着亲兵忙着在往城下泼撒箭雨,走过去低下头从间隙处向外一望,鞑子已经推过了护城河,正成排站在河边与守兵对射。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北门(一) “鞑子接城了么?”空中飞过的石弹突然变得密集,被打坏的布幔也没办法立刻补充,可奇怪的是,过了护城河的敌军就此停下了,刘禹将雉奴拉下来,想问个详情。 “没有,他们连外墙都没有翻过来,只是不停地放箭。”雉奴摇摇头,这一切都发生在刘禹不在的当口,虽然压力增大了,但并没有威胁到城墙。 “城外的火油被他们自己射出的火箭点着了,咱们得想别的办法。”刘禹正想着要纵火,就听雉奴说了一句,城外的敌军迟迟没有上前,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刘禹并不担心西门这边,攻城也好,守城也好,都没有多少花样可玩,敌人打不垮城墙,就得用人去堆。看着城下敌军的样子,应该是在准备,该来的迟早会来,等到攻击最猛烈的时候,就该北门发动了吧。 姜才的望远镜中出现了那标传说中的黄金大斾,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兴奋,虽然为了支援北门而减少了一千人,可他并不在乎,敌军的主帅出现在城门,是不是就是说鞑子已经将攻击重点放在这里了呢。 “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伯颜老贼就在城外,拿出你们的本事来,让他见识一下,别给老子丢脸。”姜才的大声音通过喇叭传了出去,两边城墙上的守军闻言都伸头朝外张望,一时间议论纷纷。 没让姜才等多久,城外原本装模作样的新附军突然加大了进攻节奏,不但渡过了护城河,还在城头矢石打击之下拼命架起云梯开始登城。守军纷纷点燃火油弹朝下扔去,死伤一片的敌军仍然没有崩溃,一个接一个蚁附而上。 “嗬!”豁口处,一个都头模样的敌人荡开两柄钩枪,怒吼一声跳上了城头,手中的长刀将一名持枪守军劈倒,另一手上的盾牌一个横扫,把一旁的弓弩手逼得连连后退。 只一瞬间,女墙后面就被他打开一个缺口,这人也不往前冲,原地固守让下面的人跟上来。首先上来的是个旗手,刚立住脚就将一面将旗竖了起来,引得下面的敌军士气一振,齐声欢呼。 正在闷头杀敌的姜才抬眼一看,暗暗骂了句“晦气”,扔了手中的神臂弓,提起一柄单手斧就朝那处走去。走过一个垛堞,又顺手抄起不知道谁人的一把屈刀,大步冲过守军围成的圈子。 “奶奶的,让某来。”姜才骂咧咧地迎面就是一刀劈下,敌军都头举起一面盾牌将刀架住,姜才右手大斧顺势砍出,与那人的长刀相交,蹦出一串火花,那人吃力不住,连退了好几步,眼看后背就要贴上女墙。 “倒有些门道,可惜屈身事贼,死在这里,有何面目去见祖先。”不等那人站稳,姜才和身扑上,一刀挑飞他的盾牌,身后的守军长枪尽出,将他搠下了城头。 此人一死,已经登上城的两名敌军也很快被守军捅死在地上。姜才一把拔下那旗子,两手执起在膝上一磕,旗杆顿时断成两截,边上一名守军掏出火柴将那旗点着,姜才大力一挥,燃烧的旗帜飘飘荡荡地飞下城去。 吕文焕在阵后看得十分真切,他的心都快抽紧了,那人是他军中的一个亲信子弟,素有勇名。在襄阳大战几年都安然无恙,没想到会在这里殒命,可他却连惋惜的表情都不敢有,因为大帅伯颜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范文虎却管不得那么多,下一轮攻击由陈奕和吕师夔的部队担任,再接下来,可就是轮到自己了。刚才的一次进攻,眨眼之间,几百人就这么没了,就这样,吕文焕都没有下达撤退的军令,真要轮到自己了,最后还能剩下多少? 伯颜在后面表情轻松地看着远处的战事,每到激烈处,或微笑或可惜,这些新附军也可称得上精锐了。城头上矢石如雨,他们还能冒死先登,血战不退,这份战力并不逊于后到的汉军。 这个吕文焕,伯颜摇摇头,他到这里观战完全是临时起意,原因却是这里距离北门最近,在北门还没有准备好之前,各门的攻击都是低强度的,只是这吕文焕要在自己面前表功,他也乐得看个热闹。 吕家在荆湖地区经营了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这次征战,虽然一路望风而降令人欣喜,可吕家的号召力也让人心惊。自李檀叛乱以来,朝堂上下对汉人门阀势力的形成是十分警惕的,伯颜不希望在自己眼皮下生出这么个祸患。 眼下还不到翦除的时候,吕文焕的表现也是十分配合,既然这样,让这些吕家的子弟兵为大元的征战做点贡献吧。在伯颜的思绪中,前方大阵的战旗晃动,一个千人队冲上前去,换下了已经死伤惨重的攻城队伍。 “六叔,大帅这是何意,要眼看着我们一个个去送死吗?”范文虎压低声音,刚刚撤下的那个千人队怎么算都不够半数,余者也大都带伤,看得他心惊胆战。 “无法了,自求多福吧,你也吩咐手下,不要退得太快,大帅若是行军法,某也保不住他。”吕文焕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伯颜今日的计划他知道,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没有去北门而是停在了自己这里,不信任自己么? 范文虎的身影走向前方,吕文焕只希望北门的行动尽快开始,对于结果如何,他并不看好。这座城池实在太大了,就连自己一直恐惧的回回炮都没有打出多少效果,强攻又怎么可能立刻奏效,围而不攻,切断外援,就像在襄阳那样,才是最好的办法。 北门之外,阿刺罕的大斾已经高高地立了起来,两个汉军万人队陆续地在前方排成了方阵,后面一长串的回回炮和楼车正被拉拽着挨个排开,更多的大车装着各种弹药卸在了阵地之后。 “去告诉大帅,我等全部到达北门,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听候他的指令。”阿刺罕吩咐了一个亲兵,在他的周围是一群蒙古大汉,每一个都彪悍强壮,孔武有力。 “哲赫,看到那边没有,那些南人只会躲在城墙后面,你是八邻部的第一‘巴特尔’,希望你能将大旗插上那里,告诉那些汉人,伟大的蒙古勇士不仅仅会骑马射箭,也能登城杀敌,区区城墙又算得了什么。” 阿刺罕用手上的马鞭指着远处,一个铁塔一般的蒙古大汉听完他的话,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高叫着一种奇怪的语言,后面那些大汉也学着他的样子,如同一群发现猎物的猛兽。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北门(二) 申时一刻,由于阳光的斜射,袁洪眯缝着眼看向渐渐接近的敌人军阵,不同于面对溃军或是叛军,这一回没有人挡在前面,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脚下的城墙。手上的大弓被他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心中升起一股沸腾的热血。 君子六义,在同门诸师兄弟中,射术一向是他为之自豪的,十数年间的苦练,即使称不上百步穿扬,但是“箭无虚发”四字还是当得起的。因此当得知自己被授予守城重任之时,袁洪想得更多的是对建功立业的期待。 敌人的军阵已经接近了护城河,前排军士脸上的表情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种无喜无悲的冷静,袁洪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百战老兵。这种表情,就算是在刚刚调来的一千多原东门禁军脸上也不多见。 空中飞起层层的矢石,敌阵后传出悠长的号角,蒙着生牛皮的挡车被推上来,弓弩手大步上前,站在车后,开始将箭雨散向城头。随后,扛着长梯的步卒从阵中分出,冒着城上的攒射向护城河边前进,敌阵中余下的步卒执刀举盾,静等着冲击的时刻到来。 精准而密集的石弹几乎在一瞬间就将布幔打散,随后更为猛烈的轰击直扑城头,敌台上的一架双梢投石器被一颗石弹打得四分五裂,女墙也被打得砖石横飞,巨大的撞击使得整段城墙都显得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坍塌一般。 袁洪一个趔趄几乎仆倒在地,扶着墙砖站起身,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城墙怕是要失守。只是当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却发现守军们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在老兵的带领下奋力还击,才稍稍心定。 “好小子,准头不错,对,就是这样子射。”老兵都头点燃一颗火油弹,朝着城下密集的人群扔去,将一名准备把云梯搭上城头的敌军烧得鬼哭狼嚎,那架云梯也斜着倒了下去,弯腰从身旁的木箱中又拿起一颗,正准备点着,就看见边上的年轻乡兵一箭射倒了城下一个大呼小叫的军官。 老都头又扔出一火油弹,甩着高高的弧线一路掉进了羊马墙后,将鞑子的几名弓弩手烧成了火人。正为自己的准头自豪不已想找人吹嘘一下时,突然发现边上的乡兵没了人影,转头一看,年轻的乡兵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额头上插着一支弩箭。 “娘的!”老都头恨恨地骂了一句,伸手将乡兵的双眼合上,抓起他手中的黑漆弓,怒吼着朝城下射去,没过一会,城外金鼓声响起来,城下的敌军突然潮水般退了回去,军阵中大旗摇动,另一支在一旁候命的敌军千人队冲了上来。 趁着这难得的间隙,袁洪赶紧布置城防,匆匆忙忙补充了损失的人员,连尸首都没来得及往下送,敌人的下一轮攻击就到来了。这次攻击更加迅速,大队的步卒踩着前面留下的长梯,直接就渡过了护城河,再一跃翻过羊马墙,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城下。 敌人密集的石弹几乎直到步卒接近了城墙才堪堪停下,连返弹回来会砸到自己人都不管,伴随着隆隆的鼓声,疯狂的敌军开始蚁附登城。袁洪心知到了关键时刻,顾不得暴露的危险,起身大呼,守军们纷纷从女墙后站起,将擂石滚木火油泼洒下去。 “哲赫,下一次进攻,你们便跟着去吧,长生天会保佑你们的,胜利只会属于草原的雄鹰!”阿刺罕看着前面的战事,与他预计的十分吻合,两轮攻击下来,不论是人员物资还是士气,守军都将受到很大削弱,此时再派上这些勇士做重重一击,一定会收到奇效。 哲赫领着手下朝他施了一礼,朝前方走去,阿刺罕在马上弯下身子回了一礼,这些人都是伯颜所属部落的亲信武士,今日若是攻城不下而他们又损伤过甚,阿刺罕都无法向他交待。 “呲!”得一声弦响,一支羽箭从袁洪的大弓中飞出,将一个刚刚踏上城墙立足还未稳的敌人撞了下去,城头上已经开始了短兵相接,还好有一千多老卒的加入,才没有让敌人轻易地站住脚。 袁洪不再惜力,箭矢连珠般的射出,专门对准那些看似凶悍的敌人,在他和一些神箭手的支援下,敌军死伤惨重,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惨叫着掉下城头。可后面源源不断的步卒却踩着同伴的尸体拼命上前,双方一时都红了眼,整个北门杀声震天。 老都头架开一把长刀,一脚蹬过去,将一个步卒仰面踢飞掉下城头,转身想去拿火油弹,不料却抓了个空。他干脆双手抬起木箱,照着云梯上的一个敌人就砸了下去,木箱在那人的头上变得七零八碎,敌人发出一声惨嚎,滚下了云梯。 不光是火油弹,就连箭矢都快要用光了,袁洪见状,朝后面吼了一声,城内的乡兵抬着东西就往城上跑,将一箱箱的弹矢送到各处。得到补充的守军士气大振,终于将敌军的气焰压了下去。 敌阵后的金鼓声再度响起来,城外余下的敌军都开始往后退去,这一次能退回去的步卒明显要比前次少很多。袁洪知道,接下来的进攻肯定马上就会到来,而且会更加地猛烈,他有些犹豫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打开怀中的对讲机。 在一个新的千人队后面,几十名蒙古武士的身形显得十分突出,哲赫更是如铁塔一般,高大的身躯上套了两层铁甲,带着护鼻的头盔只露出了眼睛和少量的面容,左手的大盾在他手上如玩具一般,右手上则是一根铁棒上用粗铁链子栓着的一个带刺铁球。 城上退下来的人从两边走过去,每个人都灰头土脸黑呼呼的,哲赫知道那是汉人的火弹所致,这些没胆的蛮子,除了躲在高大的城墙后面偷偷地放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本事,他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等着熟悉的号角声吹响。 西门城下,原本焦着的战事也突然开始变得激烈,城下的敌人像是吃了药一般不惜性命地开始猛攻。刘禹也不敢再像前日那般放开城墙任其占领,所有的豁口处都被搭上了云梯,守军们开始用各种方法拼命阻挠,他悄悄地低头躲在女墙后面,时不时地点燃一颗火油弹扔下去。 一旁的雉奴将箭壶中最后一支羽箭射了出去,抽身后退,伸手在周围摸了一把却没有摸到,转头一看,几个箭壶被刘禹当成凳子坐在了下面。她用脚尖踢了刘禹一下,刘禹收回视线,就看雉奴指着他下面,唬得他以为自己没拉拉链,看了看发现是指的箭壶之后,刘禹讪讪地笑了,刚想拿起一个箭壶递过去,就听见怀中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完毕。”由于环境太吵,刘禹只听出了这是从北门发来的,好像说的敌人什么了,可为什么不是袁洪自己在说话,刘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鞑子攻得太猛,已经上了城头,袁通判受伤昏迷,请太守速速援救,完毕。”对讲机中再次传来大声的通话,刘禹听完,沉默了一会,各门都在激战中,换谁去都不行,想来想去只有自己这边,没时间多想了,他叫过雉奴,在她耳边嘱咐了一番,就准备起身下城。 “我带人过去了,你自己要小心,不要与敌人硬拼,我可没办法再分身来救你。”刘禹此行带走了他的亲兵和一千步卒,虽然知道小萝莉挺机灵的,但还是细细嘱咐了一番,西门还有五千之众,只要应付得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可是北门情况究竟如何,刘禹也不敢确定,他没有时间再去别处调人,只能先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以求先稳定一下城防。一路转过大街,延着禁军大营前的御道中间穿过去,北门的厮杀声已经清晰可闻。 “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到,去了不要慌,如果鞑子已经占领了城头,就在下面放箭射,不要急着攻上去。”正当刘禹准备下马之时,突然想起来,不对啊,自己还有一支兵可以调动,打了这么久,怎么把他们给忘记了呢。于是让亲兵头领带着步卒们先行,他则策马回转,朝着禁军大营驰去。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北门(三) “铛!”的一声重击,金铁相交闪出耀眼的火花,老都头连退几步,手上几乎脱力,屈刀也崩出了一个大口子。脚底被什么挡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一个木箱,里面早就已经没有东西,在这段城墙上,好几个豁口都像这里一样被鞑子突破了。 眼前的蒙古大汉壮得像头牛犊,老都头被他手里的阔斧接连磕飞了两把武器,一把钩枪,一把手斧,现在他拿着屈刀的手虎口迸裂流着血,眼睛死死盯着敌人缓慢前行的步伐,准备殊死一搏。 耳边传来了一声惨叫,这是一个禁军同僚的声音,老都头记得他还欠自己一包烟的赌债,娘的,要到地府里去要帐了。他重重地咬住下唇,一股子狠劲涌上心头,脚下退了几步,木箱子已经在他身前。 老都头飞起一脚将木箱踢向那个大汉,不出所料被一斧劈烂,他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屈刀掷了出去,趁着大汉回手挡住的空儿,脚下猛得一使劲,飞身扑了过去,巨大的冲击将两人一起撞下了城墙,在他还没有消散的意识里,那大汉在他身下口角溢血已经死去,老都头满意地露出笑容。 北门的城楼已经快要失守,袁洪是被一把链枷打成重伤的,虽然有大盾挡了一下,可那个沉重的刺锤仍然破盾而出,将他击飞。若不是亲兵死命相救,他早已经死在那个巨汉手中。 袁通判受伤生死不明反而激起了余下守军的士气,他的副手,乡兵的都统制立刻接过了指挥,数百名乡兵在他的带领下,死死挡住了敌人的进攻。钩枪,大盾,弓弩,双方在城楼上堪堪相持住,都不得寸进。 被众人抬下城楼的袁洪面如白纸昏迷不醒,嘴角还有血渍,这一切都被解二瞧在了眼里。他随着义勇队在城下待命,同在一队的还有他的一个手下,两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走到一起。 “头儿,要如何做,咱们的人快要破城了啊。”他的下属用只有两人能听得清的语调说道。 “别慌,见机行事,就这般投过去,万一给误伤了便不好,再等等。”所料不错的话,他们这队义勇应该会补充守军的消耗,解二想寻找一个更好的机会,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城楼,虽然元军已经登城,可城墙各处还在厮杀着,附近的宋军数量仍然很多。 随着后续援兵的登城,敌军慢慢开始占了上风,城墙逐段逐段失守,守军被赶往边上的几个敌台,依靠那里的投石器和床弩,做着最后的抵抗。突然一面大旗被插上了城墙上,解二望着那上面的字,目瞪口呆。 “公......头儿,你看,那是咱家的旗号啊,元帅就在城外。”那手下却欣喜若狂,差点就喊了出来,解二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凌厉地盯了他一眼。 只是解二心中也是狂喜不已,城外的汉军居然是自家爹爹统领,他不是应该在大江边带着水军么。意外出现的情形让他改变了主意,再不做点什么,就没有功劳可捞了,解二决定冒一把险。 “一会我上城楼去,你暂时留下,传令其余几人,以你为尊。万一这处不能竟功,咱们还有一条后路,听明白了么?”手下无法说话,只能点点头,解二左右看了看,义勇们都在盯着城墙上,没有人注意他们。摸了摸腰间的短刃,他抄起一把长枪,猫着腰就向城楼跑去。 城楼上的乡兵猬集在一起,举着刀枪拼命阻挡着敌人的进攻,后排的弓手不时射出一支羽箭,敌军后方的大汉似乎在休息并没有上前,可那高大的身形仍是如魔神一般,震撼着乡兵们的心神。 解二从人群间隙中挤过去,口称有事要报都统,乡兵们都让开一条缝,他接近那个正在指挥作战的都统,低声说了一句,都统没听清楚,疑惑地望着他,解二指指边上,示意都统跟他来。 “有甚事快说,是不是援兵......”都统这句话没能说下去,他只感觉到肋间一冷,然后就是一阵巨痛传来。解二紧紧扶着他的身体,利刃深深刺入,手上用力地绞着,都统的眼神慢慢地涣散,整个人瘫了下来。 “不好了,都统中箭,敌人已经破城,大伙快跑啊!”正在缠斗的乡兵听到他的大声叫喊,本就是提着的那口气顿时散了,又见自家都统软软地倒在那人身上,都是不知所措,随着后队的带头众人一哄而散,为数不多的禁军都头喝止不住也只得跟着溃散。 对面的汉军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不适,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乡兵们跑下楼去,领兵的汉军百户看着还站在那里扶着一具尸体的解二,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不敢相信。 “发甚么愣,不认得某么,我爹在何处,是不是城外?”解二推开都统的身体,摘下帽子,为怕被人误伤,他高举双手不敢移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大声喊着。 “真是二郎,这莫不是在做梦,你如何会从宋人那处来,万户此刻就在城外,这边的都是自家弟兄。”百户惊喜不已,赶紧命令手下放低武器,这位二公子失踪多日了,大伙原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乱军之中,没想到这么出现,还如此及时。 “闲话一会再说,带上你的人跟某来。”解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城楼被攻下并不意味着破了城,宋人的援兵随时会到,城上的这些人还远远不够。 一身铁甲的哲赫冷眼看着这些汉人行事,也没去管他们,就像和自己毫无关系一般,解二领着那个百户和他的手下向楼间走去,路过他身边时都低头以示恭敬。 城楼里间除了休息室,还有通过楼梯下到下层的小室,里面的人都已经逃走。空空的小室内只有两个巨大的绞盘,粗大的铁链透过方孔紧拉着城外的吊桥,强大的拉力将铁链挺得笔直。 “放开它,把这两个柱子砍了,命人往城外打出信号,外头那人你认得么,能不能带人去城门处?”解二一连传下数道命令,他不仅要放下吊桥还要将这里破坏掉,就算宋人攻下城楼,也没办法再拉起吊桥来。 城外的步卒大阵之后,解汝揖面带欣喜的看着城头上的变故,仅仅经过了四次攻击,自己的人就把大旗插上了城头,虽然前几次的攻击伤亡很大,但只要能破城,他就是首功,这些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正准备传令再压上一个千人队,就看见不远处统帅阿刺罕的大斾正在向着自己这边移动,于是停止了动作,转身等着他的到来。 还没等到阿刺罕,突然远处城池上传来一阵欢呼,紧接着自己前面的步卒也大声应和起来,解汝揖转头一看,不由得一阵惊喜,城门外那个高高抬起的吊桥被放下来了,只要再打开城门,破城就是指掌之间。 “干得不错,解万户,不要等城内,你立刻令人冲门,告诉他们,破门者,赏千金。”阿刺罕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解汝揖大声领命,一个千人队开始变阵,推着巨大的撞车就向吊桥冲去。 城北行宫一侧的禁军大营内,由于战事的进行,驻于外围的义勇都已经奉命去支援各门,或补充损耗或搬运物资。而在大营最里面,原本能容纳数万的营帐都已经拆掉了,只余了小小的一圈,大片的地都空了出来。 空地上,一个个的矮木桩排成不规则的障碍,长长的直道上两旁摆放着很多的草人,这里除了营帐就是各种训练设施,甚至都没有安放城中随处可见的高音嗽叭,只有不时飞驰而过的一匹匹战马,还有马上矫健的骑士。 姜宁站在高台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现在的职务是沿江制置使兵马司马军正将,统率着这里的一千余名骑军。由于被鞑子围城,无法行文枢府,因此这支队伍目前还没有正式的军号,他背后的将旗上也只是简单地写了一个“姜”字。 战事进行好几天了,就连同驻一营那些刚招募的义勇每天都忙忙碌碌参与着守城。可这里的一千多被刘太守称之为精锐的骑军却只能天天进行着枯燥地训练,骑术,枪术,砍杀,对抗,反反复复。吃着最好的军食,眼征征看着别的弟兄浴血,大多数人的情绪都不怎么高。 身为主将,姜宁深知这样不行,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去劝说别人。这帮人大都是父亲的老部下,很多军官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有了这些人的帮衬,每日的操习也无须他过多分心,可姜宁的心中却难以平静。 “大郎,太守来了,咱们可能有活干了。”部将施忠一脸兴奋地跑来,姜宁闻言也是精神一震,城门处战事正酣,在这么紧急的时候,刘禹跑到这里,肯定是有要事。他急步走下高台,朝着营门迎了出去。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北门(完) “一,二,三,用力!”随着领军千户有节奏地号令声,几十名步卒推着沉重的撞车奋力前行,高速向着城门冲击,车前包铁的圆木头部被削得尖尖地,带着强大的动能撞了上去,“咚”地发出一声巨响。城门后的守军用各种事物拼命撑着,所有人都被墙砖上落下的灰尘弄了个满头. “弟兄们,太守带着援军马上赶到,坚持住!”城门前的守军排出一个方阵堵着城门和两边上城墙的阶梯,一名副都统举着喇叭大声喊着话,这里差不多有三千多人,绝大多数是禁军,除了刘禹从西门调来的,还有原来守军中余下的那一些老卒。 城墙中大部分都已经失守了,退下来的乡兵们都在外围结成横阵,用弓箭向着城头和阶梯上的敌军射击,攻入城墙的敌军一时也没占到多少上风,反而因为失去女墙的遮挡显得狼狈不堪,不时有人中箭从城头跌下。 然而城门外的形势却非常严峻,咚咚的撞门声却如滚雷一般敲在每个守军心中,谁都知道,一旦被破门,就会遭遇城外优势敌军的直接攻击,到了那一刻,失守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紧接着又一次剧烈的撞击到来,两扇被粗大的横木门闩关上的铁皮城门蓦地朝内凹起,将门后的守军推得朝方阵退去,细心的人已经能看到那根横木从中间裂开,城门马上就要被撞开了。 无奈之下,副都统指挥着方阵向城内缓缓移动,将城门让了出来,因为不这么做,下一次撞击后城门就会倒落砸进方阵中。守军移动留下的空隙很快被两边阶梯上的敌军填满了,一个蒙古大汉伸手就准备去取那根横木门闩。 他的手刚刚搭上横木,就传来一声巨响,固定城门的大铁钉被撞得从城砖上脱落而飞出,两扇大门轰得倒了下来,将门后的所有人都压在了下面,撞车收势不住,直接从倒下的门上碾了过去,一头冲入刚刚从阶梯冲下来的自己人当中。 “晏彻儿,让你的人准备好,先进一个千人队,占稳脚跟后,再让那些汉军去扩大战果。”因为城墙与城楼都已经落入自家之手,阿刺罕带着人直接跟在了撞门的千人队之后,就立在了离吊桥不远的地方。 “请放心吧,我的统领,晏彻儿一定将守将的人头提到你的马前来。”晏彻儿兴奋地一挥手,身后的大队骑兵开始整队,列出两骑一排的长阵,骑兵们纷纷拔出身上的弯刀,等着破门的那一刻到来。 城门的倒下让外面的汉军步卒一齐欢呼,骑兵长阵摧动战马,慢慢开始加速,前方的步卒赶紧让出道路。撞车后的军士则用力将车子推到了一边,骑兵的面前已经一马平川,直接面对守军排出的方阵。 守军副都统没想到敌人会直接纵骑入城,看到前方的敌军步卒纷纷让开,而耳中又传来隆隆的声响,面色一下子就白了。他前面的方阵人数虽然很多,却没有多少人手里拿着长枪,就算这些人也没时间调到前面了,因为鞑子的骑兵已经冲上来,将几个本能地举盾抵挡的禁军直接撞飞。 虽然那两骑最后还是倒在了守军的刀枪之下,但在随之而来的大队骑兵一次次地冲击下,庞大的方阵从中间凹了下去。看到这种局面,副都统急得直跳脚,只能去极力阻止禁军的溃逃,被吓得呆住了的乡兵也反应过来,纷纷调转目标,开始向骑兵射击。 “前面的弟兄注意了,马上向两边散开,马上向两边散开!”突然,方阵后面响起一个很大的声音,用不着回头,大多数禁军都知道这是自己的太守来了,纷纷向两边散去,看上去就像是方阵从中间崩溃了。 突入的骑军突然感到面前豁然开朗,一条大道出现在眼前,在后面大队人马的推搡下,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冲在最头里的一个鞑子抬起头,出现在眼中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手上的疆绳也松了下来。 “呜~呜~呜”几下奇怪的声音响起,一辆高大的铁车沿着守军让开的通道飞速冲过来,几尺长的前臂平平地伸向前,举着一个大铁斗,铁斗的边缘全是锋利的钢铁巨齿,整个造型就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奔跑起来的钢铁巨兽。 驾驶室内的刘禹猛地一踩油门,身下的挖掘机再次加速,最前面的那个鞑子被铁斗一冲,拦腰斩成两断。车子去势不减,一头撞进了骑军大队中,一时间断臂与残肢齐飞,鲜血共人肉一色,在密集的人群中硬生生地碾出一条血路,直到城门口才停下来。 没等呆住的鞑子回过神来,刘禹猛打方向盘,车子倒退着朝原路又退了回去,后面从城门进来的骑兵马上就将空隙填满,再次在城门口聚集起密密的人群。只过了片刻,那个摧人魂魄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高大的铁车再次咆哮着冲向城门。 “你不应该叫挖掘机,你应该叫做联合收割机才对。”刘禹在暗中腹议着,车子前面的挡风玻璃已经被鲜血涂满,用雨刷刷也无法完全刷干净,凭着朦朦胧胧的影像,他一次一次地前冲,后退,再前冲,直到城门口再也看不到一个骑兵为止。 刘禹看了一下车子上的油量指示表,油箱正在漏油,这是他故意弄出来的。将挖掘机停在了城门洞里原来安放城门的位置,正好挡住了进城的道路。刘禹推开车门,跳下车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向后走去。 踩着满地的血肉,刘禹双手交握,右手虚搭在左手腕上的手链上方,尽量抬起头没有往地上看,北门周围一片安静,不管是敌军还是守军都为这地狱一般的景象惊呆了,就那样子目送着刘禹一路走过去,一直到他走到守军阵中。 好不容易停在了自己人面前,刘禹这才冷汗怵然而下,觉得有些后怕,这逼装得有些过了。只不过事情还没完,不远处的城门洞里,吊桥那端的汉军千人队正蜂拥而上,似乎在推动那台停在城门内的挖掘机。 “正常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刘禹轻轻哼了一句,掏出怀中的山寨芝宝,“噌”地一声打燃,潇洒地往后一扔,茫然不知所措的守军都将视线跟向那个冒着火苗的奇怪铁盒子,一直到它翻滚着落到了地上, 血肉道路上突然燃起一道火光,水流一般朝着城门涌去,整个挖掘机瞬间包裹在大火之中,随即“轰”得一声巨响,整个车子发生了大爆炸,周围的步卒们被炸得鬼哭狼嚎,城门也被燃起的大火彻底挡住。 “目标城楼,放!”听到爆炸声传来,被推到街后的几台七梢投石器在一群军士的拉拽下蓦得弹起,一颗颗火油弹飞向北门城楼,极近的距离导致这些火弹几乎没有落空的,木制的楼间被火油点着燃起了熊熊大火,突然坍塌了下来,将附近的敌人都扫了进去。 “轮到咱们了,全军突击!片甲不留。”姜宁大喝一声,手中的长枪斜斜地举起,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开始缓缓加速,一名旗手高擎着他的将旗紧紧跟随,后面的骑军齐声高喝,潮水一般冲向城门附近剩余的鞑子。 恢复神志的守军步卒方阵再次发动,在刘禹的指挥下向城墙上的敌军发射箭雨,一时间飞矢布满天空。姜宁的骑军转瞬即到,城门边上有些混乱的鞑子骑兵反应过来,举起弯刀反冲过去,双骑交错间,响起一片惨叫声。 “嗬!”哲赫大吼一声从城楼的废墟中跳了下来,浑身黑黑地像是一块巨大的木炭。双脚落地踩在一具尸体上,刚刚站稳,手上的链枷便横扫而出,将一名禁军骑兵从马上打落。 两名骑兵挥动马刀一齐上前,哲赫将头一低避开一边刀光,手上的大盾举起,另一柄马刀劈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哲赫起身转头链枷向前挥击,打在前方的马尾上,奔马被打得横倒于地,将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 哲赫大踏一步正待要取那地上骑兵的性命,一柄长枪已经破空而至,借着马的冲力接连刺破了他身上的双层铁甲,从肩头上向外劈开,哲赫痛得惨嚎一声,手上的链枷已经应声落地。 “受死吧!”姜宁弃枪拔刀,错马之间刀光一闪,哲赫硕大的头颅连着铁盔飞起,巨大的身躯并没有马上倒下,一腔热血从颈腔中冲天而出,洒在了血肉模糊的街面上。 随着骑军的加入,散落在城门附近的敌军很快被清理干净,城下的守军方阵开始分成两股迅速地攻上了城墙,已经丧失斗志的少数幸存步卒纷纷顺着云梯往城下逃去。 踏着满地的尸体,刘禹带着亲兵走上仍在燃烧的城楼,城下的敌军都在向外逃窜,吊桥上挤满了人,他回头从一个亲兵那里拿过一颗火油弹,用火柴点着了,用力扔到吊桥上,“嘭!”地一声在桥面上燃起了大火。 “烧了它!”刘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片刻之后,无数的火油弹从城头上掷出,将吊桥点燃,桥上的敌人不得不跳入河中,拼命地朝对岸游去。刘禹抬起头,斜阳如血,照在历经战火的城头上,泛起一道金光。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英雄赞歌 夜已入暮,天空中繁星点点,北门周围人头攒动,刚吃过饭的守军们都在帮忙清理尸体。由于数量很大,城内的焚尸坑只能一批批地烧,牺牲的乡兵和禁军都被罩上了一块白布,整齐地排列在城墙下,宛如接受校阅的方阵。 因为守军多为乡兵的缘故,许多老百姓已经等不得明天的广播了,扶老携幼地来到城下,或是找相熟的军士问询,或是直接去那白布阵中一具具地翻看,幸存者相拥而泣,不幸者抱头痛哭,整个北门附近都充满了悲伤的气氛。 刘禹并没有离去,他在等待城外的尸体清理完毕,然后让人用障碍物将这城门给堵上。到了有空的时候,再去后世运一车水泥什么的来,搅成混凝土彻底封死,反正城门的吊桥也废了,这门有没有区别不大。 渐渐变大的哭声让他不禁有些皱眉,今天的战斗虽然损失很大,但总得来说称得上一场胜利。敌军一个完整的骑兵千人队被全歼,战旗和千户的人头都已经确认,至少四个步卒千人队大部被歼,游过护城河逃往城外去的并没有多少人。 要知道,这是以乡兵为主的守军,他们顽强地坚持到了刘禹的到来,在先后失去两个指挥的情况下也没有全部溃散,这等表现比战果本身更让刘禹感到高兴。可是看看周围,除了姜宁的骑军,所有人都是一脸沉重之色,慢慢地,那些原本兴高采烈的骑兵也沉寂了下来。 这时,一具尸体被两个义勇从城外抬进来,经过刘禹的身边时,他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没错,这是汪立信府中的一名亲兵,标准的老兵油子,一见面就问他要烟的那人,招手叫那两名义勇停下来,刘禹细细询问了城外的情景,猜出了他战死的经过,正想伸手帮他合上双眼,就发现他的脸上居然带着满足的笑容。 “太守识得他吗?”一个义勇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没错,他是我兄弟。”刘禹叹了口气,轻轻地将他的眼皮合上,从怀中掏出一包烟放到他手中,挥手让两人抬去城边放好。 目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听着耳边传来越来越大的伤心与哭泣,刘禹的心也跟着低落了下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敌人在城外虎视眈眈,现在还不到悲伤悼念的时候。想到这里,他领着亲兵,抬脚就上了城楼。 “诸位弟兄,各们父老乡亲,请先收一收哀声,听本官一言。”站在城楼上,刘禹等待了一会,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拿过大喇叭,对着城下说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正在清理的乡兵和义勇们都停下了动作,焦急悲痛的百姓们也都抬头看向城楼,刘禹的身影在火把的照射下,脸上呈现出一种肃穆的表情。 “今日一战,鞑子几乎破城,城外的吊桥还有这城门都已经毁了,看看这满地的鲜血,不用我多说,大伙都可以想像得出有多惨烈。” “袁通判重伤昏迷,现在还没有醒,本官不知道他伤势究竟如何,只希望吉人天相。就在这城楼之上,乡兵的张都统力战身亡,除了他们,各军的伙长,队正,都头,虞侯,战死者不在少数。” “可就算如此,鞑子也没能攻下这建康城,为什么?因为全赖城下诸位的拼力死战,全赖父老乡亲生出的好儿子!刘某在此,谢谢你们。”说到这里,刘禹举手就是一揖,弯腰良久才缓缓站起。城下众人为他的动作吸引,一时都怔住了。 “本官知道,诸位当中有许多人都失去了至亲,有的是儿子,孙子,有的是丈夫,父亲。不管是什么,刘某要说的是,他们都是好样的,每一个人都死得十分光彩。”刘禹的声音开始加大,手上也开始打出手势。 “有些人也许不以为然,认为本官是在说便宜话,可是本官自认有资格这么说。因为这一战,本官并未远远地站在阵后指手划脚,诸位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这里的将士们。”刘禹将手一指,百姓们转头看向周围的军士,在场的军士们都点点头。 “今日还能站在这里的,也许明日战死的就是你,或是他,或是本官自己。但是刘某相信,这里没有怕死之人,告诉本官,你们怕吗?”刘禹举手在空中一挥,片刻之后,城下传来将士们的阵阵回应。 “不怕!” “死战!” ...... 姜宁与众骑兵都抽出雪亮的马刀,忘情地大呼,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回荡在城池上空,百姓们也为之感染,纷纷举拳高声相和。 化悲痛为力量,变坏事为好事,从后世而来的刘禹用得驾轻就熟。尽管如此,看着眼前的场面,他的脸上仍然泛起一股红潮,年轻的热血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地澎湃着。 “本官位卑权微,能为乡亲们做的事不多,斗胆在此宣布,今日及今后战死者,恤金加倍,恩养家人的粮米亦然,伤者依例,东西不多,算是聊表心意,盼能稍慰在天之灵。”说完后稍稍顿了顿,刘禹再次高举右手。 “弟兄们,建康虽大,我等已无退路,身后就是父母家人。举起你们手中的刀枪,昂起头迎向鞑子,告诉他们,他们也许能够夺走我们的性命,但是永远无法夺走......我们的自由!”说到最后,刘禹已经高声喊了出来,右手随着话音有力地挥下。 城下的众人刚刚平复的情绪立刻被再次鼓动了起来。自由这个词古已有之,大伙并不陌生,大宋法度宽仁,对比之下弥足珍贵。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刺激威力具大,将士与百姓的回应也震耳欲聋。 “万胜!”的口号声终于响起,北门附近陷入欢庆胜利的海洋,百姓们尽管面带泪痕,却不再像开始那般悲戚,反而有了一股自豪的神色。 “告诉映红,可以开始了,记得先打开放音器,叫她不要着急,跟上节奏就行,完毕。”刘禹一边往城楼下走,一边从怀中掏出对讲机,所谓的放音器是指的内置mp3播放器,这首歌是刘禹无意中哼出来的,后来才教给了映红。 突然,城门附近柱子上的喇叭传出了声响,激昂的前奏曲中夹杂着隆隆的炮声,这是真正的大炮,105毫米美式榴弹炮发出的轰响。城下的众人不明所以,都愣在了那里。 “烽烟滚滚~唱英雄”清丽的女高音破空而出,刘禹一听就笑了,这不是映红的声音,想不到雉奴居然敢开口了,这声音真像......啊。他不由地原地站住了脚,仔细地聆听着。 “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 “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 “大宋战士驱虎豹,舍生忘死保家园。”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 这段歌词被刘禹改了四个字,放在七百多年前的宋代,一点都不显得违和,反而有一种朗朗上口的感觉。在几个亲兵的男子和声中,歌曲达到了**,姜宁听着歌声如痴如醉,显然也知道了是何人所唱。 “好了,醒醒。”刘禹来到他的马前,伸手拍拍说道,姜宁从陶醉中反应过来,一看是太守,赶紧翻身下马,脸上的神色有些讪讪地。 “本官且来问你,若是命你出城与鞑子交战,可有一战之力?”刘禹问的不是他敢不敢战,而是能不能战。 “请太守这就下令,某若不能得胜,便提头来见。”姜宁抱拳高声答道,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好,现在本官命你,带着所部骑军即刻返回营地,明日起加紧操练,大战之时,若是你所言有假,军法从事。” “啊,末将领命。”姜宁被噎得愣了一下,却不敢反驳,吩咐手下马上整队,朝着驻地返回。 刘禹也不理他,他的目光已经看到了正迎面走来的胡三省,见他行色匆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迎了上去。 北门外的敌军就地扎下了营帐,解汝楫带着他的汉军万人队将大营立在了前面,营外远处城池中传来的欢呼声清晰可闻,他的大帐内却静悄悄地,帐外的守兵都不敢交头接耳,目不斜视地执枪而立。 自己那个失踪了多日的老二居然从宋人城里跑了出来,还差一点立了大功,唉,想到这个差一点,解汝楫就一阵心凉。白天的战斗中,他的损失到现在还没有统计出来,五个汉军千户只跑回来四个,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哭呢。 损失点人手也没什么,可是一想到随之入城的那几十名蒙古武士一个都没回来,解汝楫当即就觉得要不好了。谁都知道那些是大帅的心腹之人,这一仗全都折在了城里,阿刺罕是蒙古人,大帅怎么也不可能发作他,那就只有自己了。 “你......先起来吧,去清洗下,不,就这样子,随某去见大帅。”解汝楫收回放在儿子头上的手,冷冷地说道。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赎金 “啊!”刘禹听了胡三省的述说,表情就是一滞,伯颜的使者通过东门进了城,此刻就在帅司衙门,不过他并不是来劝降的,而是想为那几十个战死的蒙古人赎回尸首。 对于这些尸首,刘禹是无可无不可,在他心目中,死去的鞑子就是好鞑子,能拿去换点钱财自是最好不过了。只是这首级是要拿来叙作军功的,这么拿去了,会不会寒了将士的心,他有些没有把握。 “这样,如果太守同意了,现在某就去着军中司马来登记,验过首级后再拿去交与鞑子,如何?”听了刘禹的疑问,胡三省想了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如此也罢,只是这赎金还要再商量,除了钱物之外,某还有一个条件,若是那使者能答应便成,如若不然,就无须再谈了,还要烦请身之辛苦一趟,某在此静候。” 刘禹的条件说起来也很简单,他要求伯颜放他的几个人出城,前往江北扬州地界。至于做什么也可直言相告,就是为了去求援军,实际上是为了与对岸已经进驻真州瓜步的李庭芝部取得联系,以便能通过对讲机协调两军行动。 当然这些人会先到扬州,再绕去真州,为的也是迷惑敌人,计划能不能行只能靠天意了。本来刘禹可以通过传送门自己去,可他基本上不认识李庭芝,无法确定是不是能安全,所以他也不想冒险,伯颜既然有求,那就不妨利用一下。 胡三省再次返来的时候,刘禹就知道事情已经谈成了,不得不说伯颜真是有钱,每具尸首开出了一百金的价钱,这就是几千金了。刘禹可不会要什么交钞,须得是真金白银才行,今天天色太晚了,时间也约定在了明天白天。 “今日真是凶险啊,太守,招讨着我嘱咐你一句,你是一军主帅,决不可再行这冒险之事。”在制司衙门里看到送来的战报,汪立信等人都心有余悸,不论是城门失守还是刘禹身亡都是无法接受地,因此胡三省向他提了一句。 “事急从权,当时那种情形,没有办法多作考虑,确是刘某的不是,累得大伙担心了。”刘禹心知老人家是为了他好,也不解释,爽快地认了错,胡三省只是点点头,便将话题转到了袁洪的伤势上面。 北门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完了,刘禹与胡三省骑马赶往慈恩局,袁洪当日在城下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就直接送到了这里,刚进院门,就发现这里满是人流,今天送来的伤者有点多,院中人满为患,已经住不下了。 袁洪受的是内伤,当时被重击之后口吐鲜血,经过一番救治已经醒转,刘禹看到他那苍白地毫无血色的脸,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这种内出血,古时又没有办法照片和开刀,基本上只能靠养,这就不是短时间的事了。 在得到确实没有生命危险的保证之后,刘禹命人将袁洪用软轿送回他在城内的家,并派了一个大夫跟随而去以防不测。与院中执事一起送走袁洪,老郎中便向他诉起了苦。 “太守,院中床位已经用完,今日还是将一些较轻的伤兵送走才多收治了一些人。可你也看到了,还有伤兵只能住在廊下,甚至是院中,此事还望太守斟酌。” 刘禹闻言也有些伤脑筋,为了安置饥民,城中可以利用的地方都已经用了,现在除了城北的行宫已经没有什么空处可用了,他看着同来的胡三省,胡三省思忖了一会,开口说道。 “确无他法,不如在广播中告知城中百姓,有愿意接收伤员者给些粮米,或许会有去处也未可知。”胡三省给出的办法让刘禹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当年红军根据地时的做法么,军民鱼水情啊,这个可以有。 “好主意,明日便让映红播出,战士为民受伤,理应得民庇护,我相信建康的百姓是有觉悟的。”一不小心刘禹的口中又冒出一个现代词汇,好在胡三省等人也没留意,两人都点点头。 计议已定,两人便从慈恩局离开,刘禹要赶回府衙去为明天的广播写稿子,胡三省则是回了帅司复命,两人在行宫前的街上分了手,各自走开。 刚跨进府衙的大门,刘禹就瞧见了雉奴,她正靠着一棵树背哼着曲儿,刘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出其不意地拍了她的肩一下,结果小萝莉一个矮身扫腿就将刘禹放倒在地下。 “哎哟,是我。”被摔得屁股生疼,刘禹赶紧大声叫了一句,雉奴已经两腿错步扎开,手中执着一柄利刃,听到他的声音,急忙收起武器,一把将刘禹扶起来。 “你......今日那歌唱得极好,红姐儿啥时候教与你的,怎的我都不知道?”看着小萝莉低眉顺眼地站在自己面前,刘禹到口的责备话也转了风。 雉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眼神发光,显得很是高兴。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又有些不好意思,神色数变,刘禹好笑地拍拍她的头盔,径直往自己的房中走去。 四月中旬的建康城,天气已经有些微热,横贯全城的秦淮河边,趁着清晨的凉意,许多妇人都早早地端着木盆来捣洗衣物。过了一会儿,河边就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各种八卦新闻随着这些妇人的口角四处飞散。 河边一带林立着许多**的小楼,每座楼下都是不大的院子,只有到了临街之处,才会出现大幢的连宅高楼,这里便是所谓“风华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的胭脂巷,延绵的战事倒底还是产生了一些影响,整条巷子静悄悄地,浑不似往日奢豪恩客过夜后的车马喧嚣。 临河的一幢小楼,只有二层高,楼下的小院也仅仅能供一辆马车停入,院门紧闭着,门头一块没有任何装饰的薄木匾上写着“关睢”两个字。 面河的楼台下,一扇纱窗被推开,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精致面容,长长的青丝散落在肩头,一双迷离的眸子似醒未醒,望着窗外的景色,轻启朱唇呤出一首五言绝句。 “绣倦南窗下,条然睡思催。红日过墙去,清风入幕来。幽梦迷庄蝶,荒云隔楚台。觉来香缕在,虚室绝尘埃。” 一个婢女打扮的小女孩端着一个铜盆进来,见她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将盛着热水的盆子放在木架上,转身去床边拿起一件披风,走过去给她披上,女子回首一看,很顺从地任她施为。 “现在正是清风入幕时,姐儿你的身子这么弱,禁不得的,就不能等到红日过墙后再去窗边站着么。”婢女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埋怨,仿佛她才是大的那个。 “你这妮子,居然说得这般促狭,大有长进啊。”女子被婢女逗笑了,眉眼舒展,风情无限,就连与她相处甚久的小女孩都看得两眼发直。 女子面带得意地在婢女的小脸蛋上捏了一把,袅袅地走到木架旁,伸出纤纤素手,撩起一捧热水扑于脸上,用手指细细地按摩。婢女在一旁拿着一条棉巾,待她弄完帮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水渍。 女子洗完脸,去床边换了一袭拖地长裙,也不梳头,只拿了根头绳松松地挽起,任它坠于脑后。睡房之外的窗下摆着一张书案,女子站在案前化开一支松墨,在砚池中缓缓地磨动。 “姐儿今日还要练琴么。”收拾停当的婢女走进来,将窗帘挂于一旁的金钩上,让屋内的光线变得明亮些。 “唔。”女子含糊地支应了一声,提起粘上墨汁的关东辽尾细毫笔就向着书案上一张辅开的薛涛笺上写去。婢女拿起一个玉狮子镇纸,帮她将那纸定住,歪着头看着自家姑娘写字。 女子写得一手瘦金小楷,字迹娟秀挺拔,运笔飘忽快捷,在光线的照映下极富美感,不多时,整张纸笺就被写满。女子将笔置于紫石笔搁上,拈起纸来吹了一口气,便拿起来放于眼前细看。 “烽烟滚滚唱英雄......姐儿你这写的不像是诗啊,有些耳熟,待我想想,喔,这是昨夜那歌的词儿。”婢女扬起头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样。 女子没有答她,轻轻地哼了几句,便走向琴台,在一张古琴上随意地弹了几下,觉得没有走音,她抬起纤手然后轻轻地抚下去,弦动音起,竟然就是那歌的前奏。 前奏过后,女子的唇角微动,一曲清音流出,竟与那晚雉奴所唱的分毫不差,只是音调有些婉转,不如雉奴的那般高亢。一曲唱完,女子突然站起身,脸上多了一些恼意。 “不对,不是这般感觉,哪里不对呢。”女子苦思良久,眼睛撇到那架古琴,忽然想到什么。 “你方才说今日那广播中说的什么?” “喔,府衙要城中百姓相助,伤员太多慈恩局中住不下了,百姓有自愿接收者,赠米每日三升。”婢女想了想,这是很早的广播了,那时自家姑娘还没起呢。 “快套车,我们去府衙处。”女子吩咐了婢女一句,眼波流转,异彩连连。 正文 第九十章 顾大家 建康城的西门外,伯颜已经带着他的大斾回到了自己营中,四门围攻之下仍未破城也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宋城难攻,刚刚南下时在荆湖路的郢州城下就经历过一次,更别提那座攻了六年的襄阳城。 此番聚将也不过是为了检讨得失,讨论一下此后的战略罢了。伯颜扫视了一下帐中众人,阿刺罕面色不豫,阿术似笑非笑,忙古歹戏谑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晏彻儿,后者则一脸怒容地回瞪了过去。 几个汉将也神采各异,董文炳面沉似水,只有吕文焕精神焕发得像是打了胜仗一般。伯颜清楚他为何会这样,昨日一战,自己在他的阵后观看,此人毫不惜力地轮番猛攻,损失绝不会比北门主攻的解汝楫小。 一想到北门,伯颜仍是觉得惋惜,城墙占领了,城楼攻下了,就连城门和吊桥都拿在了手中,居然还会被守军翻盘。短短的几个时辰,填进去了五千多人其中还包括一个蒙古骑兵千人队,当然还包括他的亲属卫队。 哲赫,一想到这个名字,伯颜就心疼得直抽,这个憨直的汉子不仅是他的亲卫,而且还是他的“安答”,情谊绝非常人可比。这样一个勇猛无匹,战神一般的“巴特尔”,怎么就在这城中没了呢。 “启禀大帅,万户解汝楫在帐外求见。”一个亲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伯颜点点头示意让人进来,解汝楫来得有点晚,不过也没有超过规定时间。 解汝楫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带来了一个年轻的汉人,一进帐内两人就上前给伯颜跪倒。伯颜不知其是何意,诧异之下看着他,解汝楫便将自己儿子在城内的所做所为述说了一遍,口称请罪。 “这就是令郎?来来,起来让某看看,汝楫也无须拘礼,都起来吧。”听了他的述说,伯颜对这个小子有了一丝兴趣,大胆,心狠,果断,而且运气还不错,居然活着回来了,城中还留了后手,只可惜知道得太迟了。 解二,现在应该叫解呈贵面带激动地站起身,挺胸凹肚像只斗鸡一般,伯颜在他肩头用力拍了一下,口中不住地啧啧称赞。解呈贵何时想到会是如此,心潮起伏之下胀得满脸通红。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令郎年轻有为,胆大心细,将来定然前途无量,汝揖你当真是羡煞旁人啊。”伯颜一番漂亮话不要钱似地涛涛而出,说得解汝楫都红了脸连连摆手推辞。 客套过后,伯颜再次细细询问了他在城中的人手分别在何处,有何计划,要如何行事,能否出城等等,解呈贵也不敢隐瞒,将详情合盘托出。伯颜听完后不再说话,在头脑中思索着有什么能加以利用的地方。 还未得计,一个亲兵匆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伯颜微微点头,这是派入城内的使者回来了。事情已经谈妥,宋人提的要求伯颜并不在意,他巴不得对手集结大军和自己野战呢,这该死的攻城战实在让他心烦。 “没什么好隐瞒的,本帅遣人进城赎回了几具勇士的遗体,草原之民有自己的葬习,他们礼应得到安息。尔等若有此请,亦可与宋人商谈,只是须要快些,晚了就只剩下头颅了。” 伯颜将实情托出,除了放人过江,别的都说了,帐内众人都开始议论,昨日一战谁没战死几个亲信之人,既然能用钱赎回来,对军心士气都是有好处的。 “汝揖,你昨日损伤不小,不如以此为目,遣可信之人进城,如果能与城内联系上就算成功。”将帐中众人解散,伯颜留下了解汝楫父子,将自己偶然想到的这个计划说与他听,解汝楫父子连连点头,表示定会全力以赴。 十几辆牛拉的大车上,各躺着两具高大的尸体,守军将割下的头颅又缝了回去,他们身上并未着甲,这却是为了减轻重量的缘故。车队从北门开始沿着御道游街一般地绕了建康城一圈,才从西门出去。 李十一坐在为首的一辆车上,这车只装了一具尸体,却差不多占了两个人的位置,看着眼前巨人般的身躯,李十一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背上立刻传来一阵隐痛。他是自己要求加入这支队伍的,为此他在刘禹面前没少撒泼打滚。 这也难怪,在和刘禹当时一块去当涂的那五十余人当中,活下来的已经寥寥无几,刘禹虽然不想让他带着伤这么奔波,可却清楚地看到了老兵油子眼中的坚定。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了他,并任命他为这些人的头儿。 其实这差使很简单,与鞑子交接了这些尸体,自有人用车将金银等物载回城去,而他们将渡江北去,先到扬州再转去真州。为了避免误会,他们身上除了带有招讨司的凭证,还有建康府和沿江制置司的文书。 当然还有对讲机,刘禹没有给他们分派什么任务,将这些对讲机带到对岸,帮助和李庭芝直接联系上,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但李十一的心里并不这么想,自从他逃回城,鞑子加大了对周边山区的清剿力度,余下的探子小组一个接一个地失踪,太守需要耳目,而他自己也需要完成牺牲战友的遗愿。 在城池与鞑子大营之间,双方完成了交易,牛车被装上赎金转头拉向了城中去。而李十一等数人则跟着鞑子的使者,准备去码头上船,所有人都开始高度戒备,一只手伸进包裹内握住了太守赠与他们的山寨芝宝,一旦有变,他们就将点燃包裹中的引线,而这引线连接着一只火药罐。 一路穿过重重营帐,敌军虽然面露不善,却也并没有上来搜检,众人直到上了安排的船只,在李十一的指挥下推浆离岸,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在宽阔的江面上,一叶小舟风帆高扬,向着下游划去。 清晨的府衙中,刘禹在尸山血海的恶梦中醒来,满头满脸的大汗,在床上愣愣地坐了一会,才推开被褥下了地。也没有叫人,自己端着装有牙刷毛巾等物的盆子开门出去,院中已经有亲兵在扫洒,见他出来,忙不迭地过来帮忙。 热水已经烧好,亲兵接过盆子就去了厨房,刘禹在院中随意走动着,时不时地还来一个伸展运动。一旁的播音室还没有人影,整个府衙都没几个人。 “民女参见太守。”见亲兵端着水盆出来,刘禹就想转身去接,没想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就像是这清晨的鸟儿,清脆动听。 “你是......”刘禹转头看过去,几步之外一个古装女子正对着自己作礼,动作标致,身材婀娜,不由得一怔,自己不认识她。 “民女顾惜惜,有下情禀告太守,还请应允。”女子抬起头,一张毫无装饰的素面进入刘禹眼中,精致,干净,眼神平平淡淡,打量着她的一袭素色长裙,这是来鸣冤的?刘禹有些诧异了。 “若是想递案子,请去前街帅司衙门,孟太守会为你做主,本官只负责守城事宜,恐怕帮不到你什么,姑娘还是请回吧。” 想了想,刘禹用尽量平淡的语气给她指了条路,目前建康城的民事都交给了孟之缙和陶居仁,赵兴载等几个协理,他一是没时间二是没本事去管这些事。摆摆手,刘禹转身接过水盆端到一个井沿边,就此开始洗起脸来。 顾惜惜一阵气闷,自己还没讲出事情,这位刘太守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婢女被挡在门外,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见到亲军一脸的请人离开,不由得着急起来。 “欸,这不是顾大家么,你如何来了,今日有你的曲子么?”小萝莉穿戴整齐地从厢房跑出来,见到顾惜惜,大声地问道。 “雉姐儿,我......”顾惜惜我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急着眼泪就在眶里打转,平素遇到的哪个不是七窍心肝玲珑人,偏这两人都是直来直去毫无遮掩的性子,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小萝莉看看这位扭捏的顾大家,再看看一边埋头洗涮的禹哥儿,眼珠一阵乱动,心思立刻就歪了楼,有情况啊这是。 “不好意思,原来是顾大家,请恕刘某不知之罪。”原来是位大名鼎鼎的红伎,刘禹一头黑线,估计是误会了,他赶紧收拾好自己,过来打个招呼,顺便瞪了一旁看笑话的小萝莉一眼。 “不知者不罪,太守折煞民女了,都是民女的不是。”顾惜惜这些人与那些倚楼卖笑皮肉为生的青楼妓女不同,她们卖的是才艺,算得上是文化人一类,也未入贱籍,因此她可以自称民女。 一番客套后,顾惜惜说明了来意,原来她是听到府内广播,前来咨询帮助安置伤兵的事情。不过这事情刘禹也没有一口应承,毕竟她住的胭脂巷是那等所在,成与不成要如何行事,还得胡三省去与慈恩局执事斟酌,最终也得伤兵自己愿意。 “曲谱,什么曲谱?”顾惜惜的另一个要求又让刘禹一头雾水,待眼前女子又连比带划地再说了一遍,刘禹才恍过神来,她想要昨天那首歌的编曲,这是个天才啊。只听了一遍,不但能一字不差地唱出来,还能用古琴弹出伴奏曲,只是没有后世乐团演出的那般丰富。 后知后觉的刘禹再看她就带上了一丝欣赏之色,自己是个五音不全的残废,ktv里也只是瞎吼的那种。可惜生在古代,要不然去参加一个华夏好声音之类的肯定大火,最差也能成为网络红人,因为人家是不折不扣的美女啊。 刘禹的注视有些无礼,顾惜惜不由得低下螓首,霞飞双颊,小萝莉这一次觉得自己不会错了,这俩人肯定有奸情。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勤王 雪片一般飞来的战报并未过多地影响临安府百姓的生活,哪怕明知鞑子离自己已经并不遥远了。官家圣人俱在,政事堂诸公掌舵,升斗小民跟着操什么闲心,每天照样吃饭骂娘逛瓦子,有得逍遥且逍遥吧。 再说了,各地的勤王兵马不正在陆续赶来了么,什么,你说城下只到了两支兵马,别的还在路上好不好。说起到达的这两支兵马,听说有一位是状元出身,那是什么身份,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还能错得了。 宝石山位于西湖之北,与葛岭一起成为西湖的北屏。这里的山岩呈赫红色,岩体中有许多闪闪发亮的红色小石子,当朝阳或落日洒沐之时,分外耀目,仿佛数不清的宝石在熠熠生辉,宝石山便是因此而得名。 位于宝石山东面的保俶塔巍然挺秀,其建于淳煕初年,上下共分九级俱为砖木结构。在阳夕浮云、彩霞的映衬之下,起伏如凤凰飞翔的宝石山顶矗入犹如美人一般亭亭玉立,塔中实心结构,无法攀登,故游人只能在地面仰望。 “地居一郡楼台上,人在半空烟雨间。”身长挺立的状元知州文天祥望塔而叹,他带着赣州兵入卫临安已经到了好几日,可除了一个内侍前来表达了几句太皇太后的嘉赏之意外,就被安置在这宝石山下,葛岭之侧,再也无人问津。 站在一旁的军中司马方兴看着自己的这位好友,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庞因为长期行军变得风尘仆仆,一双秀眉也憷得没了形状,暗自叹了一口气,当初谁会想到,朝廷昭令天下,真正到达临安的竟然只有两只队伍。 想想另一位的遭遇,自己这边还算是好的,那位从已被鞑子占领的荆湖撤下来,千里转进绕道饶州,好不容易才回到临安的郢州都统、保康军承宣使张世杰,现在连军权都被解除了,正在皇城司喝着茶水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政事堂会怀疑他,方兴苦笑着摇摇头,他看过那些军士,都是血浴余生的百战老卒。要说他们会投鞑子当内应,方兴虽然不敢拍着胸脯打保票,但心下肯定是不信的。 就凭这些人,拿下眼前这座兵力空虚的临安府,不说手打擒来,也绝不会费什么事,这会是欲加之罪么?文天祥转头看了看方兴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了好友的心思,不由得也有些涩然。 “他们这是谁都不信,不独张承宣,咱们无事,只是因为,你我是文人。”他们,方兴知道指的是政事堂的那些相公,特别是风头正劲的陈相公,文人,估计还要多亏了文天祥身上的状元光环吧。 “无妨的,他们最多换个人来统军,处置大将是不敢的,听说之前城内禁军刚刚作过乱,这也是应有之义。”文天祥的宦途并不长,但人却很聪明,这些弯弯绕瞒不了他。 这些话题很沉重,两人一时都有些不想提及,俱都沉默了下来。这座山和它周边的景色很美,边上就是秀丽的西湖,不愧是有着“天堂”美誉的临安府,可是“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这等美景还能维持多久呢。 突然,山下小道跑来几名军士,径直朝着保俶塔这里过来,文天祥与方兴对视一眼,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营中的领军是新任的赣州都统陈继周,他一向做事沉稳,若非大事,断不会如此。 “回禀刑堂,山下大营来了几位官员,说......说是奉了朝廷诏令前来,要......要刑堂即刻前去。”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文天祥此时已经被加了江南西路提刑使,是故来人不再称他太守。 朝廷诏令,两人立刻捕捉到了关键地方,由于官家年幼,现在发出的所有诏令都是经太皇太后之手签发。朝廷终于想起自己了么,文天祥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之情,千里勤王,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当下不再犹豫,带着众人就朝山下而去。 临安城内吴山脚下靠着小河一侧的清河坊陈宅内,虽然此刻时日尚早,宅院的主人右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却已经回到了自家府中,刚进了后院,管家就匆匆行了上来。 “已经到了,照相公的吩咐引入了书房中。”看着自家相公询问的目光,管家连忙解说道,陈宜中也不说话,点点头便朝着书房走去,管家急急地跟在他后面,守住了书房外的门口。 房中之人正在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陈宜中走进来,赶紧起身就要大礼参拜。陈宜中见他如此,脚步加快,饶是如此还是受了他半礼,呵呵一笑就将他扶起。 “赵制司客气了,晪为同僚,何须如此多礼。”房中的这人正是原任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行宫留守,后来匆匆从城中逃离现在回到临安府的赵溍,其实他回城已经多日了,今天才被陈宜中召见。 “相公安好,只不知今日召见下官,有何吩咐。”两人分宾主坐下,赵溍心下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相公会如何安置自己,有些急切地问道。 陈宜中却没有马上答他,赵溍何时进城,从何处进城,带了哪些人,带了些什么东西,早就有人详细地报与他知。只是诸事繁忙加上不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处置,才耽误了下来,今日召他来却是为了问一桩事。 “赵制司那日离城时,城中还有何人留守,你见过那位汪招讨了么?”陈宜中端起茶碗用盖子撇了下浮沫,看似随意地问道。 “禀告相公,那日城中禁军聚啸,溃兵延祸乡野,某手下无兵无卒,不得已离城而去,正是为了搬兵回救。”赵溍的开头啰嗦不已,全是为自己的开脱之词,陈宜中听不下去了,目带严厉地盯了他一眼,赵溍赶紧收住了声。 “某离城之后,城中尚有通判袁洪,兵马司主事徐旺荣,都统茅世雄,翁福等人在,不过后来听说他们三人欲要献城给鞑子,被那位汪招讨斩杀了。某并未见过招讨本人,只是进了临安城才听说的。” “就这些人?兵马呢,守军不是溃散了嘛,你认为那位汪招讨还能守得住城否?” 陈宜中问这些并不是无的放矢,今日朝廷突然收到了知广德军令狐概发来的紧急函件,说是本军都统祝亮领军前往建康境内,结果一战而没,一同战没的还有朝廷不久前才任命的江东路转运使赵淮,正是面前这人的族弟。 听到陈宜中的问题,赵溍一阵眩晕,守不守得住?难道现在建康城还没有失守,这怎么可能,兵从何来。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如果真的守住了,自己又算什么。 看到赵溍的表情,陈宜中就知道所问非人,这个草包,他在心中腹议,要不是因为两人曾经有过共谋,他恨不得装作不认识才好。 “呵呵,算了,不提也罢,这是吏部文书,政事堂已经签了字,太皇太后也用了印,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广州府了,赵安抚,即刻去上任吧。” 接过陈宜中递过来的吏部任命文书,赵溍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表面上这是降了职,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算是逃过了一劫,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贾党的问题了。 送走了赵溍,陈宜中站在书房中冥思,如果建康还在坚守,那朝廷就必须要发兵援救了,这可是留都,东南半壁所系。话说回来,真的能保住建康城,对刚刚登上相位的自己还真是好事一桩。 至于援兵么,不需要到处去调,此刻临安城外就有,陈宜中虽然传唤了那位张承宣,但其实并没有怀疑他的忠心,只是对武将的例行敲打罢了,一旦决定出兵,真正能战的还得靠这些莽夫。 “来人,持本官名刺,去请留相公,王相公,就说本官有要事与他们相商,务必前来。”陈宜中叫来管家,对着他吩咐道。 因为阳历的关系,后世的金陵市差不多进入了五月半,气候变得十分炎热,平均气温已经达到了35-6摄氏度,穿着长衣长裤里面还套了件防弹衣的刘禹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清凉男女,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 由于战事的连续,他这次回来离着上回已经有好些天了,留在金陵的三人当中,除了胖子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于仲明和苏微都有些诧异,要不是知道他是公司唯一股东,搞不清楚状况的还会以为他是卷款逃走了呢。 刘禹顶着酒店服务员异样的眼光,匆匆上到公司的包间,这一次人挺齐的,估计都在等着看他何时会露面吧,刘禹笑着和三人打了个招呼,就回房去换了身短袖衣裤出来,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下,苏微走过来问他想喝点东西吗? “那个,渴了饿了喝什么?”刘禹舒展地躺在椅子上,感受着房间里的清凉,毫不在意地说道。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攻心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围城的鞑子与守城的宋军之间突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平,络绎不绝的使者往来于城里城外,带着各种指令讨价还价,专办此事的胡三省带着他从府学学子中招募的属下坐镇东门,严阵以待,每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这些使者担负的也不仅仅是赎回战死者的尸体,还有观察城内形势的任务。守军做出的相应对策则是只开放东门一地供人进出,守将姜才也下令手下严密监视每一个入城的人,只允许他们看到有限的范围。 东门外的吕文焕没有了前几日的精神抖擞,那日的战斗中,他压上了老本,也只博得了伯颜一个淡淡的赞赏笑容。可陷于城中的那些将士要不要赎回来,却让他头疼不已。 他并不是心疼那点钱,可如果只赎回几个军官,普通的士兵会怎么想,到头来好事成了坏事。也因此,尽管他的营地距东门最近,可却是唯一没有派出使者的一军。 头疼的还不只这件事,惨重的伤亡严重打击了部队的士气,死伤最多的范文虎就整日里在自己帐中喝酒消愁,陈奕吕师夔也是面色阴沉,仿佛是自己要他们带着人去送死一般,可谁看到了自己的损失,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要小啊。 紧接着,天气也开始来凑热闹,江南的阴雨时大时小,将城外的大营弄得到处是水洼,踩在上面高一脚低一脚。现在就连蓑衣和备用的衣裤都成了要紧急调运的物资,这些东西占据了大部分的水军运输量,将下一次的攻城时间推迟到了不知道哪一天。 吕文焕站在自己的大帐内望着营外的绵绵细雨,天气已经阴得看不清远处的城池,时日骤过,夜色慢慢地黑了下来,大帐外面,一些亲军带着人在挖掘排水沟,营中的积水若是不能尽快排出去,不仅影响行军,而且会带来蚊虫滋生,到时候疫病丛生,那就真的麻烦了。 “走背字啊。”吕文焕轻叹了一声,回想年初大军南下之时,何等的意气纷发,仅仅在荆湖北路境内打了一场规模不算大的战斗。然后就是自己的表演时间,一路沿江而下,不过一纸书函,亲属旧部纷纷响应,那时大帅对自己说的什么“征南第一功”,言犹在耳啊。 他的思绪随着这细雨飘散着,忽然耳中传来“滴滴哒哒”的落雨声变得有些不同了,竟然像是一首琴曲,吕文焕苦笑着摇摇头,这是魔怔得产生了幻听么?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让他不禁疑惑起来。 一曲很快就完了,过了一会,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不会错了,吕文焕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天空已经暗得难见五指,整个大营除了几个望楼点着火把,其余的地方一片漆黑,他刚想张嘴叫人,一个亲兵**地跑了过来。 “禀参政,是城池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响,越往前越大。”亲兵边说边指向前方,吕文焕点点头,他已经听清楚了那声音说的内容,似乎马上要开始一段说书。 “三百余年宋史,中间南北纵横。闲将二帝事评论,忠义堪悲堪敬。忠义炎天霜露,奸邪秋月痴蝇。忽荣忽辱总虚名,怎奈黄粱不醒!”随着开篇的一阙《西江月》呤毕,响起了男子朗朗的说书声。 这军营中没什么乐子,粉头都找不到一个,军纪之下,又不准吃酒赌博,一闲了就觉得淡出鸟来。突然出现这么个声音,大营中所有的军士都打起了精神,开始驻足聆听。 站在帐门内,吕文焕开始还听得兴趣盎然,可接下来的内容就让他越听越不是滋味。这是说的岳爷爷的故事,当年守襄阳之时,他也曾经以此激励将士们的士气,可现在...... 他顿时失去了继续听的兴致,这明显是城中的策略,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大营离城池虽然不算很远,可也绝不是人声能直接传到的。现在怎么办,下令不许将士们听么?吕文焕看着已经醉成一团缩倒在桌下的范文虎,叹了口气,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建康城内,靠近刘禹的临时府衙,就在小巷后的不远处,有一所不大的宅院,前院从中间被人为地分隔成两半,各自有门出入。张青云打着一把伞走着来到院门前,一个守门的禁军认得他,指着右手示意他从这里前去。 张青云收起伞就抬脚准备进门,却听见另一边的院内传来一声娇笑,接着就是一阵唧唧喳喳的女子声音,不禁有些诧异。他很少这么晚出门,今天是临时被召来的,来人只是告诉他要说一段书,却不是平常所在的府衙内,而是这个看上去有点偏的小院子。 更奇怪的是,刚进去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错,这是自己当初开始说《精忠岳飞》时的声音。因为是刚刚开始入行,显得有些紧张,甚至还错了几个字。尽管疑问满满,他却不敢去找人问,想必又是什么奇物吧,在府衙之时就见得多了,按照守门禁军的指点,他走进了一间厢房内。 “咱们的大才子来了,可惜你来晚了几步啊,不然就能听到顾大家的琴声了。”这房中居然有好几个他在府学时的同窗,张青云笑着和认识的人打个招呼,放下手中的伞,走到他们的中间。 顾大家的琴声确实难得一听,不过那是对于别人,对张青云来说,别说琴声,人他都见过几面,还互相致过礼。因此听到同窗的婉惜之语,他也作出一副遗憾状,满足了人家的炫耀心理。 “《忠义杨家将》?”张青云接过一个学子递过来的话本,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是找他来说《精忠岳飞》的。不过想到这会正在播放自己的声音,他就释然了,这也是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找了一个烛台下慢慢翻看,马上就被精彩的情节吸引住了。 “哎,你们知道么,听说咱们这是说给城外的鞑子听的。”一个学子突兀地来了一句,满屋的人都停下来盯住了他,那人得意地四处扫视,就是不说下文,众人等了一会,见他这模样,都围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别打了,好了好了,我说,白日里从这里牵出去很多股线,就是府衙那种,长长的直接牵出城外,我当时跟着胡机宜在东门那处与鞑子使者周旋,送一个使者出城的时候,瞅了一眼,发现军士们把那传声筒装在了外墙上。当时还纳闷呢,现在看来就是为了此刻。” 张青云没有围上去,他正在翻看着手中的话本,想着要以怎样的语调说出来,听到这人的一番猜测,他暗暗笑了一声。太守行事,天马行空之处甚多,又岂会没有目地,城外的鞑子,大多是汉军,与宋人同文同种,就在一百多年前还是一国之人,看看这书的内容,多半就是为了打击他们的军心士气吧。 “那你可知道,这院中另一处,都是何人?”另一个学子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屋内众人都知道那边是一些女人在,为此专门将这院子隔断了,听他的口气,似乎知道这些人的来历,生怕他又卖关子,都不停地催促。 “告诉你们吧,她们都是胭脂巷那边的红牌倌人,顾大家本人刚刚都来了,我眼尖看到了她的轿子,还有贴身的侍婢,在府衙见过,除了她,还有好几个和她齐名的,比如......” 学子口中的那几个名字,的确是和顾大家齐名的红伎,无论是样貌才情都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众人都是年青学子,饱读诗书,对这种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完全没有抵抗力。一时间啧啧声四起,满屋子窃窃私语。 张青云放下手上的话本,在心里默默念了下,如何开头已经了然于胸,听听屋中众人的议论,静静地等待着。屋外的雨水敲打着纱窗,自己的声音随着那黑线传往城外,成为另一道制敌的武器,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豪不已。 离此地不算远的制司衙门大堂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牛油蜡烛点得堂内亮如白昼,屋里只有汪立信,刘禹,金明,姜才,刘师勇等五个人,连汪麟都没有在内,堂外关防甚严,汪立信的亲兵牢牢守住了周围,将所有来此的人都挡在了外面。 “......大致计划就是如此,各位听过,有何补充的,不要马上说出,回去仔细想清楚,再找某细谈,总之,此事只有我们五人知晓,决不能走漏风声,否则军法从事。” 刘禹放下金属教鞭,他的面前是那个大沙盘,汪立信抬起头,另外三人都严肃地冲他点点头,各自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子青,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要想清楚了,千万不要被前几日的战果冲昏了头脑。”汪立信待几人走后,转头看着信心满满的刘禹,有些担心地说道。 “招讨所言甚是,正是如此,刘某才合盘托出,供大家参谋,多人计长,总能拾遗补阙,等到时机成熟,才好行事。” 这个计划是刘禹在后世找人依据现在的态势做出来的,再加上眼前这些老将的补充,未必就不可行。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死守到底,那样即使守住了,也得很长时间,经过一番实战,现在城内的守军起码不再怯战了,而城外的鞑子则是损兵折将,士气也高不到哪去,而古代战争,士气却是个决定性的因素。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端倪 “你说什么?”听到孟之缙的话,刘禹大吃一惊,直接从书案后站起身,走上前来,堂前站立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穿着一身公门的皂色常服,他的身份是一个仵作,而且是职业世家。 “禀告太守,属下自十五岁入行,至今已逾五十多年,虽不敢说火眼金睛,但这么明显的伤口绝计是错不了的,这是一把薄刃尖刀从近处直插所致,死者没有过多挣扎,显然是并未作防备,或是相熟之人也未可知,无论如何,绝计不会是临阵对敌或是箭伤。” 听到仵作将自己的分析详细说了一遍,刘禹的心头立刻明了,乡兵的张都统,袁洪负伤后接替他指挥的那位,居然是被人所害,此人是临时起意想要立功投敌,还是原本就是鞑子安插在城中的探子呢? 城中人口连百姓带守军接近三十万众,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开战前刚刚进的城,各种可能性太多了,他有些抓不着头绪。若不是死的是一个都统,而按惯例在入敛前又请来了仵作,这个仵作又是个经年的老手,说不定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现在城内一共不过四个守将,金明等人都有自己的亲兵护卫,加之本身武艺不错,警觉性也高,被人下手的机会不会很大。只有自己和袁洪这种文人,不对,只有自己这只菜鸟,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感谢汪立信,让小萝莉这么个小尾巴一天到晚跟着,枉自己以前还嫌烦。 “子青,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无须这般担忧,我等假定就是鞑子所遣的奸细行事,那日张都统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围的乡兵不可能会被人都灭了口,此其一。他能如此接近张都统,要么是乡兵,要么就是义勇,这些人都有名册在录,不难查到,这是其二。如此一来,范围就缩小很多了。” 孟之缙先嘱咐了老仵作对此事保密,将他打发走,然后对着一脸深思状的刘禹说道。听完这话,刘禹恍然,自己的确是想多了,范围确实不大,那日战事紧急,一个普通百姓不可能就这么冲过去,接下来只要暗地查访就是了。 这类事情,刘禹可以说毫无经验,而在古时,访案查冤本就是一州父母职责所在,虚心请教过孟之缙后,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乡兵主要来自北门,只有很少一部分补充了各门损失,义勇则都是在禁军大营,首先要查的就是新入城的被招募的那一批, 北门现在还缺一个守将,他准备将刘师勇调过去,由自己承担起他原来的龙光门守卫任务,反正这门本也就在城西。至于暗查的人选,则以孟之缙派出精于刑名的胥吏为主,按照登记的名册一个个来,重点放在那种无家无口的单身汉身上。 亲自将孟之缙送出了门,刘禹在回去时候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肋间,这处虽然穿了防弹衣,可里面没有钢板,想到平叛那回茅世雄的一刺,幸好不是这里。人是不会永远走运的,他在院中来回踱着,突然想到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赶紧招手叫来一个亲兵,在他耳边嘱咐了一番。 城北外的汉军大营中,解汝楫也在自己的帐中来回踱着步,似乎在做着很艰难的决断,他的二子解呈贵跪在当中,一脸倔强地抬头望着他,大有不达目地不罢休的架势。 “你真想清楚了,这可是自投罗网,保不定城中已经觉察,正画影图形捉拿于你。”解汝楫停下脚步,盯着儿子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他这几日连续派了几名使者,都只能在东门附近,一举一动都被人盯死。 “儿不怕,那日行事,周围并无人认识儿,这些天爹爹也看到了,守军们防备甚严,派出的人不熟地形,根本不敢动作,再换人去也是一样。还不如让儿走一趟,寻个机会与他们见上一面,将大帅的指令交待下去。” 解汝楫盯着儿子看了良久,长叹一口气,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儿子长大了,有了几分自己当年的模样。只可惜不是嫡子,也好,自己去拼个前程,反正也姓解,一样地光宗耀祖,想到这里,目光已经变得柔和,让解呈贵感到极不适应。 “......番将耶律胜纵骑提刀,要来报仇。杨延昭挺枪迎战。两马相交,杀做一团。延昭奋枪一刺,耶律胜翻鞍落马,血溅尘埃。正是:阵上番官拼性命,征场宋将显威风。......” 又来了,自前日起宋人每晚开始对着城外放这说书段子,现在连白天也不放过。杨家将的故事在河北等地比岳飞还要深入人心,杨六郎杨延昭更是街知巷闻,无人不晓,偏偏如今城外的汉军大多都是河北之地所出,几个万户包括他自己更是清一色的河北人氏。 虽说大宋失去中原已经一百多年,这里的人没有人认为自己还是宋人,但这整日里的这么放,解汝楫以手抚额,自己才是围城之人吧,四面楚歌的好像是城里之人才对,怎么搞得好像反过来了,宋将?老子他娘的是汉将。 西门外的伯颜也为此头痛不已,他原本其实很喜欢听岳飞传,人家抗的是大金,同样也是蒙古人的仇敌,可后来越听越不对,宣扬忠义也就罢了,一口一个番狗蛮邦,这不是和鞑子一个意思么。 可是遍查周边,根本找不到是何物所出,难道会是城中直接放的?伯颜不敢相信,传说中的雷公也不过如此吧,这么远的距离,怎么能听得这般清楚,有心打几炮,想想却又放弃了,现在各部还在和城里交涉,不能随便就开战。 心烦不已的伯颜只好尽量走得远一点,甚至直接上了码头上的大船,声音才逐渐变小听不见,他并不相信这么搞会让那些汉人产生反叛之心。只不过,究竟会影响一些士气,宋人的奇物层出不穷,怎么其国会偏弱至此呢。 经过了几次攻城的战斗,伯颜已经明白强攻很难奏效,如果改为长期围困,江南的气候又是一个难题。这处不比襄阳地处江北,再过一个月就是梅雨季节,城外驻军困难重重,城内有多少粮食,倒底还能再撑不撑得过一个月,伯颜有些拿不定。 府衙不远的那处小院内,靠左一边的厢房内全是女子专用,门口有禁军把守,不准陌生男子窥视。这是太守亲自下的令,违者是要行军法的,简直就是当作了军营在对待,因此,两个把门的军士十分难受,虽然不时有漂亮小娘子来来去去,却根本不敢多看,还得忍受女子们不时地调笑。 顾惜惜已经有些喜欢这个差事了,虽然帮助收容伤兵的提议没有被通过,可太守交待的这个事情也很是有趣。事情并不多,每日里弹奏一曲即可,若是有闲,多来几曲也是可以的,只是曲目都要求为北地所出,能扣着军伍就更好。 这几日,她在自家到处找寻,也不过寥寥几首,什么《塞下曲》《杨柳怨》《阳关三叠》《胡笳十八拍》等等,而且大都是曲谱,无法唱出来。太守听说之后,答应帮她找一找,顾惜惜有些期待,会是什么样的曲儿。 同屋的几个都是久闻大名的,只因同行是冤家,平时素无往来,连个手帕交都算不上,在此见了面,大伙也只是点点头互通了名号。好在这边的房间不少,也不用硬要呆在一起尴尬相对。 正要把准备弹奏的曲子再复习一遍,就见自己的婢女手里拿着什么挑帘进了屋,面带不解的神色,顾惜惜停下了动作,目送着她走了过来。 “姐儿,这是太守差人送来的,说是歌谱,可我瞅着不像平日你看的那些。”婢女一边说一边将几张纸递了过来,顾惜惜接过来一看,纸质洁白,一点毛边都没有,每张上面都记着一首词曲。 “这是减字谱,与我那些并无不同,只是这上面的蛐蛐符,不知道是何意思,难道是西域胡人的记法么。”顾惜惜边看边哼,却是一首小调,曲子不复杂,词也很通俗,完全谈不上什么文采。 这是刘禹从后世找来的一道民间小调,不得不说顾惜惜的猜测基本上是对的,那上面的正是西方发明的五线谱,他懒得去掉了,就一起打印了出来,反正下面还有古谱法,也不用担心顾惜惜看不懂。 这个小院已经运行了几日,从最初的说书段子,各种北方曲子,慢慢再到学子们自己创作的各种历史和民间故事,潜移默化地逐渐深入,最后能达到一个什么效果,刘禹并没有把握,只是汪立信等人都比较看好,也就先做做看了。 院中的线路和原来架设在城内的没有交集,只不过由于这边的内容更为丰富,播出时间长得多,引得城中百姓都开始往尽量靠近城门附近聚集,呼朋唤友地一直听到深夜,这个结果却是当初始料不及的。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奸细 建康城的东门现在是唯一还有完整城楼的地方,几次攻城,城外的投石器都没有别处的那么犀利,城楼上虽然中过几弹,却几乎没能造成什么损伤,守将姜才正从楼间走出来,边走边将甲胄上的铁扣扣紧。 站在城楼上望下去,城外的壕沟已经清理完毕,原本黄色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很深的褚色,不远处的护城河水也浑浊不堪。羊马墙上的喇叭里正在发出很大的声响,由于距离很近,他昨天晚上就是听着故事入的睡。 城内的交易还在进行着,不断有自称使者的人从城外高喊着要求进城,当然吊桥是不可能放下的,他们只被允许坐着吊篮从城头拉上去,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再通过护城河上唯一的一个长梯返回去。 城墙上的守军这几日都把那些使者过河当戏看,方才就有一个抱着大包裹的人没有站稳从长梯上跌进了河中,惹得守军们一阵大笑,抬着整个尸体过去也像是玩杂耍一般,正因为如此,整个交易过程很慢,过了这些天还是没完没了。 姜才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即使看到那些情景,也难以让他的嘴角抽动一下,耳边是熟悉的北地小调,自己有多久没听过了,想起这个,少时被掳走的那些日子又浮上了心头。 杨家将的故事能让每一个听到的人动容,尽管才刚刚开始,可谁不知道老令公最后的归宿,谁不知道满门忠烈只剩独苗,最后要靠一堆寡妇来支撑天波府。姜才相信,不管是守军还是城外的那些汉军,听完后的感触都是相同的,只是那又怎么样,一旦战起,还不是得拼命厮杀,想尽办法置对方于死地。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刚刚被吊进城头的敌军使者,应该是个年轻人,却偏偏要在嘴上黏上两撇胡子,自己盯着他的眼睛,也不敢对视,完全不像之前的那些老滑头,什么都要讨价还价。 姜才不喜欢这个差事,更不喜欢和那些使者打交道,因此基本上把具体的事务都交给了派来的书吏,自己只管住这城门的关防,阻止敌人可能的阴谋。 “哪里来的,叫什么,想找什么人?”年轻人被守军带到了自己面前,姜才斜了他一眼,便看着远处问道。 “回将军,在下从北门外来,受上司所托,赎回一位战死在那里的千户,鄙姓谢,单名一个忠字。”解呈贵恭恭敬敬地回答,低着头不敢看面前这位大汉。 “又是北门,不是来过好几次了么,怎么还没办完?”姜才并不是想刁难他,印象里这几天那边确实派来了好几拨人,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回将军,小人是受另一位万户所托,与前面的那些使者并无关系,还请将军行个方便,事成之后,必有答谢。” 听到来人的话,姜才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什么新意,又是金银贿赂那一套,他不想再多废话,摆摆手示意守军带他下去。 姜才知道刘禹卖尸体是为了给战死的守军发怃恤,府库虽然有些积蓄,可大都是些不值钱的纸钞。用太守的话来说,死去的鞑子才是好鞑子,能为城里带来一笔钱财,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姜才摇摇头,他只是个纯粹的军人,无法理解这些理论。 解呈贵被人带下城楼的时候,两腿都有些发抖,那个将军的眼神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被看穿了,虽然做了些简单的易容,可真要是面对熟人,还是很难瞒得过去的。 下楼之后,守军将他带到右侧的一排单房之内,里面有个书吏,正好空了下来,解呈贵赶紧上前,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千户?北门。”书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种级别的尸体应该早就赎完了才对啊,他打开面前的名册,一行一行地看下来,并没有什么没人赎回的千户,于是抬起头来摇了摇。 “还请勾当帮忙仔细找找,或许他脱去了自己的服饰,或许漏过了呢。”解呈贵走上前去,暗暗掏出一块金子,偷偷地塞过去,书吏吓了一跳,左右一望,门口的守军并没有注意,于是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吧,前面棚中堆着一些首级,都是身份没有确认的,某着人带你去找找,或许在那处也不一定。” 听到书吏的话,解呈贵就是一喜,他要的就是一个机会,这里是唯一能与城外接触的地方,自己放在城内的那些人都很机灵,应该不会放过这个空子。 随着一名禁军来到房屋边上的一个木棚内,只见地上摆放着一堆首级,形成了一个塔形,两个义勇模样的坐在一旁,只瞄了一眼,解呈贵就知道来对了,其中一人正是他的手下。 “便是此处了,你两人盯着他,快些找完。”禁军将解呈贵交给乡勇,自己走了出去,解呈贵盯着那个手下,眼睛眨了眨,那人瞬间看清了来人,不由得露出喜色。 那个手下将另一名义勇拉到一边,主动担负了接待任务,那义勇也没怀疑,自己去一边坐着听广播。木棚很大,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带着解呈贵到了另一边。 “仔细瞧清楚了啊,都在这里了,二公子,你怎么来了,这也太冒险了,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手下大声嚷嚷着,后面才低声问道。 “废话少说,城外那声响是怎么回事,整天不停,能找到源头么。”解呈贵蹲下来,装做查看,手下低下身体,将后面的人挡住。 “在一所宅院当中,用黑线牵至城外墙上,那天某还被叫去牵过线,只是那地方守护颇严,不好下手。”手下低声说道,脸上显出一丝为难的神情。 “大帅吩咐下来的,若是成事,你的家人便能从此享福了,还有一事,城中粮库所在知道么,能不能想办法烧了它。” 听到解呈贵的话,手下脸都绿了,这两件事一个比一个凶险,半晌说不出话来,解呈贵没听到回音,转头一看,脸上就有些不悦。 “二公子,某等绝非怕死,只恐有付所托,让大帅计划落空,累得公子受罚,兹事体大,还容我等筹谋一番如何?”手下无奈,只得小心解释,自家的公子连家人都说出来了,是福是祸就看自己怎么表态了。 “唔,不要怕成这样,并未要你等去送死,城中火起之时,便是大军攻城之日,小心一些,未必不能脱身。总之就这两件事,交待下去。此次一见,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记住如果还有这等机会,仍是如此见面知道么。” 事情办完,解呈贵也不再多待,只随便挑了一颗首级,就充作自己要找的目标。去前面那书吏处交了赎金,仍是从城头被吊了下去,过河出城返营而去。 自战事开始以来,陈小乙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刘禹当时的承诺相当于尚方宝剑,他借此将地盘扩大了几乎一倍,凡是不服者都被他以安定城内秩序为名联合官差送进了狱中。 因此,当刘禹差人找上他时,他一点也不敢怠慢,亲自跟随来人前去,原本以为是在府衙内的,却不想直接到了西门。看着守军排得整整齐齐地驻防换防,陈小乙有了一些担心,不知道太守是不是对自己有了不满。 刘禹此刻正在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西门外的地形,雨后初晴,道路有些泥泞,城外到处是水坑,很不利于行军。看着这种情景,他的眉头紧紧皱着,连身后有人接近都没注意到。 陈小乙偷眼看了一下他的表情,更是紧张起来,苦思自己倒底哪里做错了,隔了好一会,刘禹才回过神来,转身打量了一下这个建康城里最大的流氓头子。 “陈小乙,本官记得你,好久不见了吧。”刘禹话音不高不低,陈小乙也听不出喜怒,只得拱手施了一礼。 “好叫父母知晓,小乙能有今日,全仰仗父母,但有所遣,绝不敢辞。”左思右想只觉得多半是有事情要自己去办,于是赶紧先放出一个姿态。 “这话听着耳熟,上次怎么说的,本官命你注意城中奸佞,你在干什么,火并他人,抢占地盘。这也就罢了,本官交待的事你都敢不办?如何能相信你。” 刘禹冷冷地说道,他的确有点生气,拿了好处却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人的手下足有数百人,全是熟识城内的地头蛇,这股力量不利用起来,难道抽调本就不够用的禁军去办? 陈小乙这才记起当初的对话,脸色立刻就变了,马上趋身上前连连告罪,就差跪地相求了,连称愿意将功赎罪,如若不然,任凭处置云云。 “也罢,姑念你还算诚心,便给你一次机会,此事若是再办不好,你自己去大狱中与那些人相聚吧。” 说完,刘禹便叫陈小乙附耳过来,将事情吩咐下去,一番话说得陈小乙连连称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排查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真是......好酒啊!”刘禹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干,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口中由衷地赞叹道。 “扑嗤!”一旁的小婢女被他一番无厘头的称赞逗得笑了出来,随即自知失礼,赶紧用袖子捂住了嘴。再看看自家姑娘手执琵琶弹也不是不弹也不是的尴尬,脸上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不由得在心里腹议着这位太守。 姑娘这琴音平素都是价值千金的,琵琶更是从不轻易示人,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兴致,却弹给了牛听。不懂便不懂吧,偏生还乱说一通,好不可气。 说实话,刘禹还能想出这两句古诗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他只记得这是描写某种技艺的,但却忘了这不是白乐天的《琵琶行》,而是杜工部的《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觉得顺口就说了出来。 见房中突然没了声音,刘禹诧异之下打量了一下前面的女子,顾惜惜坐在那里一副似嗔似怨的样子,心道难道又说错话了? “不弹了,反正在太守眼中,奴这拙技还不如那劣酒,入不得太守的耳。太守喜欢看剑器舞么,隔壁关娘子最擅此技了,要不要奴着人去请啊?”顾惜惜脸带恼意地说道,装模作样地就要打发婢女出门。 “大家莫恼,都是本官的不是,剑器么,唉,记混了,读书太少,叫大家看笑话了,确实不是有意的。来来来,本官与大家陪罪,请。”刘禹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称赞琵琶的,讪讪地倒了一杯酒就举了起来。 只不过,刘禹也确实对那琵琶曲没什么兴趣,听不懂也欣赏不来,今天是顾惜惜下贴子请他来的,一来是答谢他印的那几首曲子,二来说是有事请教。既然美人相邀,也不好推辞,加之城门也没什么事,就走了这么一趟。 这还是刘禹进了建康城,头一回来到这大名鼎鼎的秦淮河,心中确实有些好奇,倒不是真对这姑娘有什么想法,况且进来之后,不是诗词就是曲赋,他有些招架不住,喝了几杯酒,就有些萌生去意了。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顾惜惜的脸上有些红霞飞起,原本以为这太守是个文人雅客,这些东西就算不是精通,至少也懂得欣赏,谁知道此人要么埋头喝酒,要么插腔打浑,胡说八道一番。 “也罢,太守既不愿多呆,民女也不敢强留,只是上次所说那首歌的谱儿,可否不吝赐教。”见刘禹频频走神,顾惜惜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满,将事情说出。 这下子轮到刘禹纳闷了,他知道顾惜惜说的歌是什么,可叫他上哪去找那歌的古谱,况且听过这姑娘的弹奏,调子几乎分毫不差啊。要说别的那就真没办法了,总不能去找一些西方乐器来扔给她吧,那样还不得把自己烦死。 “大家恕罪,此歌乃是他人所制,因此上回未曾将那谱子交与你,再容本官一些时日,定让姑娘如愿,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今日还要多谢大家的款待。”说完,刘禹一拱手就欲出门而去。 “筚居陋室,太守不嫌弃,民女足感盛情,只是未料太守不喜这些,多有唐突,还望见谅。”顾惜惜盈首作礼,在背后悠悠说道。 “大家言重了,国难当头,民不聊生,本官实在没有兴致听这些靡靡之音。女子诗作未必不佳本朝便有一位,其句深得我心,惜乎太少。”刘禹转头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只重诗词音律的文青女相交起来太累,再美他也只能敬而远之。 “敢问是哪一位的哪一句,可否赐教。”顾惜惜不依不饶地抬眼问道,俏目之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倔强之色。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告辞了,姑娘留步。”刘禹说完,转身就掀开湘帘下楼而去。顾惜惜一时怔在了当地,婢女一脸奇怪地端着菜盘走进来,却发现房内只余了一人。 喝了几杯果子酒,虽然当时挺顺喉,可出了院门在河边漫步着,被河风一吹,就有些后劲上脸。刘禹在心中暗笑着自己,真是浪费啊,多呆一会没准就有个什么我与某某不得不说的旖旎剧情上演呢。 城中对张都统被害一事的暗查已经进行了好几天,经过目击者的举证,当时接近他身边的确实是个义勇打扮的人,只是一时之间无人认得他是谁,不过这样一来排查的范围便缩小了很多。 那日调至北门待命的一部义勇一共不过两千多人,由于并没有直接参战,伤亡甚微。按图索骥一下子就圈定了几个目标,其中两个都是伤于流矢,伤势过重的已经死了,他两人经查都是在城下受的伤,和城楼的战斗没有关系。 只有一个来自太平州当涂县黄池镇的人十分可疑,此人已经失踪,在所有战死者的遗体当中也并没有找到。在认识他的人描述了相貌身形等特征,再与那日目击者的描述细细比对之后,已经基本能断定这人就是凶手。 刘禹并没有让人画像通缉,凶手很可能已经逃到了鞑子大营中,那样做的意义不大,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揪出他的同伙,以防类似事件的再次上演。经过此事,现在所有的高级军官不管禁军还是乡兵,都按制配发了新的甲胄,提高了他们的防护能力。 为防疏漏,所有登记地为太平州当涂县的义勇都作了排查,抛开有家有口的那些,独身男子成为了重点目标,刘禹此行,除了去顾惜惜那里坐坐,还想顺路找一下陈小乙,看看自己吩咐的事他办得怎么样了。 建康城南中街的燕居楼上,二楼独间内推窗望去,秦淮河风景尽收眼底,刘禹专门选了这间临河的,叫人上了些菜肴甜点,方才在顾惜惜那里光顾着喝酒了,都没吃几口菜。 陈小乙来得很快,刘禹刚准备将一块点心塞入嘴里,独间的木门就被人敲响,一个亲兵打开门将他带了进来,刘禹抽空打量了他一眼,还是那身富贵员外的装束,不禁宛尔。 “小民自知相凶,穿上锦袍也不像官人,能博父母一笑,也是个乐子。”陈小乙唱了个诺,恭敬地说道。刘禹却是不信,这等底层出身的,自有一股狠劲,别看这会低眉顺眼的,那是畏惧刘禹背后的国家势力。 “好了,叫你来,就是问问那事办得如何。”刘禹让人搬了一个圆凳让他坐下,自己将那块点心扔进嘴里,一边细细咀嚼一边淡淡说道。 “那日父母吩咐下来之后,小民当时就挑选了一批人,全是心思活络之徒,这几日陆续地混入了义勇当中,应该还算是顺利,料得再有些时日,就会有线索了。” “你未将实情告诉他们吧?”听完陈小乙的话,刘禹点点头,他让陈小乙找这些人可不光光是为了监视。 “没有没有,父母放心,小民只是叫他们先加入义勇,多多结交各色人等,具体做什么并未透露。”陈小乙连连摆手,忙不迭地解释道。 “那就好,这里面有些人名,你拿去,叫你的人多注意他们,可与之交好,但要注意这些人的行踪,若有异动,你亲自来见本官,明白吗?” 刘禹拿出一张纸,上面记录的正是几个重点的排查对象,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已经下令停止了明面上的调查,改由陈小乙手下的这些人来暗中监视。 “还有一点,最好是让那些人能主动招揽你的手下,具体应该怎么做,你自己把握,你能混到如今的局面,这种事情不会不知吧。” 看到陈小乙将纸收入怀中,刘禹才将自己的计划说出,将奸细揪出来杀了,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能够加以利用,可能效果更好。 两人商议了一番,陈小乙见刘禹再无其他事情,便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刘禹也不挽留,摆摆手让亲兵将他送了出去。在这楼上歇息了一会,又吃了些东西,已经感到头脑中清醒了很多,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心思又转到了这场战事上。 现在城中的招募事宜进行得十分顺利,许多建康本地的百姓都加入了义勇,在补充了乡兵的损耗之后,禁军大营的新兵总数反而比以前更多,当然也不排除市面上物资紧俏,价格日涨,而只有军营还能有充足供应的缘故。 刘禹从后世运来的物资包括菜蔬等物没有投入在市场上,百姓们可以通过各种劳动来获得,除非家中只有完全没有劳动能力的弱小,才会得到一些赈济。就如同窗外的秦淮河边,那些妇人所洗的衣物,搞不好就是从军营领回家来的守军衣物。 又呆了片刻,刘禹便下楼准备回去西门,正往寄马之处走着,就见一个小女孩朝这边过来,远远地看着有些眼熟,待走近些才发现就是顾惜惜房中那个婢女。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地道掘进 “禀太守,某是姜才,现下是午时一刻,完毕。” “姜都统,准确地说是午时一刻三分,下次还请仔细看清,完毕。” 刘禹看了一下自己表上的时刻,毫不客气地指出,开玩笑,本来就是一天只分十二个时辰了,还说得这么笼统,知不知道什么叫“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在对讲机中纠正了一番,刘禹继续接通了下一位。 经过了几天的训练,金明等几人都已经能看懂手上的表盘,刘禹每天都会不定时的这么抽查,以便继续强化他们的意识。这几人已经能比较熟练地报出来了,不像刚开始要盯着看半天,才能磕磕碰碰地猜出来。 这些手表还是在魔都的那家新申厂所订的,下一步就将普及到都头一级,这笔不小的订单让那位王厂长喜出望外。由于是军中所用,刘禹特别强调了坚固和耐用性,去掉了所有不必要的装饰。 城外的鞑子已经恢复了攻城行动,只是不再像以前四面同时进攻那般规模,而是抽签一般,今天西门,明天东门,后天又换成了南门,参与的兵力也不多,有好几次城墙都没摸到就退了下去。 刘禹也顾不得敌人的想法,就当是练兵了,几千守军轮流着上城头,以老带新,让刚刚升入禁军的乡兵们都见了血。在他看来,这些进攻都是针对那些对敌广播来的,这些东西几乎昼夜不停,就连城上的守军都听得有些受不了了。 一旁的小萝莉时不时地低头在手腕上看一眼,然后抬头望天,扳着指头在心里默数。她那块是男式的,硕大的表盘布满了她的小手腕,显得很不协调,可小女孩却浑不在意,刘禹也就不去管她,就当是个玩具吧。 “注意,鞑子又上来了,守好各自的位置,不要慌,等他们离近些再放箭!”望远镜中又出现了敌人的身影,刘禹举起喇叭,高声下达了命令,小萝莉立刻回神,一把抓起身边的大弓,神色肃穆地盯着城外。 看着敌人缓缓地靠近,刘禹便知道又是一次例行公事一般的进攻,随着几声轻响,城头的床弩首先射了出去,巨大的铁枪轻易地撕碎了步卒的大盾,将后面的人体钉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惨叫。 紧接着几台投石器开始发射,高高抛起的石弹砸入敌阵中又弹起,再落下,这一次的敌人还不如上回那般坚韧,离着护城河还有一段距离便开始掉头后撤,让拿着弓弩等了半天的守军们发出震天的嘘喊声. “雉姐儿,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小萝莉放下手中的大弓刚刚抬起手腕,就听刘禹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将你那千里镜与我看看。”雉奴说完,刘禹便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放在她伸过来的小手上。 雉奴抿着嘴举镜向远处望去,不时地改变视角,来来回回地扫视敌人大营,这些地方都是刘禹反复看过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看着她专注的样子,难道自己漏掉了什么? “右边投石器那处有几个人行动怪异,似乎是在挖土。”过了一会儿,雉奴放下望远镜,指着远处说道,刘禹从她手中接过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处回回炮前面,的确有几个人在干着什么,打洞?这么远有何意义。 “他们也行是想掘地道吧,如果直接挖到了城墙下,有可能会将城墙弄塌。”雉奴接下来的话让刘禹大吃一惊,会有这么严重么,可见她一脸不在乎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刘禹狐疑地看着她。 “无妨的,那条河很深,如今又是雨季,那地道挖过去也全是水,越是深越难挖,我看他们都是白干。”雉奴指着护城河解释道,刘禹听完才略放了心,可这个小女孩的话还是让他不敢尽信。 刘禹不敢怠慢,赶紧去和金明等人商议,虽然这些人的看法和雉奴差不多,仍然没能打消他的担心。记忆中,这座城池似乎就有被地道攻破的历史,具体是什么时候呢,他决定回后世查一查。 时近六月,金陵市已经有了些火炉的味道,胖子在自己的空调房间里仍然觉得无比闷热,心情也是烦躁异常,他在房间中走来走去,汗水顺着他的肥脸不停地滑下。 “怎么,想老婆了吗,这边事情也差不多了,有他们在就行了,你回帝都去吧,帮我坐镇总公司。”刘禹敲门进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好笑。 “也好,我先回去,有事的话随时叫我,这鬼天气,太让人不舒服了。”胖子伸手擦了一把汗,苦着脸说道。 “行了,没什么事,赶紧去订机票,到了帝都帮我给陈述带个好。”刘禹将他推出门去,胖子看着他,有些迟疑地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门下到酒店大堂订机票去了。 刘禹原本也是很怕热的,在古代呆了很久,已经逐渐变得耐寒耐热,这种变化让他自己都觉得神奇,胖子房间的空调开得很大,让他很不适应,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赶紧出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房间里呆了一会,苏微拿着几张打印纸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碎花短袖连衣裤,一头波浪状的长发用白色的头箍扎起来,显得十分清爽。 “嗯,不错,很漂亮啊。”刘禹赞赏地看了两眼,随口夸了一句,接过打印纸就看了起来。苏微对他的夸奖不以为然,自己这衣服且不说是穿了几年的,东西也是很便宜的减价货,漂亮?顺嘴说的吧。 刘禹看着纸上的文字,脸色慢慢开始凝重,这是发生在古时的两场战役,一场是太平军进攻金陵城,一场是十三年后的天京保卫战,两场相隔十多年的战役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进攻方都使用了地道战术。 苏微看着自己的老板专注的样子,不知道这上面的内容为什么会让他皱眉,前些日子还做了一个以古代为基础的什么计划,难道公司要投资拍电影么?她摇摇头,见刘禹的杯中干得只剩了茶叶,便帮他去打水。 看得入了迷的刘禹下意识地去伸手拿杯子,却抓了个空,抬头一看,苏微正端着他的杯子走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打印纸接了过来。 “别站着,坐啊,你的钱还够用么?”刘禹见她一直没走,以为有什么事,便招呼她坐下。 “刘总,上个月的工资发了,可是......”苏微低着头,轻声说道。 “可是什么?”刘禹奇怪地问道,自己没有让财务扣她的钱啊。 “数目不对,我上次说过,要从工资中扣出的。”说着说着,她的脸就有点红了。 “喔,这样啊,是我没有和赵总监说,没关系,你先拿着吧,以后再说。”不知道为什么,刘禹也没和她说实话,只是觉得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有趣,特别想逗她玩。 “把这个发到上次那些人的邮箱,叫他们做一个防御计划出来,还是以古代为条件,最好能快一点。我先去一趟仓库,你这里有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我。” 刘禹将打印纸还给苏微,就准备出门,苏微指了指他的身上,刘禹一看就笑了,黑背心大裤衩的,赶紧去找了一身休闲装出来换上。 胖子租的仓库离着老城区不算远,原本是某个国营工厂的厂房,占地很大,租金也不便宜,不过运货什么的挺方便。刘禹走进库房的时候,里面已经被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空间。 许多投石机被白布罩着,密密麻麻地排成好几列,刘禹亲自数了一遍,这里面的数量已经占到了总订货量的三分之二,余下的也很快会交付完毕,到那个时候,运输将是件很烦人的事情。 除了这个,仓库中还堆着一袋一袋的菜蔬,这些是他回去要带上的东西,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工人来装车。刘禹大致地逛了一圈,便走出门去,和看仓库的大爷抽烟聊天起来。 首先打来电话的是胖子,他的机票订在了晚上9点20,是当天的最后一班,刘禹一看时间,便打车赶回了酒店,公司的四个人去餐厅吃了个饭就当为胖子送行,吃完后,胖子谢绝了三人送他到机场的主意,自己一个人打车走了。 于仲明这些日子天天都在机械厂蹲着,人却显得胖了些,小伙子一天被厂里那帮人好吃好喝侍候着,倒也不觉得枯燥。刘禹笑着打趣了他两句,一定是看上了人家的厂花,不料于仲明没做分辨,脸却微微红了起来。 刘禹和苏微笑着对视了一眼,不再逗他,话题转到了如何对付攻城方的地道掘进突破城墙上,没想到于仲明对此还有些见解,他提出的方法是以地道对地道,绕着城墙在外面挖一圈壕沟,将进攻方的地道口暴露出来。 过了一会,苏微的手机上传来短信,她打开一看,转手就递给了刘禹,刘禹接过来,那上面正是别人发过来的方法,居然和于仲明说的基本上吻合,不由得笑了起来。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特别的衣架 南门城内的小广场上,被一群禁军围成了一个大圈,当中的一个人正在耍着什么东西,刘禹站在城楼的高处,面带笑意地看着下面的热闹情景,时不时地歪头和一旁的小萝莉聊上两句。 “来!”金明大喝一声,手上的棍子已经舞成一团光影,将他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几个禁军听到他的叫喊,各自抬起一桶水就朝着他泼了过去,水花打在那光影上,四处飞溅着,近处看热闹的禁军被水点打得满脸都是。 “好!”随着金明一个收势,那光影一瞬间便消失了,仔细一看,以他身体为中心的一个小圈子内的地面上竟然是干干的。与周围圈外的湿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禹和大伙儿都忙不迭地拍手叫好。 露了这么一手之后,金明将看热闹的禁军赶走,提着那根一头粗的白色棍子就上了城楼。这棍子的造型很奇怪,粗的那一头上面有很多孔,细的一端上面有着一圈圈的螺纹。 看着金明耍了一圈汗不出气不喘地轻松上楼来,刘禹心中很是佩服,这根棍子是他在后世订做的,用的名义是做一根客厅用的那种落地式挂衣架,细端的那头就是直接能旋进铸铁底盘的螺丝口。 而粗头的这一端上面的孔,其实也都是螺丝口,等金明走过来,刘禹提起放在脚下下的一个编织袋子。里面装着一根根的尖头钢棍,尾端也是一圈圈的螺纹,他拿出一根,让金明扶住那根棍子,就将螺纹的一头旋进了粗头上的螺丝孔中。 “这是?”看着手中的棍子突然变成了一枝长戈,金明有些不解,刘禹也不解释,将袋子扔给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金明打开袋子,看到十几根一模一样的尖棍,顿时恍然,照着刘禹方才的样子将尖棍全都装在了粗头上。 “好一把精钢粮牙棒。”拿着已经混身长满钢刺的棍子,金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拿起来就想虚舞一番。吓得刘禹赶紧退后,这东西可真不是吃素的,敲下去重甲也是一个稀烂。 金明呵呵一笑将这棍子收起,却没有交给自己的亲兵,而是拿在了手中,看得出是真的喜欢。刘禹在心里鄙夷了一番,不就是一根挂衣架子,至于么。金明见他离得远远地,只好将棍子靠在城墙上,走到了他身边。 “你觉得这方案可行么?”刘禹指着城外的羊马墙,他准备就在这墙后,绕着它挖一圈地道,到金明这里来,主要也是为了商议这事,将棍子带给他倒是顺便而为。 “‘守城法’里载有此法,玉璧之战时韦孝宽也用此法对付过高欢的围攻。你若是决心如此,便命那些义勇漏夜施行吧,鞑子那种挖法,到达外墙还需些时日,看如今这气候,只恐挖出来也是一道小水沟。” 不得不说金明的确是个乌鸦嘴,城外的大营中,伯颜就在为了这排水的问题而头疼不已。同时开挖的四道地道中,三条都被地下水所淹没,余下的那条也好不到哪去,木板搭起的支撑上嘀嘀嗒嗒地冒着水,脚下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裸。 其余各门的情况和这边差不多,这地道越往下水越多,到最后人都无法进入,只得被迫放弃,而为了能跨过护城河,又不得不尽量地挖得深,本来做这种事汉军步卒都很乐意,认为毕竟不像攻城那样有生命危险,可自从一条地道发生塌陷埋了几十名军士进去后,大伙就开始不乐意了。 在挖地道的同时,小规模的攻城也在进行着,可不管攻没攻到城下,每天一到晚上那该死的声音就会吵得人无法入睡,除非你用布塞入耳朵,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倒底这声音是怎么传过来的,就连营中那些色目人都不知道。 特别是最近这些声音已经越来越往纯粹的噪声方面发展,有时是惨叫,有时是巨响,有时甚至是凄厉的哭声,在夜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伯颜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空有强大的武力却没有所用之地。 虽然营中暂时还没有逃兵出现,但那些汉军已经不再像往常那般士气高昂,蒙古人也只是稍微好一些。可伯颜无论如何也不想因为这样莫明其妙的原因退兵,他另可是被堂堂正正地击败在阵地上。 这些天,陆陆续续地又到了一些援兵,使得围城的总兵力接近了二十万,当年伟大的成吉思汗西征也不过如此了。自己还不到五十岁,不管怎么样,伯颜都希望能打出一个体面的战果,增加在大汗心目中的地位。 伯颜眼带怒意地盯着远处的城池,一段烦人的音乐之后,汉人的说书声又一次响起来,管他精彩不精彩,他只希望再也不要听到这个。懦弱,卑鄙,这些人只敢用这种阴损的招数来对付自己的大军,却不敢出城一战,伯颜在心中用自己仅知道几个词暗暗骂着。 刘禹听不到伯颜的心声,尽管他很可能就在伯颜诅咒的那个方向上,西门内的义勇已经被招集起来,每人发了一把后世的那种普通铁锹,只等吃过晚饭,夜色渐浓之后就出城去挖壕沟。 “知道么,城中出了一件趣事。”小萝莉神神秘秘地说道,只有在这个时候,刘禹才觉得她像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啰嗦而且喜欢八卦,充满了小孩子的好奇,不再是那个战场上的冷面射手。 “喔,何事让你这么感兴趣?”刘禹望着准备要开挖的那个地段,突然想到自己应该再开一台挖掘机来,那样速度会快上很多。当然,临敌冲阵那种事情,如果不是形势太危急,打死他也不会再做了。 “顾大家最近天天都去慈恩局为伤兵们演奏,此事已经传得街知巷闻了,人人都说她此举是菩萨心肠。”小萝莉低声地赞叹道,眼里有着一种感动。刘禹的眼中出现一个举着十字架的西方妇人,用无上的慈悲的眼神俯看世人 “喔,等等,你说什么?谁。”刘禹本来听得不甚在意,只是她说的那个名字让他一愣,自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顾惜惜,原以为她会生气,可人家不但照常天天去广播,现在还主动慰问伤员,倒让刘禹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份了点。 他虽然并不介意再找一个床伴什么的,可在这个城中,目前的形势下,刘禹不想和女人发生什么,更别说是爱好兴趣完全没有交集的这种。想起那天顾惜惜托她的婢女送来的东西,刘禹暗叹一声,还真是个倔强的女子。 慈恩局是个什么样子刘禹很清楚,尽管实施了各种清洁和消毒措施,那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是显得不堪入目。顾惜惜能每天都去而且是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做表演,已经是很难能可贵的了,这不仅需要勇气,还得放下脸面。 “你从亲兵中选几个人,就守在慈恩局,防止顾大家被人滋扰,有那等动手动脚的,只管拿了。”想了想,刘禹还是不希望她的一片善心碰上不好的遭遇。 “无需如此吧,我听说那些伤员待顾大家如同神仙一般,多看上一眼都不敢,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雉奴听到这个命令,疑惑地看着刘禹,这么煞有介事地安排,不是让人嚼舌头么。 刘禹发现自己又是在用后世的思维思考问题,这时的道德力量仍然具有强大的约束力,远不是失去信仰的自己那一代可比。刘禹摇摇头不再说话,在他的视线中,城中各处升袅袅的炊烟,一股米饭的香味升腾在城池上空。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广播中传来顾惜惜的呤唱,如泣如诉,就像那张带着哀怨的精致面庞。 集庆路上的“如家快捷酒店”包房内,苏微哼着歌儿走进刘禹的那间房中,准备和往常一样帮他打扫,顺便洗洗衣物。刘禹的房间中东西不多,茶几上放着几个空啤酒罐子,边上还有一个空烟纸盒以及满烟灰缸的烟头。 苏微摇摇头,她倒也不是很反感男人抽烟,只是不喜欢那些人抽得太凶,搞得整个房间都是一股烟味。将那些垃圾扫进黑色的袋中,她拉起窗帘打开了几扇窗户,让屋外新鲜的空气吹进来。 一个单人沙发上堆放着刘禹换洗下来的衣服,苏微一件一件地拿起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老板有多喜欢汉服,除了短裤背心,其余全是这类,苏微提起一件长衫抖了抖,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来。 这是一张粉色的毛边纸,对折着像是一张卡片,苏微捡起打开它,一股奇特的脂粉香味扑面而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一个古装仕女的身影,就像电视上演的那种样子。 这张纸上只写了简单的一句话,像是一句古诗,既没有题头也没有落款,手写的毛笔字字迹绢秀,十分漂亮。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苏微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抓捕(上) 城外断断续的攻击行动到了晚间终于停了下来,趁着这难得的空隙,城内已经集结完毕的义勇们都抓紧吃完了丰盛的晚饭。饭菜中居然出现了最近很紧俏的大块肉食,让这些年青的汉子大快朵颐。 全赖天公作美,今日的天气很晴朗,到了夜晚,暮色中点点繁星,算是这些天以来的难得好景象。西门外的羊马墙上插着一根根的火把,城墙上的垛堞上也是一样,明亮的火光将内外城墙之间的地段照得通明。 一千多名义勇排成长蛇一般,围绕着外墙,用镐锹等物,奋力地挖着坑,等到坑足够深了,再向两边拓展,一个一个的大坑就这样子打通后连接起来,然后形成一道长长的壕沟。 城墙上的守军全副武装地戒备着,预防鞑子可能的进攻,西门的城门也处于半开状态,以便能随时让义勇们撤回来。吃饱喝足的义勇们干得很快,不过一个时辰,长沟已经现出了雏形,再干一阵子就差不多能完工了。 “娃儿啊,你娘叫你家走吃饭滴。”突然架在羊马墙上的大喇叭发出声响,一个妇人用鲁地语言大叫了一声,由于距离太近,义勇们都被震得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乖儿,拟麻唤拟回家册饭勒。”过了片刻,平空又响起一个声音,这一回却变成了另一种方言。 “儿恩,你娘教你回价吃饭哩。” ...... 紧接着,各种北地语言的版本破空而出,守军和义勇们也都听出了那些意思,不由得放声大笑。城楼上的雉奴被逗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笑疼了,在心里腹议着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想出的歪主意,亏他们在哪找到的这么多不同地方的妇人。 城外,一个五短身材的精瘦汉子却呆在那里,看到周围的同伴都在笑,只得勉强扯动嘴角,做出一付苦笑的神情。在他的身旁,一根黑线从城头上吊下来,一直延伸到羊马墙那一端去,他心中清楚,就是这种黑线牵着的那个喇叭状的事物,发出了这些奇怪的声响。 手中的铁锹很是锋利,它的扁平长方形半圆尖头很容易就能深入泥土中,脚下一蹬就能带起一捧土来。而在他看来,这种铁锹就算是当成兵刃也绰绰有余,半长的木柄,能劈能砍能挡能戳,宋人却将它拿来挖土。 是的,他不是宋人,而是已经逃出城外的那位解二公子留下的人手之一,那喇叭里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是同一个意思,其中一句甚至和他的口音甚为接近。握着手中的铁锹,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冲动,居然如此戏弄人,好想一锹将那线铲断,把那个喇叭打烂,方能心头之解恨。 可他也清楚这事物的源头在城里,真要是这么做除了暴露自己以外毫无意义,汉子只能是低下头去,发泄式地奋力一脚将铁锹踩进泥土中,然后双手猛地一扬,将一大钵泥土挑到了坑外的沟边。 不远处的羊马墙才一人多高,以他的身手一跃就能翻过,转过墙就能跳进护城河,城上的守军便无能为力了。汉子在心中默默地计划着,二公子吩咐下两件事,只要能做到一件,便可回去交待,就算没有功劳,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吧。 作为始作俑者,刘禹却没有听到这些喊叫声,此刻他的人并没有在城楼上,而是在关心城中奸细的情况,由于事涉机密,他没有让陈小乙直接来西门,甚至也没有让他去府衙,而是依旧约在了城南燕居楼那间独间之中。 “五个人?你可有把握。”刘禹低声地问道,独间中门窗紧闭,只在当中的桌上放了一只烛台,点着三支细长的蜡烛,房中除了他二人,还有一个亲兵手握手柄站在身后。 “这个么,小民不敢说有十足,不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来看,在太守所给的那份名录中,确实只有这五人最为可疑。其一,五人所登来历皆为同一地,其二,口音都不纯正,尽管他等极力掩饰,偶尔还是能听得出来,其三,这几人虽自称农夫,却更像是......” 陈小乙说到最后,却突然住了口,刘禹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讪讪地,便以目相询。 “就像,就像是小民这一类人,行事凶悍手上必有几条人命。” 刘禹听完没有说话,五个杀手级的人物,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力,真的无法预测,万一出点岔子就会得不偿失。刘禹的身影被烛光映射在窗棂上,他的神色变幻着,倒底要不要立刻下手抓捕呢。 后世的谍战剧好像这时候总是选择放长线钓大鱼的吧,刘禹沉浸在自己的yy中,陈小乙半天没有听到他说话,不由得抬起头,看着刘禹的表情,时而轻松时而狰狞,不知道在筹谋什么,赶紧又低了下去。 “你即刻去联系混入义勇中的那些手下,将他们带到府衙,等着本官的指令,今晚就抓人。”回过神来的刘禹放弃了那些幻想,选择了他认为最妥当的处理方式,先把人抓起来再说,从他们的口中也能得知还有没有同伙。 陈小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刘禹在独间了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漏洞,才离开了燕居楼往府衙方向而去。由于刘禹将对敌广播中的说书改在了白天,因此没有百姓再大晚上地出来跑去城门附近聚集,马儿在空荡荡地大街上慢跑着,蹄子有节奏地发出响声。 路过慈恩局的时候,似乎真有乐声从里面传出来,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这里,刘禹停下马儿驻足听了一会,声音很小不太真切,他自失地一笑摇摇头,便催动马儿继续前行。 城外的壕沟越挖越挖,义勇们的脚下已经有泥水渗出,连成一条的长沟逐渐成形,义勇们挥汗如雨地卖着力气,都希望快点干完能回去休息,毕竟接连干了二个多时辰夜都已经深了。 精瘦汉子却拄着铁锹停了下来,不久前同队的两个义勇被禁军带走了,让他有些不安,这两人都是刚入队不久的,行事做派一看就是混迹于城中街头的泼皮无赖。想到这两人平时有事没事地接近自己,动不动地引自己说话,汉子的心里猛然一动。 虽然出于谨慎,他从不与陌生人多说话,可人不可能永远不开口,思来想去和这两人说的话竟然是这些天里最多的,汉子在心中回忆着平素的情景,身体慢慢地站直,打量着周围的形势,心头的弦紧紧地绷了起来 “这位小哥,某那处已经挖好了,就在那边,正闲得没处耍子看你没甚力气了,不如某替你挖了这些,你去某那处歇歇如何?” 汉子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绕到了队伍的后面,瞅准了一个挖得慢的年青义勇,指着自己的那处位子笑着说道。这年青人确实力气不济正拼命干着,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好心人,当下感激地连连道谢。 汉子马上跳了下去,一边装模作样地干着活,一边紧盯着自己原来的那处。果然没有过多久,从远处城门那边走过来了几个人,等到人走近些,汉子一眼就认出了当头的正是同队的那两个人,后面跟着几个禁军。 看到那两人对着他刚才的位置指指点点,后面的几个禁军从上面飞身扑了下去,他的脸上已经变了颜色,心知自己暴露了,手上的铁锹是他唯一的武器,趁着这阵子发生的小小混乱,他两手在坑壁上一撑,人已经跳了上去。 干活的这片地方被火把照得很亮,以城墙上守军的弓弩,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冲过羊马墙,才会有一线生机。自己刚才那个位置正被一群看热闹的义勇们围住,这是他最好的机会,汉子一矮身,提上铁锹就冲着羊马墙方向猛跑。 “错了错了,不是他。”禁军将那稀里糊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年青人扭着手从坑里拖上来,两个泼皮一看就知道人搞错了。等年青人搞清楚手指向自己的位置,汉子已经飞快地接近了羊马墙。 “人跑了,快追,放箭,放箭。”一个禁军看到汉子的身影,急得对着城头就是一阵大喊,周围的几个人大步跨过壕沟就向那边追去。 听到叫喊声,城头上的弓弩手纷纷去寻找那个快速移动的身影,几支弩箭杂乱地打在他的身后的泥地上,眼看着汉子已经快到外墙边了。一支黑色羽箭鬼魅般地直追他的后背而来,汉子只来得及将手中的铁锹反上后背,就听得“吭”的一声脆响,人被一股大力推向前方。 城楼上,雉奴明明看到自己一箭射中了他,却被什么挡了一下,那人已经开始翻跃羊马墙了,她飞快地将嘴上咬着的箭支拿在手中,张弓就欲再射。 “算了,让他去。”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臂,禹哥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抓捕(下) 西门外的骚乱只持续了一阵就平息下来,虽然没有全部干完活,义勇们还是被集合起来顺着城门排队进入了城内,在经过了简单地一番甄别之后,返回了自己的营地。每个人的脸上尽管充满了疑问,却都不敢胡乱说话。 城楼之上,看着旁边的小萝莉仍是一脸的懊丧表情,刘禹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今天晚上的行动从结果上来看很不理想,只有两个在同一队的奸细被顺利地一举擒住,余下的三人竟然一个比一个猛。 北门的那个,抓捕的时候还算顺利,谁料想此人在被捆住双手送往府衙的途中,居然不知道怎么就弄开了绳索,一路被他跑到了对敌广播的那小院附近,在几名卫生的阻挡之下竟然拼死想闯进去。 发现不可能的时候又差点劫持了正准备进院的顾惜惜,要不是刘师勇及时赶到果断地一箭结果了他,后果真是不可想像。听说顾惜惜身边的那个婢女,危急时刻死命地缠住那人,还受了轻伤。 这人的行动虽然很凶险,毕竟一直在明处,另一个就让刘禹有些无语。此人的警觉性十分高,还没等禁军前去,就突然失了踪,害得几千禁军连夜挨家挨户地搜查,并在城内的广播里通报了下去。 此人在无处藏身,又出城无望的情况下,居然潜入了城南的平籴仓,杀害了两个看守,并且开始点火烧仓。要不是从两个被抓获的奸细口中得到了他们的计划,派出人手包围了仓库区,就不只被烧掉一座粮仓这么一点损失了。 至于刚刚跑出去的这一个,却是刘禹有意为之,城中起了火,在黑夜中非常显眼,他需要一个给伯颜确切消息的人,虽然不是他们的计划行为,可为了保命,那人应该会知道怎么说。 那座粮仓此刻还在燃烧着,为了增强效果,刘禹还命人往里面倒了火油,相信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清楚地看到。站在西门的城楼上望去,城中西南的方向上火光冲天,映红了天空。 接到大帅的召唤,解汝楫不敢怠慢,带着解呈贵就骑马绕城向城西而去。首先发现城中失火的却是他的儿子解呈贵,听到儿子的猜测,他先是一怔,然后就是大喜,甚至策马想尽量靠近城池看看清楚。 “你来瞧瞧,那处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播音器的所在?”解汝楫停在离护城河还有十余步的地方,转头问道,国为这会没有听到那个该死的声音,解汝楫有些期待。 “以儿所见,不像,若是所料不错,那里该是城内粮草仓库所在,上次入城时听下属说放置播音器的地方与府衙相隔不远,当是在城中某处。”解呈贵上前仔细看了半天,仍是摇了摇头,这个没办法作假,如果一会那声音再响起来,岂不是立刻就会被戳穿。 “粮仓,那也是紧要之处了,若真是你的人干的,大帅必有嘉赏。只是你如果没有十分把握,切记不可妄言。”解汝楫听了虽然有些遗憾,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劳。 一路绕城而行,围城的各大营都有将士聚集起来,站在远处对着那火光指指点点。让解汝楫有种“汝子可教也”的小得意,看着解呈贵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柔和。 临近伯颜的中军大帐时,两人都是在营外就下了马,随着大帅的亲兵走到门口。那亲兵正要开口通传,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传来,解汝楫大惑不解,解呈贵却立即就变了脸色,因为他听出来这是他的一个亲信。 “汝楫,你来得正好,令郎何在?”伯颜听到他两人到了,连忙叫进来,解汝楫父子入帐给他见了礼,伯颜便将找他们的来意说了出来。 原来西门大营外围的哨兵发现了一个从城池那处跑过来的人,黑暗中看不清楚,便一箭将他射倒,箭支穿过那人的小腿,人是被捆了用马驮回来的。而听这人的口气,似乎是解呈贵安排的探子,伯颜不知真假便将他父子召了前来。 听到那人并没有死,解呈贵便请求自己去看一看,伯颜摆摆手让他自去,然后带着营中的几位大将出帐去看城中的景象。城西离那边已经算比较远了,但是在黑夜的衬托下,那红色的火光仍然十分清晰。 “汝楫,你经过城南,令郎如何说法?”看了一会,伯颜转头问站在他身旁的解汝楫,解汝楫不敢隐瞒,将解呈贵的说法合盘托出。 “粮草被烧,确有可能,这般大火,只是不知道烧掉了几成。”伯颜听完喃喃自语,这等大城,粮仓想必广大,若真是烧起来,那就是绵延之势,只恨不得身生双翅,前去看个清楚。 过了片刻,解呈贵带着他的那个手下走过来,那人的箭头已经取出,方才那叫声便是营中大夫在为他取箭和疗伤,只是目前走路一瘸一拐的。解呈贵吩咐那人将事情经过说出来,自己站到了父亲一侧,父子俩对视一眼,解呈贵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点头。 “城中给你们所吃的是何物?什么,有肉有菜还有汤,米饭管够。”听完那人的述说,伯颜首先就问到了关键问题,他们不过是义勇,这等吃食就相当不错了,这只能说明城中储粮之丰。 “你看仔细了,那处是不是城中粮仓所在?”出声问话的是解汝楫,他知道伯颜有些怀疑这火的效果,赶紧想让那人做个证明。那人却不敢立即起身,抬眼偷偷地看向伯颜,见大帅点了点头,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前面努力地辨认。 可是隔得这么远,再说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刚刚自家公子问的时候已经一口咬定是自己组织了人手放的,如何还敢说不清楚。打着手帘望了一会,看那火的架势,无论如何也小不了。 “回禀大帅,那里的确是城中的粮库,这一定是城中小的属下们得手了,可惜的是,只跑出来小的一个,还请大帅做主。”那人跪在地上拼命地将头磕得“嘣嘣”响,伯颜听他说得实在,示意亲兵将他扶起来。 “若真如你所言,尔等便是立了大功,将你和那几人名字报上,俱有重赏。”伯颜不再多问,城中失火,怎么也是件于自己有利的事,真是烧了粮食,以这城中的人口数量,很难再支撑多久。 等了这么久,伯颜最想听到的就是城中粮食不够,真要是这样子,便不再需要用强攻了,简单地把城围住,击溃来援的兵马,就可以等到城内粮尽之时,那时再攻会容易很多。想到这里,只觉得那火光也颇为美妙。 一群人在营外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直到那该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各种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喊声在深夜里分外地刺耳,伯颜无奈地摇摇头,一旦破城主持这事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窗棂上时,刘禹也随着醒了过来,屋外守军们已经整齐排列在进行着操练,昨夜的抓捕和审讯搞得很晚,抓到的两人都没用刑就很干脆地招了,经过分别审讯和互相对比,已经确定了混入城中的奸细确实只有这五人。 想不到他们的主要任务居然会是破坏那个广播,刘禹在好笑之余也有些庆幸,小院那边虽然有禁军把守,可是如果这些人真的以义勇的身份靠近,未必不会让守军麻痹大意,从而达到出其不意地效果。 他倒不是心疼那些设备,而是一旦解决了门口的禁军,屋内不是弱质女流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想那个后果,刘禹都有些不寒而栗。还好张都统的意外死亡被人发现,才能顺藤摸瓜地破获这个小团体,真不好说是运气还是别的什么。 敌人这么重视小院也充分说明了骚扰政策何等地有效,刘禹有些自得,不过是拍脑袋的想法,没想到就能起到了作用,恩,还需要再加强才行,一定要让城外的敌人睡觉也得捂着耳朵。 刘禹穿戴整齐走出屋外,顺手将耳中的一团棉花掏出来扔到了地上,这个小屋是临时搭建的,因为城楼被毁了,为了让他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在靠城墙的空地上搭出了这么个小房子。 他朝着给自己行礼的军士们点点头,四处看看想要叫人,发现城南的大火还在燃烧,只是白天看不到火光,只有冲天的黑烟,在清爽的天空下异常地醒目。 “太守,照你的吩咐,咱们几个带着人守着那火烧了一夜,他们都想问问,还要继续烧下去吗?”一个满脸倦意的亲兵应该是刚从那边回来,脸上还有些黑灰。 “干得不错,继续让它这么烧着,声势再搞大一点,将附近的粮仓着人搬空,然后找些能燃的事物扔进去,连空仓一块烧了。换别人去,你们几个去休息,好好睡一觉。” 刘禹点点头,赞许地说道。 正文 第一百章 报警110 同知枢密院事、两淮制置大使、知扬州李庭芝看着手中的黑色长方体,这就是部将苏刘义曾经提到过能千里传音的那物?多少年没回临安,他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了,可这等好事物,为何不给自己这边配发,两淮可是对敌的前线要害之地。 过江之后,李十一一行绕了一个圈子,紧赶慢赶,昨日才到达了真州淮兵大营。得知他们是从对岸的建康城中来,帐中的众将都不敢相信,尽管出示的那些文书都不似伪作,仍未能让人释疑。 无奈之下,李十一便拿出了传音器,准备当众接通建康城,只要能直接通上话,总能够证明自己等人的身份了吧。李庭芝听完苏刘义的讲述,其实在心里已经相信了,不过让他们演示一回,既是当众证实,也有些好奇在里头。 “禀招讨,某是李十一,已经到达真州李大帅军营,大帅欲直接与你通话,完毕。”在李庭芝的示意下,他打开了对讲机的开关,直接接通了汪立信的制司府,简单地说了一句,就将对讲机交给了李庭芝。 一阵沙沙的声响过后,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李庭芝乍一听到,不由得手一抖,险些就将机子摔到了地上。帐中众将听了也俱都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小盒子里还真的发出了声音。 “咳咳,李......祥甫可在听,老夫汪立信,还记得否,荆湖一别,三年有余了吧。”汪立信有些老弱的声音从对讲机中清晰地传了出来,李庭芝一听就知道不会有假了,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帐去,却将李十一留了下来。 “诚甫公,别来无恙啊,听上去,你这身体可不大好。某知道城中事繁,为了朝廷百姓亲友家人,还望多加保重,他日城中相聚之时,还能再次与公把盏,不亦乐乎。” 说来也奇怪,李庭芝如今不过五十多岁,两人年龄相差接近二十,可他却比汪立信早五年登进士榜,在宦途上他才算是前辈。尽管如此,李庭芝还是用上了尊称,不为别的,就为了老人高龄病躯仍然坚守孤城的拳拳之心。 对讲机中传来一阵大笑,两人曾在荆湖共过事,一起参与过救援襄阳之役,称得上是故人。此番相遇,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却如远在天涯,李庭芝感觉到老人的高兴,也随之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一番寒喧之后,接下来的话题却有些沉重,荆湖,如今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州县在朝廷手中,想起苦苦援救却最终失败的襄阳,那些奋力血战最终倒下的勇士,张顺、张贵以及他们率领的几千乡勇,却打出了禁军也不及的战绩,两人都唏嘘不已。 再说道如今的建康城下,朝廷那个昔日的中流砥柱吕文焕和误国该杀的范文虎,同时成为鞑子的走狗,就连痛骂的心思都没有了。汪立信随后简单地介绍一番建康的城内情况,李庭芝也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 “祥甫,你也知道老夫如今老了,精神有些不济,城中大小事务都交与了知府刘禹刘子青在打理,他日老夫会叫他直接与你通话,有何策划,你二人直接商量吧,老夫期待与你在城中相见的那一天。” 结束了与汪立信的通话,李庭芝握着对讲机仍是激动不已,有了这个,他对救援的把握又多了几分。现在,将近二十多万大军被吸引在了建康城下,经过长时间的围攻,鞑子损失惨重,军心士气都不高。 刘子青,他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汪立信只是略说了下那个谋划,可李庭芝发现,这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大胆。这个年青人凭什么,城下这么多敌军,军营长得一眼望不到边,领军的也都是当世名将,如果不是汪立信亲口所述,李庭芝一定会认为这是疯言。 城中的大火又烧了大半个白天终于慢慢熄灭,城中百姓在发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米价可能又要上涨了,这也算是此事带来的不良后果。尽管在广播中反复地强调了无须惊慌,可仍然难以打消百姓们的顾虑。 刘禹在一旁看着亲兵带领义勇们开始清除残烬,这一带的粮仓都被搬到了别处,清理完成之后就是很大的一片空地。烧了也好,他正愁找不出这么个地方,后世仓库中的投石机已经陆续了运了过来,目前都堆放在大校场的周围。 专门从乡兵和义勇中抽调出来的一千名青壮将被训练成操作者,而这里就是今后一段时间的训练场。还是老样子,刘禹手把手地教会自己的几名亲兵,然后由他们去负责传授,他自己只要结果。 这东西的操作十分简单,这些青壮学会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可想要打得准却不容易,虽然他的射距很远,但在无法目视的情况下,就需要有一个帮助校正的人,类似于后世的炮兵观察哨。 想到这里,刘禹觉得有些可惜,原本城外各山上的那些探子已经无法再联络上,他们就算是逃过了鞑子的追捕,由于过去了这么多天,身上带的对讲机也肯定没电了。如果还能联络的话,他就可以从后世穿越过去送补给。 再看现在,虽然鞑子的攻势缓了下来,可城外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再想送人出城不太可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吧,刘禹甩甩头不再想这些,面前的空地清理完了,地面也慢慢冷却了下来, 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在几个乡兵的拉拽下,一辆牛车牵着一个被防水雨布包得严严密密的四轮车向空地这边驶来,这就是刘禹花了大价钱从后世买来的利器,也承载着他的希望。 金陵市公安局秦淮分局双塘派出所位于仙鹤路柳叶街40号,是一幢不大的院子,主建筑为四层小楼,去年刚刚建成投入使用,显得很新。楼道口的前额上写着”公安police”几个字,中间是华夏的国徽浮雕图案,楼身两边分别刷着“执法为民,立警为公”的标语。 民警老邓骑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晃晃悠悠地从门外进来,门卫大爷看见他赶紧将电动栏杆升起来,老邓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向围墙下的车棚溜过去。 “师傅,你回来啦,怎么样,那两口子没打起来吧。”说话的是他的徒弟小吴,今年刚从警校毕业分来了所里,只是这师傅也当不了多久,老邓明年就该到点退休回家享清福了。 “嗨,没事,说得挺邪乎,也就是你挠我一下,我打你一巴掌,菜刀都没动,劝了几句就好了,屁大个事,你这是要出警?”老邓将车子锁住,回头说道。 “接到110转来的报警,说是集庆路工地上的噪音扰民,王所叫我们俩去看看,您回来了正好,那片您熟,一块去吧。”老邓听完徒弟的介绍,点点头,和他一块钻进了所里那辆依维柯里。 扰民?老邓觉得有些奇怪,那块工地他知道,原来是区属的纺织厂,厂子倒闭之后,工人们都下了岗,厂区土地就拍卖用作了商业用地。可那地自从被人买下就没开过工,据说地主都转了几道手。 如今国家正在紧缩银根,现在的老板根本就没有要建的意思,已经空置很长时间了。谁会在那扰民,难道是大妈们跳广场舞?因此听了小吴的话,他决定一块去看看。 距离不算远,车子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停在一处居民楼下,小吴和另一个民警去找报案的人了解情况,老邓从车里拿了个电筒,决定自己去那个工地转转。 这里位于集庆路一侧,算得上是繁华的闹市区,与周围的高楼不相符的是,这块空地的存在就像是一幅画上被泼了一团墨渍。由于没有开工,整个工地被简单地围了起来,老邓一伸腿就直接从围栏跨了过去。 他打着手电在四下照了照,周围黑漆漆地,没有发现有人的迹象,也没有发现有人守在这里。他点了根烟,等着小吴他们了解完了情况过来。 “深夜十二点以后,汽车声,就这些,没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听了小吴的述说,老邓扔下烟头,带着他俩向着工地的中央走去。 根据附近居民的介绍,这种声音一个月前就有了,每次都要持续很长时间,最近这几天尤其突出,他们实在受不了了才报的警。 往前走了几步,老邓就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车辙印,很深很大的车辙印,这是满载的重型卡车才会留下来的,具体什么型号,只能拍个照回去比对。 “师傅,这附近有摄像头吗?”小吴蹲下来看着这些印子,拿着相机就着手电的亮光拍了几张。 “没有,周围那几个角度都不好,照不到这里。”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老邓已经想到了,这车肯定得从集庆路上过,调出附近的摄像头就能知道了。从时间和地点看上去,像是渣土车,真是这样么,自己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观察哨 石首山位于建康城外的西北角,高逾200多尺,山峰上高处可俯看西北二门。山西面的悬岩峭壁紧逼大江,山下南侧一向则是水陆码头,一向是绝佳的观景所在。尤其是月夜,皓月当空,江面波光粼粼,江帆点点,常常能引出文人雅客的佳句。 而此刻正在山间奋力攀爬的李十一却对这美景完全没有兴趣,自从过江之后,一路潜伏低出,几乎就没有直过腰。他这么做并非出自命令,这座山的四周早被鞑子侦骑封锁得严严密密,李十一寻了很久没有空子,只得从临江的峭壁一侧冒险爬了上去,好几次差点跌了下来。 从李庭芝军营出来时的借口是绕道两浙转回临安搬救兵,可包括刘禹都不知道,他的目标是建康城外的这座高山。没人比他更清楚太守急需一双能看到城外鞑子动静的眼睛,因此连随从都没带,只身一人就漏夜轻舟过了江。 为了减轻重量和加以掩饰,他不仅穿着百姓的服饰,甚至连佩刀都没戴,身上背的包裹里除了两部对讲机和一些吃食,就只有一颗火药弹,如果碰上鞑子追兵逃不掉了,大伙便同归于尽吧,反正他这条命也是为死去的弟兄们活着的。 好不容易趁着黑夜,终于翻进了山林间,李十一不敢多歇,他要趁着这时机,一口气找到好的观察位置。手上的短刃为了在山壁上凿出支撑点已经变得豁口处处,原本尖利的刀头也崩得不知去向,他略想了想又打消了扔掉的念头仍旧插回了腰间,这是唯一的防身武器,哪怕用来吓唬人也好。 “莫乱动,抬起手来,蹲下去。”李十一倚着一棵树刚刚喘口气,就感到背后被尖物碰了一下,随即听到一个嘶哑的男声。他不惊反笑,慢慢地抬起手来,这个声音带着明显的临安口音,只是不知道他们还剩下多少人。 “是老七还是黑牛?”因为那声音变得太厉害,李十一只能从语气上去猜测,后面的人明显怔了一下,手中的尖物晃动着,他隔着衣物也感觉到了,手仍然向上抬起,身体站直了不再下蹲。 “十一哥?娘唉,真的是你。”男声惊喜中带着呜咽,一把将李十一拉转了身,不敢相信地仔细地看了半天,蓦地扔了手中的东西,一把将他抱住,哽咽了两声又扳开看了看,举起拳头给了他两下,李十一这才看清那个尖端竟然是一根树枝。 “好了,别跟个妇人似的,咱们不都活着吗。”这个原本高高壮壮的黑牛已经瘦得让他都快认不出了,李十一没有问他其余人去哪了,扶着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黑牛仍然激动地不停抹泪,一个大老爷们哭得如同小孩一般,李十一也有些酸意,打开背上的包袱,将一张炊饼拿了出来,塞进黑牛的手中。 看着黑牛狼吞虎咽地几口就将炊饼消灭掉,李十一干脆将自己手中的也递给了他,趁着他吃东西的空儿,了解了他们这组人的遭遇。为了避开鞑子的搜山,老七主动引开了鞑子的大队人马,黑牛他们二人则寻了一个山洞躲了起来, 随着黑牛来到他们藏身的山洞中,另一个探子见了他也是相拥而泣,这个山洞的入口十分隐蔽,又被他二人刻意地掩藏过,可以算是个安全的藏身之所。李十一在周围查探了一番,确定了合适的观察位置,这才拿出对讲机,打开开关,按下了通话按键。 接到李十一的通话请求时,刘禹刚刚结束和李庭芝的对话,他正愁着要怎么送人出城,这还真是刚打个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否则搞不好就得他自己去干这事了。 “石首山?能不能看清西门外的鞑子大营,三个人,好,一定要注意安全,鞑子可能还会搜山,把自己藏好,等着我的指令,完毕。” 刘禹看着眼前的建康地形沙盘,石首山的位置极佳,李十一这小子还真是会挑,可他们没有带补给,三个人连打猎的武器都没有,自己还是得走一趟啊。这山在后世叫做“清凉山”,得名于山上的清凉寺,而这寺现在就存在,太平兴国五年重建的,这是现成的穿越点啊。 “鉴于你们公司在深夜发出噪音,对周围居民生活产生严重影响,持续时间长,性质比较恶劣,群众反应极大。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五十八条,对你们公司处以警告并五百元罚款。这是行政处罚决定书,如果没有异议,就去签字交罚款吧。” 听了面前这人的宣布,苏微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知道公司经常在那块工地中转物资,这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好在处罚不重。只是以后肯定不能再利用那里了,接下来要怎么办,还得等刘总回来决定。 “喏,那个女的就是他们公司的代表,已经在议定书上签了字,这事就交给我们了吧。”市城管局直属二中队的二楼走廊上,一个穿城管制服的中年男子指着楼下的苏微对一旁的老邓说道。 “都说清楚了?他们为什么要深夜在那里停车,车上装的是什么。”老邓撇了一眼那个年青女孩子的背影,接过中年男子递来的烟,掏出火机给自己点上。 “算了老邓,人家公司也不过是在那中转一下,了不起算得上违章停车,货物都是些出口的生活物资,没什么不正常。”说话的人拿出几张复印件递在老邓手里,上面是苏微交来的证明材料,货物的报关单,船运公司的运输证明,和目的地的接收证明。 老邓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老战友,他也知道这是瞎操心,只是几十年的民警生涯,直觉告诉他没这么简单。货物清单上都是些萝卜白菜医药用品之类的,实在太普通了,哪个国家会千里迢迢地从华夏进口这种东西? 尽管充满了各种疑问,可手上的证明材料已经核实过了都是真的,算了,都是要退休的人了,还管什么闲事,老邓点点头,沉默地看着苏微一路走出大门,狠狠地将手上的烟吸了一大口,然后将长长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一圈。 回到宾馆,苏微并没有上去自己的房间,而是在餐厅里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已经快要到晚上了,根据以往她无意中发现的规律,自己这位老板大多数时候都是天黑以后才会出现的,上去了也没什么事做,她就习惯性的在这里喝一杯饮料,这种日子已经持续了一周多。 自从那位胖总提前回了帝都,过了几天之后,完成了机械厂订单的男同事于仲明也被打发了回去,现在金陵市就留下了她一人处理各种事情,比如今天,她就莫明其妙被通知要去城管局接受处罚。 天黑得很快,苏微刚刚在纠结要不要顺便就在这里把晚饭吃了,虽然有点贵,但是她今天有些不想出去找便宜的饭馆。好在手机铃声的响起让她不需要再为这种选择头疼,因为屏幕上的号码上显示,这正是自己的老板打来的。 “处罚通知单?”刘禹走进餐厅就将脱下的外套放在沙发上,他这次学聪明了,长衫里面套的是短袖的t恤,只是脚上穿着一双布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地。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进号子,公司得赔偿我损失。”苏微从小包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推到他的面前,闪着眼睛盯着他,刘禹疑惑地打开那张纸,心里一动,不是被人发现了吧。 噪音,他记起来了,前些时连续运那些东西过去,晚上的确频繁了一些,好像周围的居民是有人打开窗户骂的,身处闹市就是这点不好。再一看单子是城管局开出来的,刘禹松了口气,千万别引起暴力机关的注意啊。 “哎,没事,不就五百块钱嘛,公司的车以后不会再到那地儿去了。还没吃呢吧,赶紧点,饿坏了我。”刘禹想了想,城中已经不缺什么了,这之后应该没有大宗的货物运输,将那纸随手一扔,他往后一靠吩咐道。 他的确有些饿,来之前一直在训练那些亲兵,后来又忙着和李庭芝通话,一天下来都没怎么吃。一边心不在焉和苏微搭着话,脑子里却在想着晚上要去准备的东西,苏微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晚上肯定消停不了,这是经常的事都已经习惯了。 翌日的清晨,李十一早早就醒了过来,小心地避过仍在熟睡的黑牛等人,他用手背试了试生病探子的额头,仍是高得烫人。想到太守昨夜的话,他有些疑惑地出了山洞往不远的寺庙走去。 仔细地观察了周围,没有鞑子停留的迹象,李十一仍是小心地从侧门进了寺。太守所说的地点是大殿内当中的香案下面,他闪身来到案前,将黄色的罩布轻轻拉开,就见到了一个黑色的大包静静地躺在地上。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焦虑 广德军治所在的广德县,郎川河蜿蜒而流,沿河而上可通建平县,沿着官道北去则是建康府的溧阳县境内。一大早天色刚刚蒙蒙亮的当口,城外的军营就开始被逐步拆除,人马的嘶喊声也开始变得大了起来。 岔道口之处,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轩昂男子,下颌方正,目光清朗而坚定,一望而知便是心志坚毅之辈。他的目光所及,一面大旗被大军包裹着滚滚前行,旗上书写着“殿前都指挥使”的职事和一个斗大的“张”字,那边正是官道的方向。 县城并不高大的城楼上,知广德军令狐概也在看着前行的大军,这只是其中的一部,领兵的是月前新上任的指挥使张彦。为他送别的才是整支大军的统帅保康军承宣使、都督府军事张世杰,大军过境已经两日,终于要离开了,他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在此处分兵是张世杰的主意,他自己带着所部主力三万多鄂兵走建平县自银树高坝入建康府,张彦则领着一万多殿前禁军绕道溧阳县,按照他的计划,不出意外的话,两军将会在溧水县会合。 千里奉诏入卫,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反而差点被解除了兵权,要不是需要有人去援救建康,自己估计已经解甲归田了。张世杰并没有因此气馁,接到任命便带着这些征尘都未洗尽的部下上了路,他宁愿面对鞑子,也不想在朝堂上虚应那些同僚。 自己的军营正在有条不紊拆除,前部已经远远地看不到踪影了,后面的各军也在次第而出。张世杰收回目光,转向高处的城楼,令狐概正对着他举手致意,他微微颔首,便上马朝着自己的中军驰去。 “大郎回来了啊!”走在下江桥的街道上,汉子满面红光地与熟识的乡邻打着招呼,回应着众人的热情,投军一个多月了,这还是头一次回家。看着不远处的彩钢房屋群已经在望,汉子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站在自家门前,放下手中的袋子,汉子对着能透出脸影的甄亮门面上整理了一下衣襟,身上簇新的战袄被他身体嘣得紧紧地,干净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一个髻子,显得分外得精神。片刻之后他正满意地准备伸手敲门,就听得“吱”的一声响,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略显错愕的妇人脸庞。 望着面前这个思念日久的汉子,妇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除了脸晒得有些黑,整个人完全不一样了,神色飞扬,身高挺拔。汉子满带笑意地看着她,妇人也和以前判若两人,脸上有了些丰腴的模样,不再是那个病怏怏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的柔弱样儿。 两人在门里门外傻子一样地对视了良久,直到邻居们开始打趣儿了才推搡着进了房。“儿哎!”汉子刚随着妇人进门,就被一个老妪迎面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摩唆,汉子见自家老娘够不着,赶紧跪了下来让她能轻松地摸到头。 “嗨,儿这不是好好地么,军营里吃喝都很足,娘不必担心,太守说了,不会克扣俺们的粮饷,上月发下的已经托人送回来了,可收到了?”老妪和妇人听着他的述说,只是不住地点头。 “今日好容易回家了,保不定一时又要走,俺去邻家寻些油渍,你先歇歇。”老妪收住泪,放开汉子,推门便往外走,暗地里朝着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一见之下,就有些脸红,却也不说话。 “娘这是怎么了,某今日不回军营了,太守说了,给三日之期呢。”汉子被老娘的举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看向妇人,妇人已经羞得低头背过身去,看得汉子心头一热,忙从后面将她扳过来。 “傻子。”妇人拿手点了汉子的额头一下,汉子顿时明白了,嘿嘿地一笑,一把将妇人拦腰抱起就进了里间。不多时,一阵细碎的脱衣声伴着喘息声响起,一对裸身男女已经在床榻上滚作了一团。 “嗯哼......”随着一声满足的呻吟,汉子停止了蠕动,看着身下闭着眼睛的妇人,就想放开她站起身。 “大郎,慢些起来,娘说这样更易怀上。”妇人的声音像是蚊子一般细小,汉子听得真切,不再动弹,而是紧紧地抱牢了她。粗大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身子上滑动,妇人一阵悸动,手脚如灵蛇一般回应着缠住了他。 “为何今日突然回了家,还能呆那些许多时日?”欢愉之后,妇人想到了这个早就应该问出的问题,只因为太过欢喜,反而忽略了。 “近日鞑子一直没有攻城,太守便让我等在城中有家室的,轮番着回了家,某这还是第二批呢,同队的那厮早就回过了。”汉子口中的那人妇人知道,就住在他们家不远处,前几日确实回来过。 汉子并没有说实话,能够放假的都是近日报名的禁军中人,他本来只是一个义勇,几次大战之后,被逐渐补充进了禁军之中,加之本身有些力气,又肯下苦功操练,便得了这个资格。 而这次报名的,不但给了假期,还提前发放了本月的粮饷和一笔额外的钱物。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将成即将到来的反击主力,出城与鞑子作战,总而言之,这是卖命换来的。想到这里,汉子不再说话,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妇人,妇人也似有所感,两人就这样子缠绵着忘记了时日。 府衙的正堂之上,刘禹在案前翻看着一本册子,除了他之外,胡三省和叶应及站在一旁,手上都各自有一本书册,堂下还有几名书吏,一边翻页一边拨着算盘,“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名册上的人数有多少了?”刘禹随意地开口问道,在他的坚持之下,这次挑选并没有照惯例由各军自行择精锐从之,而是使用了自愿报名的办法。这些天,一群书吏被分别派往了各门进行登记,今日被他召集起来汇个总。 “南门这边有三千一百二十五人,东门截止昨日是四千五百七十一人,龙光门有二千九百三十四人,北门稍少点二千一百一十六人,西门的在你手上,总数和咱们之前估摸的差不多。” 胡三省从几个书吏那里抄来各自的数字报给了他听,刘禹听完后,在心中默算了一遍,再加上自己手中册子上的那个数,他点点头,总数没错,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他的预期。 “就这样吧,告诉各军,再有想报名的,另行入册记录,以便补充之用,但不再发给钱粮假期。”刘禹合上册子,朝着胡三省说道。胡三省接过他手中的册子,轻轻地点点头。 说是钱粮,其实都是发的粮食和一些城中已经买不到的东西,不过军士们似乎更喜欢这些东西,真发给他们钱钞,也没处买去。因此无人有怨言,俱都高高兴兴地提回了家。 “今日休沐的这一批三日后归营,各种准备事宜要提前做好,应及,你那处也要抓紧,军士们归营之后,便需领到新的甲胄兵刃,不可延误。” 这些天刘禹自己都不知道他变得絮絮叨叨地,事无巨细都要查验一番不说,老是重复地提醒了一遍又一遍。叶应及听到自己的名字,又是那些话,便和胡三省对视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地摇摇头。 焦急,烦躁,这些情绪随着日子的越来越近,在刘禹的身上表现得愈加明显。就连他自己的亲兵,也被他莫明其妙地发了几次脾气,其实都是一些不足道的小事,平时根本无所谓的。 “太守。”胡三省挥挥手让那些书吏们都退了下去,堂上只余了他们三人,便去倒了一杯茶水,走到案前端给刘禹。 “身之兄,可还有没有虑及之处,直说无妨。”刘禹随手接过茶盏,并没有放到嘴边,而是语带焦灼地问道,浑不知他的嘴角已经起了小泡。 “子青!”胡三省的语气重了起来,突然变大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刘禹一愣,不由得定神看向他。 “苏明允有句话:‘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如今战事未起,胜败未知,你这般失措,如何叫手下的将士们心安。”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为所何事,你当他们当真是为了那点粮米?某知道你背负万人的性命,可愈是如此,愈不可患得患失。说句不吉利的话,就算是此战失利,这城中还有几十万百姓要靠你活命,还望三思。”胡三省拍打着手中厚厚的册子,嘴里毫不留情地说道。 刘禹听着,想想这几天自己的表现,确实太过焦虑了,只因这次作战和守城不一样,城外的敌军不但连营百里,就连战力也在自己之上。因此他有些失了方寸,还好被这些人精一眼就看了出来。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代号“八公山” “姐儿,太守睡着了,要叫外面的军士进来么?”婢女蹑手蹑脚地走到顾惜惜地身旁,低声说道。 顾惜惜没有说话,只是横了她一眼,手里的琴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指尖灵巧地飞舞下,跳出一个个美妙的音符。婢女小心地退下,从门边的挂钩上取下刘禹的披风,轻轻地披在坐在宽大的坐椅上已经酣然入睡的他身上。 想起那天刘禹闯进院门想要听首曲子的蛮横,似乎当自己是那倚门卖笑的粉头了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年青人的眼神,仿佛隐藏着很深的忧虑,她便立刻心软了,对了,弹了两天好像都没收他的钱啊。 一阵莫名的气恼之下,手上的动作就有了些变形,“嘣”得弹出一个破音,在略显安静的房间里异常刺耳,连她自己都愣住了。或许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那个声音,又或许是房间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刘禹眼睛转动,蓦得醒转了过来。 “几时了?”话刚问出口他就自己笑了起来,抬起手腕一看,太晚了,再不走就会引起误会了。浑不知他这几日在此进进出出,一呆就是许久,早就被亲兵们在背后议论了。 “打搅大家多时了,唉,只怪这琴声太过好听,不知不觉就过了时辰,还望大家莫要怪罪。”刘禹的话听在顾惜惜的耳中,让她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根本连自己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每次过不了一会就直接睡着了,难道自己弹得是催眠曲么? 顾惜惜仍是矜持地保持着那个不怒不喜表情,看着刘禹在那自说自话。刘禹没有得到回应,有些尴尬地搓搓手,就准备告辞出门。 “太守请留步,烦请将这几日的酒钱结了吧。”没等刘禹转身,顾惜惜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婢女在一旁听到她这么讲,脸都吓白了,连连朝她打眼色,她却理都不理。 “这个,不好意......”刘禹这下更加尴尬了,心头一阵暴汗,感情来了这几天都没想过这是要付钱的,听说此女的琴曲是千金一首,这要怎么算。 “却也不用许多,太守若是愿意,便以此物相抵吧。”没等他说完,顾惜惜指着他的手打断道,刘禹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手表。 “此物不甚值钱,且是男子所用,大家若是喜欢,某下回带块好的送与大家如何?”刘禹松了口气,一直以来都忘记了这种表还有女式的,这是个很大的市场啊。 “不必了,奴就要太守手上这块,若是不允,也不勉强,太守自行离去便是,只是日后恕奴无礼,不敢再行接待。”顾惜惜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这事物她在雉奴那就看到过,而且早已经会看,只是今日要这表却是临时起的意。 刘禹疑惑地解下手表放在桌子上,拱了拱手便出门而去。门一关上,顾惜惜立刻变了脸,带着一丝诡计得逞的狡黠笑意走过来拿起那块表,似乎还能感受到一点温度,婢女背靠门板心跳不已地拍拍胸,不明白自家姑娘喜从何来。 骑着马走在回西门的路上,让不知道哪里来的风一吹,刘禹已经彻底地清醒过来。这几天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听听舒缓的音乐平复自己焦燥的心情,自那天胡三省的一席话之后,他就已经回复到了刚到这时空时的状态,但求努力过吧。 五月初的建康城,天气已经变得很闷热,只有清晨时分有些凉意。安宁坊前长街之上“崔嵬”胭脂水粉店的林东家早早地起了身往店辅这边过来,虽然战事起后生意降了很多,前来购买的顾客廖廖无几,但他出于几十年的习惯,总要在这里呆着才会习惯。 在长街上惬意地走着,林东家突然听到背后喊起“吱吱呀呀”的车辙声,紧接着一个军士粗声的大嗓门叫起来“避道避道,撞着莫怪啊!”。唬得他赶紧闪到一边,就见一辆牛车呼哧呼哧地拖着四个黑色大轮子滚了过去,而那轮子上竟然是白闪闪的铁架子,这是何物? 没等他想明白,后面一辆接着一辆沿街而过,形成了长长的一支车队,两旁早起的百姓都驻足观看着这一景象,不时地指指点点,和边上的人交换着自己的猜测。长街的尽处便是城中西门的所在,林东家望着车队行进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颌下的清须。 “大郎,此处已经过桥,娘看不见了,你和奴说句实在话,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要出战?”下江桥的另一头,妇人将早起的汉子远远地送过了桥,回头看不到老妪倚门相望的身影了,才望着汉子的笑脸说道。 这几天汉子在家中极尽温存不说,说话都不似往日的粗声大气,脸上的笑容比这几年还要多,各种活儿更是抢着干,直似要......妇人不敢想下去。这般美好的情景原本只会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活生生地发生在跟前让她有些不安,忍了这许久,临别了还是问了出来。 “休得胡说。”汉子不顾身在外面,一把将妇人抱住,嘴里却没有说一句辩解的话,妇人不再说话,也忘却了羞涩,紧紧地靠在汉子胸膛上,眼中已经含上了泪,直愣愣地在眶中打着转。 “莫多想,照顾好娘,你自己也是,若是觉得不妥了,就去瞧瞧大夫。这几日某这般下死力,老天垂怜,总得给咱留个种吧。”汉子的声音很低,轻得只有他二人能听到,妇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似乎那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汉子将最后那句“若是......”咽下了肚中,捧起妇人的脸重重地印了下去,须臾便一把放开,转头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去。妇人抬起朦胧的泪眼努力地把自家男人印在心里,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 建康城内,这种情景在无数个地方上演着,别家离口的军士们踏着晨曦,从城中各处向着西南角的大校场集结,有相熟的便在路上结伴而行,边走边相互打着趣儿,宛如呼朋唤友去观看新鲜的瓦子戏一般。 大江的对岸,李庭芝也早早了醒了过来,抓起枕边那个闪着绿色莹光的“系晷”一看,时辰尚早,可他却已经没了睡意。与建康城中约定的日子就是今天,一想到大战在即,不由得精神一振,披着短衣就起了身。 他一向治军很严,帐外的大营内已经人来人往,却没有鼎沸地像个菜场,军士们都在各自动作极快地做着事,一切显得有条不紊,他满意地四下看了一眼,招手将守在帐门的亲兵唤了过来。 “传令下去,今日加一餐,命军中伙夫即刻做饭,后面两顿也各自提前一个时辰,听明白了嘛?”李庭芝一面吩咐,一面将那手表系在自己的腕上,皮制的带扣表带很舒服地贴在了皮肉上,钢壳表背则发出一股淡淡的凉意。 一番梳洗之后,李庭芝穿戴整齐带着两个亲兵信步走向江边,大江上一览无余,只有时不时的一只水鸟掠水而过。这只是表象,所有的船只都被拖至内洼藏了起来,被大队军士们严密地看守着。 今天是个好天气,江上的雾气被早出的红日驱散得差不多了,李庭芝站在一块大石上,举起手中名为“千里镜”的事物,按照对岸来人所教的方法,缓缓地调整着焦距,镜头里的景象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他脑海中不知不觉涌现出这句诗来,虽然没有真的千里那般夸张,可能看到的距离也远远地出乎了意料,自从得到了这个事物,他每天都要来这里观看一番。 镜头中的元人水寨没有特别的动静,几支小船来回巡梭着,寨中那根高大的旗杆上的帅旗耷拉着,几艘楼船露出高大的上层建筑,似乎还能看到执枪的军士站在上面。 身后传来马蹄声,李庭芝继续观察着,直到蹄声已近,亲兵在一旁小声禀告,他也只是“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来得四人中有两人是他的心腹,濠州团练使、知真州苗再成和知淮安州许文德,另二人则是指挥苏刘义和原贾部的一名都统。刚好代表了军中的两派,自己的淮兵以及后来收拢的贾部溃兵。 “任忠,你来看。”过了一会,李庭芝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转身看着恭敬而立的四人,没有理自己的两个亲信,而是热情地叫着苏刘义的字把他喊到身边。 苏刘义闻言上前,接过大帅递来的望远镜,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这事物他在鲁港之时就用过,只是后来伤了之后,刘禹送的那部也不知去向了。 “若是让你出战,你想怎么打。”李庭芝见他放下来,指着远处元人水寨的方向问道。 “抢上风,用火攻。”苏刘义不加思索地说道,自己这方船少,但操习熟练,小而灵活,运用得当的话,未必会落下风。 听到他的回答,李庭芝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们顺着手指间滑下,只见沙流直直地落到地上,他抬眼望着苏刘义,俱是疑问之义。 “等。”苏刘义毫不含糊地只吐了一个字出来,李庭芝点点头。 “将本帅的大旗插到江边,找个高处,要让元人一眼能见,早饭之后,诸军依次前移。任忠,水军便交与你,怎么打某不管,只一点,一定要将鞑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此次计划名为‘八公山’,望诸位奋勇杀敌,以报朝廷。” 说完李庭芝顿了一下,接着将手在空中一挥,四人闻言立刻抱拳作礼,齐齐口称“愿效死”。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风起 “故都迷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 千载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漫云涛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生、空成今古,笑我来、何事怆遗情。东山老,可堪岁晚,独听桓筝。” 制司衙门的书房内,汪立信口呤着叶梦得的这首八声甘州,手指无意识地弹着案上的一叠纸,这是刘禹命人送来的计划最后定稿。他略翻了翻就放在了案上,精力不济了,他不想再用自己的思维去打扰后辈们的想法。 最上面的那张纸只写了“八公山”三个字,一望就知道绝不是出于刘禹之手,想到这个年青人的那笔字,汪立信就有些想笑,到现在为止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尚算能看,别的字都写得如同三岁孩童信手涂鸦一般。 小子们好大的志向啊,汪立信有些羡慕他们的敢想敢做,只可惜这不是南朝,想想那时的晋人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秦兵百万又如何,投鞭断流又如何。可眼下的建康城里,却只有几万残兵,纵然有李庭芝的淮兵相助,想要一战破敌何其难也。 时间太少了,哪怕再多一年,他也有信心能练出一支“北府兵”出来。一年?汪立信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东山老,可堪岁晚”啊,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站了起来,走到推开的窗前,望着院中的花红柳绿,心思不知道飞向何处。 “这次还要以招讨司名义发布嘛?”汪麟敲门进来,打量着书案上的那叠纸,估摸着父亲可能已经看过了。 “等等看吧,若是失利则还照以往那般,倘是胜了,直接置于奏捷表章之后送出,老夫就不去掺和了。”汪立信的眼神没有动弹,窗外的明媚像磁石一般地吸引着他,怎么也看不够。 汪麟反身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在心底里暗自叹了口气,他早已经将的手中的差事交托了出去,专心在家侍候老爷子,没人比他更清楚父亲的心思。 “宋人?”听到哨船上小卒的来报,昭毅大将军、水军万户张荣实的脸上阴晴不定,就在自己水寨的眼皮子底下,大江对岸突然冒出宋军旗帜,他抬头看看天空,白日昭昭,晴空万里,这是要闹哪样? 他没有命人马上去禀告伯颜,而是决定自己亲自去看一眼,虽身为北人,张荣实却是自小便熟识水性,自诩绝不输于那些南人。一声令下,他的座船开始转动,此刻无风,全凭浆力驱动。 还未驶至江心处,张荣实就已经从船上半人高的女墙后看到了对岸排列如林的旌旗,单以此来推断,来军当有数万人之多。再驶近一些,江岸边停泊的大小船支也显露出来,只需扫一眼他也看得出足足有数百艘之多。 “禀万户,船斗上打来旗号,宋人已经有所觉察,咱们还要不要再往前驶?”一名军校快步走上船上二重楼的甲板,对着张荣实恭身问道。 “打信号,全军戒备,再上前一些,放慢些速度。命斗上哨子看清楚岸上旗号是何人,无必要不得交战。”此时,张荣实也看到了宋人的战船开始动起来,他只带了自己的座船和百余条小船护卫,并不想马上就开战。 随着张荣实的命令,船上的军士们开始行动起来,早就立于垛口之后的弓弩手取出了箭支,船身两侧及船头上拍竿被拉起来,上面系着的巨大石滚子高高举起,甲板上的小型投石器也被安放了石弹,以便待命而发。 离着江岸还有几十呎的时候,宋人的战船已经完成集结,数百艘大小船只排出一个横阵,如同巨鸟张开翅膀一般压了出来,张荣实已经可以看到当先大船上的戎装男子,两人的眼神隔着大江碰撞在了一起。 “指挥,打不打?”宋军大阵当前的一艘大船上,看着慢慢接近的敌军,一个亲兵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就以此雁行阵逼过去,他若硬是不退,那就吃掉无妨。”苏刘义的话很简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船上的那个敌将,敌军来船太少,不像是刻意诱敌,风还未起,此刻接战是拼人力,但若是敌船当真要以寡敌众,他也不会介意收下这份大礼。 “岸上打来旗号,大军已经准备好了,指挥可以放手施为。”听到信号兵的话,苏刘义点点头,将手一挥,桅杆上的旗斗内的哨子收到命令,立刻打出旗号,他的座船上各军头开始奔走呼喝,力士们脚下用力,踩动滚辊,船身两侧巨大的车轮转动的速度开始快起来,翻着白沫的江水被劈开。 看着宋人开始加速逼近,张荣实座船上的军士都面带紧张,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那个大阵快要撞上来,才脸带遗憾地一摆手。一旁的亲兵松了一口气,立刻将命令传下去,所有的船只开始打着转儿横摆,就在宋人眼前完成了转向,随即加速朝着来路撤回去。 苏刘义心中也有些遗憾,敌将是个行家,胆子也很大,此行不过是观势。如果一直追过去,说不定就真成了诱敌,已阵已经接近了江心,再往前追就没有必要了。 “倒车,回营,巡船殿后,就以此处为界。”苏刘义平静地传令下去,水军大阵开始减缓速度变阵回撤,不一会儿,整个大阵就掉了个头,驶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的座船落在了整个阵形之后,慢慢转动着,速度还没起来,大船就像是停在了江中一般。苏刘义的目光仍然看着已经远去的敌阵,突然脸上感觉到一丝清凉,他伸手一摸,水珠中带着一丝江风的味道。 “大将军,看,起风了!”听到亲兵的惊呼,正待要进舱室的张荣实蓦地转身,远处江岸上那面大旗被风吹得飞舞开来,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李”字。 接到张荣实遣人送来的军报,伯颜并不感到吃惊,当初放人过江之时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扬州到此不过两天的路程,这些援兵居然过了这么久才到,宋人的行事还真是迟缓地可以。 来人也没什么难猜的,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一个老对手了,此人还算是个良将,手下的淮兵也都是戍边劲卒。终于有野战可以打了,被城中守将怪招搞得有些烦燥的伯颜精神一振,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对策。 看这个架势,宋人应该不会攻过来,那就只能自己打过江去了。几乎在一瞬间,伯颜就拟定了主将人选,阿术已经闲了许久,正憋着一口气,再调出两个汉军万人队给他,如此加上张荣实的水军,便足可一战了。 围城的大军中,西门和南门外集中了元人大部分的军力,伯颜并不打算动用西门外的汉军,而是从南门董文炳的麾下调来两个万人队,布置在阵地前面的回回炮也要回调之后沿江布防,随着伯颜急促的语调,一道道命令被飞骑传了下去。 这是一个好机会,将援军主将的首级和俘虏带到城下转一圈,比任何打击都要管用,几次大战之后,现在就算是水战,他也丝毫不憷,走出自己的大帐,远处的阵地上已经随着他的指令开始行动,整个大营似乎重新恢复了活力。 “此旗不要动,尔等随我走。”伯颜指指帐前高耸的旗杆,脚步不停地走向码头,一群亲兵紧紧地跟了上去,他要在自己座舟上看着阿术破敌。 石首山上的高处,为了看得更真切,李十一攀上了一棵横出山间的大树,身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整个人如同悬在半空中,他却一点都不在乎。昨晚在太守送来的袋子里睡得很舒服,而今天他必须从现在起就眼都不眨地盯住下边,因为行动就要开始了。 太守带给他们的除了吃的和用的,还有一架形状怪异的千里镜,与他手上这架不太一样,双目之前是一个长长的直筒,按照教给他的方法,李十一赫然发现,此物居然能在夜间看清远处,不由得欣喜异常。 从清晨开始盯到快午时,鞑子的大营中终于有了动静,一队队的步卒从营外开过来,却并没有进营,而是在码头附近集结。李十一转了个方向仔细地观察城外的营地,却发现那里并没有动静,这些步卒是从别处调来的,再转向后面,伯颜的那杆大斾依然在原处。 他在心里默数着视线里将旗的数量,直到不再有新的步卒到来,差不多有两万人,镜头中的码头上樯桅如林。李十一的眼光离开望远镜,投向了大江的远处,他的心中猛然一跳,这些人的目标是对岸,李庭芝的淮兵动了。 “禀告太守,大江,风起,语毕。”李十一在横枝上奋力地坐起身,一手扶住树枝,一手从怀中掏出对讲机,按下了发射键。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计定 建康城内西南角的大校场上,无数的人群分成了几个大圈子,圈子中间正各自在进行着角力,两个裸着上半身的汉子鼓着眼睛盯着对方,努力寻找着可以利用的破绽,以求一招制敌,周围的围观人群不时发出大声的鼓噪。 “这帮臭小子!”金明笑骂着推开人群走入后堂,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条绵巾擦拭了下脸上和胸膛的汗水,将一领短褐随意地披在了身上。 “老金,俺看你就是手痒痒,你是啥官身,人家敢当真使力么。”刘师勇笑着说道,嘴里喷出一口烟雾,顺手指了指小几上打开的一包烟,这哥俩都好这一口。 金明摇摇头,显得很不过瘾似地,他确实是在一旁看了半天着急,又被围观的众人一撺捣,就下了场。从刘师勇那里拿过一根烟,自己寻了火柴点上,刘禹不是没送他打火机,他偏偏更喜欢这种一擦就亮的玩艺。 后堂里一共有五个人,姜才站在中间的一张大桌子边上盯着那个沙盘发愣,刘禹则和面色有些苍白的袁洪在一旁聊着什么。除了面色,倒也看不出别的,将养了差不多一个月,袁洪瞧着快要痊愈了。 “老姜在看甚,这般入迷,鞑子有动作了?”金明用胳膊碰了一刘师勇,下巴向着屋中心一扬,姜才的眉头紧紧皱着,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嗯,伯颜调了两万余人过来,刚刚接到的消息。”刘师勇点点头低声说道,听到他的话,金明脸色沉了下来,两人默默地吸着烟,心道鞑子的动作好快。 如果这消息属实,那么西门外的当面之敌光是汉军步卒就达八万之众,更别说营后还有一个完整的蒙古骑兵万人队。刘禹的那份计划十分简略,金明实在想不出就凭着外面的那一万五千精锐也称不上的禁军,要如何实施? 以一当十么,以金明的自负也许能做到,可城外的并不是乌合之众,围攻了这么久,出现了多少次险情,若非城中万众一心,早就守不住了。如今还要出城野战,李庭芝的淮兵能打成什么样都不知道,金明越想越乱干脆站起身,也走到了沙盘前。 这沙盘与他上次看到的又有了一些不一样,西门外从敌军的大营开始,被一道道的横线分成了五个部分,分别标示着“甲、乙、丙、丁、戊”等字。他顺着姜才的视线看过去,一条红线从大营旁划过去,直接标到了江岸附近。 过了一会儿,堂中又响起脚步声,金明回头一看,却是制司机宜胡三省和军器少监叶应及联袂而入,稍后一点的年青军校则是姜才的长子姜宁。刘禹和袁洪见他们进来,俱都起身相迎,略打了打招呼,也不让座,就这么引到了沙盘周围。 “雉奴,你带人将门口把住,任何人不得入内,闲杂之人驱出五十步以外。”随着刘禹的命令,雉奴带着亲兵转身出去将大门关上,堂外的喧嚣之声顿时小了很多。 沙盘前,众人心知道他有事情宣布,俱都将视线投向了他,刘禹并未马上说话,而是从一旁的袋中拿出一大摞纸,这些纸已经预先装订好了,最上面印着“八公山”三字,他按着人头一人发了一册,自己则拿出了伸缩教鞭,将它伸展开来。 “这就是之前我与你等所说的那个计划,除了你们,只有汪招讨那里有一份,我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想必大伙都清楚是何意。” “此次作战远比晋人凶险,我等既没有‘北府兵’也没有八万人这么多,城中所有人加上两淮李大帅的援兵,也不过六万左右。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鞑子围攻了一个多月,师老兵疲,加之日夜被骚扰,说不定咱们一出城他们就望风而逃了。” 刘禹的话让众人不禁菀尔,他们都知道这段时间所实施的骚扰政策,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搞得城上的守军自己都得堵住耳朵才能入睡,敌军的情况可想而知,为此敌人的大营都后退了不少。如今看来,这都是为了今天在作准备。 “大伙请看过来,这是西门当面之敌,据城外探子观察所得,此处是围城之敌,从这里一直延伸至这里,约有六万余人,今日据报又有两万余人调了过来,目前驻在此地。”刘禹的教鞭前移,指向了码头靠下的位置。 “如今,李大帅已经隔江而立,撇开别处之敌不谈,大伙看看,西门外的这将近十万敌军是不是处于腹背受敌之势?”刘禹的教鞭在八个标示着步兵的小人和一个标示着骑兵的小人上面划着圈,随着他的话语,众人都点点头。 只不过谁都知道,建康城已经被团团围住,敌军的大营相距很近,随时可以支援,所谓腹背受敌不过是表象而已。姜才听了他的话将眉头皱得更紧了,蓦得想到了什么,转头一看,金明的视线也转了过来,两人目光一碰便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刘禹停了下来,让众人先消化消化,胡三省等人边看那册子边对照着沙盘,不时地还交换几句意见。姜才等人却将目光盯在了沙盘上,刘禹跟着看了一眼,正是离西门最近的南门外,不禁点点头,明白这些老兵油子已经猜到了。 “诸位,其势已成,古语云:‘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我军背靠坚城,外有援军,此战必胜,还有何疑义,不妨都提出来。”见众人都看过了那份计划,刘禹的目光逐一扫过去,等着他们提问。 “太守,如何行事某已经明白了,只有一个请求,还望应允。”众人互望着,刘禹等了一会儿,最先开口的却是姜才。 “但说无妨。”刘禹做了个请的动作。 “还是让某带骑军吧,此行颇不容易,姜宁怕难成功,某只担心误了太守的事。”姜才说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姜宁听完正想鼓气反驳,却被父亲的眼光瞪了回去。 刘禹有些为难,他其实也想让姜才来带骑军,可手下能战的就这几个人,步卒的任务更为艰巨,少了一个姜才,另一队就无人统领了,难道又要让自己亲自出征? 骑军最重要的任务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伯颜的中军大帐,不管最后能不能杀了他,只需要砍倒那面风骚的大斾,就能造成最大程度的混乱,为此刘禹决定赔上整个骑军也毫不可惜,当然如果是姜才这等勇将带队,成功的把握又会增加几分了。 “就依都统所言,你接管骑军,到时候依计行事,注意这红线所示,都是可以行军之处,另处恐有陷阱。切切记清了,姜宁你留下守城,接管南门防御。”刘禹的教鞭指在敌人大营右侧的那条红线上,那是李十一观察了良久才确定下来的安全通道。 “太守,这是为何,就算不领军,也可让某出战啊!”姜宁听到刘禹的命令,再也忍不住了,胀红了脸嚷嚷道。 “小畜生,军议之中竟敢咆哮,还不住嘴,给老子滚出去领十军棍,然后赶紧去南门,再口出妄言,看某不打死你。”姜才冲过来一把拎起儿子的衣甲,连推带拽地将他弄出去,一脚就踢倒在门外,随即返身将大门“砰”地一声合上。 刘禹摇头苦笑,他的确是好意,不想将父子俩人都陷于险地,这堂中都是人精,哪个不晓得。姜才返回沙盘前,恭身给刘禹作了一礼,口称“赔罪”,刘禹也不以为意,摆摆手让他无须如此。 “某有一事要请问叶少监,军器监库房中是否还有新造步人甲,不知其数几何?”接下来开口的是金明,他却是对着叶应及发问。 “指挥所言不错,库中确有咸淳七年所制步人甲,待某想想,应该还有一千二百余领可用。”叶应及仔细想了一下,报出了一个数字。 “第一队交与某带吧,库中所有的步人甲都交与某,每领配上一把麻扎刀,破营与阻援之事,某愿一力承担。”金明转向刘禹,抱拳请命。 刘禹以目询叶应及,见他点点,方才交步卒五千人做为第一队交给了金明,第二队同样是五千人则是刘师勇带领,至于守城,袁洪仍是接下了他原本的北门,胡三省则会去东门,就连叶应及也会接管西面的龙光门。 “诸位都明白自己的事责了吧,现在开始对时,以某的为准,目前是申时一刻三分,都调好了。出击时分为子时三刻整,各军领好军械后回营休息,都记清楚了。” 听到刘禹最后的话,众人都面露不解之色,金明姜才等人更是大吃一惊,子时三刻,应该是起身埋饭之时才对,出击要到五更左右,那时天才会亮。 “子青,黑夜固然不利敌,也可不利于我,此时出击太过冒险,还望三思。”金明见众人不语,不得不挺身而出,这里所有人就以他和刘禹的关系最好。 黑夜?刘禹愣了一下,搞了半天大家想的不是一回事,他突然想起来,对着堂上说了一句“稍等”,便转到后厢房,拿了一个帽子状的东西出来,形状倒是与禁军制式铁盔颇为相似,只是那上面多了一个圆镜一样的事物。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出击 残阳如血,照在大江之上,泛起粼粼的波光。靠近元人水寨的一侧江面上,两军正在奋力厮杀,发动进攻的却是看上去明显数量更少的宋军一方。数百支中小船支在几十艘大船的火力支持下,依靠着灵活的操作不断地冲击元人大阵,将鞑子水军牢牢地压制在水寨附近。 “指挥,再让属下带弟兄们冲一次吧!”年青的军校苦苦恳求着,他的小船好不容易冲破了敌军的阻拦靠近那艘最大的敌船,还没来得及纵火,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拍杆击成了两截,同船的六个人全都落了水,最终只有他一个人被接应了回来。 苏刘义的眼睛被阳光刺得眯了起来,从午时到现在,连续发动了三次攻击,无一例外均以失败告终。这里靠近敌人的水寨,敌军也不和自己过多纠缠,无论是火船还是水鬼队都被拦在了外围,能冲进去的很少,就算进去了也多是和眼前的军校这般,他知道手下们已经尽了力, 只是他还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已经达到了大帅的要求,他一直保持着有限的攻势,用的全是小船,损失不算大。眼看着就要入夜了,苏刘义刚刚下决心准备再来最后一次,就听到一声巨响,他座船附近的江面上冲起一股浪花。 “敌军在开炮,这是从岸上打来的。”亲兵将旗斗传来的消息报给了他,苏刘义暗叹一声,不用再做选择了。 “传令吧,全军返转,各自回营,注意避开炮石。”随着他的命令,宋军的水军大阵逐渐分散开来,风帆齐张地加速离开了战场。 回到自己的寨子,因为事发仓促,深入江中的栈桥还未建好,大船无法直接靠岸。苏刘义顺着绳梯下至小艇中,向着江岸划去。离岸还有一段距离,李庭芝高大的身影已经遥遥在望,看上去已经等待许久了。 “损伤如何?”整个水军正在陆续回寨,一眼望过去杂乱无序,李庭芝看了看不得要领,待苏刘义上了岸,便索性直接问他。 “火船没了三十余,蒙冲也失了五十只左右,救起的不多,人员损失了四五百吧,实数还须等等才能知晓。” 接下来,苏刘义便将战事详情一一道出,李庭芝在听到损伤情况后就已经回复了平静,听着他的述说,眼神仍是盯着水寨的方向,只是在说到鞑子在岸上炮击的时候,才微微一颌首。 对岸敌军的调动情形,刘禹已经通过对讲机告诉了他,再加上苏刘义发动的攻击,相信已经把鞑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计划中属于自己的这一部分已经完成,而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真正的行动要到晚上才会展开。 “你就在这此,待水军各部俱回寨后,便让将士们用食休息,等候本帅的号令,还有些时间,睡一觉亦无妨。” 拍拍肩膀小声地吩咐了苏刘义,李庭芝转身离开水寨,许文德等部已经移驻到了江边,只等城中信号响起,便会搭乘民船渡江。这些船就是刘禹当时用来抢运物资时在各州所征集来的,后来被用来搭着溃军去了扬州。 而那信号,李庭芝到现在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城中没有明言,只是说到时候便知,这么远的距离,会是火光么?李庭芝抬腕看了一下时刻,他知道攻击的时间还早,可就是没有一点困意。 建康城西门的两侧城墙与往日有些不同,临近日落的时候,守军们开始将高张于墙外的布幔都拆掉收了起来,而那些垛堞处原本每隔上几步就竖立的将旗,也被放倒在马道上,整个城墙看上去光秃秃地好像完全没有设防。 城楼高台上,刘禹的目光从城外收了回来,身旁的小萝莉正在瞪着大眼睛看着城下的街道,口中喃喃地数着什么,自从刚才登上这高台,她的表情就这样子没有变过,只不过,刘禹严重怀疑她数得清楚么。 “别数了,一共两百架,那头都看不到了,你这般如何数得过来。”刘禹捅了她一下,直接将答案告诉了她。 “唉,这许多啊,你是如何变出来的,昨日还没有呢。”小萝莉对他的剧透有些不满,惋惜地叹了口气。 “你要是应承我一事,我就告诉你如何?”刘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猥琐的怪叔叔形象。 “休想,你去哪我去哪,不说便不说,稀罕么。”小萝莉警醒地直接拒绝了他。 刘禹摇摇头,他的确是想支开她,不管战局如何,他都会亲自带着预备队出城,要么是接应败兵,要么就是扩大战果,可他并不想让身边这个女孩一同前往,只是目前看来,说服她的希望不大。 城下便是刘禹运来的投石机,每隔十多步安置一架,分成两排几乎占满了整个街道,巨大的精钢长臂在周围火把的照射下闪着异样的光,每一座都如同一只作势欲扑的猛兽,让所有第一次看到的守军们都心潮起伏。 机器旁边是负责操作的军士,每五人为一个小组,尽管已经操作了好几日,他们仍在不停地抓紧最后的时机努力熟练着各个步骤,以求进一步提高发射速度。到目前为止,这些机器还没有发射过哪怕一枚实弹,具体效果会怎么样,刘禹也只能在心里自己给自己打气。 此刻,城内所有的义勇都在搬运各种弹药,从军器监的仓库到这里并不近,一辆辆牛车载着装满的木箱小心地在街道上慢慢走着,等到了地方,方才由随行的义勇将箱子搬下来堆积在机器后面。 “禀告太守,小院那处来报,今日是否照常播出?”一名亲兵“蹬蹬”地跑上城楼,大声说道。 “恩,正要说此事,你去转告来人,今日前一个半时辰,还照往日那般,尽量干扰敌军。过后的半个时辰开始,放些舒缓的曲子,顾大家那日的琴曲就不错,可以反复地放,听清了吗?” 刘禹的如意算盘是让敌人先是不胜其扰地睡不着,等攻击开始前的一个多小时再被催眠,至于能不能得逞,他也不知道,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已。但是顾惜惜的琴曲催眠效果他是亲身体会过的,应该说十分满意。 亲兵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城外的那些高频定向大功率扩音器就响了起来,各种奇怪的声音在空旷的夜晚肆虐着,让城上的守军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刘禹也走下了城楼,带着小萝莉顺着街道前行,一路向着龙光门而去。 龙光门同样位于城西,它的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座水门,这里是刘禹预定的出击地点。穿过投石机阵地,还没有走到城门下,刘禹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座机器旁边上上下下地仔细观看。 “叶少监,何事这么感兴趣?”刘禹走过去,叶应及好像根本没看到他,目光仍在那机器上。 “这......这是精钢啊,你居然拿来造此物,暴殓天物,暴殓天物啊。”听到刘禹的声音,叶应及激动地都有些结巴了,一付钱被抢了的样子。 不过刘禹并不觉得有多可惜,后世钢材大降价,按斤算几乎和白菜一个价了。反而是有些木材价格十分昂贵,拿来造这个才是真的暴殓天物,不过这道理没法和叶应及分说,刘禹只得是笑笑打岔了过去。 叶应及的激动也没有持续多久就转向了机器的运作,刘禹知道他是个技术宅,便照着打印出来的操作手册讲给他听,两人便在这里你一问我一答地闲扯着。刘禹自己也是个半调子,说不清楚的时候,叶应及就干脆自己上了手,左右也无事,刘禹便在这里看着慢慢地将时间度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刘禹很熟悉的那种古琴声,不用看表,他也知道距离出击还剩下半个时辰。而这时候,通往城内的街道上传来整齐的步伐声,刘禹的精神一振,心知这是金明的第一队到了。 随着步卒列队逐渐走近,已经提前站在城门前的刘禹才看清了这种号称是史上最重的盔甲穿在人身上时的模样。看得出来,当先的一千多人是被金明细细挑选出来的,人人都是身高体壮,如此才撑得起这么重的甲。 用甲钉连缀而成铁质甲叶从上到下一直延续到小腿,宽大的铁叶顿项垂在头盔之后,保护着脆弱的颈部,上面两片护颊的系带绑起来,整个脸部就只会露出一双眼睛。这之后的几千人则是普通的禁军装束,只是换发了新装之后显得十分精神。 当先的金明没有骑马,而是同样穿上了步人甲,加上手中的那个衣架,让平素力气很大的他也脚步慢了许多。刘禹面带微笑注视着眼前的军阵,那些年轻的脸上全都是充分休息之后的意气飞扬,不由得暗自赞叹,这士气已经可以一战。 他将手一挥,雉奴和亲兵们带着义勇挨个给军士们倒上一碗酒,这酒就是他上次从后世运来的散装白酒,度数在这时空算得上高的了,一时间,龙光门附近酒香四溢。 刘禹自己也端起一碗,等着这五千人全都接到碗端了起来,他看着时间就快要到了,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大喇叭,作势就欲发话。 “建炎三年,金人犯我建康,韩夫人在此亲自击鼓以振士气,遂大破敌军。今日,惜惜不敢效法夫人巾帼之举,唯有献上一歌,为我大宋将士壮行。” 城中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顾惜惜的话音刚落,一声脆响,那首《英雄赞歌》的前奏曲从空中传出,刘禹连同五千多人都端着酒碗愣在了那里。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听着顾惜惜略显宛转的歌声,尽管依旧不是刘禹欣赏的那类唱腔,可在这样一个时刻,看到将士们脸上激动的表情,他就明白不用自己再多说什么了。 “来,弟兄们,干了此碗!”时间逐渐接近子时三刻,刘禹举起喇叭大喊一声,众人一齐举起碗,一口灌了下去。 “时辰到,开门!放吊桥。”随即一声令下,守兵放下木闩,将沉重的大门推开,高悬的吊桥也缓缓落下。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排成四列的步卒们和着歌曲的**部分,昂首向一片漆黑的城外大步前进。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一起来看流星雨 晴朗的夜空中,繁星交织闪烁着,如同镶嵌在黑色绒布上的宝石,一轮圆月在云层中穿梭,时隐时现,这是五月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一阵舒缓的古琴曲随着晚风飘扬在城外,中间还仿佛夹杂着夏虫的声声鸣叫。 建康城西门外的敌军大营已经进入了梦乡,除了几个营门和哨位上为数不多的几支火把,显得一片黑暗。当中的大门两侧各站着两名军士,看似目不斜视挺身而立,实则双眼微闭杵着长枪半睡半醒中。 “邪性了,听惯了那等吱吱喳喳的怪声调,今日却放起这等小曲儿来,弄得俺们好不想起身。”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军士们赶紧睁眼站好,脸上都有些喜色,这是换岗的来了,意味着他们总算可以回到营帐中舒服地睡上一觉。 领头的军校骂骂咧咧地边走边系上衣裤,一袭轻甲斜斜地搭在肩上,身后跟着一溜军士,俱是和他一般模样,睡眼惺忪脚步虚浮口中还不停地打着哈欠。草草地交接了岗位,原来守门的那些人忙不迭地跑向自己的营帐,空下的位置则被这些醉汉似的军士们填上。 军校却没有停下,他推开挡在门前的鹿角走了出去,原本为了防着城中偷袭,营前的各种障碍摆得十分齐整。可过去了一月有余都没甚动静,慢慢地也就懈怠了下来,除非碰上大帅亲自巡营,否则都是这般草草应付几个了事。 走到不远处的一个低洼处,军校拍着口角大力地打了一个呵欠,便解开裤头准备要放水。夜风徐徐吹走了闷气,一阵舒畅地他抬起头口中吹出一阵哨音,蓦得就发现天空中出现一个闪着异样光线的红点,不由得伸起一支手揉了揉眼睛。 那个红点不似别的星星那般,竟然像是在朝着自己这边移动中,这是传说中的扫把星么?军校一眼不眨地盯着,做梦似的不敢相信,愣愣地站在原地,连裤头都忘了拉起来,红光逐渐接近,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火球,“轰”地一声砸在那处低洼里,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飞了起来,随着溅起的泥土和污水重重地摔到地上。 “禀太守,方才那一弹离着甲区尚有些距离,还要再往前几分才行,语毕。”李十一骑在横枝上,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扶着单物双目头盔式夜视仪上前伸的长长镜头。在那镜头里,视线所及的任何东西都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浅绿色,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李十一头上的奥尔法-orpha-onv3手持头戴两用高清夜视仪花了刘禹整整五万华夏币,这东西贵得连他也不敢放肆购买,除了李十一这部,就只有姜才和他自己各有一架,带着第一队出城的金明都没有装备。 从对讲机中听到李十一的观察结果,刘禹也知道要让他根据夜视仪镜头里的十字刻度来算出实际距离不太可能,但这几分要如何界定?盯着已经搬到城下投石机阵地后的大沙盘,他的视线在标注着甲区的敌军大营附近巡梭着。 所谓“甲区”的是以敌军大营的大门为界的,这一弹打得近了,就要调整投石机上的倾角,将投射距离再放远一点,没有办法,不能精确地计算,就只能再试一次。刘禹略想了想,便举起了放在一旁的大喇叭。 “适才那炮近了,将那刻度放开半分,再发一次,仍是火油弹。”听到刘禹的命令,离他最近的一架投石机前的射手马上开始调整,前臂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射手点点头,站于后方的投手从脚下的木箱中抱起一颗黑色的圆弹,放在抛勺上,然后划出一根火柴,将那圆球点燃。 “砰”地一声轻响,精钢长臂高高扬起,将尾端的抛勺扬了起来,燃烧的火弹带着嗤嗤的细音划破空气飞向了漆黑的夜空。与此同时,李十一也在打开的对讲机中听到了刘禹的命令,他的视线移向城池的方向,顺着那颗火弹的轨迹移动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太守,这次命中处距敌军大营约为......三步,好小子,打得真准,语毕。”李十一的语气十分兴奋,刚才那一弹直直地落在营门口附近,将几个聚在一起的敌兵直接打倒,大营中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混乱。 三步?刘禹在心中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比例,然后将一面小旗子插在了敌军大营模型的营门处,有了这个相对靠谱的参照点,刘禹迅速在头脑中整理出了一份发射方案,他掏出原子笔,在一张白纸上记了下来。 由于阵地太长,就是用大喇叭也无法直接传达清楚,刘禹命人在阵地后方临时搭建了一套小型广播系统,将十几个扩音器沿着街道布置,确保阵地上的每一处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命令。 “各处射手注意了,各处射手注意了,现在都听本官号令,将尔等身前的刻度下调半分,记住是下调半分,调整完毕后举手高呼一声示意。” 这种投石机的生产是按照精密仪器的标准来制定的,加之又是出口产品,因此在出厂时厂家对每一台机器的精确度都做过测试,确保不会出现大的偏差。刘禹现在也只能相信这些国货的质量,否则难道要去消费者协会去告状,会有人受理么? 片刻之后,长长的阵地上到处都喊起呼声,刘禹举起望远镜两下张望了一番,看到基本上所有的机器处都有人举起了手,才重新将头靠近了麦克风。 “很好,今后也照此行事,现在我命令,就以此为准,换成震天雷,连续打三发。” 刘禹的话音落下,阵地上再度忙碌起来,坐于一侧的力士开始奋力转动投石机两边圆盘上的手柄,将扬起的长臂压了下来,投手们抱起一个个连着长长引线的圆铁球,放于抛勺上,等待着射手的指示。 刚才试射的时候打的是火油弹,为的就是它能在黑夜中能发出明亮的红色尾迹,好让观察哨上的李十一看清楚,而现在打出的才真正地杀着,黑夜之中只有巨大的爆炸声才会对人产生最大程度的恐慌。 “什么?敌袭。”被亲兵吵醒的汉军上万户史格十分不耐烦地坐起身,待听到来人所说的话之后却吃了一惊,怎么也不敢相信。这里驻扎的汉军步卒足有六万余人,大营一直绵延到后面的码头附近。城里那些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来偷营? 营门处被一颗疑似城中发射的火油弹击中?史格一听就更不可相信了,营前大门离着城池足有几百步,宋人除非将他们的投石器推出城外很远,才有可能打到那处。可真有这么大的行动,又怎么可能瞒过布置在大营前面日夜不停巡视的那些侦骑。 史格的神色变幻不定,他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亲兵不敢这么打扰他的休息。自从城里开始放出那些恼人的声音之后,他每晚都要蒙住耳朵才能入眠,饶是如此也睡得很不好,平时最恨的就是被人突然吵醒。 没有犹豫多久,史格还是披着中衣站了起来,他摆手拒绝了亲兵要为他披上战甲的动作,自恃勇力过人的他,就算是真的有宋人来袭,也不需要那些铁片来保命。 刚刚走出他的中军大帐,史格就觉察出了一丝异样,睡前还响着的尖利怪声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种很好听的琴曲,他掏出耳朵中的碎布,不远处营门口的混乱已经平息了下来,只有地上的一些余火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事。 带着疑惑的表情,史格领着亲兵信步走向门口,看到他过来,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纷纷避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在地上弹了几下便飞到别处的那颗火弹已经被找到,史格瞅着脚下这个还带着热度的圆球,没错,正是宋人惯用的那种,可它是如何飞过来的呢。 史格的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目光飘向大营远处黑得根本看不到影子的城池,这不是小事,他抬起手臂就欲下令让人出营搜巡。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破空之声,史格与门前众人不由得抬起头,随着熟悉的声音愈加接近,久经战阵的步卒们瞬间便明白了那是何物。 门口的火把将附近照得透亮,空中传来的声音此刻已经显出形状,史格的瞳孔随着那个飞行的圆球逐渐张大,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后面拖着的引线被点燃后发出的丝丝红光。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几个反应过来的亲兵猛地将他扑倒,压在了身下。 “太守,打中了,打中了,炸死了好多鞑子,狗日的,打得太好了,炸死这些王八蛋......”被爆炸效果震住的李十一在对讲机里喋喋不休地近乎语无伦次,看着镜头里人仰马翻的敌人大营,激动的泪水顺着目镜滑下了脸庞。 刘禹打开麦克风,将对讲机靠在了听筒上,李十一的声音随着喇叭传遍了整个阵地,打完三轮的操作军士被这战果所鼓舞,俱都振臂高呼,一时间,声震四野。刘禹同身旁的小萝莉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喜悦之情,成功了! “现在听本官号令,就此再打一轮火油弹,记住是火油弹,打完之后将刻度下调半分,继续打三轮震天雷。” 等欢呼声平息下来,刘禹马上下达了新的指令,炮火将开始向前延伸,换成醒目的火油弹就是为了给已经出城的金明所部打出开始进攻的信号。 随着射手们用力地将扳手拉下,失去钳制的精钢长臂再一次飞速地弹起,将抛勺中燃烧着的火红圆球打向高空,这些火球伴着夜幕逐渐飞远,在刘禹的视线中逐渐变成了一个个的红点。 望着城头夜空上方布满的点点红光,他的心头突然涌现出一部后世很有名的雷人剧集,就是芒果台播出的那部《一起来看流星雨》。嗯,就是此刻的情景。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黑夜死神 列队从龙光门走出城,踩在原本坚固的吊桥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当先的金明有些怀疑等到他身后的五千人过去了,这桥会不会马上垮掉。被围了这么久,城外已经完全变了样,各种野草被雨水和阳光滋润着茁壮地生长,占领了外面大部分的泥地。 闻着带有草味的气息,金明的脚步丝毫不停地转身走向西门的方向,紧跟在后面的旗手展开了他的指挥旗,鱼贯而出的步卒随着前人的步伐,在漆黑中沿着护城河拉成长长的一列,静寂的夜空中响起“咵咵”的整齐声音。 前方的敌军大营横跨城西的这两个门,他们的中间位置也正好是这两个城门间的中心,走了一会,金明停下来转头看看城墙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离队而出命旗手将他的大旗插在地上,后面的步卒就以此为中心向两边展开,形成一个稀薄的横阵。 几乎就在全军列队完毕的同时,城上飞起一颗红弹,拖着明亮的焰迹从金明的头上飞过,他抬头视线随着那火球一直落到了前方。明白这是城中的攻击开始了,从这里到敌营还有些距离,等身前的阵列不再移动,金明将手一挥,旗手一把拔出大旗,对着人群高呼了一声。 “前进!”黑暗中命令被一个接一个传了下去,步卒们跟着各自的军校,紧紧地抬步开始向前走,原本排成一线的横阵也由于行动顺序的不同变成了以金明为尖端的三角形。 整个队列走得并不快,一方面是由于夜黑看不清楚前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的攻击时间还没有到。城外的泥地上有些地方还有水洼,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因此前排的军士都伸出枪柄用来探路。 在又一颗火弹飞过之后,突然天空中响起大片的尖啸声,随即远处的敌营中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短暂的火光和被炸的惨叫声让步卒们精神亢奋起来,大伙都知道这是城中那些大家伙发威了。 离着敌军大营附近有一条宽达十余步的平整道路,和别处的坑坑洼洼杂草丛生不一样,路上被石滚子反复地碾过,显得硬邦邦。这条绕着大营的道路是专门用于马队行走的,哪怕到了夜晚仍有侦骑来回巡梭着。 此刻的路上,一小队五个侦骑便驻马停在那里望着身后的大营,那巨大的爆炸声就算他们用碎布堵着耳朵也清晰地传了进来,几个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远处的城池明明毫无动静,这些爆炸是从何而来的? 说来也好笑,原本身为探子,耳聪目明是基本的条件,可那该死的怪声,让人听着烦不胜烦,偏生他们又是大营中最突前的,天生就比别人听得更真切。因此,从上到下也都默认了这种行为,反正那城中也没有什么威胁。 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声传来,大营中已经出现混乱,侦骑们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个人都看到了,再说营中已经如此,却要他们去找谁禀告?四人都转头看向为首的一个精悍头目。 小头目疑惑地转头看向城池方向,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像是一道墙?他将堵住耳朵的碎布掏出来,一股异常的警觉从心底生出,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高大的黑影伴着风声陡然袭至,巨力将他和胯下的坐骑撞得同时飞起。 被马身压在地上的小头目嘴角溢出鲜血,涣散的眼神中,一个魔神般的大汉站在他刚才的位置,手中的长兵器顶部布满了长长的尖刺。这时,天空中一道红光掠过,借着微弱的光线,大排的宋人步卒出现在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里。 “如不出所料,三声爆炸之后,将以一道火油弹为信号,见此信号,即刻攻入敌营中。将那些混乱的敌兵变成溃兵,切记让将士们无须去割首级,如此胜利可期。” 这是刘禹在出城之前向他嘱咐的话,金明站在略有些硬的路上,刚才那一撞很是用了些力气,主要是身上这劳什子太重,不过效果却很好。手上的棒子都没用得上,这几个鞑子侦骑居然让他们几个欺得如此之近都未发觉,轻易就被歼灭了。 “准备,随某冲营。”说完,金明将一个画得有些狰狞的面具扣在了脸上,一手随便将护颊下的系带绑了个结,随着他的命令,前排的一千二百多重甲步卒俱都和他一般,金明举起棒子,大步跨过地上的死尸,朝着不远处的敌营走去。 跟着金明的脚步,前排的步卒分散开来,每人身后带着三四个普通禁军,脚步逐步加快。大营外稀稀疏疏地放着一些鹿角,金明冲上前去,大喝一声,手中的棒子扬起,挡路的鹿角被他一把挑起,砸进了营中混乱的人群中。 随着震天雷的不停落下,史格的大营已经混乱不堪,大部分军士都在熟睡中被惊起来,慌乱得衣甲兵器都来不及拿就在营中乱跑乱撞,好不容易躲过爆炸却又碰上攻入营中的宋军。 “啊!”的一声惨叫,一个百户模样的军校被一把麻扎刀拦腰砍成两段,四溅的鲜血洒在步人甲上,让眼前的这个宋人步卒变得更为可怖,飞起的半截尸身被一脚踢进刚刚集结起来的小队人马中,被吓到的敌军们再也支持不住,纷纷扔下兵刃向后逃去。 不得不说史格麾下的这些汉军的确是精锐,如此混乱加上打击之下,仍有一部分军士被召集起来,向着宋军发起反攻。营中燃烧的帐蓬和火把让金明的眼前有了些光亮,中军大帐已经出现在他视线中,敌军的那面大旗依然飘在上空。 金明微微眨了下眼,狼牙棒在他手中弹了一下,随即从那张恐怖的面具下爆出一声低喝,他几个飞步就冲进了前面的人群中,闪着精光的钢刺被舞成一团白影,伴随着敌人凄惨的叫声。 在他的周围几步之内都没有一个人,不管是敌军还是自己人,就连亲兵都只远远地跟着,那根棒子实在太可怕,挥动起来当者披靡。一个敌人的勇士好不容易挡住了他的一击,却被棒子上长长的钢刺凿穿了头盔。 “挡不住了,万户,走吧,迟恐不及。”中军大帐里,被亲兵们冒死抢回来的史格已经醒转,很幸运地没有怎么受伤,他左右打量了一下,挣扎着就要召集手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亲兵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史格挣脱开来冲到帐门口,只见自己的将士们潮水般地往后跑来,任他呼斥喝止,也没有多少人停下脚步。不甘心地他返身进去拿出自己的长刀,就欲杀人立威,天空中呼啸声又至,随即爆炸的的气浪将他的大帐掀了起来。 看着人仰马翻一片狼籍的大营,和惊恐万分拼命奔跑的人群,史格的脑海中出现了以往驱赶着宋人也是这般的情景,他突然万念俱灰,手中的长刀举起直接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非我等之罪,万户切不可如此。”几个亲兵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抢下了他手中的刀,经此一变,史格也不再挣扎,任由亲兵们抓着他跟随人流而去,转头的那一刻,他看到自己的大旗已经轰地倒下,顿时就有一股热血涌上喉间。 营中帅旗的倒下彻底催毁了少数抵抗者的最后一丝心志,金明的眼前已经一马平川,杀人不是目地,刘禹也只是要他赶着这些人往前跑就行了。敌营很大,金明带着所部不紧不慢地追在后面,只是将偶尔跑错方向的敌人赶了回去。 “我军攻入大营了,鞑子正在溃逃,已经进入了乙区,后方未见大军集结的迹象,完毕。”李十一兴奋地报告着他的见闻,那些拼命跑着的人群如同待宰的羔羊,终于让鞑子也尝到了这种滋味。 才刚刚到达乙区?刘禹看着沙盘上的标识,炮击的速度已经超过敌人溃逃速度太多,需要调整一下。用不着多久,敌人应该就会反应过来,为了粉碎即将到来的反击,远程炮火支援必不可少。 “各射手注意,射手注意了,下一轮连打五发震天雷后再下调刻度,记住连打五发。”刘禹将自己的命令通过广播传达了下去,城下的阵地上顿时一片忙碌,片刻之后,无数的黑色圆球拖着一根闪着红光的小尾巴飞向高空。 刘师勇率领的第二队五千禁军已经随后出了城,计划是他们会在之后接过金明的任务,而金明所部将会略作休整后准备迎接南门方向上可能的援军。而如果没出差错,姜才所部的一千多骑军此刻应该走在绕向江岸处的小道上。 而在更远的地方,刘禹的目兴飞向大江的对岸,等到地毯式地炮击到达码头附近,李庭芝就应该能收到信号了,他的攻击将彻底打乱敌人的布署。刘禹将一只小船的模型放在大江的位置,一股尽在掌握的豪情涌上心头。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雄鹰折翼(一) 燕子矶下的码头上,沿江的港湾里停靠着大大小小上千艘船只。这支船队原本是运载军输给养的,这两日却被集中起来,准备用于江对岸的攻击行动,在这些船当中,有一只靠在码头边上的大船特别显眼。 伯颜的座舟是一条长达百余步的三重楼船,宽大的甲板上甚至可以奔车驰马,第一次爆炸声传来的时候,正在二层楼间休憩的伯颜就已经被惊醒。这种声音对蒙古人来讲并不陌生,最早在金人的蔡州城下就听闻过,那时他还没有出生,这些故事都是听老人说的。 灭金之后,元人自己的火器院也能利用金人留下的工匠造出这种事物,因此当他听到陆上传来的爆炸声响,第一反应就是营中储存的震天雷出事了。起身推开楼间的舷窗看出去,远处的大营有火光冒出,隐隐还有人马的嘶喊声,他觉得不那么简单。 顺着舱中的木梯,伯颜直接上到了三层,这上面原本安置的拍竿被拆除了,只余下四面半人高的女墙。他手按垛口撑住身体向着大营的方向张望,正好看到一排整齐的爆炸火光,只过了片刻在差不多的地方又发生了爆炸,如事者三,伯颜没有看出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面上便有了些狐疑之色。 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响,一骑从大营方向直奔码头而来,马上骑士手举着一面三角小旗,这是紧急军报的标志。码头上的守军不敢怠慢,直接让他冲了进来,骑士毫不停留,直接就从搭在岸边的绰板跑上了伯颜的座舟,在一层的甲板上才翻身下马。 “大帅,不......不好了!宋人......”一名汉军打扮的小校在卫士的引领下“噔噔”地跑上三层,对着伯颜的背影单膝跪倒,喘着大气说道。 “宋人翻不了天,出了何事,慢慢说来。”伯颜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语气让那小校愣了一下,随即整理了一下思路,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此人来自史格后方的营寨,领军的汉军万户眼见前方形势不妙,才命他飞骑来报。听到前方军溃,宋人已经攻入大营,正赶着溃军一路踏营而来,前方主将史格生死不知的时候,伯颜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本帅问你,依你所见,营中那些爆炸之物是从何而来?”宋人步卒并没有放在伯颜心上,他关心的是这些极像是震天雷的事物,他才不相信这些东西会从天而降。 “这个,经小的们细细查看,似乎......似乎是从城中打出。”小校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难以令人相信,可面对大帅的发问,不敢不答,踌躇再三方才说出来。 小校紧紧低着头,已经快要贴到甲板上,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出乎意料的是,伯颜并没有发怒。周围一下子显得十分安静,过了良久,才听到一个声音从上方传进耳中。 “起来吧,你暂且不要归营,直接去传令给后军主将何玮,命他整军备战,尽力将前方溃军拦下,有不从者,本帅准他便宜行事,无论是谁。”听完伯颜的指令,小校面带感激地起身抱拳而去。 待那小校走远,远处大营再次传来爆炸声,这一次持续时间更长,足足响了五次。伯颜盯着那时隐时现的火光,似乎在欣赏着什么美景,等到那响声停下,突然发出一声长笑,惊得周围的卫士不解地看向他。 “呵呵,来得好,某倒要看看,这黑夜,这大江能不能折断草原雄鹰的翅膀!” “你们几个持某的号旗,命南门外董文炳遣所部骑军往城西攻击而行,务要将出城宋人围歼,其余各门加强戒备,以防宋人偷袭。”伯颜转过身来,对着卫士们说道。 几个人分别领命而去,伯颜的目光随着他们移过码头,那上面还有两万多汉军,预备明天天亮便会上船。想到这里,伯颜心里升起一阵警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想抓而没有抓住,近在咫尺的大江黑得如同张开的大口,仿佛能吞噬这天地一般。 建康城南门外,攻城主帅、参知政事董文炳比伯颜要醒得更早,在第一声爆炸响起的时候,他就立刻颁下了全营戒备令。紧接着便命骑军一个千人队向营前搜索,接到伯颜传来的号令时,搜索队的军报还没有送回来。 听完送令卫士的话,董文炳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配属给自己的这个蒙古骑军万人队,因为攻城时用不到,平时有七个千人队都各自深入到建康境内的溧水县甚至是更远一些的溧阳县,以防备从那边过来的宋人援军。 此刻大营中的三个千人队中,刚刚才派出去一个,余下的两个是他打算作为预备队的。城西那边的动静很大,他无法确定只让这两个千人队出战是不是足够,黑夜能将骑兵的优势很大程度地抵消,可这是大帅的命令,容不得他多想。 “阿塔里、郭儿刺思,带着你们的人从后面绕过去,先毁掉他们的投石器,再围住出城的步卒,动作要快,打起火把去。”帐中的两个蒙古男子拍着胸脯大声应下,转身出门而去。 过不多久,在董文炳等将帅的注视下,列成两排的骑兵大队从门口陆续出营,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个火把,像两道长龙一般朝着城西延伸而去,董文炳若有所思地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耳边传来似乎永不停歇的爆炸声。 “传令,吹起号角,擂响金鼓,全军备好云梯等物,列阵出营,准备攻城!”随着董文炳斩钉截铁地话语,南门大营沸腾起来,无数的火把点燃了整个营地,长长地号角声在黑夜里响起,伴着隆隆的鼓点声。 此刻,金明带领的第一队五千步卒逐渐放慢了追赶的脚步,他们已经冲过了乙区,按照计划,后面的行动应该由刘师勇带的人接管。于是,大队人马慢慢地停了下来,任由前面的溃兵奔逃渐远。 实际上,刘师勇所率的人马几乎是紧跟着金明出的城,由于他们都是普通禁军,故而行军速度要比金明所部快些。一身细麟甲的刘师勇抬腕看看手表,绿莹莹的指针告诉他计划中的时刻快要到了。 “八公山下,来者何人?”看着身后快要接近的步卒横阵,金明从面具中发出低沉的一声大吼,尽管知道这应该是刘师勇所部,他还是按照规定问出了今晚的口令。 “风声鹤唳,某是刘师勇,奉命替换尔等,老金今晚杀得痛快吧。”这口令是刘禹想出来的,用于黑夜中辨识身份。 时间紧急,两人来不及寒喧,只是简单地对视一眼点点头,便相互从闪开的空隙中交错而过。刘师勇等到自己的队伍过完,伸手拔出屈刀,大喝一声,便一马当先地朝前方冲去,身后的横阵滚滚而行,再次追上鞑子的溃兵。 发生的这一切都没能逃过石首山观察哨上李十一的眼睛,他一边将视线跟上前行的刘师勇,一边从打开的对讲机里把这些报告给了城里的刘禹。 “十一哥,城南方向有人马过来,速度不慢,估摸超过千人之数。”忽然一旁黑牛的声音响起,李十一心里一惊,赶紧移动视角,将城西外面的情景套进了镜头内。 根本不需要用夜视仪,他们人人都打着火把,因此在黑夜中十分显眼,拿着普通望远镜的黑牛都能直接看清。这是鞑子的应对之策么,看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和小心翼翼的模样,李十一很奇怪,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接到报告的刘禹不敢怠慢,马上把情况告诉了城外的金明,超过千人的骑兵?刘禹疑惑地将两个骑马小人放到城西的空地上,本来他已经做好了迎接鞑子数万人猛攻的准备,这是要闹哪样? 他走下高台,带着雉奴和几个亲兵登上了城楼,果然有一队火光沿着护城河朝城西而来,当先的几骑也许是看到城头漆黑一片,竟然靠近了河边朝着城头张望,他们的身形在火把的照映下非常清楚。 “射那人。”刘禹朝着一旁的小萝莉轻轻说了一句,几个亲兵立刻“吱吱呀呀”地扳开弓弦将一支铁枪安到了垛口处的床弩上,小萝莉站到发射的位置,瞄了一眼城下,用力一扳,铁枪蓦得飞出,将那个打着火把的鞑子从马上撞得飞起,穿过他的身体钉在了地上。 掉在一边的火把还在燃烧着,没有马上咽气的鞑子挣扎着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惊得附近的骑兵都扔掉了火把拔出刀来,随着又一个鞑子被城上飞来的弩箭射死,大队骑军纷纷扔下火把远离护城河边。 “走吧。”看到敌人退去,刘禹也不再停留,领着人便下了城楼,阵地上的投石机已经连续打了五轮,不管是力士还是投手全变得大汗淋淋,个个光着膀子将脱下的衣衫扔到地上,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叫苦,都在奋力地按照刘禹制定的射表忙碌着。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雄鹰折翼(二) 西门外,敌军大营中的火光已经渐渐变小直至熄灭,天地又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金明一脚将身前的一处余烬踩灭,顺手拖过几具敌人的尸首,叠在一起坐在屁股下,然后从腰间的一个小袋中掏出一个不大的圆筒,手指一伸将上面的扣环往外一拉,“噌”得一声大股水汽激射而出。 如果有光亮的话,金明就会认出那筒上的几个字,“x牛维生素功能饮料”或许会有几个字不太明白,反正刘禹把这事物发给他们的时候只说了,如果战斗的时候有间隙的话,不妨抓紧时间喝下一筒,说是可以消除疲乏,真的么? 金明解下面具,仰头将那小口倒向嘴里,不一会,一股酸酸甜甜涩涩好似果味的水流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味道似乎不错的样子。解不解乏他不知道,左右一看,大伙都学着他的样子在喝着,几个性急的家伙还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放在一旁地上的狼牙棒已经完全变了色,上面还沾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细碎之物,闻之令人作呕。久经战阵的金明却浑不在意,一面喝着饮料一面盯着前方,刘禹已经通过对讲机向他通报了鞑子骑兵来袭的消息, 突然,远处的黑暗中闪出点点红光,金明猛地起身,随手提起地上的棒子,一口气将筒中水汽喝干,右手向前用力一掷,手中的圆筒“咕噜咕噜”滚向远处。随着他的动作,附近的军士们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都和他一样扔出了圆筒。 “鞑子骑军来了,后军依次列阵,前军准备随某前冲。”简短的命令被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一千多重甲步卒握紧了手中的刀斧,后面的禁军则在收拢阵形之后,一边拿出背在身后的大盾立于前面,一边将长枪的一头扎入泥土中,弩手们则纷纷取下背上的神臂弓,将尾部置于脚下,奋力地将弩箭安上去。 离此不远处,千户阿塔里骑在马背上连叹晦气,按照参政董文炳的命令,他作为先锋一路搜索着穿过城西,可过了这许久,什么都没发现,反而还因为过于靠近城头被射死了两个手下。 身后千人队中的火把丢掉了大半,只余下了少数人还持有着,阿塔里不是可惜这些,就算有火把又能怎样,杀敌不便不说,那光亮也只能照得着近处,反而会成为远方黑暗中敌人清晰的目标。 因郭儿刺思的千人队就在后面,他可以放心地转向自己大营的方向,爆炸声与火光正渐行渐远,宋人不在此处,便肯定在衔尾追杀,而这原本该是他们最擅长的歼敌方式。想到这里,阿塔里掉转马头,开始背对城池整队。 随着几声奇怪的口哨声,蒙古骑兵开始使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在黑夜中传递着命令,原本长长的两列行军阵形快速变成横队,一阵急促而散乱的蹄声过后,阿塔里的千人队已经完成了转向。 “鞑子骑兵在整队,约有两百步远。” “他们开始行进,马儿在加速,变为慢跑了,约摸一百五十步远。” “一百步,八十,七十......已经快接近你们了,语毕。” 单膝接地半跪着蹲在地下,金明听着手上对讲机传来的消息,不禁感叹这种战斗方式的奇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对面的敌军从兵力到动向被打探地仔仔细细,自己要做的就是守在这里等猎物撞上来,这还是在仓促之下,如果准备完善,说不定都不用自己出手战斗就结束了。 没容他多想,前方传来的马蹄顿地之声已经清晰可闻,金明一把将对讲机塞进腰间,狼牙棒打横握在了双手上,摩唆着手上金属质感传来的一丝冰凉,他的身体略略前倾,形成了扑击之势。 蹄声越来越近,节奏十分整齐,金明在心里默数着马蹄落下的频率,并没有达到冲刺的程度,正要喊出攻击的命令,忽听到前方不远处异声响起,微微一错愕,一匹健马仆倒在他前方,马上的鞑子身体在空中腾起,手里还紧紧地拽着疆绳。 “上!”金明从喉中发出一声低吼,一脚踩在刚刚翻滚着倒地的鞑子身上,身体猛地冲起,手中的狼牙棒带着呼呼的风声横扫而出,把一个驰近的鞑子从马上打得向后飞起,口中鲜血狂喷。 伏于阵前的重甲步卒几乎在金明发动的同时也各自冲入了鞑子的马队中,麻扎刀和大斧上下纷飞,许多鞑子连敌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就被突如其来的刀光砍倒,人马的嘶喊惨叫声此起彼伏。 作为草原上有名的猎手,阿塔里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预感,尽管前方黑黝黝的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他还是本能地放低了奔跑的速度,结果没过一会儿,自己附近的骑兵就突然乱作一团,好像是踩到了什么。 随着惨叫声的喊起,不用想也知道是遇到了埋伏,阿塔里没有决死前冲的意志,这种情况下唯有后撤才是正确的选择。一念之下,他猛地一拉笼头,胯下的战马双蹄腾空,恰恰避过了一把大刀,持刀的人猛地一转身,那张头盔下的脸已经与阿塔里近在咫尺。 “恶魔!”这是他心中升起的唯一念头,空洞无神的大眼,红黑相间的脸色,伸出嘴边的长长獠牙,似乎还在滴血的下颚。阿塔里心神俱裂,双腿用力一夹,身体紧紧地贴在马背上,调转马头就往来路拼命奔跑。 以为必中的两刀接连劈空,手持麻扎刀的步卒一时愣在了那里,随即就发现那个鞑子已经跑远,他沮丧地周围一打量,除了被步卒砍倒在阵前的,还有一些鞑子骑兵冲进了后面的长枪阵,被挺立的长枪直接从马上掀翻在地后砍死。 “嗤”地一声从一个还未死透的鞑子身上拔出狼牙棒,长长的钢刺在他身上扎出许多个血洞,看上去触目惊心。除了四散逃走的一些骑兵,金明站立的周围已经没有了敌人的存在,战斗结束得很快,他也不知道倒底杀死了多少敌军。 “指挥小心,鞑子后队正在接近中。”李十一的消息来得很及时,金明听完后马上下令全队后退,一直退出三十步以外,仍旧照开始那般,所有的步卒都半蹲着伏在地上,等待着鞑子的靠近。 青面獠牙的魔鬼?郭儿刺思并没有出言讽刺阿塔里的语无论次,虽然不是出名的勇士,但他知道阿塔里也绝不是胆怯之人,能被吓成这样子,只能说明前面确实有不寻常的东西。 由于身在后队,郭儿刺思所辖的这个千人队仍然保持着刚出营的状态,每个骑兵手上都举着一只火把,望着阿塔里指出的大概战场位置,他略为思索了一下,就打出了分散包围的手势。 接到他的指令,所有的骑兵立刻开始散开,整个阵形变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圆状,向着远处慢慢推进,郭儿刺思拍了拍阿塔里的肩膀,将手中的火把交给了他,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跟在了大队之后。 不知不觉,阿塔里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上百人,可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旗手,那面象征着荣誉的将旗失去了?阿塔里的心思从恐惧变成了愤怒,他打消了马上回营的念头,希望前面的同僚能帮他挽回一些面子。 没有过去多久,郭儿刺思的部下就发现了倒毙在地上的马匹和骑兵的尸体,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下令进攻,无数的火把被抛向前方,火光将不远处照亮,只见地上的尸体连成了一片,有些马儿还在无助地哀鸣。 空出双手的骑兵们一边催马加速,一边张开骑弓,一拨拔的箭雨射向更远一些的黑暗处,却没有想像中被射中后的惨叫声传来。包围圈越来越小,等到郭儿刺思策马上到前方的时候,骑兵们猬集的这片地方除了尸体还是尸体,宋人却不翼而飞了。 “嗖”地一声,一支羽箭就在金明的眼前落下,插进了身前的泥土中,几十步以外,大队的鞑子骑兵聚在了一起,扔在地上的火把正在慢慢地熄灭。 金明长身而起,狼牙棒已经提在了手中,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接一个的步卒站了起来,长长的横阵开始向前移动,朝着前方的鞑子围过去。 “开灯,放箭!”金明大喊一声,伸手朝着头上一拍,一股闪亮的白色光柱从他的头盔顶上射了出来,直直地照定了鞑子骑队中的那面大旗。 身后的步卒们纷纷打开头上的探灯,队伍后面的弓弩手举起手中的神臂弓,扣下了已经上好弦的扳机,弩箭腾空朝着被光线照亮的鞑子身影飞去。 站在旗下的郭儿刺思被突如其来的白光照得眼前一片眩晕,他本能地伸开手掌努力地想看清楚前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四周传来箭矢入体的沉闷声响,以及自己手下翻身落马的惨叫。 素来以骁勇著称的他头一次起了转身逃命的心思,还没等调转马头,劲风和着尖啸扑面而来,他手上的弯刀猛地挥出,“锵”地一声脆响,弯刀脱手飞出,手臂也被震得失去了知觉。 “受死吧!”一条大汉已经欺近他的身前,骇人的劲风再次响起,毫无动作的郭儿刺思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阿塔里没有说错,的确就是传说中的恶魔!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雄鹰折翼(三) “铛铛”几个禁军举着大斧奋力地砍向营地上竖立的一根旗杆,粗大的木头上被砍出斜斜的豁口,几个人猛地一用力,旗杆带着飘扬的大旗倒了下来,掀起大片的尘土。小说章节更新最快这里原本不知道是哪个大将的中军所在,附近的营帐早已经被溃逃的敌军和后面的追兵踩倒,空空的营地里满是倒毙的死尸。 一旁的刘师勇看着他们清理完这处最后一面大旗,便示意他们带上旗帜,自己已经举步向前,追向不远处自己的队伍。这一路上,驱赶着敌军不停地奔跑,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个将校,首级拿不拿得到姑且不论,这些旗帜却是实实在在的军功。 四处散落的兵器甲仗都顾不得了,一想到前面那些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的模样,刘师勇就有止不住的笑意。足有数万人的队伍被自己这几千步卒驱赶着,前面偶有组织起来的人马,也立刻就被这些溃兵冲散,变成了他们的一部分。 在这一刻,刘师勇明白了为什么鞑子喜欢追杀溃兵,世上还有比这更轻松的战斗吗?不对,这根本就不是战斗,只是单纯地屠杀而已。只不过倒底是步卒,没有鞑子骑兵那么高的速度,因此除了糊里糊涂跑错方向的敌军,他们也只是驱赶而已。 几个大步之后,刘师勇已经赶上了前面的队伍,敌人溃兵跑得很快,从后面望去,除了密密的身影就是泛起的烟尘,远处亮起的大片红光已经清晰可见,他知道这是敌人又一处的营地到了。 “呸呸”了几声将满嘴的尘土吐出来,从地上爬起身的上万户、汉军副都元帅、后营主将何玮一脸怒色地打量自己的周围,全都和他一样灰头土脸,就在刚才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火炮连续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响起,将正向这里集结的大队人马炸得四散而逃。 好在自己周围已经列阵的近万步卒还未受到损伤,根据大帅传来的命令,他必须尽力在此挡住前方溃逃的人马,并带着这些人就地反击。自从在北地从军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而大帅的意思似乎是不惜代价,前营倒底发生了何事? 他与史格的交情只能说是泛泛,不同于史家是汉人世家,他可没有史天泽那般耀眼的父亲可倚仗,自己的父亲和他本人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只不过,鄂州之役时,史格的骁勇善战还是让他很佩服,大江截舟,裹伤先登,这样的勇将居然会被打得溃逃。 随着大股灰尘出现在前方,何玮的表情愈发地凝重,顾不得再去召集更多的人马,扬起手下达了备战的命令,营中的阻碍物并不多,何玮命人将能找到的拒马、鹿角、甚至是营前的栅栏都拆下来堆在了前方。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溃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片火把折射出的亮光里,在何玮的授意下,一群大嗓门的军士开始高喊“停下”,然而那些人却充耳不闻,巨大的人流像一堵黑墙压向了他的军阵。 在这一瞬间,何玮马上明白了大帅命令中“便宜行事,无论是谁”的含义,在这种情况下,前面的人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的,否则就会被后面的人潮推倒既而踩死。而如果任他们冲过来,自己和周围的这些步卒就只有一个选择,加入他们一起。 “弓弩准备,放箭,都给老子放箭!”何玮咬着牙几乎是怒吼着发出了命令,见身边的一个步卒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何玮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弓箭,拉开弦,羽箭飞出将前方的一个溃兵射倒在地上。 仿佛是得到了信号一般,障碍后面的步卒纷纷开弓,将致命的箭头射向自己的同僚。见到杀戮的发生,奔逃的人流中终于有了反应,一些人张开双手拼命挥动,试图告诉他们是自己人,可得到的回应却是飞来的箭支。 人流中的史格马上感觉到了前方的异常,他一边跟着向前跑,一边大声地喊叫,跟在他身边的亲兵也随之大喊,渐渐地人流中的百户和千户等军官都响应起来,前行的速度开始放缓,只是这惯性使然,却不容易立刻停下来。 敏锐地感觉到变化,何玮马上下达了停止射击的命令,转而变成大声呼喊,经过不懈地努力,人流终于停在了阵前的障碍处.除了几个笨重的拒马,那些栅栏什么都被踩在了脚下,看到眼前的情景,何玮都不敢想像如果他们不停下来会是什么后果。 史格带着亲兵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为免引起骚动,他不敢让何玮放他进入军阵,只能隔着障碍与何玮商谈,前方的溃兵人数虽然很多,但大部都没有兵刃在手,后面宋人还在追赶,要如何行事,就得马上想出一个办法。 正在驱赶着溃兵前行的刘师勇也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头,原本跑得很快的敌人突然慢了下来,距离变得越来越近,他果断地挥手让队伍慢了下来,自己则通过对讲机将消息通知了城中的刘禹。 城中的投石机正在进行着新一轮的轰击,接到刘师勇的报告,刘禹看着沙盘上的小旗没有说话,按照道理来看,刚才的区域已经被炸过一遍了,难道距离过远被错过了? 紧接着,完成了对金明的引导,已经将视线转到敌人大营方向的李十一也发来了敌军停止溃逃的消息,在他的镜头里,溃兵与后方的敌军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横阵,而看他们的动作,似乎是在分发着什么东西。 “所有的射手注意了,此轮打完将刻度上调一分半,切记是上调一分半,然后连打五发,打完后再听本官的指示。”没有时间多想,刘禹立刻决定往回调整,一旦让敌人集结后反扑,孤军在外的那些步卒就危险了。 一个个打空的木箱被踢到一旁,义勇们立刻将新的弹箱搬了上来,汗流浃背的投手们顾不上喝口水,马上便从箱中拿起浑圆的铁球,等到高扬的长臂被压下来,准备进行下一轮的发射。 接过何玮递过来的佩刀,史格一把拔了出来,甄亮的刀光流动着,一望而知是把好刀。史格朝他感激地点点头,返身大喝着就朝前方人流挤去,被人像猪羊一般地撵了大半夜,他要去报仇。 数万人的溃军在军官们的呼喝下,慢慢地将方向转了过来,从何玮所部的军士手中领到兵刃的都纷纷站到了前排,几个不知道是百户还是千户模样的人在高声鼓舞着士气,只等他们的主将来到,就将冲向不远处的那些宋人。 一番推搡之后,史格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无盔无甲甚至连大旗都不知去向,强烈得羞愧感让他莫名地愤怒。左右望了一下,看到已经有许多人有了兵刃,他便将握着刀的右手高高举起,张口就欲发出进攻的号令。 “呼呼~嘘”的一阵尖啸声响起,一个个闪着红光的黑影从天而降,史格的心底突然感到一股冰凉,这个死神般的啸声是那么地熟悉,如同萦绕耳边挥之不去的噩梦。强烈的无力感发自心头地升起,他整个人也愣在了那里。 “嘣嘣”的爆炸声在密集的人群中响起,史格只觉得一阵大力猛地袭来,将他震倒在地,手中的宝刀也掉落飞出。随着惨嚎声的不断发出,刚刚稳定下来的人群再次崩溃,仓惶的溃兵们没头没脑地四下奔逃,再也喝止不住。 前方爆炸甫一响起的时候,站在阵后的何玮就知道自己回天乏术了,这一次,别说自己手下这些已无寸铁的军士,就是神仙也不可能挡住溃兵的奔逃。前方的人流再一次动了起来,甚至顾不上那些拒马的阻挡,一头撞进了何玮的军阵中。 何玮没有拒绝亲兵们的拉扯,再不走,就算不被乱兵踩踏,也躲不过天上那些神出鬼没的圆球,自己已经尽了力,他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提前取下大帐前那面将旗,而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刘师勇没有听从刘禹的建议让已军后退,他怕一退之下就会不可收拾,只是命大伙取下了背上的大盾,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城中发射的震天雷是如此地精准,敌人被炸飞的断臂残肢甚至直接掉到了他的阵前。 “随某杀敌!”连续五声爆炸过后,刘师勇心知炮火将会前移,他一把扣下手中神臂弓的扳机,反手将它背于身后,屈刀脱鞘而出,身体猛地站起,大叫一声向着前面少数慌不择路的敌军冲去。 平飞的弩箭将一个溃兵射得仰面倒地,其余的敌人发现选错了方向,忙不迭地转身就跑。宋军步卒们纷纷起身举起刀枪,跟上了自己主将的步伐,刘师勇大步前冲,沉重的靴子踩得脚下的一个敌人身体弹了起来,一阵巨痛中,史格的眼神变得灰暗,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雄鹰折翼(四) 站在南门空荡荡的城楼上,姜宁的目光却盯着城西方向,远处不时地发出一阵爆炸,升腾的火光忽隐忽现,他的手抓在垛口的墙缝里,不知不觉地用上了力,指头抠得生疼也完全感觉不到。想着这许多日子以来,别的将士都在奋勇杀敌,自己却带着骑军整日里除了操练还是操练,好不容易有了战斗,自家老爹不由分说便夺走了指挥权,将自己打发到这里来看热闹。凭什么?从军至今,身为主将的儿子,他苦比别人吃的多,功却经常被抹杀,姜宁的心潮起伏着,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不知何时起,他严肃起来的样子已经有了几分姜才的模样。“少将军!”一声叫喊将他从遐想中拖了回来,扭头一看,是南门守军中的一个都头。“军中莫乱叫,某不过是个正将,也不比你大多少,何事?”姜宁十分讨厌这个称呼,不过他也没有作出生气的样子。没等那人说话,姜宁的耳边就听到一些异样的声音,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自己所在的南门城外,细听之下,他认得那是鞑子惯用的聚兵号角,疑惑地举着挂在胸前的望远镜,姜宁发现远处敌军的大营里灯火通明,似乎还有人影在跑动。“方才有大队鞑子骑兵从城边过去,看那方向应该是去往城西处。”都头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姜宁点点头,这也是应有之义,西门外那么大的动静,敌人不可能没有反应,而这里是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只是这号角是何意?大规模调往城西么,这黑灯瞎火的。镜头里的敌人有了行动,姜宁将望远镜紧紧地贴在脸上,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只见一队手执火把的步卒齐步出了营,后面似乎还跟随着大队人马,他们在营前开始整队,不一会儿,一个拉长的方阵就成了形。接着,更多的敌军像方才那般出营列队,整齐的方阵一个个排出营外,只在前排打出火把。姜宁盯着最当先的那个方阵,火把照出的些许光亮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这些步卒的手上提着一个木架子,虽然从来没有守过城,他还是马上想到了这是什么。“传令,敲响军鼓,所有人备战!鞑子要攻城。”反应过来的姜宁放下望远镜,转头冲着都头大声吼了出来,那人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待到听完,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忙不迭地下去传令。过得片刻,城内与城外的军鼓声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原本还在城下休憩的守军都被唤醒,手忙脚乱地穿戴衣甲跑出来,不少人还因为少拿了个什么又往回跑,看着这纷乱不堪的情景,姜宁不禁摇摇头。“立起某的将旗,城墙上的人点燃火把!”接过守军递过来原本是金明所用的大喇叭,姜宁再次发出命令,城外的敌军已经在开始向前推进,必须得让他们知道城中已经有了防备,不然......他不敢去想这后果。因为要出城作战,南门的守军被抽调了不少,特别是一些高级别的将领,几乎都报了名。现在的守军中,原本的禁军只余下二千多人,补充上来的全是训练不久的义勇,突然碰上这种弓矢效果大打折扣的夜战,姜宁盯着逐渐接近的敌阵,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敌军来得很快,他们几乎放弃了所有与守军对射的步骤,当先的一个方阵离得尚远便分散开来,扛着上百个长梯齐齐冲向护城河边,在姜宁的号令下,城头上的矢石飞起,也顾不得准头,雨点般地朝城外砸去。长梯很快被架到河面上,敌军步卒毫不犹豫地就踩了上去,这种专门用于架桥的梯子有着很宽的踏板,就算没有光亮,人在那上面也不容易踩空。冒着城头的箭雨,虽然不时便有中箭的步卒倒入河中,大队敌军还是冲到了羊马墙下。“火箭,上火箭,火油弹呢,都给老子打出去!再射快些,莫让鞑子登城。”看到敌人已经在翻越羊马墙,姜宁有些急了,长串的指令通过大喇叭高高地传了出来。片刻之后,一些火箭在夜空中划出明亮的尾迹,飞向了城下,一颗火弹正巧打在护城河面的长梯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几个敌军步卒赶紧把那梯子翻了过去,将着火的一面浸到了水中。瞅准了火光下一个步卒的身影,姜宁“噗”地一扣扳机,黑呦呦的弩箭猛地飞出,钉进了那人的身上,只摇晃了两下,远处的人影就仆倒在河岸上。这般杀人远没有骑军那么痛快,姜宁没有兴趣去检视战果,返身靠在垛堞下,用力踩下手中神臂弓的拉环,在上面装上一支新的弩箭。源源不断的步卒举着大盾跑过了护城河,越过架在羊马墙上的梯子,跳进了内城,然后接过后面递过来的云梯,冲向只有十余步远的城墙,奋力地将云梯靠上了高大的墙面。嫌那事物太慢,姜宁扔掉手中的神臂弓,抓起一旁木箱中的火油弹,就在插于城头的火把上点着,看也不看下面,就一把扔了出去,城下马上传来惨嚎之声,尽管不断地有云梯被推倒或是烧毁,可马上就有更多的梯子架了上来。不断扔下的火弹以及火箭发出的光亮已经让城下能看得分明,放眼过去,尽是密密麻麻的盾牌,哪怕燃起的大火也没有让这些人退缩。敌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努力地爬上云梯,姜宁有些心惊得看到,几个垛口处,登上城头的敌军步卒已经在和守军对砍了。“干得好!就是这般,传某号令,如能破城,先登者有重赏。将那战鼓敲得再响些,后队准备冲上去。”董文炳的大旗仍然是传统的汉军样式,上面只绣了个姓氏,他将旗子插在了紧临前方军阵的地方,以便能看得清楚些。亲兵得令后抱拳而去,他有些兴奋地盯着远处的战斗,火光之下,能影影绰绰地看到自己的手下已经在登城,原本只是想牵制地攻一下,没想到一击就有这么好的效果。董文炳突然想到了,这是城中出兵之后,难道目前他们的兵力空虚?不管是与不是,他都决定要全力进攻,哪怕最后没能破城,也能让出城的宋军无功而返。黑夜之中,箭车和回回炮他都没有用上,就这样最好,大家以命搏命,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决心已定的董文炳再次扬起了手臂,一个千人的方阵开始前行,慢慢地加速跑向了前方。手臂还没放下,自己的亲兵便引着一个人来到他的马前,那人也不说话,径直单膝跪倒在地上。“阿塔里?你怎的这般模样,郭儿刺思呢,出了什么事。”那张扬起的脸庞让董文炳大吃一惊,发辫散乱地披着,头盔不知道去哪了,整个人在火把的照射下十分狼狈,这才过去了多久?阿塔里接下来的话让他几乎从马上栽了下来,整整两个骑兵千人队,回来的不到五百人,还搭上了一个蒙古千户,而他们连对手的样子都没有看清,魔鬼?“子不语怪力乱神”,董文炳怎会相信这种说辞。“起来吧,带上你的人去寻晏彻儿万户,你是他的下属,怎么处罚某不管。告诉他,马上带人赶回来,这是大帅的指令。”董文炳强行压下了斩杀此人的心思,挥挥手将他打发走,阿塔里也不多说,行了一礼就起身离开。不管阿塔里说得是真是假,西门的情形肯定不容乐观,董文炳在心里盘算着,晏彻儿回转之前,自己现在还有一个骑兵千人队可用,黑夜之中没有胜算,他不可能就这样子再派出去了。“鼓声呢,某怎么没听到,去将那执事之人重打十棍,再有轻忽,斩了示众!”莫名的烦躁让董文炳怒火迸发,好好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吼声。明明鼓声如雷,周围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言分辨,一个亲兵低着头跑向了军鼓那边。城内西门高台之上的刘禹同样的心情有些不安,城南那边传来的军鼓声十分清晰,让他想装听不到都不行,妈的,就不能让老子顺利地打一个胜仗么,为什么这些配角一个二个都要跳出来抢戏呢?“禹哥儿,让我去看看吧。”小萝莉看着他的神色,在一旁低声说道,刘禹想了想别无他法,自己在这里根本走不开,也只能如此了。“城内还有一千多禁军,你全带上,有备无患,若是无事,就狠狠教训一下姜宁那小子。”刘禹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出,但心里却知道,姜宁不是胡闹之人,更不会不明军纪,深夜敲鼓,只能说明情况很严重了。刘禹目送着小萝莉的身影走远,这里离南门不算太远,消息一会就会传过来,多想也是无益,他定了定神,眼光转到身前的沙盘上,炮击已经渐渐地接近码头,只要能够先解决这边的敌军,就有余力应付别处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雄鹰折翼(五) 攻城才开始不久,城南的战斗就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敌军步卒悍不畏死地连翻猛攻,终于取得了进展。大量的敌军顺着云梯攀上城头,与守城的老卒们展开了短兵相接。就连姜宁守的这面城墙外,都已经被搭上了好几架云梯。 还没来得及点火,刀光伴着呼呼的风声陡然袭至,姜宁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靠在女墙上的神臂弓,精铁打造的弩身被这一刀劈得火花四溅,脚下也让猛力推得退了几步,就这么一空之间,一个粗壮的军汉攀上城头,作势就欲跳下来。 姜宁咬着牙奋力投出手中的火油弹,那军汉瞧见一个黑色的圆球飞来,赶紧举起手上的大盾挡在身前,还未点燃的火弹顿时被弹开,只是他站在垛堞上的双脚也有了些虚浮。姜宁趁机和身冲了过去,肩头抵在那面大盾上,军汉站不住脚,仰面跌了下去,发出一声惨嚎。 同他这里一样,南门城墙的各个垛口处都在进行着激烈的争夺,有禁军老卒们把守的地方,敌军还不那么容易攻得上来。但是这么长的城墙,总有一些地方只有义勇站在后面,于是这里往往就成了敌人的主要突破口。 再次放下那架救了自己性命的神臂弓,姜宁转身拿起了一杆钩枪,这也是守军的标准配置,与他平时所用的大枪不同,这种枪的枪尖比较短,后面跟着一个弯度不大的铁钩,这个却不是用来钩人的,而是拉倒架上城头的云梯用的。 倒底也算是枪,拿在手中的姜宁顿时像变了一个人,气定神闲地一人封住了这附近的几个垛口,枪尖专取那些遮盖不到的腿脚等部位,刺中者往往直接跌下城去,倒也省了他一番再上前取人性命的手脚。 将拼命登上城头的一个敌军扫下去,姜宁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城墙上几个垛口被攻破,守军让敌人给逼得退向了城楼这边,渐渐地人数越来越多,他的压力顿时大增,手上的钩枪也不再像开始那般施展得开,不由得有些焦急。 城墙失守,城门在自己手中被攻破?年轻的姜宁心底首先升起的不是懊丧,而是深深的羞愧之意。什么刚刚接手,敌军的攻击促不及防,在自家老爹的头脑里,是没有这些借口的,还活下来干什么?被人当众执行军法成为笑柄么。 被这些情绪撑得面潮绯红的姜宁大力将一个敌军刀牌手扫倒,理也不理背后闪起的劲风,手中的钩枪直直地搠向另一个敌军的胸膛,枪尖入肉的熟悉手感传来,背上却重重吃了一记,剧痛之下,姜宁撒手前跌,手上一动已经习惯性地抽出腰间的马刀。 “少将军,伤在哪里,要不要紧?”被人扶了一把站起身来,姜宁耳边响起关心的询问,他摇摇头转身看去,几个老卒围住将那人挡了下来,伤痛让他清醒了许多,自己的将旗还没倒呢,城楼还在手中,这些军士还需要听他的号令。 “结阵,守在这里,援军马上就会到。”姜宁冲过去,一刀将那个被架住了兵刃的敌人步卒首级砍了下来,举着这个应该是个小头目的头颅大声喊道,城楼上的禁军都依令排出了阵列,形成一个军阵,死死挡住敌人的三面围攻。 “替某指挥!”站在阵中看着敌人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墙,姜宁的眼光扫过自己的将旗,那日北门之战的情景出现在脑海中,蓦得想起什么,他低头嘱咐老都头,然后摄指于嘴,吹出一个尖利的哨音。 老都头不解地看着他,“得得”的马蹄声响起,没多久,一匹战马从斜道驰上了城楼,停在了军阵之后。姜宁还刀入鞘,从马身上取下自己的大枪,一个翻身踩蹬便上了马。 “那里还有弟兄们在,某去去就来!”马上的姜宁看到城墙上还有自己人在抵挡,一声大吼,双腿用上了劲,胯下的马儿开始前行,距离太短没有慢慢起跑的空间,因此他一开始就用上了大力。 听到他的喊声,前面的禁军赶紧让开一个空隙,在军阵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姜宁已经手执长枪如龙一般地冲向了城墙上的马道,老都头不及阻拦,只得跺跺脚接过了指挥权,呼喝着军阵后的弓弩手为他掩护。 正在围攻的敌人步卒莫名地抬起头,火把的照映下一个高大的黑影冲了过来,渐响的蹄声听在耳中有如死神的催命符,骑兵?城墙之中怎么会有骑兵,当先的步卒脑子一阵凌乱,手上的刀盾也不由得放了下来,扬起的马蹄将他踢得倒飞开去,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被这些步卒缓了一缓,姜宁感觉到速度降了下来,双腿再次使力夹紧了马腹,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大枪已经在手上施展开来,横扫决荡,短捻直刺,势不可挡地在马道上飞驰,一时间攻上城头的敌军或死或不要命地跳下城墙,见到他的神勇,被围攻着的城头少数禁军士气大振,纷纷随着他反攻回去。 他清理过的这道城墙再次回到守军手中,城楼上的军阵也少了一面的压力,姜宁毫不停留地转向另一边,再次将围攻的敌军冲开。战马肆意地奔驰着,沉重的大枪将一个敌军步卒的尸身挑向空中,他却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手执大斧的军官正冷冷地看着他冲过来。 闪身,下劈,大斧斜斜地砍向马腿,惊觉的战马蓦得一个紧停,前躯下的双蹄已经腾空而起,堪堪闪过了那一击。巨大的惯性却将毫无防备的姜宁甩下了马背,长枪也脱手飞出,还不及起身,带着风声的斧影已经当头劈至,姜宁下意识地滚向一边,却不料那已经是马道的边缘。 跌下城墙的那一刻,姜宁本能地伸出双手,还好抓住了边上的缝隙,整个身体却掉在了半空中。“哈哈”一阵狞笑响起,被风吹得摇曳不已的火光照出一张短须的方脸,看着敌人举着大斧一步步走近,摔死还是被砍死?姜宁双眼一闭,就欲松手。 突然间,一阵尖啸传入耳中,羽箭破空之声转瞬即至,姜宁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一柄大斧“铛”地跌落在马道上,它的主人摇摇晃晃地捂住胸口,黑色的箭羽只露了半截在外面,可见这一箭的力道是何等之大,而他的额头和大腿上同样插着一支箭,竟然是连珠射! 不远处城楼上半蹲着的雉奴轻嘘了一口气,刚才这一射,她用尽了全力,为怕不能见效,更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总算将那个家伙救了下来。摇摇头站起身,雉奴几个快步走到马道前,弯腰抓住姜宁的手腕,用力将他拉了下来。 直到爬上城墙,姜宁还是做梦一般地怔在那里,眼中除了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天地之间再无它物。拿起放在一旁的大弓,雉奴发现他的长枪掉落在女墙下,走过去拾起,将一头递还给他,谁知道却毫地动静。 “哎,傻了么?”雉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随手就将枪扔了过去,姜宁愣愣地接过来,长枪入手的那一刻,方才回过神来,讪讪地想道个谢,张着口却没说出话。 雉奴带来的禁军老卒已经冲了过去,士气高昂的生力军立刻将城头的敌军赶了下去,雉奴抽出一支羽箭,却发现视线之内已经没有了敌人,不禁嗔怪地撇了撇身边这个神叨叨的青年人。 自知有些无礼的姜宁收回目光,南门的城墙已经基本上收复,老卒们都在为援军的到来而欢呼,被摔得一瘸一拐地姜宁牵过自己的战马,背上的伤痛再次袭来,疼得他直咧嘴,刚才战斗时感觉不到,这会才发现鲜血已经滴滴哒哒地落到了地下。 “逞甚强,坐下,大夫一会就到。”雉奴一把将他按倒在马道上,站立不稳的姜宁一个趔趄就坐了下来,猛烈地动作让他再次感觉到巨痛,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不由得哼了一声。 看着他的神情,雉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去看他背上的伤口,只见铁甲连同内衬的皮层都被砍开,长长的口子淌着血,血肉翻滚着露出来,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无妨地,一点小伤而已,不算什么。”感觉到女孩的关切,姜宁赶紧出声音分辩。 “哎,你就在此不要动了,呆会子让大夫缝上几针,很快就会好的,这城门,我替你守着,安心吧。”雉奴低声说道,从未听过她这么温柔说话的姜宁忙不迭地点头。 “援兵来了,鞑子休想得逞。”雉奴站起身望着城下,还有援兵?姜宁转头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一队打扮奇怪的人扛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兵器走过来,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军士,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禹哥......太守找来的,都是城中的青皮,现在无人可调,凑合着用吧。”听到雉奴的解释,姜宁点点头不再说话,城下的陈小乙提着一把鬼头大刀大声地吼着刚到的那些人,试图让乱轰轰的泼皮们站成一列。 姜宁轻轻地闭上眼,才觉得身上有些疲累,这一刻真好啊,他只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来,永远这般。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雄鹰折翼(六) 沿江水寨原本是制司下属的横江水军驻地,除了供水军驻泊的营寨,岸边还有修葺船只的作坊等设施。而这些东西在围城之前几乎都被搬进了城中,搬不走的也都就地毁弃,因此水寨一旁的岸边,只余了几幢空荡荡房子。 水军万户张荣实此刻就站在一间空房的外面,他身上只穿了件中衣,由于离得很远,这里听不到城里的骚扰声,他本来睡得很熟了,结果传来的爆炸声逐渐变大,硬生生地被吵醒转来。 那里是码头的方向,城外的大营应该是出事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水军大寨,黑乎乎地没什么动静。寨外的江面上红光闪烁,他知道那是几只巡夜的小船在来回穿梭,大江对岸的方向上也没有灯光的迹象,平静的背后总让人感到莫名的不踏实。 可能是北方汉子的天性使然吧,干了这么久的水军,张荣实仍然更喜欢睡在岸上,尽管这间临时改出来的小屋远没有他那座船上的楼间舒服。可现在,他知道自己睡不成了,因为一阵蹄声响了起来,这是他派去大营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大营那边有宋人出城偷袭,大帅命我等不必惊慌,各自守好本寨,水军亦然。”来人跪倒在地,向他转达了大帅伯颜的话语。 听完后张荣实松了口气,转而向来人询问起大营的具体情况,此人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只知道前营确实是崩溃了,宋人已经出城追杀,不过大帅已经有所对策,应该不会让宋人有机可趁才是。 前营?张荣实知道他们的统帅是史格,那是一个截江大战裹伤不退的硬汉,怎么就被打得全营崩溃了。那么这冲天的爆炸与火光又是从何而来?来人却也说不清楚,他挥手让人退下,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整齐的爆炸声传来,差不多就在码头附近,燃起的亮光照透了天际,只怕江那边都能看得到。 黑沉沉的大江已经与大地融成了一体,乍一看上去根本不知道界限在哪里,其实在爆炸渐起的时候,苏刘义就已经带着几十条快船出了营。他在一艘稍大点的蒙冲上,船上除了八个浆手还有一伙弓弩和几个水鬼,他蹲在船头紧盯着远处的敌军水寨,保持这个姿势快半个时辰了。 怕被巡船觉察,他不敢靠得太近,划浆的也放到了最低,只是保持住不让船被江水冲走,周围除了水流就只有手腕上传来的“嘀嗒”之声,这块叫做“系晷”的事物整个淮军中除了李大帅就只有他有,苏刘义再次抬起手瞅了一眼上面的刻度,转头看向江岸码头的方向。 驶近江心,明显地能感觉到爆炸声越来越清晰,火光的影子时不时地出现在天空中,苏刘义的脑海中出现城中的友军奋勇杀敌的情景,战斗的热血沸腾起来,让他不禁扶着船舷弓起了身,顺便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脚部。 “再靠近些!”苏刘义轻声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两边的木浆划动,船身无声地向着对岸水寨处滑了过去,远处的红光慢慢变得大了些。苏刘义在心里估计着距离,直到敌军巡船上的军士身影都可看清时,才出声阻止了船身的进一步向前。 “你们先下去,游近了方可一齐动手,尽量不要弄出声,弄到船后,别让那灯熄掉,你们换上他们的服饰,明白了吗?”苏刘义指着两只移动得很慢的巡船说道,这并非计划中的行动,而是他的灵机一动,一旦有误,就只有马上强行冲寨了。 尽管有风险,苏刘义还是决定这么做,敌人的水寨外唯有这两只巡船还在动弹,而且速度极慢,他估计船上的军士并没有多少精神在四下观察。蒙冲上的六个水鬼换上只露出眼睛的皮靠,口中含了把短刃,一个接一个地从舷边滑了下去。 苏刘义有些紧张地盯着他们的动作,这几个都是军中水性最好的,他们在江中的划水动作十分隐蔽,几乎没有声音,也没有引起水花啥的,待到快要接近敌船了,六人一齐低头潜入了水中,江面上再也看不出什么。 没有让他过多等待,不一会儿,六个人分成两组分别从两边攀上了敌船,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齐撑着船舷跳了上去。随着几声低呼和不大的“扑通”落水声传来,苏刘义便知道他们得了手,按照约定的信号,巡船上的灯左右摇晃了几下,两条船都停了下来。 “传令下去,火船当先,其余的各船跟着某,准备冲进去。”一击得手,苏刘义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的指令,一旦火起,不管对岸有何动作,李庭芝都将随即命人渡江,直接攻击燕子矶下的码头。 指令被传了下去,满载着草木火油的火船一艘艘驶了出去,这种船前面有铁尖,只须两人操作,后面还拖着一只空艇,为的是供人逃生之用。余下的几只蒙冲则以苏刘义为首跟在了后面,正在此时,码头方向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现在,传本帅号令,全军出发!”爆炸声闷雷一般地传来,红光清晰可见,站于江边大营外的李庭芝立刻明白了这就是通话时所说的信号,周围的苗再成,许文德等将领闻言齐齐抱拳称是,按照确定的布置走向自己的队伍,首批渡江淮兵的已经上了船,在数百艘战船的前导下,开始向对岸进发。 尽管由于天黑看不真切,千帆竞渡的庞大场面还是让李庭芝感到心潮起伏,当年没能救下襄阳城的遗憾绝不会在这里重演了,他手握剑柄,大步走向自己的座船,亲兵们举着大旗跟了上去。 “不好,寨中起火了!”用不着亲兵那略显夸张的呼叫,张荣实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水寨中突然燃起了几十处大火,而烧得最猛烈的那艘,正是自己的座舟,水军中最大的一艘楼船。 一时间,张荣实的呼吸都快要停顿,这绝非是事故所致,宋人前来偷营了!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早先与自己对战的将领模样,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远处的寨子外面,两艘巡船仍在来回穿梭,他们是瞎子么?他气得恨不得将这些船上的人斩成两段。 亲兵们还在大叫着“救火”,张荣实只觉得头脑中嗡嗡作响,一阵目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词。一个亲兵扶住他,侧身弯下腰仔细一听,却是两个字“完了!” 由于水寨中船船相连,火势被江风一吹,蔓延得很快,没过多久,江岸边上已经无法热得无法站人,打水救火更是无从谈起。岸上的人看着这冲天的火光,和惨叫着跳入江中的船上军士,都知道水军的大势已去。 此刻,伯颜立于三层甲板的女墙之后,正在望着大营那边愈来愈往这边而来的爆炸火光。自己传下的指令居然丝毫没有奏效,大营中的溃败仍在继续,不知不觉间有了一丝忧虑,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过了这么久,传回来的消息只证实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些爆炸之物确实是从城中打出来的。伯颜已经不再关心宋人是如何做到的,他只担心如此下去,要退到何处才能逃脱爆炸的威胁。 天色仍然漆黑一片,距离拂晓还有不少时间,黑夜已经成为他最大的敌人,在这种状况下,赖以致胜的骑兵能发挥的作用不大,自己的对手,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手中的武器,让自己难以还手。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楼船近处的江面上掀起一股浪花,这是石弹落水的效果。伯颜疑惑地望向远方,城中倒底是什么兵器,能打得这么远,敌人有此利器在手,还能围攻下去么? “大帅!看,是大江,大江那边。”背后响起的呼叫声让伯颜猛地转过头来,看到的情景让他不由得呆住了,原本毫无动静的江面上突然出现大片的黑影,就着船上的灯光,港口内的情形渐渐显现出来。 一艘不逊于自己座舟的高大楼船冲进了港口,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不但利用拍竿攻击着港口的船支,船上的投石器也在发射石弹,已经有好几艘民船被击得四分五裂沉入水中,石弹的方向也对准了自己的这艘大船。 “水军呢!张荣实何在。”伯颜须发皆张,怒不可遏,陆上的乱局还没有解开,水上又发生这种事,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带的还是不是几个月前的那支战无不胜的大军,可是看到亲军们同样吃惊的表情,伯颜顺着一看,脸上终于变了颜色。 远处的水军大寨火光冲天,其势甚至比城外被爆炸过后的样子还要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心知已经无法挽回,这么久以来,“战败”这两个字首次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那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雄鹰折翼(七) “吱......嗤嗤”这是精钢相互摩擦发出的轻响,随着投石机上的刻表不断地被下调,射击的倾角越来越大,投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跨坐在中间的射手掌控着这一切,一分半分地调整着,不敢有丝毫地疏忽。 那根刻表被做成了一根钢尺的模样,只要转动边上的圆形旋钮,就可以上调和下调。自然,射手并不明白那上面标注的奇特符号具体含义,因此,当他转着转着圆钮突然不动,就像是卡住了一样,却不知道上面的刻度已经打到了最后,钢尺上短短的标注线上是一个阿拉伯数字“0”。 无奈之下的射手不得不把这一情况上报给了刘禹,这就到极限了?他快步走下高台,来到那台投石机旁边,一看那上面的刻度就明白过来,不一会,别的投石机也相继如此,确认之后,他马上下令所有的人员就地休息,等候下一步指令。 一方面这些人打了这么久也确实有些累了,另一方面溃兵被逼到了码头附近,再退就是大江,这就需要追兵把他们往上游方向赶。回到高台之上的刘禹看着那块沙盘,将一个不同颜色的骑马小人往前推了推,而那个地方,已经很接近鞑子大营了。 城西右侧在走出石首山脚之后,就没有多少遮掩之物,好在被城中发射的炮火所吸引,姜才所领的这一千余骑军并未碰上什么麻烦,在悄悄干掉了几个散碎的侦骑之后,他们顺利地沿着沙盘上标出的小路到达了江边附近。 此刻这些骑军俱都下了马,人人衔枚牵马在野地里列成长队,身为主将的姜才也不例外,只是他胸前挂着一个双目单筒的夜视仪,显得有些滑稽。凭借着这个东西,他总能在黑夜里制敌于先,能无声无息地来到这里,倒有大半是它的功劳。 爆炸的轰响声不绝于耳,他身旁的战马隐隐有些噪动,不安地抬起被裹起来的蹄子,感觉到异常的姜才伸手抚了抚马头的鬃毛,眼睛却依旧在大江的方向上转悠,只是时不时地就抬起手腕看一下。 又等待了一会儿,江边沿岸的大路上突然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行进,姜才举起夜视仪,镜头里看到的事物都是绿色的,让他很不适应,因此只有当需要时他才会放到眼前。 出现在他眼中的是前方不远处的景像,一群敌军向着码头那边仓惶而逃,可后面并没有追兵。姜才将镜头向他们的后面移动,才发现了远处大江上的异样。那是鞑子水军大寨的方向,镜头里似乎有烟气在燎动,他干脆放下了夜视仪,只见远处通天的火光映红了夜空。 李大帅动了!他这一动,就达成了太守战议之时所说的局部范围内的夹击之势,而自己的骑军将成为戳破敌人幻想的一把利刃,让他们彻彻底底地崩溃,尝一尝当日丁家洲那般被驱赶屠杀的下场。想到这里,姜才一把吐掉口中的衔枚,反手将胸前的夜视仪甩到了背后。 “听某说,噤声之令到此为止,全体上马,随某冲阵。鞑子已如困兽,男儿建功便在此刻,我等的目标只有一个,伯颜!余者皆不足道。”姜才摘下挂在鞍旁的大枪,翻身上马,策着马儿沿着队列边跑边喊道。 “这劳什子,某早就想吐掉了!”部将施忠和骑兵们齐齐扔掉衔枚,一个个笑骂着胯上战马,憋了这么久的气,听完姜才的话,纷纷高举手中的刀枪附和着。 待到亲兵将他的将旗展开,面前的骑兵们已经完成了整队,姜才调转马头,当先驰向了沿江的大道,大队骑兵跟随他,从后面向那些逃往码头的敌人水军们追去。 由于港湾内宋人水军的攻击越来越猛,伯颜不得已带着亲兵从座舟上下到了码头,这里还有阿术统领的两万多步卒,还有沿江布置的回回炮,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尽快稳住阵角,仅凭这些力量,至少支持到天亮。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在他到达之前,阿术就已经集结了所属的步卒,将整个码头封了起来。而他的那杆大斾,也从大营中被救出,重新竖立在了军阵之后,旗顶的黄金狼头在这黑夜之中仍然闪着诱人的光亮。 站在自己的大斾之下,伯颜才稍稍心定,周遭被无数火把照得通亮,整齐的军阵如山一般挡在了身前,他倒要看看,宋人有何能耐,还能在这陆地将他击破。水军没了就没了,那些战船本就是缴获至宋人的,鄂州城下,他一次就烧掉了三千多只,了不得下次再从宋人手中夺取就是。 不知何时,响了整整一晚的爆炸声停了下来,许久也没有再出现一次,伯颜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溃败景象,本该如阵中一样肃杀挺立的那些汉军已经完全没了模样,灰头土脸,丢盔弃甲,惶惶如丧家之犬,与以前那些宋人何其相似。 在阵前指挥的平章阿术冷冷地将这些人赶向了上游的方向,以防他们冲击,在杀了数百没找准方向的溃兵之后,其余的人都转身逃向了另处。数万人奔跑时掀起的大股烟尘遮蔽了军阵的前方,待烟尘渐渐散去,阿术惊奇地发现,后面的大队宋人步卒居然就这么径直冲了上来。 “伯颜受死!”的大喝声响彻整个港口,数千宋军步卒毫不畏惧地冲向数倍于已的军阵,在这一刻伯颜突然有个荒谬的想法,丁家洲之败或许是他们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引诱自己来到这坚城之下,然后聚而歼之,否则如何解释这些突然变得悍勇无匹的南人? 怒喝声还未停歇,刘师勇的屈刀已经砍中了面前一个步卒的肩头,顺势一拉,那人痛哼着撒掉了手中的兵器,刘师勇一脚将他踢倒,屈刀旋出一个半圈,刀光散过,鲜血溅上了他的衣甲,不知何处伸来的枪尖被另一手上的大盾挡下,他再次发出一声低吼,屈刀直直地捅进了一个敌人的胸膛。 一个瘦长的宋军步卒闪过两枝长枪的攒刺,后背却重重着了一刀,他转身一刀将偷袭者的头颅砍下,接着腿上就是一痛,一枝长枪扎在了上面,他奋力地将手上的大盾一个挥击,执枪者被打了一个趔趄,未及取他性命,前方闪动的枪影已经到了胸前。 整个军阵的前方,数千宋军步卒与数量远超自己的敌军缠斗在了一起,每个人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弓弩手都失去了目标,整齐的大阵开始松动。见此情景,阿术将手一挥,身后的四个骑兵千人队脱阵而出,从两翼向前方的宋军包抄而去。 “分头迎敌,莫让鞑子骑兵冲起来!”听到李十一的报告,后面不远处的金明立刻将队伍分成两部,每部五百左右的重甲步卒带着二千多禁军各自转向两边,将还没有加上速的鞑子骑兵堵在了战场之外。 同时在大江之上,本来想要抢进码头的李庭芝所部淮兵碰上了一点小麻烦,停在港内的船只实在太多,前方的战舰用了半天时间也没有清出一条可供出入的水道,为了避免江岸上敌人炮火的轰击,李庭芝当机立断,用信灯传令各军自行寻地上陆。 濠州团练使、知真州苗再成带着所部向上游寻转着,很快便找到了一处浅滩,简单的测试之后,近万名淮兵在他的带领下淌着没过小腿的江水向岸上前进,刚刚踏上岸边,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 “这话不错,我等也是如此,两淮健儿们,随某杀敌!莫要输给了他们。”苗再成一阵大笑,拔出腰间的宝刀,当先冲向前方,周围的淮兵执起长枪大步跟在他后面,敌阵已经在望,飞矢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其余的人却恍若未觉,怒吼着飞步向前。 “伯颜受死!”带着两淮口音的大喝声从敌阵的背后响起来,与匆忙集结起来反冲回去的敌军逐渐接近,敌方步卒面上的表情已经清晰地出现在眼中,淮兵们放下长枪,就这么平端着迎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扑嗤扑嗤”的枪尖入肉之声. 如此强力的冲刺之下,不管身上穿的是皮甲还是铁甲,都无法阻挡长枪的穿刺。眨眼之间,苗再成闪过一杆长枪,手中的宝刀平举,无须用力,已经将错身而过的敌军步卒削得人首分离,无头的尸身往前跑了好几步才仆倒在地。 冲天响起的口号终于让伯颜心惊,腹背受敌之下,军阵虽然仍然还在支撑,但如果没有援兵,溃散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际,一丝鱼肚白般的光亮若隐若现,破晓时分已经到来。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就在他心思飞转之时,码头上的战事又起了变化,军阵的左侧突然又出现了一股溃兵,虽然人数不过数千,可促不及防之下,这些人已经一头撞了上来,左翼变得混乱一片。 “娘的,居然让那些步卒抢在了前头,弟兄们,再快些,晚了就没得吃食了。”姜才双腿用力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后蹄蹬地,前蹄腾空,速度一下子就加了起来,他手中的长枪挥动,将马前的溃卒劈倒在地,落下的前蹄重重地踩了上去。 “伯颜受死!”震天的口号从千余骑兵的口中怒喊而出,惊雷一般地在伯颜耳中炸响,中计了,他终于感到了一阵悬眩,腿脚软软地就欲跌倒,眼疾手快的亲兵一把将他扶住。 “去......告诉阿术,让他无论如何,挡住宋人,天亮之后,援兵就会到来。”伯颜一把推开亲兵,断断续续地吩咐道。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雄鹰折翼(八) “为了表达圣洁虔诚的心意用那 百香俱备的食品之精华, 奶香俱备的圣水之汁液, 供奉英明圣主成吉思汗及其盟友。 让旺盛的火苗愈燃愈烈, 用灿烂的灯山把你供奉。 让旺盛的火苗愈燃愈烈, 用灿烂的灯山把你供奉。 用檀香、柏叶燃烧的香味, 浓烈而盛大的香烟把你供奉。 ...... 圣主成吉思汗和您的盟友, 一同酣享我们全体虔诚的盛奠, 赐给我们平定一切骚乱的神力, 赐给我们驱逐一切病魔的神力, 赐给我们消除无谓纷争的神力, 赐给我们获得无量福禄的神力, 赐给我们增加智慧的神力, 赐给我们发挥威势的神力 ......” 随着一段用密语唱出的“祝词”,身着长袍,头戴圆帽的军中萨满从盛满马奶酒的大碗中用手指蘸出几滴,分别点在拜伏在地的阿术等人头上,完成了祝祷仪式的最后一部分。因战情紧急,一切只能从简,众人仍然希望能得到长生天的庇佑,获得战无不胜的力量。 “亚拉塔!”阿术长身而起,拔出腰间的弯刀举过头顶,用蒙语高呼着,几十个百户以上的军官和他自己的亲兵一齐拔刀相和,然后各自踏蹬上马。阿术回头看了一眼,视线从身后的二千多骑兵一直延伸到那杆黄金大斾,然后转身从亲兵手中接过自己的战矛,缓缓策动了马匹。 他的战旗黑漆漆地在夜晚更是融成了一体,上面绘着一只张着大嘴的猎狗头,旗帜传自祖父速不台,曾经跟随着他一路西征足迹踏遍了罗斯,黑海,乃至欧罗巴,插上过多少名城大邑的城头,这是整个兀良哈氏的荣光。 黑纛上的貉尾被江风吹得忽上忽下,时不时地掠过阿术的肩头,就像是祖父高兴的时候用力拍过来的手。前方的道路被三面压过来的宋军挤得没了空间,见此情景,阿术别无他法,只得一头加速冲向了自己的部下。 从开始的喝斥到怒骂再到鞭打,眼看着宋人骑兵踩着人群转瞬即至,阿术抬起长矛用尾部狠狠地打向马后,战马吃痛之下抬高双蹄冲向了前方,被踏在马下的步卒惨叫声四起,他视若未闻,口中发出野兽般地低吼,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大的宋将身影。 不长的距离,双方全力策马,手中的兵器高高地举起,遥遥地指向了对方。片刻之后,“锵”得一声脆响,矛枪在空中高速对撞,两匹马上的人同时发出怒喝,全力控制着尖头的方向,以求刺中对手的要害处。 一股沉重的大力从枪杆上传来,姜才腰劲下拧,手上蓦得微转,大枪打了一个小旋格开了迎面袭至的长矛,只是由于一阵反力的驱使,他的大枪也被荡开了一点,带棱的精钢枪尖划过对方肋下的重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之音。 迎面相向快得双方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将两条同样凶狠的眼交汇了一番。全力之下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姜才微微有些错愕,对手的那一击擦着他肩甲上的虎头吞锷过去,溅起的火花弹到了脸上,可他却毫无知觉。 随着两位主将的交锋,身后的骑兵们刚刚将高举的长枪放平,两股对冲的骑兵就踏着阵中的步卒身体飞速撞在了一起。一时间,“砰砰”地沉闷响声不绝于耳,闪避不及的战马甚至被迎头撞开,将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 狭小的空间让这场战斗一开始就陷入了以命相搏,要想冲过去,就只有将对面的敌人搠下马去,而落马之人基本上躲不过被践踏而亡的下场。低头,矮身,红了眼的宋军骑兵全力施展着平时苦练的技巧,以求能够在这血肉磨场中多活那么一刻。 错马之后,姜才立刻陷入了敌阵中,枪尖刚刚刺入对面骑兵的胸膛,柘木条搓成的枪杆就在头部的留情结作用下弯成弓形,他双手猛的一用力,看似就要折断的枪杆蓦地弹起,将鞑子骑兵自马背上撞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后面的骑兵身上。 无须收势,大枪划了个弧形扫向另一侧的前方,打在一个鞑子骑兵的后背,将他重重地打下马来,手中劈出的弯刀也无力地掉落在地上。跟随着他冲过来的骑兵们自觉地散开,遮护住自家主将的侧后,阵形慢慢地变成了箭矢状。 鞑子倒底人多,总会有躲闪不及之处,一不留神,身上就重重地吃了一记,痛感反而激发出他的血气。带着一股杀意,姜才怒吼连连,手中的大枪横荡开来,肆意在鞑子骑阵中飞舞,一个接一个的敌人倒在了马下。 不知过了多久,姜才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原本重重叠叠的身影在眼前消失,沉重的压力在瞬间逝去。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杀透重围,矮下身在马上转头略看了一眼,他便知道身后的弟兄已经少了一小半。 枪尖上的鲜血顺着突起的棱条滑下来,映得留情结下的红缨更加鲜艳,自己的身上脸上也早被染红,那些鲜血倒底是鞑子的还是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他也不知道。 痛快,真是痛快!姜才的心中涌动着热血,冲阵杀敌,所向披靡,男儿生于世间,求得不就是这一刻。再一抬头,那杆醒目的黄金大斾已经映入眼帘,姜才眼神轻蔑地扫过围在旗下那一大群步卒,仰天发出摄人的长笑。 “弟兄们!伯颜就在前方,大好的头颅,等着俺们去取,此时不冲更待何时。”笑声未停,姜才已经夹紧了马腹,胯下的战马一声长嘶,四蹄相交,本已经慢下来的速度又加了起来,人、马、大枪瞬间合一,如龙腾一般扑向前去。 “濠州姜才来也,伯颜匹夫何在,可敢一战!” “伯颜匹夫,可敢一战!” “伯颜匹夫,可敢一战!” ...... 身后的余骑跟随姜才的大嗓门,一边齐声狂吼,一边催马奋力向前,不过数百人而已,却如同千军万马一般奔腾开来。蹄声隆隆,吼声震天,阵前的步卒都变了颜色,两股战战,手中的刀枪都似拿不稳。 伯颜盯着不远处的宋人骑兵,面如死灰,这周围全是自己的兵卒,足有数万人,来骑只有数百,还经历了一番血战,可这架势,怎么感觉自己才是砧板上的那条鱼肉?阿术都挡不住,前面的这些步卒又挤得甚事。 “带着大帅快走,我来断后!”身材高大的统领大喝一声,几名亲兵马上架起伯颜,也不由他分说,带着他退向后方,踉跄间,伯颜挣扎着举起手指向那杆大斾,嘴里却发不出一个音符。 侍卫统领看着他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随即转过身,面向了狂冲而来的宋人骑兵。没有了大斾这个目标,这伙狠人又怎么会善罢干休,统领的眼光望向远处,阿术的骑兵正在回转,可是,还来得及么? “转头,快转头回去!”阿术大吼着狂打战马,险险地避过来冲过来的已方骑兵,没有大幅回转的空间,听到他的命令,骑兵们狠狠地勒住疆绳,将胯下的战马拉得原地跃起,千余人撞在了一堆,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迎着破空飞来的箭矢,数息之间,姜才已经冲入了步卒阵中,巨大的动能将来不及射出第二箭的弓弩手们生生撞飞。低喝一声,手中的大枪再次舞动起来,他突然感觉到左手有些不灵便,目光下斜,这才发现肩上中了一箭。 大枪交于另一手,姜才一把折断箭杆,反手将没有箭头的箭杆捅向了马后,健马再次发力,奋蹄猛冲。几个起落间,思念已久的那杆大斾已经近到马前,姜才用空手拔出腰间的马刀,侧身就照着旗杆劈下去。 “铛”得一下重音响起,姜才发现自己的刀劈中的是一柄鞑子惯用的弯刀,两刀相交之下,齐齐吃不住那番大力而折断。籍着马儿的冲力,姜力顺势将还剩下半截的刀刃插入了侍卫统领的胸膛,那具尸体死死却抱住了他的胳膊,拖得他的战马停了下来。 姜才跳下马,用力甩掉了那个死人,急切之下找不到合用的刀具,眼看四周的步卒就要围上来,他将手上的大枪插在地上,冲上前去,俯身下去一把抓住了旗杆,双腿立定,腰力下沉,蓦得一声大吼,大旗被他从土中拔了出来。 “咔嚓”一声脆响,姜才将那旗杆在膝上磕成了两截,举着饰有黄金狼头的半杆旗帜哈哈大笑,视那些步卒们如若无物。紧随而至的骑兵们士气大振,将身前的步卒赶得四散而逃。 “弟兄们,还有力气否?咱们一起冲出去。”姜才胯上伤痕累累的战马,将半截大旗丢与自己的旗手,大枪平举指着远处冲过来的鞑子骑兵笑说道。 “敢不效死!”众人齐声和应,调转马头迎了上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雄鹰折翼(九) 就在前方众军刚刚开始合围之际,建康城西的龙光门又一次被打开,每个人都喝过一碗散装白酒之后,步卒们列队整齐得沿着吊桥迈步出城。在他们之后,一辆辆牛车被人牵引着紧紧跟随,上面驮着奇怪的大铁滚子。 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哪怕在南门最危急的时刻,刘禹都没有把他们调过去。当然,那也是因为城门最终守住了,否则也就由不得他了,现在攻城的敌军已经渐渐退却,他已经可以放心带队出城去了。 城门之内,打了一夜的投石机都停了下来,义勇们正在军士的指挥下将它们转向,虽然搬了整晚的弹药,可这些人完全没有疲累的迹象。个个都精神亢奋地喊着号子,底部的黑色橡胶轮子开始转动,巨大的机器沿着街道缓缓开动起来。 “叶少监,那些投石机就交与你了,如何使用,你已明了。只是注意一点,刚开始发炮之时,切记先打一弹以定远近,然后再进行调整。”一身戎装的刘禹站在城门边上,指着那些投石机对身后的叶应及说道。 “太守所言,叶某自当谨记于心,城外兵危战凶,尚请多加小心。还有某的表字‘筠用’,如蒙不弃,不妨直呼之。”叶应及看着仍然显得漆黑一片的城外,言语中已经带出了一丝担心,方才那些得到新鲜事物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听到他的话,刘禹转过身来,军器监直属枢府所管,叶应及和自己没有隶属关系,平日里打的交道也不算多。没想到这位前相公之子也是个直性之人,看着比自己年龄要大上许多的技术宅,刘禹眼含笑意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也直呼刘某‘子青’吧,筠用兄。”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哈哈”一笑,眼看步卒们就要过完,刘禹也不再多说,举手与他作别,带着自己的亲兵快步赶上前方的队伍。 叶应及走上城楼,在高台之上看到队伍已经全部跨过了吊桥,一挥手大声说道:“拉起吊桥,关上城门!”。守军听到他的命令,赶紧传了下去,片刻之后,随着“吱呀”的细响,粗大的铁索被大力蹦直,沉重的吊桥缓缓被拉了起来。 “且慢!”城下忽然响起女子的喊声,街道上一骑飞奔而过,正准备合上城门的几个禁军微微一愣,那身影就风一般地从空隙中穿过去,一路冲过壕口、羊马墙,毫不停留地踏上正在抬高的吊桥,就在叶应及不知道要如何叫她的时候,战马已经一跃腾空,飞过了护城河。 摇摇头一阵苦笑,叶应及挥手示意守军们继续行事,城门合上的“咣当”之声传来,视线之外,出城的队伍已经没入了黑暗中。而刚刚出城的那一骑也渐渐远去,倒底该称呼她“金姑娘”呢还是“金小娘子”?叶应及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复杂。 “既然穿上了这身衣甲,你现在就是个军士,军中自有法度,谁也违逆不得。擅自离岗,偷跑出城,你知道要如何处置么!”注意到附近步卒们的视线都瞟了过来,刘禹放大了自己的音量,他确实有些生气,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将她放在了南门,没想到还是跟了出来。 全副武装的小萝莉低着头一声不吭,紧抿着嘴唇任由他数落,反正就是一付“我就干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的样子。刘禹训了半天,口干舌燥地自己也觉得无趣了,这才停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现在他总算体会到家中有个叛逆不听话的儿女是如何让家长头疼的了。 “也罢,你就跟在我身边,仍旧带着他们吧。”刘禹心知也不能赶她回去让守军再开一次城门,那样就真成儿戏了。雉奴闻言松了一口气,从马背上取下自己的大弓,背起来牵着马走在他的身后。 回头看看城池的方向,刘禹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他的队伍基本上已经到了计划中的位置。抬起腕看了一眼表针,时间所剩已经不多了,而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这里了,将那铁滚子搬下来,注意戴上手套,划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刘禹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软硬适中,正好行事,于是站定了大声发出命令。几个亲兵赶紧上前,指挥那些牛车停下,赶车的义勇纷纷跳下来,戴上事先分发的劳保手套,将牛后面的板车放斜,把那个铁滚子拉到地上。 “对对对,就是这般,绕一圈而后将铁棍敲入地下,两根铁棍间的间隔再远一些,好了,照此行事吧。”刘禹也将厚厚的手套戴起来,上前去示范性地指导了一下,便吩咐他们赶紧开工。 这些事情说起来很简单,那些所谓的铁滚子就是两根长长的粗铁丝圈成了一卷,上面每隔一小段便用铁丝打一个结,形成两个突出的尖刺。这些铁丝被放开再绕出一个个的圈后固定在一端尖的角铁上,再把角铁的尖端敲入泥地中,就形成了一道后世很著名的“蛇腹式铁丝网”。 刘禹所带的这五千多人将会利用这道防线,将鞑子对西门的增援挡下来,确保那边战斗的胜利。然后,这道防线也将成为阻挡敌人撤军的障碍,要知道,西门之敌,对于总数达到二十万的敌人来说才不过半数。 按照计划,本来他们早就应该出城的,可是由于敌人突然攻击南门,让刘禹马上判断出敌军不想黑夜贸然去救援,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西门的情况有多紧急,于是这个行动便推迟到了现在。 整个行动分成四部分从两头分别朝中间同时展开,这样会极大地节约时间,哪怕布置得不那么规范,只要有这种带刺的铁丝被固定在地上,就能给敌军的行动造成很大的阻碍,而这是经过实战检验过的。 施工的步卒和义勇们都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默不作声地迅速工作者,雉奴也带了亲兵前去帮忙。刘禹负着手在后面看着他们忙碌,有了李十一这双眼睛,他并不担心鞑子会突然出现,时间过得很快,黑夜慢慢散去,天际出现一道亮光的时候,身前的铁丝网也逐渐地成形了。 就在这时候,纷乱的蹄声响了起来,刘禹下意识地就看向前方,铁丝网的另一边,灰暗暗地并没有任何动静,李十一也没有传来消息。再仔细听了一下,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他转过身来,雉奴带着亲兵们已经将他围了起来,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前面。 “八公山下,前方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身前的一个亲兵开口大叫,刘禹暗暗点点头,虽然很有可能是友军,但这是战场之上,必要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草木皆兵!某是姜才,太守可在?”听到声音,刘禹挥手让亲兵们散开,迎着来骑走上前去。这的确是姜才所部骑军的暗号,为了辨识,出城的每一部都有不同的回语,就连李庭芝的淮兵也不例外。 视线之内,骑兵们的身形渐渐明朗,却叫他大吃一惊,当先的姜才浑身浴血,从上到下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都是一样,只有一点除外,所有人的眼睛都闪着兴奋的精光。 见到刘禹的出现,姜才立刻将手一挥,骑兵们慢慢降低速度直至停了下来。姜才甩蹬落马,从旗手那里接过一根卷起来的事物,大步走到刘禹的面前,径直地递了过来。刘禹接过来的时候手上猛地一沉,差点就没拿稳,这上面的狼头,竟然真的是用黄金做的,而且用料还不少。 “回禀太守,我部骑军,幸未辱命!” “好,很好,都是好样的。”看着眼前的血人,和他身后明显未及半数的骑兵们,刘禹一时间哽咽地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他将半截大旗交给身旁的雉奴,走上前来,一个一个地打量过去。 “去,给大伙示众,这可是鞑子大帅伯颜的大旗。”回到阵前,刘禹吩咐了雉奴一句,伯颜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这面大旗已经能够充分证明我军的胜利。 雉奴领命转身而去,骑上了她的马,就在马上挥手将那旗子展开,大喊着沿铁丝网向前狂奔,正在劳作的步卒与义勇们听完,都起身高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都统辛苦了,伤得怎样,不如先入城让大夫帮弟兄都诊治一番。”高兴过后,刘禹回过头来关切问道,姜才的身上除了血渍,还有从盔甲里露出来的半截箭杆。 “些许小伤,不碍事,方才在城下与叶少监对话,方知太守带人出了城,左右无事,某等就来听用了。太守大可放心,某与这些弟兄,只需稍稍休息一下,马上就能冲阵杀敌。” 姜才说完,还举了举胳膊示意无恙,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拍古装片化的妆。刘禹点点头,转而询问了一番西门战斗的情况,听到惨烈处也不禁唏嘘,没有办法,强军都是打出来的,经此一役,刘禹相信,眼前这些活下来的人都不再会对鞑子有任何畏惧。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收网(一) 南门外的战斗已经平歇下来,猛攻了大半夜,宋人的抵抗丝毫不见减弱,反而越来越强。起初几次还能攻上城头,到了后面,密集的矢石使得护城河都难以逾越,等到邓州行军千户、宣威将军董文忠直挺挺地跪倒在自家兄长的面前时,众人都明白这战事便算是到了头。 “你且起来吧,传令下去,鸣金收兵,全军各自回营,多遣些人手警戒,不可懈怠。”中军大帐之内,一向治家甚严,很少言笑的董文炳看着小弟身上缠得乱七八糟的布条,以及盔甲上随处可见的血渍,心知他们确实尽力了,不由得放松了神色,口中的话语也变得柔和了些。 亲兵们七手八脚一齐把董文忠搀起来,观他的神色尚好,知道已无大碍,董文炳便不再管他。帐中人多感觉有些气闷,他信步走了出去,大营外人头攒动,外出攻城的各军正在陆续返回,那些士卒虽然灰头土脸的有些狼狈,不过还算得上秩序井然。 望着远处一片红光的城池,他实在是有些不解,自己这等攻势之下,都没有让守军回城么?大帅那边一直再没有消息传过来,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虽然有近十万大军在,可一旦崩溃起来,也是难以收拾的局面。 夜色正浓,破晓之前黑得如同鬼蜮,那两个骑兵千人队的遭遇已经告诉了他,守军早有防备,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击,很可能会中对手的圈套。带兵这么多年,一向杀伐果决的董文炳头一次犹豫了,或许因为不是主帅,又或许是他根本不相信就凭城中那点兵力,会对伯颜的大军造成多大伤害吧。 哪怕是真的败了,也总会有一两个信使前来吧,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是被宋人截断了?董文炳看着城西的方向,那边响了大半夜的爆炸声已经停下来了,他的心思胡乱地飘散着,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臊。 “彦明,城西那边还没消息么?”一阵马蹄声响,昭毅大将军、左翼蒙古汉军上万户阿刺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董文炳转过身来,看着他都等不及下马就直接发问,显见心中是多么忧虑。 “莫乱猜,大帅睿智非凡,手下又是兵多将广,不会有事的。”董文炳待他走近,摇摇头安慰道。 “我接到命令就赶来了,具体发生了何事,一点都不知晓。忙古歹在那边收拢骑兵,天亮后也会尽快赶来,你这大营中是何事?刚刚攻过城么。” 阿刺罕对董文炳的话没有尽信,他是从北门过来的,本来从距离上来说,北门到西门更近,可由于中间被石首山挡着,反而得绕一个更大的圈子才行。大帅给他的指令到得很晚,虽然只是让他们严防死守,可这不寻常的话语还让他敏感地嗅到了什么,于是便亲自来到了这里。 见他发问,董文炳也没有瞒他,将自己这晚的攻城情况述说了一遍,也包括了派出的两个骑兵千人队损伤大半的实情。阿刺罕沉默地听完,半晌没有说话,在头脑中消化着这些信息,从宋人开始攻击到现在过去了三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会发生什么? “彦明,你可曾派人去城西查探?”思索了一会,阿刺罕问道。 “有,前后两拨,一共四人,都没有回来。某现在手中只有一千骑兵可用,宋人必然有所准备,再遣人过去也是无益。”董文炳指着城西的方向说道,两千人都被打了回来,再派一千人去又会有什么用,他有个感觉,宋人似乎能看到他们的所有行动,这怎么可能,董文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瞒你说,我有个直觉,大帅那边肯定出事了。彦明,你若是信我,现在就要集军出战,否则可能就来不及了。”遮蔽战场信息,是蒙古骑兵最擅长的破敌手段,阿刺罕的直觉并非没有道理,如果城西无恙,怎么也不可能这么久不通消息。 “阿刺罕,某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妥,不然不会下令攻城。可如今黑夜之中,就凭营中这些步卒,不明之下,怕会中了宋人的圈套,天亮在即,成与不成,也不在这一刻了。” 董文炳的语气中有些无奈,阿塔里那厮走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找到了晏彻儿他们没有。再说了,如果大帅那边真的出了事,手中的这几万人可就是他们最后的力量,怎么也不能再有失。 听完他的话,阿刺罕不再多说什么,虽然自己是蒙古人,可论起和大汗的情谊,眼前的这个汉人恐怕还要更深一些。眼下攻城的大军中,除了城西伯颜自己统率的那一部分之外,其余各门的军队都交与了他节制,阿刺罕抬头看着天边颜色的变化,只希望黎明早一刻到来。 “叮呤呤......”的清脆的响声再一次出现,挂在铁丝网上的铜铃被震得摇曳不止,刘禹和站在一旁的两淮置制大使李庭芝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微笑了起来,这已经是第四起了,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又一头栽进了铁丝网中。 想起头一批被缠得浑身是血的那几个蒙古骑兵,连人带马拉着铁丝网向前冲了很远,巨大的冲力将好几根深埋进地下的角铁都拽了起来,害得步卒们还得重新布置一番,好在事情还算简单,费不了多少力气。 “喔,子青,如此妙招,让本帅开了眼界啊,只是这种铁线,是如何做出来的呢?”尽管双方通过对讲机交谈过,在见面之时,李庭芝还是为眼前这人的年轻所惊诧,这么大的战事行动,居然就是他主导的,不由生出自己是不是老了的感觉? “还望大帅见谅,此物产自外番,某也是托人自广泉一带购来,他们是如何做成的,某实是不甚清楚。只不过,既是铁制,所费也是不菲,若不是这般危急时刻,某也是用不起的。” 刘禹不打算去普及后世炼钢知识,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拉出来的呢还是压出来的,含含糊糊地说一下,信与不信就由不得他了。李庭芝点点头,显然他也只是随口而言,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随着李庭芝过来的还有金明和刘师勇所部,在三面夹攻之下,特别是那杆大斾倒下之后,伯颜所部已经彻底崩溃。金明二人所部干了一晚上,体力已经有所不及,因此追击的任务就交给了李庭芝麾下的淮兵们。 当然了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好事情还是很受士兵们欢迎的,李庭芝将它交给了自己的亲信许文德所部,再加上大江上苏刘义带领的水军,从这两个方向赶着溃兵们向上游逃去。 敌军实在太多了,数量大到城里城外的人手加起来都吃不下去,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得上不错,李庭芝从江边带着人一路过来的时候,地上差不多到处都是敌人的尸体,鞑子的大营里更是尸横遍野,就算现在什么都不做,这也是一场可以夸耀的胜利了。 眼前这种被称为“铁丝网”的阻挡物绵延极广,根据刘禹的介绍,一直伸展到牛头山一带,将城西与别处的联系彻底切断。李庭芝刚听到他说的时候着实吸了口冷气,从这里过去有多远他是知道的,怕不有十多里长?难怪这个年轻人说所费不菲,那可是铁,在大宋有些地方是可以拿来制成钱币用的。 不仅长,而且很宽,来来回回整整四道,上面布满了尖刺,无论是人还是马陷进去都休想脱身,越挣扎就缠得越紧,真是阻敌利器啊。李庭芝掂须而叹,随着天色渐渐亮起,前面的景象更直观地呈现出来,密密麻麻地布满地下,怪不得被称作“网”。 铁丝网的后面,大群大群的宋军步卒们都坐在地上吃着随身所带的干粮,刘禹阻止了他们想直接去江边打水喝的行为,让人从城中运来了后世那种塑料瓶装的矿物质水。虽然战事还在进行,他已经下令让城中义勇帮忙在城西寻找死去的马匹,好给大家做一口热的肉汤。 “子青,那边可还有十万敌军,骑兵也不少,你有何打算?”李庭芝接过刘禹递来的一瓶水,盖子已经打开,喝了一口,却也平常,只是那瓶子居然是透明的,软软地不知道是何物。 “依托此物,大量杀伤敌人,直至他们崩溃,全歼不太可能,但要让他们就这么全须全尾地退回去,某着实心有不甘,还望大帅襄助。”刘禹没有废话,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李庭芝点点头,这年轻人显然并不谙熟官场法则,对着自己这个品级大上许多的前辈就这么直愣愣地提了出来,没有任何的遮掩试探利益交换,这种人他喜欢,原本率军来援也只是尽人事,可没想到啊,一场大胜已经可期。 他一招手将手下的几个指挥叫了过来,指着刘禹对他们说:“今日之战,他就是你们的主帅,有何指令,等同本帅所出。这话只讲一次,战起之时,有谁抗令不遵,直接军法从事,无须再来请示本帅,听清没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地恭身称是,刘禹也不敢怠慢,各自还了一礼,心说史书还是靠谱的,李庭芝确实是个顾大局之人。战线太长了,就凭城里的这些人,全拉出来也不够防守,李庭芝带来了三万多淮兵,一下子就解决了他的难题。 “禀太守,南门外烟尘大作,鞑子恐怕有大动作,隔得太远了,看不清实情,还望太守注意,语毕。”打开对讲机,李十一的声音传了出来,刘禹抬眼看了看刚刚蒙蒙亮的天空,无奈地对李庭芝相顾一眼,这热饭恐怕是吃不成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收网(二) 天际渐白,残夜慢慢地消去,徐来的江风中透着丝丝微凉,一层薄雾在空气中飘浮着,将远处的景像映衬得模模糊糊。站在不知道何物临时搭起的一个高台上,刘禹努力地调整着手里的望远镜,结果还是一样,这东西可没有透视功能。 铁丝网后面,四万多宋军步卒各依本官正在迅速地整队,由于军制相同,城兵与淮兵混编在了一起,沿着铁丝网横列开去,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军阵之中,上至各军正副都统、指挥使,下到都头、正副、准备将,大小将旗层层叠叠,旗下的步卒按照刀盾、长枪、弓弩的顺序依次站立。而当中靠后一点的位置,刘禹的大旗与李庭芝并排矗立着,被江风吹起发出烈烈之声。 不管出自哪里,年青的步卒们都紧握兵刃,等待着敌人的到来。一夜的战斗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疲累,反而因为不断的胜利使得肾上腺分泌加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 片刻之后,一阵叫喊之声响起来,背插令旗的军法官驰马来回奔走,举着大喇叭将十七禁五十四斩的军令宣之于耳。刘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行事,和鲁港那种小规模战斗不同,这可是双方加起来超过十万人的野外大战,让身在其间的他也激动不已,手脚有些不自觉地有些微微颤动。 “子青这是首阵吧,过会就好了,想当年,某那时的表现,唉,提不得提不得了。”李庭芝微笑着说道,手拈长须似乎不胜唏嘘。 “嗨,倒叫大帅见笑了,不知为何,想到战事将至,就有些兴奋,倒也不是害怕,大帅征战日久,愿有以教我。” “无他,只有一个‘信’字。他们信你,你信他们,可交之生死,则战无不利。”李庭芝指着前面的步卒,说出自己的心得,话虽简单,其实刘禹知道要做到这些也不容易,他一拱手口称“受教”,两人便不再言语。 交淡了几句,刘禹的心境平复了一些。肉搏相向鲜血横飞的战斗早就见识过了,现在不过是人多了一些而已,或许是打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等到胜利即将到手,有些患得患失吧。 “......束伍之令曰,五人为伍,共一符,收于将吏之所。亡伍而得伍者当之,得伍而不亡有赏,亡伍不得伍身死家残。亡长得长当之,得长不亡有赏,亡伍不得长身死家残,复战得首长除之。亡将得将当之,得将不亡有赏,亡将不得将,坐离地遁逃之法。 战诛之法曰:什长得诛十人,伯长得诛什长,千人之将得诛百人之长,万人之将得诛千人之将,左、右将军得诛万人之将,大将军无不得诛......” 军法官的宣告到了尾声,战场之上沉寂下来,最后这一段话有些绕口,基本上是说给军官听的,刘禹这个大学生也听得云里雾里,只不过他知道,律令再严,真到了战败之时也没什么约束了,大家都是逃命要紧。 在他的身后,每隔一段距离立着一架大鼓,膀大腰圆的力士们提着木槌等候指令,再远一些,姜才带着剩余的骑军和金明的重甲步兵成为他手中仅有的预备队,以应对突发事件。 身前的军阵经过调整,已经排列整齐,这是宋军惯用的叠阵,前排的步卒将半人高的大盾立起来,后面的枪手将尾端插入泥土中的长枪斜靠向前,最后排的弓弩手解下箭囊,打开支架放在了身边,以便伸手就能拿出箭支。 没过多久,前方传来隆隆的轰响,脚步整齐有力,刘禹心中一动,敌人来了!举起望远镜一看,镜头中仍然雾茫茫地,他凝神静气屏住呼吸,等着那声响越来越大,直到白雾中渐渐地闪现出黑色。 “弓弩手准备,目标前方,平射,直到本官新的指令。”在心中估计了一下距离,刘禹对着身边的掌旗官发出了指令,他立刻记下来,将令旗分发下去,不一会了,军阵便响起军官们的叫喊。 “平射前方,放!”话音刚落,弓弦弩机之声响起,各种箭矢飞射而出,朝着看不清楚的前方飞去,不一会儿,“啊啊”的惨叫声次第响起,敌人显然是促不及防,脚步声马上变得纷乱起来。 紧接着,第二轮的打击就到来了,不断地有人被射得仆倒在地,只是他们仍然在前进,似乎是军官们喝斥阻止的叫喊声不断传来。冲到近处的敌军步卒终于现出了身形,可是看到身前的这个大网,许多人都无法置信地张大了嘴。 第三轮射击彻底熄灭了他们的进攻之意,近在咫尺的对手被似乎无法逾越的铁网挡着,自己只有被打的份,这种情况下,谁都无法再撑下去。剩余的敌人乱轰轰地掉头就往回跑去,铁丝网前面一地的尸体,有几具甚至直接挂在了网上。 “什么?你再说一遍。”董文炳怒不可遏地一脚将那个带队的汉军千户踢倒在地,一千多人,不过打了一个照面,就只回来一小半,而他们连对手的数目都没搞清楚,怎么不叫他恼火。 铁网?什么样的铁网能让全副武装的步卒无法寸进,他不敢相信,没有听从阿刺罕的建议,结果宋人果真有了防备。现在怎么办,忙古歹和晏彻儿的骑兵都没到,再等下去,万一大帅真出了什么好歹,一向沉着冷静的他顿时有些无措了。 “来人,拉下去斩了,首级挂在营前示众,再有妖言惑众、畏敌不前者,等同此例!全军集结,随后出发。”听到他的指令,几个亲兵上前将那个吓得乱喊乱叫的千户拖了下去,一旁的阿刺罕望着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随他走出大帐。 天空中,一轮红日刺破云层,在阳光的照射下,薄雾逐渐消散,视野变得清晰起来。不等大军集合完毕,董文炳骑上马带着一队亲兵就径直出了大营,阿刺罕赶紧找到营中的蒙古骑兵千户,叫他立刻带人去保护。 没有跑出多远,刚刚转过弯,宋人斜长的阵形就在远方出现,火红色的旗帜,军袄排列在一起,如同巨龙一般横卧着,眼前的情景打消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大帅那边一定出事了,否则宋人怎么可能这么大规模地出城列阵。 “宋人以逸待劳,如若强攻所费时日不知几何,不如自别处绕道吧,大帅的安危要紧。”阿刺罕看着面色惨白的董文炳,出言提醒道。 董文炳无言地点点头,招手下令营中唯一的骑兵千人队沿着宋人的军阵而行,为大军找出一条可行的通道。至于那个千户说的什么铁网,早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一行人就在这里等着骑军传来消息。 然而半晌之后,那个蒙古千户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包括阿刺罕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伙宋人居然封锁了整片出路,那该是多长的距离?如果真的要绕路,就得翻越远处的那座牛首山。 这些宋人倒底想干什么?难道他们以为能够聚歼这里的大军,还是想要逼我们绝一死战么?那就成全他们,董文炳被几次三番的坏消息撩拔得怒气上冲,一番狠劲涌上心头。 “阿刺罕,左右无事,不如比试一番。你我各领一部,看看谁先突破那处,如何?”董文炳怒极反笑,挥动马鞭指向远处的宋人阵地,打着哈哈同阿刺罕说道。 “就如彦明所言,万一我要赢了,你府上那座玉马可得归我。”阿刺罕强笑着回应道,眼底却有一丝忧虑,事出反常必有妖,宋人如此大咧咧地摆下阵来,倒底所恃什么? 虽然就算没有骑兵的支持,想要正面击破宋军大阵也并非难事,可他还是习惯性地望向了身后,只希望不拘是哪个都好,能够及时地出现在这里,就是谢天谢地了。 城门外的敌军人马动静很大,刘禹通过南门的观察员很快就得到确切消息,这一次不会再是试探性进攻了。大规模的战斗之下,铁丝网可以减缓敌人的速度,却没办法阻档,毕竟后面没有重机枪阵地。 “筠用,投石机布置好了没有,恩,就在西南角处布置阵地,到时听我的指令吧,随便什么弹都好,只要能打出来就行,语毕。” 一旁的李庭芝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有些诧异,城中离此甚远,难道他准备将投石机一直打到这里?只是看到刘禹一脸成足在胸的样子,还是忍下了心中的疑问。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收网(三) “敌军已进至一百步!”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后面的弓弩手中各自站出一名军官,将手中上好弦的神臂弓遥指上天,然后齐齐抠动扳机。刘禹从望远镜看到,那些弩箭先是高高飞起,接着迅速落下,正好掉入进攻的敌人队列中。 “距离够了,开始齐射!”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弓弩手一侧的旗手挥动手上的三角小旗,几排神臂弓整齐地举起来,小旗落下,阵中猛地响起一阵弦响,数千支弩箭飞上了天空,带着摄人的尖啸声落入大队步卒的头上,尽管很多人举起了盾牌,还是有些人被射中跌倒。 箭雨让进攻的敌人加快了速度,而这也是正是刘禹发动抛射的主要原因,等到他们再近一些,弓手们也加入了其中。一时间,空中被箭矢布满,敌军步卒们开始拔脚下狂奔,跑得最快的人赫然发现一张大网横在前面,而自己却已经收不住脚了。 “扑通、扑通”的跌倒声和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来,大队的敌军步卒被挡在了铁丝网外,前面的人仆倒在上面,后面的人仍然被挤着踏了上去,原本气势如虹的冲锋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各队自行发射!”随着刘禹的命令,弓弩手们开始尽情挥动手上的武器,毫无阻碍地收割着不远处的生命。阵中的几万刀枪兵和将校们目瞪口呆地成为了看客,李庭芝突然发现,野战还能这么打,杀人居然如此轻松。 他亲眼看到一个敌军很聪明地将手中的大盾辅在脚下,可暴露的身体就马上成为了箭矢的最好目标,不得不说敌人还是很英勇的,他们用自己同僚的尸体当作踏板,仍在不屈不挠地试图冲过来。 可是这铁丝网足足有四道,等到有人已经要爬到第三道铁丝网的时候,整个进攻的队伍就已经损失十分惨重,再也难以为继了。退回去的敌人毫无意外地再次被弓箭照顾了一番,李庭芝大概估计一下,能活着回去的恐怕不会超过三成,短短地时间里,敌人就在这铁丝网前扔下了数千具尸体。 敌人退却之后,前排的长枪手拔出长枪走上前去,他们的任务却不是杀人,而是用手中的长枪将铁丝网上覆盖的尸体和其他事物挑开,以便迎接敌军的下一轮攻击,当然也顺手给未死透的敌人补上那么一下。 “唉,可惜了!”刘禹喃喃自语地望着前方,似乎对结果并不满意。 “可惜什么?”李庭芝眼含不解地看向他。 “没有更多的铁丝,只能布下这四道,如果敌人下次还这般拼命,有可能冲得破也未可知。”刘禹说的是心里话,他自己也没想到效果会有这么好,还好敌人找不到门板之类的东西,不然一样能破解。 李庭芝哑然失笑,冲破了又如何,这么沉重的打击之下,他们如何再面对后面的刀枪盾墙?不要说步兵,就是鞑子骑兵的冲锋也很可能难以奏效,没看到那几名撞到网里被活捉的鞑子信使么,这会还绑在后面呢。 这一次,阵后的董文炳清楚地看到了那个铁网是如何作用的,被杀掉的那个汉军千户没有说谎,可是现在也只有将错就错了,他没有时间来后悔,如何攻破那个东西才是当务之急。 他和阿刺罕联合发动的这次攻击,一共损失了超过五千多步卒,不能再这样子一**地送死了,必须一击而定。询问了逃回来的军将,董文炳大致明白了那个网是什么。 一时间,他马上想起了攻城时用来渡过护城河的长梯,可惜啊,昨晚的攻城行动,将大营中准备的这些东西全都消耗殆尽,这也是他后来停止攻城的原因,那么现在呢,要怎么办? 营中还有回回炮,不过等它们被移动到这里,只怕天都快黑了,董文炳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敌阵,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宋人的正面很宽,足够他展开军力,他有些不信,就凭现在还剩下的六万多人,全线发动攻击,会冲不过去。虽然没有长梯,但盾牌还是足够的,只要能冲过那个该死的铁网,他相信凭这些士卒的实力,一定能将那些宋人击败。 “去通知阿刺罕上万户,全军一齐攻击,这一次务必要破敌。”董文炳下定了决心,便转头朝自己的亲兵吩咐下去。 林溪是溧水县境内一条宽度不大的小河,最终西向汇入溧水,只不过若是雨季来临之时,河水也会暴涨,那时便不可能直接淌水过河了。河中段有座石拱小桥,连接着两边的官道,通向溧水方向的这一侧是一处略高的小坡地,斜斜地向下延伸开去。 此刻,保康军承宣使、都督府军事张世杰就将他麾下的三万多鄂兵背靠林溪列出一个横阵,整个大阵绵延数十里,如同一只张开翅膀的巨鸟,挡住了前方鞑子骑兵前进的道路。这个大阵与刘禹等人在建康城下所列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分成几层的标准对抗骑兵阵型。 说来也巧,交战的双方其实都没有摸到对方的踪迹,在此对阵完全就是一场遭遇战。张世杰带着人穿过银树东坝地区的时候,刚好经过了那片战场,一走出山区,满地被吃成骷髅的无头尸骨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默默掩埋了同僚们的遗骨之后,溧水河边的惨状再一次考验了他们的心志,原来那些失去的头颅都被堆在了这里。近万颗头颅垒成的骨塔让这些转战千里的百战老兵都不由得痛哭失声,根本无须做任何动员,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来。 这些士卒全都来自荆湖北路,而那里已经失陷,今生都可能再也回不去了。现在他们还能帮别人掩埋,有朝一日自己战死他乡,又有谁会帮他们入土呢,简单祭奠了一番之后,重新上路的老卒们都有了一种强烈的求战意识,这却是张世杰所能料及的。 因此,前方探子无意中与鞑子侦骑相遇,张世杰便亲自带人前去查探,当他发现这伙鞑子只有数千人,而且是只孤军之后,马上就决定攻击前进。鞑子骑兵也不恋战,且退且走地就来到了这里,几股骑兵汇集之后,便与张世杰所部对峙起来。 在荆湖作战多年,他不怕鞑子的骑兵,就算他们分兵袭扰,他也不惧,因为他的军中有多达三千的骑兵。而且数目本来有五千的,可在鄂州之战时,赵文义、范兴两将在大泽损失了两千多骑,就算如此,这种数量的编制仍然为诸军之冠,千里转进之时,也全赖这些骑兵才得以全军无恙地到达了临安。 张世杰单骑立在石拱桥头,视线越过前方的军阵看向鞑子方向。他们似乎没有冲阵的打算,几支千人队乍分乍合,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他所站的这里是整个军阵最高的地方,四下动静一览无余,也不怕鞑子玩出什么花样。 另一头的鞑子阵中,上万户晏彻儿有些懊悔,原本他是打算以自己所部的七个千人队拿下面前的宋军,可经过一晚上联络,现在也只来了六个,最靠外面的那一支前出到了溧阳县一带,怎么也联络不上了。 在经过一番试探之后,他发现就算七千人在手,也不太可能击溃这只足有数万人的队伍,因为他们的统兵将军太难缠了。排出的这个阵型像个刺猬不说,占据的地形也十分有利,那个小坡虽然不算陡,可正面攻击就变成了仰攻,这还不算,自己这一面是朝着太阳的,阳光一会就将升上去到时候会变得十分刺眼。 发现这种数万人的援军照理应该要马上通知围城的大营那边,可他现在却走不了了,自己一旦先走,孤离的那个千人队就有被围歼的危险,这是晏彻儿绝不可能承受的结果。南征以来,他还没有过这么大的损失呢。 麻烦的还不仅如此,这些宋人的布阵极宽,刚好横在了溧水县与溧阳县的交界处。那支千人队如果不注意,很可能一头就撞上来,怎么办?要是这些人来追自己那就好了,可用什么吸引他们呢,晏彻儿的头有些大。 一阵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他回身一看,却是自己布置在后方的巡骑,来骑只是告诉他大营方向有人过来,他挥挥手让将人带来的时候,发现居然是自己留在大营中的三千户之一的阿塔里。 “什么?”听完阿塔里的话,晏彻儿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也不敢相信,才过了一个晚上,自己就损失了接近两千人。这可是足足两千骑兵,哪怕碰上两万宋人,也不可能一战而没,就算是打不过,还跑不掉么? 可阿塔里接来传达的命令,却让他进一步陷入了两难之中,“集合队伍,火速返回”。抛弃那支千人队么,他们不但是自己的部属,更是族人,晏彻儿咬着下唇,狠狠地将手一扬。 “阿塔里,你带两千人绕过去,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们,然后返回来。其余的人,跟着我向前,不要冲阵,只用箭矢骚扰他们。”众人轰然相应,各自领命行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收网(四) 对面远处敌阵中的号角吹起来的时候,刘禹便知道他们正在列阵集结准备出击,而这也是投石机唯一的机会。目标不是死的,一旦他们移动起来,反应很慢的投石机就基本上无能为力了,因此,他马上通知了城里的叶应及。 不多时,一颗石弹飞到了半空中,“咚”地一下砸到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刘禹在望远镜中估算着距离,以及两百台机器能覆盖的范围,将大致的调整方案报给了城里。然后眼睛死死盯着敌军的动向,不一会儿,镜头中就有了动静。 此时天已大亮,日头升至半空,投射下来的光线越来越强烈,正好从战场的中间穿过,敌我双方都占不着便宜。这个没有办法,不这么列阵,就没办法挡住敌军,而此时刘禹的镜头里闪动是大片大片的耀眼金光,这是兵器和盔甲上的金属被阳光照射所致。 震天的行军鼓敲起来,那片金光开始慢慢变大,沉沉地压了过来。刘禹向左右望去,两边都无法看到头。敌人这是倾尽全力了?他的脸色渐渐凝重,不知不觉中,呼吸也变得粗放起来。 无数旌旗招展之下,踏着鼓点的敌军齐步向前行进着,走在最前面的几乎都是身高腿长的北方大汉,从上到下铁盔札甲,硬木镶铁的大盾举在胸前。光看这服饰,就知道品级定然低不了,长刀拍打在盾面上,嘴里还不时地呼喝着什么。 看着他们离战场中间的那颗石弹越来越近,刘禹一手拿着望远镜,另一只手在对讲机上摸索着,按在了发射键上。一个汉军百户看到一半埋进泥土中的石弹,有些诧异,抬起脚用力地蹬下,似乎想要将它踩进去。 “就是此刻,连打三轮,要快,语毕。”放下望远镜,刘禹凑上对进机,发出了指令。听到他的话,李庭芝将镜头对准了城池的方向,打算亲眼看看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当那尖啸之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压倒了战场的隆隆鼓点,根本不需要望远镜,两百颗各种石弹飞上半空,黑压压的如同一片阴云。不分敌我,战场上所有的人都为这一刻所慑,不自觉地昂首看天。 尽管有了准备,李庭芝还是为自己看到的景象惊得呆住了,他并不是没有见过那种矢石如雨的景象,可是让他惊诧的不是这个。而是这片石弹还飞在半空没有落下的时候,城中又飞起了一片相同大小的黑云,什么样的事物能打得这么快? 可是听刘禹的口气,三轮?李庭芝没有等多久,首轮石弹落入人群中的时候,第二轮石弹刚刚升上了半空,而城头上方马上又升起了一片新的黑云,原来如此,他拈须微微点了点头。 也许是敌军根本想不到石弹会从城中打出来,那片阴影落下的时候,许多人还在傻愣愣地看着,首先反应过来的大小军官们开始大声呼叫,可是来不及了,巨大的尖啸声如同死神的呼吸,砸落到密集的人群头上。 一瞬间,原本整齐的队伍立刻出现很多的缺口,断臂残肢伴着鲜血四处横飞,凄厉的惨叫声回响起来,哪怕穿着全身铁甲,在此时也脆弱得如同片瓦,轻易地就被撕成了碎片。 敌军开始发力向前奔跑,队形出现了些许散乱,那些空缺马上就被填上,只是很快,第二轮弹雨便落了下来。等到第三轮打击来临之时,整个队伍已经快要冲过那片区域,只有为数过半的石弹打中了人群。 刘禹无语地对李庭芝对视一眼,这种打击之下,就连被弹区的那些敌军步卒都没有溃散。李庭芝脸上也有着一丝苦笑,他想到的则是,如果是自己手下的淮兵遭此打击,会不会还能如此戮力向前? “传令!弓手对空,弩箭平射,自行发射。”刘禹收敛心神,投石机要转动角度才能赶上他们的推进速度,而偏生那种机器向前伸展很快,左右旋转却不容易,敌军一冲近,就很难再靠它们了,于是他一声令下,后阵的弓弩手开始行动起来。 敌人十分密集,根本无须瞄准,神臂弓首先向前方打出一波箭雨,平飞的铁制弩箭穿过铁丝网,堪堪迎上了冲入百步之内的敌人步卒大队。将正在奔跑躲避空中石弹,来不及举起手中盾牌的步卒射倒一片,反应过来的敌人赶紧以盾护身,不料天空“嗤嗤”之声响起,无数的羽箭又当头而下。 只不过神臂弓虽然力能及远,发射间隔却很长,除了刘师勇那种牛人可以数息之间上弦之外,大多数普通禁军都要将弓身倒置,使劲踩住那个尾环。因此,等到宋军阵中发出第二阵箭雨之时,敌人已经接近了前方的铁丝网。 从天上和前方同时而来的打击还是让敌军无法兼顾,一些神射手们总能找出敌人不经意间露出的缝隙,然后一箭致命。就在这时,刘禹耳中突然听到一些轻微的响动自空中传来,还未及抬头,几个亲兵就举起大盾将他和李庭紧紧护住。 “铛铛”从天而降的箭矢撞在木制的大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敌方弓手的还击?刘禹挣扎着举起望远镜,看到敌军队伍后面一部分人停止了前进,想必就是他们发射出来的,赶紧通过对讲机联系了城里,这些人站着不动,正是投石机打击的好目标,谁让他们威胁了自己的生命呢。 过了一会,城中的投石机开始发射,断断续续地落下,开始驱赶敌军队伍后面的那些弓箭手,虽然杀伤不多,可却让他们再也不敢站在原地从容发射,来自天空的威胁马上就降低了不少。 站在一旁的雉奴满不在乎地拨开一支落下的羽箭,敌人靠近了铁丝网,总算是进入了她的射程。一反手,桑柘木长弓就到了手中,照例将一支箭咬在口中,明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似乎锁定了目标,接着弓弦一阵轻颤,一支黑色羽箭飞出,射穿了一个军官防护最弱的小腿下方,疼得他动弹不动。 铁丝网前的敌人开始将大盾辅在脚下,前面倒下的同伴尸体也被利用了起来,冒着宋军的箭雨打击,艰难地在铁丝中开路。不久之后,光是倒毙的尸体就辅出了好几条通路,敌军步卒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阵前手执刀盾长枪的宋军步卒都蹦直了身体,凝神闭气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后排的弓弩手竭力加快自己的发射速度,只求能稍稍延缓敌人的步伐,见此情景,最后面的金明等人也赶紧站起了身,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从刘禹的角度看过去,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潮水一般地涌进来,长枪入体刀盾相交,两支军队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战场上,处处都是厮杀呐喊之声,战争方式变得异常简单,不管是哪一方,倒下一个便补进去一个,直到一方无人可补。 “冲进去了,冲进去了。”紧握双拳的董文炳语气有些激动,在他看来,只要两军绞杀在一起,就算是成功在望了。前方的战场上,到处是倒毙的尸体,如此大的伤亡,只要能换来一场胜利,那就值得。 离他不远处的阿刺罕却没有他这么乐观,这种总数接近十万人的贴身肉搏,比拼的不过是看谁先撑不下去,至于胜负只能交给上天了,交战双方都几乎毫无花哨可言。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就这场战斗的表现来说,这些汉军的确相当强韧,堪称精锐。 这根本不是蒙古人的作战方式,他在马背上欠了欠身,不自觉地又一次回头看向城南大营的方向,希望视线中能有大股烟尘的出现。如果手中有一支万人左右的骑兵,他就可以让他们从牛首山绕过去,不管是从背后发起突袭还是去救援生死不知的大帅,都比这么硬撼敌人的坚阵要强上许多。 董文炳和阿刺罕所期盼的都是蒙古骑兵的到来,可他们都好像忘记了,就在东门外,还有一支军队。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没有提及,似乎他们根本不存在一般,这让烦恼地在自己大帐中走来走去的吕文焕有些不知所措。 “六哥,大帅命我等坚守,咱们就遵命而行便是,何必自寻烦恼,阿刺罕上万户经过之时,不也没有要求我等随行。”范文虎咧着嘴说道,满脸的不以为意。 只能说东门离城西太远了,中间隔了整整一个建康城,因此尽管昨晚炮声震天,却根本没有影响到这边。大帅伯颜传来的命令也没有说得多严重,因此直到现在,大营那边发生的事,他们一无所知。 吕文焕沉着脸没有答话,他的烦恼完全来自直觉,这是一种长期身在军伍形成的战场第六感,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特别是阿刺罕带着人从东门过去的时候,倒底是什么行动,竟然都没有通知自己,这实在有些反常。 “不是某疑心,实在是事有蹊跷,小心些,总没有大错。夔哥儿,你亲自走一趟,看看董参政那处有何动向。”过了良久,吕文焕才转过身来,目视自己的侄儿,吩咐道。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收网(五) “锵!”的一声,两把打造精良的钢刀在空中相撞,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刀锋上再次磕出一个细小的豁口。它们的主人都拼命想要压倒对方,可空间狭小,手上的大盾已经将各自身体大部分要害护了起来,能施展的手段着实不多,只得这般一刀一刀地拼下去,看看谁的人或是刀先撑不住。 对于交战的双方来说,这个位置至少已经各自换过三次人,倒下的尸体就这么被踩在脚下,谁都没有办法向前半步。生死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没有人敢稍稍分神,从而成为别人的垫脚之物。低吼一声,两人都将视线盯住了对方,手上却不约而同的扬起,再度蓄上力,恶狠狠地又一次劈下。 烈日已经升至当空,炎炎的光线似火般地烘烤着大地,别说是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就是算是站在阵后的刘禹等人,也都是满头满脸的汗水,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和那些流在地上的鲜血相比,根本没有人在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鞑子这已经是二通鼓了吧?”身在这真实的战场上,刘禹顿时觉得后世拍出的那些所谓历史大片是何等的荒谬,没有什么一骑当千的英雄,有的只是以命搏命的惨烈厮杀,双方都是精锐,每杀死一个人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你听错了,二通鼓声之前早就闭了,现下是第三通,况且他们前排的那些熊罴之士在破网之前就死伤了不少,如令这些人看上去还有些声势,实则不过是凭的一口气。” 李庭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指着前面的敌人细细说道。其实两边都不是铁人,打了这么久,体力消耗都差不多,敌人固然气竭,自己这边又何尝不是,若不是以逸待劳早就已经被攻破了。 可是看看刘禹的表情,再想想他刚才的问话,心中一动,城中出战的兵马并不多,算上姜才的骑军在内,也就一万多人,这肯定不是全部的守军。李庭芝望着不远处的城池,若是此地打得筋疲力尽时,突然从城中杀出一队生力军,那会如何? “子青,想不到你的胃口如此大,这里可有不下五万人。”谁都期望一场大胜,可在李庭芝看来,如果损伤太大,就得不偿失了,军阵中大多数都是他带来的淮兵,不可能就这样子拼光掉。 没想到刘禹就是一阵摇头,有些遗憾地说:“某倒是真想留下这些人,可惜自知力有不逮。只不过就这么放他们过去,却也不能,城西的溃兵还未退出建康府境呢,再等等吧,大帅麾下的追兵回转之时,这里也该分出胜负了。” “你在城中没有留一手?”李庭芝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已经过去了二个多时辰,估计就要达到他所说的逐出建康府范围了,也说不定已经在回城的路上,心下松了一口气。 “没有,城中尚余一万多禁军和二万多乡兵义勇,能济得甚事。他们可不只这点人马,不知为何鞑子的骑兵还未出现,怕是另有所图,若是实在不行,便放开缺口让他们过去吧。” 城西不仅是伯颜的十万人营帐所在,更是整只征南大军的补给线和物资储存地,如今落入自己之手,别处的敌军再也不可能围攻下去,甚至再过几天就有可能断粮。因此他们现在肯定拼死也想要打开一个缺口,刘禹等人却不会这样子和他们拼消耗。 说倒底还是可用之兵太少,让这场大胜少了几分成色。前面的呐喊声都小了很多,只有兵器碰在一起发出的脆响,刘禹转头看着城中的义勇将一个个大喇叭绑在长长的竹杆上,然后将线接入了控制台。 这是一套简化的广播系统,干活的都是最早学会的那批人,因此安装起来很快,那些义勇扛着竹杆向两边散开,长长的电线和音响线拖在地上。尽管不知所以,李庭芝没有再发问,就如同城里的人一样,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突然,远处的敌人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刘禹和李庭芝差不多同时举起了望远镜,镜头中的情景让他们微微皱眉,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那是大队的鞑子骑兵,差不多有一个万人队的规模。 “城中的石弹能否打到那处?”李庭芝的眼睛离开目镜,转头问刘禹。 “太远了,鞑子很聪明,如果他们以骑兵绕过牛首山,我等便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刘禹摇摇头,骑兵移动太快,等到石弹打出去,人早不在原地了,根本不可能造成太大的伤害。 “遣人入城吧,集合所有的战兵,若是他们决意如此,就从城中出兵先击溃阵前这些步卒。”这座山的范围颇大,就算是轻骑,绕过来所费时间也是不少,听到李庭芝的话,刘禹毫不犹豫地让亲兵传令给在后面整休的姜才,不一会儿,姜才便带着骑军绝尘而去。 两人议定的时候,对面的敌阵上,敌人的两个主将也为如何使用这些生力军争论起来,一旁的万户忙古歹根本插不上话,只得任由他们去,因为各千人队分得很散,他收拢人手费了些功夫,所以到得晚了些。 “阿刺罕,他们从来没有走过那条路,山林之中,万一迷了方向,岂不是白白误了这好机会?”不论阿刺罕如何陈说,董文炳只是不允,在他看来,与其绕个不知道行不行的大圈,还不如趁着现在步卒们打得体力下降,一举从正面冲垮他们。 “就算如此,那边正陷于缠斗,哪里还有骑兵突击的空间?”阿刺罕的反诘让董文炳也有些无语,两人都说服不了对方,只得将这些骑兵留在原地待命,看看战局的发展会不会有所变化。 忙古歹万人队的及时赶到带给董文炳不少信心,按照他的想法,等到晏彻儿的人马赶回来,那时自己便能占尽优势。也好,让宋人想跑都跑不了,想到这里,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此时他的亲兵突然带了一个人前来,让他们同时醒悟过来,营中还有一部新附军呢。 吕师夔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陷入焦着中的战事,连前来此处干什么都险些忘了,他根本想不到会看到这种情景,宋人竟然敢出城,而且看样子还打成了平手。 “吕镇守,来得正好,回去转告你家参政,叫他尽遣所部,前来此处听用,不得有误。”董文炳看着他失魂的样子,原本热切的话语就有些冷淡下来。 唯唯地应了一声,吕师夔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身之后还不时地转头看看,走得跌跌撞撞。直到在自己亲兵的搀扶下骑上马背,才赫然发觉所有的攻城队伍中,就只有东门的自家一部没有在这里,吕师夔心中一凛,手上的马鞭用力挥下,催动坐骑穿过大队的蒙古骑兵朝城东奔去。 随着援兵的到达,沉寂良久的战鼓再次敲响,为这股气势所振,前方的敌军步卒提起精神,此消彼涨之下,堪堪占了些上风,眼看着阵线有些松动之意。 “哈哈!”阵后的大喇叭传出一阵放肆的长笑之后,将敌人的鼓声压了下去,刘禹手持话筒,跃上了高台,形象很是拉风。 “弟兄们,不要害怕,鞑子已是笼中困兽,网底死鱼,嘣哒不了多久了。这是我大宋之地,既然来了,再想回去,还得问过我们手上的刀枪答不答应,大伙说是也不是?” 宋军们齐声响应,趁着敌人错愕间,又将形势扳了回来,刘禹看得真切,立刻决定再烧上一把火,他从亲兵手上接过一个人头,提着上面的发辫高高举起。 “你们的大帅伯颜人头在此,尔等还要顽抗,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巨雷般的爆喝被扩音喇叭响彻全场,听了这惊人的消息,不光是敌人,就连宋军都怔住了,这却是刘禹始料未及的。 “休听他胡说,这是假的,假的!”一个敌人军官模样的大嗓门叫起来,其实相隔甚远,以人的目力来说,根本看不清五官长像,不过那发式一望而知就是蒙古人,因此他的的话语中也带着一丝颤音,不敢十分笃定。 “死鸭子嘴硬,假的,那你们再看看这是何物,这也是假的么?”刘禹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再次弯下腰,将那半截大斾接到手中,一股大力拉得他差点就要栽下去,刘禹狠心一咬牙,双脚用力站定,手上一挺,举重般地将那个黄金狼头举过了头顶。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上面,金光闪闪的甚是扎眼,敌人步卒们眼望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张口结舌再也分辩不出半个字。虽然不至于就此丢下兵刃溃散,那士气却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反观宋军个个精神大振,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擂鼓!全线进攻。”见此大好情景,李庭芝立刻吩咐掌旗官,不一会儿,阵后的力士大力挥动木槌,鼓声隆隆而起,宋军将士的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收网(六) 那大喇叭虽然能扩音,但是一则距离实在太远,二则被鼓点等杂音所干扰,董文炳等人并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何事。但数万人一齐高喊那声响又岂能挡得住,宋人的士气大振之下,自己的那些步卒竟然被逼得缓缓后退,让他不由得心情再度紧张起来。 那些步卒是他亲自带来的,实力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会被宋军所趁,可明明是自己这方占优,董文炳百思不得其解。这种退势,一旦变成了溃败,那就真的无法挽救了。 惊疑不定中,望向了一旁的阿刺罕,只见这个蒙古汉子不知道何时已经取下了万年不摘的皮毡子,换上了一顶铁盔。再看看其他的骑兵,也俱是整装束甲完成了出战的准备,这是要亲自冲阵? “参政在此掠阵,我带儿郎们去兜一圈,去去就回。”阿刺罕摘下鞍旁的骑弓,举起示意了一番,不多时,阵后就响起了号角,几个千人队开始催动战马,缓缓向前,而他们的万户忙古歹却没有动作,待阿刺罕前行之后,他马上占据了刚才的位置。 董文炳并没有发话阻止,千户也好万户也罢,乃至阿刺罕这个上万户,平时作战也都是冲杀在前的,而这支万人队,其实他也没有多少约束之力。真要有事,他们只会听阿刺罕这个蒙古自己人的话,此时出阵的并不是所有的骑兵,看来他们也是想压住阵角。 果然,为防宋军城中的炮石,骑兵们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列成横队分散开来,而是从战场最上边的位置直直地冲了过去。阿刺罕的大旗挑在队伍的中间,他此番亲自上阵,却不是为了夸耀武力,而是想靠近战场看看前方倒底发生了何事。 骑兵的速度提得很快,在靠近铁丝网还有几十步的时候,前方突然开始变向右转。马上的骑兵张弓搭箭,籍着冲力,纯以双腿控马,稳稳地转了一个方向,同时箭矢飞向高空,然后身体略略伏下,稳住速度的当儿手上已经从马后的皮囊中再次抽出一支羽箭。 数千人的骑兵如同一人一马,就在宋军的眼皮底下完成了这个战术动作,仿佛是参加草原“那达暮”大会一般。阿刺罕和周围的骑兵们一样,手上不停地射出一支支羽箭,眼睛还抽空盯了一眼高台之上的那个宋将,那人手上的东西让他锐利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感觉到头顶上的阳光是如此的刺眼。 在这一瞬间,阿刺罕的心沉到了谷底,手上虽然还在机械地射箭,身上却是冰凉一片,他很想脱队而出,冲上前去看个究竟。那个人头看不清长相,可那个大斾!他更希望是假的,只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骑兵的出现,还是步卒们已经被逼到了后方的铁丝网,反正他们再一次稳住了战线,重新和宋军打成了拉锯。骑兵们完成一轮奔射,前面的人已经转向了过来的方向,是不是再转一圈,都在等待阵中阿刺罕的指示。 可是没想到的,阿刺罕的大旗倒了下来,这是全军回转的意思,众骑兵虽然不解,却也遵从军令快马加鞭,这里离城池有些近,谁都不想被从天而降的炮石砸到。不久,大队骑兵就回到了出发地,整个过程刚好转了一个大圈。 “首级!”听到阿刺罕的话,董文炳耳晕目旋,几欲栽倒,他能想像到城西败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如果真是大帅伯颜被杀,那这次征战就算是彻彻底底地完了,明明是占尽优势的已方,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远了看不清面目,可那大旗......”阿刺罕没有说完,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董文炳明白他的意思,纵然人还没死,一军帅旗落入敌手,也差不多等同身死了,怪不得自己的百战精兵会突然士气全无,可现在他们要怎么办? 到了这个份上,攻城是不可能了,如果能完完整整地将这些人撤回去,就可算是大功一件。可宋军的士气正旺,怎么可能放他们过去。望着前面激烈的战场,他在想宋军拼命将自己挡下,恐怕不是阻止自己援救城西吧。 粮食!董文炳突然想到,围城日久,原本还是一次运来几日之粮,可越到后面越是懈怠,每次都是只能运当日之量。到了后来干脆开始拖欠,而大营所有的存粮都在城西,不说多久,今日战到现在,将士们可是粒米未进! 再回想整个建康府境内,宋军已经坚壁清野,这方圆百里休想找到一点吃食,这种情况,甚至可以上溯到上游的太平州。不行,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否则不用多久,只需要等到明天,这些人就再也拿不起刀,挥不开弓。 “我还是那句话,绕过牛首山去,宋人都是步卒,他们要敢追来,正好试试某家的骑射。”阿刺罕的话从道理来说没有问题,宋军只能挡住一面,下面是城池,后面是大江,只有上面可行。但是前面的那些步卒怎么退回来? 阿刺罕比他还要着急些,这里没有草原,蒙古骑兵们不可能像西征那般带上牧群,战马也不能光吃草,掉膘不说,冲刺乏力控制不灵会要命的。至于汉人么,北方多的是,死上几万个又有什么关系,可这话不能宣之于口。 况且他也深知,现在下令鸣金退兵,只会败得更惨,宋军绝不会放过这个衔尾追杀的好时机,就像自己经常干的那样。时间在一分一刻地过去,两个最高统帅骑在马背上,都是汗湿重甲,心思转了一回又一回,却又如何想得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狠狠心,阿刺罕就在想自己带着骑兵先走算了,反正董文炳也奈何不得自己,就算到了大汗面前,也是有功无过。正想下令,就听见背后传来声响,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一看,大队的步卒奔向这边,当先骑马之人正是吕文焕。 “二位统领恕罪,文焕领兵来迟。”虽然名义上的官职是平级,吕文焕却丝毫不敢倨傲,下马抱拳就恭身行礼,马上的二人对视一眼,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帮降人又要来分粮食吃了。 接近三万的新附军慢慢在后面排成方阵,这支生力军却让董文炳不知道如何使用,都怪自己开始之前信心满满,一下就遣出了所有的人马,搞得战线上一点缝隙都没有,如今想将他们替换下来都没有办法。 “咱们的骑兵回来了!”远处响起一阵蒙古语,董文炳只听懂了个大概,翘首远眺,果然,上方大片的烟尘滚滚而来。晏彻儿万人队回来了,他的手中又多了一支可用之兵,董文炳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这么多人在手,不如正面破敌而去,宋军同时战了这么久,他就不信他们都是铁人。 随着蹄声越来越近,旗号渐渐清晰,没错,正是他盼望了一整夜的晏彻儿,这些骑兵风尘仆仆地脸上还有些焦急之色。董文炳心生感动,没关系,晚是晚了些,不过来了就好。 看到接近自己的阵地,晏彻儿纵骑而出,马鞭一刻不停地抽打着,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二人面前,他也不下马,就于马背上转身用马鞭指着自己的身后,二人不明所以,顺着看过去,却只有冲天的烟尘,不禁疑惑地望着他。 “宋......宋人大队人马,足......足有数万人,正......正追击而至!”晏彻儿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磕出一句话,却让两人大吃一惊。 宋军阵后的高台上,刘禹愣愣地看着一支插在脚下不远处的羽箭,刚才那阵子骑射,促不及防之下,还是造成了一些伤亡,只是鞑子骑兵不知道为何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举了半天,刘禹的手臂已经累得不行,看到前面战线趋于稳定,便干脆扛在了肩上。就在此时,别在束带上的对讲机突然叫了起来,刘禹将那颗人头扔给了亲兵,卸下旗杆放在脚下,拿出对讲机按下接听键,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太守,俺是李十一,现在在城南的高台上,鞑子的援兵到了,从城东而来,全是步卒,为数不少,语毕。”城东,那是新附军的营地,刘禹望了望天,厮杀了这么久,战士们已经尽力了,是不是要放开缺口让他们冲过去算了。 “城南又有鞑子骑兵到来,约有数千人,语毕。”没过一会,李十一再次传来消息,听到这个消息,刘禹暗自叹了口气,蹲下身体,撑着亲兵的肩头,就打算这么跳下高台。 “太......守。”一只脚正悬空,就听得对讲机中李十一声音又一次响起,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刘禹收回脚,就这么蹲着和他通话。 “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语毕。”刘禹不知道又是什么坏消息,没好气地大声说道。 “大旗,咱们的大旗,咱们援军的大旗,咱们的援军到了......”李十一语无伦次地喊道,一惊之下,刘禹顾不上和他生气,赶紧站起身,举起胸前的望远镜,就从高台上望过去,援军只可能从城南方向来,而他的镜头里却是一片飞扬的尘土。 烟尘很高很大,刘禹这处还是不够高,没办法看清后面倒底是什么,他耐心地等待着。不多时,滚滚的尘土中一杆大旗挑了出来,虽然几经努力也看不清上面的字体,但那制式,无疑正是宋军所有。 “好你个刘子青,原来后着在这里,怪道你要在此拼死堵住鞑子的退路,居然还敢瞒着本帅,该当何罪?”耳边传来李庭芝爽朗地笑声,刘禹却是一脸地无辜,天作证,这可真不是他干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收网(七) “咵咵!”的响声整齐而有力,这是皮靴踏地的效果,这些在临安出发前才发下的新鞋,经过这许多天的行军,委实有些破烂不堪。可是比起从荆湖过来的千里回转,这么点距离又算了什么,一骑当先的张世杰骄傲地高琚马上,这是他的兵,大宋的第一强兵! 尾随跑得不见踪影的鞑子骑兵,他缓缓地驰上一个高坡,远处的高大城池已经在望,城墙上空的“宋”字大旗仍在飘扬。总算没有出现他所设想的最坏结果,然而,这个高坡之下,却有厮杀之声传来,他张目眺望,左边杀成一团的是守军么?他们怎么会出了城。 负责掌旗的是他的本族侄子,擎着他的大旗跟在他的身后上来,看到坡下密密麻麻的敌军,吃了一惊。身形一个不稳,险些就从马上跌落,手中的大旗也倒了下去,急切间,一只大手伸过来,稳稳地托起大旗,顺势就是一下,将旗子插入了泥土中。 “就立于此处,用心看护,再有闪失,自己去领军法罢。”张世杰口气淡淡地,听在那人耳中却如仙乐一般,赶紧应了一声,扶住那旗杆,再也不敢胡乱张望。张世杰说完便不再看他,在他们的后面,大军仍然排着战斗时的队列昂首而行,先行的指挥见到大旗在高坡上立定,大声喊了一句,让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鞑子虽然人数占优,形势却不太妙,陷入缠斗的步卒有些进退两难,后面的大队人马猥集在一起似乎也不知所措。短短的时间内,张世杰就发现自己这个方向正好堵住了鞑子的退路,不但地形有利,就连阳光也是从后面照过来的。 “去,看看张指挥到哪里了,催催他。”都指挥使张彦的那一万余殿前禁军行动迟缓不说,战力也颇有疑问,不过对上了鞑子一个骑兵千人队,便立刻停止了前进,最后还得自己带骑兵去接应他们。 可这个方向实在太宽,张世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边,那里已经是牛首山脚的范围,包得太死,须防鞑子狗急跳墙,也许留个口子将鞑子赶进山区更现实一点?张世杰有些举旗不定,来的时机太好了,眼看着有可能拿下一场大胜,他的心思也多了起来。 没等他想明白,坡下鼓声大作,敌军步卒列出一个横长的队伍,呐喊着冲了上来。张世杰的视线丝毫没有停留地直接盯住了他们后面的骑兵,这次进攻似乎是试探性的,不但那些骑兵没动,就连这些步卒也只不到总数的一半。 走在队伍的后面,范文虎口中不停地叽叽咕咕直骂娘,原本以为跟着元人有好日子过,谁知道一转眼就成了这情形。好端端的围城,怎么变成了被人围,这些宋人混不似自己认识的那些,突然就转了性变得能打了呢。 “都给老子下死力,冲不过去全他娘的得死!”想不通归想不通,范文虎心里还是很清楚,既然做了大宋的逆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他一把拔出佩刀,恶狠狠喊了一句,听到他的喊声,队伍的脚步加快跑了起来。 阳光正对着照过来,加上高坡上那些将士们的兵器甲胄,反射出耀眼的金属光泽,刺得仰攻的步卒们根本睁不开眼。范文虎眯缝着看向那个骑马而立的高大身影,似乎有些熟悉,守军们就这么看着他们跑上来,静静地像一堵墙似的。 突然,那人身旁的大旗摇动了一下,前排守军执起长枪,大喊着就冲了下来,黑压压的如同潮水一般。甫一交战,就似乎抵挡不住,任范文虎如何喝斥怒骂,他的队伍还是很快就开始往下跑,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跟了下去。 宋军并没有追赶,那些前冲的步卒都矮身蹲了下来,紧接着,无数的箭矢从高坡上飞出,毫无遮挡地钉进逃跑的敌军后背。居高临下,敌人又是往后跑,真没有比这更好的靶子了,弓手们尽情地收割着战果,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为止。 面色铁青的吕文焕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一切,拿他当炮灰也就算了,好歹也得派点骑兵配合一下吧。短短地这么一刻,那些人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半活着回来,看着身边两个同样面沉如水的统领,他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要再妄想了,彦明,董参政!下决心突围吧,宋人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人来,万一......”阿刺罕毫不客气地说道,来援的宋人并不弱,蒙古人丁本来就少,他可不想在这里和宋人拼消耗,否则就算是侥幸胜了,大汗也饶不了他。 “既然如此,就劳烦上万户带骑兵为全军开路吧,晏彻儿,你跟随本官。吕参政,你所部还是生力军,就作殿军之用。”董文炳无法,再坚持下去,阿刺罕就要独自走了,忙古歹的人他管不到,可晏彻儿是明令归自己统辖的,蒙古人的军纪最为森严,阿刺罕又岂敢阵前抗命。 与晏彻儿对视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阿刺罕答了一声,就命忙古歹集合队伍,几声嘹亮的号角声后,忙古歹已经领着前军朝远处的山脚进发。吕文焕呆立在一旁,连阿刺罕临走前与他打招呼都忘了回应,心中只是在想,自己被抛弃了! “传令!鸣金收兵,晏彻儿,你带上骑兵策应一下,能接回多少都行,本官在此谢过了。”目送着骑兵大队前行,董文炳回身便下达了收兵的指令,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多救些回来,若不是看吕文焕已经如此了,怕逼反了他们,他都想直接让新附军上去把他的人换下来。 听到后方响起的金磬之声,铁丝网前的敌军步卒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后排的弓箭手最先开始通过铁丝网,接着所有的人都且战且退。慌不择路之下,那些原本没有被填上的空隙立刻被占满,随着宋军的步步紧逼,撤退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场溃退。 “弟兄们,鞑子想要逃跑,鼓声呢,擂起来!”高台上的刘禹大叫一声,阵后的力士再次挥动大槌,隆隆地鼓声中,宋军步卒大步向前,追着敌军冲过铁丝网,那上面全是敌人的尸体,硬生生地将铁丝网辅平,让后方的刘禹等人看了都直咋舌。 小萝莉放了一箭见敌人已经去得远了便退回了高台附近,还没站定脚就见一群高大的身影从旁边跑过去,自己的哥哥扛着骇人的精钢狼牙棒当先而行,笨重的步人甲也没能影响他几分,他们很快追上了前面的队伍,一路穿过弓箭手和长枪手,插入了最前排的刀手之中。 “这个金明,动作好快。”举着望远镜的刘禹笑笑,敌人后方派出了骑兵似乎是想反冲,敌人的步卒也在边跑边让开通道,眼看着就要与宋军的追兵迎头撞上,看着他们不紧不慢的速度,刘禹并不担心,此刻宋军们士气如虹,就是神仙来也难挡得住。 人马还未到,照例又是一番箭雨,宋军最前面的步卒都举起了手中的大盾,金明等人却满不在乎地继续向前,只是稍稍侧头避开射向脸部的箭矢,虎吼一声,手中的狼牙棒已经劈向了一个鞑子骑兵的马头。 晏彻儿并没有让骑兵们加速冲阵,他只是想迟滞一下追兵的速度,救回自己的步卒就可以了,但是没想到追兵中居然有这么多的重甲步卒,促不及防之下,赶紧打了一个口哨,命令骑兵们向后脱逃接触。 然而周围全是自己的败兵,想要回转只能原地调头,晏彻儿用力拉动疆绳,将坐骑停下,正想着调转马头。就看见一个宋军大汉飞身冲了过来,挡在前面的几名骑兵全都口吐鲜血飞出去,他赶紧抽出腰间的弯刀,指着那人大叫一声。 “杀了他!”周围的亲兵催马向前,举刀就向那人砍去,只听得“当当”地几声响。上好的精钢弯刀不是脱手飞出,就是断成两截。紧接着,那个大汉奋力前冲,人影乍闪,一条黑影就带着呼呼的风声当头而下,晏彻儿慌乱之中忙举起手中的刀,耳边响起战马的哀鸣,手臂被一股大力震得失去了知觉,刀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鞑子受死吧!”一句汉话从那人嘴里迸出来,被战马掀倒在地的晏彻儿浑身冰凉,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他认得的汉字不多,这几个字的意思恰好都知道,半截身体被马压住,就算不被杀死,也没有逃脱的可能了,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一个身体压在了自己身前。 金明的棒子一挥出去就感觉不对了,地上一下多了一个人的身体,被他棒上的的狼牙打得后背上全是血洞。金明拔出棒子待要再打,几个亲兵已经从马上飞扑下去,死命地抓住了他的四肢,只不过,后面的宋军步卒很快就赶上前来,一刀一个尽皆砍死。 “这人可能是个大官,捉活的!”金明阻止了他们继续的动作,简单嘱咐了一句,便继续向前追杀,宋军们七手八脚地拉开上面的尸体,将晏彻儿从马身下扯了出来,将他反手扭住,推搡着朝阵后面去。 阵后的董文炳眼看着骑兵们刚刚上前,一转眼间又随着步卒们一起溃退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疑惑间,突然听得亲兵们同时向着一处叫喊,转头看过去,远处的城池那边,城门大开,吊桥被放了下来,一队宋人骑兵正在缓缓通过。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收网(八) “都快些,看看人家,都接战了,你们这帮腌货,还好意思自称天子亲军!”满口官话的张彦骂骂咧咧地踢了附近的禁军步卒一脚,谁想这个老兵油子只是笑笑,仍旧是一付不紧不慢的样子,搞得他一肚子火也没处发。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是韩震谋反事件之后才接管的殿前禁军,不过几个月而已,在军中的根基不深,平素无事时倒也是嘻嘻哈哈地你好我好。可真要到了这战场之上,便颇觉得指挥不灵,倒也不是说违反他的军令,可总是这么拖拖拉拉地,好不叫人烦恼。 既然都到了这战场之上,但凡是个男儿,没几个人不想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他张彦自诩不是个怕死之辈。只是手下这些无不是都是出自临安府的良家子,天下第一等的繁华之地呆惯之人,纵然年青之时还有几分豪气,到了娶妻生子之后哪还记得。 骂了一通没甚效果,张彦也冷了下来,前方的主帅张世杰给他们的命令是进驻山脚,那一带转过去便是深山密林。攻不出去,原地驻守还是可以的,就装备器具来说,他们这些禁军比张世杰手下那些“叫花兵”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平时倒是老是笑话别人,在这战场上若是差得太多,丢得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脸。 看着前部已经接近防区,他松了一口气,只要列阵完毕,自己就能凭借强弓劲弩钉死在此,鞑子休想冲得过来。正想叫来旗手将自己的大旗就此竖立,前方异变陡生,几名禁军不知道被哪里飞来的羽箭射倒。 “敌袭,戒备!”张彦一把拔出佩刀,朝着队伍大喊一声,队伍立刻停止前进,所有的禁军都矮身、立盾、抽出刀枪弓箭。片刻之后,蹄声响了起来,张彦心里一紧,这种地方居然会碰上鞑子的骑兵! 也可林合刺带着麾下不满员的千人队再次成为全军的先锋,让他感到郁闷的是,上了前面不远处的高坡,就是一片被砍伐过的林地。虽然没有树木的遮挡,可那些高出地面的树桩仍然成为马儿的障碍,速度根本就起不来。 更不要说边上不远处就是宋人的步卒大阵,按照一般的常识,这一带比那边还要好守,宋人不可能不做布置。果然,前部开路的百人队刚刚冲上去,就打出了遇敌的信号,让他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一边遣人向后面一点的万户忙古歹传信,一边跳下马来,亲自上前观察形势。谁知道走到前面一看,宋军退地很远,并没有攻上来的意思,只不过走得近些,便会招来一阵箭矢,也可林合刺计较了一番,便有了主意。 “快去告诉万户,从那侧转进山林,要快些,惊动了宋人于我军不利。”一个亲兵受命而去,他则带着人不时地朝天射出一阵箭雨,也不往前攻,就这么远远地对峙着。 接到报信的忙古歹不以为意,这才是他认识的宋人嘛,高声传令加快速度之后,也让人通知了后面的阿刺罕。整支万人队立刻变成两人一排的长纵队,战马踏着小碎步向着山林进发,阿刺罕回头望了一眼董文炳的大旗,一言不发地催马赶上前去。 高坡之上的张世杰的注意力一直在坡下的新附军之上,那些人当中似乎多数和自己的手下一样,都是出自荆湖北路,保不定当初就曾经并肩战斗过,可惜啊,如今成为生死敌人。 看了半晌也不见动静,他便开始望向别处,这里视野很开阔,可以居高俯瞰,下面各处战场一览无余。远处的鞑子步卒正在溃退,为数不多的骑兵也被裹挟了进去,退路已被自己堵住,这一回的胜利再难跑掉。 想到退路两个字,张世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翼,这一看不要紧,立刻让他气得七窃生烟。大队的鞑子骑兵正从容地通过一侧进入山林,而张彦的兵马居然没能堵上那个缺口。 “传令,突骑军立刻集结,随本帅走!”张世杰恨声吼道,阵后的骑兵马上开始整队,堪堪完成,就看见自己的统领已经带着亲兵策马而去,赶紧催动战马追上前,数千人沿着高坡,就这么斜斜地冲了下去。 听到隆隆的蹄响,也可林合刺还以为是自己这边的骑兵在加速通过,没想到从头顶罩过一片阴云,这才发现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头。惊诧地回头看去,只见高坡处的阳光已经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大队的宋人骑兵潮水一般地涌来,慌忙地就向马背上爬。 “咱们的骑军来了,大伙儿一起冲啊!”张彦看清之后,起身叫了一声,禁军们都跟着他向前跑去,等到冲到近前,才发现鞑子的数量很少,早就被张世杰带来的人淹没了,而鞑子大队则刚刚好进入了山林中。 见到敌人没入林中,张世杰也不再追赶,带着人回到了坡上,刚才这番冲刺,鞑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也谈不上有什么抵抗,逃散的人都随着跑进了山中,好在人数不算多,大头还在下面。 “张指挥,某知道弟兄们一路辛苦了,可如今友军还在那处拼命,咱们有地势之便,在此挡住敌人,行不行,你不妨直言!”张世杰提着还在滴血的人头遥遥指向远方,话语之中已经颇不客气。 张彦胀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分辨之词,实在是太丢人了,敌人不过数百,就将自己吓得不敢前进半步。张世杰说完,也不等他答话,摇摇头就上马带着人走了,那些骑军看着下面的人,满脸的轻蔑之意掩都掩饰不住。 “张某今日就战死在这里了,不愿意跟随的,趁早给老子滚蛋,否则一会有谁敢临阵脱逃,休怪某的刀下无情,奶奶的,就是一帮娘们儿也比你们强!”等到张世杰的骑军行得远了,张彦挥着佩刀破口大骂,禁军们都红了脸,各自依次排出了防守的阵列,将通往山区的口子封了起来。 南门外,一路狂奔的姜才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眼中只有那个大旗下的敌人身影,身上的那些伤都做了处理,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可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在南门城墙上用望远镜观察时,他一眼就发现此人,看那服饰样貌一定是个大官,因此,甫一开城门,便一马当先冲出来。 一夜血战,折扣了那么多弟兄,只拿到了一杆旗子,却走脱了伯颜,让他还是有些不甘的。现在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了,敌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除了几十个亲兵模样的在聚拢保护,大队的步卒居然是背对着他们的方向防着另一边。 跟在他身后的骑兵只有不到二百人,余者都因伤重进了慈恩局,还没来得及加速,自家都统就冲向了前方,不论他们如何拼命也追赶不及。这些骑兵的后面,一队队步卒正整队出城,在他们中间统领的,赫然是一身戎装手执弓箭的通判袁洪。 两个亲兵骑马举刀左右袭至,其余的人则保护着董文炳想退入新附军的阵中,姜才看了,腿上猛力一夹,马蹄腾起,“嗖”得向前窜出,他自己伏身躲过两边的刀光,理也不理的径直冲了过去,两个亲兵收势不及,一头撞入后面的骑兵阵中。 正在退却的亲兵再次分出数人出来阻挡,姜才哼了一声,大枪在身前横荡开,巨大的弹力将前面的亲兵直接扫落,战马毫不停留地踏上去,踩着跌落的人身继续冲上前。见势不妙,剩余的亲兵全都扑了上来,拼死也要挡在他的马前,而董文炳则狠狠地抽打坐骑,以求拉开距离。 眼看目标就要逃远,自己一时半刻又冲不过去,急切间,手上掂量了一下,姜才突然一个后仰,然后猛地离鞍站起,大枪脱手而出,划过挡路亲兵的头顶,直奔董文炳的后背而去。 正在奋力策马的董文炳只觉得身上一轻,一股大力将他推得前倾,紧接着喉头一甜,这才感觉到胸口的巨痛传来。嘴中的鲜血慢慢淌下,眼前的情景变得模糊,意识逐渐流逝,身体歪歪斜斜地栽了下来,参知政事、征南军副帅董文炳殁于阵前。 救援不及的亲兵们都惊得呆住了,愣愣地连阻挡都忘了做,齐齐高喊着返身回去,只是等他们靠近,被他们拼命阻拦的目标已经停在了那里,姜才一把拔出自己的大枪,兴奋地哈哈大笑,浑没当自己处在战场之上。 不远处的吕文焕等人目瞪口呆,他们倒是想来救援,奈何大军还未及回转,董文炳就已经落了地,谁都不敢相信,主帅就这么死了?吕文焕望着滚滚而来的溃兵大队,再看看前后左右的宋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 “传令!全军,随某突击。”目睹一切的张世杰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三千余骑兵随着他从高坡上冲下来,无须加速已经快如飞奔,身后步卒们齐声呐喊,端着刀枪跟在了后面。 “列阵,向前。”袁洪带着城中剩余的禁军和所有的乡兵截住了城东方向,至此敌军被四面包围,再也难以逃脱。这个结果,高台之上的刘禹却是不曾想到的,也许是这许多的偶然加在一起,最后就成了必然。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收网(完) 前方的步卒追着溃兵渐渐远去,后面的力士们仍在奋力敲打着军鼓,刘禹搭着亲兵的手从高台上跳下来,骑上了小萝莉带来的马匹。被亲兵们牵着向前没走多远,就到了交战的区域,沿着这条线两边全是相向倒下的双方步卒尸体,整齐地延伸出去,如同列阵一般。 “慢着,将他们搬至一旁,战事结束后再细细收敛。”刘禹停下来,指着地上那些尸体说道,亲兵们两人一组很快便清理出一个出口,这些都是自己这方的战死者,年青的脸庞上仍然带着狰狞的怒意,如果不是为了维持战线,又怎么可能成为他人的垫脚之物。 刘禹以前根本不信会有什么人肉长城,在穿过缺口的那一刻,他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铁丝网挡不住意志坚强的敌人,可他们却凭着血肉之躯做到了,英雄?从来都只不过是活下来的那些人,胜利?却是靠着死者的前仆后继才取得的。 “走吧,此事不忙,朝廷自有厚恤。”李庭芝的声音响起来,人却越过他驰向了前方,刘禹暗叹一声,是啊,还有朝廷在呢!前面的铁丝网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密密麻麻的尸体铺满了一路,他带着亲兵追上去,跟在最后面的,则是举着喇叭牵着线的义勇们。 战场上已经乱作一团,失去指挥的敌军没头苍蝇一般地四处乱撞,被追赶着跑回来的汉军步卒、数千蒙古骑兵、唯一还有建制的新附军,让三面而来的宋军堵在了一个不规则的方形区域中,而且越来越小。 董文炳战死之后,这里官职最高的就应该是参知政事吕文焕了,可别说蒙古人,就是汉军也不会听他的。汉军中则以万户解汝楫为尊,骑兵还有几个千户活着,若是能稳住阵脚,几方面的人坐下来慢慢协商,凭着高出宋军的战力,倒也不会这么被动。 可这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的假设都是可笑的,吕文焕也曾试图遣人联系他们,不过一去就没了音讯。他一面指挥手下抵抗着前面的冲击,一面苦苦思索着脱身之计,眼下已然这样,还是各自保命要紧。 “大哥儿,事急矣,如今要想破围,只有打通那处山道,否则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陈奕是个文官,范文虎是个庸才,想来想去还是得靠自家人,吕文焕找来自家侄儿,指着远处山脚语重心长地说道。 吕师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情况已经不容得他多想,只得点点头,转身大喊了一声,也顾不得整队,带着营中的精兵冲向了那边。看到他们走后,吕文焕跳下马,现在骑在马上太显眼,若不是害怕弓矢,他连身上的衣甲都想换掉。 原本是想徐徐收兵的,谁知道宋人突然从城中杀出,主帅一死大旗一倒,撤兵就变成了溃退。随着宋军的步步逼近,方形的区域渐渐变成了长条形,而且还在变细变小中,解汝楫随着撤回了出发地,四下的情形已经了然于胸,这等局面下,任是谁也回天乏术了! “随某冲出去!”好在自己的部下都在周围,虽然战了半天又饿又累,可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他一声大叫,仍然聚集了很多人,蜂拥着冲向上方,既然前面突破不了,很自然得就会想到那处山脚了。 一时间,战事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高坡上的那片小小区域,被围住的敌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那里做为突破口,从城头上看过去,整个战区变成了一个奇怪的斜三角,而就在那上面。 突然成为主角的张彦并不满意自己地位的提高,甫一接战,敌军就像是不要命似的扑了上来,完全没有阵型阵法,这里的正面并不宽,一次也就够一个百人队完全展开。可敌人顶着侧面鄂兵的围堵仍旧拼死而上,那份坚韧让立下死志的张彦都一阵心惊。 “顶住,他们跑不掉了,弓箭不要停,弩手上快点,看看前面,这都是战功啊!”挥舞佩刀的张彦跳着脚大喊大叫,别看这里都是老兵,可真正见过阵仗的没多少人,他不得不威胁利诱地一齐来,真要在自己这里崩了阵,那就百死莫赎了。 飞矢如蝗,刀枪如林,前排的步卒奋力抵挡着敌人的冲击,长枪一搠出去就直接穿进身体拔都拔不出,可敌人瞪着血红的大眼一刀就砍在脖颈处,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平日里言笑不禁的老兵油子哪曾见过这种事,心中顿时胆寒,手上脚上都有些哆嗦。 眼看阵脚有所松动,张彦带着亲兵就冲了上去,补上了刚刚空出的一个位子,还没站稳,一支铁枪头刺了过来。正欲扭身躲闪,就被后面的人拉了一把,等他站定,面前已经补上了自己的亲兵。 “死战!不退。”一个、两个、三个,敌人的攻势很猛,几乎是以命换命,步卒们补充了一茬又一茬,敌人仍是潮水一般地源源不断涌上来。张彦大呼酣战,没有过多久,他的前面已经空无一人,自己的亲兵全都填了进去。 一狠心咬牙就要亲自上前,人影一闪,一个老卒抢在了前面,头也没回地呵呵笑着说:“指挥莫急,等俺们这些厮杀汉死光了你再上也不迟。”,正是先前被他踢了一脚的老兵油子,张彦眼眶一热,笑骂了一句,仍是原地大叫着指挥。 吕文焕抱着自家侄儿插满了箭支的尸身,呆呆地看着前面的战事,他实在想不通,这宋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韧了?一支是这样,两支还是这样,现在再碰上第三支,居然依旧是死战不退。 懊恼、悔恨、伤心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恐怕是绝望。攻上去的人仍然很多,可他觉得没什么希望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无奈地打开襄阳城门时一样,完了,一切都完了。 经过进一步的压缩,战场的空间已经非常狭小,数万人马被挤在了一堆,外围的宋军很从容地慢慢挤压着,彻底地封死了他们的退路。敌人只是机械地向着前面冲杀,没人想过自己的处境。 “大宋将士们,听某号令,举盾!一齐举盾。”几十个扩音喇叭将刘禹的声音放得很大,压倒了战场上数万人的声响,所有的宋军步卒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大盾,过了一会儿,一颗石弹呼啸着从天而降,落入双方交战的边缘,将一个鞑子骑兵从马上打得飞了起来。 “上调半分,换震天雷,打三颗。”刘禹看着那个轨迹在心中默算了下,用对讲机发出指令。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呦呦的圆球飞向半空中,落在交战区的敌军密集的人群中,“轰”得炸响开来,周围的人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发出的巨响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片刻之后,又是连续两下爆炸声,几乎打在相同的位置上,刚刚被人群挤满的那片空地再次被炸开,断肢残臂,血肉横飞,惨叫声响彻整个战场。一个与宋军步卒面对面的汉军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兵器“砰”地掉到地上,周围的步卒们面面相觑得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开了手。 越是老兵,越是清楚知道这种圆弹的威力,宋人能打得这么准,那就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再这么下去只有白白送死。放下兵器的人越来越多,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开来,见些情景,自知无法阻止的解汝楫也只得长叹一声,一把将佩刀插在地上。 “弃械,卸甲,自缚!”刘禹擅自将投降程序给改了下,这里的敌人实在太多了,为防止出现意外,他另可麻烦一点。听到他的喊话,一些认命的人马上就开始了动作,而多数人则愣在了那里。 “弃械,卸甲,自缚!” “弃械,卸甲,自缚!” ...... 包围的宋军边喊边用刀枪敲打手中的盾牌,有节奏的呼声此起彼伏,除了那些琚于马上的蒙古骑兵,几乎所有人都陆续开始了这几步。敌军们扔掉兵器,摘下头盔,解开系带,脱下衣甲,再用甲上的系带绑住手腕,然后用嘴打个结,一屁股坐下,就算是降了。 开始没听明白汉话,后来才反应过来的几个蒙古军官气愤不已地用鞭子左右抽打,想要阻止他们,马上就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弩箭射了下来,绝望之下,就连幸存的蒙古骑兵都自觉地下了马,学着步卒一样地解除了武装。 直到这个时候,刘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看看一旁的李庭芝也是喜形于色,这不仅是大胜,而且堪称完胜,面前的敌人比自己这边站着的人少不了多少,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此处便交与大帅了,某还要回城给招讨报个信,想必他老人家等得有些急了。”刘禹将手中的话筒交给李庭芝,抱拳行了个礼,就在马上与他告别。 “去吧,告诉诚甫公,某这边事了,便入城去拜望他。”李庭芝笑着点点头说道,他现在很想进城去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守了这么久的,当然还有那传说中的利器。 此处距南门最近,刘禹带着小萝莉和亲兵们绕过包围圈,朝着城门方向转过去,差不多正要转向的时候,就看见包围圈中一群骑兵挤了出来,看那旗号正是姜才所部。 刘禹催马上前截住他们,正想和姜才打个招呼,却看见姜才手里抱着一个包裹,血污满布的脸上居然有些泪痕,不由得一阵诧异,心说难道有重要的人物阵亡了? “叫太守笑话了,某只是想起了那天倒下的弟兄们,可惜啊,他等没有福气见到这场大胜。原是怕影响大伙的心情,就欲先行离开。”姜才努力想挤出个笑容,却似乎触动了心事,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都统高义,弟兄们在天之灵必感欣慰,刘某岂敢笑话,这谁人的头颅,是拿去祭奠的么?”刘禹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些弟兄,昨夜的骑兵还是更早时候丁家洲的那些先锋,能让铁人一般的姜才这般模样,那该是何等伤心之事。 “姓董的一个鞑子大官,某想先拿去摆摆,过后再去邀功。”姜才打开那个似乎是战袍撕开做成的包裹,董文炳白发苍苍的人头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刘禹点点头不再说话,伸手拍了拍姜才的肩膀,两人并骑而行,城门已近,一番示意之后,守军再次放下了吊桥。纵骑上桥的一瞬间,身后的欢呼声山崩海啸般地响起,两人一齐住马回头,传入耳中的正是宋军的惯用口号。 “万胜!”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 “唉,下错了下错了,再来过再来过。”一身玉色暗纹襦衫,头上罩着软幞头的孟之缙满头大汗地连连说道,他的面前是张圆角石桌,上面搁着一面金黄色的榧木棋盘,对面却是同样身穿燕居常服的汪立信。 “哈哈哈,落子勿悔,之缙你这等行径,君子不齿也。”老人笑得十分欢畅,“啪”地一下将他的胖手挥开,敏捷地根本不似古稀之龄。只是面上泛着此许异样的潮红,让肃立一旁的汪麟暗暗担心。 这里是制司衙门后院,撑天的大树遮住了阳光,江风吹过带着阵阵清凉,原本是个十分惬意的休闲所在。可孟之缙一则是身宽体胖,二则是心不在焉,倒显得身处蒸笼一般,浑汗不止。 汪立信笑着示意儿子,接着伸手从盒中拈出一颗玉石棋子,飞快地下在了早就瞄好的位置,而随此子一落,孟之缙那块足有四、五十子的“大龙”便再无活路,瞪着眼睛看了半晌的盘面,孟之缙还是只得无奈地推子认输。 这场对奕是从昨日夜半开始的,孟之缙的棋力其实在汪立信之上,平时也颇好此道。可昨日里,刚开始还能专心行棋,很是赢了几盘。等到城外炮声渐消、动静变小的时候,他就有些分神了,落子也开始随意起来,算上刚才的,不知不觉已经连续输了五盘。 看着对面老人得意的神情,孟之缙伸手接过汪麟递来的汗巾,边擦边寻思着要怎么开口打听。强自镇定了好几个时辰,心头却像被挠抓似的,痒不可耐,偏偏他也知道,两人一直就在一起,有什么军情密报的也瞒不过他,没有就是没有。 “之缙莫要心急,快了,还敢不敢再来一盘?老夫今日红运当头,正要大开杀戒。”汪立信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揶揄道。一听之下,孟之缙更是糊涂了,快了是什么意思? 两人捡好棋子重新开局,在星位放上四个座子,孟之缙举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仍旧是让汪立信先行。老人也不客气,拈起盒中的黑子,便在角位上挂了一手,玉石与榧木的敲击之声清脆可闻。 你来我往地下了百余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状态特别好,汪立信的妙招迭出,到目前为止两人的局面竟然是势均力敌。孟之缙排除杂念,正在苦思对策,突然一个亲兵从门外进来,汪麟看见了,赶紧地去将他拉到一边。 “刘机宜适才送来这个。”亲兵将一个袋子递过来,贴着汪麟的耳边,轻轻说道。孟之缙的视线跟着他们的动作,耳朵已经竖了起来,那声音虽小,“刘机宜”三个字还是听清了的。 “人呢?”汪麟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本欲进来的,见招讨正在兴头上,说是回府处理事务,和稚姐儿一行先走了。”汪麟点头将亲兵打发出去,拿着那袋子走到桌边,汪立信先是看了看儿子的表情,然后才瞅了一眼袋中的事物,思索了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旋即不见。 孟之缙眼巴巴地望着汪麟手上那袋子,实在是想不通里面会是什么,一分神,手上的棋子就落在棋盘上。汪立信放眼看过去,却是走在了边线上,这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一步,不由得摇头轻叹。 “赋有云:‘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走棋布子如行军打仗,局不息战不止,万事都不可相扰,之缙,你这修为还须锤炼啊。”汪立信表面上对着孟之缙在说,眼神却是瞟着自己的儿子。 “招讨说得是,晚辈受教了,只是心思实乱矣,不堪对局,城外战事倒底如何,还请告知。”孟之缙站起身,拱拱手说道。 汪立信见状,放下了棋子,朝着儿子呶呶嘴,汪麟会意,将袋子递了过去。孟之缙打开看去,怔了一会,伸手从里面拿出,不相信地举起来,指着那事物说道:“木屐?” “正是,刘子清那小子!”汪立信笑笑道,见他二人仍然是懵懵懂懂的,想了一想,也站起身来,拈着颌下的清须做了一个很潇洒地动作,口中淡淡地说道。 “小儿辈遂已破贼。”听了他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孟之缙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了醒悟,既而变成了大喜。 “大......大捷?”他有些不敢置信,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 “如何?放心了么。”汪立信点点头,孟之缙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由得喜笑颜开,提心吊胆地过了这么久,如今苦尽甘来,赶紧告辞出府找人分享,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着,哪里还有半分仕子的矜持。 其实汪立信自己也是十分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知道结果后,心头就是一阵轻松,疲累之感顿时涌上来。拖着残病之躯,又熬了这么久,站在原地就已经有些头晕目眩。 “大哥儿,过来扶我一把。”听到父亲微弱的话音,一脸喜色的汪麟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撑起他的手扶住。那种无力感立刻传了过来,汪麟觉得如果自己一松手,父亲很可能就会瘫倒在地,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扶我进房躺下,晚些时,你去请那老郎中前来,悄悄地去,不要叫他人知晓。”汪麟听着父亲在耳中轻轻地吩咐,平常都是自己执意之下才去请的大夫,今天却是父亲自己开口,他唯唯地应着,心乱如麻,一丝凉意升了起来。 带着小萝莉一行人回城的刘禹确实到过制司门口,听到里面的欢快笑声,他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为好。于是就差人买了一双木屐送了进去,他相信凭着他们几人的学识,很容易猜到是什么意思。 不像这些古人,刘禹此刻又饿又累,还不好意思明说,只能找了这么个理由跑回来。熬夜这种事,他从大学二年级以后就再也没干过了,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看着身边亲兵一个个吃兴奋剂似得兴高采烈,就连那个未成年小女孩也是如此,“你们自己滚蛋,老子要吃饭睡觉了。”这句话怎么也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仗是打完了,事情可没完,城外那几万人的吃喝拉撒现在就要开始解决,还有满地尸体的战场,自己人的尸体要赶紧清理收敛起来,这可是夏天,只要再多过几天,那里就会成为真正的地狱。 回到自己的府中,刘禹扳着指头一件一件地吩咐下去,具体的事情他不会管,自然会有胡三省等人酌情处理,将身边的这些亲兵一个个都打发走,连小萝莉也被派了出去,这才叫人烧水做饭,狠狠地享受了一番封建官僚的腐朽生活。 安置队伍、清理俘虏、打扫战场......种种事情都很繁复,李庭芝忙得直到入夜之后才得了空,他卸下戎装带着两个亲兵,就这么骑着马从南门进了城,顺着街道边打听边向制司行去。 沿途所见让他有些吃惊,被围了这么久,城中的情形却如同平常一般,到了这个时辰,街上仍是人行往来,竟然连宵禁都没有!看那些百姓的脸色,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激昂愤慨,外面发生的战事似乎对他们毫无影响。 这番见识完全颠覆了李庭芝的所想,若不是有事在身,他都想着下马找人打探一番了。城中的那些柱子和上面的喇叭倒是见过的,里面正在播着说书段子,他饶有兴致地边走边听,慢慢就到了目的地。 守门的亲兵验过他的身份文碟,不敢怠慢,当下就将他请了进去。李庭芝阻止了他们前去通报的举动,打算给老朋友一个惊喜。穿过后院到了内间门前,却见守门的亲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庭芝以为里面人已经睡了,返身想要退出,就听到对话声传了出来。 “......怎么会呢,前几日还好好地呢,请仔细看看,要用何药我即刻去买,不管怎样请救家父一命!” 李庭芝听得心惊,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一把挑开门帘,进得房来。房内一共三个人,背对他正在说话的是有着一面之缘的汪麟,边上的老者应该是个大夫,而他要找的人,正闭着眼躺在床上。 “诚甫公!怎会如此?”李庭芝大步向前,一把握住那只瘦得皮包骨的手,大热的天里,这手居然是冷冰冰的,他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汪立信感觉到来人,睁开了眼,撑着身体就想要坐起,李庭芝帮他拿了个垫子靠在背后,眼睛却盯着老者,想要听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病入沉疴,非药石之力所能为了。”老医者思虑良久,还是轻轻摇摇头,室中烛影摇动,一时间都无人再说话,汪麟见床边人多,便拿起一把剪刀独自走开,来到放着烛台的桌前。 “祥甫亦非常人,何必做此小儿之态,老夫临去之时,能亲眼看到这场大胜,于愿足矣。如无他事,今日就宿在府中,陪老夫聊聊如何?”汪立信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李庭芝见他如此说只能神色黯然地点头。 “老郎中,无论如何,请再给老夫三日,某不能让阖城军民值此大胜之时,却无法尽欢啊,在此先行谢过了。”转过头,汪立信朝着老医一拱手,慌得他赶紧回礼,口称“不敢”。 “呲”一声轻响,豆大的灯花被汪麟一刀剪落,他愣愣地站在那里,耳中嗡嗡响成一片,突然间泪如泉涌,再也抑制不住。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战场 虽然战果还没有最后统计出来,不过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大胜,可对于这个城市来说胜利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因为城中很多的家庭失去自己的亲人,甚至有些可能是家中唯一的男丁。 死者已矣,能做的不多,但起码可以收敛遗体告慰亲人,作为一个后世来的人,刘禹深知这种对死者的尊重更能激发生者的军心士气。而他也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否则谁还愿意去拼命? 大宋就是这么一个例子,一方面这些军士拿着可能是本时空最高额的军饷,当然这是纸面上的。另一方面,他们的社会地位却连娼妓都不如,几乎和罪囚是一个等级,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撑了三百多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接到刘禹的指令,胡三省马上交接了城门的防务,找出已方战死者的遗体是重中之重,必须要马上开始。城中大部分军队都出了城,除了必要的防务,就只有城北大营中的那些义勇可堪一用了。 集结起来的义勇拉上牛车,大队人马从西门出去,进入了城外的战场,这还是西门几个月以来的首次开放。没等守军关上门,突然一群百姓自街中涌出,门前的守军见人多不及阻拦,便目视落在队伍最后的胡三省。 “算了,开门放他们出去吧。”从言语中得知这些百姓都有家人在军中,不知道大战之后是死是活,于是想自行出城寻找,胡三省以城外不安全为由劝了几句,见无人听从,也只得由着他们去。 在踏出吊桥之后的那一刻,一股战场上特有的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就在护城河的边上,倒毙着两具鞑子的尸体。铁枪一般的弩箭将他们钉在地上,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表情,这一幕让所有出城的人都静寂无声。 往前走了没多远,第一个交战之处便出现在眼前,这里是金明带人阻截鞑子骑兵的地方,倒下的人马随处可见,大多是敌人的尸体。可很快,第一个战死的宋军步卒就被找到了,这是满脸胡茬的中年人,后面的百姓一拥而上,看了半天最后却无人认领。 “包裹好便装上车,将那些堆做一堆,留下首级,尸身就地焚了。”胡三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见到有宋军小队人马在远处巡视,方才发下命令,几个义勇展开带来的白布,将那名战死者裹好抬上了牛车,其余的则去捡起刀剑挥砍。 百姓们早已四散开来,跑到前面去细细翻找,经过一片没有人烟的开阔地,再前面一点就到了敌人的大营,那外的景象,让心急跑得最快的几个百姓只看了一眼就赶紧跑了回来,蹲在地上哇哇一阵大吐。 那营里断臂残肢飞得到处都是,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胡三省带着义勇们到这里的时候,一群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一起看着前面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除了一个包着头巾的年青妇人。 “可怜哎,听说她家就只有一个男丁,这要是出了事,叫家中的女人怎么活?”一个同住在下江桥的中年女子摇头说道,听到的人都有些戚然,可想一想谁又比谁好多少呢。 从自家男人离家开始,妇人便整夜都未曾入睡,城外传来的每一阵声响都让她心惊不已,次日天一亮便起身来到了城门附近,希望能早早地得到消息。等到城门大开,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胡三省摇摇头不明白这些百姓在想什么,战损还没有出来,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亲人回不来了?如此急匆匆地就跑到这里来。只不过多些人帮忙也好,这么大的战场,光靠那点义勇还真有些忙不过来。 “别看了,继续行事。”他冲着义勇们喊了一句,领着人向前面的营地里走去。还好这一带几乎没有宋军的遗体,因此干起来就很快,除了头颅,别的都被捡做一堆,倒上火油烧起来,难闻的气味随风飘散,惊得乌鸦呱呱乱叫。 到了码头附近,宋军的战死者就开始多了起来,不远处的一排尸体整整齐齐地仰面倒下,如同参加检阅一般。他们手中的刀枪无一不是穿着一个敌人,而同时敌人的兵器也扎进了他们体内。 同来的百姓中首次出现了嚎哭声,一个母亲模样的老妇抱着个浑身被射得刺猬一般的年青人几乎昏厥,百姓们来不及感概,马上便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胡三省暗暗叹了一口气,指挥着手下的义勇一个个地将他们分开,然后包好抬出来。牛车就停在后面,放满之后就会拉入城中,要等到家人亲属认领之后才会收敛入土,无人认领的那些则会统一火化。 妇人神情紧张地盯着每一具被抬出来的尸体,生怕下一个出现的就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两只手不住地绞着衣角,一直到不再有人被抬出来,她仍是独自走上前去查看。 “死汉子,你要敢就这么走了,奴就是化身厉鬼潜下地狱也要将你揪回来!”带着这股子执念,妇人用袖子掩着口鼻,在令人作呕的营地里到处翻找,全然不顾那些平时看都不敢看的东西。 找了半天依旧没有结果,妇人站起身,就看到一小队宋军列队朝这边走来,赶紧上前拦下,也顾不得羞涩,就这么怯生生地向人打听。被拦下的步卒听完她的话,便笑了起来,这人他刚好认识,都在同一队中。 “原来是大嫂,你家大郎可算是命大,身上中了几处刀枪仍是硬挺着没倒下。俺们都统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他,人已经抬到那边,你自己去寻寻吧。”步卒指着城南的方向说道。 “多谢小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妇人惊喜交加,不住口地连连称谢,步卒摆摆手,追上自己的队伍,继续向前巡视。妇人看了一眼那人指出的方向,提着裙子便快步走去。 日头落去,夜色渐渐沉下来,好在带来的人手还算得力,城西的清理事务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胡三省站在高处极目远眺,偌大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冒着烟的火堆,乌鸦在低空盘旋飞舞,时不时地扑下去,不由得想起几句诗文来。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老医者攥着针尾,细细地金针陡然一挺,再入穴半寸,裸身坐在榻上的汪立信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聚在脑门上。这是最后一针了,一套家传秘法使出来,医者自己也是累得身心俱疲。 “今日行针已毕,只要歇息半刻,招讨便可下地,不过还是不可过度劳累,否则......”过了一会,老医者拔出金针,观察了一下汪立信的神色,仔细地把过脉,心知无碍,才松了口气。 说到这里,老医者伸出袖口擦拭了一下额头,没有说会怎么样,可汪麟等人又哪会不晓得言中之意。本就是油尽灯枯之人,如今是全凭一手神针吊着,再有反覆,就是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老夫失礼了,大哥儿,你替我送送郎中。”汪立信接过衣衫披上,暗自调息了一下,倒比平日里来得精神些,这位老者号称是建康府的“第一名医”,手上确实有一套。 从他领命出京之时,就想过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走,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细想想,马上要举行的祝捷会,给朝廷的奏捷表章,自己的遗表,还有就是给家中的老妻的书信。 心思胡乱地转着,眼睛却不自觉的瞅到了书案上的一个匣子,那里面的东西才是他最关心的。它关系到了一个人的前程,汪立信在围城之前就得到了它,却到现在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汪麟送了老医出去没多久,因为他要行针而去厢房小憩的李庭芝走了进来,有些不放心,他睡得很不踏实,一睁眼就想过来看一看。只是年龄渐长,再也不像少时那般能熬得住,想想汪立信,李庭芝心下唏嘘不已。 “祥甫啊,你来得正好,正好有事帮老夫参详一下。”汪立信看到他,伸手招呼他过来,李庭芝快步走到床前,就着灯光看看老人的精神还不错,才略略放下心。 “祝捷之事么,诚甫公就不必亲临了吧,让大郎替一下,郎中都说过了不能操劳。”见他这般着急,不知道所说的是什么,李庭芝不敢胡乱答应,只得就自己的猜测劝说道。 “不妨事的,敬上一杯酒,老夫就离席便是,不说这些了,你先前见过子青了吧,觉得此子如何?”汪立信目光炯炯得看着李庭芝,似乎马上就想要知道他的答案。李庭芝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一时间沉呤不语。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祝捷 府衙的浴室之内,腾腾的水汽和着原木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闻起来非常舒服,再加之心情放松,不一会儿,刘禹就靠在桶上打起了鼾。从他开始穿越算起,不知不觉,已经有大半年了,头上的长发已经及肩,再也不需要戴个假发套了。 他是真的很累,这么多天的围城,几十万人的大决战,还有城中相当数量的百姓,虽然说不上险像环生,却也真正经历过破城之险。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其中的种种苦处,又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二十一世纪小宅男能承受得了的。 见他睡得这么香,亲兵们几次进来都不忍心将他叫醒,到了最后,还是桶中水凉让他感到温度骤变才睁开了眼。只眯了这么一会,刘禹却觉得过了许久一般,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浴室,好半天才恍过神,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好在天气炎热,倒也无逾会感冒啥的,披上长衫推门出去,天色已经黑了,繁星布满了夜空。刘禹盯着远比后世清晰的星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一扭头,小萝莉那双如星星般闪亮的眸子出现在面前。 “唉,打完了。”刘禹笑着伸了个懒腰,没有战争的世界真好。 “嗯,打完了。”雉奴回应了他一个干净而清爽的笑容。 按照他的建议,宴会设在城西南的大校场上,一则是地方宽畅,二则是偏僻不致于扰民,谁要是喝多了,还可以直接睡在旁边的军营里。别看来的都是将校,其实也就是一帮老兵痦,撒起酒疯来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 刘禹带着几个亲兵骑马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头攒动,粗粗看去怕不有几百人之多。在门官处登记了自己的号牌,如果是武官还得留下佩剑,这是防止酒后撒泼刀剑伤人,刘禹将马和亲兵留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就走进去。 “老刘,城外那些俘虏安置完了?”穿过一堆不认识的军官,好不容易看到了刘师勇,刘禹一把将他拉到边上问道。城外可有数万人,稍不留神就容易出大事,不问清楚,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恩,百户以上的军官都被甄别后关入了城中的军营,几个大官也按你吩咐的扔进了制司牢中。”刘师勇低声说道,这也是应有之义,蛇无头不行,将军官们分离开来,那些素来只会听命行事的士卒就闹不起来。 刘禹对这个时空的俘虏安置办法颇有微词,杀降当然是不会的,可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放了吧。这几万人都是老兵,你只要放回去,下次肯定就会在战场上见到,要按他的意思有愿投军中的直接编入,不愿的那些人怎么也得当几年劳工赎赎罪。 可胡三省等人劝他的理由居然是朝廷不会为他们出钱粮,没办法,都是穷闹得。这个号称富甲天下,gdp总量和人均在本时空排名第一的大宋朝,现在连犒赏军队的钱财都发不出来呢。 “太守还是准备卖人么?”刘师勇见他突然没了声音,一脸思索的模样,不由得出声相问,纸钞无用,真金白银府库里却是少得可怜,战事之后花钱如流水,这些都是维持军心士气的关键所在。 刘禹却是一脸苦笑地摇摇头,现在比不得围城时,那会可以当作权宜之计,如今再要胡乱处置,除非他不打算在朝堂上混了。政事堂又会如何处置?刘禹想想便头疼,以史书上那帮人的尿性,搞不好...... “老刘,你倒是躲得清闲,叫某一通好找,来来来,某与你介......咦,这不是刘机宜么?”两人正在沉默,突然一个大嗓门响起来,刘禹转头看去,却是老熟人,在鲁港一同并肩而战的指挥使苏刘义。 刘师勇迎过去当面便是一个熊抱,完了还擂上两拳,俩人可算是难兄难弟,如今劫后余生还能在些相聚,确实很不容易。接着苏刘义将带来的人介绍给他们,原来是李庭芝手下大将,濠州团练使、知真州苗再成,和刘禹正好是隔江相对的邻居。 打过招呼,刘禹见他精神抖擞得被打了两拳也没事,明白他的伤早已痊愈,李庭芝向他介绍过,苏刘义带着水军追击城西伯颜本部的溃兵,陆上的指挥许文德不见人影,估计是还没有回城,趁着这个当口,正好问一问追击的情况。 “痛快,真是痛快,机宜还记得鲁港那日我军大部被鞑子追着的情景么,如今是现世报还得快啊,老子带着水军赶羊一般,看着不顺眼就打上一炮,比老许又轻快又安全。只是可惜,伯颜等人骑着马儿跑得太快,不然,哼......” 一番话说得很快,周围的刘禹几个人都笑了,这种情形确实难得,无论怎么吹牛也不为过。从他的话语中还得知,溃兵已经被赶出了建康府辖境,水军载着一路缴获的军械顺流而下,先行回了城,步卒仍在路上。 可惜啊,虽然苏刘义说得很轻松,刘禹知道,由于没有骑兵,这种追击效果不大。敌人最多也是丢弃了身上的重物,跑起来要比逆流的船只和全副武装的步卒快得多,因此,东西可能捡了不少,人却没有杀几个。 苏刘义的大噪门和有趣的解说让四周的将校们都围了过来,让他越发地兴奋,说书一般地滔滔不绝,直讲得唾沫横飞。刘禹听着听着有些无聊,四下拥挤也让他不太习惯,隔着人群,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便挤了出来。 卸下步人甲的金明只穿了一身寻常的武牟服,背身而立的姜才比他矮了半个头,浑身上下缠着纱布。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发出爽朗的笑声音,金明还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大有惺惺相惜之义。 “老姜,你这般模样,身上的伤不碍事吧?”刘禹用眼神和金明打了个招呼,掏出烟和火柴,给他俩一人发了一支,刚才人太多,他只带了一包,发不完还不如不发,姜才突然看到后面伸过来的烟,顿时喜笑颜开。 烟这东西还真是不分时空不分场合就能流行,看着两个老兵娴熟地点火吐圈,美滋滋地吸了一口,像极了后世k粉的那些人群。只不过他自己的存货也不多了,没法像以前那样见者有份。 “真是好事物啊,对了还有那晚的酒,烈性,浓香扑鼻。为了这个,这点伤算得什么,太守,今日的还有那种好酒吧?”姜才露出一个回味的表情,一旁的金明也不住地称是,显然心有戚戚焉。 刘禹暗笑着点点头,由于没什么名气,这种散装白酒的批发价才三块多一斤,为了这个低价,苏微可没少费功夫。想到那个女孩一个人守在宾馆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就有略微有些走神。 没过多久,随着汪立信、李庭芝等主帅的到来,校场上结束了乱遭遭的局面,各自在军士的指引下坐上早已摆好桌前。不同于别处,刘禹这一桌却是清一色的文官,胡三省、叶应及、孟之缙、赵兴装等等,还真是文武殊途。 隔着老远,刘禹观察一下汪立信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见到他的目光,汪立信微微地点点头。他那桌上只有四个人,除了李庭芝,另外的两个刘禹并不认识,估计应该是援军的主帅。 看到人到了差不多,酒菜也正在上来,李庭芝与身边的几人低语了一阵,便端起一杯酒,咳了几声将注意力集中过来。还好场中人数不算太多,因此这里也没有布置广播系统,安静的环境之下,声音还是能听得很清楚的。 “诸位,第一碗酒,本官提议为官家与太皇太后贺,为我大宋朝廷贺,大伙同饮。”李庭芝遥敬了一圈,场中众人一齐起身,面向临安方向,将杯子举过头顶,口中称贺,然后一饮而尽。 “这第二碗嘛,当献与战死沙场的弟兄们,没有他们的拼命,我等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致:英灵不灭,魂兮归来!”李庭芝说完,将酒缓缓撒在地上,场上的将校们也和他一样,神色肃穆,气氛庄严。 “三碗酒,敬此战首功之将,诸位都想想,何人可称首功?”李庭芝声音陡然放大,眼神从场上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左顾右盼,议论纷纷。 “还是本官来说吧,先夺鞑子大帅伯颜之旗,后于万马军中斩主将之首,身被四十余创,血流如注,犹自酣战,这等人物可称首功否?”李庭芝缓缓揭出答案,大家这才恍然大悟,特别是后到的援军将校们。 “可!” “那是自然。” 众人轰然应声,军中重武勇,这种实打实的战绩谁不称羡,一时间,所有的人目光都聚集在了纱布缠身的姜才身上。从军几十年,他何曾有过这种高光时刻,一时间面红耳赤激动不已。 “某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大伙的功劳,来,大伙同饮同饮。”姜才忙不迭地举杯回敬,口齿不灵地连连逊谢。看着李庭芝瞧过去欣赏的眼光,刘禹有些感慨,“双忠”还会像历史上那样聚首么? 三杯酒过后,祝捷宴会就正式开始了,早就饿得不行的武将们哪里还有闲心客套,划拳猜枚,你来我往,校场上一下子热闹起来。刘禹看了一下桌上的菜肴,还是挺丰富的,那切成一片片的似乎是...... “牛肉?这可是好口福,哪里买来的。”刘禹夹了一块丢入嘴里,啧啧称道,虽然现在平日里也吃,但在这种宴会上猪肉是上不得台面的。 “买?城中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市场上哪里还有这等可买。今日胜利的消息一传出,制司衙门司户房那里就来了好多报称耕牛跌死的百姓,明白了么?”孟之缙不再像在当涂那时的畏首畏尾,反而有了几分能吏的模样。 “这如何使得,耕牛是农户家的命,租来拉货也就罢了,怎么能杀了呢。”刘禹吃了一惊,停下著说道,胡三省等人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接话。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沉默了下来,百姓没有什么觉悟,谁对他们好,便会百倍相酬,出人出力还不算,这种平时自己不吃也要好好喂养的家畜,说杀就杀了,这样的百姓,老天何忍待之。 “子青,来,老夫与你引见。”汪立信的声音响起,刘禹等人都站起身来,只见老人引着一个武将走了过来,那人身材高大,生得极为雄壮,目光炯炯,直摄心魄。 “不敢劳烦招讨,还是某自家来报吧,张世杰,久闻太守大名,幸得见。”来人一抱拳,冲着刘禹朗声说道。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谋划 张世杰!就算是刘禹走出大学校园已经好多年,学的那些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这等彪炳史册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整部宋史,煌煌三百余年,几乎就是以此人的死作为终结,不管能力实绩如何,做人到了这个份上,还复何求? 贾似道、汪立信、李庭芝这等实权人物都见识过了,他也不可能逮个名人就如后世追星族那般星星眼。只是看着对方那张写满历史的刚毅面庞,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周围的人不知何故,纷纷看向他们。 “督府,张督府。”这时,汪立信身后闪出一人,走到刘禹的身边,附耳轻轻说了一句。刘禹被他一提醒,顿时省过神来,对着有些不解的张世杰拱拱手,端起了桌上的一杯酒来。 “督府谬赞了,千里勤王,百战援江,此番大德,阖府上下莫不感激,某不才,唯以此酒相敬,请!”一番话说下来,高帽子不要钱似地送过去,两人笑着干了一杯,霎时间有些尴尬的气氛便立刻消融了。 趁着桌上的几个人轮流敬张世杰,刘禹想要感谢一下刚才提醒他的那人,一回头便发现此人颇为面熟,仔细一想竟然是被自己抓回来的那位原制帅幕僚,此时应该被关在牢狱中的“陈先生”,过了这么久了他都几乎已经忘了这人的存在。 “机宜勿要惊讶,正是学生,目下已入招讨府中,种种情形,此处多有不便,他日有遐,再细细分说罢。”陈先生靠近他轻声说道,然后潇洒地对他揖了一揖,仍是走过去站到了汪立信身后。 汪立信带着张世杰前来也不仅仅就是打个照面,一轮酒后,暗中和刘禹作了个眼色,刘禹便会意地随着他们几人一同离席,转去了校场旁的一间空舍内,不出所料,室内之人正是李庭芝。 “子青,余下种种,你与大帅、张督就在此相商,但有何议都如老夫所出,还有几封奏书要写,老夫就先行一步了。这位唤作杨行潜,是本官幕下赞画,所议之事,他或许能帮上几分。” 送走汪立信,屋内几人又简单见过礼,对于这位陈先生怎么改了姓“杨”的,刘禹脑中充满了疑问,但既然汪立信开口作保,他也不好马上就问。四人里面,李庭芝官位最高,因此都在等着他先开口。 “建康左近战事虽了,尚有许多失地还在鞑子手中,两浙路的镇江府、常州,淮西的和州、无为军,江东路的太平州、池州、南康军等等,还有整个荆湖北路,不一而足,张督,子青,叫你们来就是为了此事。” 在李庭芝说话的时候,改名叫杨行潜的那个赞画已经找了一个桌子来,在那上面将一张地图辅开。刘禹拿起一个烛台将周围点亮,一看之下,正是自己当初送与汪立信的那张,比这时空的画法,要详细直观得多。 也不知道张世杰是首次看到这种地图被震到了,还是在思考着李庭芝的话,他盯着地图,在标注建康府的附近上下反复地看。眉头也渐渐地皱起来,似乎难以抉择一般,不知不觉就很过了一会儿。 “某先说两句,临安发兵之时,某与张指军接到的制令是援救建康府,若是城池不保,也要尽量救出守军。如今已然功成,这些事体,当以大帅、招讨为尊,但有所遣,直言便可。” 李庭芝与刘禹对视了一眼,不管张世杰是不是说的套话,这番好商量的态度已经表露无疑,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大军不可能始终聚在建康城下,分兵各处,至少粮食供应能分担不少,围了几个月,只出不进,府内的各仓也顶不了多久了。 破敌是大功,收复失地也是大功,鞑子这一退,远的不说,近处的这些州军肯定是要拿回来的。更重要的是,根据最新的上谕,谁收复的失地,谁就能成为那里的主官,张世杰现在恰恰只有一个虚衔在身。 “张指挥带所部禁军趋常州,张督部众较多,镇江府守军不少,此地便交与你,如何?”当初石祖忠举城而降的时候,镇江府还有两万多守军,只不过鞑子大军新败,这些人还会不会跟随他死硬到底就不好说了。 这个安排还是很照顾张世杰的,镇江府是浙西路的大郡,两浙之地本就繁华,可以说是一个香饽饽了。听到李庭芝的话,他点点头,有地方收还有仗打,这样的安排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太平州自鞑子屠城,刘禹清野之后,整个州内几乎就没了人烟,鞑子的溃兵这一跑,至少也得退入池州才站得住脚。这样一来,太平州狭长的地界就变成了一个缓冲区,在百姓返回之前,这里都供大军长期驻扎。 按照刘禹的想法,自然是趁此良机将鞑子逼得越远越好,池州还是太近了,水陆并趋,直入建康也用不了多久。可现在这里的兵力还是少了点,除非李庭芝带着淮兵配合,再举建康之兵一起才可能做到。 李庭芝仿佛了解他的想法,看到刘禹的视线转过来,只是无言地摇摇头,他也想痛快地打过去。可经历一番血战,兵员有所消耗,且不说这是整个淮东路仅有的机动兵力,就制度而言,救援一江之隔的建康府已经是擅行独断,再私下跨区进行征讨就不可能了。 他的打算也不过就是顺手收复两淮路辖下的,和州、无为军即可,虽然实际上是和淮西路的夏贵分治,但他始终头上也顶着两淮制置大使的头衔,这也可以说是自家境内之事,算不得逾越。 “下官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说?”站在一旁的杨行潜突然插了一句,一直静静地听了半天,突然这么出声,让三人都望向了他,李庭芝微微颌首示意他继续。杨行潜对着众人作了个揖,便站到桌前的地图旁边来,手一伸指向了建康府紧邻的镇江、常州两地。 “招讨与刘机宜还未进建康之前,某便与镇江、常州两地有所往来,因此对当地的情形颇为熟悉。先说说这常州,自赵太守遁走之后,城中尚有安抚戴之泰等人,戴某不过无胆鼠辈,城中守兵才只千余,张指挥若去,只消将建康之战详情射入城中,便可不攻自破。” 说到这里,杨行潜顿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那些勾当,脸上有些赦然之色。李张二人不明所以,刘禹却是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仍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再说这镇江府,这洪太守。。咳,不提也罢,兵马总管、都统制石祖忠却是个棘手之人,此人有些手腕,行事也很果决,兼之城中兵马不少,镇江亦是大城,若是强攻,恐怕颇不合算。” “有何提议,赞画不妨直言。”张世杰听他的口气,似乎有别的办法,毕竟手下就这些人,如果能够少死一些,张世杰还是很高兴的。想到这里,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吏,仍是语带客气地相询。 “既如此,杨某就抖胆说了,还请各位上官以朝廷的名义写下一封赦书,免了石祖忠的投敌之罪,杨某携此书信入城在前,张督的大军紧趋于后,凭此三寸不烂之舌,定为督府说得此城来降。” 此话一出,在座的三人都有些惊讶,特别是刘禹,这可不是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戏说。这一时期的史书上,入城劝降的使者,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被直接斩杀的比比皆是,杨行潜此举,是在拿命拼啊,他为什么? “不瞒各位上官,杨某此举,也是因为之前做错了一些事,不得不行险补救,也因此招讨才会给某自由之身。请放心,石祖忠那人某深知,此行虽不敢说决无凶险,却也难有性命之逾。” 听完他的解释,众人都释然,写一封赦书不是什么大事,权宜也好,朝廷就算今后不承认,那也是以后的事。如果真的能不战拿下镇江,刘禹便可以和他商量收复别的地方,张世杰的自由性很大,本人又有战心,再说他的部下大都是鄂兵,进军荆湖方向应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此事就此议定,李庭芝当即命人准备纸笔,一封书信此刻间挥毫而就,再加上他、汪立信、以及张世杰三人的联署,这封赦书也算是似模似样。就在遣人将书信送到制司的当儿,刘禹的一个亲兵告罪进得房来。 “什么,在慈恩局中闹事,何人胆敢如此?”刘禹一听亲兵的传话,勃然大怒,慈恩局是救死扶伤之所,住的全都是战场幸存之人,他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要闹事,发生了医患纠纷么? “是张。。张督部下的一个将校,自称是副都统。”亲兵看了一眼房内的人,低下头说道,事涉自己的人,张世杰听着也吃了一惊,李庭芝却是手抚长须,沉默不语。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教训 离开了校场的喧嚣,刘禹带着人策马飞驰在街道上,与他并骑的张世杰也只带了几个亲兵,不知道实情如何,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趣。张世杰在心里已经把那个闯祸之人骂了不知道多少遍,正在风光的当儿,出了这破事,叫他好生丢脸。 “......看清楚了,爷爷身上这伤是和鞑子们拼命落下的,没有俺们这建康城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准,不过一个粉头,叫你唱个小曲,也敢拿大,惹急了爷爷叫上弟兄们,打杀了你们这帮贼厮鸟!信不信?” 到了慈恩局,还未及下马,院门外就传出破锣般的嗓音,在这静寂的夜空中显得分外清晰,刘禹蹦紧了面容,看看一旁的张世杰,也是面色铁青,两人一言不发地下马带着人就朝门内走去。 “太守你来了就好了,也不知那位将官发了什么酒疯,直嚷嚷要拆我这院子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大夫见到他们一行,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只是诉苦,刘禹随口安慰了几句,脚下丝毫不停地声音传出来的那所房中。 这是一间狭长的病室,固定在墙壁上的两排烛台点起的光亮照得室内恍如白昼,门口被几个军士堵着,滔滔不绝地骂声从门内传出来。最让刘禹生气的是,隔得这么远,一股酒气仍然扑面而来。 “拿下他们,不从者只管打!”顾不得和张世杰商量,刘禹阴着脸发出了指令,几个亲兵解下佩刀,也不拔出,就这么举着冲了过去,因为是赴宴,他带的人不多,一招手,将门外的守卫也叫了进来。 这些亲兵原本就是老兵油子,又经过了一番长时间的守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手底下谁没有几十条鞑子的性命。那些堵门的军士不知道是不是在专门瞅着屋内的热闹,直到沉重的刀鞘及身才反应过来。 张世杰带着人远远地缀在后面,伸手制止了手下亲兵的想要上前的动作,他一眼就看出刘禹并未想伤人。既如此,自己的部下看样子犯的事也不大,只要没出人命,就是得些惩戒也是活该,一帮腌货!喝了几两马尿就给老子丢脸。 话虽如此,镶着铁钉铁条的刀鞘打在身上也是让人疼得受不了,更别说这些亲兵招式刁钻古怪,专捡人身上那些痛得厉害的部位招呼,“呯呯嗙嗙”地一阵乱响之后,门口已经倒下了四五个捂着身体的军士。 “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爷爷的人。”正在骂骂咧咧的那个将校听到身后的动静,愕然地转过头,一下子就发现自己这人的人全都已经倒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几个亲兵模样的举着连鞘佩刀正逼过来。 此人似乎伤了一只手臂,被三人夹攻之下,仍是左躲右闪地抵挡了好一会儿,才不小心被打中膝盖跪倒在地。身上被几把刀架住了还在试图站起,口中更是不停地骂着,直到看着一身绯袍的刘禹从外面进来才住了嘴。 刘禹的脚下很快,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房间的另一边,被大群伤兵围在身后的那个女子,虽只是布裙木钗,素面朝天,仍难掩其姿容。眼瞅着刘禹大步走过来,女子恬淡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灵动的目光流转,似乎在说着话“就知道你会来。” 看到佳人无恙,刘禹总算放了心,只不过想到此女性情刚毅,怕给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脚步并没有减慢。片刻之后,就走到他们的面前,伤兵们主动让开,将后面顾惜惜和她那个吓得缩头缩脑的小婢女露了出来。 “本官来晚了,让大家受惊,还望恕罪。”顾惜惜看着他径直走来,毫不顾忌地当众问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得轻含贝齿,敛首低嫀地点了点头。刘禹见她如此,一问即毕,转头和熟识伤兵们打着招呼,似乎忘了被放倒的那些人。 “你是啥人,凭何要制住我等?”倒在地上的将校挣扎了一番,见无法动作,于是抬起头问道,刘禹撇了他一眼,仍是同伤兵们嘘寒问暖,便当他不存在一般,好在亲兵们有分寸,也没有过多地折辱他。 其实刘禹心里也有些诧异,这事虽说后果不算严重,但影响极坏,他有心借此立个规矩,同来的张世杰却到现在也没有进屋,似乎打定主意只是旁观来的。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客气了,同所有人打过招呼后,刘禹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本官来问你,你说你身上有伤,伤在何处?”刘禹示意亲兵将那人拉起来,应该是为了治伤,此人没有着甲,身上穿着一领短绔,满脸的虬须,面色潮红,一张嘴就是酒气,估计喝了不少。 “便在此......你是何人,某为何要答你?”那人刚想扭头示意,突然就口气一转,眼睛斜斜地看着刘禹,满脸的不服气模样。 “这是建康太守,五品正堂,问你不得么?还不速速回话。”身后的亲兵用刀鞘拍了一下他的背,低声喝道,听到这个官称,那人脸一下子耷拉下来,样子也不敢再那么嚣张,随手一拉,将绔子扯了下来。 他的伤在上臂,身上林林总总地还有十七八处,箭伤刀伤枪伤烧伤,裸露的上身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肉。衣服一脱下来,刘禹的身后就响起两个女子低低地惊呼,她们也算是在这医院呆过些日子了,仍然为眼前所见触目惊心。 “观你这伤处,也算得骁勇,为何要在此欺负一个良家女子?”刘禹示意亲兵帮他穿上衣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口气虽然放低了点,言辞之间却是更加凌厉。 “良家?某却不知,还以为......”那人听到刘禹的话,也是吃了一惊,原本他想的是能来到这种地方的,不可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再加上喝多了点,就有些放肆行径,如果是良人那就是干犯军法的勾当了,想到这里,一时间汗都下来了。 “以为什么?你知道她是何人么,她是名满这建康城的曲艺大家,只为减轻弟兄们的伤病之苦,自甘来此,不取分文。寻常人等,千金都未必能听到她的曲子,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再说了,就算是你口中的粉头,那也是我大宋的女儿,容得你这般强买强卖?” “尔等一路奔波,不惜性命来援,某与建康府数十万百姓足感厚恩。然,鞑子未能破城,你们反倒要来欺辱他们么?某知道各位原出荆湖,那里目下已为鞑子所占,家中也有兄弟姊妹吧,想想他们,心何忍之?” “不妨再告诉你,你今日喝了许多酒,想必也吃了不少肉吧,那些都是城中百姓节衣缩食,宰了自家的耕牛送给你们的。府中没有要他们这么做,朝廷更没有,想想吧,要是赶走了鞑子,百姓们还要家破人亡,我等有何面目自称官军?” 借着一丝酒劲,刘禹将心中的话滔滔而出,他也不过是借题发挥,这时空的可以说是“兵匪一家”,越能打的兵往往军纪也越坏。听完他的话,那几人神色讪讪地,都有些尴尬。 “说得好,某这些手下都是粗人,平素野惯了,就得这般教训一下,方知道天高地厚!”张世杰边喝采边走进房中,路过地上那几人,还一人狠狠地给了一脚。 “愣着做甚,还不谢过太守?都去给那位小娘子赔礼,回营之后,自己去找军法官,若是明日某查过尔等敢耍滑,哼哼。”几句话便将这些人发落了,刘禹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由着这些人给自己和顾惜惜告罪出去。 “全赖太守建此院,救了不少军中弟兄,特别是刚才那个混蛋,他那伤还是阵上为某挡的,多谢太守,还请受张某一礼。”张世杰的低姿态让刘禹也不得不回了一礼,知道他其实是为了此事道歉。 事情揭过,张世杰仍是兴致勃勃地到处参观,刘禹叫了个大夫陪着他,自己和亲兵送了顾惜惜出门,一路朝着她们的停在外面的小轿走去。 这些变故似乎没有对她造成多大影响,从出院门一直到上了小轿,顾惜惜都是一脸的淡然,刘禹不放心地看了又看,还是不明白她心中所想,是不是为刚才的事惊到了? 从慈恩局到她的居所不算远,这个时分,街上的行人已经没有几个,一行人几匹马拥着一顶小轿,就这么施施然地走在街中,刘禹骑在马上,被秦淮河边的风这么一吹,仅有的那点酒意也荡然无存。 “大家受惊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若是他日还去慈恩局,某会叫雉奴带人同行,必不叫今日之事再发生。”到了她的居所前,刘禹就在马上对着那顶小轿出声说道,似乎听到了轿中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看着轿子进了门,方才同亲兵们打马回转,疾驰而去。 “姐儿,你为何不同太守说,我等就要离去了?”位于二层的绣楼上亮起烛光,一面临街的纱窗被人推开来。 “说了又如何,不是还没走么,过得一日是一日吧。”顾惜惜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轻叹一声,悠然说道。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囚犯 现在的招讨府第,也就是原本的制司衙门位于建康城御街之上,行宫侧后,而它隶属下的大牢却远在城南,靠着秦淮河与司户仓房的储蓄区相对。这里可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寻常犯人都能住得进来,那是县廓府院的事,只有带着品级的犯官以及钦命案子等的主犯才有资格在此。 要这么说起来,当初的“陈先生”现在改了名的杨行潜能被关在这里,还算得上是高规格的待遇了。刘禹选择此地只是因为人少清静,便于管理,实际上当时连着杨行潜在内,整个大牢都没超过三个犯人。 这里也不像一般牢狱那般潮湿阴暗,诺大的牢内关着的不过十余人,个个俱是单人独室,比起别处好上何只百倍。但是从一呼百应的王侯日子一下子沦落至此,哪怕就真给个锦衣玉食,又如何消受得下去? 不消说贵为大元参知政事的吕文焕,这可是宰执之衔,放到大宋,就是官家太后也得称一声“相公”的臣班中第一等人物。就算是次一点的解汝楫、范文虎等人,一个是汉军上万户,一个是新封的两浙大都督、中书右丞,平日里哪个又受过这等苦。 靠里的一间牢室里,吕文焕呆呆地坐在床边,那双眼睛死灰一般地毫无生气,从昨日被人推进来,他就这副表情没有变过。才只过了一天多而已,吕文焕头上原本不多的黑发俱都变得雪白,一辈子争争夺夺的那些东西再也 新附军的几个将领中,被射成刺猬的侄儿吕师夔就在他的怀中咽的气,继之而上的沿江大都督陈奕过了没多久也被人砍下了首级,数万大军就这么崩溃了,连同自己一块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为什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宋军真要有这等实力,当初为何没能打破鞑子对襄阳的包围,以绝对优势的大军围城围到被守军围歼,这样的笑话只有新莽时期成就了刘秀威名的昆阳之战可以媲美吧,想到这里,吕文焕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一墙之隔的范文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全军覆没变成了阶下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若不是高兴,那这位六叔肯定是失心疯了,怕什么呀,宋人还不至于会杀人,否则拿什么去和大元谈条件。只要不死,再来过就是,等下次......范文虎的面色变得阴狠,手上也攥成了一个拳头。 解汝楫住在对面,看着狂笑不止的吕文焕,他只撇了一眼就不再理会,心思飞到了军中的那个儿子身上。还好,他已经注意到那小子在放下兵器之前就已经偷偷地换上了小兵服饰,以他的机灵劲,只要小心一点不被认出来,应该能逃得一命。 至于自己这些人,只要不杀,最多就是付点赎金,毕竟活人比死人更值钱,那个守将又不是没干过,要说仇恨,旁边的几个蒙古千户比自己更招恨吧。解汝楫在心中宽慰着自己,过了一会,就听到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一行脚步声传了过来。 已近午时,阳光从高墙上方的铁窗射进来,被牢室的栅门格成一条条地照在地上,刘禹昨日睡得很早,加之没有了压力,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现在才起,他到这里来并不是兴之所至,而是要找一个人。 因为囚犯的规格比较高,守卫在这里的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衙役,一个指挥的禁军临时充当了牢头的角色,分成几班轮流把守,尽管都认得这位太守,仍是照规矩验过了号牌才由当值的都头带着进了牢房。 “何人发笑?”进门没多久,牢里就传出一个有些尖利的笑声,夜枭般地回荡在囚室里,若不是青天白日的,还真有几分诡异,刘禹不由得向身前的禁军都头问道。 都头也不知何事,着人叫来了一个文吏,此人对着手上的名册找了一会,又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会,转过头将一个名字指了出来。刘禹一看,这三个汉字的繁体和简体相比没什么变化,刚好他都认得。 “吕文焕?”这个名字还是当初看那本著名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时知道的,只可惜,这是一个原本可以成为民族英雄的人物,刘禹站在门外看着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不知道为什么在不停地发笑。 “黄口小儿,盯着老夫做甚?”被刘禹冷冷的目光盯了一会,吕文焕感觉不太自在,停下了笑声,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的年青人,上下打量着自己,眼神间颇不友好。 “趁着还能笑,尽管笑吧,时日无多了,吩咐下去,不要克制他们的吃食。”刘禹扭头对着都头说道,不打算再理这个老头,转身就准备走开。 “你是何人,凭什么这么说,你们的朝廷不会杀老夫,他们不敢。”吕文焕见自己被无视,有些恼怒地大声叫道。自己都投降了几年,宋人朝廷连自己在临安的家眷都没有动,府第更是秋毫无犯,怎么可能杀自己? “你说得很对,朝廷是不敢,只不过,你等的生死,朝廷说了不算,某说了才算。都听好了,某叫刘禹,他日下了地府,不要叫错了名字。”脚下顿了一顿,刘禹头也不回地走开,听到他的话,吕文焕等几个懂汉语的都愣在了那里。 这里已经是最里面的牢室了,刘禹干脆对照着名册一路将所有关押的人都巡视了一遍,被他们这么一番说话,一些原来睡着的都醒了过来,眼神冷漠地打量他一行,直到一间牢室前站定,里面的囚犯面朝墙壁睡着,鼾声雷动,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也没能让他醒来。 “将他唤醒,找两个人押出来,某要带走。”刘禹核对了一下名字,没有错误,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人,于是合上名册,扔给了都头,自己转身先朝外走去。都头得令,转身叫了两个禁军,拿出钥匙打开牢门,推搡着将那人拉下床来。 被人弄醒后,程鹏飞迷迷糊糊地站在地上揉着眼睛,任牢兵们给自已戴上镣铐,顺从地跟在他们后面出了牢门。原以为是要去过堂之类的,谁知道一路给带到了一处酒楼,直到抬脚进了二楼的包间,他还是一阵迷茫。 楼间里已经有了几个人在内,一个年青的文官坐在当中,旁边是个身长六尺多的彪形大汉,另有几个亲兵打扮的散布在周围。程鹏飞疑惑地看着这几个人,不像是要杀自己,也不像是要审自己。 “围城之初你进城递过劝降书,在招讨那里我们见过,还记得么?”年青人一开口,程鹏飞就立刻想起来了,的确是,难怪看着有些面熟。只是不明白他的目地,也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不知道该叫你程都统呢,还是叫程千户,在谈正事之前,某有一事不明,可否告知?”刘禹也没请他坐下,就这么戴着镣铐站在中间,程鹏飞听到他的话,只是点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据某所知,你和所部数千人在新附军中颇有勇名,为何历次攻城,都不见你带队上前?”显然没想到刘禹问的是这个,程鹏飞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旋即眼光黯淡了下来,面上多了一丝无奈。 “程某不得已做了叛贼,不过是为了给手下弟兄找条活路,那日从城中活着回营之后,某就找吕参政要了个运粮的差使,一直都在后军,是故未曾参与过攻城,只不过,若是吕参政或是大帅下令,某等也不得不依从。” “既如此,这次某等找你来,也是想给你和你手下那些弟兄找条出路,你愿意听么?”刘禹的手指扣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程鹏飞面色变幻了几下,似乎在心中挣扎了一番,才轻轻地点点头。 见他同意了,刘禹示意亲兵为他解开了镣铐,并将他带到桌前坐下,两个亲兵手扶刀柄站在他身后,以防不测。身高马大的金明则坐在了他与刘禹的中间,一把将桌上的罩布扯开,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这舆图......这是荆湖路啊!”程鹏飞看了一会,不出所料地发出了惊呼,图是向着金明这一边的,刘禹和程鹏飞要看清,都只能歪着头,程鹏飞看到这么精致的地图,一激动就想站起身,却被身后的亲兵给压了下去。 “你说得很对,这张正是荆湖南北两路的地图,当然还有京西南路。”京南路其实只有一个襄阳府和周边地区,早在几年前这建制就随着吕文焕的降元而不存在了,刘禹一边解说一边用金属教鞭指向了大江一带。 “鞑子南侵之后,本来是以襄阳为,在占领我荆湖北路大部之后,其大本营就转到了鄂州来,此次战败,伯颜等人不但丢下了你们这些步卒,还损失了大部分水军,是也不是?” “嗯,大帅......伯颜领我等顺江而下时,鄂州由阿里海牙分兵镇守,不过某听说他随后就带着人攻向了江陵府一带,如某所料不错,你等是想趁着此刻他们兵力空虚,打鄂州的主意?” 听程鹏飞说完,刘禹与金明对视了一眼,这人的感觉很敏锐,刘禹刚才不过说了一下鞑子的形势,他就立刻想到了后面的计划。刘禹也不瞒他,毫不退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郑重地一点头。 “既然如此,找某来为何事就很清楚了,不错,某与手下弟兄都长期驻守鄂州,闭着眼睛都能进进出出。可是真要是占领了鄂州,就等于截断了鞑子的退路,你们要如何守得住,他们几十万大军的前后夹攻?” “守城?还有比这建康城更难守的么,鞑子要想夹攻,就得过这大江,没有了水军,他们用什么渡江,只要将他们堵在江南,不用打,饿也能饿死这帮狗日的。”金明粗豪地接过话头,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程鹏飞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盯着那张地图,刘禹的这个计划很冒险但也有很大的成功可能,只要动作够快,程部打着新附军的旗号,直接就能骗开城门。只不过凭他那几千人是不可能守得住的,后续部队在哪里?这才是关键所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文青是种病 鄂州,就是后世的江夏市,鄂省的首府,襄阳城出降之后,这里就成为了抵御元军的前线要地。时人谓:“鄂州失而荆湖不存,荆湖失而大宋则亡”,从历史的进程来看也是如此,宋蒙前线三大战场,四川、两淮、荆湖,元军只突破了最关键的这一个,就直入临安逼得宋室奉表出降。 因为长期处于交战区,这里也成为大宋主要的兵源地,鄂兵与川、淮兵齐名。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岳家军”与中期名将孟珙的麾下精锐皆出自这里,张世杰能以一旅孤军突破重围,千里转进,中途还收复了饶州等地,最后平安入卫临安,鄂兵敢战之名由此可见。 拿下鄂州就能将阻断大江,将南下的阿里海牙一部元军后路堵住,连同伯颜的那些溃兵,这将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胜利。薄薄的一张纸上不过廖廖数百个字,估计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知晓,这字是出自刘禹的亲笔,歪歪斜斜地狗爬一般。 看到这份异想天开的计划,虽然还只是个设想,但仍然将汪立信和李庭芝二人惊得目瞪口呆,两人对视一眼后,都是摇头苦笑,身为知兵的行家,两人都知道此计划看似大胆,却极有可能成功,可正是如此,才愈加惋惜。 “后生可畏啊,不瞒公,某现在只要一想到成功的可能,胸中就有一股难抑的冲动。真如计划所说,将鞑子大军锁在大江以南,就算无法战胜,朝廷也可借此谈得一个有利的盟约,我大宋再不复倾国之危矣。” 汪立信盯着那张纸没有接话,他又何尝不知,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一旦赌赢了,就是再造之功。可是一想到自己活不了几天了,不由得生出一阵难过,他难过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大宋以后怎么办? “唉,再给老夫一年,不,哪怕只有半载时光,某也要竭力促成此事,可惜啊!”汪立信的话语中饱含着惆怅,李庭芝明白他的意思,此时城中三股军队能和谐相处,全赖着这个垂死老人的官声头衔,没有他的居中协调,刘禹一个愣头青,又有谁会听他的。 而要行此事,要调动的就不只现在这点军队了,荆湖南北两路的各路禁军,荆湖北路安抚副使、知岳州高世杰的洞庭水军,乃至淮西夏贵所部。将是灭金之战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部署,这种赌上国运的战事,只有朝廷才有权作出抉择,并遣宰执一级的人物来统率。 “就算是你我二人领衔上奏,政事堂也不会准的,他们现在等这个,只怕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汪立信拍拍刚刚拟好的奏捷表章,战果统计甫一出,还未及核对,制司就遣人将副本取了过来,表章草就之后,汪立信又马上命人带到张世杰那里让他联署,为何要这么赶,李庭芝是心知肚明的。 “你去姜才那里调一伙骑军,每人都配双马,一个时辰后府外听用。”汪立信吩咐一声,将汪麟打发出去,从建康到临安,只有出府境到广德军一带才会有驿站,且还不知道会不会碰上溃兵,因此除了使者,还得带上骑军护送。 按照兵部订下的规制,寻常急递不过一日一夜三百余里,如果是报捷,五百到六百里都属正常。将府内亲兵叫进来,汪立信把装入匣中的表章用红绳系上,连同写给老妻的家书一同交给他。 “一会你带上骑军出发,记住插双旗!”亲眼看着亲兵将木匣绑在身后,汪立信将一面漆金木牌交与了他,这代表最高优先级的传驿,而背插双旗,则是表示来使不仅是捷报,且是大捷! 李庭芝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行事,一直随他将人送出门外,目送着一行人上马走远,汪立信仍在立阶之上眺望。不远处的行宫飞檐接天,碧空云洗,山恋叠翠,真个是一派美不胜收的大好江山。 刘禹却无法知晓这番变故,为了论证计划的可行性,他已经回到了后世,只不过大白天的,也不敢公然出现在闹市区。于是只能从石首山上的那处寺院着手,同往常一样,后世寺院中的一干僧人游客看到他突然走出来,也只是诧异了一下,并没当多大回事。 酒店一楼的餐厅内,苏微仍是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上,眼睛无意识地瞅着落地玻璃窗外的行人,桌上的那杯饮料早已经见底,插在里面的那根软管变成了她手上的玩具,上次一别,一转眼又有好几天没见了。 要说她这个工作还真是轻松,轻松地连她自己去领工资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记得上次回来,那位年青的老板就说了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那为什么单单自己一个人还要守在这里,却又一天天地无所事事。 只不过,她打电话回帝都总公司那边里,负责人事的陈述却告诉她工作岗位就在这里,还给自己安上了一个“总裁特别助理”的头衔,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小秘么?转了一圈,还是没能摆脱这种花瓶的角色啊。 唉!天色还早,老板不会这个时候回来,这么一天天地混日子似地呆在这里,不知道哪一天才是个头啊。想到这里,苏微莫名地生出一股烦燥之情,感觉自己像就是一个久等丈夫归家的怨妇一样,这感觉让她脸上一红,“呸呸”地连连摆手。 “小姐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苏微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虽然餐厅里开着空调,可这大热天的,穿得西装笔挺,还摆出一个自以为绅士的姿势。 “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小姐。”苏微没好气地说道,她心里正烦着,哪有空应酬陌生人,只是这男子好像听不懂她的潜台词,仍然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对不起,我的朋友来了,你还是请便吧。”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酒店,苏微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就迎了出去,男子顺着她的背影看过去,那个她苦苦等待的男人居然是个如此邋邋遢遢的模样,不仅愕然。 “去订两张到江夏的飞机票,越早越好,我在下面吃点东西。”刘禹和她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吩咐道,苏微“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上去,而是跟着他回到餐厅。 坐到苏微那个位子的旁边,刘禹招手叫来了一个侍者,点了一份套餐,苏微知道他身上没带钱,随手帮他付了账,才转身向电梯走去。侍者拿着那张大钞走回柜台,又将点的套餐和找来的零钱端来,刘禹将零钱揣进自己的裤包,毫不在意地狼吞虎咽,一旁的男人看得眼都直了。 “哥们有福气啊,你的女朋友对你可真好。”男子感慨地说道,一脸地可惜,刘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吃着,昨晚的宴会上就没怎么吃,现在还的确有点饿。 男子见刘禹只顾吃饭,不再多问,只是不住地打量他,从头到脚没一件像样的衣服,一看就是网上的便宜货,说不定还是那位姑娘付的钱,越看越是惋惜,仿佛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老兄在哪高就啊?”耐心地等到刘禹吃下最后一粒饭,连里面的汤水都没放过,男子终于忍不住了。 “你问我啊,自由职业者,混着呗。”刘禹毫不在意地甩甩头,长长的马尾摆动了一下,很有艺术家的气质。 “画家?搞音乐的?”看他的架势,似乎是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刘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浑身上下看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 “差不多吧,你抽烟吗,要不要来一根?”刘禹顺手拿出一包六块钱的中南海,男子的眼中露出一丝鄙夷之色,摆摆手示意不用。刘禹也不管他,又掏一个一块钱的一次性打火机点上,自己在那里吞云吐雾。 “没办法,她就喜欢我这个样子,你也知道的,文青女嘛。”刘禹得意地吐出一个烟圈,正巧朝着那人的方向飞过去,男子厌烦地摆摆打烟雾打散,憋红着脸似乎想发火又发不出,让刘禹暗暗觉得好笑。 苏微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到那个男子居然还没走,和自己的老板在那聊得正欢,心里也有些奇怪。走过去直接将刘禹拖起来,挽起他的手,就这么依偎着走出去,刘禹不解地回头看了看那个男子,满脸的愤慨? “走吧,两小时后就有一班飞机,这是最近的,票我在网上订好了,我们得快点赶去机场。”出门打了个车,苏微才放开刘禹的手臂,将行程告诉他。 “那哥们谁呀?莫明其妙地聊了半天,你朋友?好像对我充满了敌意,不会是你的追求者吧,我还是离你远点,可别一不小心,殃及池鱼。”刘禹开玩笑地说道,却招来了苏微的一个白眼。 “我哪知道,好好地坐在那里,他自己上来搭腔,一开口就是......你们聊什么了都?”苏微想起刚才的事就火大,心说还不是为了等你。 “他对我说‘文青是种病,得治’。”刘禹笑笑,将手中没燃完的烟扔出车窗,弹进了路边的下水道中。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谋划 张世杰!就算是刘禹走出大学校园已经好多年,学的那些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这等彪炳史册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整部宋史,煌煌三百余年,几乎就是以此人的死作为终结,不管能力实绩如何,做人到了这个份上,还复何求? 贾似道、汪立信、李庭芝这等实权人物都见识过了,他也不可能逮个名人就如后世追星族那般星星眼。只是看着对方那张写满历史的刚毅面庞,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周围的人不知何故,纷纷看向他们。 “督府,张督府。”这时,汪立信身后闪出一人,走到刘禹的身边,附耳轻轻说了一句。刘禹被他一提醒,顿时省过神来,对着有些不解的张世杰拱拱手,端起了桌上的一杯酒来。 “督府谬赞了,千里勤王,百战援江,此番大德,阖府上下莫不感激,某不才,唯以此酒相敬,请!”一番话说下来,高帽子不要钱似地送过去,两人笑着干了一杯,霎时间有些尴尬的气氛便立刻消融了。 趁着桌上的几个人轮流敬张世杰,刘禹想要感谢一下刚才提醒他的那人,一回头便发现此人颇为面熟,仔细一想竟然是被自己抓回来的那位原制帅幕僚,此时应该被关在牢狱中的“陈先生”,过了这么久了他都几乎已经忘了这人的存在。 “机宜勿要惊讶,正是学生,目下已入招讨府中,种种情形,此处多有不便,他日有遐,再细细分说罢。”陈先生靠近他轻声说道,然后潇洒地对他揖了一揖,仍是走过去站到了汪立信身后。 汪立信带着张世杰前来也不仅仅就是打个照面,一轮酒后,暗中和刘禹作了个眼色,刘禹便会意地随着他们几人一同离席,转去了校场旁的一间空舍内,不出所料,室内之人正是李庭芝。 “子青,余下种种,你与大帅、张督就在此相商,但有何议都如老夫所出,还有几封奏书要写,老夫就先行一步了。这位唤作杨行潜,是本官幕下赞画,所议之事,他或许能帮上几分。” 送走汪立信,屋内几人又简单见过礼,对于这位陈先生怎么改了姓“杨”的,刘禹脑中充满了疑问,但既然汪立信开口作保,他也不好马上就问。四人里面,李庭芝官位最高,因此都在等着他先开口。 “建康左近战事虽了,尚有许多失地还在鞑子手中,两浙路的镇江府、常州,淮西的和州、无为军,江东路的太平州、池州、南康军等等,还有整个荆湖北路,不一而足,张督,子青,叫你们来就是为了此事。” 在李庭芝说话的时候,改名叫杨行潜的那个赞画已经找了一个桌子来,在那上面将一张地图辅开。刘禹拿起一个烛台将周围点亮,一看之下,正是自己当初送与汪立信的那张,比这时空的画法,要详细直观得多。 也不知道张世杰是首次看到这种地图被震到了,还是在思考着李庭芝的话,他盯着地图,在标注建康府的附近上下反复地看。眉头也渐渐地皱起来,似乎难以抉择一般,不知不觉就很过了一会儿。 “某先说两句,临安发兵之时,某与张指挥接到的制令是援救建康府,若是城池不保,也要尽量救出守军。如今已然功成,这些事体,当以大帅、招讨为尊,但有所遣,直言便可。” 李庭芝与刘禹对视了一眼,不管张世杰是不是说的套话,这番好商量的态度已经表露无疑,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大军不可能始终聚在建康城下,分兵各处,至少粮食供应能分担不少,围了几个月,只出不进,府内的各仓也顶不了多久了。 破敌是大功,收复失地也是大功,鞑子这一退,远的不说,近处的这些州军肯定是要拿回来的。更重要的是,根据最新的上谕,谁收复的失地,谁就能成为那里的主官,张世杰现在恰恰只有一个虚衔在身。 “张指挥带所部禁军趋常州,张督部众较多,镇江府守军不少,此地便交与你,如何?”当初石祖忠举城而降的时候,镇江府还有两万多守军,只不过鞑子大军新败,这些人还会不会跟随他死硬到底就不好说了。 这个安排还是很照顾张世杰的,镇江府是浙西路的大郡,两浙之地本就繁华,可以说是一个香饽饽了。听到李庭芝的话,他点点头,有地方收还有仗打,这样的安排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太平州自鞑子屠城,刘禹清野之后,整个州内几乎就没了人烟,鞑子的溃兵这一跑,至少也得退入池州才站得住脚。这样一来,太平州狭长的地界就变成了一个缓冲区,在百姓返回之前,这里都供大军长期驻扎。 按照刘禹的想法,自然是趁此良机将鞑子逼得越远越好,池州还是太近了,水陆并趋,直入建康也用不了多久。可现在这里的兵力还是少了点,除非李庭芝带着淮兵配合,再举建康之兵一起才可能做到。 李庭芝仿佛了解他的想法,看到刘禹的视线转过来,只是无言地摇摇头,他也想痛快地打过去。可经历一番血战,兵员有所消耗,且不说这是整个淮东路仅有的机动兵力,就制度而言,救援一江之隔的建康府已经是擅行独断,再私下跨区进行征讨就不可能了。 他的打算也不过就是顺手收复两淮路辖下的,和州、无为军即可,虽然实际上是和淮西路的夏贵分治,但他始终头上也顶着两淮制置大使的头衔,这也可以说是自家境内之事,算不得逾越。 “下官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说?”站在一旁的杨行潜突然插了一句,一直静静地听了半天,突然这么出声,让三人都望向了他,李庭芝微微颌首示意他继续。杨行潜对着众人作了个揖,便站到桌前的地图旁边来,手一伸指向了建康府紧邻的镇江、常州两地。 “招讨与刘机宜还未进建康之前,某便与镇江、常州两地有所往来,因此对当地的情形颇为熟悉。先说说这常州,自赵太守遁走之后,城中尚有安抚戴之泰等人,戴某不过无胆鼠辈,城中守兵才只千余,张指挥若去,只消将建康之战详情射入城中,便可不攻自破。” 说到这里,杨行潜顿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那些勾当,脸上有些赦然之色。李张二人不明所以,刘禹却是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仍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再说这镇江府,这洪太守......咳,不提也罢,兵马总管、都统制石祖忠却是个棘手之人,此人有些手腕,行事也很果决,兼之城中兵马不少,镇江亦是大城,若是强攻,恐怕颇不合算。” “有何提议,赞画不妨直言。”张世杰听他的口气,似乎有别的办法,毕竟手下就这些人,如果能够少死一些,张世杰还是很高兴的。想到这里,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吏,仍是语带客气地相询。 “既如此,杨某就抖胆说了,还请各位上官以朝廷的名义写下一封赦书,免了石祖忠的投敌之罪,杨某携此书信入城在前,张督的大军紧趋于后,凭此三寸不烂之舌,定为督府说得此城来降。” 此话一出,在座的三人都有些惊讶,特别是刘禹,这可不是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戏说。这一时期的史书上,入城劝降的使者,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被直接斩杀的比比皆是,杨行潜此举,是在拿命拼啊,他为什么? “不瞒各位上官,杨某此举,也是因为之前做错了一些事,不得不行险补救,也因此招讨才会给某自由之身。请放心,石祖忠那人某深知,此行虽不敢说决无凶险,却也难有性命之逾。” 听完他的解释,众人都释然,写一封赦书不是什么大事,权宜也好,朝廷就算今后不承认,那也是以后的事。如果真的能不战拿下镇江,刘禹便可以和他商量收复别的地方,张世杰的自由性很大,本人又有战心,再说他的部下大都是鄂兵,进军荆湖方向应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此事就此议定,李庭芝当即命人准备纸笔,一封书信此刻间挥毫而就,再加上他、汪立信、以及张世杰三人的联署,这封赦书也算是似模似样。就在遣人将书信送到制司的当儿,刘禹的一个亲兵告罪进得房来。 “什么,在慈恩局中闹事,何人胆敢如此?”刘禹一听亲兵的传话,勃然大怒,慈恩局是救死扶伤之所,住的全都是战场幸存之人,他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要闹事,发生了医患纠纷么? “是张......张督部下的一个将校,自称是副都统。”亲兵看了一眼房内的人,低下头说道,事涉自己的人,张世杰听着也吃了一惊,李庭芝却是手抚长须,沉默不语。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夭折 波音737/800窄体双发喷气式客机以0.7马赫的速度穿行在蓝天白云之间,刘禹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舷窗外的景色,阡陌纵横的大地呈现出一种浅灰色的块状,中间被一条白色的长带子弯弯扭扭地分隔开来,那就是横贯华夏的全国第一大淡水河--长江。 “各位女士、先生们,飞机马上就要降落,请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在指示灯熄灭前,请不要使用洗手间。”随着空姐甜美的嗓音响起,仅过了一个小时之后飞机就降落在了江夏市天河机场,走出机场通道的刘禹被刺眼的阳光蜇得眯缝,这里的气温和金陵差不多,他们的运气不错,从一个火炉来到了另一个火炉。 江夏市的夏口区,这里曾经打响过“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是闻名全国的首义之城,现在则成为了鄂省的政治、文化中心,省委、省政府的所有部门都设在这里。走出机场候机厅,刘禹和苏微坐上了去夏口区的出租车,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接踵而过。 刘禹的目的地是历史上的鄂州城,根据后世的考古发现,它位于江夏市夏口区的中心,如今已经变成了著名的风景名胜区,历经700多年的延革,还能相对准确定位的,也只有连绵不绝的那些低矮山岭了。 一旁的苏微看着刘禹拿着两张纸在那里对比,口里不停地咕咕囔囔,大的那张是她在机场买来的江夏市旅游地形图最新版,小一点的看那线条似乎是手绘的,最奇怪的是样式很古怪,感觉就像是古时的藏宝图,难道说......苏微的脑洞大开,臆想着寻宝探险之类的刺激事情。 “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了一声没反应,刘禹好笑地捅捅边上自己的这位助理,苏微“啊”地一声从yy中醒过来,不好意思地装做整理头发,刘禹也没多问,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交给她。 “一会下车后,你去联系一下上次那些人,条件我都写在上面,计划做得详细点,跟他们说报酬照旧。呆会我可能不会回来吃晚饭,你不用等我,另外,帮我订一张江夏到巴陵的动车票,今天晚上最末的那一班就行。” 听着刘禹的吩咐,苏微从手袋中拿出纸笔记了下来,刘禹给他的纸和上次的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守城,这个则是攻城。她的历史知识很贫乏,根本不知道这些都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只不过给人打工,有事做就照做而已。 刘禹最欣赏她的就是这一点,遇事不八卦,做事很认真,因此这些看似荒诞的事都从不避她。事情交待完之后,刘禹将手中的两张地图折好收起来,穿越的大致位置他已经确定了,只不过到时候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出租车在夏口区的一家“如家快捷酒店”门口停下,房间是来之前就订好的,做为集团的长期客户,刘禹他们还享受到了九折的优惠价。匆匆忙忙地洗个了澡换了身衣服,刘禹便将苏微留下自己一个人提着一个旅行袋出了门。 “去龟山。”再次坐上一辆出租车,刘禹将地点告诉司机便把视线投向了窗外,这里是江夏市最繁华的地段,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历史的痕迹,大宋在哪里?是深埋在柏油马路的地下,还是仅仅是自己头脑中的想像。一时间,刘禹有些恍然。 那些藏宝图般的手绘图是根据程鹏飞的记述画下来的,做为鄂州城的主要守将,他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忆犹新,再加上曾经戍守荆湖的金明一干人等的补充,已经是刘禹在古代能找到的最准确的地形图了。 过了七百年余年,就连长江都可能改了道,整个华夏国内遗留下来的宋朝建筑屈指可数,刘禹的每一次新穿越,都像是一场赌博。为了让赢面更大一点,他不得不小心求证,尽量找到靠谱的历史遗迹,因此刘禹经常自嘲,他是在用生命考古。 跨过那座被伟人诵为“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江夏长江大桥,位于江心上的龟山就遥遥在望,上面架设的电视塔比山本身更为显眼。而在他的对面,则是著名的蛇山,原本也在他的考虑之内,只是因为位于城内,被发现的风险较大才作罢。 下车之后,刘禹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由于天气炎热,路上的游客并不多,这里是龟山东麓,整个山才只百米高,因此走了没多久,一座古墓就出现在刘禹眼前,这里人迹渺杳,墓前只有一块高大的石碑和一根华表,石碑上写着“吴汉昌太守鲁肃墓”。 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从程鹏飞和其他人的口中,刘禹已经证实了宋朝时这墓已经存在,他将手绘图拿出来,再次确认了地点,拿出旅行袋中的衣物,就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穿戴起来。 大白天的就这么穿越,刘禹也是没有办法,要想保证计划的突然性,就得抓紧时间,而具体的情况,只能利用现代的便利交通,他自己亲自去查探。一天之内除了鄂州还有上游的岳州和江陵府要去,所以他才不得不带上苏微帮自己做一些杂事。 被范文正公描述为“......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洞庭湖横亘在岳州城前,不同于后世的因人为的因素面积逐渐缩小,现在正是它的全盛时期,号称“八百里洞庭”。从岳州城头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直接云天,可见其湖面的辽阔及气势的雄伟。 而此刻立于城头的中年男子却无遐欣赏这一美景,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眉头紧皱着,上面那些字不知道是何人所写的,工整得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而那边上的彩色图像,更是匪夷所思,见所未见。 而这纸,男子下意识地用手弹了弹,虽说不擅文道,但这种纸张,表面洁白如雪,四周毫无毛刺,只怕府内上贡的优等湘竹纸也比不上?倒底会是何人所为,为什么,上面居然还盖有江淮招讨使、两淮制置使以及都督府军事的大印? 比起这些细节,上面的内容更是让人吃惊,沿江而下的鞑子大帅伯颜在建康城下一战而没,二十万大军溃败,死伤无算,俘敌超过五万,他本人丢下鞑子大汗亲赐的节旗仅以身免?这要是真的,叫他如何敢信。 “城中没有任何异样?找不到投信之人?”男子的心乱了,这是南渡以来有数的大捷啊,如果战果是真的,就只有孟珙与蒙古人联合灭金一役能比,更为重要的是,纸上说明了,南下的阿里海牙部不会超过四万人,而且他们呆了多久了。 “禀太守,此信直接放在府衙的台阶上,那时已经入夜,城门早已关闭,若是要追查,属下这就可以遣人大索城中,料他也跑不掉。”被男子问到的军官抱拳答道,男子却摆摆手,这不可能是鞑子奸细所为,如果是自己人,不露面肯定有不露面的理由,万一揭破了反而不美。 他是从君山水军大营赶回城的,因为事情太蹊跷,不得不由他亲自处理,事到如今,他已经有几分信了,这种谎很容易揭破,更别说那上面的彩图栩栩如生,分别是几个人的首级和一杆大旗的图样,下面清楚地标注了名称。 “传令,命人将此事急报江陵府,现在就出发,某就在此坐镇城中,看看后事如何。你亲自跑一趟君山大营,叫那边严加戒备,没有某的手令,不得与鞑子接战。” 军官得令走后,男子将视线从那纸上收回,望着远处黑漆漆的湖面,眼神空洞,思绪不知飘散到何方。身后的大旗被湖风吹得烈烈作舞,上面一个斗大的“高”字若隐若现,旁边的白幅从上到下写着“荆湖北路安抚副使”的字样。 而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几百里外的江陵府荆湖北路抚司衙门的后院正堂内,两个人也在看着同样的一张纸,文官打扮的京湖宣抚制置使朱祀孙瞅着一身戎装的荆湖北路安抚使、知江陵高达,静静地等着他看完。 “此事颇有蹊跷,制帅,你怎么看?”须发皆白的老将高达抬起头,迎着朱祀孙的目光问道。 建康城南的制司大牢内,程鹏飞站在床前看着墙上铁窗后的那片夜空,月光如水银泄地一般地照在他身上,桌上搁着一封拟就的书信,一旁的烛台早已燃尽,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绝望地走到了尽头。 是的,绝望,原本被告知老帅要见他,程鹏飞还以为计划通过,自己被原谅了。谁知道,一番交谈之后,却好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将他心中的火苗彻底熄灭,看似身体无事的老人居然捱不过三天了? 而那个计划,也自然不会再执行了,虽然老帅安慰他只要反正,性命官职都可得保,可那有什么用?如果只是为了保命,他早就降了,家中父母妻儿俱在鄂州,不夺回那里,自己一降,元人可不是大宋,他们立刻就会下手,若是家人都不在了,自己还活着干什么? 他很想长笑一声,这贼老天真会开玩笑,前一阵还弄得他热血沸腾以为能洗涮耻辱,后一刻就让他心如死灰没了生志,老帅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他,当初不得已降元是为了家人和手下的弟兄,现在呢。 就这样吧,程鹏飞暗暗叹了口气,左右和对面的囚俘都已经入睡,牢兵们也停止了巡夜,他慢慢地解开裤上的系带,从窗口的铁栅栏上穿过去,将两头笨拙地打了一个死结,真是讽刺,当初没有为大宋殉国,如今却要为元人陪葬,后世会如何看待自己呢?程鹏飞自嘲着,将带子套在了头上。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惊闻 不得不说,刘禹这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在原本的历史上,早于四月就应该打响的洞庭湖之战,一直拖到了五月上旬两军还在宽阔的水面上对峙着。由于兵员没有历史上那么多,阿里海牙谨慎地不断从鄂州后方调兵,一直到现在才占据了优势。 他对面的高世杰仍是带着二万多人和一千六百条战船的洞庭水军严阵以待,这场战役在史书上只有短短地一句话,完全和它的数万人与战级别不相符。刘禹冒险前来的只是因为高世杰虽然最后降了,但是毕竟还是先打了一场的,矮子里拔将军,比那些未战先逃或是降的强一些,这就是大宋末期的实情。 刘禹给他留下的东西,不仅告诉了他建康之战的结果,让他能有一点信心,而且指出了对面的阿里海牙拥有两倍于他的军力,这样一来,他如果稍稍有点常识,就不会贸然主动出击,而坚守才是宋军的强项,不管是在陆上还是水上。 做完了这些事,刘禹根本没有时间再去验证一下效果,就匆匆地回到江夏市,会合了呆在酒店中的苏微,立马赶紧往机场赶。一趟跑下来,他在这些地方都没有机会睡上一觉,因此,还在候机的时候,刘禹就开始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看着坐在椅子上不住点头的老板,苏微知道他又忙了一夜,这么睡很难受,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借给他靠靠了。刘禹在恍惚之中被扶着坐好,脑袋斜靠在一个柔软的枕头上,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清香,他很舒服地哼了哼,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地鼾声。 帝都大学校园内,郑灏云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涨的脖子,从图书馆里走了出来,烈日炎炎,不远处的湖畔树荫便成为很自然的选择。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呆在图书馆里查资料,为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学业,而是老同学发来的一份设计。 苏微,想起这个和自己谈了两年恋爱的女孩,郑灏云还是有几分惋惜,两人的分手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出于苏微的坚决要求,至今他也没有明白是为什么。一毕业,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只知道她在帝都找工作,而郑灏云则考取了帝都大学的历史系研究生,继续留在校园深造。 也许她是对的吧,郑灏云走到一张石凳上坐下来,未名湖的景色从这里望过去,一览无余,外面的社会太复杂,他喜欢这种单纯的象牙塔式生活。打开手中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钢笔字,这就是他的成果,现在已经有了思路,再整理一下就可以形成定稿。 这已经是他今年接到的第二个设计,据苏微说,这是她的公司老板要求的,很奇怪,什么样的公司会有这样的要求,模拟一个真实的古代战场,却并不是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不过,管他呢,自己有兴趣,还有酬金可拿,这么好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 整个策划就像是完成一个即时战略游戏,而他也是这么和参与进来的那些师兄们说的,这一次计划比上回更为复杂,地域更广,要考虑的因素也更多。最后的审核将由他的导师历史系高教授完成,不一会儿,下课的时间到了,郑灏云合上笔记站起身来,向着教工楼的方向走去。 金陵市酒店的包房内,随着一声声细微的声响,喷墨打印机里不断地吐出一张张写满了字的a4打印机,等到机器停下来,苏微的手上已经拿了厚厚的一摞,足有三十多页,用订书机订起来,就像一本杂志的模样。 刘禹从她手中接过装订好的文件,随手翻了翻,不错,这次比上次要详细得多,各种地形图、势力图、兵力部署甚至是所有参战将领的特点总结都一一分列。已经赶得上正规的论文了,刘禹很满意,相信它一定能打动汪立信这些人。 酒店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正好,用不着大老远地跑去石首山那个寺院中,刘禹收起文件,提着装满香烟的旅行袋就和苏微告别出了门。那些烟都是苏微从超市买来的,全是最普通的那种,这个老板的癖好有些奇怪,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家么?苏微站在房中,就这么目送他走出去。 “你说什么?”刚刚在自己的府中坐下,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被一个亲兵的报告惊得跳起来。程鹏飞死了?自杀在大牢里,为什么,刘禹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人所害,可看到那封字迹工整的遗书,他却糊涂了,为了家人?难道他的家人不在鄂州。 找来看守的禁军,一问才知道他曾被汪立信叫到过制司府中,再回到牢中才发生了自杀事件。刘禹立刻出府赶去制司,汪立信好似知道他会来一般,穿戴整齐等在院中,刘禹急得连礼都忘了行,劈头就问了出来。 “子青,‘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鹏飞此举,老夫也引为憾事,只是你那个设想,某与李帅等人商议过了,确实无法实行,与其让他空怀希望,倒不如将实情托出,如此一来,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这却是为何?招讨,岂不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如今鞑子新败,正是我等有为之时,何故要踌躇不前,坐失良机。鞑子不比我等,只需过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过来,到那时,我等拿什么去退敌?” 刘禹滔滔不绝地说着,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汪立信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称许,沉默地负手而立。一旁的汪麟几次想忍不住想插话,都被他严厉得眼神制止了,一口气说完,没有得到回应, “说完了?那就赶紧出去,城中多少事情等着你,老夫累了,没什么事别再来打扰。”汪立信摆摆手,没有理睬他投过来的不解目光,将他打发出去,看着这个年青人的背影,遗撼的表情写满了脸上。 一股愤闷无法疏解,刘禹烦燥地在大街打马狂奔,好在没什么行人,不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象,这是城中的百姓为了战争的胜利和结束在欢庆,可刘禹却没有多少欢愉的心情。 不知不觉中跑到了西门附近,他跳下马跑上了城楼,望着漆黑一片的城外,像极了那天晚上反攻时的天色,只可惜...... “大帅是不是早就知晓此事了?”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响起,刘禹转身一看,李庭芝带着几个亲兵走了上来,没有理睬他的发问,李庭芝首先将那些亲兵打发走,这才走到他身边,偌大的城楼上,空荡荡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还记得本官与你家招讨相识,那是咸淳五年冬,某接替病重的吕文德任京湖制置使,诚甫公时任荆湖南路安抚使、知潭州,为解襄阳之围,某调集两湖之兵,可真正可用之人仅数千,其中以公所创之威敌军为甚,无奈功亏一篑,可谓某平生撼事。” “这些你都知晓,可你不知道的是,范文虎坐拥大军,不听号令,某曾多次弹劾于他,欲请代其职,都被贾相公所阻。而诚甫公数次向某进言,劝某断然处置这厮,可惜啊,那时本官瞻前顾后始终下不了决心,才纵了那个奸贼后来投了敌。” 李庭芝的声音十分低沉,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惆怅,刘禹听懂了,他是在告诉自己,汪立信决不是为了自己的官位前程才如此做的,可若非如此,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大帅既然有此憾事,现在就有一个很好的补救机会,只是不知道愿不愿去做?”刘禹将那份计划书递了过去,刚才在招讨府只顾着说话了,都忘记了把这个拿给汪立信看,李庭芝接过这本书一样的东西,走到立在城头的火把下翻看。 才看了几页,他就大吃一惊,纸上写得明显就是上次那个设想,只不过远比上次要详细,几乎包含了所有的因素。已方的情况也就罢了,为何敌人的一切举动都能细细列出?难道,他早就派出了细作混入荆湖。 刘禹看着他的疑惑表情,猜出了他的意思,毫不掩饰地点点头,确实是细作,只不过,这个细作就是他本人。为了得到详细的情报,他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这要是最后不能实施,怎么对得起他这番心血? “夏贵此人,跋扈尤胜范文虎,绝不会照我等的意思去做的。”看到淮西的部分,李庭芝指着上面的人名摇摇头,他太了解这个人了,否则为何会主动请求朝廷将两淮分置,因为自己根本就指挥不了他。 “既然如此,就如那日招讨劝说大帅一般,将其断然处置。”刘禹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个人今后反正也会降元,不如现在先拿下他,也好提前去除一个隐患。 “难,此人不比范文虎,老而成精,素来十分谨慎,淮西被其经营多年,差不多已形同割据。一不小心,就会功败垂成,再说了,就算杀了他,他的那些心腹很可能会直接投了鞑子,这样一来,敌还未破,我等自己就先乱了。” 李庭芝仍是摇头不只,荆湖那部分的军力他没有说什么,那些反正也只是配合,这个计划动用的主力就是两淮兵马,再加上建康府现有的这些人手,拿下鄂州,控制大江,阻断鞑子的退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还是很可能成功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变成了逼鞑子与我军在荆湖展开决战,倘若有失,大宋的所有能战之兵将全部损失,这种毕其功于一役的大冒险几乎肯定会被政事堂抵制,到时候,别说是援兵,不拖后腿就是万幸了。 这种复杂的事,又要怎么去和刘禹分说呢,李庭芝看着这个一脸激动的年青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浑身热血,直以天下为已任。正要开口,忽听得自己的亲兵跑了上来,朝他打着眼色,李庭芝知道亲兵敢这么违反自己的命令,只能说明事情很紧急。 走过一旁,亲兵附耳一番言语,李庭芝立刻变了颜色,该来的还是来了,这贼老天,连三天的时候都这般吝啬不肯给足,这才刚刚过了两天多而已啊。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殇 “大哥儿,我走之后,你便带着你母亲回乡居丧吧,家中好歹还有几亩薄田,你等节省些,吃用尽是够了的。将来就算是丁忧期满了,五年之内也不要再出来做官,就在家中耕读,这世道啊,要乱了。” 听着父亲絮叨的嘱咐,汪麟硬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记忆中,长这么大父亲还是头一次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投射过来的目光抱含关切,殷殷之情溢于言表,汪麟痛彻心菲,泪水止不住地直涌出来。 “朝廷过后应有荫叙,我已在遗表中替你推了,你那几个孩儿都是好的,如今空下来,好生教导一番,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便是我汪家之福。倘若五年之后大宋仍在,你要如何做,便都随你去吧,咳咳......” 说完这些话,汪立信感到胸中气血翻腾不止,忍不住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汪麟急忙端起床边的芋盆,盛起的全都是斑斑鲜血,他含着泪为父亲轻轻拍着后背,只恨不得能以身代之。一直以来,习惯了在父亲的羽翼下,眼看着这参天大树就要倒了,今后该如何是好? 好一阵,汪立信才止住了咳,就这么一会,直似将胸中的气血全都吐了出来,脸上变得血色全无,门帘响动,李庭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汪立信一瞧见他,便挥手将儿子打发了出去,汪麟没奈何,只得一步一回头地向门口挪着。 “公无须担忧,大郎宅心仁厚,行事稳重,他日必有建树。”见汪立信依依不舍地盯着儿子的背影,李庭芝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性格刚毅的老人身上看到这种舐犊之情,不由得出声相慰道。 “老夫活了七十有四,上天待某已然不薄,不敢再有什么奢求,祥甫说得是,儿孙自有其福,多想也是无益。”汪立信用锦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微笑着请他坐下,李庭芝的视线只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停了一会就马上移开,床边的小几上放着几封文书,最上面的那封已经漆好,看那格式便知道是遗表。 眼前之人从上任到现在才不过屈屈三个月,一直处于繁重的事务中,说起来完全是给累垮的。想到这里,李庭芝的心里一阵发紧,脸上带出了一丝哀容,汪立信见他这般神色,却露了一个笑容出来。 “祥甫是从子青那处过来的吧,这小子是不是还在愤愤不平?”说来也怪,哪怕是在病得将死的当儿,汪立信一提到那个年青人,就不由得想发笑,此人是他的福将啊。 “放心吧,他只是不知情,某已与他谈过,如今应该能体会公的一片苦心。此子因擅机变,却又是个官场稚儿,假以时日,稍加磨砺,便可成栋梁之才。”李庭芝笑笑说道,并没有告诉他实情,老人已然这样了,还是不要再过多操心了。 “老夫走后,朝廷必会重新遴选沿江制置使,刘子青毫无资历而祥甫你,大有可能会被召回加参政衔入政事堂。果真如此,江淮两地主帅都换了人,某担心,好不容易打下的这个局面又将败坏,祥甫以为如何?” 李庭芝不由得苦笑,汪立信说得没错,朝廷急需一个知兵的宰执,想召他回临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两淮系边防重地,轻擅不得,故此拖延至今。而现在打了一个大胜仗,顺理成章地就能将他召回了,只是他自己不太想参与到那些政争之中去。 不仅如此,他走后,接任的几乎可以肯定是夏贵,两淮都交给这么一个人,如何叫他放心?汪立信的担忧也在此处,只是没有明说出来罢了,但既然提出来了,多半就有应对之法。 “公有言但说无妨。”李庭芝站起身来,直接坐到了汪立信的床边,这样子隔得稍近些,老人说起话来也能省点力,被角上散布着点点血迹,李庭芝毫不在意地伸手将被角捻紧,目光已经对了上去。 “还记得先帝曾说过‘两淮之地唯李祥甫一人可担之’,大江乃是我朝的命脉所在,俗语云:守江必守淮,也唯有你能不待诏而来援,若是换成了夏贵,今日这建康城还保不保得住,就难说了。”汪立信摇摇头,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如今鞑子已得到大半个荆湖西路,不需要再强攻重兵云集的淮扬,最好的进军方向就是如这次一般顺江而下,拿下了建康,临安就再无屏障了。因此,若是让你任沿江制置使、行宫留后、挂使相衔,祥甫可愿意吗?” 听了汪立信的话,李庭芝不仅愕然,若说品级,与他现在担任的两淮制置大使相差无几,可建康是留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这么任命算得上是升迁。只是夏贵呢,李庭芝目视着他,带着一丝疑问。 “夏贵么,仍是接你的两淮制置使,只不过如你现在这般,调往淮东知扬州,老夫想以这建康之功,举荐刘子青任淮西制置使、知庐州。”汪立信轻轻地说出他的打算,李庭芝这才恍然,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小子着想。 李庭芝将目光转到了那份遗表上,如果他所料不错,汪立信应该是在这上面写的举荐之语,一般来说,只要不是过份的要求,朝廷都不会拒绝,更何况,刘禹的战功是实打实地,叙功的排序很靠前,升迁也是应有之义。 “夏贵未必会遵行哪,弄不好还会有一番首尾。”李庭芝摇摇头,他对付这种桀骜不驯的下属没有太好的办法,当年的范文虎是一个,现在的夏贵也是一个,甚至到了委屈求全的地步。 “此人老夫素知,墙头草而已,老得糊涂了。若是鞑子打下了建康,他可能尊号令,但现在是朝廷胜了,他又没有胆子降敌,更不可能起兵反叛,最多不过是拖延一番,这种事情交给刘子青去头疼吧,料得他会有办法的。” 这是阳谋,汪立信在遗表中举荐非亲非故又有大功之人,朝廷若是允了,就只有让夏贵另调他处,为了安抚他还得是高升,于是正好李庭芝这个位子合适,而李庭芝此时自请出镇建康,便是顺理成章之事,老人的用心良苦啊。 有了坐镇建康府的李庭芝加上夹江而望的刘禹,两人合力锁住大江,便可保住这大宋一时无虞,至于以后,汪立信叹了口气,想不到那么长远了,自己能在这个时候离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祥甫没有异议,老夫这遗表明日就可发出了,只是这么阻了你的前程,还望祥甫莫要怪罪才好。”汪立信的口气很轻,倒底有些算计的味道在里面,他不希望让人产生芥蒂。 “公说得哪里话,做惯了边帅,真要回朝去与那些大头巾撕扯,某想想就觉得无趣,这般最好了。夏贵那厮已经八十许了,再过两年说不定自己就熬不住了,某不信老天这么不长眼,会让这蠢人长命百岁。”说到这里,两人视线相对,都笑了起来。 制司衙门的后院站了不少人,刘禹愣愣地看着那道门帘,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居然把这么当务之急的大事都给忘记了。此时,一本商务出版社印制的《宋史》就在他怀中揣着,上面的列传清楚地记载着汪立信就是这个月亡故的,打了胜仗又有什么用,疾病并不会因此而稍减一分。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早先李庭芝那番话的意思了,失去了汪立信这个居中调和的关键人选,他刘禹何德何能去指挥这么大的战事,硬要开展那个计划,最后很可能功亏一篑将目前的战果全都葬送掉。想到这里,刘禹之前的那些个不满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现在涌上心头的只有无尽的遗憾。 小萝莉的低泣声隐隐传来,身材高大的金明立在庭中,和他一样目光发直,一脸地哀伤,院中随侍的那些亲兵也都低下了头,空气中带着一股深深的悲戚,仿佛会感染似的,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过了一会儿,汪麟从房中出来,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迎着众人关切的目光,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便和众人一道,站立在庭院中。紧接着进去的李庭芝呆了很久,出来之后,便将金明兄妹给叫了进去,一路从刘禹身边走过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金明和雉奴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悲不自胜,小萝莉更是哭成了泪人,金明扶着她走到刘禹身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让他进去,刘禹收敛心神,举步上前,一把挑开了帘子,便跨进房中。 桌上的牛油蜡烛烧了许久已经有些昏暗,刘禹几个大步走到床前,看着老人那张削瘦的脸,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汪立信同样就着烛光打量着这个年青人,两人就这么举目对视,房间中安静了下来,只有烛花的轻爆声隐约可闻。 “子青,听老夫一句,雉姐儿,并非你的良配。”忽然,刘禹的耳中传来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待听清了那意思,顿时就呆在了那里,他怎么也没想到,老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说的是这个。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来自未来 从开始穿越到现在,刘禹都没想过要在这里找个媳妇,晚霞那是机缘巧合,算不得是正经的成婚。而听汪立信的口气,似乎是在担心他对雉奴有想法,是因为俩人一直在一块么? 对于小萝莉,刘禹自恃没有什么养成的爱好,一直以来也都当她是妹妹看待的。若不是那张酷似晚霞的脸,估计都没兴趣搭理这种未成年少女,不过相处的久了,肯定是有感情的,会不会是爱情呢?刘禹摇摇头,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呢。 他的表情变幻都被汪立信看在了眼里,他待金氏兄妹有如自己的子侄,当然希望雉奴能找到一个理想的归宿,只不过若是不能成为正妻,还是不要轻易应允的好。想到这里,他决定开口将话题岔开。 “数月之前,你初到老夫府上时,名刺上写得是‘常州人氏’,老夫没记错吧?” 汪立信紧盯着刘禹,目光炯炯完全不像是大病之人,刘禹不知道他的用意,仔细想了想,那封名刺还是找人代笔的,上面确实是写的常州,于是点点头。 “那下面有封书信,你先看看,上面写得是否属实?” 汪立信指了指一旁小几上的那摞文书,刘禹走过去拿起来,面上的已经封好火漆,接着翻到第二封,口子已经被撕破,他目示汪立信,老人点了点头,刘禹抽出信纸,短短的几行看下来,额头直冒冷汗。 “常州共有刘姓之人七百五十二户,名称叫做刘禹者有九人,无一人字子青,除去二个不满十岁的幼童和四个五旬以上老朽。似你这般年纪者尚有三人,那下面是他们的画像,你觉得你像哪一个?” 一口气将话说完,汪立信靠在床架上闭目休息,似乎是在等着听他的辨解之辞。刘禹的心思转动着,看这个情形,调查之事应该早就在进行了,要对这么多人一一查证,所费的时间和精力更是难以想像,难道从一开始,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常州离着建康并不远,就算是以古时的效率来说,快马跑个一两天也就到了,可在这之前,常州一直都降了啊。那这封书信是在降之前就送到的?刘禹蓦然惊醒,在他们去建康的同时,汪立信就已经遣人去了常州了,甚至比他们要快得多。 “你是个聪明人,老夫也不瞒你,接到制书让你入幕的那一天,飞骑便出了临安城。为了不至于大动干戈,老夫还许了赵与鉴一些好处,行事之人是某用惯的一个老人,可惜呀,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不让他人知晓,已经被老夫处置了。” 一直以来,刘禹的身份问题都是他的软肋,除非大宋亡了,否则那些户籍资料都是查得到的。因此,他并没有去编一个更容易让人揭破的说辞,而是直接用了后世的地名,从这一点来说他没有撒谎。 只不过,要进入大宋的官僚体系中,一个清白经得起推敲的出身是必须的,汪立信选择这个时候告诉他,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揭露,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要帮他掩饰了,否则没必要处置经手之人。刘禹放下手中的书信,静静地等待汪立信的答案。 “子青,老夫不管你是何经历,只看这数月来你做的事,也断然不会害你,不过你也应该明白,官做得越大,这些细微之事越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哪怕你就是北地的汉人也无妨,张督府不就是如此出身,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告诉老夫,你是何人?” 汪立信盯开眼,看着这个年青人,却发现他完全没有惊慌的表现,只是眉头微皱地若有所思,多半是为如何措辞而感到为难吧。刘禹踌躇了,北方人,这倒没什么难度,他本身就说得一口普通话,只是,对上了垂死老人殷切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叫招讨知晓,某确实曾到过鞑子的都城,后来发生了不忍言之事,方才南下来到大宋的,但是,某也不是北方人。”说到这里,刘禹顿了一下,然后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地,表情凝重了起来。 “某确实是常州人氏,只不过不是此刻的常州,而是来自于后世。”刘禹说完,心情有些轻松,这还是他头一次对别人透露这个秘密,哪怕明知对方就快要走了,话说了出来,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后世?何谓后世。”汪立信有些疑惑。 “某打个比方吧,若是从唐、五代而言,大宋之人便是后世,若是从秦汉说起,隋唐之人便是后世,这么说,招讨是不是能明白一些?”刘禹费力地想着要如何才能解释得让人听得懂。 “匪夷所思,简直是匪夷所思,世上居然有这种奇事,你的意思是说,对于我等,你是从一个还未发生的时代前来,这怎么可能。” 汪立信睁大了眼睛,若不是相处了这么久,他几乎就会以为眼前这人在说胡话,这种事,比转世投胎还要叫人难以置信。等于就是在说,一个人突然来到了他的祖先所在的时代,而且能和他称兄道弟平辈相交,这岂不是乱了伦常? “此事估且不论,你告诉老夫,如你这般的,世上还有其他人吗?” “这个某也不知道,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碰上过与某有着同样遭遇之人,但既然某能如此,‘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倘有他人亦能,也非难以理解之事。” 说到这里,刘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天会选择了他,或许是有某种天意吧,以往他也从没有纠结过这种问题,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想想,没准还确实有不为人知的理由呢。 “唉,老夫明白了,那些奇物,不用说都是来自你说的后世吧?这是上天垂怜我大宋,特以子青降之。”汪立信目中闪着光芒,精神似乎也变得好了起来,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刘禹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救星?英雄?那是美国大片里的噱头,绝不可能是他刘禹。他可没有什么超能力,最重要的,他对临安那个朝廷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就更谈不上忠诚了。 “既然你来自后世,那当知道大宋的情形吧,这一次,究竟撑不撑地过去?” 看着老人满含希望的脸,刘禹犹豫了一会才点点头,算了,何必再让人走都走得不安心呢。再说了,建康之战都发生了,历史已经改变,谁知道后续会怎么样呢。 “你呀,休得瞒骗老夫,唉,到这时候,都不肯说句实话么?”汪立信老而成精,一眼就看出刘禹是在敷衍他。 无奈之下,刘禹突然想到自己的怀中有本《宋史》,干脆一把掏出来就递了过去,汪立信刚刚看到封面上的那两个字,立刻就变得手脚颤抖起来,只有新的王朝建立时才会这么给前朝修史,大宋倒底还是亡了。 汪立信很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那上面的字不但是简体,而且还是横排,只是汉字本就一脉相承,看着形状再结合上下文,猜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从目录上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篇,直接就翻了过去。 自己读着自己的列传,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汪立信却毫不在意地一口气读完,然后将那书合上交还给了刘禹,他已经知道了大宋的最后结果,别的就没兴趣再看了。 “从现下到你那个后......后世,中间相隔了多少年?”汪立信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消化着这一切。 “七百余年”刘禹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难怪,老夫一直就觉得不解,似乎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某些结果看似不可能,偏偏你就能一说既中,原来如此。那日你在老夫府上侃侃而谈,想必也是读过此书了,不过,老夫好奇的是,如果你未能入老夫的法眼,那时你将如何?” “以重金贿赂贾似道府中幕僚,参与丁家洲之战,伺机改变战役的战果。”刘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本来就是他的b计划,不过没有机会实施而已。 “那廖莹中等人确是贪财无状之辈。”汪立信说道:“你之所以选择老夫,还有一点,是因为知道老夫快要死了,我说得对么?” 刘禹无语地站在那里,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汪立信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我料到朝廷很快就会派员前来,你要赶紧命人将后世的那些事物都藏起来,有人问起也要矢口否认,不是个个都像老夫这般看得开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籍此攻讦,这是其一。” “其二,这是你的户籍履历,把它记熟了,任何人问起都是这套说辞,老夫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今后还要靠你自己。”说完将一个信封递给了他。 刘禹抽出来一看,正是关于自己的各种资料,其中写着父母双亡,自幼由乳母带大,苦读十年考中了秀才,家中薄有资财,除了屋契之后甚至还有十几亩田产,这等周全,让刘禹不由得一阵感动。 “最后一点,知建康府是不可能了,你想过自己去哪里任职没有?”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陨落 刘禹心里很清楚,既然选择了要在体制内混,在自身没有实力之前,就要遵循它的规则。做官之路,无非也就是科举、推荐、简拔这几途,汪立信废力苦心也不过帮他弄到个秀才,表示他曾经参加过科举,而进士身份则是不可能凭空捏造的。 科举虽起于隋、唐,却是兴于宋,这时代的进士虽然没有后来的明清那样子一天登天,却也是清贵无比的。它代表你已经进入了士大夫这个阶层,而大宋恰恰一向是标榜的“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现如今这样的情形,朝廷想要开科取士是不大可能了,如此也正好,此番捷报奏上去,若是入了太皇太后的眼,以官家的名义赐个进士出身也非不可能,否则没有这层皮,论官叙职都非易事,升迁之路也庶几无望。” 汪立信缓缓地说道,大宋尽管相比前朝,每届取士的数量都大大提高了,可架不住参加的人太多。以他的才能加上苦读,都要到四十多岁才登的科,这条路就像是独木桥,想要走过去,除了实力运气也很关键,实在是太难了。 “招讨知道某的本事,若是带兵与鞑子相抗,也还马虎,叫某去治理地方,定会搞得乱七八糟,民不聊生,实非百姓之福。还是建康府这样的好啊,有袁通判、胡机宜一干人相帮,诸事都无须费心。” “你呀,不过就是个‘懒’字,民事繁琐,却是最考究才德,百姓称一声‘父母’,又岂是白叫的?把你的那些聪明劲,但凡用上三分,哪有做不好的道理,子青,别看你来自后世,老夫却觉得,你天生就是应该是宋人。” 汪立信被他这一番惫懒搞得哭笑不得,相处了这么久,哪里还不知道他的德性,遇到复杂一点的情况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刘禹听到他的评价,也有些不好意思,倒底是来自后世,很多时候他也没有一个这时代官员应有的自觉。 “朝廷新任的吏部尚书陆志侃与老夫有些交情,你的这些事,最后还得着落在他身上,老夫今早已经去信一封,你若是有机会回到临安,不妨上他府中拜访一二,只是人走茶凉,若是......也不必抱太大期望。” “政事堂的三个相公,陈与权刚愎果决,此时正在风头上,能不与他交恶就尽量避免。王熵此人与他一样先前都是阿附贾似道的,只不过两人素来不合,此番同时为相也必然针锋相对。至于留梦炎嘛,为人奸诈无比,行事见风使舵,与他相交要分外小心。” 刘禹听着汪立信的讲述,这些都是从史书上看不到的东西,他当然知道老人这是在指点他,政治这些道道太过复杂,他一向很不喜欢,但不代表他不懂,这番提点,至于让他对政事堂的这三人组有了个粗略的认识,没什么新鲜的,还是互相制衡的那一套。 “这建康府是不错,可惜......老夫倒是替你选了一处地方,只是现在事情还未定,到时候有了结果,你自然就知晓了。今后要建府开衙,手上没有得力之人不行,你以为老夫为何要释了那杨行潜,便是为你留下的,先征辟他做个幕僚吧,此人有些本事,你日后慢慢看吧。” “再说个你可能不爱听的话,你在那后世可曾有妻小?”刘禹正在专心地听着,冷不防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摇摇头,心里面微微有些诧异,这是两个不同的时空,有或没有能影响到什么? “那就好,有些事哪怕逃得过世间的法则,也难逃自己的内心。老夫要说的是,既然是在这宦途上走,妻族的助力也很关键,结一门得力的姻亲,并不丢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开始老夫说雉姐儿非你良配的原因,这孩子从小命苦,何忍再让她做个妾室。” 又一次说到了雉奴,刘禹这才恍觉,他觉得人家还小是用的后世的观点,在这里,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而且,对于包办婚姻这种事情,做为一个后世来的人,怎么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干脆直接说开了好。 “招讨说笑了,某与金明交厚,视雉姐儿有如亲妹,是何原因公是知道的,某可以对天发誓,从未有过非份之想。至于是否要结亲,因家中双亲尚在,请恕某无法应承,公之好意某只能心领了。” 听到他的回答,汪立信点点头不再继续说下去,趁着还有些精神,在头脑中想着还有没有要提醒他的事。刘禹见他从自己进来开始,说的全是别人的事,一句也没提到过家人,这似乎有些不正常。 一口气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汪立信的精神慢慢地开始变差,一股倦意涌上了心头,疲累得直想闭上眼。刘禹看到这种情形,心知不妙,赶紧出门,院子中比刚才又多了些人,胡三省、叶应及、孟之缙、袁洪等人都齐齐赶到了,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 “招讨现在如何了?”胡三省见他出来,走上去一把抓住,急切地问道,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这里。 “招讨请各位进去,他......”刘禹一阵哽咽,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一样地说不出来,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明白后面的意思,汪麟更是加快步伐,飞快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胡三省等人也随之走了进去,看到床上两眼紧闭的老人,俱都掩面而泣。 听到动静,汪立信睁开眼睛,微弱的视线一个个扫过屋中的众人,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看得众人鼻子发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汪麟早已经扑倒在地上,抓着他渐渐冰凉的手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老夫就先走一步,国事便拜托诸位了,他日,若是侥天之幸,大宋仍旧屹立不倒,莫忘了给老夫上柱香以告之。惜乎!吾见其进也,吾未见其止也!......” 长吟悠长,余韵渐消,众人闻之无不是泪流满面,站在这里的除了汪麟以外,全是他的同僚下属,府中的大部分亲人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而老人在临终之余,念念不忘地仍然是大宋的安危,只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比起原本的历史,他走得还算是平静。 第二天的清晨,安宁坊前长街的木头柱子下同平时一样站满了人,百姓们都在等待着头上的那个大喇叭发出声响,战事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这个娱乐却仍在继续,每天的说书段子、小曲什么的依旧让人回味无穷。 林东家的胭脂水粉最近开始卖得好了起来,库存消耗得很快,如今鞑子已经退了兵,路上应该安全了。他还思量着哪天要去江南带进点货,可一直在追听的《岳爷爷评传》就要接近尾声,他舍不得放弃,实在不行,就只能让管家带人跑一趟了。 可今天似乎有点不寻常,等了良久,至少比平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那个大喇叭还是毫无动静,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又过了一会儿,柱子下的小贩们已经开始肩担准备要离去时,映红的声音突然从喇叭中响起来,那声音不像平常的清脆,好像哭过一样。 “建康城的百姓们,映红要在这里通报大伙一个不幸的消息,刚刚带领我们艰苦奋战,战胜鞑子大军的江淮招讨使汪公,因心系国家,积劳成疾,于昨日夜里与世长辞,享年七十四岁,汪公生前已经颁下谕令,城中不可举丧,百姓们仍如平常一般” 听到映红有些抽咽的声音,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这位汪公大伙倒也都知道,只是平时都很低调,等闲难得见到。这么大的官,说走就走了,再一想到他是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才会如此辛劳,大伙都神色黯然。 “今日,也是本广播电台的最后一次播音,数月的陪伴,让我们见证了这场伟大的胜利,映红与全体参与播音的同僚一起谢谢大家,下面请欣赏平恨生的《精忠说岳》第八十回‘表精忠墓顶加封,证因果大鹏归位’。” 平恨生熟悉的语调再一次响起来,林东家与柱子下的百姓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回了,连续听到不好的消息,一时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柱子下面静悄悄地,只有平恨生的说书声在上空荡漾。 “......诗曰:力图社稷逞豪雄,辛苦当年百战中。日月同明惟赤胆,天人共鉴在清衷。一门忠义名犹在,几处烽烟事已空。奸佞立朝千古恨,元戎谁与立奇功!” “锵”地一声响,惊堂木拍下,这一次张青云没有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而是直接感谢了一番听他说了这么久的广大建康百姓,看着外面准备开始收拾的军士们,想起这些天以来的经历,他忽然觉得有些恋恋不舍,似乎这说书比读书考功名还要有吸引力一些。 一旁的映红早已经红了眼圈,张青云明白两人是一样的心情,数月以来,也算得上是朝夕相处,如今事情结束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他心中暗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诈敌 从太平州境里的当涂县到芜湖的沿江官道上,足有十余步宽的路面挤满了逃散的人群,说来也巧,这条路短短几个月之内连续迎来了两趟这种溃兵,只不过这些人当时是追赶者,而现在,他们变得比那时候的宋人还要狼狈不堪。 穿着一身普通士卒衣衫的伯颜和仅余的几个亲兵混在队伍中显得毫不起眼,原本还想保持几分威仪,可经过了几天的逃亡,如今也变得灰头土脸,早没了一军统帅的模样,周围左近的那些普通士卒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相貌憔悴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的大帅。 大队人跑出建康府之后,宋人就停止了追击,趁着这点空当,伯颜等人在当涂县境内做了一番收拢,人数众多的溃兵们按各自的统领重新排出了队伍,他们这才发现一个非常的问题,大军没有粮草了,就连侦骑平素一般随身的干粮都没来得及带上。 这个时候,宋人实施的坚壁清野就发挥了作用,派出打草谷的散碎骑兵把马儿跑得口吐白沫,也没能带回来一粒粮食,这里不像草原,都是开发了几千年的居住区,根本没有什么野味可打,漫山遍野唯一的活物可能就是老鼠了。 没奈何,伯颜与阿术等人商议,除了保留几十骑做为尖兵之外,其余的马匹都被杀了用于充饥,虽然相于庞大的人头数显得杯水车薪,可倒底是肉食,省着吃也支撑他们走了几天的路。 为了保持军心,伯颜拒绝了让他带人骑马先行的建议,坚持要和普通的步卒们同行,可这些毕竟不能当饭吃,眼看着断粮已经快一天,饿着肚子还得快速赶路的士卒们放慢了速度,一个个低着头,早先被鼓舞起来的几分士气已经荡然无存。 也不能说他们没有准备,早在前天就派出了快马赶往最近的粮草集结点,可那是远在池州的铜陵,离着当时大战的战场丁家洲还有半天的路程,更别说这里是太平州的中心地带,等他们到了再组织人力运过来,早就不知道是哪天的事了。 望着远处渐渐接近的那个城池,伯颜心中无比地懊悔,这就是被他们屠掉的芜湖县城,如果没有那番举动,现在已经能躺在城里休整了,可如今,伯颜仿佛能听到天空中传来的嘲笑声,那是几万冤魂在看着他们如何地倒霉,因果报应么,伯颜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这里的人群大多都是他所在的城西大营中逃散出来的,而另外方向的那些人,伯颜想想就觉得痛心,那是接近十万之众啊,只跑出来阿刺罕所带领的大半个骑兵万人队,虽然还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但直觉上,伯颜不认为他们还能突围而出。 如何向大汗交待已经不是他考虑的重点了,自己既然没有死,那肯定要担起大部分的责任,可被问到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他要怎么回答?伯颜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比失败本身更为可怕的事情。 “呵!”江边方向上传来阵阵欢呼,伯颜知道,那是一些水性不错的汉军在江中捉鱼,由于没有专门的捕鱼器具,他们只能靠着敏捷的身手同鱼儿玩追逐游戏,因此每天的捕获非常地少,分到每个人头上,就连喝碗浓一点的鱼汤都成了奢望。 这些人都是原来的水军,张荣实这个蠢货,居然让人烧了大寨,将好不容易形成战力的那支水军葬送得干干净净,人死了没什么,再招就是,马儿杀了也没什么,蒙古人从来就不缺那个,可这船,造起来颇费时日,再要成军又不知道费多少功夫了。 更可气的是,他还没法降罪,这番惨败,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善加安抚,自己将责任担下来,以免手下冷了这些人的心。不知怎么地,伯颜突然想到了那些被刷在空无一人的镇子里的标语,一语成谶啊,自己差一点就真的性命不保了。 马蹄声在前方响起,几骑飞快地驰向了这边,灰尘渐去之后,伯颜看到了马上的高大汉子正是阿术,他一直在前方担任先行的。看着他们几人放慢了速度在向着队伍张望,伯颜知道肯定是有事要找自己,于是示意亲兵出声招呼。 “前面侦骑碰上了几个传信的骑兵,阿里海牙带着人往上游的岳州去了,从这里一直到襄阳,都没有咱们的水军。”见到伯颜的身影,阿术跳下马来,没功夫客套,直接就说出了他打听到的事情。 伯颜听完了心里顿时一沉,传信的使者才到这里,阿里海牙肯定还在岳州方向没有回来。胜负先不论,想让鄂州方向以水军进行支援是不可能的了,而鄂州方面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自然不会想到他们已经没有了粮草,再遣人去那里么?伯颜一阵头疼。 “大帅,一入池州,就得去征粮,就是抢,也得把自己也喂饱了再说,至于宋人的死活,顾不得了。”阿术这才说出了自己来的目地,原本一路很顺利,也就基本上没怎么扰民,都是以安抚为主,甚至要收得比宋时更少些,但现在,阿术的意思很明白了,还是干回老本行吧,否则这些人还能活下来多少都说不定。 伯颜一时无语,南下之前,大汗一直叮嘱着让他尽量少杀,自己也保证过了,要做“当世曹彬”以不杀而定江南。形势比人强啊,就算自己不点头,进了池州,这些只怕饿得连人都会吃的士卒又怎么来约束?铜陵的存粮早就运来了,后面的还远在荆襄。 “就照你所说的吧,若是征到了粮食,能不杀人就不要杀,这江南,我们以后还会回来的。”伯颜虚弱地加上了一句,他也清楚,这话和没说区别不大,败兵加上饿兵,放入乡间就如野兽入羊群,阿术不以为意地答应一声,领着人向前而去。 这次的南征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完结了,一场从政治到军事的完败,就连那面大汗亲援的大斾,代表着部落荣耀的黄金狼头都成为了宋人的战利品,自己想要洗刷这耻辱不知道要到何时,伯颜在原地怔了一会,仰面朝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洞庭湖往大江下游方向的入口处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如同猛兽张开的大嘴一般,而此时点缀在湖面上的那些高大战船,便像嘴里的尖牙利齿,似乎随便准备要择人而噬,当先的千料大舰虽不如伯颜的那般雄伟,却因为安置了更多的战具,而更加地可怕。 三层甲板的女墙之后,立着一个长相粗豪的蒙古汉子,他手撑着中间的那台小型投石的支撑木,视线飘向了前方的湖面,那里有座小岛,宋人叫它做“君山”,而岛下的港湾处就是宋人水军的所在,此刻,湖面上只有廖廖无几的一些小巡船,所有的主力大舰都无影无踪。 大元荆湖行省平章阿里海牙心中十分不解,原本宋人水军和他隔湖对峙了好几天,自己没有进攻而是悄悄地从鄂州调来后备军力,准备出其不意地一举破敌,谁知道刚刚准备停当,那宋人就像得到消息一般地消失了。 洞庭湖太大了,几百上千条船藏起来,想要找出来就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可要拿下岳州,就必须得解决这些水军,不然连岸都登不上,他盯着水寨的方向看了良久,仍是难下决心,就听得背后的木梯传来“蹬蹬”的脚步声。 “仲畴,你来说说,宋人突然避战,是何道理?”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人,阿里海牙叫着他的字,头也不回地问道,两人虽然是上下级,交谈却是十分地随意,汉人上前一步,仰目看去,丝毫也不拘礼。 “某还是那般说法,宋人定是在等援军,至于他们如何得到的消息,这却不知了,依某说,还是直攻过去,逼他们一战,胜负立时可见分晓。”沉思了片刻,益、莱路行军上万户、汉军兵马副都元帅张弘范转头说道。 援军?阿里海牙知道他说的是上游的江陵府方向,这原本就是他们的目标,那里是荆湖北路的路治所在,也是屈指可数的大邑,人口、田亩、赋税都是远超其他各州军的,也只有拿下了江陵府,才算得上掌控了这一路。 宋人的统帅高达是员宿将,用兵谨慎经验老道,并不容易对付,因此阿里海牙才会想在他到来之前先解决眼前的这支水军,可如果敌人避战不出,要硬去冲那防守坚固的水寨么? “平章,下决心吧,不打就只能撤了,拖不得。若打,某愿为先锋,为平章驱驰。”张弘范一抱拳,沉声说道,阿里海牙正要开口下令,忽然发现不远处自己的快船上打来了信号。 “晚了,他们已经来了,而且是倾巢而出,好一个高世杰,把我们都涮了。”听到阿里海牙的话,张弘范愣住了,顺着来船的方向看去,上游方向的湖面上樯橹如林,织帆如云,黑压压地一支大船队开了过来。 “传令,全军后转。”阿里海牙不再犹豫,一挥手发下指令,传令兵立刻将命令发出去,各大船的旗斗上纷纷打出信号,船队开始调头,阿里海牙有些不甘心地望着宋人水寨的方向,发现那里水门大开,一艘接一艘的战船驶出,高世杰出来了! 上游船队的巨大楼船之上,迎风飘扬帅旗同样书着一个“高”字,荆湖北路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高达冷冷地看着远处鞑子船队的动作,在他的座舰周围,除了最当前的一排确实是楼船斗舰之外,后面的那些,大部分都是毫无武装的民船,甚至是渔船,只是桅杆上多扬了面旗帜罢了。 “老高,你这番行险,倒叫本官吓出一身汗来。”朱祀孙没有说谎,他的胖脸上满是汗渍,也不知道是真的吓出来的,还是天气炎热给热地,边擦着汗,边心有余悸地说道。 高达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此番确实是倾巢而出,只不过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想吓走敌人,好在计划得逞了,不然就凭眼前这几艘战船,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鞑子,话虽如此,他望着敌人远去的帆影,脸上仍是一片凝重,丝毫没有喜悦之情。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捷报 五月的西湖,虽然满湖的荷枝上只是挂着一个个的小花苞,那传说中引起金主亮投鞭渡江之志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胜景还远没到时候。也挡不住城中文人雅士泛舟湖上吟风弄月的兴致,这不,钱塘门刚刚一打开,出城的宽阔官道上,等候良久的人群便潮水一般地涌了出来,行人车辆摩肩接踵,将道路挤得再无空隙。 临湖沿街的各种商铺东家却是笑开了花,纷纷将伙计们打发了出去,就在路旁高声叫卖,就算是大多人都不宵一顾,也总能招揽到几个歇脚待行的客人,这等情形下来光顾的,绝不会像往常那等斤斤计较,出手都是豪阔得紧。 就算没招来客人,看着路上的种种热闹情形也是种乐子,哪个汉子被人踩到了脚要找回场子、哪家的小娘子挑开轿帘露出亮丽的眉眼、哪个独行的妇人被人擦了油掐着腰跳脚大骂,种种种种,每日里的这些有如瓦戏一般,叫人看得乐此不疲。 路旁的一幢二层酒楼之上,靠着最里间的大房十分宽敞,与别的屋子不一样,这房里竟是一边临湖一边靠街。而此时,偌大的房中,只坐着一个年青人,月白的长衫系着条襥巾,边上侍候的是一个年纪更小的小厮。 也不知道是不是湖面上的风光早已看惯,这人将桌子搬到了窗边透过窗口饶有兴致地看着街上,不时地将一口口精致的果子扔进嘴里,只不过不管发生如何可乐的事,在他眼中也只有一丝淡淡地笑意。 就在这当口,密集的蹄声从街道的另一头响起来,年青人抬起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远处已经掀起了一股巨大的烟尘,随着蹄声临近,一群骑兵现出了身影,年青人看到当头那人的打扮,脸色立时变了,哧得一下站起,小厮不明所以,跟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 那个骑兵不过是普通的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打扮,这等军士在这大宋行在倒也寻常,可他背上插的靠旗却不简单,上好的硬木细杆在巨大的冲力下仍然挺得笔直,杆头的红色长缨迎风飘扬,窄小的旗面被扯得烈烈作响,上面只写了一个小小的“捷”字。 好吧,捷报使者也算不得多出奇,可此人却是背插双旗,楼上主仆二人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走,我们回府。”年青人看着他们过来的方向,略略思索了一番,便抬脚走出房门,下楼出门循别道上马而去。 有些不明所以的街上行人们一时间都怔住了,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都纷纷向两边避让。只不过人流太大,再如何挤,也不过让出了一条小路的空儿,堪堪容得一人一马可过,更有一处,一个身材肥胖的汉子挤了半天仍有半边身子露在外面,眼看着那骑飞驰过来,急得胡乱叫骂。 “建康大捷,行人避道!建康大捷,行人避道!”马上骑士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喊得震天响,人马却毫不停顿地险险擦过那人的身边,呼呼的风声将他的衣角鬓发吹起,人却吓得愣在了当地,动也不敢动弹。 这还不算,后面呼拉拉的一队骑兵俱是如此,上好的北地战马,精良的驭术,骑兵们浑不将这窄小的间隙当一回事,谈笑间便穿了过去,等到这伙狂人俱都过去,胖汉子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出,一阵腥臊热气升腾,竟似尿了出来。 城中清河坊的陈宅之内,陈宜中一身常服地坐在书桌之后,虽然今天并没有早朝,可他仍旧早早地就起了身,照平常的打算,再过个把时辰,就应该整装前去政事堂处理政务了,可今日不知道为何,他总有些心不在焉,心思也难以集中。 “东翁,此事颇有些蹊跷,怕不是那么简单。”一个清客模样的中年人拿着封奏折,看了又看,沉思半晌才对着他说道。这人能进入书房这等要地,应该是陈宜中信任之人,因此言语间也随便一些,并不以平常的“相公”称之。 “喔,说来听听。”陈宜中站起身来,清客将奏折递给了他,这折子他早就看过了,是御史弹劾签书枢密院文及翁、同签书枢密院倪普两人“尸位素餐,因循苟且”,要求将他二人罢官去职的行文。 老实说,做到了使相一级的人物,哪个没有几封弹劾奏书,如果真的没有,只能说明你太没有存在感了,人家根本不宵找你麻烦。而行枢密院事是陈宜中自己兼任的,除了那些挂名的地方帅臣,文倪二人几乎就是实际上的主官,这一回两人同时被弹劾,不得不说事出突然。 再看看现在的形势,鞑子进攻日渐猛烈,四川、荆湖、江淮几个方向上都在进行着抵抗,求援的急递一封接一封地送进来,任是谁坐在那个位子,每天都会焦灼不安,却不会有什么好的办法,因此,要说“尸位素餐,因循苟且”这几个字倒也没什么错。 “东翁,内容我就不说了,只说这上书之人,看似与两人都无瓜葛,可实际上,我查过,他与文及翁新纳的一房妾氏是同乡,且是同村,倪普的儿子,则与他的侄儿过从甚密。若是这还不够,从他家的门房嘴里得知,前日夜里,有轿子深夜来访,轿中之人虽未露面,可那轿边侍候之人,已经证实是倪普的亲信家人。” “你是说,他二人是自己指使此人弹劾自己?”陈宜中听完,恍然大悟,怪不得奏折刚刚上递,还没下发审议,两人就都免冠待家堪罪,连辨折都没写,一付老老实实听候处理的模样,完全不似以前脾性。 “我也不愿做此猜想,但实际情形很可能就是如此。”清客摇摇头,这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国事艰难,这些位子又十分紧要,一天都疏漏不得,他二人不想干又不想跑,就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就这个月内,弃职而逃的官员已经数不胜数了。 “不过是小人行径,免了就免了吧,也省得他日敷衍塞责,误了朝廷大事。”陈宜中摆摆手,将那奏折扔到了书桌上,天要下雨,随它去吧,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考虑,看看时辰将近,便唤来家人准备好仪仗,准备出门事宜。 与清河坊一墙之隔的保民坊内,一座气势雄伟的大宅当街而立,这是当年南渡之后修建的亲王府第,只是后人获罪才重新赐给了别家,现在的主人姓王,正是时任左丞相的王熵王相公居所。 宅内的建制也远比陈宅要恢弘得多,在这寸土寸金的地面,居然有一个阔逾十丈的大花园。而此时,王相公便怡然自得地坐在园中亭间饮茶,眼前的花团锦簇好时光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尽,比起那些烦心的政事要可人的多。 “回禀相公,公子已经回府了。”一个家人在亭子外恭身作礼,王熵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他的这个儿子自小便聪明异常,学业也不错,让他操心的时候有限,只不过最近经常早早就出了府,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很晚才会回来,今天倒是个例外。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青人行色匆匆地快步走来,正是钱塘门外酒楼上的那个人,虽然一路跑得满头汗水,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见到自家父亲在前面,脚步又加快了些,很快就到了亭子外。 “父亲安好,儿有要......”话还没有说完,王熵便递了一个严厉的眼神过来,再看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富家贵公子的气度,不由得更是恼,气就不打一处来。 “书都白念了?夫子没教过你,修身养性,看看你自己,这般邋遢,如何见人,若今日有贵客在,你也敢这样怠慢?”王熵的语气又急又快,没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王公子一脸地无奈,只得作礼赔罪。 “父亲教训得是,儿知错了,当谨言慎行,不辜负平日的教导。”听到儿子软语认了错,王熵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伸手叫来一个家人,吩咐下去给他打盆热水洗涮一下。 “说吧,出了什么事?”看着儿子洗完,擦干净面,又回复了往日的丰毅俊郎形象,王熵这才记得他进来时说过的话,而此时他也恢复了平时的语调,王公子偷眼看了一下父亲的神色,放下心来,这才起身进了亭间。 “适才儿从城西而来,看到有奏捷使者打马过去,观他们的方向,似乎是东南面。”王公子见父亲喝的茶水所余无几,便从一个侍者手中接过暖壶,将其中的热水倒入杯中。 “你说什么?捷使,你可曾看清了,确实从东南而来么?”不料王熵听清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长身站起,伸手屏退一众家人,亭间就只余了他们父子二人,这才直视儿子的眼睛,开口问道。 “看清了,儿敢肯定,确实从东南面来,从钱塘门入的城,此刻若是所料不错,已经进了枢府吧。”王公子也不退让,迎着父亲的目光说道。 王熵的神色变幻莫定,东南方向的捷使,那就只能是建康,援兵出发才过月余,怎么算也是刚刚才到,这就打了胜仗了?当初朝廷议定是否派兵,他可是主张谨慎的,三个相公,只有陈宜中力主即刻就派出,留梦炎则是不置可否,如今...... “不只如此,使者是侍卫马军打扮,背上插的是双旗!”还没等他思量清楚,王公子又给他说了一个更骇人的消息,双旗?大捷!这怎么可能,大败才是常态之情吧,王熵的心里七上八下,彻底地乱了。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御街行 其实,那位王衙内说得也不完全对,他只看到了捷使一行人自酒楼下驰过,却并不知道,当他抄小路回府的时候,捷使们还远远没能到达枢府。因为守城的兵马都指挥使见事情重大,不敢擅专,只能将一行人留在了城门下的大棚内,单命得力的手下前往报信,这等大捷,要如何操作,还得看各位相公们的意见。 大伙都是侍卫亲军的同僚,捷使众人中品衔最高的才不过是个都头,人家一个堂堂的五品都指挥使和颜悦色地相请,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了,他们人已经进了临安城,就算是完成了军令,至于缴令的过程,那是诸位上官们操心的事,他们只需要遵行便是。 背插双旗的禁军都头在和同行的骑军队正商议之后,五十多人的骑队稳稳地停在了设在城门的大棚前,人虽下了马,队形却丝毫不乱。都从马背的后袋中拿出了水瓢来,排着队地进大棚打水,让管棚的老军奇怪的是,他们并不为了给自己喝,一个个小心地端着水瓢,又回到了自己的军马前,将那上好的凉白开送到马儿嘴边。 一旁的指挥使带着羡慕的眼光打量这一行人,大宋缺马缺得利害,堂堂的侍卫亲军马军司也做不到人人有马,这里不过五十多人的队伍竟然有一百多匹北地良马。人人配得都是双马,奢侈得让他都觉得痛惜,至于他们的举动也很好理解,好马比人精贵啊。若是不这么做,他才会骂人哩,那是暴殓天物! 他是个行家,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无一不是百战余生的老兵,眼中的那股血腥气掩都掩不住,手底下若是没有几十条性命,无论如何是装不出来的。再看他们的装备,衣甲倒也寻常,可趁手的丈余大槊挂在鞍边,精良的牛角骑弓悬于另侧,后袋左右各挂着两个箭囊,满满的全是雕翎羽箭,加上腰间的短刃,可长可短可近可远,这样的精锐,就是殿前司诸班直也难以找出几个。 若说开始他对这场胜利的成色还有些疑问的话,现在看到这些杀神,心中已经完全相信了这的的确确就是一场大捷!心思转过这几转,再看看那个做挺胸凹肚状的小都头,眼中就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嫉妒了。 “来来来,诸位弟兄辛苦了,请在鄙处稍作歇息,某已遣人前往枢府,料得不久就会有谕令前来,左右无事,大伙不如亲近亲近,与某家细细说说这场战事如何?” 指挥使笑着说完,便放下了架子,伸手就欲去揽那都头的肩背,谁知不巧碰到了他背上的长条包裹,这可是被都头视若生命之物,他下意识地就闪开,指挥使一下拍空,也是一怔,旋即对上了都头不好意思地目光,他毫不在意地“呵呵”一笑。 一列丞相仪仗排着长队从清河坊出来,前方鸣锣的家将早已拐上了河道,他自己的肩舆还在坊中刚刚出了府门。倒不是他想要摆这威风,而是怕路上出了状况误了办公的时辰,耽搁了国家大事那便不好了。 陈宜中坐在微微有些颤动的舆中,几个角夫都是用惯的老人,抬得四平八稳,标准就是舆中的茶水可以有涟漪却不能洒出。薄如蝉翼的蜀绸恰到好处的将四面遮挡住,却又不似布匹那般地闷不透气,只是这蜀绸?陈宜中暗叹,以后怕是不那么容易得了。 他没有在舆中饮茶的习惯,因此只是微闭双眼想着心事,走上河道之后,临安城的喧嚣气氛便扑面而来。不用往外看,他能体会到种种的繁华热闹,可是谁又知道这些竟如水月镜花般地不真实,随时都可能被北面轰然而来的马蹄所踏碎。 从他所在的清河坊,一路穿过朝天门,沿街前行再经过保民坊,便是枢密院等处,而他要前去的政事堂,还要经过前方的太庙和白马庙,这里离着大内已经不远了,两边的大街上仍是商辅密布,多少人做的就是这些达官显贵的生意。 “前方何事,去问问。”正沉思间,突然前面的队伍里传来了争执的声音,陈宜中睁开眼睛,掀起一角叫过一个侍卫,拦路喊冤这种事并仅仅发生在话本里,就算是冒着杖责之刑击登闻鼓的也略见不鲜,可在大街上拦住当朝宰执的车驾,若没有合适的理由,恐怕就会是千里以上的流刑了。 等那侍卫回转将打听到的消息告之时,陈宜中立刻下令放下肩舆,自己端正衣冠走了出来,因为事情必须要他亲自去处理。仪仗中的家将们早就将周围隔离开,陈宜中在街上立定,右边的枢密院大门洞开,两只巨大的石制貔貅姿态各异的立在门边,一个绯袍官员快步向他走来。 “启禀使相,下官是枢密院副都承旨,有要事请谕令,只因院中诸位上官都不在,故此抖胆拦下了相公的车驾,还望恕罪则个。”来人一拱手,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一礼,陈宜中摆摆手,他不耐烦听这个,是什么事情非得拦下自己才是他最关心的。 “钱塘门守将适才遣人前来,说是报捷的使者已经抵城,现下在门前歇息,他想请命各位相公要如何行事?”来人直起身,将事情道出,他也不想做这种事,可没办法,现在整个枢府就他品级最高,推也推不掉。 “使者来自何处?你们院中为何只有你,其他人呢。”报捷?钱塘门?陈宜中敏锐地抓住关键,这个方向只会是......他心中一动,声音也不免有些颤动。 “使者自东南建康府而来,手持金牌,背插双旗,故此城门守将才会前来请示。今日院中不知为何,各知院事一个都未在,就连都承旨都不见人影,下官刚刚命人前去他们府第催请了,不过还未有回音。” 陈宜中没有去听后面的话,“建康大捷”四个字已经将他震得呆住了,一股巨大的喜悦从心头升起,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陈宜中不动声色地将笼在袖中的双手互掐了一下,让自己不喜形于色丢了相国威仪。 自从决定反戈倒贾以来,这么多日子,他一直活在兢兢业业当中,当初做此决定也是认为自己决不会比贾似道差,等柄政掌权了才知道,这高位有多么地不胜寒,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如履薄冰,总算换得了些许甘来。 谨慎起见,陈宜中亲自与传话的军官谈了一番,细致到来人的服饰打扮,形貌口音,确定是当初从禁军中挑选随行中人。而在这个当儿,那位副都承旨遣去找人的也回了话,居然一个都没有找来,品级最高的同知枢密院事、两浙安抚制置大使兼知临安府曾渊子居然举家离城不知去向了! “那些人无须管他,现在本相以知枢密院事之职命你,代枢府前去钱塘门迎接来使,确定实情后即刻前来回禀。本相就在院中候你,还有,从现在开始,你升为枢密院都承旨,制令本相一会就写好送去吏部报备。” 将火线升官喜不自胜的那位都承旨打发走,陈宜中昂首走向枢府的大门,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援救建康府是他顶着压力颁下的,如今还有谁敢笑话他。还未走出几步,身后又响起了锣声,陈宜中微微一笑停下脚步,保民坊离这里更近,那人尽然比自己倒得还晚些。 “刚刚听闻建康大捷,老夫在此恭喜陈相了。”王熵带着口语的官话响起来,虽然是祝贺之语,可这口气中怎么听都带着一丝落寞之意在里头。 “王相客气了,同喜同喜。”陈宜中矜持地转过身,缓步迎过去,平平地回了一礼。 两人并肩走进枢府,一番计议之后,干脆遣人将三人组中的那位留梦炎留相公也一并请了来,就在这枢府之内,执掌大宋最高权力的几位文官交换了意见,这种喜事没有人会故意去找别扭,首先决定的就是要赶紧通知听政的太皇太后谢氏知晓。 留梦炎赶来没多久,去钱塘门的那位都承旨也带着那位捷使都头到了院外,一丝不苟地验明正身之后,都头解下几天来从不离身的包裹交给了陈宜中,也不客气,取出那封奏捷表章一目十行地看完,这才递给边上的两位相公,没错,这是汪立信、李庭芝、张世杰三人联署的奏书,真实性已经无庸置疑。 “了不得啊,得赶紧派人入宫,让官家和圣人们都高兴高兴。”留梦炎一字一字地看完,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感慨地说道,王熵就着他的手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三人难得达成一致,陈宜中立刻叫人持自己的札子前往大内。 这里距离最近的宫门和宁门没有多远,因此,三人组只是喝了半盏茶的时间,派去宫里的人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内侍省都知,陈宜中认得他正是太皇太后的亲信总管,三人不敢怠慢,都站起了身。 “咱家奉太皇太后的口谕来给三位相公传个话,太皇太后说,此乃是国朝南渡以来有数的大胜,不可简慢,着来使及行员直入城中,自御道行至和宁门外,太皇太后将携圣人一睹我大宋将士之风采。” 三人听完,俱是面面相觑,御道行走!这是何等的大恩,八十许的老相公才可能得到的重赏,这一刻,相公们才恍然,如今宫中只有寡妇幼子,正是风雨飘摇主少国疑之时,太需要这种大胜的消息来刺激了。 “咱家可能没说清楚,圣人的原话是从钱塘门入城始,无须下马。”老都知出门前又补充了一句,像是生怕他们会怠慢一般,三人苦笑着将他送出门,御道跑马,那就得命都水监将上面的石板俱都撤下,以免踩烂,这可是皇家出行才有的待遇。 只不过,在座的都是人精,略一想就明白了,太皇太后就是想这么折腾一番,等道路整理完了,全城的百姓也就都知道了。谁不爱看个热闹,到时候,还不把御街两边给挤得水泄不通,也只有这种万人空巷的效果,才不会辜负皇家的一番恩典。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廷议 “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江淮招讨使臣汪立信并 同知枢密院事、两淮制置大使、淮南东路营田大使、河南山东诸路招讨使、知扬州府臣李庭芝及 保康军承宣使、总都督府军事臣张世杰具咸状奏曰: 德祐元年三月中,大军溃于丁家洲,番贼酋首伪称丞相伯颜者率平章阿术、阿刺罕、并参政董文炳、吕文焕等将及马步水军二十余万沿江而下,直欲犯我建康。危急之时,兹有臣幕中机宜刘禹料敌先机,于鲁港会同军中僚属胡三省等人破贼先锋骑军千人, 抢出大军辎重物资数以万计,而后又及时回援,一举荡平城内原都统徐旺荣等人叛国投敌之行,臣遂以此二功保举其直宝章阁、权知建康府。自三月下贼围城以来,历二月有余,大小战事不下百次,全城军民上下一心,毙伤贼军数万人,守将刘禹、金明、姜才 等辈俱是身先士卒,终得城门不失。至五月初,观围城贼军已有疲惫之象,遂与来援的李庭芝所部相约,七日子时许,城兵尽出,金明、刘师勇、刘禹分领步队,姜才领骑军,出其不意,趁夜杀往,贼虽力战,仍未能阻我之势,战至丑时许,终不支而溃败。 我军各部奋力追至江边,与李帅前后相夹,贼酋聚兵数万于伯颜旗下,四面相拒我军不得进。当是时,矢如雨下,姜才领所部骑军冒死突击,死伤籍枕,才每身中一矢,以手断之,马仆,再复起,如是者三,终破阵,直杀至贼旗前,伯颜丧胆而逃,仅以身 免......其后,刘禹更与李帅麾下淮兵阻贼于城西,亲临刀兵,誓死不退,破晓战至午时,张世杰督援军至,断贼退路,又,才再领余骑突阵,身被数十创,斩其帅董文炳于阵前,始获全胜。后论功:以姜才斩将夺旗为第一,以刘禹运筹临阵为其二...... 此战共获贼参政董文炳、万户史格、同万户吕师夔、陈奕等之首,俘参政吕文焕、蒙人万户晏彻儿、万户解汝楫、同万户范文虎以下三十余人,士卒五万余,得伯颜大旗一,余者将旗数百面,良马一万余,军械器具不计其数。委获大捷,臣等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书,写得有如后世的网文一般,从武侠到玄幻,虚虚实实,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刘禹带来的那些东西,陈宜中的官话带着江南口音,此刻读起来抑扬顿挫,娓娓动听,洪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息。 因为并非大朝会,几个人便在较小一点的崇政殿内议事,御座之上,年仅五岁的官家赵隰明显还没有从城楼观礼、万民朝拜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仍是一脸的兴奋之情。长长的文章读完,相公们也并没有把这小孩童的反应当一回事,目光都看向了被珠帘遮挡的后uohuo/”>极品宝贝恋过火最新章节座。 帘后的太皇太后谢氏同样地激动不已,只不过年逾花甲,早已学会了克制与掩饰。先前在和宁门的城楼之上,她同官家看着那些骑兵远远地从长街上现身,然后就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随着来骑越行越近,那呼声也逐渐变大,从城楼上听起来,感觉全城都在呼应似的。 来骑并没有纵马飞驰,而是控制着马儿一路小跑,然而五十余人的小队,整齐得如同一骑,就连谢氏这个妇人也看出了道道,这是堂堂得胜之师啊,当他们停在和宁门前之时,谢氏的心情就和城下百姓喊出的口号一样,“天佑大宋!” 从去年七月先帝早逝开始,柄政已经大半年了,有宋以来,像她这样临朝称制的太后不少,可国事艰难如此的并不多。每次下了朝,她都好生羡慕那些在大宋最富强时期的同行们,只需要挂个名就可,多的是名臣良相打理朝政,可自己有什么? 到了今年,北方那个强邻终于露出獠牙,竟然出动大军欲要一举灭国,谢氏看着城下的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军汉,居然是从未有过的顺眼,到了现在这个光景,再多的文人仕子又有什么用,只有这些虎狼之士,才可能保佑自己和官家安枕无忧! 百姓们说得没错,官家是天子,当然能得上天庇佑,大宋立国三百多年了,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就算是倾覆之危也并非没有过,还不是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也绝不会有事,谢氏暗暗给自己打气,不知不觉心思就飞到了别处。 陈宜中念完奏书半晌了,殿中都没有任何动静,他与王熵、留梦炎二人对视一眼,三人俱是无可奈何。一时间,崇政殿中静得落针可闻,三人只得站在那里各怀心事,静等着太皇太后回过神来。 “各位相公辛苦了,来人,赐座。”只过了一会儿,谢氏就反应过来,赶紧先命人搬来垫子给他们铺上,以示对执政的尊重。陈宜中拿着那份奏书,想着刚才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便交给殿中的内侍,让他传给谢氏。 又等了一会,估计谢氏差不多看完了,陈宜中从垫子上直起身,对着御座的方向虚举起白玉圭板, “启奏太皇太后、官家,此报虽则有三人联署,然依例仍应派出干员往察,建康府距离京师不近,此事需越快越好,否则天气这般炎热,首级难以保存,如果变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那便不好了。” “老臣王熵附议。”闭目养神的王熵睁开了眼睛,这件事就算是陈宜中不提起,他也会发言的。 “臣留梦炎亦附议。” “准奏,应遣何人前往,各位卿家不妨提出来。”谢氏将手上的奏章放在一旁,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有些头疼,这也算是老毛病了,一边的贴身女官赶紧以指压为她舒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王熵与留梦炎都看向了陈宜中,示意让他先来。 “臣保举一人可为正使,兵部侍郎黄镛素有清名,可任之。”陈宜中也不推辞,拱拱手朗声说道。此人是他的同僚,当初一起弹劾奸相丁大全而被时人称为“六君子”,现在是他最得力的同党。 “既然陈相公荐了正使,臣便推举一人辅佐吧,礼部侍郎陈景行老成持重可当此任。”王熵等他说完,缓缓地出声,这种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礼部的参与,他推举此人也是正理,不管胜果倒底如何,他也得让自己的人去亲自看一看。 “兵部与礼部各出了一人,枢密院正管此事,不妨也遣一人充为副使。”留梦炎最后发言,只不过他没有提出具体的人选,可大家都知道如今的枢密院几乎没有人主事了,最大的官儿除了陈宜中兼任的不算,就只有那个刚刚被提拔的都承旨。 这些提议都没什么可争执的,很快就被谢氏同意,那个枢密院都承旨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使者队伍,这件事就此议定。接着要议的事则更为重要,那就是枢密院需要任命新的知事,否则这个部门一旦瘫痪,对全国的战事将会是致命的。 “臣保举一人,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朝廷已经多次有议此事,最后都未能成行,此次恰逢大捷,召入京中也是顺理成章。他本人已经是同知枢密院事,臣提议加参知政事衔入政事堂,专备兵事。”留梦炎出人意料地开口说道,这与他平素不争先的调子不符,让陈王二人觉得有些奇怪。 几百里之外的建康城,刘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素白一片的制司府中出来,灵堂已经设好,府中处处白幡招展,一派肃穆的景象。刘禹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众人是看他快要支持不住,才将他硬赶出去的。 在亲兵搀扶下,刘禹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可进了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难以入睡,一闭上眼睛,汪立信那张循循善诱的老脸就会出现在眼前。一直到合上双眼,老人都没有向他提什么要求,可话里话外无不是在让他担起更多的责任来。 说实话,自从穿越以来,刘禹觉得自己过得从来没这么充实过,在这个时空,他不再是那个碌碌无为的小宅男,现在就算再让他回去当个混吃等死衣食无忧的蛀虫,他估计也是不甘心的,尽管这是他以前的终级目标。 在这里呆久了,刘禹感觉自己都快要融了进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觉得和自己无关,或者真的像老人说的那样子,自己更适合当一个大宋人吧。也许建功立业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追求,每次他在街上看着百姓们投来的感激和敬畏目光,就有着抑制不住的自豪感。 可熟知历史的他更加知道一个事实,大都城里的那个大汗还能活很长的日子,现在元人最大的目标就是这个看似孱弱无比的大宋,这才仅仅是开始,往后的攻击会一波接着一波到来,那时,自己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想?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惦记 两浙东路台州宁海县坐落在天台山脉和四明山脉之间,背山靠海,西高东低,县治主要位于东部的平原上,陆地尽近便是后世的三门湾。境内河流纵横土地肥沃,确是生民极好的养息之所,至咸淳年间,全县已经有户四万余,丁口十余万,为浙东望县。 城外的东仓上宅村距县城约摸七十里,侧面是西山余脉,名为苍泉的小河穿村而过,河上横跨着一座石制的单孔圆拱桥,长不过二十步,却让村中的百姓从此出行无逾。此桥建于咸淳九年,而在那一年,正是致仕的前相公叶梦鼎归田之时,故而此桥名为“归锦桥”。 沿着苍泉河向山中行不过数里,便有一座天然岩洞,洞前瀑布从山间直泻下来,如匹练悬垂,飘然欲去。瀑下的深潭一池碧水,卵石累累,清澈见底,不时有大小的鱼儿游过,泛点鳞光,正是个休憩闲趣的好地方。 一老者坐在背阴的潭边一块巨石上,戴着一顶普通的竹编遮阳笠,身上是件寻常绔子,光着一双脚丫子竟然连双布履都未穿,就这么踩在石面上。笠下的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的浮标,身后站着个老仆,也似他这般紧张,只不过他的关注点放在前面老者身上,似乎害怕他会一不小心跌下去一般。 “嗬”突然老者口中轻轻作声,那软木标儿已经有有动作,忽上忽下,老者却并没有急于拉杆,而是稍等了一会,那个标儿开始向一边横走,这才翻腕急抬。长长的钓杆将上好的丝线蹦得笔直,老者立刻起身双手一使劲,鱼钩离水弹起,一尾尺许的青鱼打着卷儿飞出来,老仆见状也上前相助,不一会儿,这尾青鱼就进了旁边的竹篓中。 “少保,好技艺啊,今日可有不少,等回府叫厨娘做你最爱的鱼羹,最好不过了。”老仆翻看着篓子说道,而被老仆称为“少保”的这个老者正是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叶梦鼎,已经请祠回乡数年了,现在终日不过就是嬉戏山林做个老渔翁而已。 老仆的话让叶梦鼎微微一怔,的确,最近自己这钓鱼的手艺越发得好了,几乎每天都能满载而归。还是家乡的山水好啊,久坐腰直,叶梦鼎就在石上立定,极目眺去,郁郁葱葱的山林,清澈地流泉,壁立的山仞,还有自己少时读书的归云洞,只觉得心旷神怡,竟然抬脚就欲举步。 “使不得,少保你如今七十有五,可比不得年轻时了,万一要有个闪失,老身万死也莫赎。”被唬得不轻的老仆一把将他搀住,从巨石上扶了下来,这石头虽然很大,但石面也有些滑,若是不留神,就可能掉下潭中,老仆年纪也大了,自恃无法像年轻时救他起来,故此语气多有怨怪。 叶梦鼎知他是好意,且是跟随多年的旧人,日头比长子叶应及的年岁还要久,哪还会在意这些,笑着摇摇头,搭着老仆的肩膀,缓缓地蹲身下地,自家知道自家事,如今确实比不得以前了, “你这老苍头,老来老来,嘴越发碎了,不过略站站也忒多话。这些鱼儿不必带进府了,一会回去,你给村中王家大娘送去,她家媳妇刚刚生产,喝些鱼汤能补补元气。”听到叶梦鼎的话,老仆“唔”了一声,这王家是他早已故去的启蒙恩师,自他得官之后,每次回乡都会有照应,现在就更不必说了,逢年过节的节礼是不会断的,比寻常亲戚还要厚些。 既然已经下来了,叶梦鼎也就熄了再上去钓鱼的心思,只是在周边缓缓地踱着步子。不知不觉,又想到了还远在建康的长子,自从收到他上一封书信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虽然已经致仕,朝廷还是会定时送来邸报,让他们这些老臣了解时政,以备随时咨询。因此他也多少能了解一些战事的情况,知道建康城被鞑子大军围住了,朝廷虽然派出了援军,可究竟有没有用处,叶梦鼎心下并不看好。 作为能与贾似道分庭抗礼的一代国相,对于大宋的军备还是知甚详的,被贾似道葬送在丁家洲的那支大军,已经可以说是朝廷最后的一点精锐了,他们都不成,现在派出的会好到哪里去? 而自己这个亲自教导的儿子,没人比他更了解秉性了,若是城破,绝不会偷生的。叶梦鼎暗暗叹了口气,还好这之前已经将他的家小送了回来,而家中众人完全不知道这一切,现在迟迟没有消息,难道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郎福泽绵延,不是早夭之像,况且建康非比他城,鞑子没那么容易攻得破。”老苍头观他的表情就能猜出他所忧的是何事,开口安慰道。做为贴身的亲信之人,叶梦鼎有事也从不避他,故此他比府中别人知道得更多。 “老夫也希望是如此,此子虽然天份不高,可忠厚孝顺,希望老天庇佑吧。”叶梦鼎仰天而叹,他一共才两个儿子,后来虽然纳了几门妾侍,可全都生的女儿,好在儿子们都长成了,也给他生下了男孙,才不至于香火难继。 叶梦鼎心中更着紧的还是这大宋江山,虽然不再秉政了,一颗心却早已与朝廷拴在了一起,当年若不是贾似道太过专横,他又何必要主动致仕。如今鞑子大举进攻,大宋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中,家乡虽好,也不是世外桃源,前几个月的邸报上,当年的同僚江万里就已经全家殉了国,如果哪天鞑子打到了宁海,自己怕也是这个下场吧。 就在这当儿,一个府中的家仆举着个事物边叫边朝这边跑来,叶梦鼎停下脚步,仔细一听,那人叫的是“大郎来信了!”。尽管盼了许久,多年为官形成的雍容气度让他显得不慌不忙,等那人跑来,只看了封面上的字形就明白儿子无恙,心中顿时大定,再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眼睛一瞬间就亮了。 “哈哈,建康大捷呀,果真是上苍庇佑,去去去,买些酒肉来,就在村中开流水席,把老少乡邻们都叫上,人人有份。”叶梦鼎抚着雪白的长须高兴地大笑,担了几个月的那点忧虑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忙不迭地催促送信那人赶紧去置办,他要与村中百姓一起庆贺。 接着读儿子的信,他敏锐地注意到一个名字,儿子在后来的信中不断地提到,用词也是毫不吝啬地夸奖,叶梦鼎的眼前马上浮现出一个年少有为的形象。不但将建康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甘冒矢石,身先士卒,简直就是个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 “刘禹此人,你可有印象?为何老夫为相多年,执掌吏部也有数载,竟似从来没听说过这等才俊。”叶梦鼎随意地问着老仆,果然老仆思考良久也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他思考起儿子的用意,左思右不得要领,猛然看到溪边几个浣洗的妇人这才恍然。 “老夫的女儿个个钟灵毓秀,想要迎娶,须得有些本事才行,呵呵。”叶梦鼎笑得像个发现了吃食的老狐狸,老仆看了只觉得不寒而栗,他知道每次自家少保这个表情,都代表着被他惦记那人要倒霉,不由得摇摇头,为这个叫“刘禹”的人默哀。 而此时,临安府,位于白马庙一侧的中书省政事堂中,陈宜中手中也拿着一份文书,这是刚刚被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他打开一看,居然是封遗表,而书写它的人,正是前天轰动全城的那封捷报中领衔上奏之人。 对于汪立信殁于王事,陈宜中并不十分惊讶,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碰上这么大的战事,殚精竭虑费尽心血都是可能的。只是有些婉惜啊,若是没有亡故,以他这次的功劳,升官封爵都是跑不了的,如今只能遗赠了。 这封遗表最出奇的地方在于,汪立信在表中没有为自己的子孙求荫补,如果这算是谦逊之意的话,那他在最后极力推举的一个人名就让人思量了,此人并非他的故旧,而是几个月前才入幕中的,这又是为何? 刘禹?陈宜中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再一想,这不是捷奏上提到的那个人么,仅次于斩将夺旗的姜才评为功劳第二的权知建康府事!此人倒底有何本事,让一个老者临死还要这般看重,不遗余力地推举。 再看看这官职,淮西制置使、知庐州,差不多是连升三级了,这要怎么办?陈宜中疑惑了,这个职位并没有空下来,现在担任的人的是夏贵,那个让人又恨又无可奈何的老匹夫,陈宜中想到这个名字就直咬牙。 他早就想把夏贵换掉了,从这一点来说,汪立信的这个保举也算是正中他心思,可刘禹合适么,这已经不是政事堂诸公能决定的了。以汪立信的资历,若要加恩,只能出自官家,当然现在也就等于是太皇太后,想到这里,陈宜中把遗表笼入袖中,准备进宫面圣。 被这些人无端端惦记的刘禹正在建康城南中街的燕居楼中喝酒,请他来的是胡三省,作陪的却是太府寺丞、军器少监叶应及。由于有丧事,也没有叫什么陪酒的歌伎,只是些寻常的席面,不过,听到胡三省的话,刘禹却吃了一惊。 “身之兄,你没开玩笑吧,估且不说这婚事此时提起合不合适,筠用兄,某记得你都四十许了吧,你的女弟不是......”刘禹疑惑地看着叶应及,后者与胡三省对视一眼,两人放下酒杯,都是哈哈大笑。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淮西 第二日,还没等刘禹从醉酒中醒来,各处的战报便陆续地传到了建康府,首先到达的是来自常州的信使,由于制司无人主事,因此来使被直接带到了刘禹的府衙,现在他成了城中最高的主官,一应军政事务当然就都压在了他肩上。 常州离建康比镇江府等地要远一些,反而收复得最早,刘禹打开文书一看,原来张彦所部还在去的路上,常州军民就在姚訔、陈炤的带领下自行举事,活捉了投敌的原安抚戴之泰,因此张彦根本就是一战未打直接进的空城,捡了一个大便宜。 紧接着隔江的和州、无为军两地也被李庭芝所部的淮兵收复,最可笑的是,他们的正主淮西制置使夏贵近在咫尺却恍若不闻,直到城头上换了旗帜才匆匆忙忙地派人来接管。刘禹看完不禁摇头,此人已经成了毒瘤,占据着最好的兵源地,偏生又活得长久,若不除掉他,终究是个祸患。 镇江府的消息来得最晚,随之而来的正是那位原制司幕僚后被补了参赞的杨行潜,刘禹看他神色戚然,知道肯定是先去了制司拜祭,汪立信对他可谓有活命之恩,如果不是被他放过,刘禹早就将这人忘到了脑后,估计到这会都在牢房中发霉了也说不定。 “此行还顺利么,那石祖忠不曾为难你吧。”刘禹等他坐定,看他全身上下风尘仆仆地,料得这一路十分辛苦,好在没有出事,就凭这次所立的功勋,以前不管他做了什么,也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无甚阻碍处,石祖忠不足虑,贪生怕死的小人而已,来回讨价还价多跑了几趟,倒也算得上顺利。”杨行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其实这种事情本就是赌一把,还好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 “此人如此反复无常,绝不可再担此重任了,虽说几位上官联保赦了他的罪,但也就是保得性命无忧吧,他倒也明白,只说待朝廷另派干员到了,就自行辞官归田。”杨行潜接着说道,这种事情没必要骗他,能保住性命已经是最大的限度。 刘禹点点头,将那封文书扔到了桌上,这些书信都将在他这里泄总,然后重新写一封正式的表章上奏给朝廷知晓。论功述职就将以此为凭,说倒底,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一份赞画之功,只不过他现在不是那么在意罢了。 汪立信这一去,建康府是不能呆了,沿江制置使成了一个众人争抢的香悖悖,而他刘禹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去竞争。下一步应该去哪里,他自己说了不算,他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因此,他现在很需要人帮他参谋一下。 “杨参赞,此行辛苦了,只是招讨已逝,没能看到你建功,殊为可惜啊。”斟酌了一会,刘禹这才挑了个话题开口,从这里说开来,显得不是那么地突兀。听到刘禹提到了汪立信的亡故,杨行潜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唉,某这算什么功,没有汪公与各位打出的大捷,就算某真有三寸不烂之舌,那石祖忠多半也是刀斧相加。倒是机宜你,汪公这一去,招讨司便不复存在,如今战事已平,某那老东家应是不会回来了,这建康城恐怕又是一番天地。” 刘禹知道他说的老东家就是原制置使赵溍,此人逃亡在先,朝廷就算是不追究,也绝不可能再让他复职。只不过他现在还猜不透杨行潜有何用意,自己对他非但没恩,反而还有仇,想到这里,神色间就有些犹疑。 “自从那天招讨将某从牢中放出,就早已言明,某这参赞是为机宜所设,机宜若是相疑而不用,那杨某也只好回乡归田了。”杨行潜说完就是一拱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刘禹,毫不相避地就欲要得到了个答案。 “参赞如此说法,倒叫某惭愧,也罢,既然有此情由,参赞不嫌某这处庙小,那便委屈了。”刘禹知道该自己表态了,反正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可让人图的,再说了,直到现在汪立信还没坑过他,这个选择不难做出。 两人都是拱手作礼,互相之间笑了笑,这才各自分主宾重新坐下。刘禹命人将桌子抬到中间,把带来的那张地图铺开,估计是以前在汪立信处看到过这种地图,杨行潜见状只是点点头并未发出什么惊叹之语。 “实不相瞒,某亦知这建康府呆不长,原本想的是若是能重夺此处,便就此职罢了,可谁料到......唉,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刘禹手指着一处说道,杨行潜看了看,却是荆湖北路所属的鄂州,此地早已被元人所占,现在是他们的荆湖行省治所。 “某招讨生前就曾与某论过此事,那时某还奇怪为何要做此打算,原来......再说回现在,建康无法想,这鄂州也难作打算,机宜不妨看看这里如何?”杨行潜将目光拉回来,手指顺着建康城往上,停在了一处。 刘禹定睛一看,离着建康城并不远,过了大江再转过一个军州就是,可那是两淮治下了。况且这里早有主人,那人是有名的桀骜不驯,让他给自己让位子,可能么?刘禹狐疑地抬起头,碰上了杨行潜微笑的眼睛,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 “嘭”地一声脆响,庐州城的制司府中,开府仪同三司、淮西制置使、知庐州夏贵气得将平日里最喜爱的那个官窑酒盅砸得粉碎,堂下的众将佐知道自家老帅脾气,都唬得噤若寒蝉,低着头站在那里,夏贵见到了,更是火冒三丈。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前几日有探子来报,原本投了元人的和州、无为军等处,突然重新换上了大宋的旗号。回禀给了制司之后,夏贵认为这是自家领地,自然重新派出了知事,谁知道到了地方,却被李庭芝的部下给赶了回来,口称没有接到朝廷新的制令。 淮西没有多大,总共才一府三军六个州,而在这之前,沿江的黄州、蕲州、安庆府就都落入了元人手中,到了后来,连和州和无为军都降了,夏贵所辖的州军还不到总数的一半,因此这好不容易收复了两块地,他当然要重新拿回来。 “李祥甫这是何意?某才是淮西制置使,两淮分置是他自己提的,现在怎么了,给某摆出大帅的架子来,也要某吃他这一套才行!”夏贵的声音在大堂上咆哮着,双拳挥舞,左近的东西都被扫落,下人们唯恐被迁怒到,不敢近身,都躲得不见踪影 堂下的一个中年幕僚却有些不以为然,别看制帅这般嚣怒,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真让他有大逆之举,是绝不敢的,否则早就举淮西之地降了,说穿了,就是想着首尾两端,做他的淮西王,可朝廷也不是傻子,以前是战事紧,鞭长莫及,如今听说得了大胜,还会容得下你么? 当然这话也是只敢在心里想想,他吃得还是人家的饭,只能为他设谋,不管李庭芝做何想法,朝廷的意思很明显了,不可能再放任淮西如此,前些时日的诏书可是早就要调夏贵所部入京的,拖到了现在,战事也平了,道路也通了,借口全没了,这才是夏贵发火的真正理由吧。 等到须发皆白的老帅摔完东西渐渐消了气,那幕僚才朝着后堂使了个眼色,叫下人们上来收拾东西,趁着这当儿,打量了坐在椅子上犹自呼气不已的夏贵,虽然表面上须发皆张,可面色红润,不过就是虚张声势,同往常一样,这是做给李庭芝做给朝廷看的,老子不满意了! 形势比人强啊,该低头还得低头,且不说老帅已经七十许眼瞅着就上八十了,这在有宋一朝都是很仅见的高寿,不为自己想,阖府的子孙还得过呢。看大宋这番胜了,一时半会的也灭不了,说不定又像绍兴年间那般就撑过去了,那可是上百年的运势。 “制帅也勿要恼怒,不过就是两个军州,就是朝廷派了员来,还不是淮西辖下。唯一可忧的是,李帅这番举动不太寻常,是不是朝廷有易职之意?”不得不说,这个幕僚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他心里也明白,那才是夏贵最看重的地方。 “不去,老子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庐州城等死了,某看哪个敢来淮西接管!”夏贵举拳怒吼着,那作派却怎么看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幕僚在心中鄙夷了一会儿,面上却不带出一丝,仍是恭敬地立在身前。 “制帅,朝廷此番得胜,必有议论,元人败前,要论起失地,我淮西不比荆湖要少,政事堂那里交待不过去,也惹得朝野非议,不如做一番成绩出来,让他们闭了嘴,便不再有那些烦恼了。” “你是说?”夏贵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硬硬的胡茬,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转向幕僚的方向说道。 “制帅英明,如今元人既退,想必守军也难持久,不见和州与无为军都是轻松下城的么,某料想,那安庆府等处也应是如此,李帅无法分兵,可咱们有啊,不若就此出兵,也是一番功劳,朝廷再要想做何举动,就师出无名了。” “来人,击鼓聚将!”夏贵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终是下定了决心,大声传了下去,不一会,隆隆的军鼓之声就响彻了全城,百姓们都十分诧异,这可真是稀奇,有多久没听过这出兵鼓了。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选兵 帝都大学的校园内,未名湖畔的夏日依旧令人陶醉,似乎就连吹过湖面的微风都带着书卷的气息,衣着清凉的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在柳荫下牵着手儿享受着清涩而又纯真的爱情,斜阳照碧波,高塔映平湖,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郑灏云满足地将双手叠在脑后,羡慕地看着那些学弟学妹们,他们正处于一生中最黄金的时期,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年,影响却是毕生的。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一阵短信提示音,他心中一动,拿出来按下去,果然是那个号码发来的。 “上一笔的设计费用已经打入了你的帐户,请查收,我的老板说上次那个设计非常棒,这一次也希望如此。具体的要求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里,时间不用太赶,一周之内完成就可以了,希望没有影响你的学业,大家合作愉快。” 郑灏云看了一眼自己的短信箱,银行的短信已经收到,他知道钱已经到帐了,两人交流的方式很奇怪,没有抬头没有落款,表示大家很熟,语气却十分公式化,表示只不过是合作的关系,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这就是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定位吧。 管他呢,郑灏云摇摇头甩掉了给她打个电话的想法,就这样子挺好,彼此还可以有联络。他在手机中点开自己的邮箱,仔细地阅读着发来的邮件,这一次的题目相当空泛,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只是要在整个南宋的范围内选择一个合适的地区。 果然又是南宋末年,郑灏云不明白她的公司为什么老是限定在这个时期,就连他那个专门研究宋朝的导师都说过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时代,大宋处在最虚弱的时候,可北面的强敌却正当盛时,不管怎么折腾都难有回天之力, 经过这几次的研究设计,郑灏云不仅亲自查阅了很多的资料,也同自己的老师和学长们进行了大量的交流,隐然已经成为了这方面的专家。不用去翻书,一幅历史地图就出现在了脑海中,如果是自己,倒底应该选择哪里呢?他开始进入了思考的状态。 将设计命题发过去之后,苏微就一直坐在桌边发呆,这一回自己的老板可以说是来去匆匆,只是将事情交待了下来,饭都没吃就急急忙忙地走掉了,从头到尾,苏微发现自己竟然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尽管极力掩饰,细心地她还是发现了老板的神色不太正常,情绪也显得相当地低落,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问,估计老板也觉得没必要告诉自己吧,苏微无聊地想着,为自己帮不上忙而感到不安。 唉,原本她的心情还算不错的,昨天妈妈打来电话,弟弟的手术完成地相当成功,让她很是高兴了一阵。可看到老板的样子,也就熄了与他分享的念头,弟弟的后续治疗花费依然不小,自己的这份工作绝不能有闪失,还得继续努力啊。 想到这里,苏微收敛心神,打开了笔记本中的一些历史资料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这些都是她从网上下~载的,全都是老板感兴趣的那个时期。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苏微也希望如果今后被问起,不至于一问不知,就当是重拾吧,比起生活的艰难这又算了什么呢。 离开了舒适的宾馆,重新回到了没有空调没有冷气的时空,刘禹并没有觉得有多么不适应,看来自己天生就是个吃苦劳累的命,他有些自嘲地笑笑。西门的城楼上有些微风,可比起肆虐的阳光显得毫不足道,已经有人提议要重盖楼间,不过这已经是下一任的建康知府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其实这一次回去,并不是苏微想的那么急促,在宾馆外他还给自己家中打了个电话,听了自家老妈好一通地埋怨,一直嚷嚷着要自己赶紧找个对象,否则就要给他去一个时下很火的电视相亲栏目报名了,他这才醒觉,是到了解决这事的时候了,不然得被烦死。 看来不管是哪个时空,结婚成家都是人生中最大的事,只不过关心自己的人也太多了些,刘禹想起上一次胡三省的试探就觉得有趣,要不要试一试传说中的封建包办婚姻呢?宁海叶家,那可是真正的大族,而宰相之女,不就是后世说的“白富美”么。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的,就算是在这个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要成就一桩婚姻其实远比后世的还要复杂。除了双方各方面条件的衡量,还有当事人的风评,有时候甚至也会安排私底下的相面,并不完全就是父母说了算的。 至于爱情,反而是刘禹完全没有考虑过的,他相信这种人家出来的女子,最起码的贤良淑德还是有的。就算是志趣上有些差异,凭他穿越时空的这个金大腿,搞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还会是问题么?感情嘛,到时候处久了就会有了,这一点他比较想得开。 城楼下的空地上,西门的守军们正在列阵,虽然刘禹和他们一样都站在阳光底下毫无遮挡,可这些禁军步卒们都是全副甲胄地挺身而立,相对而言就要辛苦很多,尽管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叫苦,他们知道自己之所以要站在这里,是因为太守要“选兵”。 一直以来,刘禹的手下除了那些带自临安府的老卒充作的亲兵,手下的这些人全都是战时才调配的,根据杨行潜的提议,今后若是要离开了,还得有一队完全属于自己的卫队,这也是作为边帅的常例。 这种卫队人数虽然不算多,但由于是自己人,待遇上肯定会大幅提高,除了能领到朝廷定额的军饷以外,为了让其更加忠心,主官也会给予额外的份子,简单一点说就是拿朝廷的钱来“蓄养私兵”。 这种事情也是由来以久的,汉唐时叫“部曲”,明清时叫“家将”,由于收入丰厚,这些人往往都会是主将手中的一张王牌,临敌破阵的坚锐力量。不过刘禹想的却是很简单,他需要一批忠心耿耿地手下,以后万一要放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时候,也好有人手。 杨行潜在下面进行具体的工作,拣选的标准是两人合计的,要求就是除了能打仗之外,家里尽量不要拖后腿。也就是说独子不要,家中唯一的男丁也不要,当然最好就是孤儿,可这样一来选择的余地就太窄了,因此 报名的原则还是与往常一样采取自愿的方式,可没想到消息一发出,他在西门的属下除了高级军官几乎全都报了名,这让刘禹暗自得意了一番,几个月来的辛苦倒底是没有白费,自己已经得到了军中同僚们的认可。 今日在大太阳底下列队还有一个考量,站得久了,身体素质自然就能体现出来。只不过,在苛刻地条件下,被杨行潜按着名册叫出来的合格人选还是太少,刘禹朝着边上那个小队看过去,就算他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也看得出这里面还不到五百人。 那些被选中的人挺胸凹肚地一脸得色,反衬得边上的大队人马士气有些低落,还有些没选上的不服气地左右盼顾。唉,算了吧,不是说“兵贵精不贵多”吗,刘禹在心中自我安慰一番,打算就到此为止了,突然发现从街道上转过来一群人,嚷嚷着朝这边过来。 “太守不可如此偏心,某等也是麾下部众,何故厚此而薄彼呢!”领头的大嗓门居然是李十一,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后面的那些人形状各异,刘禹一看之下,全都是伤兵,他们竟然是从城南的慈恩局过来的。 “就是,咱们运气不好挂了彩,可那也是阵上厮杀得来的,此许小伤,待得全愈了,弓马兵器,随太守考较。”边上的汉子刘禹认得,在城南的围歼战中受的伤,这人的力气武艺都是相当不错的,按照军功算至少可以策勋三转。 “就是就是,太守不可忘了咱们啊。” ...... 这只几百人的队伍吵吵着走进了广场,自觉得在一旁列队,刘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这么大热天的要是伤口发了炎就是麻烦事情,也不知道是谁通报的消息,看着领头的李十一,刘禹越看越觉得就是这小子干的。 “弟兄们,实不相瞒,再过些时日,某可能就称不得‘太守’了,要去哪里,这个得朝廷说了算,因此,此次遴选,全凭自愿,感谢弟兄们的厚爱。至于受了伤的弟兄们,还请先回去养伤,且放宽心,某决不会忘了大伙的。”刘禹边说边狠狠地瞪了李十一一眼,这不是胡闹吗。 这还是刘禹第一次透露出自己要离开建康的消息,在场的军士们都有些吃惊,这却是大伙没有想到的,照理说刚打了大胜仗,应该升官才是,可要是真离了这建康城,还得要思量一番才行。 刘禹放下手中的扩音器,目送着李十一等伤兵们离开,这些人的伤势都不重,调养一番就能痊愈,其中大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倒是不介意从其中选些人出来。过了一会儿,除了那些被选中的以外,其余的人都各自回了营地,这时,一个亲兵从城北的方向而来,匆匆地上了城楼,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有事做了,传令下去,刚刚选中的所有人,跟着杨参赞,听他的指令行事,不得有误。”刘禹再次举起话筒,向着余下的那队人说道。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算 建康城的北门外是通往镇江府、常州一带的官道,随着战事的平定,一些消息灵通的商家马上就出动了自家的商队,因此这些天又恢复了往昔络绎不绝的繁忙景象,大小车辆在道上穿梭往来,将各种货物运进了围困数月之久的建康府,再通过这里辐射到大江两岸的周边州军。 从常州方向过来的一支队伍却有些不寻常,内里驾车押车的全是手执兵刃的禁军士卒,上百人的队伍中护卫着当中的一辆牛车,它既不是满载辎重粮草那种平板,也不是供人出行的厢盖,四个高大的木轮放着个栅栏围成的铁架子,竟然是辆囚车! 士卒们赶着牛车一路进到城门,将随行的文书交给了当值的门官,查验之后,门官便遣去向府衙禀报,而这行队伍则停在了城门下的边上暂歇。造型奇特的牛车也被赶到了一旁,往来出入的百姓们都对着车内的那人指指点点,不知道是何等的要犯要这般煞有介事。 “给他倒碗水,莫要渴死了,那便不好交差。”带队的是个中年模样的都头,他一边拿着个木瓢舀水喝,一边吩咐下去,这贼老天,就算站在这背阴处,仍是热得汗流浃背,整队人马为怕出什么意外,都是昼夜兼行,才总算按时到了地。 听到自家都头的话,一个步卒从缸中打了瓢水,嘟囔了句什么走到车旁,拨弄了一个车上那人的头,见他要死不活地还有口气,便将水递到他嘴边,谁知那人却没张口,步卒有些不耐烦,一手夹住他的双鄂,一手直接就将水倒入他张开的嘴中。 “咳咳”促不及防地被灌了一口水,那人只觉得肺气上冲,呛得他剧烈地咳了起来,张开被晒得昏昏沉沉的双眼,立刻迎上了剧烈的阳光,刺得他眯了起来,想要动弹一下,却发现手脚都被固定住了,只能徒劳地偏了偏头。 明晃晃的日头就这么照在身上,也许是刚才多少喝了点水下去,原本的大宋安抚、现在的大元常州总管戴之泰,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神志。透过披散的长发,他发现眼前是高大的城墙,转转头打量了一下,马上就认出了这是哪里。 站在这种车子里,全身都被定住,一路的颠簸下来,再加上仅能保证不死的那点饮食,幼时便吃穿不愁的他哪曾吃过这种苦。那些押运的军士虽然没有动粗,可言语间全是谩骂,眼神里尽是鄙夷,这比打他一顿还要难受。 当初元人压境,太守赵与鉴逃走,自己被士绅们推举为一城之主,又在主动出降之后得到了总管的头衔,那是何等地志得意满。可没曾想,仅仅数月之后,就被人送进了囚车,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戴之泰不敢想,只觉得这场噩梦早早结束算了。 因为隔得太远,他并不知道这场战事的过程,城中起事之时,他还以为只是那些人的自发行为,幻想着大元的军队很快会来解救自己。可没想到城外出现的却是大宋的殿前司侍卫亲军,等到被解送到这建康城,又发现已经城中恢复了战前的平静模样,哪里还不晓得元人已经战败撤走,这种认知击破了他最后的幻想,现在戴之泰只能是一脸死灰地认命了。 与这里隔了大半个建康城的另一处,同样只能认命的还有吕文焕等人,自从数天前那个年青的官员来过一次之后,他们就被扔在了这里,谁都不知道会被如何处置,可程鹏飞当日被叫出去,隔天就在牢中自镒身亡,让牢其他的人心中都多了一份忐忑。 经过了最初的烦躁、恐惧等心理之后,吕文焕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既然没有死志,那就只能努力求活,虽然那天那人说了一些狠话,可熟知大宋官场的他,仍然认为自己活命的机会很大,像他们这种等级的俘虏,一般品级的官员是不能随意处置的,怎么也得是朝廷说了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天那人的冷峻的目光,吕文焕就有些打鼓,在那人的眼中,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似乎是不屑?吕文焕终于想到了一个词来形容,对,就是这种感觉,与夏贵的那种桀骜不同,那眼神满满地尽是对于制度地轻蔑,这怎么可能? “咣”得一声响起,传遍了整个牢房,也惊醒了胡思乱想中的吕文焕,随着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冲了进来,走在前头的刘禹绯袍翅帽,脚步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他的牢门前,后面紧跟着守将和拿着名册的一个文书。 “他,这几个,还有这个,这些人,全都押出去!”刘禹看了牢中的吕文焕一眼,然后转头指着名册一路这么划下来,被点到名字的那些牢门立刻被打开,几个步卒冲进去,架起里面的人就往外带,一时间,原本还算安静的牢中顿时显得噪杂一片。 “你们要带老夫去何处!”吕文焕被人反剪着手臂往前推,只得徒劳地嚷嚷,再次对上那个让他不安的目光,心里升起一股不祥之兆,无奈形势比人强,除了能口中喊几句,身上挣扎两下,又能济得甚事。 “这些粮食,都是我建康军民所节余,你们......不配。”正往牢门而去的吕文焕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传来,等他听清那意思,不禁怔住了,人也住了口不再挣扎,就这么被推了出去。 牢门外已经停了十余辆解送戴之泰那样子的囚车,从里面被带出来的人都各自被押了上去,吕文焕原本还以为是要把他们槛送京师,可上了车被固定住手脚,他才发现每辆车上都立着一个竖长的木牌,上面写着他们的姓名。 从建康到临安府要多少时日他是知道的,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他霍然发现,就算朝廷的使者与那些急递一样一日一夜行六百里,也不可能现在就能到达,那自己这些人会被送往哪里?大热的天气里,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凉意。 长长的囚车队伍在建康城的街道上行进着,宽大的石板被这些沉重的车轮压得“吱吱呀呀”作响,街道两旁立着维持秩序的禁军将士,将百姓们隔离开来,而百姓们从开始时的不明所以,到后来看到上面的名字,再被知情的人一番解说,马上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一个烂菜邦子之类的事物扔了过来,紧接着,无数的类似事物砸向了车中的人,伴随着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被砸得满头满脸都是污物的吕文焕抬起那颗白发苍苍的头,试图想要辩解什么,可马上就被淹没在了喧嚣中。 刘禹骑着马带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眼神平淡地看着这一切,这种事情阻止不了,他也没那心思。比起百姓所受到的巨大创伤,这些人得到的些许待遇又算得了什么,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人就是战犯,战犯就必须要受到惩罚,否则何以告慰失去生命的那些英灵。 这一行绕着建康城的主要街道走了一圈,而它的终点则是西南角的大校场,由于遍布全城的广播系统已经被拆除,刘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通知全城的百姓知晓,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囚车队伍来到大校场的时候,后面跟着无数前来观看的百姓。 而此时,整个大校场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祭场,到处飘扬着白色的布幡,站立在周围的士卒们也都在衣甲外套上了白色的罩布,正中的校阅台上方系着一朵白色的布花,两边的布幔上分别写着“英灵不灭,魂兮归来”几个大字。 而台上台下的整个这一侧摆放的密密麻麻的全是......牌位!囚车被一辆一辆地推了进去,就在这些牌位之前排成了几列,吕文焕的那一辆位置比较好,由于靠得很前面,他只要睁开眼睛就能清楚地看清上面的字迹。 “故相江公讳万里之位” “江东转运使赵淮之位” “广德军都统制祝亮之位” “郢州副都统制赵文义之位” “新城都统制边居谊之位” “武定军都统制王达之位” ...... 吕文焕喃喃地念着那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这上面居然包括了南征以来的所有战死者名位,而建康之战中的死难者更是上至一军统制,下至普通小卒,无一不录,总数竟有数万之多,排列整齐得像山海一般震撼着观者的心灵。 在他们的周围除了手执兵器的禁军士卒,还有许多早就入场的百姓,这些人无不都是一身浑白的孝衣打扮,看到这些囚车被推进来,所有人都是双眼通红地盯着,仇恨的怒火毫不掩饰地发射出去,他们都是上面那些死难者的家属。 等到最后一辆押着戴之泰的囚车排列完毕,百姓们也陆续进场占满了校场的空余位子,刘禹这才拿着一个扩音器走上前来。他缓缓从那些牌位上扫过去,视线转到了前面的人群,肃穆地气氛让所有的人都自觉得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今日,本官不想多说什么,因为这里全是我大宋的英魂,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拿什么去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本官以为,几柱香,几盘祭品,是远远不够地,那么,你们来告诉本官,他们需要什么!” 刘禹神情严肃地说道,手上沿着那些囚车慢慢地指过去,每个被他指到的人都心神俱震,仿佛看到地府使者一般地瑟瑟发着抖,直到这一刻,吕文焕才明白这个年青人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杀了他们!”大校场上响起山呼海啸般地高喊,不管是禁军步卒还是死难家属抑或是普通的观礼百姓都举拳呼应着,审判终于降临,许多囚车中的人都彻底崩溃,被吓得失禁者有之,晕厥者亦有之。 “某为大宋御边三十载,某不负大宋,某不负大宋啊!”吕文焕悲怆地喊着,只是他的这点呼声早就被人群发出的巨大声浪所淹没,再也掀不起一丝浪花。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劝阻 尽管刘禹这一次搞得声势很大,可是由于没有像以前那样子全城广播,因此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胡三省与叶应及就是这样子,等他们知道情况赶到大校场的时候,那里正在开刀问斩,两人奋力从情绪激昂的人群中挤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刘禹。 “这是何故,为何不与我等商议就要行刑?”胡三省急急地拉住他,刘禹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他这次就是独断了,故意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因为他知道商议的结果肯定是被他们劝阻,现在果不其然,人来了。 “杀了几人?吕文焕在哪里。”叶应及的语气同样焦灼,刘禹伸手指向了前方,叶应及举目一看,暗暗叫苦。吕文焕那颗白头与范文虎的摆在一起,一同供奉在正当中的牌位前,而那上面写着“江淮招讨大使汪公讳立信之位”。 “够了子青,给天家留点体面吧,别再杀了。”无奈之下,胡三省只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叶应及也是一样的表情,刘禹转头看看那份名册,已经杀了差不多一半,这才传令下去,喝止了刽子手的动作。 原以为必死的解汝楫突然从刀下拣回了一条命,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顿时烟消云散,被人重新拉上囚车时已经浑身瘫软站都站不住了。再看看与他一起被拉出来的蒙古万户晏彻儿,表现得也和自己差不多,只不过虽然暂时逃过了死亡,回牢房的路上,却再一次受到了百姓们的洗礼。 发现名册上还有两个万户可以交差,胡三省二人多少松了口气,在他们之前被斩的大都是新附军的将领,这时候还没有“汉奸”这个词,可是对于这种背叛行为的痛恨程度,古往今来都是相通的。 “你二人是如何得到消息的?杨行潜那厮找得你们吧。”与他二人一起离开了大校场,刘禹骑在马上沿着城墙一路向西,二人也随着他一起,几个人甩开了随行的亲兵,刘禹这才回头问道。 “你也莫怪他,他是为了你好,知道自己劝不动这才叫我等来的。”回话的是叶应及,他虽然醉心技术,可官场上的东西耳濡目染之下也是门清的,在他看来,这事刘禹做得有些冲动了,而且完全没有必要。 刘禹不再说话,三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了西门,因这里是通往城外码头的要道,城门这厢十分热闹,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人流量很大,三人下了马之后,刘禹瞧着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去处,干脆将二人带上了城楼。 “小弟这里连个完整的房舍也没有,只好委曲二位了,某知道二位有些疑问,一会咱们边吃边聊。”城楼上毫无遮掩,刘禹叫来几个守兵,吩咐他们拿来一些撑杆和布幔,将这些撑起来,搭成了一个遮阳的亭子。好在这里楼高,还有些风吹过,挡住了阳光之后,倒成了一个阴凉的所在。 等到布幔搭好,被派出去买吃食的亲兵们也刚好回来了,刘禹又叫人从左近商家借来了桌子凳子等物,三人就在这城楼之上摆开了席面,等胡三省二人都坐定了,刘禹亲自拿起酒壶,给二人斟满,自己也将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 “累得二位如此,都是小弟的不是,这厢先干了这杯当作陪罪如何?”说完,也不等他们答话,一仰头就将杯中的酒饮尽,这些酒都是本地所产的果酒,香甜倒是很香甜,就是酒精含量不大,因此刘禹也毫不担心自己会喝多。 “你呀。”反正事情都已经如此了,胡三省也不再生气,与叶应及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放松了脸上的神色,开始喝酒吃菜,刘禹在一旁殷勤地招呼着,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弟般,几巡之后,气氛便彻底融洽起来。 “子青,你为何要杀他们,不过都是些阶下囚,解到京师再明正典刑不行么?”胡三省夹了一口菜,让自己先果了果有些饥饿的口腹,这才问出了先前刘禹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他一直觉得刘禹此举是多余。 “身之兄,我来问你,如何真的将他们解送京师了,你有几成把握笃定他们会被行刑?”刘禹依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胡三省听了他的话,不禁仔细想了想,最后无奈地摇摇头。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朝廷得到这些俘虏,大有可能会籍此与北边谈判停战事宜,而不管最后会签定一个什么样的和议。这些人都会被释放,到了下次南侵,他们依然会是急先锋,因为这些人已经熟悉了这边的情形,而且有复仇之心,这样的敌人,刘禹不想留着。 “不管怎么说,杀俘终是不妥。”胡三省叹了口气,一口饮下手中的酒,他与叶应及之所以会着急为了刘禹的前途着想,这是一个很容易被御史拿来做文章的把柄,特别是打了胜仗正在论功之时,搞不好到最后有功无过都有可能,这在历史上是有前科的。 “报个急病吧,主要也就是吕文焕与那范文虎,余者都是些千户,不足为虑。”叶应及想了个主意,江南多时疫,牢里面病死个把人也是很正常的事,胡三省先是眼睛一亮,接着想了想又暗淡下来。 “瞒不过去的,子青把声势搞得太大,大半个建康城的百姓都亲眼所见,朝廷来的使者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真相。只不过,这也算得上一个说辞,信与不信,让他们自己去掂量吧。”胡三省一说,叶应及就知道自己这办法确实行不通,但是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胜,而刘禹是其中很重要的功臣,那些使者如果不想朝廷颜面过不去,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地让这事情过去。刘禹这么做,多少也有点恃功而骄的意思,或许是汪立信的死刺激了他吧,总觉得就这么放过这些人心有不甘。 因此,他想到了,也就干了,正因为他知道有些不妥,所以谁也没商量,打算自己把这事扛下来。朝廷会不会追究,要怎么追究,他真没多想,反正也没有性命之虞,胡三省他们为他考虑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只不过倒底是后世来的,没怎么把这前途放在心上。 他一直忧心的还是北面那个强敌,大都城里的那位大汗今年刚好六十岁,在这个时空里算是很高龄了,他满心想的就是要征服整个大宋,越是年岁大这种执念越是深,为此甚至把国号都给改成了更符合汉家儒学的“元”,可只有刘禹知道,他还能活足足二十年! 按照他的性子和伯颜急于复仇的心态,刘禹估计下一次进攻很快就会到来,这一回,就算能签个什么和议,也是马上就会被撕毁的份。想找个攻击的借口,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没有,也能轻易地造一个出来,后世那个岛国不就精于此道。 反过来再看看大宋这边,以史书上明载的那些人的尿性,肯定会把那张纸看得很重,说不定就以为会是像当年的绍兴和议一样能持续几十年呢。那了那时,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就会再次荡气回肠,各地的防务也会松懈下来,敌人多半又会像这次一样长驱直入,到那时,去哪再来一个建康大捷? 三人酒足饱饭便散席各自分开,刘禹将他们送下城楼,这种聚会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有,这一次,要离开建康的并不只是刘禹一个,叶应及很可能会调回临安府,这是战前就确定的事了,而胡三省,刘禹从他的传知道他打算辞官回乡去编书。 “机宜,今日之事,还望恕罪。”刘禹刚刚收回目光准备上楼,就听见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刘禹没有停步,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跟着他,再次回到城楼上,刘禹按着被阳光照得发烫的墙砖感受着酒的后劲,半晌也没有说话。 “本官知道你是好意,可你这事情做错了,你是本官要借重之人,有任何意见,都应该直接对某提出,不需要如此拐弯抹角,明白吗?”刘禹望着远处的大江,如匹练一般地奔腾辗转,在宋金对峙之时,那里就是大宋的屏障,可人家想要突破也不会费多大劲,说到底,还是得靠人。 “回机宜,杨某确实做错了,某敢担保这是最后一次,今后绝不会再犯。”杨行潜对着他的背影恭敬地作了个礼,直到刘禹回过头也没有起身,刘禹打量着这位还在与自己磨合的亲信,他不喜欢与人斗心眼,特别是自己人之间。 “你估计朝廷来人如今到哪里了,大概几时能到建康?”想行礼就行吧,刘禹也不去扶他,而是又转过身去,突然问了一句,杨行潜等了半天没动静,听到他的问话,这才站直身体,对于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东家,委实有些搞不清楚。 “以某估计,大概还得三四天,这还是往快了算,他们一行中有汪公的家眷,怎么也不可能太快,说不准会以坐船为主。如果是那样的话,此刻应该进了太湖。”杨行潜想了想,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刘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行船的话只能到溧水县,离建康还有一天的陆路,只不过带着女眷,这确实是比较稳妥的行程。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镇巢军变 巢湖,又称为焦湖,在后世是华夏国内五大淡水湖之一,虽不如洞庭湖那般阔如瀚海,也有数百里之大。其水域江河横流,湖网密布,亦是两淮有名的“鱼米之乡”,所谓的淮南富庶也是因为此。巢湖大部分都在无为军境内,只有西边一小部分横亘至庐州,两地的距离不过百里,目前却分别立起了宋元两杆不同的旗帜。 无为军本身就辖境不大,景定三年,时任的两淮制司以“形势制胜”为由将巢县连同无为军境内的巢湖划出来,单设了一军,名字起得很威严叫“镇巢军”。这里在三国之时正是吴魏两国的交界之处,曾发生过数次大战,从濡须之战到张辽大战逍遥津,若是再往上数十里,令一代雄主符坚丧志的淝水更是闻名遐迩,因此说这里“形胜”,却也不是虚言。 只不过,这个全宋最小的军在鞑子南征之时,辜负了它的名字,知军事曹旺同紧邻的和州、无为军一样,还未等元人压境便早早得遣人出了降。而当时它这个一县之军,所驻人马却不少,淮西劲旅雄江军所部五千人马俱在此地,此刻整个巢县不过才三千余户,上万丁口而已。 说来也怪,这里离夏贵的老巢庐州不过一日的路程,两军却和说好了一般地相安无事,不但边境上互不干扰,就连往来的商队也照样进进出出,如同平时一样。这种表面上的平静一直到元人兵败撤退,方才被打破。 巢县城南侧,紧邻着巢湖与濡须水的三角地带,大片密布的营帐绵延不绝,这里就是原本的大宋雄江军现在的新附军大营。因为地处平原,大营是临水而扎,只是掌控着县城往南一线的方向,今日不知何故,营中军士既没有操练,也没有外出巡视,除了少数哨探之处,所有的人都被约束在了各自的营帐内。 离着营门不远处的一处大帐,看上去与别处并无不同,可门前昂首而立的精锐,两边一字排开的械具,帐前高高矗立的大旗,无不昭示着这里就是全营的中军所在,营前几步外,一个中等身材的军将立在旗标下,皱着眉头瞅着那面耷拉下来的牙旗沉呤着,不一会,一阵劲风刮来,将那旗子展开,上面写了个“元”字。 “来人!”突然那军将大叫一声,营前的亲兵被唬了一跳,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他身后,不明所以地等着他的命令,谁知道过了半晌,却毫无动静,亲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明白那旗子有什么好看的? “千户,出了何事唤俺们来?”亲兵愣头愣脑地看了半天,这才小声出言问道。谁知道那军将听到他的称呼,蓦得转过身来,瞪着铜铃般的眼珠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亲兵被他的视线所逼,不敢对望,只得低下头来。 “你刚才叫某什么?”军将的声音不大,可亲兵与他相处日久,一听便知道他心中不悦,神色变得有些惶然,言语上便多了几分忐忑。 “千......不,都统。”一个“千”字刚出口,亲兵马上意识到了自己错在哪儿,赶紧改了口,听到他的话,军将的面色微霁,举手敲了敲他的铁盔,不再盯着他看,将身体重新转向了旗杆的方向。 “这还差不离,去找几个人,把上面那旗子扯下来。”军将指着那个旗杆吩咐道,亲兵见自己没有受什么罚,也不敢再质疑什么,赶紧去营内叫人,片刻之后,旗杆就变得光秃秃地再余物。军将对着抱着旗子的士卒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拿走,自己却手上拿着一个牌子在那叹了口气。 那块铜制的牌子被他摩梭得十分光亮,闪着耀眼的金属光泽,上面写着“大宋雄江军都统制”几个扁平的字体,让他碍眼的旗子虽然让人取了去,可这块曾经象征着自己名誉地位的牌子还能再心安理得地系在腰间么? 说起来,这人有一个很喜兴的名字,洪福,很像是豪贵之家中的家仆名字,实际上,他的出身确实是家仆,他的老家主,就是百里之外的那位淮西制置使夏贵,现在虽然没有了那纸契约,可这主仆名份,这一世都将不会有改变。 想到数月之前,知军曹旺欲要举城降元,自己往庐州去信询问老家主的意见,被告知“顺应时势,勿使生灵涂炭”,再加之麾下大多是本地人氏,也都不愿意家乡招致战火,这才同意了那位曹知军的所请,改换旗帜变成了元人的新附军。 可谁曾想,元人也不知道看中了什么,不像别处,只是让旧官原地换个名称继续任职,这样一个小小的一县之地,有自己的五千人马驻防还不够,居然从本部调来了两个千户所的色目骑兵,虽然加起来也才一千余人,从此成了本地百姓的噩梦。 那些被称为“阿速军”的色目人,不仅人长得怪异,个个红发碧眼高目深鼻,行事更是禽兽不如,烧杀掳掠无所不为。短短几个月时间,县城周边就再也没有百姓敢居住,而且还听说了,就连县城的商户民居,也多有被骚扰的。 洪福知道军中已经有一股怨气在漫延,可是,举事关系重大,不仅牵连着自家的身家性命,还有全军百姓的死活,鞑子的暴虐是早有耳闻的,一个不好就是屠城之危,因此他一直努力压制着,等待一个更有利的时机到来。 巢县县城不像别的内地城池一样,修得十分坚固,若是兵精粮足,加上水源不缺,想要被攻破也并非易事。然而被元人新任为巢州总管的曹旺看着城中不时走过的那些个色目人,却是十分头大,当初投降时,也没想到元人会派这么些人来这个小地方。 沿着青石铺就的街道一路出城,他的目的地便是洪福的大营,接到邀请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多想,这种饮宴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当他带着几个随从走进大营时,还是没来由得感到了一丝不安。 大营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洪福带着几个将佐一脸笑容地在营门口迎接他,殷勤备至地将他和手下领进了大账,中军大账内,两个元人千户已经高距首席在那拼起了酒,周围的军官们也都在划拳嘻闹, “总管请上座,那边营地也已经着人送了酒菜前去,必不叫他等生事。”洪福见他有些迟疑,附耳在他边上说道,曹旺听了他的说辞,仍是觉得有些不妥,回头看了一眼帐外,也没有发现什么,这才转过身来。 “老洪,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要如此破费,还将几个贵人都请了来,不说出个道道,某可不会喝你这酒。”既来之则安之,曹旺一边和他打着哈哈,一边朝着正中的席位走去,走到位前还和两个千户各打了个招呼。 他刚刚坐定,一个亲兵就端着酒壶过来帮他斟满了,曹旺看着下边的酒席,除了那两个千户之外,帐内还有十来个百户模样的元人,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人作陪,后面还立着个侍者模样的亲兵,自己和千户身边也是如此。 曹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不安,满满地一杯酒下了肚也没得压下来,一旁的洪福却笑着又敬上了一杯,然后向着大帐内团团举起,众人都大笑着和应,那些色目人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语言在那起哄,大账内顿时变得吵闹不堪。 “老洪,你不说为什么,某是不会再喝了。”曹旺一手压住了酒杯,眼睛却撇着洪福,洪福也不以为意,转身看向账内,这时,一个亲兵从帐外进来,暗暗向着他打了一个眼色,洪福瞧见后,便知道事情已经准备妥当。 “总管,你方才问的什么?某为何要在此设酒请客对吧。”洪福给自己的杯中倒满酒,转身对着曹旺笑道。 “不错,今日非年非节,你又没啥喜事,无缘无故设此宴,莫非另有他意?”曹旺按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总管说的不错,今日确实非年非节,可这喜事嘛还是有的。你听清楚了啊,今日是这镇巢军重归大宋之日,你说说,值不值得置酒庆祝?”为了让他能听清,洪福在说到后面的几句话的时候,是身体前倾靠在他的耳边说的。 “你说什么?”曹旺被他的话震得心胆俱裂,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伸出手指向了他,没等曹旺有所动作,身手的两个亲兵立刻动手挟住了他,洪福欺身上前,一把利刃已经滑到手中,“嗤”地一声轻响,刺入了曹旺的腹中。 “总管,某等欲要回大宋,不得不借尔首级一用,一路走好。”说话间,手上运劲将那刃身深深地扎了进去,曹旺只觉得巨痛袭来,眼神慢慢地涣散,人也瘫软下来,他这才想起来,适才进营之时,那立在营前的旗杆上面......是空的。 “动手!”放下曹旺的身体,洪福转身将酒杯狠狠地砸下,帐中军士早就在等他的号令,一听之下,各自抽出藏于身上的兵刃,朝着那些喝得烂醉的色目人挥去,一时间,惨叫之声充满了整个大账。 “传令,全军出击,勿要使一个鞑子逃脱。”洪福看也不看帐中的惨相,大步走出帐外,高声下令,顿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将大宋的旗帜升上去。” 由于准备得很充分,事情很快就平息下来,到了傍晚,几个使者便从营中出发,分别朝着庐州、和州以及对岸的建康方向驰去。 “洪福此人,颇与他人不同,机宜若要在淮西行事,他或可借重一二。”建康城府衙之中,杨行潜拿着刚刚送达的军报,将上面的名字报与案前的刘禹知晓。 “洪福?他不是夏贵的‘家僮’出身么,如何能信?”刘禹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的,因为此人在史书上的传记附于姜才的后面,当时顺眼就瞅了瞅,也算得上是个忠烈之士,想不到在这里被人提起来。 “原来机宜早知他底细啊,此人确是出自夏府,却非夏贵亲信,自领雄江军出镇巢军后,两人关系只是泛泛,年节礼表也无特殊之处,某在制司时曾见过他。”杨行潜指着地图侃侃而谈, “喔,这却是为何?”刘禹有些诧异,镇巢军地处淮西腹地,中间还隔着和州、无为军等处,更不要说那条大江了。 “无他,当初镇巢军是归沿江制置司所领的。”杨行潜有些讪讪地说道,刘禹一听就明白了,当时的那个计划里面,除了和州、无为军之处,这个小小的镇巢军也在其内,只是辖区太小,变得没有了存在感,可它所镇的这里,却是个交通要冲,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来使 后世通称的京杭大运河,在宋室南渡之后便只有不到一半能起到些作用,而从临安府经官塘、余溪诸水入太湖,然后掉头西向,过荆溪经溧水就进入了建康府境内。这条水路虽然比起独松关一线的陆路要绕了些,却胜在全是行舟水上,最是适合大宗货运以及人员家眷的往来。 不仅如此,因连着两淮防务,这是南宋立国的根本要处,以大半个国家供应起来的钱粮输秣,有了这条运河,才得以运转自如。多少插着官旗的大小船只,载送着各种货物,几乎不分时日地穿梭往来,将之称为朝廷的生命线绝不为过。 在一长溜平底接连的货船队边上不远,几艘高大的双桅大帆船十分地惹眼,久在这运河上行船的老蒿公只撇了一下便知道这些都是京师出来的官船。除了两艘满载着军士的兵船之外,被他们护卫着的,指不定就是哪个行将赴任的高官显贵,因此无须押官指令,远远地就将河道让了出来,任他们先行。 只不过,老蒿公或许不识字,押船的官吏却认得那高高的桅杆上挂出的灯笼,每串都各写着一个字,当先的大船上那一行从到下是“奉诏宣慰江南正使”。押官只读了一遍就用手掩住了口,短短的一句话谕示了这行人的身份,那是天家使者,放到后世就是所谓的“钦差大臣”。 此刻正值盛夏,两岸莺红柳绿,正是江南最好的时光,若是平时,溧水河上泛舟,那是延夏消署临河观景的好去处。以兵部侍郎充作宣慰正使的黄镛却根本无心欣赏,他的目光顺着河两岸打量了一番就收了回来,这里已经是建康府境内,行船队刚刚过了溧阳县境。 他的心中有些烦闷,自入府境以来,沿途所见全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按军报所述,鞑子并未深入府境,可刚刚经过的溧阳县城,几乎是座空城,百姓们都在陆陆续续地返回,原知县赵淮战死在银树,县衙里只有一个县丞在奉应着民事,现在已近五月下,如果不及时补秧苗,今年的收成就将彻底泡空,来年只能靠着朝廷赈济过日。 再看看这溧水河两岸,除了偶尔所见的几个百姓的身影,大部分的田地竟然都是空置的。若不是知道他们打了一场胜仗,他都想写表章弹劾这位叙功第二的权知建康府了,只不过他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这样的功臣,除非他自己作死,眼下谁能动得了他。 整个船队的速度也让他很不满意,虽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建康去,眼下也只能这样子不疾不徐地在水上行驶着。因为他们一行人的使命除了带着朝廷的慰劳前去查验战果之外,还有就是将已殁的江淮招讨大使汪立信的家眷平安送到建康,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那位刚刚被太皇太后亲封为正二品寿春郡夫人的汪氏正妻。 黄镛知道,这只是例常的加封,以汪立信的战功兼之殁于王事,从优厚恤都属应有之义,最少也是三孤之一的高赠加上国公的封爵。这样一来,作为遗孀的汪氏也会跟着水涨船高,顺理成章地就会成为外命妇中第一等的国夫人,相比自己这个从三品的侍郎,已经高得不只一点半点了。 所谓封妻荫子,正如是乎,可黄镛却从同僚陈宜中处得悉,汪立信临终前所上的遗表中,推掉了为自己亲子的荫叙,转而帮那个谁都不熟悉的刘禹加官,要的还是一路帅臣,此子不过三十许,何德何能距此高位? 自古以来,捷报上的东西不能尽信,这也是他们一行的主要使命,当然,并不是说要否定这场胜利,只不过朝廷政事堂诸公都想着心中要有个数。若只是差不离,那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过去了,不能寒了前线战士的心哪,可要是虚实太过,那就 正思忖间,船队已经驶入了一处镇子,不用旁人提醒,黄镛也看出来这水路与前行的官道分了岔,大船靠着最近的码头停了下来,等船上随行的军士将棹板架好,黄镛推开想要扶着他的随从,迈步从板上径直走了下去。 “老船家,请问一下,这处是哪里?”因为刚才身处船上,他并没有穿戴着官服,一袭青衫像是个普通仕子打扮,信步走到一处正在结网渔船边上,黄镛也不嫌腌臜,就这么做起了微服私访的勾当来。 “官人恕罪,老儿失礼了,这里是南渡镇,若是要往建康就得走官道,一日左右可到溧水县,那处有船的话,便能直驶入城。从俺们这里再往前就是石臼湖,看官人这样子,不是去往那处的吧。”老船家的眼光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这位不是普通人,言语之间也多了些恭敬。 “老丈好眼力,某等正是要往建康城去,只不过看这左近人烟稀少,莫不是鞑子祸害的?那田都撩荒了,人却跑到哪里去了。”黄镛手指着周边的方向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套着他的话。 “官人从别处来,俺们这处前日里鞑子来犯,官府贴出告示,叫老儿们都逃往别处,不能留一粒米给他们祸害,故而你现在看不到啥人,如今鞑子退了兵,再过些时日,自然就都返回了。”老船家不疑有他,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 “你说是这官府要你等弃地逃难的?可知是哪一级官府么。”黄镛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处,目光变得有些灼然,语言之间也不自觉得犀利了起来,这却是军报没有提到过的,临战之时,多有权宜之策,不过倒底算不算过度,就要另说了。 “这却是官人为难小老儿处了,大伙都不识字,哪里晓得是哪个官府贴出的,官人若是有兴致,不妨去那镇上找主事的问问就可知了。小老儿等还要去捕鱼,一家老小等着吃食,便不耽误官人行程了,恕罪则个。”老船家说完,也不等他答话,急急地解绳撑开渔船就驶了出去。 黄镛望着艘小渔船飞快地消失在河面上,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若有所思地站了会,便转身朝着自己的船队方向走去。码头附近,几艘大船都在下着人,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起的两个副使,于是加快了脚步。 “去几个人,看看镇上有没有驿站,如果没有,就在镇上寻家客栈住下,好生侍候着汪夫人等眷属,不得怠慢。再派几个人,带着某等的文书,快马赶去建康府,着他们在溧水县备船接人。”黄镛与同行的两个副使一番商议之后,飞快地下达了指令。 朝廷来使的消息传到建康城的时候,胡三省等人找遍了全城也没有发现刘禹在哪,在与通判袁洪等人商议之后,决定不再管他,直接从城外调集了几艘大船,沿着秦淮河一路往南,先把使者接到再说。 而此刻,不知所踪的刘禹已经躺在了金陵的酒店包房中吹空调。穿着短袖t恤大裤杈子的他很没姿态地斜靠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手上的几张纸,那是苏微给他打出来的,纸上印着帝都总部发来的财务报表,列出了这几个月以来的公司收支。 苏微将酒店送来的点餐从侍应那里接过来,自己推着车子进了房间,一进门,她就发现自己的老板眼睛半闭着,手上拿的那些纸从她出去就没有变过,苏微无奈地摇摇头,对自己的公司这么不尽心老板估计全华夏都找不出几个来。 就业绩来说,总部发来的报表上还是看得过去的,仅仅这几个月,公司与非洲那边的业务往来就很做成了几单。现在,公司已经成了利比里亚红木等特产在国内的总经销商,短短几个月的赢利已经有几十万之多,可是这些表现在老板看来,居然是催眠的曲子。 “你不耐烦看,要不要我读给你听听?”苏微将那几张纸从刘禹手中拿下来,后者立刻就睁开了眼,刘禹知道自己的德性,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并非不重视公司的发展,只不过知道已经上了轨道,也就不想再过多地操心了,至于赚了多少,不过是些数字,他要的不是这些。 边吃着苏微推进来的餐饭,一边听着她读着那个上面的东西,刘禹仍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思还是放在了那个时空里,接下来要怎么做,心里有些没底。苏微慢慢地将那几张纸上的内容读完,抬头一看,老板吃着东西一点表示都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事,有了些进展,你要不要先看一下?”苏微暗自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纸说道,她说的就是发给郑灏云去做的那个计划,初步的设想已经发到了她的邮箱里,对方要她先确认一下行不行,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细务。 “喔,说说看。”刘禹听到她的话,抬起头来,明显要比刚才更感兴趣。苏微打开一旁的笔记本电脑,进入自己的邮箱,将发来的邮件点开,读着上面的内容,刘禹听得频频点头,连饭也忘了吃, “大概就是这些地方,各有优劣,具体要怎么选择,还得你自己拿主意。”苏微一口读完,这些拗口的古代地名让她很是费劲,自己也算是个大学生了,却感觉什么都不懂一样,老板要这些做什么,公司里谁也不知道,她倒不是没有好奇之心,只不过给人家打工,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她也不想那么多嘴。 “如果是你,你会选哪里?”刘禹在脑海过了一遍,觉得都有道理,于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哪知道,不过让我选,我看这里就不错。”苏微指着一个地名,刘禹凑过去一看,没想到会是这个地方,一时间有些沉吟不语,汪立信为他铺好了路,只不过自己还得努力一番,事情也许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般。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交心 清晨时分,皂衣小帽的刘禹施施然地跟着一只商队从北门进了城,一直到和队里众人作别,都无人知晓刚刚这个谈吐颇为随便的年青人就是这城中之主。沿着围绕行宫的街道,他一路来到了制司衙门,衣甲上罩着一屋白麻布的守门亲兵被他拍了拍肩膀,这才看出他是谁。 这些天,每日里他都会来这里为老人上一柱香,然后在那灵位前默默地站上一会,似乎每次都有些不同的感悟,仿佛真有在天之灵在和他做着交流。祭祀,是华夏人最大的一件事,一直到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人们仍然会在固定的时日回到家乡,从这一点来说,东西方都是一致的。 金明和汪麟一个立着,一个跪坐着,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老人走后,因为汪麟是这里唯一的亲人,要在堂前守孝,金明便帮他打理起了府中的其他事务,几天下来,两个人都削瘦了不少,而汪麟更因要茹素,加上哀痛之下,隐隐有病倒的嫌疑了。 “子青,还有吗,给我来一只。”刘禹从冥想中醒转,走到他俩身边,顺手递给金明一根烟,一旁的汪麟突然发了话,刘禹微微愣了下,掏出一只递给了他,接着帮他点着,汪麟从来没抽过这个,猛吸了一口,呛得难过,因是在父亲灵位,不敢作声,只得伸手捂住了嘴。 两人见状,赶紧上前帮他拍着后背顺气,过了好一会儿,汪麟才舒缓过来,只不过他仍是拿着那只烟,不敢再用力,只是慢慢地吸着。在后世,灵前是个肃穆的地方,吸烟是个轻佻的行为,可在这时空,也许是因为烟火的缘故,没人忌讳这个,首先带头的反而是金明这个老烟枪。 “大郎精神有点不好,你多劝劝他,得节哀,府中现在他是长男,可不能倒下了。”将金明拉出堂外,两人在院中的一棵树下站定,刘禹望着同样满眼血丝的金明说道。和金明不同,汪麟是个文人,身体素质要差上许多,刘禹很是担心他是不是撑得下去。 “已经劝过了,他不听有甚法,等老夫人到来就好了,这些日的饮食里给他加了参汤,放心吧,某会看着的。”金明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望了望灵堂的方向说道,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估计也是没休息好。 这话说完之后,两人都各自吸着烟沉默了下去,自从汪立信去世那天和几个人分别谈过话,刘禹发现,自己与金明兄妹之间原本十分亲密的关系似乎多了一层隔阂,除了公事以外,两人都不再有什么接触,就连金明最喜欢的香烟,也不再主动讨要了,这让刘禹十分恼火。 “老金,某有一事不明,正好你在此,能否为某解惑?”片刻之后,刘禹一口将半截烟吸尽,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一下子踩灭,这才抬起头表情严肃地望着金明问道,金明有些不明所以,站在那里没有接话。 “咱俩认识的时候不算短了吧,抛开盼姐儿的那层关系不说,这些时日一齐与鞑子作战,多少算得上有同袍之义了吧,怎得在你心中刘某就如此不堪交,让你老金唯恐躲之不及呢?” 刘禹故意将话说得有些重,金明听完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着,刘禹静静地等着,他知道金明是个老实人,但却不代表人不聪明,刘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肯定能想得到,只不过,金明心里似乎有些挣扎,迟迟没有开口。 “子青也不必相激,有些事情招讨说得对,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某与那可怜的妹妹都不过是粗鄙军汉,既然帮不得你什么,那便离远些也好,俺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豁出命去,也不能再让她受委屈。” “你......随某来。”刘禹被他的话说得哭笑不得,只是事关女子的名节,此地虽然不算人多,可也不是清静之所,于是扯着他出了大门,金明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挣扎,两人一路走去,结果也没多远,正是刘禹自己的府衙。 “你等守在门外,有人来就说本官有要事,谁都不见。”刘禹进了门对着亲兵一阵吩咐,将里面的人全都赶了出去,他这才带着金明进了自己的房中,对着院子看了看,反手就将房门扣上。 “你是说,你之所以这些天不愿意搭理我,是怕我对雉姐儿起了心思?”刘禹在桌上找了个杯子,端起一旁的酒壶倒上,然后递给了身后的金明,自己却只是寻了个凳子坐下。 “某是个粗人,但你与盼姐儿如何,你虽未言透,多少也猜得一二,我这当兄长的没本事,辜负了爹娘的期待,让她姐俩从小便不安生,如今就余了这一个,说什么也要保她这一生安乐。” 金明抬起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神情黯然地说道,听了他的话,刘禹仿佛看到了金明头顶上闪着圣洁的光环,让他不由得肃然起敬,他自己这一世没有兄弟姐妹,因此非常羡慕这种感情, “你要是这么想,就看低了雉姐儿,也看低了刘某,且不说你自己现在就是从五品的都指挥使,我这品级离着你还差得远,就算你只是个寻常军汉,我若是真的......”刘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想起了大都城里的那个身影,在这个时空,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如一个名分来得实实在在。 “老金,我说待雉姐儿也同你一般无二,你信么?”刘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能直接这么表明心迹。 “信与不信又如何,他日待老夫人到来,某打算与雉姐儿一同护送招讨灵柩回乡,到时便辞了官职,在那里置些田地,就此度日罢了。”金明无所谓地说道。 “回乡?去往何处。”刘禹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已经起了辞官隐居的意思,不由得望向了他。 “遵招讨遗愿,应是六安吧,不过此事还得要和老夫人相商,就连大郎,此次居丧之后,也不会再出来做官了,招讨待某等思重如山,反正也没了那个心思,还不如就此做个田舍翁,也落得个清静。” “六安,在安丰军吧,的确是个好去处,等到他日鞑子再打过来,你待如何,老老实实做个顺民么?”这地方刘禹很清楚,是汪立信自幼长大的地方,只不过那里在淮西,已经算得上是前线了。 “休得胡说,鞑子此次败得如此惨,怎会立时再起战事?”金明只当他是危言耸听,摇摇头就根本不相信。 “自你认识我到现在,在战事之上,我打过一句诳语么?”刘禹眼睛看着桌面,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扣着,房间里安静下来。 “这话怎么说?”金明闻言转过了头,刘禹没说错,他一直表现得算无遗策,否则汪立信也不会那么看重他。 “朝廷此次定会议和,成与不成行先另说,鞑子大败之后也需要一个休整之期,暗中补充损伤积蓄粮草自不必说。反观朝廷这边,如今已经失却了趁胜而击的好形势,你也是老军伍了,你认为他们会积级备战么?” 听了刘禹的话,金明不由得沉思了起来,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和议谈成,因为照以往看来,真议了和,朝堂上的那帮人肯定会以为高枕无忧了,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那你想要我等怎么做?”金明无奈地摇摇头,刘禹见他意动了,赶紧帮他把酒倒上,自己也拿了个杯子倒满酒。 “掌军,此次你功劳不小,升迁是理所当然,回京师之后,争取能独掌一军,乱世快要来了,只有握住了兵权,将来才能保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刘禹的话有些拗口,也不知道金明听懂了没有,他沉默地点点头,两人将酒杯相互一碰,各自饮了下去。 “怎得今日不见雉姐儿,她在帅府后堂么?”刘禹边帮两人倒酒,边随口问道,金明摇摇头,伸手指了指他隔壁的方向,刘禹不明所以望着他。 “昨日守了一夜,我见她累得坐都坐不稳了,便着人送她回来休息。” 金明话音刚落,刘禹“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他这才想起,平时小萝莉都是以亲兵队长的名义住在他边上的厢房里的,这里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她的耳力又相当强,那岂不是说......刘禹望着金明,后者缓缓地点了点头。 刘禹将金明一个人扔在房里,快步出了门,还好亲兵们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院子里面没有一个人,他有些忐忑地走到雉奴的房前,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雉姐儿,你睡了么?”刘禹叫了一句,听到里面好像有点动静,试试推了一下,门并没有拴,他轻轻推开一条缝,发现小萝莉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与令兄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想说的其实是......”刘禹走到她面前,急忙解释道,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禹哥儿,你真的会如阿兄那般待我么?”雉奴扬起脸,面容憔悴地让刘禹有些心疼,上面似乎还有些泪痕,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雉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那便好,不过,顾大家今日离城了,禹哥儿,你可怎么办?”雉奴有些遗憾地说道。 “啊。”刘禹再次吃了一惊,心里不由得浮现起那个好久不见的倩影,这就......走了么? 泰淮河的尽处,那是建康城外的秣陵镇,水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再要前行就得从官道上一直到溧阳县才能再接上。此刻的码头上,举着各种仪仗的大队人马几乎占据了整个码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们看样子是要搭乘码头上停靠的大船前往建康方向,而与此相反的方向上,一艘平常的小船靠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仓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虽然看不清相貌,但那婀娜的身姿却让人产生几分遐想。 “姐儿,天不早了,咱们还得赶路呢。”一个婢女模样的领着几个健仆将箱笼从船里搬下来,然后抬上早就准备好的牛车,见那女子仍在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走上前劝她说道。 “嗯,走吧。”顾惜惜轻轻吐出一句,转头便上了一辆车,望着早就看不见的城池方向,久久不愿放下车帘。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接官 还要多亏了几乎横贯全城的秦淮水,从水路而来的天使行船可以直达城南的御街码头,因此,城内的诸官员们也省了出城郊迎的辛苦。码头一旁的接官亭内,换了全套官服的刘禹和同样穿戴整齐的胡三省、叶应及等人陪着一身孝衣的汪麟,金明则与换了女装的雉奴站在另一边。 这还是穿越这么久以来,刘禹头一次看到她穿女装,也许是因为长期的锻炼,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那高挑的身材已经超过了金明的肩头。今日她身着一领贴合的素色袄裙,头上扎了个简单的双髻,两人偶尔对视一眼,平静的脸上总带着淡淡地笑容,只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透着一丝哀伤。 从城内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刘禹等人转头看去,几骑正朝着这边驰来,当先一人作文官打扮,后面的士卒却是淮兵服饰,背上的靠旗写着“两淮制司”几个字,这是李庭芝遣来的人,刘禹紧走几步,迎了上去。 “这位便是刘太守吧,下官奉李帅之命,前来迎接老夫人及天使,李帅被军务耽搁了,唯恐赶不及,故命我等先行,他迟些便会亲到制司。”来人勒住马轻巧地跳下来,远远地对着刘禹一拱手,几句话便将事情交待了一遍。 “一路辛苦,未知尊名,还望见教。”刘禹走了两步,上前与他见礼,这人仪表不凡,能被李庭芝遣来作代表的,肯定是他的亲信中人,既然穿着官服,多半就是帅司佐官,说起来和刘禹的身份其实是一样的。 “不敢当太守之请,鄙人陆秀夫,小字君实,忝为李帅幕下参议。”来人身体微微前倾,不卑不亢地说道,谁知过了一会,也没有得到回应。他不禁有些诧异,抬起头一看,眼前的这位刘太守盯着自己不语,似乎自己有什么不妥。 陆秀夫!这大宋朝的最后一位宰相,崖山战事最激烈的时候还在给五岁的小皇帝讲《大学》,最后战败之时,负着幼帝连同自己的家人一齐蹈海而死的“三杰”之一,刘禹记得自己看过他的传,此人是淮东所属的楚州人氏,这时候确实是在李庭芝帐下任参议。 “陆参议,久仰久仰。”刘禹回过神,郑重地给他施了一礼,陆秀夫不防他突然如此礼遇,一时有些措手,直到被刘禹让到了亭中与众人相见,心里还在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与这太守根本素不相识啊。 看着陆秀夫神态自若地与众人见礼,偶尔会投过来一个不解的眼神,刘禹只是微微一笑,别看此人现在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幕佐,可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他马上就会被李庭芝推荐入朝,然后升迁的速度将如同火箭一般,短短两年之后,就会成为左丞相,走上文臣的巅峰,名垂青史。 当然,这也不是刘禹礼重他的原因,就算是位极人臣,那也不过是个流浪在海上的小朝廷,政令都上不了陆地。真正让他敬重的是那份誓死不降的气节罢了,他没有文天祥的名气大,可他做的事,却比文天祥要更艰难。 一阵寒喧之后,陆秀夫也将李庭芝那边的情况作了介绍,他这次是从江对岸的和州而来,自从收复了这两地之后,为了避免淮西的夏贵生事,李庭芝将帅府移到了那里,亲自坐镇指挥对沿江各州府的攻击,而就在之前不久,前往安庆府的军队来报,淮西那边也派出了兵马,企图抢在他们前面拿下府城。 “喔,夏贵动了?”听到这个消息,刘禹心里一紧,这个消息目前还说不上好坏,固然,夏贵将庐州的兵马调出,对于将来的行动或许会有利。可这些多半都他的亲信部众,一旦得知夏贵出了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是难以预料地,想到这里,他隔着众人和站在外面的杨行潜暗中打了个招呼,杨行潜会意,立刻动身向外走去。 不等杨行潜的身影走远,码头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喧嚣,众人都走出了接官亭,远远地看去,河面上几面樯帆显现出来,随着帆影渐大,船队也越驶越近,众人都知道这是天使的行船到了,赶紧正正衣冠,依序站成了两排。 汪麟被金明和雉奴左右扶着,越过众人站到了前面,看着当先的大船慢慢靠上码头,等到船身停稳,从船仓里走出几个家仆,将仓门把住,而后两个健妇将一个老妇人扶了出来,那人手柱着镂空雕花的硬木拐杖,身穿着一领朱紫色的命妇大装,正是汪立信的结发老妻。 看到老夫人的身影,汪麟三人急急地赶到船前的绰板前,与雉奴一左一右将老夫人稳稳地接了下来,刚在岸上站定,汪麟一个大礼就磕到了地上,许久没有见过儿子的老夫人含着泪将他拉起,如儿时般帮他拍了拍身上,指了指后面,汪麟收泪看去,自己的妻子带着一双儿女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大娘娘!”小萝莉吧嗒吧嗒地眨着泪眼,人早已经扑到了老夫人怀里。 “好孩子。”老夫人一把把她搂住,自幼便在她跟前长大,和自己的孙女也没什么区别,更因为怜惜她的身世,愈加多了几分疼惜,眼见她哭得抽咽不已,只得不停地摸着她的头轻轻劝慰。 码头的另一边,后面的几艘船也各自停下,两位紫袍高官分别下了船,一番谦让之后,便联袂向这边走来。在他二人的后面跟着个绯袍的官员,正是被陈宜中一语升迁的那位枢密院都承旨。 “下官刘禹,见过老夫人。”等到她们稍稍收了声,刘禹才领头走了上去,恭身施了一礼,当日他在临安的汪府中住过几天,与老夫人也算是认识,老夫人用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嗯”了一声,搞得刘禹心虚不已。 将身后的众人一一介绍给了老夫人,汪麟等人便与老夫人一行先上了车往制司而去,目送着他们走远,刘禹这才回身迎向后面的朝廷来使,他走到当先的两位紫袍官员身前,被其中一人有些倨傲的目光扫了片刻。 “几位是从临安来的么?”刘禹也没有行礼,就这么径直问道。言语之间颇不客气,三人看他的样子,都有些吃惊,一旁的仪仗旗号等物都清楚地表明了自己一行人的身份,他为何还要这么问? “正是,这位是朝廷新命的宣慰正使、兵部黄侍郎,某与这位都是副使。”旁边的一人指着那位说道,却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只不过他的态度要好不少,刘禹闻言拱了拱手,仍是一脸正色。 “几位恕罪,依例,朝使出京,当地有接待之义,也有查验之权,各位既然自称天使,当知朝廷制度,还请配合本官。”刘禹放下手,毫不退缩地看着那位黄侍郎,语气平平地说道。 “什么?你又是何人。”黄镛一听之下不禁怒气升腾,眼前的这人不过是个绯袍,竟敢这么大大咧咧地公然怀疑自己的身份,虽然他说的是制度,可就凭自己这一行的仪仗和跟随的那些禁军,谁也知道不可能是假的,这人分明就是存心。 “本官权知建康府事刘禹。”其实刚才见老夫人的时候,刘禹就报过了名,他也知道这人多半是故意地,还是平静地回答了他。紧接着身后不知道被谁碰了一下,刘禹估计不是胡三省就是叶应及,他是这伙人的主官,黄镛则是使者的头儿,两个人这么一顶上,所有人就都停在了那里。 “依某说,此地非是说话之所,大伙不如去那处,有何事再作商议。”刚刚那位同样穿着紫袍的官员指着不远处的接官亭说道,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天气炎热,站在这里晒太阳的确不是个好选择,黄镛知道他是想给个台阶,只是‘哼’了一声,刘禹移动了下身体,将路让了出来。 一群人朝着那亭子走去,刘禹被胡三省拉了一下落到了后面,人太多也不好说话,胡三省只是瞪了他一眼,刘禹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让他半信半疑地先往前而去,刘禹正欲赶上去,不妨又被人拉了一把,他转头一看,却是陆秀夫。 “太守,稍稍趁意便罢了吧,这些人还是不要过于得罪的好。”陆秀夫小声地在他耳畔说道,刘禹有些诧异,就见他眨了眨眼睛,心下明白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他猜着了,干脆停下脚步。 “参议一会若是见到李帅,还请告知某有要事欲与他相商,就约在这城南的燕居楼中,参议若是无事,也请一同前来。”刘禹指了指秦淮河边的一幢二层楼宇,陆秀夫没有说话,顺着看了一眼点点头。 至于这个小插曲,则在几个人的周旋下双方都做了让步,那位几次出言相劝的紫袍官员拿出了自己的官凭印信交与刘禹,刘禹只是略看了看就还给了他,原来此人也是个侍郎,不过他是礼部侍郎,名字叫做陈景行。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各有打算 “砰!”,从帅司宣完制,然后在汪立信灵前祭奠了一番的黄镛回到驿馆,再也难以平复心中的怒气,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想喝口水,不料却发现,这盏是粗瓷所制的也就罢了,上面居然还有个小小的豁口,压抑良久的怒气一下子就迸发了出来,那可怜的盏儿也立时成了一堆碎片。 说来也怪不得他火大,那个自称刘禹的人,只是一个小小的权守,不但在码头上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就连自己刚刚宣读几位相公亲署、太皇太后用印的两府制书,此子也毫无所动,接过之后还仔细查看了一番,搞得好像自己矫诏一般,难道他自以为有些微功,就可以欺凌天使不成? 听到动静,此间的驿丞带着两个驿卒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的狼藉一片,驿丞苦着脸和手下打扫着,也不知道房内这位高官发了什么邪火,这根本不是他这个微末小吏敢问一句的。 “你等好胆,竟敢拿这种腌物敷衍天使,莫不是有人指使,才这般肆意妄为。”黄镛看着这几人不紧不慢地在那里忙碌,越发地不顺眼,语气也变得刁钻起来,驿丞哪里受了这个,当下就站起身朝他拱了一拱手。 “上官此话小的们可当不起,因城中被围数月,馆中的器具都被充作了军用,故此未及更换,这才怠慢了上官,都是小的们的错。如今商路刚通,商家们正在多方筹措,怎奈路途遥远,等运到还需些时日,小的们就是有天大胆儿也不敢妄为,更遑论受人指使云云。” 这驿丞虽然官不大,可处在这个位置上,也是个玲珑人,一番话软硬兼有,滴水不漏,倒叫黄镛一时有些语塞。正在这时,门外又有响动,陈景行与那位都承旨一齐走进来,见此情景,俱都摇摇头。 “你和你的人先出去,这里不用你们侍候。”陈景行对那驿丞摆摆手,那人听了也不再多说什么,施了一礼便带着手下退了出去,陈景行看着他们出去后,亲自去将那房门扣上,这才转过身来走到黄镛面前。 “器之兄何必与那等小吏置气,没得失了自己身份,如今这里只有我等三人,朝廷政事堂诸公交待下来的这趟差使,是以你为主的,现在要如何办理,还得听你拿出个章程来,我二人才好从旁协助。”陈景行站在两人之中,说的话不轻不重刚好两人都能听到。 “景行说的是正理,某被气得糊涂了,你我三人都是为朝廷效力,虽有正副之分,实无主次之别,只要能把这差使办好了,黄某必无不依之理,景行意如何不妨先说说看。”黄镛回过神来,将视线投向他。 “如今这天气渐热,那些首级保存不易,需得尽快查验,这是其一,所俘之人足有数万,倒底情形如何也要一一勘过,这是二,最后就是那些缴获也需核对。在座的正好三人,器之兄可分派一下,我等分头行事,也好早些完差向朝廷禀报。” 陈景行扳着指头将事情一一列出,这里头最轻松的当然就是最后那一桩,不过是些军械器具,重要性也远远不及前两者,因此最后要如何分派,还得看黄镛的意思。黄镛听完,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沉吟了下来。 “下官出自枢府,也曾随着主官做过此事,陈侍郎所言甚是,这等气候下,首级查验确是急务,如二位无异议,此事就由下官一力承担了。”那位都承旨出乎意料地开了口,他看了一眼窗外耀眼的阳光,主动将这个活揽了过来。 “既是如此,本官便去勘察军中俘虏吧,至于核对那些缴获,还要劳烦景行辛苦一趟,今日你我就各自先行休息,明日起便照此办差,他日功成回到京师,丰乐楼某来做东,再与诸君畅饮。”黄镛阻止了陈景行,自己接下了俘虏的活,而将最轻松的事务交与了他。 陈景行也不与他争辩,三人就此议定,出去的时候,陈景行轻轻带上那扇门,顺便撇了一眼余气未消的黄镛。心下暗忖,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原本此次大捷,最得意的应该就是那位陈相公,可他派出的人居然一到这里就与当地主官产生了纷争,这却是始料未及的。 城南的燕居楼二层楼间内,刘禹已经一个人坐在了桌前,在帅司的宣使之后,他知道李庭芝还要与来使和老夫人应酬一番,于是也没有等他,自己带着亲兵先行,一到了这里,他就把整个二层包了下来,也不用楼里的小二,守在门外的全是他的亲兵。 没过多久,李庭芝便带着陆秀夫到了,将两人迎进来,刘禹令亲兵端上了酒菜便都遣了出去,房内只余了他们三人。李庭芝对他这番煞有介事颇为好奇,不知道这个年青人又有什么谋划要拿出来。 “码头之事,君实已经说与我知了,那黄镛素有清名,当年与陈宜中等人号为‘六君子’,怎得,你与他有隙?”李庭芝饮了一口酒,看着刘禹问道。 “那倒没有,未曾介绍,某连他是谁都不知晓,哪里谈得上有隙,之所以如此,不过看不惯他那做派罢了。”刘禹无所谓地说道,这人又不是什么名人,他哪里会去背史书,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回去后世按名索骥就是了. “喔,那就忍忍吧,无谓去得罪他等,这些人的一支笔,可系着朝廷叙功。”李庭芝虽然不太相信他的措词,也不想去管他心中所想,只是略微提醒了一下。刘禹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不由得在脑中回忆了一下。 历史上在建康等地失陷之后,朝廷与两淮等地被分隔开来,于是几次都想将他召入朝中,应该就发生在这个时期吧。刘禹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陆秀夫,他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那么这事就应该是单独告知的。 “大帅,观你神色有些为难,是不是朝廷此番有意相召?”刘禹不再多作揣测,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唉,被你看出来了。”李庭芝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刘禹,刘禹接过一看,正是朝中写给李庭芝的,大意就是朝廷现在很需要他,希望他能入京,主持枢府事宜,位在三位相公之下,也可算是一时之尊了。 刘禹看完没说什么,转手递给了陆秀夫,他知道李庭芝并非不想入京,只是放心不下江淮的防务,现在的大宋太缺人了,这种方面的帅才几乎就没几个人,夏贵那样的宿将早就没有了锐气,可就是这样,朝廷还得要倚仗他们,原因就是没有人。 如果他前朝刚入了朝,后脚就丢了江淮,那他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最有意思的是尽管政事堂这些人想要他入京,可也并没有下诏或是别的,而是采取了书信的方式,这已经充分说明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已经何等乏力。 “不瞒你们,汪公生前,我与他曾议过此事,他也劝我现在入京,并非好时机,我此刻为难的是,要如何回复朝廷,若是不回,这江淮之地,又该做何种举措。”提到汪立信,李庭芝有些黯然,想不到这么快就天人永隔。 “以某看来,大帅坐镇江淮,确要比入朝要好,鞑子虽然暂时退了,可再启战事也不过是旬月,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教训,再要想取得建康这样的战绩,几乎不可能了。”刘禹一开口就语出惊人,陆秀夫不知道他们依扰何在,可看自家大帅一脸的理所当然,更让他觉得困惑。 “你们不知道忽必烈,就是鞑子的大汗,大都城里的那位,他如今年事已高,一心所念的就是我大宋之地,此人颇有乃祖之风,不达目地誓不罢休,此次战败也没有伤到他们筋骨,不管和议成与不成,战事都会再次展开。”因为陆秀夫,刘禹特意多解释了两句。 “再说回来,从这次建康之战来看,江淮必须一体,才可能相互呼应,现在我大宋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各地分别为战,鞑子可以从容不迫地各个击破,就算是有援军,也不过是被动应付,极易为敌所趁。”刘禹思考着历史上的战例,给他们分析着。 “譬如这次伯颜带着二十万大军围我建康,他的粮道横贯整个大江,跨越大半个荆湖和江南东路。这么远的距离,若是朝廷统一调度,以江南西路之兵击前,淮西之兵击左,伯颜此次还能有一兵一卒回得去吗?” 刘禹的话让李庭芝感触良多,他又不是不知兵之人,何尝不知道道理确实是这样,可这也只能是想像,就算是以权相贾似道那样的威势,也无法做到调度全国的兵马统一行动,这已经触范到君王的忌讳了,可这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子青,你此次与我在这里作谈,怕是另有要事吧?”无奈之下,李庭芝只得转移了话题,刘禹也明白他的顾虑,不再多说。 “大帅,你观夏贵此人如何?”李庭芝一听之下,有些不解,不过看着刘禹的表情,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得吃了一惊。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刘禹的心思 “夏用和此人,我实不知该如何说,君实久在幕中,与他也有过往来,不如你来说说。”李庭芝突然将话语转向了一旁静听的陆秀夫,刘禹也想想这位未来的帝师有何见解,陆秀夫见二人都望向自己,不慌不忙地放下著。 “某与夏帅见过几面,此次大帅出兵之前,便是由某前往淮西处的,只是那次,非但连面都没见到,听说就连朝廷的使臣也吃了闭门羹,帅府中人说是旧伤复发卧床不起,可某分明听到府中鼓乐之声隔着墙都听得分明。”说到这里,陆秀夫苦笑着摇摇头。 “夏帅昔日颇有勇名,自端平入洛以来,屡建战功,从一个小小的效用累功升至一路帅臣,朝廷倚为柱石原也不为过。只是,如今他已年近八旬,不论是在年初的鄂州还是后来的铜陵战事,都......”陆秀夫没有说完,在座的二人谁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位夏制帅早已不复当年的勇名,说一句“贪生怕死”只怕都是轻的。 “陆参议不愿谤人,某来说吧,尽管如此,朝廷还是动不了他,非但动不了,还得高官厚实禄加以笼络,以防其步吕氏后尘。”李庭芝默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刘禹的话,为此甚至主动分了自己的权,实至上承认了他在淮西的统治权,这是宋朝前期不可想像的事情。 刘禹在心中感慨了一声,阳逻堡之役,其人就已经丧了胆,伯颜连活捉他的心思都丢开了,就是看透此人已经再无战心。整个灭宋之役,元人都没有动淮西,直当那里的数万大军如无物,长驱直入地深入江南,直接拿下了敌国的京师,而夏贵也好像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等临安一出降,他也马上献上了淮西之地。 “朝廷待吕氏何等之厚,可吕氏是如何做的,吕师夔为谢枋得以全家之命作保,刚刚加了兵部尚书衔,一转头就出卖了自己的保人,献州府于鞑子。朝廷仍不以为忤,其弟吕师孟仍被擢拔于台省,京中的家眷、府第毫无所动,大帅,恕某直言,翻遍史书,如此行径,亘古未有也。” 刘禹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这赵家是不想要这天下,嫌元人来得太慢么?不管吕氏以前做过什么,有功已经偿了,有过就应该问罪,这时空可没有罪不及家人,既然有封妻荫子之说,相应的也有抄家灭门,责任和利益从来都是一致的。 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变相地鼓励叛变,夏贵之所以还没有明叛,可不是为了什么尽忠,只是观望风向而已,不管怎么样,他现在等若割据一方,若是早早地投了鞑,蒙古人可不会给他这种待遇。 李庭芝没有答他的话,只不过看他急急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多少透露了一些他心中所想。陆秀夫仍是那幅淡淡表情,见一旁李庭芝的酒杯空了,才起身帮他倒满,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后,目视着刘禹。 “大帅,鄂州不比襄阳,荆湖也不比京西,元人得此地,既可沿江直下建康,也可南下湖南、广南,更与淮西为邻,为元人计,他已经处于不得不打之地,为朝廷计,非此即彼,除非能从元人手中讨回来,大帅想想,可能么?” 刘禹的意思李庭芝很明白,元人如今虽然退了,可手中还有大半个荆湖北路,他的三面都被宋地所包围,这种形势下,两国要是能和平共处鬼都不会相信。就算是此番能议和,这块地也肯定是拿不回来的,那么问题就来了。 “然则?”李庭芝想听听刘禹想怎么做,这里面也有一番考较的含义在里头。陆秀夫也为他的话所吸引,他也想听听这个比他还年青的权守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得到几个重臣的一致看重。 “先说朝堂上,陈宜中正在肃清贾党,他急需这样一场大胜,以巩固相权,他自领着枢密使,却不需要大帅去分其权柄,更何况,大帅昔日与贾似道有些瓜葛,此时入朝,除了与其相争别无他途,但若是不争,大帅入朝又有何益?此其一。” “再说这江淮,汪公这一去,沿江无帅,招讨使司也不复存在,朝廷既然设了此司,便有一统江淮战事之意,大帅不妨退而求其次,上书朝廷自请以使相督江淮,既避免了与陈王等人争权,又可将这两地统领起来,为将来的战事做些准备。” “最后一点,若是大帅督江淮,某还请公早下决断,夏贵已不可留,不若趁现在元人势弱,断然处置了吧。”铺垫再三,刘禹这才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他没有明说自己想接替夏贵的位子,只不过他相信李庭芝等人是听得出来的。 “夏用和,早些年长子夏富便卒在他之前,就在今年,次子夏松又殁于阵,现如今就余一个在岳州任职的三子夏柏,此人虽不服王令,然反迹未显,又年近八旬,就此诛杀,恐......”李庭芝有些唏嘘地说道,刘禹这时候倒有点佩服陈宜中的果决来,看人家那手段,从二品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人家直接骗到家中暗杀,不惜逼反了禁军。 “不服王命已经是死罪了!”刘禹忍不住出言打断了李庭芝的话,完全顾不得两人的官位天差地别,声音之大让原本淡然的陆秀夫都不禁吃惊地望向了他,可李庭芝脸上却没有动怒的表情,只是停下来听着他的话。 “大帅,夏贵是武将,身体素来康健,要等他老病,咱们等不起,朝廷更等不起,只有元人才会乐见其成。”刘禹无法说他现在虽然已经七十八岁了,可足足还能活五年,而大宋却没有五年时间了,这话没有办法明说,只能放低了声音苦口婆心地劝诫。 “不若这样,大帅可向朝廷上表,建议让夏贵致仕,让他回京师荣养,再加恩于后人,如此或可不动刀兵而解决淮西之事。”见两人一时僵在了那里,陆秀夫站起身,拱拱手说出一个提议,这也是寻常的解决手段。 “非是某固执,夏贵不同于他人,他掌兵几十年,早视此如命,某敢肯定,朝廷若是如此做,他定会如上次那般称病,若是这样,我等能奈他何?”刘禹也有些无奈,他又不能说他早就知道了历史走向。 李庭芝沉默了一会,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见自己酒杯空了,自顾自地拿着酒壶给倒上,然后品酒一般地抿抿,接着仿佛尝到了美酒般自饮自酌,让刘禹有些摸不着头脑,陪着他喝了一会,李庭芝突然站起身,转头就向外走去。 “子青,此事我已知晓了,莫急,你先应付着天使,目前这也是大事,其他的,日后自有分晓。”走到门口,李庭芝又停下脚,说完这番话,才出门而去,陆秀夫忙不迭地朝刘禹拱拱手,紧紧地跟了上去。 刘禹来不及相送,只得退回房内,他确实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搞出来的计划一个接一个被否定。难不成只有自己一个外人才着紧这江山?其他的都是在等着按史书上写好的剧本,演绎着既成的事实。呸!他才不信,刘禹也端起酒,一口喝了下去。 他非常不喜欢这样子旁敲侧击地东猜西猜,李庭芝倒底不如汪立信,后者几乎从不和他打什么哑迷,有什么事支持就是支持,不支持也会明明白白说清楚,可惜了,刘禹一想到那个老人,心中便觉得惋惜。 幕府参议杨行潜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这位新东家正一个人坐着喝闷酒。他在门外碰上了李庭芝等人,看那位大帅的表情似乎颇为高兴,因此,他不明白刘禹这是怎么了,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开口,刘禹一转头就发现了他。 “回来了,过来过来,一路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刘禹着人换了幅新食具上来,一把扯过杨行潜,让他坐在自己边上,杨行潜也不推辞,静静地吃了些酒菜,他这一趟出去,是遣人往上游的大江沿岸去,以查探各州府动静。 “黄、蕲等处还未有消息,安庆府已经有了确信,夏贵于李帅之前发兵攻取了府城,李帅之兵未与他相争,退了二十里地驻扎,也没有回来的意思。”杨行潜歇了口气,又吃了点东西,这才开口将得到的消息告知刘禹。 “别处且不说,黄州与鄂州近在咫尺,鞑子必不会放弃,夏贵此番恐怕要吃点亏了。唉,安庆府是范文虎老家,想必资财不少,倒是便宜了夏贵这厮了。”刘禹一脸可惜地叹道。 “鞑子有何动作,黄州的情形如何,便可猜度一二,某遣了人去,太守属下的队正李十一自告奋勇,某看他伤也无碍,就应承了他,他是老卒,倒是比别人要放心些。”杨行潜最近依据刘禹的吩咐,将主要的方向都放在了淮西方向,只不过刘禹没有告诉他,李庭芝这边还没有准信。 李十一,刘禹想到他不由得微微一笑,这确实是个做探子的好手,接受能力快,已经能熟练操控后世的那些东西了,以后可以重点培养一下,只是他是临安府出身的良家子,会不会始终跟着自己呢,刘禹没有把握。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变生 建康城外燕子矶下的码头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出曾经血战过的痕迹,只不过,如果细心的话,还是能发现这里的泥土比别处的颜色要深些。而那些草丛中,也许不经意地就能踢到些断箭残兵之类的,百姓们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从这里往前不远处,曾经是沿江制司下辖的水军驻泊之地,后来成为鞑子的水师大寨,在那晚的战斗中,被李部淮兵一把火烧成了白地。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高大战船,如今都成了港湾中飘散的黑灰,时不是地被江水冲刷到岸边的沙滩上。 这一带的陆地颇为空旷,如今也没有水军可用,刘禹在与城中众员商议了之后,便将它用来安置俘虏的那数万敌军。由于人手足够,建立这个营地没有用多长时间,如今已经颇具规模,因为管理得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募的士卒所在。 里面的俘虏人数也实在是多了一点,都超过了建康城中剩余的守军总数,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如何安置他们就成了一件很头疼的事,刘禹结合了后世战俘营的一些特点,再加上这时空的经验,才搞出了这么个模式。 所有的百户以上~将佐都被甄别后押往了别处,使得这些人失去了以往的领导,接着又将他们原本的建制完全打乱,每十人为一组,由一名禁军老卒统领,总共派下去五千多名老卒,将这些俘虏管理了起来。 营中的制度非常严格,远远超过了原来的军纪,一人犯法十人同坐,实际上~将这十个人捆在了一起,而在建制打乱之后,十人同心的概率几乎为零。再加上严格的食物配给,所有人都只能得到不到平时一半的食量,进一步将这些俘虏叛乱的机率降了下来。 当然还不只这些,谁都知道这些都是壮男,闲着肯定就要出事,因此,他们每天都要被安排各种各样的劳动,带队禁军老卒的主要事务就是分配食物和安排这些劳动,慢慢地,俘虏们发现,只要老老实实干活,宋人并不会虐待打骂他们,再看看这完全不熟悉的地形,和营外不时驰过的巡骑,都熄了逃跑的心思。 又是一个炎热的清晨,解呈贵慢慢地随着自己队中的人来到了大江边上,一行十个人在那个宋兵的带领下,排成一行等待着每日必行的早课。他站在队伍的中间,木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江湾里,前一队的十个俘虏正在那里脱得赤条条地洗涮自己,一股羞耻感不由得升起来。 是的,他们的早课就是用江水把自己洗一遍,由于每日都要干到很晚,营中不可能在黑夜中让他们到江边来,所以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天刚亮,就会被叫起来,按着江岸排开,分成数百组依次进行,从场面上看,还是颇为壮观地。 解呈贵开始还想着能趁这机会溜掉,可慢慢地,他发现与其跳入江中去赌一把,还不如就呆在这营里,且不说周围如临大敌的弓~弩手们,更远处骑兵封死了陆路,大江上,宋人的快船在那边围成了个半圆形,就连自己同队中的那些降兵们,都是互相紧盯着,生怕一人出了事连累别的人。 而带着他们的那个老卒,平日里一副大大咧咧地样子,可来的时候召集齐他们头一句话就是“尔等要有贼心下手不妨趁早,反正老子的牌位前也有你们十个人头供着,不亏,俺正愁着军功不够多策一转哩。”说完这些话,他还真就毫不在意这些人的举动,可解呈贵却知道,就凭自己这十个平时累得半死不敌还永远吃不饱的家伙,一齐上,也未必能要得了人家的命。 最可气的就是,就算你干掉了这个老卒,也休想在他身上找到一件兵器,这里所有的带队禁军除了身上的一领皮甲,什么军械都没有,他们唯一能用的,就只有腰间的那条皮鞭,这还是从鞑子那里缴获过来的。 说穿了,这些人就是旧社会的那种工头,他们之所以愿意干这差事,就是因为刘禹说了,如果他们被害,那他们手下的这十个俘虏就算是他们的军功,这可是实打实的人头,一些艺高人胆大的老油子,巴不得这些人有贼心,反正只要保得性命,那就是妥妥地一个军官到手了。 反过来说,刘禹也严格规定了他们这些人的行径,严禁刻意虐待俘虏,特别是随意打骂和体罚,否则也是干犯军法的。只要这大营里能平平安安地,他们这些老卒一样有功,犯不着去冒险,总之,各种措施下去,关了这么久,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 只不过营门前的木栅栏上,还是挂着一些被鸟儿啄得认不出形状的人头,这些要么就是煽动逃跑被人告发的,要么就是犯了纪律被处置的。解呈贵认出了其中的一个,那人是他老子手下的一个亲兵,被砍头的原因则是抢夺同队人的伙食,解呈贵见他被杀还松了口气,因为,他认得自己。 清早的日头还没有升起来,虽然在那个闷热的营中热得睡出了一身汗,但陡然被这江水一淋,解呈贵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不同于那个普通的士卒,自幼在富贵乡长大的肤色都要比别人白些,为此他不惜用泥灰等物自污,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特别。 解呈贵在心里咒骂着出这个主意的人,太毒了,每天这个光溜溜地过一趟,就是想藏点什么也不可能了。他却不知道,刘禹出这个主意的初衷只是为了怕营中太脏产生疫病,天气一热,江南地区一旦发生疫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飞快地将身上洗了一遍,解呈贵穿上衣服老老实实地站回队中,为了怕惹人注意,他行事非常小心,既不拖后也不出众,饶是如此,他依然觉得那个宋人老卒的一双眼睛似乎特别注视了自己一番,让他的心中发毛。 他现在顶的名字是死在城中的一个亲信,自称是解汝楫的亲兵,由于他在南征以来并没有常在军营中露面,因此军中认识他的人并不多,而认识他的大部分都是他老爹的亲兵,出卖自己的可能性也不大,他才敢这样冒名顶替地呆了下来。 洗涮完毕之后,老卒带着他们这什人回军营吃了顿早饭,因为要干活,这顿饭比平常的多些,所谓多,也不过就是稀得见影的粥中略微浓稠了些罢了。可这些人都知道,下一顿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人多说话,都各自喝着自己的那一份。 黄镛今天的心情不错,他一大早地就带着属员去了关押千户级别俘虏的制司大牢,结果在核对名册的时候发现,这里面居然少了差不多一半的人,而问起原因,说是疫病所致,黄镛亲自核对了一遍,少的人当中,大多都是新附军的将领。 他看到了吕文焕的名字,此人是离京之前,陈宜中特别交待过的,在他们的计划里,这人将会搭起朝廷和元人议和的桥梁。而现在,他居然已经死了,再问其尸首下落,黄镛听到的是,天热难以保存,尸身已经烧了,而首级则被拿去示众。 黄镛没有再问什么,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寻常,只是在牢中看似随意地转了转,特别去了原来关押吕文焕的那一间。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动静,可他心里已经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疑问,他通一些医术,这里根本没有发生什么疫病,他们在说谎! 既然不是死于疫病,那就要问一下为什么了,这里没有多少人,不过片刻就核对完毕,黄镛仔细地盘问了牢中两个级别最高的万户解汝楫和晏彻儿,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关在城中禁军大营内的那些百户以上军官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黄镛一一核对完,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这场胜利的成色,捷报上应该没有说谎,而等他随着人来到了普通士卒大营之后,被这里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这里足足关押了五万多人,大营连绵数百里,手下的属员被人带着奔向了各处的营地,他们将分别统计完然后再汇总,黄镛自己则背着手带着几个随从在四处随意地逛着,偶尔也会停下来找人聊两句。 没有人发现,解呈贵的脸色有些变了,腿脚也有些发抖,他没有想到,带着人前来这处营地核对名册的居然是以前城内负责登记的那位王书吏,虽然解呈贵自认为现在的样子和那时已经完全不同了,可是他还是很担心被人认出来。 他知道城中一早就在缉拿他,这和别的俘虏不一样,一旦被查出来,他无法相信城中主事的会不会饶了他。解呈贵的脑子急速地转着,他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宋人的官员,这是一个高官,解呈贵低下头,眼睛却悄悄地打量着那边。 黄镛详细地找人询问了这些俘虏的管理情况,因为他发现这些人身上都很干净,除了看上去有些虚弱以外,他们的样子就和普通乡勇没有什么区别,这让他产生些兴趣,刚想要找个俘虏来聊聊,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人朝着他打眼色。 “回贵人,小的有下情秉告。”解呈贵不知道他的官称,只好学着北地的叫法,黄镛疑惑地看着他,身边的两个随从都在一旁戒备着,解呈贵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拿,他们这处的动静有些大,周围的都将视线看了过来。 前面带队的老卒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己队中之人,而拿着名册正在核对的王书吏抬起头,正巧看到了解呈贵的侧脸,他觉得这人很熟悉,似乎在哪见过,苦苦思索之下,这才猛然想起来,而此时,黄镛已经挥退左右和那人站在了一起。 “小心!”王书吏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周围的人听到都是一错愕,解呈贵猛地一个转身,从呆住了的黄镛身边绕到他身后,不等那两个随从扑上来,一个手刀打在黄镛的颈项处,扶起他的身体为盾,慢慢地退向一旁的军帐内。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坑爹 制司大牢内,解汝楫匆匆地吃完饭,无聊地立在床前发呆,刚刚离去的那个宋人官员向他询问了一番,虽然对方态度有些让他不舒服,可身为牢囚的他再也没有半分北地豪强的倨傲,老老实实地问什么答什么,从那人离去前表情看得出,他很满意。 虽然那人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可是解汝楫是何等眼光,一看他的穿着就知这人定是宋人朝廷遣来的,多半还是什么要员。因此他半分也不敢怠慢,自己的性命多半就要着落在此人之手,只要离了这该死的建康城,那才算得上是真正地活下来。 自那里法场之上走了一遭,解汝楫就再也没睡过一个踏实觉,每晚梦里都是吕文焕等人被人砍下头颅的情形,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没想到作了俘虏还会有性命之忧,这些南蛮不是号称“礼仪著天下”的么,怎得和元人一般地说杀就杀。 解汝楫自认不怕死,战场之上他也是素有勇名的,鄂州之战,他与史格等四万户截江而击,冒着矢石奋勇争先,战后很是得了大帅伯颜的一番称赞。可那是打仗,人处在那种环境,不自觉得就会被感染,而在那日的法场上,那种万人皆曰可杀的环境里,解汝楫发现,自己是真的怕了。 表面上,他仍然是硬挺着脖子等着那一刀,可是,当他被人拉起来告知不用死了的时候,解汝楫清晰地记得那时自己的感受,汗湿重衫两腿发软,最后是怎么回到车上的,是被人抬上去还是架上去的,他苦笑着摇摇头,自己的部下要是看到他们的万户这个德性,不知道还会不会如从前那般服他。 “铛”地一声,似乎是牢门被人用力打开来,一阵脚步响起,打断了解汝楫的思路,他没有那么多好奇,仍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只不过当声音停在了他的监房之前时,解汝楫从地上的投影看到了一个翅帽的官员身形,他本以为是先前那个官儿返回来了,可抬眼一瞧,就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他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人就是那日法场之上那个宋官,十余条性命就葬送在他轻飘飘的几句话里。 “解汝楫?”从那张年青的嘴中被叫出自己的名字,他顿时一个冷颤凉到了心底,说不上为什么,他觉得这人根本不像是这世上的人,尽管两人如果放对,他有绝对把握将这人击倒,可被他平淡的视线这么上下一打量,却是说不出的心悸。 刘禹冷冷地看着这个给自己带来麻烦的阶下之囚,果然不愧是史书上留着名字的人物,这种情况下还能惹出事端。平心而论,他一直都没有小看过这些“古人”,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小心了再小心,可谁能料到,不过就是查看一下俘虏,也能让人给劫持。 “你老子解诚此刻在阿里海牙属掌握着水军吧,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知道你给他留了几个种?若是你们父子都死在这里了,老解家会不会就此绝了后。”刘禹来之前特地去翻了元史,对付这些人,他最大的倚仗就是这些资料,往往一开口就能说出人家的来历,不要小看这个,这在七百年前绝对是惊人的,被人提到自家老子的名字,解汝楫抬起头,他不知道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随便接话。 “你儿子叫什么?贴哥,这是忽必烈赏给你的?你没到四十吧,你这儿子多大?十六还是十八,真他妈的有种,不声不响地挤在普通士卒当中瞒了我们这么久,可惜呀,他自己作死,还连累了你这个当父亲的,说说看,你想怎么死?” 监门被牢军打开,几个人进去将解汝楫戴上了脚镣,手执刀柄立在他的左右,防着他有异动。刘禹这才走进去,里面的空气倒底不行,他嫌恶地掩了掩鼻子,这才转身对着满脸困惑的解汝楫说道。 解汝楫被刘禹这番充满杀意的话语惊得呆住了,他明白自己的老二被人发现了,就因为这个就要杀自己父子?他有些不甘心,可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如何解释,说那个不是他的长子?可让他不解的是,自己长子的名字来历是怎么被人知道的,这种事就是那些亲兵也不甚了解啊。 “解二,让某来猜一猜,他是你另一个儿子吧,怪不得如此镇定,如此就没什么遗憾了,让某着人送你上路吧,来人!”这是解呈贵在乡兵册子上登记的名字,刘禹玩味地看着他,突然大喊一声,解汝楫冷不防之下身体抖动了一下,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一片。 “莫要杀某,某家中是北地大族,某可让......”解汝楫忙不迭地摆手,他今年还不到四十,正是身富力强之时,因此才会这么拼命,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当初干嘛还要放下兵器,还不如直接死在战场上呢。 “哈哈哈”刘禹大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抱歉,某只卖死人,至于活人,你家里买不起,就是忽必烈也买不起。”刘禹一字一顿地说着,解汝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急得青筋暴起,可被几个士卒牢牢地按在床边,那人嘴里说的那些犯忌讳的话被他充耳不闻,一心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打动他活下去。 看着解汝楫的模样,刘禹觉得火候差不多也够了,这才让那几个牢兵将他用铁链子绑到了窗棂上,解汝楫以为要处决他,急得不住挣扎,可没想到被绑起之后,那几个牢兵就被刘禹给打发了出去,房中就余了他们两人。 刘禹这也是以防万一,要是再让自己也被人劫持一回,这事就真成一个笑话了,虽然眼前这人看着也不像是个敢于鱼死网破的。他仍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敢和他独自呆在一起,铁链子将人绑得很牢,除了一张嘴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攻击的办法了。 “本来上次你已经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某也没想过要在这城中杀你,可你那个儿子,他非要拖着你一块去死,他倒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还是说,你和他母亲之间不是你情我愿的?他来为他妈报仇了。”刘禹没来由得想起一个词来“坑爹”,放在这里还真是合适不过。 解汝楫这一回听懂了,他自动忽略了其中的那些调侃之语,解呈贵肯定是犯下了什么事,眼前的这官员才会这么说。可他不知道倒底是什么事,情急之下,嘴角诺诺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这位贵......官,某那逆子做了何......事,还......请告知,有何差遣,只管吩咐,某无不遵从。”说到后来,解汝楫的口齿慢慢地变得清楚起来,他脑子已经转过来,自己也许不用去死了。 “你倒是个聪明人,你先来看看,这人是不是你儿子?”刘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当日里通缉杀害乡兵那位都统的府令,上面就画有根据知情人描述出来的凶手形像,他将那纸上面图像的部分指给解汝楫。 这种凭口述画出来的东西和实际的形象还有有不小的差距的,再加上古人的形容词大多都有些笼统,因此展现在解汝楫面前的这个画像让他感到很陌生,可他却认得上面的字,他当然知道那日儿子在城中的所为,赶紧点点头。 “认得就好,某也不瞒你,他这回犯的事太大了,谁都救不了他,至于你,若是能依某所说的去做,未尝不能保得一条性命,你先想清楚了,这个儿子死了可不可惜,还是说,你不惜与他同死。”刘禹在一旁不停地诱惑着,解汝楫听到儿子没救了,神色变得有些黯然,旋即低下头想了想,猛然抬起脸来朝着刘禹点点。 刘禹见他做了决断,便将城外大营中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解汝楫心里百味交集,真没想到这个儿子如此大胆,居然绑架了前去巡视的官员。刘禹并没有告诉他解呈贵的要求,解呈贵不但要他们准备好船只,还要放了关在牢中的父亲,这当然是不可能答应的,刘禹却另有自己的打算,这才亲自来到这里跑一趟。 “事情就是这样,你也不是雏儿,某不想骗你,放了你和你儿子是不可能的。就算你儿子杀了那人,等待你们的也只会是就地处置,他多半会是被乱箭射死,至于你嘛,凌迟。”刘禹说完还不忘了再吓唬他一番,解汝楫有些麻木地看着他,想要知道刘禹倒底让自己干什么。 解汝楫没有吱声,他知道眼前这人做得出来,被解呈贵劫持的那人就是早先与自己交谈一番的那个高官,与眼前的这人多半不是一路,因此也不会将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况且,就算能如愿坐上船,这一路的谁知道又会出什么意外,他不想再冒什么险了。 刘禹让他做的事情很简单,给他的儿子写一封信,告知他自己不会放出去了,要他自己一个人带着那个官员走。这一下,解汝楫更加肯定刘禹是不怀好意,干脆就想让那个官员和自己的儿子一块去死,只是目前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刘禹怎么说,他就照做便是。 码头边上的大营后面,陈景行与那个副都承旨都是焦急地等待着,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即使是政见上有所不合,他们也不会想让同僚就这么死去,可如何才能将人救出来,却也是束手无策,生怕逼得急了,那凶人来个玉石俱焚。 刘禹离开的时候告诉他们稍安勿臊,自己有办法救人,陈景行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心里多了一份希望,可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迟迟看不到刘禹出现,两人也越来越焦急,好在又过了不久,刘禹骑马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了视线中。 “让诸位久等了,着人将这信送进去,一会准备好船放他们离开,我等在江上想办法,某亲自带人去,定会将黄宣慰救回来。”刘禹拿出解汝楫写的信,找了一个人吩咐道。陈景行见他为了黄镛的安危不惜纵敌,也知道别无他法,只得点点头。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截江 和州境内的乌江县,隔着大江与建康府的马家渡镇相对,秦时为九江郡治下的乌江亭。末年群雄并起楚汉争雄,一代霸王项羽被围垓下,最后凭着逆天的武艺杀出重围东走于此,望着江东而叹“籍与江东弟子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仅让梢公将坐骑乌椎渡过江去,他则自尽于江边,只留给后人无尽地感叹。 如今过去将近一千五百年了,秦汉古道早已不可考,多半已为宋室南渡后新修的官道所淹埋。这条官道沿江而行,将两淮的后脊串联起来,成为支撑战区的运输大动脉。而此时,一支二十余人的小队伍正匆匆行走在这道上,虽然都是作的常人打扮,可只要看看那强健的肢体、整齐划一的动作和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些许杀气,就知道他们绝不简单。 李十一走在风尘仆仆的队伍前头,粗布巾包裹着头,短偈交领处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因为渡江不便,他们并没有配马,而是与李庭芝部说好了,去他的大营处再领取马匹,李十一抬头看看天,再看看远处的乌江县城,他们已经走完了大半个乌江县,前面就是历阳县,而和州州治便在县城,李庭芝的临时大帅行辕也驻扎于此。 道上的行人不多,偶尔相遇的商队也因看到他们的情形远远地躲了开去,李十一有些懊恼,这不符合探子的身份,感觉像是下山劫掠的强人还差不多,当初挑人之时,光顾着身手胆略了,忘了形状相貌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看样子,这一回还是只能远远地在外围凭着望远镜观察,他本来还想着要扮成商队混进去呢,好在这队弟兄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一路走了这么久,没有一个掉队也没有一个喊累的,多少让他有些安慰。 其实他很明白太守的意思,这算不上是什么紧急军务,只是以前的那些探子损失得太多,太守需要再训练一批出来,因此将这个视为一次接近实战的机会,李十一自告奋勇地接过了领队之责,他自认为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了。 “李头,到点了。”黑牛的沙哑声音在他身旁响起,身在队中,他没有叫十一哥,而是换成了官称,李十一一回城就因功被连升了三转,现在已经是“进义副尉”,再有四阶就能入品,而职位也从队正升了副都头,成为正式的百夫长。 李十一将手一扬,示意队伍停下来,他从怀中摸出一块手表,这是太守赠予他的,因为怕太过显眼,他没有戴在手上。看了看表针,黑头说的没错,确实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刻,这是开始就计划好的,一天走多少里,几时休息几时起身,按太守的意思就是要精确到分,形成制度,李十一虽然不明所以,可严格照着做还是懂的。 “歇一刻,不得走远。”李十一扬声说道,众人这才哄地一声散开,刚才行军之时不得出声这是军纪,现在才算稍微能放松一下,他们都是自愿报的名,自然更要遵守号令了,眼看着这个几个月前还是个普通军汉的家伙现在已经跨入军官的行列了,都有些羡慕,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其中有多少条性命无声无息地就消失。 李十一从来没想过,自己干探子居然也能干上瘾,早先不过是为了完成那些同队牺牲战友们的遗愿,渐渐地他已经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了。着魔便着魔了吧,李十一无所谓地对自己说道,这份工作满足了自己的所有愿望,新奇、刺激、掌控一切。 他离了官道朝江边的方向走去,散开的众人三三两两地避往荫凉处,或是吃食或是饮水,也有那攥着裤头跑向江边的。李十一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出塞子倒了口水,就在这时候,怀中传出“嘟嘟”的声音,他微微愣了愣,赶紧拿了出来,刚打开接收键,太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嗯,一共三人,乘一条小船,某清楚了,太守放心吧,语毕。”李十一收起对讲机,啜指于嘴吹出一个响亮的哨音,队中的众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围拢在他身边,跑得最远的几个人忙不迭地连裤带都没有系完,李十一朝他们一个个望去,数目对上了,这才清清嗓子准备发言。 “有活干了,黑牛你带个人持某的信牌,去县城中找主官,让他们找些渔船来,兵船不要,租也好借也好,不得少于十条。”李十一首先转向黑牛,一声吩咐,黑牛兴奋地搓着手带了个人就跑向远处的县城,这是急务,他知道黑牛腿脚长跑得快。 “某知道你们都有些水性,现在听某一言,有那等自认为能如水鬼般在水里泅潜的,举手示意一下,不行的不要勉强,这可是会丢性命的,莫怪某事先没讲清楚。”李十一缓缓地说道,听完之后,人群中出现了短暂地沉默,接着,好几双手慢慢举了起来,他满意地点点头。 大江在建康府上面一点转了一个大弯,这一带的江面也比别处要宽些,因为战事的原因,江上还没有恢复到往日的樯帆如云的繁忙景象。此时行驶往来的船只多数都是官府与大商家的货船队,一队之中数十上百艘集结而行,极少有单独 解呈贵伏着身子在船头张望着,他头戴着一顶宋军制式的范阳笠,硕大的帽檐刚好遮挡住了阳光。饶是如此,他的眼睛仍是被刺得只能是微微张着,下到这江中,解呈贵才发现,这么大的江面上,自己这艘孤零零的小船显得那么特别。 之所以选择船只,除了他出身水军世家,有着一身不输于南人的好水性之外,骑马不好带着人质也是个原因。而更主要的,解呈贵知道战前大江对面的州军都已经降了,如果他运气好,只要过江就能进入自己人的地盘。 而现在,他当然知道了自己运气并不好,往上游走,这一侧的江边正好就是建康府的对面,他能轻易地看到江边驻军的旗帜,很遗憾那并不是他所期盼的元人军队。他不禁有些犹豫,想要回去就只能继续往上行,到哪里才会进入自己人的地盘,他不知道。 直到带着那个宋人官员上了守军准备的船只,而周围的军士们虽然虎视眈眈却不敢妄动,解呈贵才舒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被放了出来,再也不用回到那个营中与臭气烘烘的帐中众人为伍了,真是觉得就是死了也甘心。 令人遗憾的是还是没能救出自己的父亲,那封信就放在他的怀里,解呈贵清楚地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宋人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哪怕他以那个官员的性命相胁,解呈贵没有办法,只能照父亲信上所说的做,先想法回去再说。 在信中,解汝楫再三要求他不得伤害这人的性命,否则宋人就会拿他父亲的命相抵,看着蜷缩在船中间的那个官员,解呈贵也没有想过真去杀了他,这是他们一行的保命之物,虽然宋人答应了不派兵船来追,可谁知道会不会化成普通民船。 现在划浆的是他父亲的一个亲兵,这是宋人应他的要求释放的,没有人相帮,凭他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划得了多久。宋人越是好说话,解呈贵的心里就越是打鼓,一路上他不停地左右张望着,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如果宋人真的要在这江上动手,他反而没什么可怕的,江中不比平原,凭他的水性,自信无人能在江里将他找得到。最多潜得远一些,找一处无人的地方上了岸再跑就是,只要能逃得性命,些许苦累又算得什么。 被捆做一团的黄镛闭着眼一声不吭,心中泛起强烈的羞耻感,仅仅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还是堂堂的天使,建康城中品级最高的......男性官员。谁曾想,现在居然成了一个降卒的阶下囚,素来刚烈耿直的他,只觉得羞愤欲死。 原本只是一个感觉,现在他却是真的在想这个问题了,这些人肯定是要回鞑子那边去的,如果自己就这么给绑了过去,那还真的不如死了算了,只是可恨身上被绑得太紧,要想翻过船舷还真的不是一件易事。 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解呈贵估摸着,就快要出建康府境的样子,和州过去是无为军,他只希望那里还是元人治下。不然一旦到了晚上,就有些作难了,到时候是不是干脆弃了人质下船上岸,然后趁夜逃跑,他还没拿定主意。 越往前行,江上的船只就越加稀少,偶尔碰上打渔的百姓,解呈贵都要盯着看上半天,生怕那就是宋人所扮,每每过去之后,他才会在心里自嘲一番,自己这是怀弓蛇影了,宋人只会从后面追来,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前头。 “哗”地一声响,扮成梢公的黑牛将长长的船篙撑入水底,小渔船灵活地随着他的动作加速前行,让后面的真正的船家赞赏不已,这家的船娘,一个才十来许的小娘子,看着黑牛的健硕身躯心驰神往,让他不由得更加风骚。 “你右前处二十步,似乎就是那小船,你注意一下,中间那个是不是被缚住的人?语毕。”怀中的对讲机传出声响,黑牛不动声色地听完,眼睛瞟向那边,他站得高,比岸上的李十一看得清些,船上可不是三人,中间那个倒着,被捆了起来。 听到黑牛小声的回报,李十一赶紧向着江中各船发出了指令,原本散散地分布在各处的渔船都随之动了起来,暗地里呈包围之势封住了那条小船的前路,而同时,他也通知了正往这边赶来的刘禹,自己已经找到了目标。 解呈贵的注意力正从后面转回来,冷不防一艘和他所乘差不多大小的并了上来,解呈贵心里一紧,看看船头高大的梢公,和后面的两人,一老一女,怎么看也不似是宋兵,这才松了口气。 “将爷,这是往哪里去啊,小的们这里有些刚捕的鲜鱼,可要尝尝,不是小的夸口,咱家的渔娘出名的好手艺。”黑牛一口江南话在解呈贵听来并无不妥,他哪分得清那些细微处的不同,倒在船中的黄镛却豁然睁开了眼,这里已经是淮地,可这船家却是一口的......临安口音。 见解呈贵没有理会,黑牛也不在意,长笑着“呵呵”了两声,这正是动手的暗语,十余条渔船围成一个大圈,船上的军士们大声唱着江南俚曲,将船上的渔网撒了下去,暗地里,几个水性不错的已经悄悄地含着短刃滑了下去。 等到解呈贵终于发现有点不对劲的时候,他飞快地直起身想要向着中间的黄镛扑过去,可刚刚站起,脚下的船身就猛地晃了起来,还没等努力平衡住身体,小船就翻了过去,船上的三人“扑通”全掉下了水去。 落入水中的解呈贵睁开眼就感受到了一阵绝望,围攻他们的这伙宋人居然用渔网将周围团团挡了起来,他不管往哪里游都会直接撞上网面。没等他想出对策,渔网就在几个水鬼的操纵下开始合笼,轻而易举地将三个人全都网了起来。 “咳咳”一股江水从黄镛的嘴里喷出来,他剧烈地咳着,直到肺里再无余水,这才抬眼打量起周围的来,刚才那一瞬间落入水中,他都以为自己肯定就要这么被淹死了,虽然他并非不识水性,可手脚被捆着,就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施展。 “宣慰觉得可好,还认得某么。”正思忖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那张曾经被他讨厌过的脸孔出现在黄镛的眼前,带着一种特别的关切表情。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政事堂 临安府城南的大内被一道和宁门与各街坊分隔开来,同南渡以前的京师汴梁一样,这座在历史各朝中都算得上规模很小的皇宫同时也变得十分地“亲民”。天子被百姓亲切称为“官家”不是没有道理的,每当重大的节日僻如“上元”“圣寿”等都会登上这城楼与民同乐,让普通百姓也能一睹天颜。 自“中书设于禁中”以来,政事堂与外朝一起,都被围了进去,传统的东华门距离有些绕,于是而这和宁门的开启,原本也是为了让入内的宰执相公们能有一个更便捷的出入之处,自后便成为了定例。 从自家一路行来,到了这禁门外方才下了乘舆,门前全副武装手执兵刃的御前诸班直军士不敢直视他,都叉着手低下了头去。陈宜中非常享受这一刻,踏着优雅的步伐,年仅四十五岁的柄国宰相带着属吏走进了禁中,而大宋权力中心所在的政事堂,离此已经不远。 这是一座算不得雄伟的建筑,论制要比宫内最小的崇政殿矮上三重,总共分为四厢,他的那一厢又是其中最小的,却胜在清幽,离着议事的大堂还有十余步的距离。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里早已经被小吏们打扫地一尘不染,尽管如此,斑驳的窗门等处还是将它的老态尽显了出来。 官家上一次拨款修缮还是在端平二年,正逢着灭金的大胜,举朝欢庆之下,当时还算年轻的理宗皇帝也变得格外地豪气。一转眼,又是四十多年过去了呀,陈宜中感慨着走向书桌前,房中设有软榻,那是为优容老臣所置的休息之用,而他还用不着这个。 为了驱散关了一夜的闷气,门窗大开着,将院中的竹影照了进来,软榻上方的墙壁上挂着“方正持重”的题匾,那上面是理宗的御笔,而当时坐在这间房里的那位乔行简乔相公,活了八十五岁,会不会就是在这张桌前接到了北伐惨败的军报呢?陈宜中端坐在椅上,思绪出现了片刻间的浮乱。 房中属吏们各自开始忙碌起来,一撂一撂地报表奏章被人抱了进来,过了一会,宫中的供备库使带着几个小黄门抬来了一个巨大的冰盆,上面放着一座雾气流动的冰山,就算是在这皇宫大苑之内,这么形制完好的大冰块也是不多见的,可想而知定是圣人的特意交待。 冰盆带来的清凉之意彻底驱散了房中最后的那点热气,在征得了陈宜中的应允之后,窗户被放了下来,贴着薄如蝉翼的明州贡纸,房内的光线并不会感觉有多暗,而凉意却陡然增加了几分,让人只觉得心旷神怡。 和前朝的那位乔相公一样,陈宜中现在最着紧的那是那份军报,按他的估计,宣使此时也差不多应该办完事了,回报的军马说不到这一刻就飞驰在官道上,比起前任要得意的是,他早已得知了战事的结果,所差的不过是大小而已。 “王相他们到了吗?”勉强批阅了几份奏章之后,陈宜中放下笔,将一个房中执事叫到身边,年青的直舍轻轻地摇摇头,陈宜中早就想到答案,只不过想再确认一遍罢了,那两个执政都比他大上十多岁,自然不会像他这般来得早。 “你去宫门处候着,若是他们来了,就回来禀报一声,若是......有外地的信使到了,也接下来,不必再让值守的军将过问,明白吗?”陈宜中说得有些含糊,直舍听完却很肯定地点点头,然后恭身而去。 左丞相兼知枢密院事王熵所居的保民坊大宅内,已近六旬的老相公素来醒得很晚,没有大朝的日子,更是差不多要近午时了才会起身前往办公。而今日却有些不一样,就在陈宜中还在前往政事堂的路上,王熵已经身穿常服坐在了书房内。 他的手上拿着一封信,来信之人正是被他举荐的宣慰副使、礼部侍郎陈景行,信使到得很早,王熵屈指一算,就知道他是趁夜赶到的临安城,一直等到城门大开,方才随百姓入的城,从这一点上来说,陈景行还是很得力的,不愧是他亲自擢拔的干员。 信写得很长,不但写出了他们对于战果的核实情况,也事无巨细地详述了一行人在建康城的各种遭遇。看得王熵微微含笑,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巡查之时被人胁持,最终被权守刘禹带着人在江上救出的一番曲折。 “给父亲大人见礼。”过了一会儿,门帘挑动,王公子举步入内,站在当中,朝着书桌之前的王熵长揖一礼,听到他“嗯”了一声,王公子才站起身,看了看自家老父颜色还不错,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可是陈侍郎来的信?”王公子耐心地等他看完,这才轻轻地出声问道。 “嗯,你来得正好,也拿去看看。”王熵将手上的信递了过去,他这个儿子天份还是有的,自小就生得聪明伶俐,而志向也不小,颇以“小王雱”之称,想起那个早夭的天才,王熵不禁摇摇头,做人太聪明了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王公子静静地看着信,前面的那些都被他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只是读到了两人下车伊始,就在码头上起了芥蒂,虽然只是一场小风波,却让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由得“咦”了一声,以至于再看到胁持一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看出有何不妥了么?”王熵端起桌上的一杯清茶,茶水已经放置了一夜,微有清苦之味,这是他的养生秘决,只是夏日里不能放太久,那样反而会招致病害。 “从这信中看不出什么,两人应该是素不相识,不应该有什么嫌隙,倒像是那小子想要在黄器之身上博个清名,故意为之。可笑这位素以清介耿直为著,如今也会为人所趁,此信应该是在正式奏报之前进的城吧?”王公子抖了抖信纸问道。 王熵点点头,如果正式的表章到了,应该会有人来请他前去议事,现在没什么动静,说明那表章还在路上,只不过这信既然都已经到了,表章也就不会太久了,说不定,此该就已经送进了禁中,想到这里,王熵站了起来,召手叫来家仆,准备要更衣入朝。 “名为刘禹的那人,你查到什么了吗?”换好朝衣出门前,王熵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停下脚步转头朝身后儿子问道。这人的动静搞得有些大,已经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王熵现在急于确定的是,他是不是陈宜中的人。 “十分蹊跷,儿子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也只是查到此人出自常州,在此之前却无一人听过他的名字,何时入的汪公之幕,都说不太清楚,吏部备档也只有短短一行字,还是数月前依汪公保举所录,有多可信就不得而知了。” “知常州赵与鉴已经拘押回大理寺,他是宗室不好轻易处置,你持某的名刺去会会看,若他也毫无印象,那这事就有些意思了。”王熵吩咐了一句,不再停留,摆开仪仗就此出门而去,只留下王公子站在庭中若有所思。 政事堂的厢房内,陈宜中慢慢地看着那封表章,送书前来的那位直舍站在旁边,屏气凝神地等候着指示。这一趟跑下来让他累得面上带汗,直到在这个天然冷气的房中才凉下来,陈宜中留意到了他的样子,将一杯凉茶推给了他,直舍却没想到有此待遇,当下感激不已。 “来使只携了此章?没有带来什么别的。”陈宜中体贴地等他喝了一口,才放下手中的表章问道,这个奏书是三位使者联名所上,所有的结果也都是中规中矩没什么可说的,本来这应该正中他下怀才是,可是黄镛没有传信回来,让他有些不踏实。 “回禀相公知晓,属下特地问过,来使确实只送来了这份表章。”直舍听到他的问话,不敢怠慢,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在脑中回忆了一番,确信自己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这才恭恭敬敬地正色答道。 这个黄镛,陈宜中挥手让他先行退下,自己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表章出神,要不是手上实在是没人,他也不会让这位同窗跑这一趟。如今结果出来了,却是正式的奏对格局,后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让他心中有些没底,偏偏这时候,该死的清高病又犯了。 “陈相,遣使的表奏到了么?”正思虑间,门外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王熵的面容现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正是那位号称“不倒翁”的留梦炎留相公,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走了进来。 “可巧了,刚刚才到,正要遣人前去知会二位,来得正好,不妨就在我这处先行商议一番,拿出个章程来,才好进宫去见太皇太后。”陈宜中长身而起,笑着向王留二人打招呼,边说着话,人已经走出书桌,迎向了二人。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功罪 在救回了黄镛之后,刘禹并没有马上动身回建康,他本来准备去和州见李庭芝一面的,可却被告知后者早已离开前往了蕲州,从留下来的陆秀夫那里得知,夏贵派去的军队遭到了元人的顽强抵抗,进展并不顺利。 “时机已经错过了,元人已经回兵,伯颜此时说不定已经到了鄂州,黄、蕲两处为其外围,要想夺回来,非得调集大军不可,夏贵此番出兵不过是想捡个便宜,这种硬仗他不会参与的。”刘禹骑着马与陆秀夫并肩而行,两人走在沿江的官道上。 一旁的陆秀夫没有马上说话,他望着江对面的方向似乎是在出神,刘禹有几分诧异,这里离着和州大营已经有些远了,如果说是送人两人好像并没有这么深的情谊吧,观他的神情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刘禹将马头拨向江边,在长堤之上停了下来,两人跳下马,就这么牵着立在了那里。 “大帅此行之前曾有语,说子青你可能会来。”陆秀夫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眼睛转向了刘禹,“还未曾叙齿,某如今已经三十有九,称一声子青不会见怪吧。” “这样最好不过,你我一见如故,某年岁小些,便称你一声君实兄吧,有何话不妨直言。”刘禹拱了拱手说道,两人实际年龄相差不少,可一眼看上去,谁都会说差不多大,就这么平辈论交也更使人放松,刘禹当然不会反对。 “大帅常说你是个奇人,说实话,某听到时还有此不以为然,等到建康城相见听到了你的所为,才知道大帅所言非虚。别的不说,就说夏贵此人,大帅一心相忍为国,不愿意刀兵相见,若当真逼反了此人,两淮就岌岌可危了,再说了,刘整之事后,这些统兵军将都对朝廷有所顾忌,这也是大帅不得不加以考虑的。” “君实此语足见心腹,那某也想说句心里话,不过之前某想先问一句,在君实你的心里,也觉得某这做法有所不妥么?”陆秀夫的措辞很委婉,刘禹一听就知道李庭芝还是没有答应他的那个计划。 “某不过是个小小的参议,如何胆敢置喙这样的大事。”陆秀夫没有正面回答,只不过从他没有断然否认就知道其真实想法如何了,刘禹自然不会再追问,他转头看着那条大江,对面就是江南,如今正是“日出江花红似火”的最美时节。 之所以要同他说这么多话,刘禹也是知道他马上就将会入朝,不过借此能影响一下他罢了,就是当初在燕居楼中特意让李庭芝带上他,也是借着那个机会灌输一番他们道理,其中的大部分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君实兄,你睁眼看看,你的脚下,你的眼前,都是些什么?”刘禹执起马鞭,指向了前方,陆秀夫不防他的动作,不由得顺着他的指向望了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啊,只是再思考了一下他的话,陆秀夫若有所思地转过眼来。 “你的意思是‘大宋江山’?”陆秀夫不太肯定地问道,刘禹点点头,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陆秀夫以后再也不会看到这些了,他会随着那个小朝廷一路辗转,最后跑到了海面上,就连大陆都没再回过。 “大宋病了,病入膏肓,郎中已经告诉我们药石无力,他的邻居虎视眈眈地等着占据他死后的家产,他的仆役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屋子里只余下了孤母幼子,纵然还有些忠心的家仆,等到那个恶邻露出獠牙,最终也难以保住那份家业。” “子青的意思,与其看着它慢慢死去,不如施以猛药放手一搏。”这个比喻很浅显,陆秀夫一听就明白了,由此也听懂了这比喻后面的意思,可如今刚刚获得一场大胜,这胜利比当初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时还要大,为什么就不能是继续维持呢?他有些迷惑。 “关键还是在我们自己,元人大军甫一渡江,朝廷上下便如惊弓之鸟,举城投敌者有之,弃官逃亡者有之,内无长君,外无贤臣,人家想不欺负你都难。”一番话说得陆秀夫沉呤不语,这些形势他做为掌机宜的幕中参议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这些话,刘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陆秀夫还是有些疑惑,再想到自己此行的使命,他不禁吃了一惊,难道已经被这个人看出来了?这怎么可能,此事是李庭芝离开之前才刚刚决定的啊。 “此番黄、蕲若起战事,说不得还要夏贵之兵相助,大帅之意,他准备举荐夏贵任两淮制使移驻扬州,再以淮西之地属子青任之,荐表此刻就在某身上,子青以为如何?”陆秀夫道出了他的原意,他发现刘禹并没有多少激动之意,好像早就听说过一样。 李庭芝仍然对夏贵抱有幻想是刘禹早就猜到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行不通,当年,朝廷任命的淮西制置使朱焕已经到了庐州,夏贵不也一样鸟都没有鸟他。这个人,不可能因为刘禹穿越了就突然性情大变的,可这话却没法对陆秀夫说。 “君实此番入京,想必大帅另有安排吧,某谨在此祝兄一帆风顺、步步高升吧。”刘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对方不是李庭芝,说多了也没有意义,他想到了陆秀夫这么说,那肯定是要亲自送表上京了,那就是说,他此行不是为了送人,而是要与自己同行了。 陆秀夫苦笑着摇摇头,举手还了一礼,原本被大帅保荐入朝为官的那点小得意已经不翼而飞,原来一切都已经被眼前的这人猜到了。难怪那些重臣都对他青眼有加,两人结束了谈话,纵身上马重新走回到官道上,沿着一路朝渡口而去。 在太皇太后谢氏自己的寝宫慈元殿内,她接见了前来谒见的陈宜中等三位执政,这一次的奏章有点长,除了叙功还有追罪,她现在看到的这一部分,就是对数月以来那些投敌叛国以及弃官逃亡的人加以惩处的决定。 “章鉴、曾渊子、洪起畏、赵与鉴等人罢职流远州,文及翁、倪普等人除祠禄,追夺一应官爵,还要锁拿吕文焕、吕师夔、陈奕在京家人,籍其家。这......是不是太过了些,毕竟他们都曾有功于朝。” 谢氏看过了这部分,有些吃惊,这些人不思君恩,确实让她也十分痛恨,可真要下重手,又犹豫重重,宋制对于这些士大夫十分宽松,就是流放也是带着一份官职的,老臣更是领优饷领到死,突然这么来,会不会引起清议,她有些没把握。 陈宜中与王熵、留梦炎两人暗中过了一个眼色,这份奏章上的结果当然是经过了一番妥协的,就是这样也没有完全达成协议。前面的这些论罪并不是重点,之所以这样,为的就是“乱世用重典”,因此重些也顾不得了。 “臣启太皇太后,洪赵二人弃城而逃,将我大宋百姓送与鞑子,罪实难恕,章曾二人身为宰执枉辜恩义,弃官出逃,如不重惩,百官皆有样学样,朝纲何在,吕氏早已背叛朝廷,如今全都伏法,其家人自当论罪,太皇太后仁厚,这干人等若还有良心,自会感恩悔过。到时再行” “这也罢了,只是那几位老臣,年齿已大不堪远行,发配个略近些的军州罢,就当是为官家积福。这后面的字太多,老身看着累,不如你们说来听听,汪立信殁于王事,你们是如何措置的?”谢氏没有多争论,她自知不过一深宫妇人,没有多少治国经验,还得要靠这些臣子才行。 “汪立信以光禄大夫致仕,当赠太傅,其妻已授了郡夫人,当再加一等,臣等属意授舒国夫人。子侄如其所请已告了丁忧返乡,等孝期满了,天恩浩荡,那时再召返入朝,自有一番恩叙。”陈宜中说完偷眼看了看谢氏,见她闭着眼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中了心意,这才继续往下说道。 “据江南遣使传回的奏表,此次大胜已经查实,各路有功人士俱有升擢,只是对于首功的原通州副都统姜才和其后的权知建康府刘禹,还未有定论,因此,臣等以为,恩自上出,太皇太后有何喻示,可颁下旨意,臣等照此办理便是。” 陈宜中的话让谢氏睁开眼来,下面的这三位相公表面一团和气,私下里互相勾心斗角原也是她乐见其成的,说什么没有定论,不就是利益冲突没有达成一致吗,想要直接让天家圣裁,可真的让她拿出个什么主意,也不一定会两全其美。 “既如此,反正还要献俘京师,就着那个姜才和刘禹一同入京来罢,老身也想看一眼,这两人是何等人材,怎么从前朝廷都没发现呢?”谢氏也不管臣子的那些弯弯绕,直接做出了决断。 “臣等谨遵太皇太后圣喻!”三位相公一齐起身,长揖一礼。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招揽 刘禹的猜测也有很多时候并不准,一路溃逃的元军此刻已经退入了江州,沿途一路烧杀抢掠,弄得民不聊生百姓纷纷逃散,为了维持军心,军纪也只能被忽视。想起刚过不久的池州境内烽烟处处,伯颜只觉得无可奈何,只是进了江州之后,他便开始了整肃军纪,毕竟现在不是以前打草谷了,今后还要回来的。 “池州之时已依尔等所言,如今此地已为我大元治下,须得各自约束部属,不可多生事端,倘再有劫掠民间之事发生,某定不轻饶。”伯颜站在江州城外的渡口处,对着前来送行的文武说道,他的视线在阿术等人的身上多作了些停留,那张桀骜的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人心倒底还是不如以前了,伯颜在心中哀叹着。 草原上向来就是以强者为尊,胜利之时生杀予夺自是毫无二话,一旦战败了,自然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更何况,还败得那么惨,连大汗亲赐的节旌都成了宋人的战利品,这让伯颜自己都觉得说话不再硬气,更何况阿术与阿刺罕还是为数不多建制仍在的队伍主帅。 这样的结果,他准备亲自上京去向大汗做解释,会得到个什么样的处置,以伯颜对大都城中那位雄主的了解,深知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勇于承担,不能推诿,更不能欺瞒,丧师数万人,还折了几位重臣,没有一个 好在宋人也没有余力扩大战果,他们只追到了建康府境处就停了下来,脚下的江州,对岸的黄、蕲以及上游的重镇鄂州都仍然控制在自己手里。接下来要怎么办,已经不是自己这些人能定下的,还得让大汗来决断。 新立的荆湖行省原本交给了阿里海牙,可如今加上了阿术这几个资历不相上下的进来,伯颜心里有些不放心。有心再说几句话告诫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领着自己的亲兵上了靠在码头上的战船,这船不过普通大小,远不如自己那艘大舟,可他哪里还计较得了这么多。 大江对面就是蕲州,那里发生的小规模战斗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夏贵,那不过是个丧了胆的手下败将,伯颜不自觉得将眼睛转向了下游方向,那座让他沦落至此的大城,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血淋淋地疼。 “等着吧,某定会再回来。”伯颜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虽然他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想清楚自己倒底怎么就败了,表面上看唯一能成为理由的就只有“轻敌”二字,南人还是有几分血性的,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孱弱,只是下次......伯颜袖中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 鄂州城中,行荆湖省事、平章阿里海牙面有异色地看着堂下那个被俘的宋人小校良久,再三确认了他所言非虚之后,才摆摆手让人带了下去。与立于一旁的万户张弘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付难以置信的表情。 带了将近二十万大军顺江直下的大帅伯颜在建康城下败了?不仅如此,似乎还是罕有的大败,而这个消息他们居然还是从敌军的俘虏身上听来的,此人是在黄州被俘的,他自称是夏贵的部下,那个长腿将军?阿里海牙还清楚地记得鄂州之战时的情形。 尽管还没有得到自己人的证实,阿里海牙其实已经明白这应该是事实,怪不得洞庭湖上宋人敢于全师来援,战意似乎还颇高,怪不得夏贵那个丧胆之辈敢兵出黄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 “仲畴,你意如何,我等要不要发兵去接应大帅?”阿里海牙站起身,他回到鄂州不过才几天,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而来,如果真如那宋人所言,伯颜所部到了哪里,宋人接下来会有何举动,都难以预料。 “平章,宋人已经攻入黄州,离这里不过咫尺之遥,属下以为那里才是我等应去之地。至于大帅那处,还是再等等消息吧,陆路太远,信使到来估计就在这几天了。”张弘范摇摇头说道。 “某家也是此意,可倒底有些不放心,大军前出之时,粮食都已经运过去了,如果真的战败,想必所余不会多。这样吧,某带人去黄州,你领着水军带上粮草沿江而下,保不齐就能在中途遇上。” “你那族兄在宋人那处吧,有无可能说服其为我等效力?他若是有意,比照你的授万户亦可。”张弘范点点头接了军令就欲出去,才刚刚转身,阿里海牙就在背后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张弘范想到了那个大自己几岁的所谓族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气性,硬是要跑去宋人那里,而且还表现得异常忠诚,看着阿里海牙期待的眼神,张弘范苦笑着摇了摇头,阿里海牙见状也不以为怵,抬手让他自去。 黄州离这里不过一江之隔,发兵过去也不过就是朝夕之事,阿里海牙对于夏贵并不担心,他想的是这是夏贵自发的行事,还是宋人有什么别的谋划,毕竟他们此刻是得胜之师,这却是不得不防的。 建康城外的战场虽然打扫得差不多了,可想要恢复战前的繁华景象,却不是短期可以看到的,除了燕子矶下的那座码头依稀有了几分东南重埠的繁忙样儿,别处空荡荡地如同野地一般。 刘禹沉着脸站在一处土坡上,他的亲兵牵着马儿跟在后面,土坡的前面,几百个只穿着短褐的赤膊汉子在浑汗如雨地进行着训练,按照他制定的计划,每天这些人都要练上超过五个时辰,在这个时空里已经是高强度的了。 训练的课目也非常繁多,从体能、格斗、弓箭、马术、水性、阵形等等无所不包,内容也不同于他们原本熟悉的那些,都是刘禹根据后世的一些经验总结了一番制定出来的,比如眼前的这个就让人有些看不懂。 五百多人以十人为一组,各自扛起一根长长的木料,进行比试,他们将扛着木头跑上几百步的距离,以先到达终点者为胜,前十的有奖励,后十的会受罚,因此,甫一开始,各组人马就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这种比试除了锻炼军士们的体能之外,更主要的是加强他们的合作意识,十个人心如果不齐,速度反而会起不来,而距离那么远,如何合理地分配体力,也是非常考验领导能力的,只有齐心协力才可能最终完成考验。 “青云,你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门道了么?”刘禹将视线从前面收回来,投往了身边的一个仕子模样的人,他虽然穿得平常,可在建康城中早已是大名鼎鼎,此人就是那位说书的“平恨生”。 “学生也说不好,只是觉得这等锻体之术颇有意味,兵书之中也不见记载,莫非是太守所创?”张青云还是首次这样看一军训练,前面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是个个精悍雄壮,堪称精锐,只是这位太守似乎还是不太满意,常常摇头。 “末技尔,强军并不是光是练出来的,你现在无所事,府学已经恢复了,还想着要去考功名吗?”这个人当初说书还是他自己亲点的,主要就是看他家境贫寒,天资也不出众,做事倒是兢兢业业很踏实。 “学生自知愚钝,学了许久也无所成,早已熄了功名之望,再者,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下一科还不知道会是哪天。”提到这个,张青云就喟然叹息,他有自知之明,可读书考功名是家中父母从小就灌输的,如果不这么做,自己还能干什么? 听到他的话,刘禹深以为然,朝廷上一次开科取士是上一年的咸淳十年,按三年一次,下一次要到德祐三年才会进行,可德祐三年?刘禹暗叹,那是一个不存在的年号,这些读书人还是很明白的,都知道现在的情势。 “你家中还有何人?”刘禹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叫他来的,府学的那帮学子,大都已经回去读书了,没去的也都离开了建康城,刘禹也是无意中想到他这么一个人的。 “家父前些年故去了,如今家中唯有家母尚在,某是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幼弟,年不过八岁。”张青云老老实实地将家中情况说了一遍,刘禹点点头,和他事先命人打探的一致,这人并无虚言。 “你家中也不易,若是本官让你从此跟着本官,你可愿意,令慈可能答应?”刘禹将自己的招揽之意说出来,不是独子就好,不然他还真不好开这个口。 “蒙太守不弃,某复有何言,家母那边也绝无问题,只是某不过一文弱书生,不知如何能帮太守?”张青云显得很平静,刘禹听他口气已经答应了,面上却是不显喜怒,对这个人又高看了一眼。 “无他,闲时教他们识字,平时帮某处理些文书。”刘禹指着前面那些军汉说道,张青云打破了平静的表象,惊讶地“啊”了一声,他没想到自己的主要差事会是这个。 “你还未曾娶亲吧,与你同时播音的那位映红小娘子你是见过的,觉得她如何?若是你有意,某愿为你保这个媒,去与袁通判说,她已经被袁娘子收为了义女,已经是自由身了喔。”没等张青云反应过来,刘禹又笑着抛出一个问题,让他面色变得微红。r1058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提亲 建康通判袁洪所住的宅院在中街一带,算起来这还是刘禹首次登门,得到消息,袁洪也是惊喜异常,亲自开了中门降阶以迎。自鞑子围城以来,两人相处的这几个月算得上融洽,彼此之间也从无间隙,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通判又号为“监州”,与一州主官关系往往有些微妙,然而刘禹却对他信任有加,不但民事尽相委付,就连守城也是托以重任,让袁洪心下非常感激,更别说当日徐茅等人作乱,刘禹还亲自带人救出了他的娘子。 只是刘禹自知这不过是自己比较懒而已,他一向喜欢抓大放小,对于权力的使用放得很宽,孰不知这样的长官反而更得下属拥戴,这也算是误打误撞吧。刘禹知道袁洪的这个院子是租自城中富商,不过看到院中格局颇大,便知他的家中应该是很殷实的。 一路迎到了堂上,两人一番客气之后便分了主次坐下,刘禹略略打量了一番堂中陈设,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仕人之家,没有那些华丽的摆设,处处都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清贵之气,唯一可惜的就是主人连进士都不是,这一点两人倒是同病相怜。 “济源,观你气色还好,不知上次那伤可还有碍?郎中怎么说。”两个婢女打扮的小女孩给他们分别奉上了茶,一看那身量就知道都是未成年,刘禹一边在心中痛骂着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一边端起茶盏用盖子慢慢地撇着浮沫。 “无碍了,早先还有些不适,后来一番诊治,已见大好,城中老郎中前几日来府中瞧过,说是不必再用药,再将养些时日即可,依某看如今就已经痊愈了,还要谢过太守关心。”袁洪拱拱手说道。 刘禹放下茶盏摆摆手,他知道袁洪上次是吐了血的,条件所限也没有什么透视的设备,具体伤得怎么样只能靠这时空的医术,不过看到他面色红润,言语有力,想必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我不叫你通判,你也莫再叫太守,这个位子还能坐多久,你是清楚的,如今是多事之秋,再见都不知是何日,相交一场,客气话都不必再说了,如何?济源兄。”刘禹说完,笑着看向袁洪。 袁洪知道他的意思,这番叙功之后,两人很可能都不会再呆在这建康城了,袁洪现在是通判,再升一级就是知州,可建康府是不可能让他任的,只能另调别处。刘禹的情形也差不多是一样,这个时空没有什么便捷的通讯,说句“再见”多半就是数以年计甚至可能就是永别了。 “那袁某就僭越了,子青此番前来,定有要事,还请直言。”袁洪也不再推脱,直呼刘禹的字说道。刘禹来的主要目地当然是提亲,可他也确实还有别的事要嘱托袁洪,听到他的话,便收起了笑意。 “此次战后,沿江各军州收复的不少,某料想济源所任应该不出这几地,不管是哪里,他日都会是鞑子兵锋所及的前线,济源要有所准备才好。”刘禹扳着指头一一给他点明,有些是已经有主了的,比如说常州的姚訔。 “子青的意思,鞑子不日就将复返?”袁洪有些吃惊,刘禹说的这些地方他都清楚,私下里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两浙的镇江府、常州,淮西的和州、无为军,江东的太平州、池州,最有可能的还是后面几个,那样确实就是对敌的前线。 “某也希望不是,可你我都不应该做此想,不管任在哪里,整军备战都是当务之急,鞑子今年不来,明年也必来,提前做好准备才能御敌制胜,切莫以为就此高枕无忧了。” 这些日子,刘禹一直在对别人灌输着备战的思想,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听与不听都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袁洪与他相处日久,知道他所料从未落空过,听完不禁思索起来,原本的升职喜悦也变得有些忧愁。 “如鞑子真的返来,我当如何?”袁洪想了想问道,这次被围,也让他直接认识到了敌人的凶悍,如果不是刘禹带人及时来援,城门估计早就破了,他自知自己的能力,既然刘禹亲自来了,不妨直接请教算了。 “视城池坚固状,如有建康这般的坚城,不妨据城以守,阻敌于城下以待援兵,如无这般坚固,就如某开始所做的那般,迁民、清野,拉长鞑子的补给线,切勿将百姓留给他们。”结合自己的体会,刘禹解释道,他知道这些文官都不愿意强制迁离百姓,因此特地强调了一番。 袁洪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些措施的效果他是亲眼所见的,所以接受起来也比较容易,可是刘禹说得轻/a>松,他却知道这不是容易做的事,有时候可能还得要下狠心才行,自己能不能做到,袁洪在心里自问。 “还有粮食,如果要守城,这是第一要务,济源,你要从一上任就要亲自抓好这方面,出府库买也好,下制令征也好,总之一定要让城中有充足的粮食,这样才能坚持到援兵到来。”刘禹说的这些其实他们谁都知道,重点是做法,刘禹的做法说穿了就是四个字“不择手段”,也是这时空的人们难以理解的。 袁洪在心中消化着这些话,背后的那些意思他都听懂了,跟着看了这几个月,刘禹的行事方法他也都心中衡量过,即便有些不是很认同的,但在最后的结果之下,袁洪还是心服的。 说了一些军务上的事,刘禹觉得火侯也差不多了,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就打算要提出正事来。正在这时,堂后转出一个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孩童,刘禹一看,正是袁洪的娘子与他的儿子。 “闻得太守到来,奴特带小儿前来拜谢救命之恩,还请受我等一礼。”袁娘子说完就敛首施了一礼,那个小孩更是纳头便拜,刘禹起身又不好去扶妇人,只得一把将小孩拉了起来, “大娘子客气了,忝为同僚,自当守望相助,此许小事称不得恩,这是令郎吧,生得好人材,不知年岁几何?”那妇人坚持要施完一礼,刘禹也无法,生受之后,便将话题转到了小孩身上。 “犬子袁桷,今年虚岁有十,顽劣得很。”袁洪在一旁出声答到,虽然话里全是贬意,可脸微微露出的得意状已经暴露其真实想法。刘禹也顺嘴夸赞了几句,袁娘子这才带着儿子退下去。 刘禹知道这个小孩要比乃父在历史上的地位高,只不过他出仕的是元人,这一家子,曾祖袁韶阿附史弥远被称为奸臣,儿子长大成了汉奸,只有眼前这个坚持不肯从贼,弃了官逃回家乡去。 “今日前来还有一事,不知方不方便讲。”恍惚了一下,刘禹醒过神来,还有正事没说呢,袁洪也不以为意,拱拱手请他开口。 “那位映红姑娘,不知可曾许人?”刘禹从来没干过这类事,干脆直言相告了,袁洪一听之下有些愕然,搓了搓手才犹豫着开口。 “映红已被内子收作义女,身契业已发还于她,若子青有意,某倒是可以去问问,只是她过于平常了些吧,怎能配得上你,不如让某再另挑一......”袁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济源,你是不是有所误会,某是为他人而来,那位说书的张青云还记得吗,他俩也算认识,如果映红那边也有意,某愿保这个大媒。”刘禹再也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连映红长什么样都没印象,怎么就想到自己头上去了,这可太冤枉了。 “原来如此,甚好甚好,前日里我夫妻还在说要给她找门好亲事,既然是子青作保,定然错不了,两人又见过面,无需再去问她,某便可以作主答应。”袁洪一听,原来是这样,当下就打了保票,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为这个小插曲“呵呵”一笑。 已近夜色的临安府,忙了一天方才回府的陈宜中换了常服在书房中坐着,当了家才知道这事情有多繁重,饶是有那么多直舍、待诏帮忙,仍是将他累得够呛,只不过,大权在握挥斥天下的感觉太舒服了,累着也是一种享受。 “恩相,这是门房送来的拜贴,人已经在府外,刚刚才进的城。”府中幕僚拿着一张贴子走了进来,陈宜中没有怪他打扰了自己,这人是知道分寸的,既然他这么说,来的人就一定有用处。 “陆秀夫?”陈宜中看到贴上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可忙了一天脑子有些乱,怎么也想不起来。 “宝佑四年进士,那一科的魁首是文天祥。”幕僚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陈宜中顿时想起来了,这一科还有谢枋得和胡三省等人,而这位文状元刚刚被命为两浙安抚制置副使兼知镇江府事,出了京师。 再一看他的来处,此人竟然是从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的幕下来的,陈宜中精神一振,他必然带了李庭芝的书信,会是什么消息呢,心中起了一份好奇。 “你亲自去,将人带进来,本相就在这里见他。”陈宜中挥挥手对着幕僚说道。r1058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别离(一) “门下。 惟天辅德,所以司牧黔黎;于后守邦,所以奉承绪业。联继位冲龄,上倚圣人扶育之德,下仗臣工敬诚之心,安民布政,则俗咏甘棠;训士戒严,则边生细柳。戎事每勤于经略,壮心自许于国家。 宵衣旰食,焦思劳神;禹迹混同,方致太平之运;尧心不倦,俄兴弗豫之灾。北虏窃据中原久矣,不思恭顺,猥以下隶,敢发难端,遂兴荐食之志,窥我黎庶之江。联虽仁德,岂无虑乎! 遂遣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三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江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 然我朝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内外之臣,务使体国而奉公,戍边之将, 俱要洁身而爱民。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弥,正惟此时。江南各路,甫逢战火,生民绝断,诏有司赈之,免其钱赋,与民生息,三年可使,咨尔万方,其体朕意。 宰臣陈宜中、王熵、留梦炎等谨奉” 这道“敕江东大捷喻示天下诏”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反正刘禹是基本没听懂,最让他感兴趣的是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正式的宣诏,不出所料地那人还真是个宦官,面白无须,看上去和旁人并无二致,就连声音也没有明显的鸭公嗓子样。 还是没有摆什么香案,只是在制司大堂内将人召集齐了,就开始了大声宣读。刘禹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他的前面是汪夫人,汪麟和他娘子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接着是他们的一双儿女,这里只是建康城内的官员,李庭芝和张世杰所部的都没有来,估计另有人会去他们处。 原本以为还要下跪,结果也只是拱手弯了弯腰,前面的汪夫人更是连这一步都免了,被允许站直了听。只不过这厮读得太慢,这诏书文字又多,这么半弓着腰让刘禹很是不习惯,好不容易读到了尾声,只觉得腰酸背疼。 “臣等自当勤训效勉,以报天恩。”堂上诸人齐声再拜,这是事先教好的句子,也和刘禹认知的不一样,他还以为会说什么“万岁万万岁”之类的呢。只是这还远远没完,这道诏书是贴给天下百姓看的,表示咱打了胜仗得瑟得瑟,接着才是针对各人的封赏。 “......国失一梁,联亡一臂,每思于此,岂不痛哉!特赠太傅,以恤其功,谥‘忠愍’,以彰其德,妻梁氏进舒国夫人,位正一品,永享国祠,子孙与有荣焉,守制过后再行招待。” 汪夫人含泪谢了恩,她终于凭着夫君的恩荫到达了一个女人的巅峰,大宋没有超品,亲王公主也就是正一品了。这也就是说,她以后见了谁都无须磕头,她的仪仗遇上谁都不用避道,当然这是指皇帝和圣人之外。 “......进衡州观察使、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仍领广捷军都统制,赠银五百两,岁米七十石云云。”金明这算是官升了一级,从五品升到了正五品,并且还是实领的一军统制,前途一片光明。 “......超擢左武大夫、知无为军,赠银三百五十两,岁米五十石云云。”刘师勇从正七品超升到了正六品并成为了知军事,一时间喜不自胜,旁人纷纷道贺,无为军就在江对面的和州旁边,那里已经是最前沿的地方了,刘禹不由得在心中为他祝祷。 “......加兵部左司郎中、军器监太监。”叶应及也升到了正六品,并且将奉调回朝,不过他是文官要更清贵一些,只是每每想到今后可以叫他“叶太监”了,刘禹就暗地里发笑,弄得叶应及不明所以,只觉得他这笑容里透着说不出的猥琐。 接下来是胡三省,他被任命为从六品的秘阁修撰,不过他的脸上淡淡地,只是礼貌地和众人回了个礼,并没有多少高兴之意,刘禹很清楚他应该是起了退隐之心,一直以来,他对修书的兴趣就大于做官,况且他严格来说还算是贾党一派,真入了朝也难以清静。 孟之缙此番失地在先,不过建康之战他有襄助之力,因此不升不降以兵部员外郎调入朝中,刘禹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估计他自己再也不想外任了,这个结果还是令他满意的。 袁洪则是不出所料升了一级知太平州,刚才接了孟之缙的班,他的脸上也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接受了众人的恭贺。而他的建康府通判的位子则由原录事参军张士逊升任,这人一直给人兢兢业业的勤勉形象,现在成了建康城中唯一原地留任的官员。 其余的升迁表功又进行了一阵,刘禹以为自己和姜才二人的叙功在前二位,应该是最后才会出场,结果耐心地等了半天,连普通军士的恩恤都说完了,仍然没有动静,两个人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这是何意。 “敢问诸位,刘禹刘知府和姜统制何在?”手上已经空无一物的这位宣旨内侍等堂中众人的激动劲过去了以后,才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刘禹二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都各自上前了一步,等着他的下文。 “太皇太后亲笔喻令,着你二人亲领俘酋入京师,即日起行,不得有误。”内侍上下打量了刘禹一番,然后笑咪咪地从身后的随从拿过一卷帛书,也不展开,直接递给了刘禹,刘禹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又是华丽的一篇骈文,这也罢了关键是还没断句,幸好这个内侍已经将大致意思说出来,他只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作感激状地谢了恩。 宣旨已毕,刘禹看这位公公还算是随和,便偷偷地塞了一个银锭子过去,果不其然,那家伙的胖脸更是笑得肥肉乱颤。从他口中,刘禹得知了自己这二人的功要到京师才会论及,他最关心的去向,目前谁也不知道。 说是即日,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这些宣使是刚刚才到的建康城,不可能马上就返身回去,刘禹着人将他们一行安顿好,设了丰盛的酒宴加以款待,等到喝得醉熏熏地回到府中,杨行潜和张青云已经等了他多时。 刘禹就着热水洗了把脸,喝下几口醒酒茶汤,这才将太皇太后的那份喻令拿给了杨行潜他们看,现在这两人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之人,这些事情都可以开诚布公地与他们一起讨论。 “青云,你与映红的事要加快些了,袁通判知了太平州,不日就将起行,最好一切从简,先把人娶过来再说。”刘禹知道古人的婚礼十分繁琐,要走正常的流程那就是以月计的,好在他们这之前已经走完了大部分的程序,只余了请期和亲迎,张青云点点头没有说话。 “行潜,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此事有否不妥?”刘禹转到另一边,杨行潜仔细地看着那上面的文字,接着又思索了一会,一时也没有说话,刘禹也不催他,端着茶一口口地酌着,这些酒虽然度数不高,可喝多了后劲还是有的。 “东家,从这上面看不出什么,都是些应景之语,杨某原本以为是陈相公他们针对我们之意,可既然姜统制也是如此,那就是另一番说道了,你二人叙功在前,不可能都能压得下来,那样太明显,也殊为不智,不会是相公们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刘禹的脑袋还有点晕,那些弯弯绕平时就让他头疼,这时候更加不想再多思考了,只不过杨行潜的反应有些怪,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让人废解。 “也是也不是,说是,这喻令与他人的不一样,出自太皇太后亲笔,这是模仿不了的,其意可想而知,说不是,太皇太后居深宫,这等赏功拔擢之事与她何干,这事情说到底,多半还是政事堂那几位相公的首尾,撕捋不清,只能请圣人出面了。” 听完杨行潜的分析,刘禹又是一阵头大,国难当头还要搞这些争权夺利的作死之举,真是嫌大宋的官儿作腻了,要去鞑子那里当个下等民么? “东家也不必心急,如今既然入了圣人的眼,说不准有意外之喜也保不齐。”杨行潜笑着拱拱手作恭贺状,张青云在一旁也是如此,刘禹苦笑着摆摆手。 “要辛苦二位随我入朝,不知家中可有他事,趁这几日去办了吧。”听完了刘禹的话,两人都起身施手作别,让他能早点歇息。 第二日,也不知道睡了多我,刘禹被亲兵叫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穿戴整齐洗涮了一番来到堂中,一身戎装的李庭芝已经坐在了那里,刘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一大清早就快马赶了来。 “子青,事情恐怕有变,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竟然会是如此。”李庭芝茶都没喝,见到刘禹出现,就面带急色地开了口。 “大帅是指淮西之事?朝廷欲遣何人主事。”刘禹也不再与他客套,直接出言问道。 “朱焕。”李庭芝吐出一个名字来,刘禹不由得暗叹,拐了一圈又回到了惯性上。 朝廷既然已经任命了淮西制置使,那自己就不可能再去了,他知道朱焕最终也没能坐上那个位子,但这样一来,时间就给耽误了,唉,前路不知道在何方,刘禹一时间沉默了。 “某自请督江淮的奏章已经准了,这建康城你最熟,还请不吝赐教。”李庭芝拱拱手。 “无他,整军备战,这些大帅都心知,只是要小心一个人,切不可委以重任。”刘禹想了想该说的都说过了,只有这一点还没提醒过他。 “请说。” “朱焕。”刘禹将刚才那个名字又重复了一遍。 李庭芝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刘禹说的是夏贵,不由得心生疑惑,可看到刘禹坦然的表情,暗自思索起来。刘禹应该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这么提醒自己呢,想到此子以往的战绩,没法不加以重视。r1058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别离(二) 趁着李庭芝愣神的空儿,刘禹打开了刚刚送到的邸报,上面并没有登载建康大捷的消息,他估计这应该是由于信息的滞后。其余都是些官员的升迁转任,有印象的不多,只是有一个名字太过耀眼,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文天祥,这还是刘禹首次在官方文书上看到这个名字,他已经走在了仕途的快车道上,“两浙西路安抚制置副使、知镇江府”品阶与立下战功的张世杰相当,而刚刚入朝的“另一杰”陆秀夫则被授与了从五品的宗正少卿,也是潜力巨大。 镇江府位于建康城之侧背,朝廷这回还算是靠谱,放的是一个坚决抗战的人,再往下看看,他原本应该出知的平江府则是由潜说友提前一年出任。另一个有些印象的历史人物则是守卫蜀中的张珏,他被朝廷加为检校少保、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 “敢问大帅,张承宣此次出任何地?”刘禹突然想起现在镇江府还在张世杰手里,那他肯定被另调他处了,只希望会是个合适的位置。 “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李庭芝简短地答道,看刘禹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豫,他想了想两人的相交过程,难道是因为那次的小风波? 刘禹无法和他解释心中所想,刘师勇出知无为军,而张世杰任紧邻的安庆府,两人都是能战之将,朝廷处置看上去并无不妥。可又有谁知道,这位张将军陆战尚可,水战却是一塌胡涂,他似乎就会那一招,将战船锁成一团让鞑子烧。 沿江制置副使,以现代人的眼光会以为是正使的副手,可在这时空,不过是朝廷的制衡手段,为的是防止路臣一人独大,他是无须听从沿江制置使司制令的,这与一州通判与知州分庭抗礼的性质差不多。 而李庭芝加了使相衔,名义上是可以是直管的,可依张世杰的个性,只怕很难服从他的调遣,万一他再发起一次焦山之战,那大宋仅存的这点战力可就真的荡然无存了,老兵是最宝贵的战争资源,就连刘禹这个外行都很清楚。 “若是他日有战事,还请大帅记得某一言,张承宣宜于陆战。”想了想,刘禹还是决定扮一次神棍,听与不听他没法控制,但憋着不说不是他的性格。 听完刘禹的话,李庭芝再次陷入思索,刘禹的意思很明显,建康之战,张部所表现出的实力让众人都看在眼里,就凭他独守郢州而不失,麾下也是有数的精兵,可他又怎么知道人家水战不行?李庭芝在脑中回忆着张世杰的履历,没有水战失利的记载啊。 “大帅切莫问某理由,某姑妄说之,大帅姑妄听之,是与不是,日后自有分晓。大宋的根本在东南,而江淮则是东南之壁,大帅弃宰执而守边城,某为东南百姓贺,亦为大帅贺,这建康城,某就在此交与大帅之手了,其余事务,自有属吏理之。” 刘禹起身从房中拿出那枚建康府印,这还是当初从逃跑的赵溍手中取来的,李庭芝起身接过,因为要说些私密话,堂上并没有旁人,他将印连着包布放在了一旁,两人这就算是完成了交接,这建康城也正式易了主。 “子青,入朝不比在地方,行事愈加要小心,此次论功,某与汪公都上了表章推举你,可谁知事与愿违,还有姜才,原本某还打算任他建康府兵马司总管一职的,如今也只得作罢,看来朝堂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你二人,保不齐要入朝为官了。” 李庭芝的话语里没有多少恭贺之意,反而透着无尽的遗憾之情,这也难怪,如果一切如愿,刘禹主淮西,姜才任建康,一能员一猛将,这江淮不说高枕无忧吧,至少也是可以让人放心的组合,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反观刘禹又何尝不是,入朝为官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按部就班地去当个朝臣熬资历?他可不是为了这个才穿越的,听到李庭芝的分析,刘禹发现,这还真的是一种可能,路臣的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没有空缺下来,他又能怎么办呢? 下江桥一带的彩钢活动板房依然矗立着,因为里面还住着百姓,没有办法立刻拆除,现在成了建康城中唯一留下来的现代物品。战事结束之后,这里的人陆陆续续开始往外搬,毕竟他乡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何况那里还有承载着希望的土地。 “官家洪恩,赏赐这般厚,这要如何是好。”妇人兴奋地说道,摸摸这个又拿拿那个,每一样都似乎闪着金光,让她爱不释手。汉子搀着他的老母在一旁,也是满脸地激动之色,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东西。 各种物品堆满了大半个房间,这是汉子的几个同僚用板车从大营帮他拉过来的,看他们家中太小,都婉言谢绝了留饭的邀请,以军中事由告辞而去,于是房中的三人就这么呆愣着站着看了半天。 整袋整袋的粮米,大匹大匹的厚布尺头,两坛贴着红封的据说是御酒,那成套的衣物,怕不是官人才能穿得的,看那细密的做工也明白不是寻常辅子所出......只不过唯一的钱财就是汉子手中的一块小牌子,金灿灿地还刻着一行小字“旌表军功第十七”。 那晚的一战,汉子身上中了两槍,身上的那一击几乎捅了个对穿,差点就性命不保,也不知道是不是意志力还是运气使然,没想到满身是血的他居然最后活了过来,将养了这许多日后,表面上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斩首七级,策勋三转,汉子因这功被报为“守阙进勇副尉”,听他的将主刘统制的意思,想提他当个小军官,这几日,他都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如何向家中妇人开口,让他就此舍弃了这一切再去做个庄稼汉,心下已经是十分地不愿意。 可他也深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拿命拼回来的,这一次是侥幸活了,可战场之上那么多没有活转的同袍们,如今已经化成了一杯黄土。胡思乱想的汉子被自家婆娘将一件圆领的罩衫就着身材比划着,满脸地幸福模样,让他的心更加纠结。 “大郎,奴也与你说件事,只是你听过便罢了,先莫声张,奴怕万一有误,让娘空欢喜就不好。”妇人用罩衫挡住了视线,趁着两人相距极近,在汉子耳边轻声说道,谁知汉子正在走神,也没听大清,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前日里郎中来给娘诊病,奴暗地里求他给把了把,郎中说是什么‘尺脉滑利’,有些孕像,只是时日尚短,不敢确定,让奴再过月余去看看,那时便可......”妇人絮絮地说着,汉子开始还听得不经意,慢慢地回过神来,心下大喜,不由得伸手搂住了她。 年纪大了,耳朵虽然不太好使,听不到儿子媳妇在说些什么,老妇也只当是些情话,再余光瞟到儿子的动作,暗地里一笑,找了个借口掩门而去,她知道儿子伤势已见大好,如今就盼着能给自家留个后,那这日子就圆满了。 “还未有准信呢,你切莫先说漏了,若是平白弄出个乌龙,奴还不被骂死。”被自家汉子搂在怀中的妇人面红耳赤地说道,婆婆刚刚出了门,也不知道究竟听到没有,只不过这狠心的男人自受伤以来,也确实没有碰过自己,如今...... “莫胡说,我看就是有了,天幸啊,你这些日子小心些身子,娘那边有我呢,这事不能瞒着她,你也莫这般小意,娘听了只会高兴,是与不是都无妨,这回不是,下回也必然会有,你要真瞒着她,才是伤了她的心。” 妇人听完,静静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只觉得天大的事都不在心里了。汉子心中翻腾着,军功有了,如今很可能后人也有了,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如刘统制所言,自己天生就是应该是吃这饭的,只要继续在军中,家人就能留在这建康城中,那点田地算得甚么,就凭自己的本事,这满屋子的东西不也一样挣得来,汉子将手中的小金牌攥得死死地,直要滴出水来。 张青云这些天也是喜上眉梢,不光光是能迎娶心目中的佳人,自己的东家得朝廷看重,要直入京师了,将这话说与自家老母一听,她老人家就立时双手合什念起了“佛祖保佑”,能跟着这样前途远大的东家,儿子的前程还少得了,因此就连原本有些在意新妇的出身不高,这会也绝口不再提了。 一府太守作保,娶得又是通判大官人的义女,时间上虽然仓促了点,可看到阖门的高朋贵宾,这建康城中的几乎所有官员都来贺了个喜,就连新晋的一品舒国夫人,也遣人送来了一份贺礼,这份体面,让张家上上下下笑得合不拢嘴。 被张青云迎入中厅,刘禹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席,他意外地发现,被自己救起的那位宣慰正使黄镛也亲自到来了,刘禹笑着朝他拱拱手,干脆就坐在了他的旁边,此次回朝,大家也要一路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还是要维持的。 “刘......直阁,城中下江桥那处的屋子颇具匠心啊,此举惠民无数,某与陈侍郎看了都赞叹不已,只不知是如何营造的,当是本朝仅见。”黄镛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番话,刘禹听着本来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他说到“陈侍郎”三个字的时候,感觉好像明显加重了语气,会是自己的错觉么,刘禹疑惑地望向了他。 “此次与直阁同行,一路还要多承照顾,本官礼已到了,还有些职事,就不坐了,你请便吧,他日起行时再会。”黄镛扔下不解的刘禹,径直与新郎官打了个招呼,便离席而去。r1058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别离(完) 六月初四,冲虎,煞南方,宜纳彩、开市、竖柱、上梁、归岫、补垣、出火、开生坟、合寿木、安葬、谢土等等。忌作灶、安床,并不是黄道吉日,只是时限不多了,翻过历书,勉强算是最近的好日子,因此经汪夫人点头,扶汪立信灵柩返乡就定在了这一天。 江岸处的渡口码头,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卒沿着道路站成了两排,如林的长槍一直伸展到城门处,路上被大石滚子压了又压,平整得没有一处疏漏,码头上高大的楼船已经等在了那里。 天色也是奇怪,昨日里还艳阳高照热得无处藏身,到了今日,天刚蒙蒙亮,乌云便遮蔽了天空,不一会儿,细细的碎雨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将整个建康城都笼罩在了一片烟雨之中,平添了些许肃穆之色。 卯时三刻,制司大开中门,一对对披着素布的士卒打着白幡为先导整齐地跨出了大门,他们都是府中亲兵,跟随了许多年,与家人并无二致。紧接着,漆成了黑色的上好楠木棺材被十几个力士抬了出来,放到了府外的一辆牛车上,最后,以舒国夫人为首的家属团才戴着重孝出门。 虽然并不是出殡,队伍中既没有吹鼓手奏乐,也没有着人在前面抛洒纸钱,但随着整个队伍缓缓地走在大街上,两旁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赶了过来,自发地在那些军士身后摆起了香案,有的还拿出了长生牌位,点上一支城中老铺所出的香烛,念念有词地仰天而祝。 汪夫人搭着儿子媳妇的手,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现在还是清晨,没有人通知他们,这些百姓全都是自发而为的。一瞬间,一股感动充满了心胸,她抬起手频频示意,却哽咽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没有欢呼,没有吵闹,百姓们静静地注视着行进的队伍,似乎生怕发出的声音会打扰棺中的英灵。大风将白幡刮得烈烈作响,如同从天而降的呜咽之声,降临在这建康城中。 刘禹随着城中的官员一同站在西门处,为首的是李庭芝和他的属吏,刘禹与胡三省、叶应及这些即将卸任离开的人站在一起,过了好久,才看到长街那头出现的队伍仪仗慢慢地走来。 两支队伍在城门口汇合,共同向着码头行去,刘禹一眼就看到了举着高幡的金明,发现他的视线转过来时,刘禹悄悄打了个眼色,等到队伍行至码头开始分别上船,趁着这个空,金明跟着他走到了一旁。 “你这次随护,点了多少军马?”时间太紧,刘禹也顾不上寒喧,一开口就直入主题。金明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关心路上安危,向着走了两步,伸出手臂指向不远处的几只兵船。 “自营中点了一千步卒,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多就要逾制,怎么,你觉得路上会有危险?”金明见他点点头,不由得出声问道,他们这一路虽然都是在自己的境内,可淮西毕竟是战区,金明也不敢轻视。 “你们的路线是不是自和州的裕溪口入裕溪水,然后经濡须水到镇巢军,再从焦湖进肥水,到庐州上岸开始行陆路?”因为队伍中有家眷还有棺木,刘禹推测他们应该是会以水路为主,那样既轻松,又安全。 “的确如此,你觉得哪里会出问题,某才好筹划。”金明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这路线的,却也并没有问,只是焦急地催促道,他负责带人保护全队的安全,队中有恩公全家老小,真出了事,百死都莫赎。 “莫担心,某并未说出了问题,李十一已经带人在你们之前赶往了庐州,有他们在前面哨探,就算有人想行不轨之事,也难逃他们的眼睛。只不过,某觉得你的人还是少了点,特地选了二百锐士,扮做了行商,他们会远远地吊在后面,有事情通过传音筒告知,如何?” 刘禹的话让金明放下了心,对于他的能力,金明是毫不怀疑的,既然加了这么一重保险,也乐得他如此,金明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这是刘禹的报恩之举,两人确定一番联络暗语,金明便去指挥自己的手下开始登船。 汪夫人带着家人和夫君的灵柩上了那艘大船,离岸之时,刘禹猛然看到了一身素服的小萝莉,俏生生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望着他,刘禹不知道应该回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伸出手朝她挥了挥,直到帆影远去,溶入了天尽头。 他们一行人走后,制司衙门就空了出来,李庭芝也正好就此接管了江淮防务,事情要比想象的更多,就在今日里,除了送走汪夫人一家外,刘禹他们也会遵照旨意带着制司大牢中余下的那些俘虏同朝廷使者一道上京。 南城的燕居楼内,刘禹来此可不是为了与人践行,快步走上二层自己的楼间,一个壮实的身影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看到他走进来,那人忙不迭地迎过来,恭恭敬敬地将他让进房中。 “本官时间很紧,长话短说,记得你说过你家是从江北而来,江北哪里?”刘禹在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陈小乙不敢违拗,刚坐下来就听到了刘禹的问话,他赶紧起身又站了起来。 “回禀太守,小民家中本是濠州人氏,只因为避鞑子兵乱,这才辗转来到了这建康城,小民句句是实,并不敢欺瞒,如太守查得小......”陈小乙不清楚刘禹的用意,只得指天盟誓。 “你先坐下,不要害怕,本官并未疑你,濠州?那应该是淮西治下,你们怕有几十年没回去过了吧,那边可还有相熟之人?”刘禹笑着打断他的话,伸手示意他坐下,见到刘禹的表情,陈小乙这才放松下来。 “可不是,一转眼都许多年了,如今就算是回去,也不知道还有人认得某不。”陈小乙被他的话勾起了回忆,刘禹知道姜才也是濠州人,不过自幼便被金人给掳到了北方,战乱之时,人的际遇真是无法预料。 “你在淮西,比如说庐州这些地方,有没有认识的当地豪强,就如你在这建康城中一般,要熟知地头的。”刘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慢慢地将意思透露给他。 “不敢欺瞒太守,小民做的是些见不光的买卖,沿江上下都有些往来,太守所说的庐州,也时常要运些私货往来,当地的几个社头,都有些交情,其中一人还欠了某一个人情,太守若是有需要,还请直言。” 刘禹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人的揣摩心思能力,自己不过提了一点,他已经想出了大部分,只是这事太过机密,刘禹无法告诉他细节,否则到时候,说不定还得要行灭口之事,倒底是个现代人,做事还没法到这个地步。 “你还算听话,本官料想你也早就知道了,某已经不再任这建康城守,如今马上就要离城,再也管不到你头上了,这等情形,你还愿意为本官做事么?” “太守说得哪里话,小民得贵人提携,方有今日,就算太守不是父母,那也是小民的恩人,有何差遣,只管发话,能为太过所用,虽死无憾。”陈小乙拍着胸脯激昂地说道,刘禹虽然听不出有几分真几分假,心下还是有些感动。 “你一介百姓,危急之时也曾奉召守城,再加之本官命你所办之事,你办得也不错,所以,什么恩情,再也休提。本官不瞒你,此次事情有些危险,你所说的庐州那人是否可靠,想想清楚了再答某,你也不想他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吧。” 听完刘禹的话,陈小乙没有马上出声,一方面他很感激刘禹直言相告,另一方面,这也说明此事确实关系重大,说不定就会有杀身之祸,他不得不仔细斟酌,毕竟他不是一个人,手底下还有好几百个弟兄。 刘禹也不去催他,他的心思回到了这次回朝之行来,一般来说,如果不坐船,那就只有独松关一条路好走,就如当日随汪立信出京时的一样,而走陆路,队伍里文人居多,还带着十几辆囚车,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这是个伤脑筋的事啊,还得去和姜才商议一番。 “你这逆子,说说看,你是如何会起了这等心思的?难道你不知那是太守......”被刘禹念叨的姜才此刻正在禁军大营自己的帐中,姜宁低着头伏在地上,背上的伤还没有大好,因此他并没有着甲,仍然被白纱布给裹了起来。 说来也是不幸,原本刘禹让姜才带骑军出城拼命,姜宁留在城中守南门,想的就是万一有个不对,至少家里不会绝了后,谁知道鞑子突然发了疯似地攻南门,差一点就要了姜宁的命,还好运气不错,只是受了重伤。 战后叙功,除了姜才得首功之外,姜宁也因力战不失得以上迁一级,说起来也达到了姜才目前的品级,只是具体授官何处,还得等他伤愈才行。此次来见自己父亲,姜宁便是求他带上自己一块入京的,当然现在惹的姜才一阵怒火的却不是这件事。 看着伏在地上身体还有些颤抖的儿子,姜才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轻重,更知道儿子的伤重,这一下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姜宁背后的白纱布隐隐还有血色渗出,姜才知道他这条命就是那位小娘子所救,可怎么会...... “上京之事某应了你,别的再也休提,你就将它烂在心里吧,去慈恩局找郎中带上些伤药,路上才好更换,就是如此吧。”姜才长叹一声,他明白这个儿子的一股倔性与自己毫无二致,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去跟儿子说。 入京的队伍出发之时,已近午时,所有的人在城中用了饭,就整队从南门出了城,刘禹手下的三百人负责囚车的押送,姜才领着重组的一千骑军担任整个队伍的护卫,如同作战一般,他将巡骑远远地散了出去,借着这个机会,以老带新开始了新兵的训练。 这一次,没有大队的百姓出来相送,刘禹带着几个亲兵骑上了一个高坡,这里就是当时张世杰带援军狙击合围之处。不远处的高大城墙渐渐远去,建康城,终于因为穿越者的存在,有了不一样的历史,而他即将要奔赴未知的旅程,前路如何,刘禹不知道,他收回目光,调转马头,“驾”得一声鞭响,座下的战马四蹄飞动,朝着前面的车队追去。r1058 正文 第一章 分道 六月的江南,如同小孩的脸,天气说变就变,原本不过时不时地来阵小雨,在酷热难耐的暑期还能带来一丝清凉之意。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可谁曾想,后来干脆下起了瓢泼大雨,道路变得一片泥泞,人马一踩上去就不知深浅了,高一脚低一脚地,不小心还会滑倒。 “嗤”地一声轻响,刘禹将一根火柴划着,一股白烟飘起,轻微的磷硝味道四散开来,让他微微有些皱眉。说起来,这火柴并不是他带来的,而是随他们运去京城的鞑子缴获,刚刚看到时,他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当初的小点子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这批火柴正是他在大都城时,元人通过丁家订购的那些,要求就是能防潮,因此刘禹将每盒普通火柴上罩了一个塑料袋子,就让这批货的利润增加了几倍,想到自己那些天当黑心商人的经历,刘禹被抹平的伤痛似乎又让人揭了开来。 他们一行人现在还在建康府境内,只是再过不远处就将进入伍牙山区,这里是一处村落,村中的人估计还在慢慢地返乡,里面的房屋很多都空着,因此被他们临时征了来。在这间屋子里,刘禹发现百姓们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谕令,将能带走的全都带走了,屋子里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灶中的柴火是手下刚刚从山上砍来的,几乎都是湿柴,很难点得着,刘禹动用了车上带着的火油,才让那些柴烧了起来,只是发出来的浓烟太呛人,屋子里根本就呆不住,刘禹唔着口角就站到了屋檐下。 “鞑子这物事真是精巧,居然不怕水,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子青你博学多才,能不能看出点端倪?”好学宝宝叶应及技术痴又犯了,拿着一盒还没拆开的火柴冒着大雨就冲了过来,刘禹看着他淋湿的衣襟和手上的那个袋子,不禁摇头苦笑。 “鞑子的东西某如何知晓,筠用若是有兴趣,不妨去问那些囚车中的人,找某可是找错了对象。”博学多才?刘禹没想到自己还能被冠上这个称呼,叶应及显然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见他不知道,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子青,这雨已经下了几天了,仍然看不到停下的迹象,前面就是山路,这条路某来建康时曾走过,晴时还好,如今这天气,只怕路已不堪走,更别说我们还带着那些大车,该当如何,你要有个决断才好。”叶应及望着天空,忧心仲仲地说道。 刘禹和他一样抬头看看天,在大自然面前人类还是很脆弱的,就这么一场大雨,面前已经无路可走了,不用去翻地图,刘禹也知道如果翻不过那座山,就只能走水路绕一圈,而这肯定要比陆路舒服一些。 “将大伙召集起来商议一番再决定吧,这也不是某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刘禹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叶应及点点头,原想着等吃过饭再去找人,不料这些人比他们还心急,到了吃饭的时候,刘禹的屋中已经站满了人。 这里面三个宣慰使就有两个紫袍高官,更不用说随后还来了一个内侍,据说是太皇太后的亲信之人,现在情况很明显,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支持改道走水路,只是由于护军掌握在刘禹手中,不得不等他点头。 “这样吧,我等分头行事,几位天使带着那些大车走水路,姜都统带着人随行,如今天雨路滑,战马难过,倒不如沿官道而行,某与属下带这些俘酋走广德军,人少些,路也不那么难走。” 刘禹的建议一提出来,让众人都面面相觑,这么大的雨,他还要坚持翻山,可一看到他的表情,大伙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说服,胡三省与叶应及等人知道他的脾气,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位内侍。 “咱家来说两句吧,刘直阁不畏艰险,原也令人叹服,可是你要带着这些鞑子同行,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可怎么好?官家与太皇太后可还在京师等着咱们呢。”胖胖的内侍对刘禹很有好感,说话的口气也比较温和。 “大铛言之有理,只是某受太皇太后慈命,不敢假手他人,这山我是定要翻的,出了任何事,某都一力承担,绝计怪不到各位头上去。大伙的好意心领了,天色不早了,还是各自歇息,明日一早好出发。” 刘禹以一付不容置疑的口气迅速结束了商议,这件事情就此议定,姜才看着他满面的不解,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劝说,刘禹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的骑兵要翻这山还不如步卒那样没有拖累,顺着官道沿水路而行,至少一路上都是繁华之所,找吃喝拉撒是没有问题的。 “那些囚车要如何翻过山去,不如随某一起走陆路吧,就是慢些,也比行险要强。”姜才没有问他为什么非要这么走,只是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刘禹看着他笑笑,俩人当初也是偶然相识的,说起来还挺有缘分的。 “无妨,都这地步了,还坐什么车,某早就想将那些车砸烂了,让他们也尝尝走路的味道。”姜才不由得苦笑,知道自己的劝说也没什么用处了,他没想到,刘禹会是这么一个奇怪的理由,看来这位前太守是恨鞑子入骨了。 第二天一早,雨仍然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刘禹将走水路的一行人送到了官道附近,看着大队人马渐渐走远了,这才与身旁的杨行潜发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老天还真是给力,居然就给了他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分道扬镳的借口。 两个手下中,那位张青云新婚燕尔,刘禹也非常体贴,直接让他多呆些日子再自行上京,反正现在去处都还没定,他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两人带着亲兵走回村中,一声令下,将所有的步卒和囚车都集合起来。 “将他们都拉出来,那些车子给老子砸了,劈了当柴烧掉,马上要进山了,大伙吃顿饱的,才有力气赶路。”刘禹指着那些囚车吩咐道,步卒听到这样的命令,发出一阵欢呼,看来大家都已经受够了,凭什么咱们要走路,他们就可以坐在车里。 对于这些戴着木枷的俘虏,刘禹并不怎么担心,他们一共才十多人,这里的步卒有三百人,十多个人看一个,还让他们跑了,那这兵就干脆解散算了,还练个什么劲啊。 “看看前面,说是山某都觉得丢人,不过一个小土坡而已,今日,本官与你们一起试试这山究竟走不走得,某还不信了,就这点雨,这点山,就能让咱们没了路?”大吃大喝了一顿,刘禹和所有人一样穿着蓑衣,戴着竹编的斗笠,站在雨中排成几列。 一番动员之后,在杨行潜的坚持之下,他带着人走在了前面,刘禹带人押后,整个队伍变成长列,将那十几个俘虏夹在中间,朝着山区走去。刘禹走过这山,知道他的海拔并不高,山路也不算艰险,只是雨天路滑,要在靴上绑上草带,另外就是山洪泥石流之类的灾害了,刘禹将它当成一次练兵。 广德军所辖的建平县城就位于伍牙山的出口处,临近天黑的时候,荫补出身的知县突然听得县中衙役来报,说城外来了一群穿戴不明的人,个个手持刀槍状似凶狠,足有数百人之多,吓得他战战发抖,直欲弃城而逃。 等到城下之人一番喊话,再将盖着建康府大印的文书吊入城中,知县这才知道原来是朝廷的官兵路过,赶紧开门迎进来,没想到领头的还是一个文官,只不过那一身泥已经让他和斯文二字相去甚远。 穿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浙中平原,由于水网纵横,从建平县开始,走水路可以一直坐到湖州境内的安吉县,而刘禹此行的目标,离着安吉只有咫尺之遥,那就是湖州与临安府交界的那座独松关。 几乎与他们同时,从另一方向上的大路上,一队装扮奇特的人马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行,说他们奇特,是因为明明长着汉人的样貌,可身上穿着的,却是完全不同于宋人的衣装,再加上那古怪的旗号,这居然是一队鞑子,而他们却大摇大摆地走在宋人的境内。 “廉尚书,过了宁国,前面就是湖州,你等既是使者,在我大宋境内,还望注意言行,两国目前可还交着战,万一弄出什么误会来,那便不好了。”一队看起来是护卫他们的宋兵将这些人送到了州府交界处,领头的一个绯袍官员拱拱手对着那个“廉尚书”说道。 “多谢相送,贵言廉某记下了,他日有缘定会报答,这就请便吧。”这人看上去非常年轻,居然就被称为尚书,宋人的官员也不客气,一声“告辞”,便带着人向来路回去。 “达甫,我们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边上一个看似副手的人出言问道。 “因为那里叫‘独松关’,过了那个关口,就是宋人的都城,你难道不好奇吗?”廉尚书的胯下是匹西域好马,十分雄骏,他高据在马上哈哈一笑,当先向前驰去。r1052 正文 第二章 及时 独松岭位于湖州与临安府交界处,岭下便是安吉县辖境,岭上三关耸立,拱卫着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自从战事发生以来,原本穿关而过的驿道就不再对普通商旅和百姓开放,只有持着朝廷所颁凭信的使者和军报才能通过,因此驿道上显得十分冷清。 两浙西路安抚制置使司参议、独松守将张濡站在主关的石墙上,看着脚下驿道伸展的方向凝神不语,他今年已经快七旬了,须发原本还养尊处优地有点黑色,自打任了这守关主将之后,现在已经白如皓雪,如果不出所料,这把老骨头估计就要交待在这关上了。 这里离着前方的战区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鞑子要是真的打到这里来,那说明已经离着亡国不远了,身后的临安城不过数百里,对于鞑子的骑兵来说也就是两日不到的路程,还好天佑大宋,前些日子总算有报捷的军使从这里过去,虽然不明细节,但前方打了一胜仗还是很明显的。 将他这么个老头子遣来守关也是实属无奈,怎么说他也算是将门之后,比起那帮只知道嘴炮的大头巾,多少能让人放心些,想到京师的家人,张濡不由得暗叹,这一回出来又是好几个月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关墙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张濡听那声音有些急促,不禁转头看了过去,来人是他的副将冯骥的一名亲兵,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让张濡的心中一紧,冯骥带着人一早就在关外巡视,这难道是出事了? “启禀参议,属下奉命来报,我等在关外二里外的山道间发现一队装束怪异的人马,约摸有近百人,冯副将不敢擅专,特命属下前来回报,要如何做还请参议示下。”亲兵的口齿很伶俐,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装束怪异?夷人?打了旗号没有,拿的何种兵器。”一听只有百余人,张濡首先就放下了心,这里驻扎着三万多禁军,要想玩偷袭之类的,很难在他这等宿将眼皮下成功,谨慎持重是他的优点,也是朝廷让他来此的原因之一。 等到这亲兵将他们所看到的情形细细描述了一遍,张濡越想越不对,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异族,可又不像是山中的夷民,他们居然骑着大宋罕见的高头大马,这是北地才有的,现在起了战事,有钱都买不到,北地!张濡蓦地心中一动,难道会是这种可能? “去,叫上一个指挥,带齐家伙,随某去看看。”张濡立刻决定亲自前去,他知道冯骥也带了不少人,因此用不着劳师动众,毕竟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万一有事也可马上回来。 年仅二十九岁的礼部尚书廉希贤被一群侍卫围在当中,身后是充作副使的工部侍郎严中范、秘书丞柴紫芝二人,他们早就下了马,这里只有狭窄的山道,周边岭高林密,不远处,宋人的身形在林中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 “这里是大元国信使驾下,持有我主大元皇帝陛下所颁国书,去往尔等国都,前方何人主事,切勿枉动刀兵!”一名粗嗓门的侍卫向着山上大吼道,只是他已经喊了好几遍了,那边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是感觉周围的宋人又逼近了些。 “这如何是好,达甫,我看他们似乎不怀好意,不如暂且退回去,再做计较。”严中范凑近廉希贤的身后说道,他的语气虽轻,但一股焦躁之意怎么也掩藏不住。 廉希贤没有回应,他的手摸着腰间的一个配饰,这是一块虎形符,以纯金打造,器型栩栩如生,头上的两个眼睛嵌着碧绿的明珠,这是离京之时大汗亲手所赐,为了表彰他只身入西北诸王阵中安抚之行。 那是一次九死一生的经历,廉希贤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后怕,倒底是年轻,当初脑子一热就执意前往了。要知道,在他之前,前去宣抚的两批使者都被杀了,那些人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去送死。 刚刚走进昔里吉等人的大帐时,膀大腰圆的刀斧手就在帐外磨着刀,帐中的一群人带着嘲弄的眼光看着自己,直似一个死人般。害怕已经毫无用处,豁出去的廉希贤毫无惧色,慷慨陈词,说得满帐动容,为首的昔里吉亲自下来执手悔过,那一刻,廉希贤只觉得此生再无憾事。 只不过,那些人与大汗是同宗同族的一辈兄弟,大家就算是打生打死,一般来说很少会杀害使者,这大宋不是自称“礼仪之邦,诗书著世”的吗?难道还不如被他们看不起的番人,自幼就能读汉书,现在能说一口流利汉话的廉希贤不太相信前面的那些人敢动手。 “就站在这里,都不要动,继续喊话,大不了一死,有何可惧。”听到队伍中最高长官这么说,所有人只得打消了退回去的念头,外围的侍卫们拢得更加紧密,将每一处缝隙都遮了起来,万一动手,还能护住他们向外逃。 一脸虬须的独松副将冯骥冷冷地盯着不远处的那群人,他的手下已经按照吩咐散了开去,从几方向隐隐地形成了包围之势,只要自己一声令下,拿下这伙百人队伍绝对不在话下,可是他现在没法下令,那些人的喊话十分清晰,如果真是使者,那就不是他能动得了的。 他在等待,自己的亲兵已经前去找关上主官,下面的人看样子也没有退意,事情要如何了解,只能等张濡前来。好在没有让他等太久,身后的大队脚步声踏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张参议到了。 “情形怎样了?”张濡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冯骥侧身将位子让了出来,这里的角度很好,前面是一株很粗的柏树,稍稍侧头就能看清下面的情况,张濡站前,扶着树干看了一会,眉头皱成了一团。 人不算多,所携兵器也算寻常,如果真是他们所称的北地来使,就不得不让他们过关,可张濡不太明白,去往临安府的路不只这一条,比这里好走的更是比比皆是,他们为何就要执意从自己这里过去。 不能怪张濡多想,独松关太过紧要,几乎就是临安城的大门,这里一旦被攻破,前面就再无险可守了。因此他以高龄担任这么个一关之守,不得不考虑得更谨慎一些,半晌没有反应,让冯骥也有些诧异,他转过身看看自己的老帅,突然发现张濡的眼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冯骥不敢置信,这是......杀意?说实话,冯骥也很不待见下面那些人,南北战事早起,他们被遣来守关,早已视鞑子为生死之敌,恨不得马上就能杀之,可前面那些人如果真的是使者,就这么杀了?朝廷要如何交待。 “本官奉命守此地,非本朝急务一律不得通关,这是某的职责所在,这些人既然已经确认是鞑子,那便绝不可过。至于自称是什么使者,无凭无证的,本官一概不知,只一点,凡是鞑子,皆可杀!” 张濡看了冯骥一眼,恶狠狠说道,冯骥没想到老帅突然就说到了杀人,吃了一惊,但既然自家上官都这么说了,他也无二话。老帅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让冯骥有些不解,片刻之后,他才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地开口。 “参议请放宽心,某的人已经封住了所有退路,这些人绝不会有漏网之鱼,如有错失,某愿提头来见。”冯骥拍着胸脯向张濡保证道,他带来的另一个指挥也抱拳表示愿意听令,张濡点点头,抬起手臂就欲下令。 还没等他发出声音,一个骑兵飞驰着出现在他视线中,这里全是山路,他们巡关从来不骑马,张濡不由得放下手臂,等到来骑靠近跳下马,这是他留在关上的一个亲信,骑的就是他自己的马。 “参议,关前来了数百军马,自称是建康城中来,为首是上次随汪学士从咱们这里过关的那位刘机宜,就是给咱们讲过古的那位。”亲信唯恐老帅忘了,又在最后加了一句,张濡恍然大悟,汪学士出关已经数月,这是要回朝了? 张濡正要举步回去,一旁的冯骥拉拉他的手臂,指了指下面的方向,张濡这才记起还有这档子事没处理呢,可刘禹一行的到来让他觉得此时动手杀人,万一泄露了更是麻烦,要怎么处理这些人呢,张濡的头一时有些大。 “前面可是张参议,昔日承蒙关照,还未致谢,不巧今日得见,幸何如之!”正纠结间,从关上的方向又响起一个声音,人还没到,话语已经传到众人耳中,张濡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刘禹的一张笑脸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都算得上是熟人,当初刘禹水浒故事还是相当吸引人的,让他们印象十分深刻,因此他在关前一出现,就被人给认了出来,验过文书之后也顺利地入了关,只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特意绕道这里,其实还有别的事。 趁着一番寒喧的功夫,刘禹瞟了一眼山下的情形,来得还算及时,张濡他们还没动手。冯骥看他视线往下面转了一圈,心知也瞒不过了,得到张濡暗地里同意之后,干脆将这里的事情合盘托出,让他也给出个主意。 “独松关何等紧要,绝不能让他等窥探,就此将人杀了......”刘禹停顿了一下,眼睛在三位领军之人脸上扫过,张濡等人被他陡然说中心事,都有些不自在。 “也非良策,首尾太多,为朝廷知晓了,于参议有些关碍,依某说,不如如此......”刘禹接着说道,老神在在地像个手执羽扇的军师,三人围过来小心地听他说完,眼睛一亮,都是一点头,这招还不错。 刘禹说完也不再停留,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方,出出主意就算了,不必看着人家行事,那就有些犯忌讳了,走出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被围在中间的年青男子,身高挺拔,面相是那种西域人,和一般的蒙古人不一样。 “廉希贤,记住,你欠我一条命。”刘禹暗暗在心里说道,然后转头跟着先前那个亲信往关上走去。r1058 正文 第三章 误会 “......那日里,白天还是一片晴空,明晃晃的大日头照得人眼都睁不开,周遭一丝风儿都没有,某见时辰将近了,有些着急,就去制司问太傅,‘这江上无风,不利水战,却要如何是好?’,太傅只是摆手叫某无须着急,到时便有分晓。” 刘禹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不急不忙地从一旁的亲兵手里端过一个杯子,慢慢抿了一口茶水。围在外面的军士们急着想听下文,却又不敢加以催促,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喝完,将杯子递返回去,清了清嗓子,这才重新开腔。 “说来也怪,到了晚间,某正在城头巡视,突然觉得面上有些湿意,还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一看,城上的大旗开始动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大风从大江那边吹过来,那动静,太傅神算啊,风就这么来了,当下里,我等点齐人马,趁着夜色,鞑子都入了梦乡,大开城门就冲了出去,直杀到营前,那些步卒还未清醒呢。” 吃过了晚饭,在关上军士的强烈要求下,刘禹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思,于是就当是消食了,在这关前的广场上摆起了说书摊子。只不过他这段书,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讲的正是刚发生不久的建康大捷。 不得不说刘禹现在已经有了做传销的潜质,故事本身就有些曲折,再被他一番加工,武侠加上玄幻,让整个事件上了一个档次,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帅张濡等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到了高潮处,也和普通士卒一起高声喝彩。 “......说时迟那时快,伯颜也是鞑子中有数的高手,一手震天箭得他族中真传,端得是震天动地,弓弦方响,那箭带着一股哨音直奔姜才而去,这姜才正与阿术等三大高手相斗,哪里还腾得出空来闪躲,眼见着就要着了道。”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从姜才耳边响过,好大一支箭簇飞过去,正好撞上了伯颜~射来的那支。‘轰’一声巨响,卷起的气浪将所有的人都推开去,姜才对着三大高手虚晃一枪,觑着这个空当,冲出重围,上马提枪向着伯颜冲去,阿术等人待要追赶,刘师勇已经带着人围了上去,将他们缠住。” 廉希贤哭笑不得地听着刘禹在那胡说八道,他的头被蒙着,没有允许不能解开,就算吃饭也只能在一个帐中,一群人被关在一起,外面什么样谁都看不到,他没想到这伙宋人的警觉性这么高,这一趟基本上算是白来了。 当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躲过了一劫,宋人将他们整队人全都檄了械,人也给绑住蒙住了头脸,一个想要反抗的随从被当场射杀,让所有人都只能就范。好在宋人官员告诉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地就会送他们过去,没有办法,他们也只能这样被人摆布了。 虽然只是听着声音,廉希贤莫明其妙地对这个男子声音产生了兴趣,这人应该是从建康城来的,看上去像是说书,可大致的结果都是对的,这不可能是个普通人能知道的,只是那些段子太过玄幻,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是一路经鄂州过来的,途中还与北返的伯颜见了一面,战争打成这样子,现在需要先谈判,达成一个表面上的停战协议,就像中统元年那时,大汗蒙哥亡于四川,现在的皇帝那时的二王子忽必烈与宋人达成的那样。 不过经过了这样一番波折,廉希贤对与宋人的和谈变得没有那么乐观,他们表现出的是明显的敌意和戒备。加上这么大的一个胜利,朝中主战派的声音估计会变得很强大,要想顺利地达成协议赎回那些俘虏,他手上的筹码并不多。 过了一会儿,帐外响起一阵欢呼,他知道这是那个故事讲完了,宋人在为胜利喝彩,里面的人基本上都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宋人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群猛将,战败的过程伯颜并未深谈,但也大概说了是中了城中宋人的夜袭。 一阵脚步声在帐外出现,似乎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廉希贤有一个感觉,这个人就是那个讲故事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很想揭开头上的罩布出去看看那倒底是个什么人。 刘禹从一大堆军士的包围中挤出来,他知道那些元人被关在了那个帐篷里,这本来就是他出的主意,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这些元人是来和谈的,在历史上他们没能完成使命,一行人除了为首的廉希贤重伤,别的都死在了独松关外。 而廉希贤也没能撑过去,被解到临安就断了气,他的死彻底激怒了元人,之后宋人提出的任何议和条款都被否决,直到最后独松关被攻破,谢氏与小皇帝奉表出降,伯颜进了临安做的第一事就是将张濡五马分尸,然后抄了他的家。 这一次,刘禹决定让他们完成自己的使命,现在双方都需要一个缓冲期,刘禹希望这个时期能长一点,元人有了这次失利,下一次的攻击必然会更猛烈,破绽也会更少,而自己这边恐怕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建康一战,能打成最后那样,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张世杰的援军就是刘禹没有想到的,在那个时候,历史上最能打的几位将领恰恰集中在了一起,再加上刘禹带来的那些东西,才拿到了一个满意的战果,可下次呢,刘禹无法想像。 他的部下和那十几个俘虏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也是特意安排的,以防让这些元人有所接触。按照计划,他们的路程将会被错开,刘禹会带着人先走一步,隔一天后,张濡才会派人押着今天抓到的这些人前往临安。 “弟兄们都安顿了吗?”刘禹掀开帘子进了大帐,杨行潜见他进来,起身迎了出来,帐中别无他人,杨行潜还特地掀开门帘看了一下,几个亲兵把守着,这才放心地返回来。 “依照你的吩咐,明日一早就会出发,按咱们的脚程,一天之内就会赶到余杭县,黄宣慰他们行的水路,远不如我等这般快捷,估计这会才刚进太湖,这样一来,就空出了至少四天时间,东家,你真要一人去行事吗?” 杨行潜对着辅在地上的那张详图分析着,刘禹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这些天带着人这么紧赶慢赶地就是为了抢出这么四天时间,因为,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这事知道的人仅仅只有几人,就连李庭芝也被蒙在鼓里。 “若是缺少大帅的支持,此行就颇为不易了,某的意思还是没有必要冒此风险,东家,你就听某一句劝吧。”杨行潜不甘心地说道,他从开始就不赞同这个计划,可刘禹铁了心要去做,怎么也不听,现在也只能尽力了。 “行潜,放心吧,就算是不成,某也绝不会有事,被你叫了这么久东家了,若没有点本事,如何能让你等心服,哈哈。”刘禹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轻松地开着玩笑。 原本他还不想那么坚决地去做,可看到廉希贤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命运,不知怎么的就想着一定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元人主动遣使讲和,正是自己整顿内部的天赐良机,今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况且,自己的人已经按着计划在路上了,他怎么可能放弃呢,一切还都是未知数,要等到他到了才能决定,成与不成,谁都说不清楚,但既然决定了,肯定就要去试一试,不然怎么对得起老天赐予自己的这一切。 “今晚宴席之后,某就会借着酒力离开,明日你一早就带着人出发,尽量不要惊动关上的守军,离开之前某会与张濡他们先行告辞,不会让他们相送,到了余杭县城,就驻在城外,等着某的归来,四天之内某必与你会合,切记。” 行动的细节两人讨论过多次,刘禹还是和他又说了一遍,杨行潜虽然不明白他具体要怎么做,可并没有问那些,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刘禹高据马上轻薄的眼神,与现在的这股自信劲儿简直是如出一辙。 金陵市“如家快捷”酒店的一楼餐厅内,苏微找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一杯冰柠檬汁,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窗外,屋内的空调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天已经快要黑了,大堂的灯光亮了起来,苏微叹了口气,拿出包里的一本书,打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继续看下去。 “请问这位女士,你是在这里等人吗?”正在看得起劲,冷不防被一个声音打断,苏微皱着眉头抬眼看了一下,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衣冠楚楚地戴着一付眼镜,做出一付绅士样。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又是一个无聊的人,苏微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他,自从她每天坐在这里,经常被这样的陌生男子搭讪,好在算是公众场合,只要她摆出一付冷脸,那些人几乎都会自行离去。 “实在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铭成。”男子指着自己说道,还以为对面的美女会怎么样,谁知苏微盯着他上下看了看,马上就将视线转回了书里。 “对不起,我还是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听着苏微冷冷的话语,高铭成有一种笑脸作给了瞎子看的感觉,苦笑了一下,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将它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没有人再来打扰,苏微很投入地看了进去,直到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她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而看到那个电话号码,苏微轻轻松了口气,老板终于出现了。 “帮我在网上看看还有没有到庐阳的动车,如果没有了,就去订一张明天最早的飞机票,我这会在路上,大概还有半小时才到,就在餐厅老位子等你吧。” 苏微记下了老板的吩咐,合上书放入包里就准备上楼,刚站起身,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名片,那个男人?看在他并没有死缠烂打的份上,苏微拿起来边走边看,高铭成,帝都大学历史系教授,上面就只有这么简单地一个头衔,却让后知后觉的她吃了一惊。 帝都大学是她前男友在读的学校,似乎他和自己说过,他的导师好像也姓高,不会这么巧吧,可他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呢?想到刚才自己的态度,苏微有些脸红,直到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还在想着要不要给人家打个电话道个歉,毕竟,人家也帮过自己很多。r1058 正文 第四章 论史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高铭成正掏出房卡准备进门,他的房间在这个酒店的五楼。想着刚刚的一幕,他还有些觉得好笑,年近五十的人了,居然被人当成了登徒子,可天地良心,他搭讪那个女孩完全不是因为这个,事实上那女孩长得什么样,他都没有记太清。 “请问是高教授吗?刚才在餐厅的时候,我可能有所误会,言语上冒犯了您,想当面向您道个歉,就在刚才的地方,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听着话筒里传来的轻柔女声,高铭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太早了,回房也是无聊。 苏微下楼没用多少时间,她订好了票就打了这个电话,反正老板一会就到了,大家见个面,说不定有什么问题还能直接沟通一下,比电话和电子邮件更清楚明白,她知道老板最近对这个事情很上心,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当然要抓住了。 果然,走回自己刚离开的那个位子,老板还没有到,她将包放到边上的空位上,转了个方向正对餐厅的门这边。没过一会儿,换了一身休闲短装的高铭成就微笑着走了过来,苏微站起身,主动向他伸出手去。 “高教授,我是苏微,很高兴认识你,开始不知道,所以......还请原谅。”苏微摇着手道歉,高铭成与她碰了一下就恰到好处地松开了,他之所以下楼倒不是真的要听人道歉。 “苏女士没必要道歉,是我一开始没注意,才会让你误会,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算了,我们都不要站在这里客气了,坐下再说吧。”一点小小的误会就此揭过,两人面对面坐下,高铭成看了一眼苏微放在一旁的包,她的那本书,应该就放在里面吧。 “我是个做学问的,见到人家在看自己写的书,一时有些激动,更何况,看书还是一位美丽的女士。恕我多嘴问一句,你是学这个专业的吗?据我所知,一般人是不会对这种书感兴趣的。”高铭成有些好奇地问道。 苏微一时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边的包,将她刚刚看的那本书拿了出来,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宋史·地理志补遗》,主编:高铭成,出版:帝都大学出版社。 “这书是你......写的?”苏微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对面的这个人,这才明白人家是因为看到了她在看这本书,才想着要打个招呼的,而她只顾着书里的内容了,根本没注意是谁写的书,哪里出版的。 “怎么?不像吗,奇怪了,你既然不知道书我写的,为什么会打电话和我道歉?”高铭成微笑着说道,这件事让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高教授,你在帝都大学任教,认不认识一个叫郑灏云的学生,他是在读研究生,去年入的学。”苏微有些窘迫地说道,搞了半天,两个人都误会了对方,却还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认识,他现在是我的学生,喔,我明白了,他做的那些研究,就是你发给他的吧。”高铭成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郑灏云经常拿一些很奇怪的推理来找他请教,本来还以为是他在不务正业,一问才知道是别人要求的。 历史系是个冷门专业,在这个社会上,远不如金融经济这些专业收入高,平时也几乎没人会请他们做一些有报酬的工作,就连同出一脉的考古系人家都能鉴个宝什么的,他们最多就是上上电视,以专家的身份用通俗的语言去给普通观众讲历史故事。 因此,高铭成一直有些好奇,哪个公司会搞这种东西,不过就连郑灏云自己也弄不清那家公司的真实意图,高铭成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些东西,于是就称之为“研究”。 刘禹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透过临街的落地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了正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他奇怪地看着那个陌生男子,这回苏微表现得好像挺自然,没有露出厌烦之情,两人是熟识吗?他走过去,在苏微的那里敲了敲了玻璃。 高铭成坐的方向要比苏微视野更大些,一眼就看到了刘禹的动作,见苏微好像没有察觉到的样子,便呶了呶嘴向她示意。苏微不解地转过头这才看到了自己的老板,刘禹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出租车,他身上的华夏身没有带够,只能让苏微来帮他付。 苏微道了个歉就起身出门,高铭成隔着玻璃窗打量着刘禹,这个年青人的穿着让他觉得很奇怪。短袖t恤加上休闲短裤都没什么,可那脚上是什么?布鞋,这也没什么,可这样式,只有考据不严的古装剧才会有这种吧,最让人出戏的是,他居然扎着一个髻子,还包了一个渍巾! 这是刚从古装剧组里收工回来?高铭成盯着那个发髻看了半天,真是标准啊,他是宋史专家,特别是民俗考证方面,算得上国内权威,也曾为很多剧组当过顾问,可他知道那不过是个幌子,借他的名标榜专业,实际上很多意见人家根本就没听进去,还美其名曰节约经费。 刘禹被人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只顾着脱了长衫,忘了发型还没变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在街上解开包带,将头发放下来,然后用了个皮筋扎成一个马尾,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看上去还有些赏心悦目。 于是,和苏微一起进入餐厅的刘禹就变身成为一个文艺青年,加上嘴下特意留的短须,艺术感十足。高铭成从座位站起来,苏微简短地为他俩做了个介绍,握手的时候高铭成一眼就看到了刘禹搭在手臂上的那件罩衫。 “幸会幸会,恕我冒昧,刘总这件长衫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三人分别坐下,刘禹顺手将长衫搭在椅背,就听到对面的高铭成提出的要求,他没有多想,直接将衣服递了过去。 “扎、套、齐、平,以书画入绣,却又毫不显眼,你们看看,这幅工笔花鸟绣得多好,没错,这就是纂绣之技,以前我曾经为了写一个这方面的专题,走遍了江南各省,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哪怕相似的技法。”高铭成抚着那件长衫,不时地举起看,刘禹知道那上面是有暗纹的,可是没想到这么有来头。 “你们不太明白是吧,纂绣起自唐朝,大成于五代和宋朝,当时朝廷曾专设文绣院来管理,就像是,明清时的江南各省织造局那种,这种技法后来失传了,只见于文献,从来没有实物,刘总这件......怎么说呢,绝不是现代工艺织出来的,很像那种技法。” 刘禹听着他的话瀑布汗,这件衣服是建康成衣铺子买来的,而且还是他的亲兵帮他去买的,据说很普通的一件衣服,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道道,为了掩饰,他干脆叫来服务生,借口点菜敷衍了过去。 “是我冒失了,不知道刘总方不方便,如果......”高铭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看出了刘禹的不情愿,因此没有细问衣衫的来历,可那种见猎心喜的心理让他很难忍受。 “没问题,下次吧,下次我托人再做一件送给高教授,今天太晚了,如果你还没吃饭,不如一起?”刘禹赶紧应了下来,将这个话题应付过去,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宋朝货,不知道这位教授买不买得起。 接下来,三个人开始吃饭聊天,话题也随意起来,只是大家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些很奇怪的研究,因此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上面,只不过,这是刘禹很感兴趣的东西,眼前的这人是有真材实料的,他怎么可能放过。 “淮西?这么说吧,李鸿章知道吧,他当初起家的本钱就是十三营淮军,他自己就是庐阳人。再说一个,朱元璋,皖省凤阳人,就是小苏那本书上的濠州人,也是在淮西,他不仅自己是淮人,手下的大将徐达、常遇春、汤和等等都是,就是这些人最后推翻了元人统治,把蒙古人赶进了草原。” “所以,两淮,淮东和淮西的统称,淮东是指现在的苏省位于江淮之间的那一带,治所在现代的江都市。”怕他们听不明白,高铭成尽量用白话向两人介绍着,刘禹和苏微很虚心地听着,不时地附合一番。 “其实啊,从唐后期到五代,两淮就是一个出精兵的地方,到了南宋,这里成了国家的前线,大量的北方汉人因为逃难跑到这里,人口进一步增长,已经成为主要的兵源地。所以,就连元人灭宋的时候也特意避开了那一带,很可惜,淮兵虽勇,最终却并没有发生什么作用。” 高铭成说完叹了口气,满脸的遗憾表情,他是搞历史研究的,自然会比别人更容易理解。刘禹于我有戚戚焉地点点头,他读过这段历史,只是没这么细,现在听到人家教授的解说,更加深了认识。 “你们搞的那个研究我也看过,只能说那是一个理想化的东西,历史上如果能像那样发展,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清,可那只是个假设,历史没有人能改变。你们公司是开发网络游戏的吧,不然我想不出这有什么用。” 刘禹不置可否地吃着他的菜,历史确实没法改变,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那串链子,谁会相信,那里面藏着一个大宋朝呢。苏微接过了话头,一向都是她出面联系的,这套说辞也是大家事先商量好的,因此很自然地就承认下来。 “高教授,我想请问一下,庐阳有没有什么历史遗迹能追溯到宋朝的?”吃完饭,高铭成就准备告辞离去,他今天还是很高兴的,和两个年青人聊了自己的专业,人家还不是那种敷衍的态度,所以,听到刘禹的问话,他站住脚,想了想。 “逍遥津、周瑜墓都算吧,虽然历经战乱,现在的墓地是近代重建的,但是大致地方没有变过,这个已经考证过。”听到高铭成的建议,刘禹心里有了底,口头上感谢了一番,和苏微一起将他送出餐厅。 “票订好了,是晚上九点四十时的,最后一趟动车,路上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如果现在出发,时间上很充足。那边的酒店也已经订好了,凭身份证就能入住。”重新回到座位,苏微这才把车票的情况告诉了刘禹。 刘禹听完喝了一口饮料,还真是个劳碌命,这就又要上路了,本想告诉她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想想过几天可能还要回来也就打消了念头。刘禹给了苏微一个赞赏的眼神,起身拿起长衫就开始继续自己的穿越之路。 建康城西街的一处小院内,窗棂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映红坐在窗前慢慢地梳着头,那面漂亮的镜子是太守的贺礼,水晶似的镜面让他们诚惶诚恐,她本想拿去孝敬婆婆,却被打发了回来,好在婆婆也领会了她的一番孝意,语言间十分和煕。 自幼就是做惯了侍女,家中那些普通的活计自是不在话下,这张家人口简单,相处的几天下来,婆婆虽然有时候有些严厉,大体上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刻意刁难之处,再加上小叔子敬重,夫君爱护,让她心里熨贴不少。 可这会,她心里有些许不安,张青云刚刚被人叫了出去,门是她开的,来人似乎不是什么好人物,有点像是街头的泼皮,虽然言语十分客气,但她还是有点打鼓,夫君出门前看出了她的担心,再三保证不会有事,可现在已经过了好一会了,映红抬头看看窗棂,怎么还不回返。 正乱想着,门外响起了脚步,院门好像被人打开了,她赶紧起身打开房门,提着一盏灯笼的张青云就出现在眼中,映红展开一个笑容,就想上前接过,可灯光下的张青云的脸色有些忧色,向着她为难地开口道。 “娘子,有些急务需要我出城一趟,约摸要几天功夫,你莫担心,是太守吩咐的事,去去就回来。娘那边你帮着遮掩点,就说有同窗相邀,宿在他家便好。” 听完张青云的话,映红用袖口掩住嘴,强忍着点了点头,太守是自家媒人,赐了她这等好姻缘,为他做点事自是应当,只是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这样子让张青云很不好受,轻轻地拥过来抱了一会,这才返身出门而去。r1058 正文 转载(宋朝的一些称谓) 一、自称 .1.皇帝自称 朕。这个大家都知道,但可以稍加留意,其实皇帝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这样自称,用“朕”是在朝堂之上、与大臣议事,或在较正式的场合对宫眷谈正事时。平时回到宫里与家人轻松闲谈,大多时候还是用最简单的字自称——我。“吾”也是自称之一,许许多多的小说总是喜欢来一段说身为皇帝的男主只对女主自称“我”,以示对她的特别与深爱,大错特错。有点那么可笑啊。 2.嫔妃自称 嫔妃对帝后自称为“臣妾”或“妾”。也有称“奴家”或“奴奴”者,但那似乎是在其品阶不高的情况下。皇后在皇帝面前也自称为“臣妾”。 嫔妃平时自称也可称“本位”,但不是“本宫”,因为在宋代,嫔妃居处不能称宫,只称阁、阁分或位。 3.太后自称 皇太后、太皇太后自称为“老身”。 4.普通人自称 当时的男子多自称为“某”,也有谦称“仆”的,称呼就比较多了。而女子除了像后来的女子那样谦称为“奴”外,更多的是自称为“儿”,同时,也有女子自称为“某”的。高官与手艺人之间都是同样平等的自称。 5.子女对父辈的自称 皇帝和宗室在身为帝后的父母、祖父母面前自称为“臣”,而不是“儿臣”。 皇太子与诸王子自称:平时还是多用“我”或者“吾”,另外对皇帝或者皇后或者时可用“儿臣”,对下人可用“小王”。 公主平时没很多限制,口语可以称“我”,但正式上表章时要称“妾”。在神宗朝之前,长公主本来有表章不称妾的特权,但后来礼院议谓:“男子、妇人,凡于所尊称臣若妾,义实相对。今宗室伯叔近臣悉皆称臣,即公主理宜称妾。况家人之礼,难施于朝廷。请自大长公主而下,凡上笺表,各据国封称妾。”神宗从所请。 民间应该是自称“我”、“孩儿”或名字 6.奴仆对主人的自称 “小的“,或者“小人”都行。 太监对皇帝以及皇后等人的自称也同样是“小的“,或者“小人”,并非满清的“奴才”。 二、父亲 口语称呼是“爹爹”。宋代皇子皇女对父亲的口语称呼不是“父皇”,而与寻常百姓一样,是“爹爹”。 三、母亲 称“娘”。父亲的妾被称为“小娘”,或是直接的“某娘”等。 宋代皇子皇女称嫡母(皇后)为“娘娘”或“娘娘”。 如宋仁宗时刘太后为大娘,而杨太妃为小娘 皇子皇女称身份为妃嫔的生母为“姐姐”。 四、祖父 曾祖父为“公公”,祖父为“翁翁”或“大爹爹”。也称“大父”。陆游多次在文中称其祖父为“先大父”。不过注意,“翁”指父亲,如陆游的“无忘告乃翁”。 五、祖母 在两宋民间,对祖母的称呼除娘娘外,还有婆婆、太婆、妈妈等。“妈妈”也可以用来称呼母亲。沿海一带供奉的“妈祖”就是宋朝人,。 五、兄弟姐妹 宋皇子之间皆以“哥”称呼,无论长幼,按排行区分,如“大哥”、“三哥”、“九哥”,神宗赵顼比岐王颢大,但他也是称颢为“二哥”而不是“二弟”。 皇帝也同样如此称皇子,如赵佶称赵构为九哥,赵构称赵瑗为大哥。 公主之间称“姐”或“姊”,也按排行分。 高宗赵构就称呼柔福帝姬为“二十姐”,而柔福称呼赵构为“九哥”,其时赵构已经登基。 民间也大抵相同。如武大郎叫武松“二哥”。 六、长辈对儿子、女儿的称呼 亲昵一点可叫小名,平时可叫他的名或者称呼其排行,如八郎之类。皇帝也如此,赵构就是九郎。 七、对皇帝的称呼 除皇子皇女外,无论是太后、皇后、妃嫔、大臣、宦官、宫女还是平民,平时都称皇帝为“官家”,也可称“大家”,禁中人私下议及时也称“官里”。但在朝堂上或上奏章时,要称之为“陛下”。大臣与皇帝议事时一般也是称陛下。 总之,相较于“官家”,“陛下”是种更正式、慎重的称谓。皇后一般称皇帝官家,但若在正式场合或谈很严肃的事时也会称其陛下。 八、皇帝对臣下的称呼 剧中经常可以看到皇帝让大臣起来的时候说:“爱卿平身!”。而其实在宋朝,口语中通常称皇帝为“官家”,而“爱卿”在很多场合是称呼妓~女的,皇帝显然不可能以这种极不雅观的称谓来称呼自己的下属。一般是官衔加名字。亲近点的是名字或姓加排行。 九、通称 1.对主人的称呼 在宋朝“老爷”仅限于官宦人家对老公的称呼。其在家中的尊贵地位是不言而喻的。老爷这个词,宋人还没有形成通用的称谓。奴仆称呼男主人为“阿郎”;而称呼少主人为“郎君”,太子也被同样是被称为“郎君”;称呼主母和小姐俱为“娘子”。 杨贵妃受宠横行时就被称为“娘子”,《新唐书.后妃传上.杨贵妃》:“宫中号‘娘子’,仪体与皇后等。”。就是说杨贵妃是宫中主母,等同**主人,地位如皇后,唐玄宗视她如正妻,气焰逼人啊。 2.年轻男女 但是,“娘子”、“郎君”并非只用于奴仆称呼主人。年长者也会叫少年人为“郎”或“郎君”,称呼熟悉的男子多以其姓加上行第或最后再加以“郎”呼之;而称呼女子则多以其姓加行第再加“娘”呼之。应该是在日常交往中,称“娘子”、“郎君”以示尊重,所以就变成了通称。称对方的儿子说“令郎君”、“令郎”,这是现在都还熟悉的称呼。 唐宋时,尤其盛行排行,甚至与姓、名、字同等重要,一部分下层民众或只有姓和排行,没有名,更不论字。所以很多时候的称呼是姓加排行,如燕小乙,或者小乙哥之类。宋时排行第一,也可称“大”或“一”。 年轻男子一般加家族排行称为“郎”,如“武大郎”、“杨六郎”(据考证,杨六郎其实是其父长子,排行六是家族排行)。 “娘”是女子的相对应称呼。基本上,男子和女子打招呼,不管是否相识,一律可以称为“娘子”,年轻一点的可以称呼为“小娘子”。这里“娘子”并非老婆含义。相熟的, 多以其姓加行第再加“娘”呼之,如公孙大娘、杜十娘,孙二娘(《水浒传》中张青的妻子,孙是她本姓,孙二娘等同是名字,并非随夫姓的称呼。),许多女性没有名字,这就等同是名字。前面提到的妈祖,相传她的真名为林默,又称林默娘。 3.年长者 对年长者,不再适合称为“郎”了,就该被称为“公”了。如称陆游父亲“陆公”(后人也称陆游为“陆公”呵),赵鼎为赵公。个人意见,似乎以前的人没有中年,过了少年、青年就是老年了,一过四十就称年老,当然,在当时这个年龄也大多做“翁翁”了,称为“公”也不为过。其实,中年时一般已谋到一官半职,别人会用官职来称呼,如杜工部(杜甫,当然是唐朝。),考过乡试,也会被称为“秀才”。 4.补充说说“郎”。 在秦朝时就设置郎官“郎中令”,为皇帝左右亲近的高级官员,后面的、汉代、魏、晋、南北朝都继承了这些制度,如“门下侍郎”,唐朝、宋朝的“郎官”名号就更多了,“承信郎”、“朝奉郎”等。个人见解,“郎”的称呼源自于“郎官”。 ――――――――――――――――――― 注意: 1).姑娘指的是姑母。想想“娘”是女性通称就不难理解。 2).不能随便用“小姐”这个称呼,非常不幸,早在宋代,“小姐”的含义就是“妓~女”的意思。宋人对“小姐”的称呼,决不是指富贵之家的女儿。 3).对官员的儿子称之为衙内。秦桧的儿子秦熺就是有名气的“衙内”。“公子”这称呼还没通用,公子指的是“爵公之子”,须是位高权重之家,如春秋战国时指的是诸侯或诸侯继承人。 4).当时如果称呼他人为“汉子”或者“老汉”,含有相当的轻蔑成分在内。 5.夫妻间的称呼 官人 宋代,是南北文化交流的时代。在夫妻间的称呼上,也是称谓较多的朝代。宫延中,出现了称呼皇帝为“官家”一词,极是亲切;平民百姓中,有了“官人”这一称谓。有的妻子称自己的丈夫为“官人”。也是以示尊敬。 相公 但是,相公一词并非称呼自己的丈夫。戏文之中,夫妻之间,多有“相公”和“娘子”之类,事实上,这在唐宋两朝,是非常大的错误! “相公”一词,严禁随便使用!在宋代,就狭义来说,依旧限于对宰相的尊称,但事实上,作为一般的高官尊称也是可以,如岳飞就是被称呼为“相公”。后来“相公”变成丈夫的称呼估计与原有的尊称有关,都希望自己的良人是“相公”啊。 良人 古时叫丈夫“良人”,好听吧!“良人”一词显示不出男女性别,妻子称自己的丈夫为“良人”;丈夫称自己的妻子亦为“良人”;从这儿可以看出当时男女地位大抵还是比较平等的,但这种不加区别也给夫妻间称呼带来很多不便。 外人,外子 在宋代,妻子也有称自己的丈夫“外人”的,再文雅点的就叫称做外子,丈夫则称自己的妻子的除“娘子”外,还称“内人”。在别人面前,对妻子的谦称还有“贱内”、“家内”。 另外说一下,后来,“郎君”与“娘子”逐渐变成夫妻间称呼,可能是刚开始时男女双方结婚前或新婚时相互间的称呼,然后才慢慢变成了专称。至今,民间仍对新婚夫妻戏称为“新郎官”、“新娘子”。 ――――――――――――――――――― 注意: 1)先生 “先生”一词,近代以来,也称“丈夫”为先生。这里有本意,有引申意,也有通假意。有特指,也有泛指。就其本意而言,古代“父兄”、“道士”这两重意思已不多用。而其最基本的含义似乎还是“老师”。也引申为对年长有德业者的敬称。有时,也泛用为对人的敬称。”由此可见,这一称谓,除指某些特定身份,如丈夫等对象之外,是隐含着职业、年龄方面的因素的。换言之,所谓先生,主要指有一定学识而又年庚较高的人。用先生指代丈夫,文雅而又带有仰慕尊崇的意思。从中尤可见男性的尊严。所以,与相公演变成丈夫的道理应该是相同的。 2)老公 老公这词最初却就是太监。古代官名称为寺人、黄门、貂珰。尊称内官、内臣、中官、中贵;卑称内竖、阉宦、太监、阉人。民间则俗称老公。 ―――――――――――――――――――――――――――― 由这些称呼后来的变化可以看出,通常都是尊称慢慢演变称为通称,表达了人们的愿望与敬意(“老公”这称呼的转变应该是例外,也有可能是本人还没参透。)。 选一段有关皇室称呼的资料: 《西湖志馀》卷二: 光宗在鹤禁,意望内禅,终难发言,数击鲜于慈福太后。太后疑之,询近侍曰:“大哥屡排当,何故?”旁有奏曰:“意望娘娘为趣上耳。”顷之,寿皇至东内,从容间,语上曰:“官家也好早取乐,放下与儿曹。”上曰:“臣久欲尔,但孩儿尚小,未经历,故不能与之。不尔则自快活多时矣。”后不能强,语光宗曰:“吾尝谕乃翁,渠所见乃尔。”光宗岸帻禀曰:“臣发已白,尚以为童,则罪过翁翁。”盖言高宗逊寿皇于盛年也。 文中的慈福太后,即高宗后吴氏;寿皇即孝宗。光宗被叫做“三哥”。太后被称为“娘娘”,皇上对太后自称为“臣”,光宗也是自称“臣”,光宗称爷爷高宗“翁翁”。 仅供参考,若是有差错,还请原谅i1387 正文 第五章 监视 庐州城中街的云家客栈,李十一带着几个弟兄住进来已经三天了,他们扮成临安来的客商,出手豪阔,没多久就成了掌柜眼中的“贵客”。这座客栈的位置位于中街的顶头,前面的丁字路口就是庐州州府所在,凭借手中的八倍望远镜,从二楼房中的窗中便可清楚地看到府门。 虽然淮西已经是大宋的前沿,可就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天南地北的商人们也能见缝插针地做着自己的生意,富贵险中求,这可不是一句空话。就在李十一他们下榻的这家客栈里,远到广南,偏至蜀中,甚至是从敌国各行省来的,都绝不奇怪,只要进了这庐州城,便能得到周密的保护。 古时的商人往往与官府有密不可分的关系,随即而来的,他们也能充当一些别的角色,比如使者,比如间谍,不一而足。庐州城里有,临安城,鞑子的大都城,只要有商人的身影,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当然李十一现在没闲心去管这些,他盯着的是另外的东西。 天色已暗,可州府门前挂着大红的灯笼,将门前照得透亮,因此无须动用夜视仪,李十一也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个出入这里的人长得什么样。他是从黄州赶来的,按照刘禹的吩咐,那边只留了黑牛和另外两个弟兄,随时留意战事的发展,其他的十多人都跟着他分散进了城,为了不引起注意,分成几组住在了不同的地方。 除了州府也就是夏贵的帅府这里的监视组,在城中夏贵的宅第、驻军军营等地都分别安排了人手,每天都会将结果在他这里汇总,然后分析出重点。只不过,他们没有配备后世的那种高清照相机,只能靠语言来描述目标人物的相貌。 “都头,这人又遣人出城了,弟兄们跟到城门口,看他亮了个什么就被开门放了行,不敢太上前,怕被人看出破绽,估计是令牌之类的。”一个手下拿着一张纸走到他的身边,将一个名字指给他看。 李十一收回视线,随手将望远镜递给另一个手下,拿过那张纸,上面的名字他知道,目前是他们的重点监视对象,有专人负责跟踪,事无巨细都会详细纪录,用刘禹的话说就是,“我要知道他一天换过几套衣服,吃过什么东西,” “还是那句话,不要惊动他,就算是跟丢也无妨,一切都要等到太守到来才能定夺。”李十一将纸还给他,这人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鞑子派来的,倒底什么时候来的,准备干什么,以他们的根底,还查不出详情,只不过他能轻易进出州府和到了夜间持令出城,都说明来头不小。 经过一番跟踪,这人的行踪已经被大致掌握,他表面上开着一家商行,是那种前店后家的结构。家中没有女眷,荆湖口音,没发现明显的北地语夹在里面,可惜不能接触过近,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护送汪立信灵柩北返的船队还没有到达庐州城,那里面还有太守派来的二百人手,这批人一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了。只是庐州城里突然来这么多生面孔,会不会引起有心人的警觉,都是李十一需要操心的地方。 庐州城相对于建康府、临安府那种大都市而言,显得很小,城中也就三四条主要的街道,将城池分成几大块,到了夜晚,虽然官府已经实施了宵禁,可各种地下的生意还是很红火的,青楼赌场什么的。 城南一带就是这么个热闹的去处,麻老六在一幢大宅院的门前,倚着一棵歪脖子树在那剔牙,眼睛随意地撇着进进出出的人,就像看着一头头的肥羊。他是一个粗壮的淮西汉子,从边境上的老家逃来的,靠着一身蛮力和不要命的拼劲,打下了这片江山,当然也不是没有代价,脸上的一条刀疤长尺余,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狰狞地让人不敢对视。 “南城六郎”的名号在这一带十分响亮,不光是这些青楼赌档,他最大的收益还是来自横贯城中的金斗河上的几个码头,往来的船只除了要交官府的税金,还得给他上份子,至于拓展的脚行、仓库等周边业务,那都是附带的。 发生在附近州府的战事似乎没有对这座城池产生太大的影响,码头上仍然是“百货骈集,千樯鳞次”,两岸“悉列货肆,商贾喧阗”。无数的商船从上方的淮河和下方的大江驶来,在这座号称“淮右襟喉、江南唇齿”的中转之地交汇。 现在他早就不满足抽税掐油这种低层次的经营模式了,手下的弟兄们太多,要应付那些吃饭的嘴怎么也不够,干脆自己作东搞起了私货,反正有现成的码头,弄点船只,打通几个城门的守卫,一条淌着金水的走私渠道就这么建立起来,而他做的主要货物,就是闻名天下的“淮盐”。 淮盐产于淮东,春秋之时沿海就开始煮海为盐,汉代~开始官府招募民众煎盐,刈草供煎,燃热盘铁,煮海为盐,昼夜可产千斤。唐代~开沟引潮,铺设亭场,晒灰淋卤,撇煎锅熬,并开始设立专场产盐。到大宋时,煮海为盐的工艺已很成熟。 当然这条路子上的利益链非常广,光是州府就涉及了三路七八个之多,可就算如此,所得利益仍然让人心动。麻老六看看大街的方向,按理,这月的第一批盐船差不多就快要到了,这月黑风高的,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一连串的脚步声从街那头传过来,麻老六仍是不紧不慢地剔着牙,手上的短刃闪着寒光,刃尖灵活地在他口齿间钻动,却没有伤到皮肉分毫。身旁的几个泼皮闻声都聚拢过来,盯着黑夜里现出的人形,麻老六看了一眼就敏锐地感觉人数不对,似乎多了几个。 “六郎,船已经停好,货都点清了,没有差错,弟兄们在那搬着,咱们是从金斗门直入的,守门的王都统没有为难,只是敲了老子五十金,他娘的,太黑心了。”麻老六没看他,“唔”了一声之后,投向了来人身后,那几个人用麻布蒙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为首的和他对视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六哥,不过几年没见,认不得某了么?”那人哈哈一笑,揭开蒙头,露出一张浓须方脸,麻老六陡然一怔,随即便记起,收起短刃就迎上前来,两人相互走近,各自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对方肩头,接着哈哈大笑。 “陈小乙,你个狗日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麻老六的脸上绽开出一个恐怖的笑容,让首次看到的人都有些心颤,陈小乙却毫无所动,毕竟隔了这些年,以前的那些交情还有多少成分,现在不好说,只能慢慢来了。 “闻到肉香了,六哥手艺,某可是馋了好些年,如今不知道还往日那般否?”陈小乙笑呵呵地和他打着机锋,麻老六笑容不减,一把将他搂过来,向着赌场边上的一间小院走去。 “小乙,某知道你在建康府混得好新鲜,看不上咱这乡下地方了,是兄弟的,今日不醉不归,到了俺这地界,天大的事,都边吃边说。”麻老六混不在意地招呼了一声,陈小乙带来的几个手下自然有他的弟兄接了过去。 陈小乙心里沉了一下,这位六哥没有当即应允,看来不是想像中的好糊弄了,也难怪,吃的这碗饭,天天都是把脑袋别在腰间,就是再没有心眼的人,混了这许久,也能开出多少窍了,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回抱过去,两人像是亲兄弟一般地走进了屋中。 此刻,被李十一带人用望远镜日夜监视着的帅司府里,老帅夏贵咪着眼睛坐在堂上,几个年轻的侍婢正轻轻地给他敲腿揉肩,这些身量都没长开的小丫头并不符合他的胃口,虽然快八十了,可自认身子骨还健壮得很,还是府中新纳的那房妾室更有韵味。 不怪他色急,除了女色之外,他更希望能在那几个年轻的躯体中布下种子,有生之年就还能再看到儿子的诞生,家中诺大的家业,怎么也得多生几个败家子才败得干净啊。正思忖间,一脸鼠须的幕僚从门外走进来。 “姓易的走了?没人看到吧。”夏贵仍是半闭着眼,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幕僚看着那几个侍婢,半晌没开口,夏贵这才睁开眼,挥挥手让她们退回内室。 “从后门出去的,某亲自送到街口,大帅无须担忧,这庐州城是我等的地方,上上下下铁桶一般,哪个敢多说半个字。”幕僚凑近了些,轻轻说道。 “鞑子也是催命啊,一天到晚要某早做决断,操,老子在这里何等舒坦,跑去他们那里能做什么?看看吕家的下场,某可不想步其后,再来的话你替我应付,没什么大事休要再来烦某。”夏贵不耐烦地挥挥手。 “话虽如此,元人毕竟势大,不好轻易得罪。”幕僚的话让夏贵一阵头大,索性起身准备回府,只是走出几步,他又想到了什么,回转身来。 “那日里来人所说的什么汪太傅家眷要过境,你觉得会不会有另有他意?”听了夏贵的话,幕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了为数不多的碎须。 “不可不防,某会交待几位城守,让他们严加防范,只要不让随行的军士进城,必无大碍。”幕僚说出自己的主意,夏贵闻言拍了拍他那瘦弱的肩膀,“嗯”了一声便抬脚向外走去。r1058 正文 第六章 探子 易先生当然不姓易,可一个称呼用惯了,几年下来,连他有时也觉得自己就是姓这个。身为大元驻庐州情报站的主任,喔不,应该说是中书右丞行枢密江淮房知事,易先生的身份在这里几乎无人不晓,就连想要去打通北面商路的宋人大商号,也纷纷与之结交。 他最主要的使命当然是打探宋人的两淮防务,近来的工作重点已经放到了对夏贵的拉拢,只不过虽然能经常进出帅府,甚至偶尔还能拿到特令自由出城,可那位大帅的态度始终是模棱两可,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一句“时机未至”就将人打发了。 今日信使送出的便是他的建议,对于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还是要从两方面下手,军事上,应该重兵压境,政治上,许给他的好处不妨再多些。就算是他所希望的“世镇淮西”也不是不可以的,反正想要收回来,寻个错处就行了。 最近这些天,他愈加感到夏贵对自己的敷衍,直到后来从江南过来的商家口中才得知是因为征南大军败了,手下都劝过他不如先撤回去再作计议,他却没有丝毫犹豫,夏贵这里什么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此人贪财恋权已经几乎形同割据,怎么会去做断了自己后路的事。 唉,易先生没由来地叹了口气,如果当日趁着沿江诸郡皆降,大军先压向淮西,说不定已经逼得夏贵举城来投了,那样自己也不用再呆在这里受那厮的鸟气,这等大功,大汗定会赐下银虎符吧?想到那个耀眼的小事物,易先生的心有些荡漾。 “掌柜,人已经出城了,只是信牌被守将收去了,下次再要用,还得去帅府找人通关节。”刚刚送走信使的一个亲随前来禀报,易先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事在他的预料之内,不过就是为了多敛一次财罢了。 “今日可有新货到?”他经营的这家商栈也会做正常的生意,北地的皮毛、药材都是能在南方卖出高价的紧俏货,然后再收些南方的海货、布绸等物,赚到的钱算起来也不少,可大部分都被他用于了通关节和关际,当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正要回报此事,咱们的商队是申时末进的城,这会还在入仓呢,马头老许带了封书信给掌柜,因没找到人,故而刚刚才交由小的进呈。”接过亲随递过来的书信,易先生并没有当场打开,而是返身就进了屋。 信是从鄂州发来的,看上去不过是封普通的家书,易先生将他们转换成事先约定好的暗语,这才能读懂里面的真正含义。大军果然是败了,他抚着额头靠在了椅背上,虽然没有商人传得那样夸张,也是一场有数的惨败。 这一段时间他的工作不算得力,信中含着隐隐地不满,夏贵居然主动出兵攻向黄、蕲等地,让还未完全回撤的元军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守军终于撑到了阿里海牙的返回,这才保住了两州大部分辖境还在自己人之手。 信中希望他能劝住夏贵,恢复前几月的那种互不相侵局面,这是对他工作的最低要求,易先生能想像得到鄂州那面的怒火,只是没有表现在文字上而已,可是看到信中所提的事,他又有些头疼,夏贵出兵一事就根本没有告知自己,就今天见面的态度来看,这事并不容易办,说不得还要费些财物,走走迂回路线。 阳逻堡距鄂州城不过三十里,原是宋军在荆湖防线上的重要堡垒,之前元人南征,先攻鄂州不克,继而越过坚城先趋此地,在大江之中血战一番,击败了夏贵的十万舟师,打得他丧胆而逃,继而挟胜势强攻,终克此堡,都统王达与麾下八千余人战死。 如今,城墙上的旗帜已经换了主人,元人也视它为鄂州屏障,极为重视它的防御,夏贵所遣的大军根本就没有要攻城的意思,在与守军对峙了几日,发现敌人的援兵赶来之后,就马上缩回了出发地。 阿里海牙看着远处漆黑的天际,宋人的影子早就看不到了,他也没有下令漏夜追击,黄州境内有一大部分都是山区,在那种地形,自己的骑兵发挥不出多少作用,宋人却何以依山据险,这样的仗他不想打。 他不知道的是,那一片广阔的山区就是著名的大别山,它横亘在淮西与荆湖之间,一直延伸到大江附近,可谓天然的屏障,这也是元人之所以顺江而下,并没有去碰近在咫尺的淮西的原因。 几日前,大帅伯颜的座舟从鄂州过去时,他专门前去见了一面,不看不知道,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形容憔悴,心志有些消沉的人就是数月之前还意气纷发,扬言要气吞天下的虎狼之师统帅,才四十许的年纪,阿里海牙分明看到了他鬓边已经稍露的白发。 一番倾谈下来,阿里海牙感到了浓浓的困惑,伯颜用兵向来厚重,整个布兵也并无明显的错漏之处,可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两人都没有得出确实的结论,更加古怪的是,传说中的建康城宋人主帅汪立信,已经有消息证实了他战后不久就病发身亡,伯颜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是被一个临近入土的人打败了。 分别之后,阿里海牙重新回到这里,他眼前的这支宋军却和以前所见的别无二致,自己不过亮出了旗号,人数并不占劣势的敌人就开始了后撤,为防有诈,他没有下令追击,结果宋人一跑就跑了个没影,让他十分不解。 再联系到相邻的蕲州战事,阿里海牙根本不相信这样的宋军会击败伯颜麾下的那支大军,若不是战果已经被证实。他甚至很想带着手下这些人直接攻入淮西,看看宋人是不是真的突然转了性,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个谨慎的人,需要确实的证据。 因此,实际上黄、蕲二州境内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两军隔着很远相互戒备着,却都没有要主动进攻的意思,而与此同时,一批批的探子伪装成各色人等,向着沿江各州府而去,他们的最终目标,仍是那座让元人丧师数万的建康城。 g7596次高铁到达终点庐阳站的时间是帝都时间晚上十点四十三分,这个点就算是放到现代也称得上很晚了,等到刘禹赶到选定好的穿越点。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人影,庐阳市做为皖省的省会,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建国时期还存在的古城墙后来也被拆除了,大致范围就在环城公园一带。 教弩台,建于三国时期,旁边就是逍遥津公园,台上的明教寺是清末时重建的,它的历史同样可以追溯到宋朝时。刘禹选的当然不是那座佛寺,而是台上的另一处遗迹,建于魏晋时期的一口古井,因井口高出街道平房屋脊,名为“屋上井”。 从灯火通明的现代都市突然来到漆黑一片的古代,刘禹尽管已经不是首次行为了,双目仍然陷入了盲视的状态,这周围实在太黑了,要不是被井栏挡着,说不定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到井里去。 刘禹在台上伏下身来,等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始打量周围,台子很高,一眼就能看遍大半个庐州城,远处的点点灯火在夜空中时隐时现,远不如大城的那种繁华景象。边上被一堵高高的土墙围起来,那应该就是宋时的明教院,为怕有僧人出来打水,刘禹顺着墙躲入了角落中,掏出了怀里的对讲机。 接到自家太守的通话要求,李十一开始还没太在意,等到刘禹告诉他自己这会已经在城里了,才让他大吃一惊。教弩台在哪里他是知道的,离得不算远,也就两个街口,可现在已经宵禁了,遇上巡兵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可这隐蔽的身份就曝光了。 “太守放宽心,就在原地稍等,我带人即刻就到,语毕。”放下对讲机,他便叫起了屋中所有的人,加上附近的一共也才八个,太远的就算了,动静太大,收拾了一番,几个人换上了夜行衣,也不走前门,就从窗户上缘绳吊了下去。 百无聊赖的刘禹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隐在角落里玩起了手机里的《愤怒的小鸟》,关了音效之后只余了一点灯光透出。还没玩几关,台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巡兵手持长枪走了上来,刘禹赶紧收起手机,伏下身体,盯着来人的方向。 “太守可在,某是李十一。”刚刚走上台,队伍里就传出低低的呼叫,刘禹听得真切,正是那厮的声音,这伙人真大胆,不知道放翻了多少个巡兵,千万不要出人命才好,他站起身,施施然地从黑暗中走出来,迎向了自己的手下。 “委屈太守了,这是一个巡兵的衣甲,人被打晕扔在了巷子里,两个弟兄在守着,这里不能久留,咱们赶紧走吧。”接过李十一递来的衣甲,刘禹匆匆地套在了身上,再拿过一支长枪,一队似模似样的巡兵列着队朝来时的方向走去。r1058 正文 第七章 庐州行(一) “冤孽。”新晋一品舒国夫人看着窗棂上映出的小小身影轻轻吐出两个字,摇摇头带着侍女们转身离去。这条船是原两淮制使李庭芝的座舟,为示尊崇特意借出的,这番好意汪夫人实在推辞不过,只因李庭芝说得很明白,只这船才能横行大江,不至于耽误了行期。 她的仓室在后方,此刻走的却是相反的方向,大舟已经出了焦湖,正行驶在肥水的支流金斗河上,这条河直入庐州城中,一行人将在那里上岸,然后转为陆路。转过楼舱区,宽敞的前甲板上身材高大的金明站在女墙后眺望着两岸。 “河上风大,老夫人略看看就好,久了恐怕头会疼。”看到一行女眷过来,金明赶紧迎上去,絮絮地说道,仿佛又变成了刚入军伍的亲兵。老夫人满意地看着他,当年那个背着妹妹的瘦弱乞儿已经长成了刚毅男子,还是这般视她如长辈,不枉他们看重。 “快到庐州了吧,等靠了岸,带雉姐儿上去转转吧,这孩子,往日里多活络的一个人儿,现在整天不声不响地,老身实在有些担心。”汪夫人的担心是真情实意的,这个小女孩很大程度上弥补上她未能生女的遗憾,况且别人的孩子能可劲地疼,处了许多年反而更亲。 “老夫人无须担心,某还怕她像往日般会吵得人不耐,如今这样不是正好,若还是到处乱跑,全无女子形象,将来某担心无人肯娶,要赖在老夫人身边,岂不是罪过?”金明开着玩笑说道,汪夫人知道他是为逗自己,仍然很高兴。 再过不久就要上岸了,金明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对于自家妹子确实照顾不过来,不过看她安安静静地一付乖乖女模样,倒也正合已意,哪里还肯再让她跟着,至于别的事,金明还没有细到那个份上。 “一会到了庐州,无须入城,就在城外找一处地方歇歇脚,你替我挡了那些应付之事,就说行船日久,加之哀伤过度,只宜休养。”金明听完吩咐,心里就有了数,他也是不喜欢面对那些人,只不过怎么也得在这里呆上一天,因为接下来的陆路要做很多准备。 将汪夫人送回舱室,金明开始准备布置接下来的行程,除了这艘装载家眷的大船,后面还跟着数艘兵船,金明手下的一千人分散搭在船上,护卫着左右,这一路的水道没那么宽,被他们几乎占完了,在前面开道的则是庐州方面水军派出的巡船。 庐州毕竟是通瞿大邑,城外也是热闹非凡,离城不过二里余的南岗镇就是如此,原本不过是一处小村落,因着离州城近,又靠着金斗河,慢慢地发展成为一个大镇,商贾云集,码头上也是船只众多,所谓“朝出千桅,日进斗金”,不外如此。 大船缓缓靠上岸边,金明带着几个亲兵当先下了船,安排驻军、食宿、以及同当地官府的接洽等事宜,等到忙完了这一切连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好在人手足够多,倒也是有条不紊,家眷们住进了镇中的客栈,士卒则找了一个宽敞处扎下营寨。 在码头将运他们前来的那些船送走,金明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去的帆影,直到手上的烟头燃尽烫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想到这烟的主人,金明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能猜出刘禹想做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帮他。 正要准备转身回军营,码头上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匆匆地朝他跑来,金明认得他下来的那艘船,那就是刘禹遣来的那些人所乘,他们扮成了商队跟在后面,不需要金明去操心,这时候找他,金明本能地感到一定有事。 “指挥,我们太守想与你接话,你看?”那人看来是个头目,金明点点头带着他走到码头附近一处树前,来人将一部用布包裹着的对讲机交给他,自己则转身就走了,金明拿着机器,没有过多久,就响起了“嘟嘟”的声音。 “什么,你在城中?怎可亲身犯险,好吧,你说的事某知晓了,到时候自会安排,你自己须小心行事,多保重吧,就是这样。”金明倚着树身低声说道,他没想到刘禹已经到了城中,比他们到得还早,而刘禹要他办的,也不过是件小事,并没有让他参与进来。 结束了通话,金明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过了片刻,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扔下烟头,转身向镇里走去。离这里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后,小萝莉的身形闪了出来,手里拿着卷成一团的饮饼,诧异的看着自家兄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接应两百人进城是个很麻烦的事情,这么多生面孔,想要不引起怀疑几乎不可能,好在刘禹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通过陈小乙联系本地的地下势力就是这个原因,当然他们只知道带人入城,具体干什么是不清楚的。 不知道陈小乙倒底和他说的那人达成了什么条件,刘禹在城中的一处酒楼见到他的时候,后者只说了四个字“幸不辱命”,刘禹见他不想说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嘱咐他人一进城就不用再留下了,这件事,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日后定有回报。 “太守请放心,这事小的定会当不知情,回去之后就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向任何人提起。”陈小乙这次来庐州,身边的几人都是刘禹的亲兵所扮,他和麻老六所说的,也不过是自己要运一批人入城,寻一个仇家,之后的事都与他无关。 刘禹“呵呵”一笑将他扶起坐下,等到事情出了,这些人肯定会知道怎么回事,可那样他们多少也算是同谋,想要揭发什么的,先得想想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这反而会成为今后的把柄,所以,刘禹并不担心后事。 镇巢军军治所在的巢县县城内,洪福在原军府衙门接待了这位号称是沿江制司遣来的参议,不能怪他好奇,这位参议也委实年轻了些,只怕还没有自己的长子大,可人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任他打量,没有丝毫的拘谨样。 “陆参议是吧,既然制司有所差遣,某定会从命,只是目前朝廷对我等归属还无定论,到时还请参议为某作个见证才好。”洪福拱拱手递过一封文书,他的反正一事已经通报了几方面的人,可到现在,只有远在建康的沿江制司派了人前来接洽。 “洪都统,你也应该知道,最近朝廷的新命才刚刚到达,大帅由两淮移驻建康,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你这里已经是格外重视了,才会命某亲来,都统顺应大义,毅然反正,光复镇巢军之行,大帅已经遣人报与朝廷,如不出意外,正式的钧令随后就会到。” 张青云收起那张盖着沿江制置大使的文书,谈谈地说道,他现在的身份是制司参议,名叫“陆秀夫”。显然洪福也知道这个名字,只是对他的年龄有些惊讶,也许是说书练出的胆气,他现在并没有多少紧张之情,反而好像有些兴奋。 到达这里只是第一步,具体要怎么做还得听刘禹到时候的命令,也算是取巧吧,刘禹知道这时候洪福并没有拿到正式的任命,他严格来说还不是大宋之臣,因此,他就不太可能怀疑制司的谕令,这只军马是离庐州最近的,足有五千之众,还是得了杨行潜的提醒,他才决定要行此一招。 洪福心里确实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只是这位参议亲自到自己这里来,又没有说要自己干什么,让他心里有些不安,镇巢军的周围全是自己的地盘,没有发生战事,难道是要调自己北上与鞑子交锋?想到这里,洪福对着张青云摆出一个笑容,举动更加殷勤起来。 入夜之后,金斗河上的水门再次被打开,几艘民船被放进城来,守门的王都统看着这些黑呦呦的船只有些不解,昨日里就进来了一批,照以往来看,怎么也得再过几日才会有船来,这么早就来了船,莫非这“六郎”的生意又做大了? “王都统,弟兄们辛苦了,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拿去吃些酒,莫嫌少莫嫌少。”麻老六特意压低了嗓子,那声音还是破锣般地很难听,只不过看在那袋金子的份上,王都统也就不甚在意这些了,视线马上从河面上转了过去。 “老六,你这生意如此顺畅,弄得哥哥都心痒了,不如脱了这身官衣,随你一同去如何?”王都统毫不在意地接过袋子拿手捻了捻,眼睛仍然撇着他,麻老六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堆着笑又递过去一袋。 “那份是单给都统的,这个就烦都统分给弟兄们,今日里,南瓦子某作东,不当值的弟兄有一个算一个同去耍子!”麻老六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河道方向的视线,王都统和手下听到有耍子,都是大乐,一齐簇拥着朝外走去。 民船一艘接一艘地驶过水门,撑杆的篙公看着远处的那群人,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船上不大的蓬子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每个人都已经握住了兵器,神经崩得紧紧地,以防意外的发生。r1058 正文 第八章 庐州行(二) “......卿以身殉国家之急,提兵力战,屡闻捷奏。{[23]{wx}”正在读着诏书的黄门稍稍停顿了一下,偷眼看了看一脸木然端坐在椅子上的夏贵,对于这位以年老体弱为由公然拒绝立接的跋扈老帅,出身宫内的黄门毫无办法,又不能翻脸而去,只得默认了他的无礼。 “诸路勤王兵已集,望卿奖三军以清江西,惟长淮以西,依卿为金城。......报先帝之殊遇,在此行也。......加同知枢密院事、淮南东路制置使、知扬州府事。唯乞伏德,再立殊勋。”好不容易读完了,只要那位说几句套话,这宣诏之行就算是结束了,可等了半天,对面毫无动静,黄门尴尬不已地连连使眼色。 “完了?老夫偶感不适,先行歇息去了,各位走好不送。”过了一会,夏贵像从梦中醒来一般,站起身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朝后堂走去,留下堂上这些人面面相觑,这算是接了还是没接呢,那位亲信幕僚忍着笑意走上前朝几位使者拱拱手。 “各位天使远来劳累,不妨先在城中驿馆住下,我家制帅旧疾又发作了,如今耳目都有些不清,多有得罪,莫怪莫怪。”眼看那位宣诏的黄门一脸通红已经处在发作的边缘了,幕僚才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多少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那这诏令呢?夏帅不接,咱家如何回京交差。”黄门抖了抖手中的缎面书册,在京之时就听过这位夏帅不好相与,真没想到,人家连个场面上的应酬都不给,似乎根本就没将这些宣诏之人放在眼里,可这明明是给他加官的,怎么搞得像是罢官抄家一样地抵触呢,他的心里很委屈。 “若是天使不弃,先交与某,待过几日,某找个时机与制帅商议一下,定会给天使一个答复。”幕僚仍是一付不紧不慢地语调,都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还能将火气憋下去,那还有何可怕的。 听完幕僚的话,黄门险些一口气憋不上来,这可是两府所出,官家与圣人都用了宝的,还能先商量几天再行答复?大宋立朝三百二十多年,这种事情,只有当年的那位吴曦据蜀中作乱之时才发生过吧,黄门想到这里,心里一颤,反正诏书已经读完了,后面的事与他无关,何苦在这里吃挂落呢。 “也罢,我等行期已定,这诏令就劳你交与你家制帅,咱家还有要事,即刻就要回京,那驿馆就无须准备了。”黄门似乎生怕被挽留,将诏令塞进幕僚手中,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出府而去,幕僚站在堂中等他们出了门,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深深地凝重之色。 转身走入后堂,夏贵已经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了常服,正袒露着黑黑的胸毛靠在榻上,端着一碗茶水饮着。见到幕僚走进来,几个下人知机地退了出去,一时间,内室中只余了他二人在。 “那个阉货走了?”夏贵一脸鄙夷地开口问道,在堂中规规矩矩地听了半天诏,他早就不耐烦了,本想不加理会的,又好奇朝廷这回会开个什么价码,这才勉强去坐了一回,结果还真是要易他的职。 “嗯,城中驿馆都不曾住,估计立时就要出城,好像生怕某等要害他一般。”幕僚点点头,怠慢天使这类事情,他们又不是没做过,事后也没见朝廷怎么样,那帮文人已经连弹劾都不敢上了吧。 “可笑,就凭他们几个,还不值当某出刀,你问过没有,谁会来接这庐州?”夏贵无所谓地摆摆手,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如今朝廷摆明了车马要易职,应付不好的话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而他现在还不想走到那一步。 “朱焕,人已经到城外了,带了约摸五百人随侍,再过几个时辰,只怕就会来府拜会了。”幕僚将得到的消息说出来,这根本就不用派人专门去打探,这些朝廷要员,排场摆得恨不得百里皆闻,刚入庐州府境,下面就将这些报了上来。 “那厮么,也是个鼠辈,李庭芝不知人啊,拿他当个心腹。反正你听好了,这人若来,径直叉出去就是,莫让他跑到这里来烦老子。”听到这个名字,夏贵更是不屑,人他是见过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十分反感,朝廷还真是无人了,派了个这种人来。 “可惜啊,淮东可是个好地方,若是早些年朝廷便有如此措置,大帅不妨就应下了,属下们也可跟着大帅去见识见识闻名天下的扬州风景。”幕僚拿着那个诏令,似乎有些遗憾地说道,夏贵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出声。 两淮相较而言,淮西民风彪悍,是极好的兵源地,淮东有盐铁之利,特别是“淮盐”皆产于此,扬州一带还是有名的产粮区,其富庶远过他处,故此李庭芝用兵,从不担心钱粮之事,可自己呢?就这么半个淮西才勉强支撑了手下的军饷。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朝廷财政便越来越拮据,偏偏战事又不断,每每拿到的赏银都不足,而他手下的兵,大手大脚惯了,没有金钱的刺激,连战力也受到影响,兵无战心,自然也就没有好的战果。 可现在朝廷更是变本加厉,整篇诏令洋洋洒洒几千字,没有一字提到他最希望听到的事物,令他再次大失所望,加官有什么用?眼看着这大宋朝还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就算是位极人臣,又能做给谁看? 夏贵恍惚地再次想起战死在鄂州的夏松,那一仗自己算得上拼尽了全力,还搭上了亲儿子,结果如何,事后朝廷不过表旌了一个虚职,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夏贵对战事再也不抱期望,朝廷是实实在在没钱了,纵然胜了一回,又能怎么样,他敢肯定,这次建康大捷也不会有多少钱财上的赏赐。 已临乱世了啊,淮东虽好,可要调职就得交出兵权,最多能带千把护卫上任,那济得甚事,没有了一手培养的这支大军,元人会当你是一回事么?这话同样适合朝廷,没有这几万人,朝廷会容忍他到现在么? “你说某要不要以巡视军务为由,离城而去?”夏贵突然想到,老是这么称病也不合适,要是那厮始终等着怎么办,幕僚听了他的话,站在那里想了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表示不可。 “时下庐州城中各路势力交杂,大帅若是此刻离城,难免让人有些想法,属下倒觉得,就这般最好,大帅也不说接诏,也不说不接,等那朱焕等不得了,自然就会离去,这里到京师何等之远,朝廷便是想要有所动作,也是鞭长莫及。” 夏贵再次沉默了下去,他的亲信大都是只知武力的蛮夫,有什么事也只能和眼前这个长得獐头鼠目的家伙商议,好在此人尚算得力,处理一些事也能合他心意,既然难有决断,不妨还是听他一言算了,不管怎么样,不是还有一条退路么。 建康城燕子矶下的码头上,李庭芝正在将一行人送上船,来者是他在淮东的亲信下属知淮安州许文德,此战后叙功,被他保举为海州团练使、知和州,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再加上原本就在对岸的知真州苗再成,整个沿江防御的最后一步也告完成。 “和州之地背倚两淮,前临大江,你此次赴任,绝不可只盯着一头,到了州府,诸事之中,募兵才是重中之重,可记下了?”李庭芝对着自家亲信,也没有什么可客气的,直接将他的打算嘱咐下去。 “大帅......噢不,使相之言,属下铭记于心,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就在前几日,天使已经再度驾临建康城,将李庭芝的官衔又升了一级,加了参知政事衔并行宫留守,成为了正式的宰执,故此现在应称之为“使相”。 看着许文德一行告辞而去,李庭芝也返身准备入城,朝廷此次加官,等于把江淮两区四路都加到了他的肩上,这等重托前所未有,因此他丝毫没有感到升官的喜悦,只有沉重的责任感,战事果真会如刘禹所料不久就会开始么? 李庭芝骑在马上慢慢向城中行去,眼望着城下百姓已经自发地开始翻地插秧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安稳二字,可在这个时候,谁都不敢保证那些苗儿还会不会有长成收获的那一天。 江淮防御,两淮才是重点,而被刘禹一再提醒的淮西,更是其中的核心所在,大宋失淮西,则大江对面的州府和淮东侧翼都将暴露在鞑子眼前,可要守住这些地方,兵力不远远不够,募兵就要钱粮,沿江新复的几个州府今年豁免了税赋,所需钱粮只能从府库中拨取。 建康一战,朝廷几乎没有发下一文钱,战后的赏功与抚恤都是来自缴获,好在鞑子一路南侵所获颇多,这才勉强维持了战后军心不失,可这些财物,说到底也都是大宋民脂,下一次呢?钱从何来,李庭芝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r640 正文 第九章 庐州行(三) 走出大堂,望着府门外明晃晃的日头,朱焕不禁抬起手遮挡了一下,一直到出到大门外上了自己的坐骑,脸上的表情才阴沉下来。踏入官场这么多年,他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夏用和,这个老匹夫,朱焕在心里骂着,却不敢宣之于口,因为这里是庐州城。 可笑吧,按照朝廷规制,此刻他才应该是这城池的主人,表他为淮西制置使、知庐州的诏令就在他的怀中,可他却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人家根本就不见。从清晨到午时,生生地被晾在中堂喝茶喝到内急,这还不算,到了饭点,人家一盘盘地从堂前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进去,却没人来请他去用膳。 这是意思再也明白不过的羞辱,朱焕坐不下去了,一路出来,只觉得遇到的每个人都是一付嘲笑的嘴脸。扇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痛,偏生还无法当场发作,那位可是个年近八十的兵痞,按国朝的惯例就算是当场将自己格杀,也无须抵命,这口气却要如何排解。 凭心而论,帅府中人自认做得已经很厚道了,大帅的嘱咐可是直接叉出去,现在不但没有真去动他,就连礼数也是做足了的,没有让他等在门房,请到了中堂还客客气气地上了茶,不过见不见那是大帅说了算,可怪不到他们头上吧。 昨日里天使出城时,话里话外透着夏贵不好相与的意思,自己听了还颇不以为然,只当那人虽然跋扈,难道还敢违旨不遵?如今要怎么办,夏贵摆明了不接茬,朱焕骑在马上有些茫然,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他有些怀念南渡之前那个文臣尊贵无比的年代,哪怕做到了枢密使的那位狄武襄,在文官心目中也不过是个粗鄙军汉。哪怕南渡之初,又有哪个武将敢如此行事,跑回军营写弹劾表章么?朱焕很明白这根本没用,朝廷现在正在倚重他,不然也不会打了败仗还屡屡加官了。 “走吧。”朱焕招呼了一声,带着随从向城门而去,书信还是要写的,不过却不是给朝廷,现在还不到时候,他要寄出的人是李庭芝,实在不行,自己还是回淮东算了,可是他自知资历不够,除非大帅能全力保荐。 这一切都被远处二楼的一个双筒玻璃镜片收入眼中,从昨天那位黄门进府然后出来直接离城而去,刘禹就知道他等待的最后一位客人就要到了,因此,住在云家客栈的所有人被分成几班,昼夜不停地盯着那里,就在朱焕刚刚进城沿街去登门拜访之时,刘禹就被人叫醒告知了这一消息。 无须画像,也不用闻名见面,从那一行人的穿着打扮特别是为首之人的一脸得色,刘禹便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天亮之后,出城打探消息的弟兄传回了更确切的消息,淮东来人已经驻在了城外,不过才数百人而已。 在镜头里,朱焕进府前的得意与出府后的失望甚至愤怒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他怎么想的刘禹没兴趣知道,刘禹只是确定了一点,夏贵果然没有奉诏,这就足够了,当然,为了让手下的弟兄更加坚信自己的使命,他还准备了另一道餐点。 “李十一,从昨日到今日,那位易先生有何动静?”将监视的位子交与他人,刘禹招呼了李十一来到后厢,这里是供众人休息的地方,此刻轮值的人还没有下来,因此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昨日里一切如常,大约是卯时二刻他在自家院中现身,辰时开的店门,一直都在店中忙碌,午时中与相邻的两个掌柜一块去了街头的烫酒老店,应是喝得有些多,被人扶进了后院,一直到酉时才重新出现在店中......”李十一拿着一张写得歪歪斜斜辞不达意的纸,这是根据传来的消息刚刚誊录的。 “他今日没有入府,也没有去找他人,是么?”刘禹知道那些弟兄们的监视方式,就是扮成乞丐坐在各个路口,他们都是刚到这里没几天的新面孔,也只有这样子才能不被人注意,想到后世的那些间谍器材,刘禹犹豫着要不要采购一些用在这里。 他是第一次进行这类行动,丝毫不敢低估对手,虽然李十一比他早到几天,一直盯着这位易先生,应该可以排除庐州城内还有其他探子的结果,或者说,在易先生这条线上,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话一问出口,刘禹就觉得自己可能是反应过度了,后世的谍战片看多了,老是想着那些令人耳熟能详的镜头,这才是十三世纪,没有窃听器,没有发报机,要说有,也只会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需要搞得草木皆兵。 “属下怕有所疏漏,曾以行商之名上门拜访过他,这人处世圆滑,出手大方,在这庐州城中交游颇广,最要紧的是,他根本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和目地,一见到属下,就明目张胆地招揽,要属下利用行商之便,为他们提供江南各种消息,而他自称可以为属下北上的商路提供便利。” 实际上,李十一虽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刘禹的命令,心里还是有些不解的,这个姓易的其实就是个明桩,这种人在前线各州府比比皆是,宋人官府都不会去管,还指望着他能帮着牵线搭桥呢,这是目前战争的常态,刘禹理解不了,经历了建康之战的李十一同样无法理解。 “觉得我多此一举了?放心,你家太守从不做无谓之事,有一句话我现在就说与你听,你可能不懂,但是一定要记住了,如果有一天,你处在这个易先生的位置上,能做的事情要比他多得多,明白么?”刘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恩,属下记住了。”李十一爽快地应道,太守对他的信任让他心里十分感动,那是一种真正的看重,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李十一在心里已经升起一股为之赴死的慷慨,自从跟着刘禹他已经得到了曾经梦想的一切,胜利、荣誉、升官等等。 刘禹的表情却没有多少放松,这个目标人物既然交游广阔,要如何才能控制住他,而又让城里注意他的人不至于起疑?刘禹在脑海中思索着,总觉得怎么也难以做到毫无疏漏,看着李十一手上的那张纸,他突然灵光一闪。 “他那个商栈有多大,里面一共住了多少人?”刘禹开口问道,易先生的那处商栈离这里大概两个路口,处在夏贵的帅府与他的宅第之间的街上,这是一个极其有利的位置。 “三进的样子,门面就是那种普通大小,里面连同伙计足有五、六十人,后院除了住家还充做了库房,对了,他们还有不少驼马、大车。”李十一细细地说道,呵呵一笑,刘禹白了他一眼,驼马?是战马吧,库房?只怕其中资财不少吧,这帮人别的不上心,说起这个两眼就直放光。 “这样,你让住在这里的弟兄,从现在开始,分批去退房,咱们这一间明日里才退,退了房的弟兄赶去和大队待在一起,不要随意走动,随时等候某的指令。”在心里计议了一番,刘禹拿定了主意,开始部署行动,李十一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手下。 这里是监视帅府的最好位置,暂时还用得着,只是他的时间不多了,四天里已经过去了快两天,虽然目前一切都还在自己的计划内,可万一出个什么偏差,就没有补救的机会了,因此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刘禹看了一下表,与金明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他决定出门先去等着,这事不能瞒着他,与其让他事后猜出来,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刘禹并不指望他能亲自加入,但后续的事宜却是非他不可。 城外的南岗镇离城不过二里地,歇息了一夜补充完给养,调配好车辆的汪夫人一行已经准备要开拔上路了,虽然没有进城相见,但是在别人的辖境内,官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的,一应的文书手续都已经办好,眼见着离目的地就差最后这一程,众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出发。 前来送行的官员只有寥寥数人,这类事情用不着金明出面,汪麟担起了一府长男的责任,多年的历练,倒也应付得熟练无比。远远地看了一会,金明放心地走向自己的属下,那边的军营已经被拆除完,一千多禁军穿戴整齐地列队准备出营。 “从这里沿官道到下一个镇子处由你负责护卫,某会迟些在那里与你会合,队中有女眷,该如何做你清楚,若有差池某只找你来问,听清了吗?”金明没有告诉他自己去干什么,那位被他一手提拔的都统当然也不会去问,沿途都是官道,并没有什么危险,他信心十足地应了下来。 老长官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城中,奇怪的是,他没有穿官身,更没有着甲,连个亲兵也没有带,就这么穿着一身常服骑着马走远了,多半是私事吧,老长官年龄也不小了,应该要成个家了,歪楼歪得厉害的都统摇摇头不再乱想,一声令下,带着自己的队伍出营而去。 “雉姐儿呢?”在镇中客栈内歇下的家眷一行人打点好行装,汪夫人却没有看到小女孩的身影,不禁向下人们问道。 “回老夫人,雉姐儿一早就起了身,说是去军营找金指挥,不随咱们一块走了。本来早就想向你禀报,可这一忙,就忘了,还望老夫人恕罪。”一个知情的侍女赶紧回报,神情十分紧张,谁不知道老夫人对那位小娘子的宠爱。 听了下人的回话,汪夫人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她太了解雉奴了,这才是那个小女孩的常态,根本呆不住,如此也好,汪夫人欣慰地叹了口气,前几日她还生怕憋坏了她,于是不再多问,招呼家人整理好了马上准备出发。r1058 正文 第十章 庐州行(四) “昔年吴魏交兵地,今日承平会府开,沃野欲包淮甸尽,坚城犹抱蜀山回。柳塘春水藏舟浦,兰若秋风教弩台,独有无情原上草,青青还入烧痕来。” 这是宋人咏庐州的一首诗,南渡之后,作为江淮重镇,庐州无论是在政治、军事还是经济上都有了长足的发展,如今亲眼所见之后,刘禹才明白夏贵为何不愿轻易放手。 这里是五代之时南唐的前身吴国的发源地,当年杨行密以区区这一州之地,硬是在几大势力中挣扎求存,最后打下了整个淮南道。不仅如此,以淮兵为主的起家部队在与霸主朱温的战斗中,大破其军,打得朱温不敢南向,淮兵之勇自此开始闻名天下。 和建康城一样,庐州城内的酒楼也多建在临街傍水之处,这穿城而过的金斗河虽然没有秦淮河那般闻名,沿河两岸却也是同样的热闹。刘禹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知道这条河在后世已经变成了淮海路,成为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金斗河湮灭在了历史中,化作了史书上的一个名词。 金明步入这个楼间之时,刘禹已经结束了伤春悲秋的感概开始进攻桌上的食物,两人太熟了根本不需要那些客套。刘禹看了他一眼指指桌子让他随意,自己用著拣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生扔到一个小瓷盅里,拌了拌塞到嘴里,啧啧称赞不已。 “这鱼脍过生,吃多了不利肠胃,还是少食些为妙。”金明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他更喜欢大块的牛羊肉,刘禹将桌上的一盘切片熟羊肉推到他面前,金明吃得很快,一著下去,就能去了一小半。 “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你这粗人是不懂的。”刘禹摇摇头笑道,这时空能合他口味的吃食不算多,这道鱼脍却能让他趋之若鹜,那碟被称为“齑”的蘸料功不可没,有点像是虾酱的味道,还有辛辣味,却没有看到辣椒的影子。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食,都没有再说话,一壶酒见底之后,金明也吃完了盘子里的最后一片肉,他推开身前的杯盏站了起来,绕过酒桌走到了刘禹这一边,背对着房间看向窗外,直到刘禹也吃完了自己那份鱼生,摸出一袋纸巾擦拭嘴角。 “你要对付夏贵?”金明的话显得很突兀,不知情的人听到了肯定会嗤之以鼻,夏贵是何许人,手握数万大军的当世猛将,虽然现在年纪大了点,可这是在他的老巢,经营了多年,谁敢妄言能在这里将他击杀? “嗯,你觉得如何?”刘禹饮了口酒压压胃,虽然很喜欢,他也不敢当真多吃,金明不出意料地猜到了他的意图,他是行家,刘禹从没打算能瞒过他,干脆直接承认,毕竟这是大事,他也想听听不同方面的意见。 “你可知道,鞑子近在咫尺,一旦夏贵出了事,后果将会怎样,还是说你已知会沿江各州府还有李帅?”金明的语气不高,这里可没有什么隔音措施,楼间周边还有其他的食客,故此两人都压低了声音。 “阿里海牙到了黄州,他所带之兵约为三万人,与他对峙的夏贵所部亦为此数,两军目下在麻城县城一带相持。蕲州境内我军已经退至罗田县境内,那里挨着安庆府,张世杰所部鄂兵正在进驻,应可无忧。” 刘禹亲自动手将吃完的没吃完的菜盘都端到一边,在桌上展开了一付两淮及周边地形图,他指着黄、蕲两州解说道。黑牛带着人就在黄州,那里也是鞑子兵力最多的地方,阿里海牙手上的机动兵力并不多,刘禹并不相信他敢越过大别山侵入庐州腹地。 “若是夏贵出了事,这些人还会与鞑子一战?他们径直降了那便如何。”金明指出了关键的一点,这也是此行最大的问题所在,如果因为夏贵的死,他的部下都投向了鞑子,刘禹所做的就是在帮敌人,这也是李庭芝等人不愿意动手的原因。 “此事恕我先卖个关子,今晚有个行动,我想让你看看,为何要动夏贵,怎么样?”今天的行动是非常的关键一步,刘禹打算用不容辩驳的证据说服金明,没有什么比鞑子更为合适了。 “若非素来知你,定会以为你这厮官瘾入迷了,为了这个路臣之位竟不惜设谋杀人。”金明转过身,看着那张地图摇头叹道。 “不瞒你,我确实很想主此地,可你也知道,就算夏贵身死,便宜的只会是别人,与我有何干?”刘禹这话出自真心,亲眼看过之后,他发现这里是个种田暴兵的好去处,可惜现在已经不由他控制了。 “希望如此吧。”事已至此,金明也不再说什么劝解的话了,他倒不是认为夏贵该不该死,只是担心一旦露出马脚,会让刘禹的前程毁于一旦,那样就太不值当了。 收起那张地图,刘禹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对折的白纸,打开之后差不多a4大小,上面画着一条街区的示意图。其中被红笔标注的那套院子就是目标所在,不得不说这人选的地方很聪明,左右都被本地的商家夹着,两边的院墙是共有的,稍有动静都会被人知晓。 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目标人物的易先生刚刚送走了一名信使,由于信牌被收回,他只能白日里遣人出城,几乎在天使到达庐州的当天,他就收到了消息,而随后朱焕吃了闭门羹,更是他亲眼所见。 没想到,自己还在苦思如何推进此事,大宋朝廷就给送上了一份大礼,他深知夏贵这时正怀着疑惧之心,此时让他易职不吝火上浇油。因此,易先生决定再从外部加一把火,逼一逼这个油滑无比的老兵痞。 只不过他自己前往帅府,也没能见到那位大帅,接待他的仍然是亲信幕僚。此人是个贪得无厌之辈,受了他不知道多少打点,仍然一付不知足的嘴脸,问什么都是不知情,要回禀大帅才能定夺,让他气苦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自家商栈之后,他在前面的铺子里略站了站就打算到后院去,这种生意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赚与亏都没放在他心上,刚刚挪动脚步。就听身后招呼声响起来,接着几个行人走了进来,回头一看,正是前几日见过的江南行商。 “掌柜的好买卖,冒昧登门,打扰了。”李十一笑着抱拳说道,他一副客商的装束,虽然看着不像是富贵之人,可一脸风尘得扮个商队头子还是很不错的,两个扮成护卫的禁军弟兄很有气势地挺胸而立,根本无须作伪。 “李掌柜说得哪里话,上了这门都是易某的贵客,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易先生哈哈大笑,他这副作派确实很容易让不知情之人为之心折,哪怕只有一面之交,也能把话说得如沐春风,难怪能在这庐州城里混得风声水起。 “不瞒掌柜的,有笔生意想与你谈谈,能否借一步说话?”李十一笑容不改地低声说道,易先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立刻将他往后院让,只是两个护卫在门口被他的随从给请到了另一处,李十一毫不在意,跟着他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很宽敞的大院,左边是一排排的牛马棚,右厢则是库房,易先生见他感兴趣,也不避讳,有些得意地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实力,等到李十一看完了点点头。两人再往前行进入一扇院门,就到了商栈众人的居所,易先生的房间在正中。 “一路所见,李某大开眼界啊,掌柜的在北边果然做着大买卖。那某就直说了,昨日里我家官人到了这庐州城,素闻掌柜的路子广,他现下有桩生意想通过掌柜的,看看能不能北上之时保个平安?” 李十一在心里记下了院中各处的位置,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地和易先生交谈着,要怎么才能打动面前这个人,刘禹和他们商量了很久,现在就看他的发挥了。 “贵东家想必是江南大族,敢问家居何处,所贩又是何物,掌柜的也知道,南北多有不同,某是怕贵东不知情,到时有所误会就不好了。”易先生一脸诚恳地说道,处处都是为他人设想,李十一明知道是假听了也很受用。 “不瞒掌柜,某这东家是江东首府建康城中人家。”李十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敏锐地感觉到易先生听到“建康城”三个字的时候眼中闪了一下,很好,他很享受这种钓人味口的感觉,更何况,眼前这个是个鞑子密探。 “至于这货物嘛,确实有些忌讳,因此才会前来打扰掌柜的清静。”李十一说完,从袖笼里拿出一物,放到了易先生身边的桌子上,他自己则端起一盏茶,不紧不慢地在那啜着,嘴里还夸了两句“好茶”。 看到桌上那个小小的事物,饶是易先生素来冷静,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变了颜色,那是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这东西,易先生敢肯定,就在这庐州城里,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那是什么?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贵东家现在何处?是否可让某前往拜见一二。”易先生将那个袋子在眼前反复地看了良久,努力地平抑住自己的激动,这才开口问道,李十一明白鱼儿快要上钩了,于是放下茶盏。 “想必掌柜的也明白了,那这笔生意是否可行,还望清楚告之?”李十一将身子前倾,明明没有人的,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是自然,某现在就可答应下来,保管贵东家这一路不会受到任何打扰。”易先生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也知道这事物放在哪里都不合适,况且数目不小,掌柜的,你看这?”李十一故作为难地说道。 “无妨,老弟也看到了,我这院子颇不小,前面的库房也刚刚出了货,正空着,贵东家若是不弃,就放在易某这里,就连所需车马,若是短少了,易某也可提供。” 估计是因为数目不小这几个字,让易先生又激动了一回,终于说出了李十一最想听到的话,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也罢了,到时就从掌柜这处出发,我家官人虽然带了些人来,恐怕人手还有些不足,希望掌柜的这里也能帮帮忙,既如此,某就先告辞了,稍稍晚些便会前来,多有打扰,在此先谢过。” 说完,李十一便谢绝了易先生的挽留告辞而去,看到他们的背影远去,易先生在门前站了一会才返身走进自家铺子中。 “将人手都叫回来,一会人到了,就把店门关了,挂上歇业的牌子,有他人找某都推了去。”一迭声吩咐下去,他的心情变得很好,就连看到街对面那几个脏兮兮的乞丐,也不再觉得碍眼。r1058 正文 第十一章 庐州行(五) 益、莱路行军上万户、水军万户、汉军兵马副都元帅张弘范出现在阳逻堡高大的城墙之下时,阿里海牙刚刚接到了来自庐州的一封书信,将满身尘土,明显是赶了夜路的张弘范接入堡内,他顾不得提书信上的事,先问起了那边的情形。 “仲畴,你这是从蕲州过来?大军现在如何了,你的水军呢。”不能怪阿里海牙着急,伯颜走时行色匆匆,并没有说得太详细,他现在需要一个亲眼所见之人的证词,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很不好。”张弘范进门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水,一开口才说了三个字就让阿里海牙的心凉了下去。“某带着船队沿江而下,直至江州才找到大军踪影,唉,平章,你有所不知,某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根本不相信这是我等年初送走的那支大军。” 从张弘范细细地描述当中,阿里海牙如同亲见一般想象到了那样的情景,衣甲不整、兵刃全无、旌旗寥寥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军心士气没了,这样的兵还不如盗匪,劫掠城镇那是肯定的,可如此一来,江南民心也就尽失了。 “逾十万之众,弥祸乡里,江州左近一片凋零,方圆百里之内烽烟处处,平章,某带的那点粮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阿术与阿刺罕两位贵人的计议是分兵就食各州,不然这样子到一处吃光一处,整个沿江就靡烂了。” 阿里海牙没有说话,现在才是六月,离着秋收还早得很,原本各州府存下的粮食也早就运往了前方。现在要说征粮,也就是从百姓的口中夺食而已,唯今之计,只有从后方调集一途,这可能也就是伯颜急着返京的原因吧。 他现在也毫无办法,自己麾下还有四万多张嘴要吃呢,能周济的程度有限,张弘范带去的那十几船粮食已经是他所能尽的最大力了,可也正象张弘范嘴里说的那样,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江州就在蕲州的对面,听着他的话,似乎阿术等人已经准备要放弃那里,再往后退就是兴国军,接着就是鄂州。阿里海牙陡然一惊,不能让这帮蝗虫进荆湖,否则这一战就彻底白打了,不对,应该说还不如不打。 “你的水军是不是被他们征用了?他们想干什么。”阿里海牙开口问道,他看着张弘范一脸无奈的表情,马上就猜出了大致的结果,张弘范听到他的问话,想到之前自己的遭遇,不禁苦笑着点点头。 “照两位贵人的意思,大军一部要渡江,某就是这样才从蕲州过来的,到现在,只怕有数万人已经进入蕲州,另一部沿陆路往兴国军退去,水军船只被他们先行征用,等过后再放回鄂州。” 这事怪不到张弘范,他一个年轻的汉人万户,怎么也不可能拒绝那两位蒙古贵人的命令,就是阿里海牙自己也是如此,分兵了也好,摊到各地至少压力没那么大,只是蕲州也放不下数万人,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他顿时有了主意。 “仲畴,还要劳烦你跑一趟蕲州,某料得此刻他们也应该渡完了,你到了那里,看看是何人所领,告诉他们,分一半的人来黄州,某在此迎接他们。再者,你接过水军之后,就回返鄂州,某会遣人向后方催粮,等粮食到了,你再负责往下运,鄂州的事宜就交与你了,这是我等的后路,不可有失,明白么?” 阿里海牙拍着眼着的年轻人,张弘范受到这般重视,激动地眼眶都红了,哪里还有什么辛劳,忙不迭地接了令,也不停留,返身就出城而去。阿里海牙等他走出门,才拿起那封书信又看了一遍,这些溃卒与其让他们这么消耗粮食,还不如投入战事中,要是能夺了这淮西之地,那场败绩也就不显得那么惨了。 临至戌时,夕阳还斜斜地挂在半空,天色已经逐渐地暗了下来,庐州城的宵禁时刻快近。估摸着人就要到了,为示郑重,易先生亲自带了几个伙计在铺门前等候,左右的相熟商家见了,都在问是不是有贵客要到,他也只是笑而不答。 没过一会,街头路口便走过来一行车队,没有牲畜,全是那种人力平板车,木轮子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吱吱呀呀”声,连绵不断地听在易先生耳中,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等待的人已经到了。 跟着第一辆板车走在最头里的李十一仍是那付笑脸,远远地看到易先生等人,就抱拳打了一个招呼。后者马上迎上前去,看了看身后长长的车队,同样满脸笑意回了一礼,李十一将左手高高扬起,车队随之停在了店铺门前。 他一把扯过易先生,带着他来到身边的那辆板车前,板车上堆得很高,上面被一块麻布罩着,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李十一神秘兮兮地掀起罩布的一个角,易先生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压着他的手将布重新罩下,没错,那一个个套着透明袋子的小方盒正是他看重的,只不过会有这么多车?是他没有想到的。 “笼共四十车,每车后跟了五人,请的道上的朋友,你也知道这种货不能不谨慎些,只是掌柜的那里可放得下?”李十一发现易先生在打量车子周围那些禁军步卒扮成的脚夫,怕他看出破绽,抢着解释道。 “无碍无碍,老弟的属下果真雄壮,怪道能做这么大的生意。这就随某来吧,目下还未入夜,人多眼杂,不如先搬入院中,等宵禁过后再入库如何?”易先生看到周围的商户都好奇地在围观,怕被人看出什么,低声地朝李十一建议道。 “就依掌柜所言,先将车推入院中吧,你这处应该有后门吧,两边一齐进,能省不少功夫。”李十一装作会意地一笑,他还真怕易先生这时候就要入库,那车上面除了薄薄的一层表面,下面都只是寻常木块,就连这车子也是同麻老六借的,原是他们运盐用的。 前面店门与后院门一齐打开,为了方便车子进入,店铺的柜台都被挪开,围观的商家们都只知道易先生这里进了大批货,但不知道是什么货,更不知是从哪里来,易先生和李十一并立在院中看着车子推进来,突然想起一事。 “怎不见贵东家,莫非嫌鄙处简陋,不愿踏脚么?”他用玩笑的口吻问道,心里却是很好奇的,非常想见一见这位神通广大的东家,说不定还能为今后江南的攻略搭上一条线呢。 “哪里,东家随车押在后面,即刻就会到,他亦早闻掌柜之名,怎会吝惜一见。”李十一在心里暗笑,他们一行是掐着点来的,等这些车子都进了院中,也差不多就是宵禁之时了,这易先生是在催自己的命么? 刘禹却不是和车队一起走着来的,他乘着一顶雇来的小轿,由几个亲兵抬着进了院,身材高大的金明扮作了护卫随侍在一旁。倒不是为了拿乔,刘禹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相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这么做带来的后果就是易先生看到了他,更是相信了他的身份不凡。 随着车子渐渐堆满了前院,街上响起了宵禁到来的敲锣之声,等到最后一辆车子被推进来,易先生吩咐关上了前后的门。他的伙计已经在后院里摆上了酒席,由于一次来了两百多人,所有的桌面都显得十分拥挤,扮作脚夫的禁军们几人一组将易先生的那些伙计暗暗地夹了起来,不一会,院中就响起了猜酒划拳的吵嚷声,让隔壁邻居摇头不已。 “是某思虑不周,未能去城中请几位小姐来助兴,如今只有些清菜寡酒,怠慢了贵客,还望见谅。”易先生带着几个亲信手下陪着刘禹几个人单独在中堂开了一桌,见到刘禹穿着十分富贵,怕他不满意,赶紧端起酒先道了个歉。 “无妨,某不好此道,掌柜的有心了。”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刘禹已经知道差不多成了,自己的人全都进了院,这个易先生的手下也基本上都在此,更何况,门外还有扮成乞丐的弟兄们把守着,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就可以行动了。 院内的响声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动静,刘禹不动声色地与易先生等人应付着,反正自己人也要吃饭,这个敌人还不错,在被放翻之前还贡献了一顿吃食,酒过三巡之后,他借故如厕离席出来,李十一装作前去服侍也跟了出来。 “找人去前院和后厨看看,未必要做到一个不漏,再吃一会,便分头行事吧,不必等什么信号了,记得尽量留下活口。”这种事只能暗地进行,摔杯为号之类的动静太大,自己这边人数多了差不多四倍,完全能做到毫无声响才对,李十一嗯了一声,便先行出去布置。 为了灌那个易先生,这几杯酒喝得有些急,刘禹觉得有点上头,打着嗝穿过院子往中堂走去,一路还和手下打着招呼。路过一个席面的时候,隐约地觉得有个矮小的身影很熟悉,只是一眼没看清楚,人已经走到了堂中,或许是错觉吧。 脸上涂着灰的雉奴低下头躲避着那个目光,她一早就混进了队伍中,这里面的头目全是刘禹之前的亲兵充任,可以说都是她的部下,而且都熟知她的性情,谁也没想到去报告刘禹,就连普通的军士也都出自西门守兵,在那里她露面的时候可比刘禹长,几乎就是实质上的守将。 一个亲兵抱着酒坛子走过来,暗地里和这桌的头目打了个眼色,这是准备动手的信号,那头目暗暗点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亲兵便接着走向了下一桌,片刻之后,命令被传达完毕,所有的军士立刻做好了准备。 “五魁首呀,六六六呀,八匹马呀!”突然,酒令的声音陡然增大了起来,接着“嘭嘭嗙嗙”的响成一片,高喊着酒令的军士们猛地都扑向了自己的目标,将那些伙计推倒在地上,解下他们的裤带子将手脚绑了起来。 “拿下他们,把嘴堵上,让弟兄们继续吃喝!这酒菜味道还不错。”刘禹看着有些发愣的易先生等人,淡淡地吩咐道,金明等人听了,马上起身逼了过去。r1058 正文 第十二章 庐州行(六) 安庆府,原为舒州、安庆军,庆元元年“以宁宗潜邸,升为安庆府”。至景定元年,沿江置制大使马光祖“利用原舒州府城墙砖石改筑于宜城为新安庆府”,并迁怀宁县治附郭。此地,濒临长江,易守难攻,成为下游建康府的重要屏障。 年初,元人大军南下,原知府范文虎以城降,通判夏椅饮药死。数月之后,大军溃败,夏贵所部与李庭芝派去的淮兵同时攻入府境,前者抢先攻下了府城,安庆府正式告复,随后朝廷便将原沿江副帅司从已陷入敌手的黄州迁到了这里,并以张世杰为副使兼安庆府。 张世杰接到诏令之后动作很快,他的部下都是鄂兵,对于能够进驻离家乡更近一些的安庆府也很满意。因此在李庭芝的协调下,张部水陆并进,仅仅数日之后就踏入了自己的领地,只不过张世杰想要正式任职却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府城还在夏贵的手里。 安庆府与庐州之间不算远,平常的脚程也就四天,快马更是只需两日,张世杰坐拥大军,又有诏令在手,自然不会有多少耐心。一番交涉之后,也只给了夏部四天时间,而驻在府城的守将看到城下鄂兵精神抖擞,一派得胜之师的雄壮景象,哪里还有战心,只希望庐州方面的撤兵指令能早些到来。 庐州城的帅府当中,夏贵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硕大的冰盆似乎也难以消去他心中的火气,每次走回桌旁看到那封军报,就不由得气盛。三路出兵,分别攻向黄、蕲、安庆三地,前面那两处都被元人打了回来,只有安庆府有些进展,如今朝廷一纸诏令就要收回去,他如何不恼。 现在朝廷打了胜仗,上上下下正是欢腾之时,他也不再敢再像以前那样强硬,因此,除了称病以外,“战事未结,元人压境”也是一个极好的借口,那个朱焕还在城外眼巴巴地等着接替他呢,结果又碰上了这档子事。 其实夏贵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回来的人不像那个朱焕,人家带着三万多堪称精锐的兵马,又有正式的名份在手,怎么做都占理。现在没有动手不过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罢了,那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帅府那位得用的幕僚拿着几封刚到的军报走入房中,自家老帅在烦恼些什么他很清楚,这是毫无办法的事,他也插不上嘴,等到老帅自己想通了也就成了。可他不得不前来打扰,因为手上的这份军报更加紧要。 “说吧,又是哪里来的坏消息?”夏贵转身看到亲信一脸的凝重样,就知道肯定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些日子就没有顺心的时候,他也习惯了,停下脚步,夏贵一屁股坐在堂中的硬木椅子上,发出“吱呀”的声响,让人担心会不会就此垮了。 “回大帅,黄州那边传来军报,鞑子有动作了,他们已经开始前压,目前至麻城县城不足三十里。据探子传回的消息,军容鼎盛,不似败兵,因此,几位指挥一齐致信,希望大帅早日定夺,若是不能相抗,他们只能退入大别山。” “还有?一并说出来吧,老夫还不至于被吓死。”夏贵挠挠头顶的白发,眼前的这人说完之后一付为难的样子,他就知道这坏消息还不只一个。来吧,都来吧,他倒要看看,鞑子还想要做什么? “蕲州方向亦有消息传来,鞑子似乎在增兵,数目不详,也同样请大帅早做决断。”幕僚将另一封的内容读了出来,这些消息来得很突然,元人好像是被夏贵的出兵行动惹恼了,接二连三地做出了反应。 幕僚静静地等待着,他虽然也能参赞军务,可这种战事上的布署,一般不会轻易开口。元人动向不明,城中那位易先生原本几乎天天来帅府的,这几日也没了动静,焉知不是以战迫和之举,郁闷的是朝廷也在逼着老帅表态,一时间,可称得上内外交困。 必须有所取舍了,几乎在一瞬间,夏贵就做出了选择,自从出兵沿江各州府之后,庐州城本地的驻军数量就大为减少了,这里算得上是腹地,原也十分安全,可一想到此时城中还不足三千兵马,他又有些莫名的疑虑。 “传令安庆府那边,让出府城,不要与驻军冲突,暂时先退入安丰军境内。还有,退出之时,将范府家人接出来,直接送到庐州吧。”夏贵口中的范府是指范文虎在安庆府的家人,朝廷已经明令“籍其家”了,范府的财物也大多落入了他的部下之手,只是这家人并没有拘押的意思,这么做算不上犯禁,况且两家多少还有点姻亲的关系在里头。 幕僚心中想的却是,这兵马不退回庐州,反而到安丰军去,是准备要接应黄州一线的所部么?安庆府与庐州隔得这么近,张世杰麾下可是有三万大军,万一朝廷要发难,就凭眼下庐州已经近乎空城,要如何抵挡? “无妨的,朝廷那帮人,只要不是明着反了,谁敢动老夫一根毫毛,除非他们不想要这淮西了。”夏贵看出亲信的顾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幕僚却没有他这么自信,现在不比以往,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仍然恭敬地听着吩咐。 “黄州那处,先退一步吧,大别山是某的底线,传令他们一定要守住各隘口,一旦告急,某会遣援军前往的。蕲州亦是如此,元人若是逼得狠了,不妨退回来,他们若是仍不满足,想要攻入淮西,就传信去建康府,看李帅管是不管?” 幕僚心里苦笑,这个时候想起朝廷来了,鞑子的进攻未必是实,可用意是明摆着的,他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是战是降,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要不要去请易先生来一趟呢?还是干脆自己上门去拜访,这几日太忙,还是过些时候看看前方军报再说吧。 “对了,遣人去告知那个朱焕,前方军务紧急,鞑子有犯我淮西之意,本帅守土有责,暂时无法与之交接,若是朝廷硬要行此诏令,则淮西危局某概不负责,照此执行吧。”夏贵挥手让他退下,现在局势不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倒底能不能拖过去,他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可惜,这些对元人来说算得上的好消息却无法传到易先生耳中,他和手下的那些伙计都已经失去了自由。刘禹并没有当场格杀他们,也没有亲自去提审他,而是将这个事情交给了金明。 这座院子虽然不小,但在一次挤进来二百多人之后,加上那些被缚起来的俘虏,还是有些人满为患。李十一和那些军士都不理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这些人,搞得现在还得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们,连声音都不能太大,以免惊动隔壁的邻居,不过命令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下去。 刘禹当然不客气地占了易先生的原来的那间主屋,这里面的陈设非常奢华,各种器物一看就价值不菲,这元人还是真是有钱,还不知道在庐州城中撒了多少。正当他拿起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瓷的瓶子看时,金明擦着手从后面的厢房里走了出来。 “这么快?招了么。”刘禹懒得去屋子里找证据,直接让金明去问本人,以他的手段估计那个易先生抗不住,可没想到,这才多会,刘禹不由得有些好奇。 “晦气,某还没想动刑呢,那厮就忙不迭地全说了,他不过是鞑子遣来的一个前哨,籍着做生意拉拢一些城中的富商,与军中之人也有来往,夏贵......”金明犹豫了一下“亦是他们的目标,只不过还没有得手。” “鞑子已经有动作了,刚刚前方的黑牛传来消息,黄州境内,鞑子已经逼至麻城县,人数不少,夏贵所部估计会退入大别山,这一手应该是软硬兼施之举,想要迫得夏贵就范,最不济也能将他赶出黄州等地。” 刘禹的话听在金明耳中,让他大吃一惊,大别山为淮西天西屏障,一旦失守,鞑子就能长驱直入,而黄州过去就是安丰军境内,而汪夫人他们一行的目的地就在大别山北麓的六安县,因此,那里将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若真是如此,你怎可现在去动夏贵,一旦他身死,前线那些部众就算不马上降了鞑子,又如何再能抵挡他们的兵锋?”事涉恩公一家的安危,金明不由得有些着急,刘禹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现在行此事,正是为了防止你说的那种情形出现,鞑子会攻到哪一步不好说,也许是试探。如果夏贵有保存实力之举,或许他们就会顺势而入,那样才是真的危险了,你知道的,这种事情那位老帅做得出。” “可是......”金明听懂了刘禹的意思,但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夏贵死了不是更糟? “我知你的意思,但如果,夏贵是死于鞑子之手呢?”刘禹轻轻地说道。 “啊!”金明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r1058 正文 第十三章 庐州行(七) 朱焕的书信送到建康府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等到李庭芝结束了一天的公事拆开来看的时候,已经快要入夜了。这里不比淮东,他才刚刚接手,手底下的幕僚熟悉起来需要一些时间,好在原本的那些小吏还都不错,俱在尽力配合,这才让政务基本上算是通达。 大江对岸的消息是他关注的重点,因此,趁着厨房的饭还没端上来,他就着堂上已经点亮的烛光细细地看了起来。信写得并不长,内容也不出他的意料,夏贵,果然不好相与,李庭芝感到了一阵头疼。 朱焕别无他法,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庐州等下去,这事要等朝廷政事堂诸公知晓,一来一回地耽误了多少功夫。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刘禹的想法了,尽管心里仍是不赞成要人性命这种做法,可隐隐地,他已经知道刘禹的想法可能是唯一的出路,大宋已经等不起了。 沿江各州府,目前只推进到了安庆一线,再往前鞑子的兵力就变得越来越多,不再像之前那么好打了,时机倒底还是错过了。李庭芝将书信放下,要如何回复朱焕,他还没想好,淮东制置使的位子,自从听了刘禹一席话之后,他已经不再想保举此人了。 朝廷此次的任命也清楚地表明,两淮制使一职不会再设,淮东与淮西将彻底分置,具体的人选,他也只有保举之权,决定权仍在政事堂诸公之手。这事已经不能再拖,上书朝廷的奏章,今晚就要拟好发出,一刻也耽误不得。 没过多久,简单的酒菜就送了上来,李庭芝站起身正准备走到桌前,门口喊起了一阵通报声,一个戎装男人走上堂来,照规矩解下佩刀交与亲兵之后,他上前几步,对着李庭芝抱拳拖了一个军礼。 “任忠到了,你来得尚算及时,还没用饭吧,来来来,不必客气就在此陪我一块吃些。”苏刘义是他差人叫来的,他们这些原属贾部的官兵为数不少,朝廷并没有让他们回去,因此现在都被安排在了建康城附近。 苏刘义应声坐下,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忐忑,这次大捷之后叙功,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封赏,熟识的老兄弟刘师勇也升做了知军。可自己这个顺位靠前,号称“淮部第一功”的指挥使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日子越拖越久,他的心里也越来越没把握。 对面的李庭芝很热情地劝酒劝菜,看着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当然明白他的心中所想,这次叫他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喝了几杯之后,李庭芝放下了酒盅,起身走到后面的桌上拿起了一封文书。 “不瞒你说,原本我是打算保举你为江东路兵马钤辖,加一州团练使留在这建康府的。可惜呀,朝廷看上了你,这是枢府文书,刚刚到的,故此将你叫了来。”说完,李庭芝便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看着苏刘义拆开文书一脸的从疑惑到惊喜,李庭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保举的这几个人几乎都没能如愿。刘禹不必说了,眼前这人水战打得不错,照他的意思就应该放在前线才对,怎么突然就被调回京去了呢。 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殿前司马步军都虞侯,看似名字很唬人,其实都是虚衔。南渡之后,所谓的禁军上四军都不复存在,其指挥使一职也成了虚职,苏刘义一喜之后,才恍觉此刻还在帅府之中。 “多谢大帅提携,某愧不敢当,不管在不在大帅麾下,这份恩义都记下了,他日若有所遣,只管吩咐便是。”他站起身,端起一杯酒敬了过去,李庭芝摆摆手,也举起酒遥遥一碰,便一饮而尽。 “书中没有交待让你带兵入京,就还照旧例点一千人吧,明日里你走的时候我也要离开此地,这顿酒就当是与你践行了,不管如何,入了京也算得前程光明,来你我共饮了此杯。”说罢两人又干了一盅酒。 “大帅公事要紧么,是否北边有变?”苏刘义知道对岸的黄、蕲等州战事还在继续,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要务,于是开口问道。 “无妨,我就是有些担心沿江那几个州,明日里先去和州看看,然后再转到他地。不走走,心里没底啊,有些东西,光看军报是看不出来的。”李庭芝点点头,虽然话说得很轻松,苏刘义仍是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忧心。 马上就要离开了,他心中多少也有些舍不得,转入京中还是殿前司,今后再调出来时,怎么也会是一路总制。等回了营肯定还有一顿宴请少不了,因此,苏刘义陪了几杯之后,便告辞离开了,李庭芝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思已经转到了那封给朝廷的奏书上。 以一已之力光复镇巢军的雄江军都统制洪福站在军府后院中,心里很是奇怪,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那位年青的制司参议再也没和他提过调兵的事,整日里除了偶尔在县城中逛逛,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中读书,这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洪福有些搞不懂。 孰不知,张青云自己也不清楚太守倒底会让自己干什么,他也只能是等待,表面上还得做出淡然处之的假象。他倒是不虞自己的身份被拆穿,反正到现在他什么也没做,最多算是骗吃骗喝罢了。 “陆参议,府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制司所遣来的,是否请他们进来,还望示下。”正在努力凝神看着手上的书,门外突然喊起一个声音,张青云听完便知大戏要开始了,他合上,稍等了会,才开口让他们把人带进来。 来的人是准备返回建康的陈小乙一行,两人早就认识,当初张青云到这里来还是他去通知的。因此,大家都算得上是刘禹的亲信,让他来这里一趟是刘禹的指令,原因很简单,将两个身带对讲机的亲兵派到张青云身边。 此外,刘禹还带了一封书信给他,上面告诉他具体的行动计划以及他将会做什么,这还是张青云首次知道这件事,他没想到,太守此刻就在庐州城中,相比之下自己在这里可谓是安枕无忧了。 “小乙哥,你这趟回去,若是不麻烦,请帮某带上家书一封,以免家母挂念。”看完刘禹的信,遵照信中的指示他拿出火柴将信纸点燃烧尽,转身拿出自己写的一封家书,笑着递给了陈小乙,然后将他送出府去。 “洪都统,还请贵军上下做好开拔准备,指令不日就将到来,某将与都统同往。”转回府中,看着一脸期待的洪福,张青云拱拱手对他说道。 “但不知开往何处?”洪福欣然领命,这位陆参议的身后站着两个大汉,一看就是军中精锐,如果说先前还有那么一丝疑惑,如今也就烟消云散了,总算要有动作了,他当然很高兴。 “不远。”张青云笑着拍拍他的胳膊,领着亲兵朝自己的屋里走去,留下洪福一脸不解的样子,不远是哪里?上面还是下面啊,这文人说话就是喜欢故弄玄虚,他摇摇头走出府,准备前往驻在城外的军营。 刘禹和金明等人在那所小院的主屋中商量行动的细节,如今已是第四天,行动将在今天展开,不管成功与否他都将离城而去。因此,只能力求做到一击即中,但是这种事,又有谁能保证得了。 “这是夏贵每日的回府路线,沿途都有军士护卫,他本人与亲信骑马,马速不快,从帅府到他的宅中大约用时二刻,难的就是每次都是入夜宵禁之后,我们无法混入人群中准备,若是埋伏在暗处,只恐被巡兵查觉。” 李十一指着桌上的一张纸说道,那上面绘着这附近一直到夏贵家中的街区,中间的红线表明他惯常走的路。从打探的消息来看,他自己带的人并不多,也就五十余骑,可沿路每隔几步站着一个军士,一直到他的府门前,再加上城中各处的巡兵,都是要加以考虑的问题。 “很难,夏贵是一路帅臣,身上穿的是大宋最昂贵的铠甲,寻常的弩箭都很难射穿,更不用提一箭致命。况且这是他的老巢,护卫的那些无一不是精兵,你若是小看了他,不要说刺杀了,自己能不能逃出城都难说。” 金明看着那张街区地形图摇摇头,刘禹也知道不容易,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己在暗而敌在明,以无心算有心,所以他派了二百人来,这么庞大的刺杀团估计历朝历代都是罕见的,只不过在人家的地盘,这点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不必去了,带几个人在暗中观察吧,我来替你指挥,把我叫到这处,不就是让我干这事。”金明转头对刘禹说道。 “恩,从即刻开始,所有的人归金指挥调遣,他的话等同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违抗。事毕之后,他们会随你一同出城,直到你回京,都将归于你麾下。” 刘禹没有客气,他本来也没打算亲身犯险,这种事他去了只会增加手下人的负担,还不如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呢,只是如果夏贵最后没死,那效果还是会打一些折扣的,成与不成,尽人事听天命吧。r1058 正文 第十四章 庐州行(八) 大别山中段,距麻城县城五十余里的龟峰隘,是沿山一带最大的堡垒群,依山而建的土石城墙,扼守着进山的唯一通道。其重要性不吝独松关之于建康,从这里开始,每隔一段便矗立着一座烽火台,一直延续到淮西境内。 只不过这些关隘都是前朝之时修建的,经过了三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已经显得破败不堪,三十多岁的“带御器械、庐州驻扎御前强勇军副都统制”吴信站在关口门楼上自已的将旗下,盯着远处正在集结的鞑子大军沉默不语。 他是荆湖人氏,前年还在吕文焕的襄阳城中任“勇信中军钤辖”,吕文焕开城降元之后,他瞅了一个时机,带着妻儿和一些亲信冒着极大的风险逃回了大宋。当时的先帝度宗还特旨表彰过,此后便被调到了淮西夏贵的麾下。 强勇军并不是淮西经制军队,它其实是从淮东同军号分出来的一部,这支队伍从吴信这个副都统到下面的普通士卒都不是夏贵嫡系,因此也就得不到一视同仁的待遇了。此刻,在吴信的身后,大量的淮西军正整装而行,他们并不是要出关行阵,而是准备穿山返回淮西。 自然,吴信与所部强勇军就成为了殿后阻敌的当然人选,没有滚木、没有擂石、更别提什么床子弩、投石器、火油弹,脚下这堵爬满了山蔓的古老石墙就是吴信此刻唯一的依靠,当然还有身后和他相依为命的三千多袍泽。 关隘下窄窄的山道上,淮西军士卒们低着头从被他们抛下的强勇军身边匆匆而过,一个个面带惭色地不敢看对方。接着,强勇军士们发现,他们这支队伍的都统,那个平素趾高气扬的夏帅亲信,也偷偷地夹杂在队伍里一块跑了。 “传某将令,全军登城,准备御敌!”吴信头也不回地大喝一声,别人他管不着,可他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要降,那当初就没有必要冒死跑回来,不然现在也能在元人那里混上个总管之类的。 学着他的做法,几个正将也把自己的将旗插入了脚下的石缝间,那些缝隙因为年久已经变得清晰可见,守兵们都在怀疑,这道石墙上如果再多站几千人,是不是立刻就会坍塌?带着这种疑问,步卒们都执起刀枪,备好弓~弩,一个接一个地站在了被山风吹得烈烈作响的将旗之下,远远望去,如同山中盛开的杜鹃花海,红得那般灿烂。 阿里海牙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因为连续行军,人马都染上了一层灰土,显得脏乱不堪。也难怪,自从他决定攻击宋军以来,一路就几乎没有停过,这支宋军根本不与他接战,就连身后的麻城县城,也是说弃就弃了。 为了追上他们,阿里海牙带着三万余众连城都没入,一直追到了这大别山脚下,而看着那上面的关隘,阿里海牙毫不犹豫地下令攻上去。宋人没有守关的准备,他们也没有攻城的器械,这样子算算,双方都很公平。 一个退下来的汉军千人队从他眼前走过,一正两付三个千户身上都带着伤,一看就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余下的人数也不到攻城之前的一半。阿里海牙大度地挥挥手让他们下去整顿,随后,金鼓响起,前面一个新的千人队抬着树皮都没有剥掉,上面还长着绿叶的粗制长梯缓缓地向前行进。 宣威将军、益都新军万户、佩赤金虎符李庭皱着眉头看向山上那堵并不算多高的关墙,连续几次攻击都被打退。看来夏贵所部并不是之前预料的那样毫无战心,难道因为背后是其老巢,所以开始拼命了? 他虽然有个典型的汉人名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真人,好吧现在应该称他们金人,入主中原百余年来,不知不觉中这些女真人早就连女真话都不会说了,汉姓、汉服、汉礼,曾经“满万不可敌”的那份骄傲,也早就消失在历史中,成为老人口中的故事。至于他的女真姓“蒲察氏”,就连祭祖都已经不再用了。 倒底体内流着女真人的血,就算在蒙古人眼中,李庭也是个不惜命的猛将,南征以来,只要是攻城,他必会帅众先登。几乎每一次都会受伤,被守兵击落坠城也不只一次,而上回在新城之战中甚至“复中炮,坠城下,矢贯于胸,气垂绝”,差一点就没救过来。 看着前面攻城不顺遂,他的战心又起,等到开始那个千人队终于不支而退,他“赫”地一把拔出腰间长刀,从亲兵手中接过一面大盾,带着人就站到了队伍的前面。这一次,他要亲自带队登城。 预料中的进兵鼓却没有响起来,过了一会儿,反而响起了收兵的金锣,李庭郁闷地转头一看,阵后的那面大斾已经被人高举着朝后退去。而原本高据战马之上的平章阿里海牙早已掉头离开,李庭无奈地下令队伍回转,军阵中的步卒们都面露喜色,仿佛从阎王手中捡回了一条命。 “鞑子退兵了!都统,咱们守住了。”肩头插着一支箭,还没来得及折断的吴信突然听到关墙上的守兵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抬起头朝关下看去,鞑子的军阵果然在向后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吴信知道,自己总算是活了下来。 城头上下到处都是尸体,关墙上密密麻麻地插着箭矢,双方都以此为主要的武器,不要钱似地全力发射,吴信愣愣地看着鞑子的动作,直到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中,才站起身发出命令。 “派出未受伤的弟兄,清理关前的尸体,多收集一些箭矢,将自家弟兄的遗体抬进来,到后面去好生安葬。鞑子可能还会再来,大伙不可松懈,叫后面的伙头赶紧弄些吃食来,战了这许久,饿得紧呢。” 吴信一面吩咐下去,一面叫来军中郎中给自己裹伤,他看着忙忙碌碌的手下,也不知道这一战伤了多少人,幸好鞑子来得仓促没有带上器械,想到襄阳城那会敌人的回回炮,吴信只能感到万幸,不过下一次呢,还会是这么好运么?他将目光转到了山间的烽火台,开战之时烽火就已经点燃,直接天际的一道道黑烟在山间传递着,希望大帅看到后能快些做出反应。 “狗~娘养的鞑子!”仿佛是听到了吴信的心里话,千里之遥的庐州城中,夏贵在自己的帅府中破口大骂,这也难怪,本来他今日正在自家府上与新蓄的那房妾室进行着肉博大战,根本不想去帅府理事,可谁知道前方居然燃起了烽火,让他不得不从那具迷人的躯体上爬了起来。 鞑子逼近大别山隘口,甚至很可能已经在攻关,关系到自家老巢的安危,夏贵只得打起十分精神应对,他现在想知道的是,鞑子此行是试探之为呢?还是真的欲图淮西。看了一眼站在堂下的亲信幕僚,怒气冲冲地夏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姓易怎么说?”发了一通火,夏贵只觉得口干舌燥,寻了桌上的一盏凉茶“咕噜咕噜”喝下去,将茶盏顿在桌子上问道,一旁的侍女被吓得胆战心惊,偷偷地瞅着大帅的注意力放到了幕僚身上,这才上前来给那个茶盏续上水。 “人不在家,遣人去了两次,说是出城去进货,要明日方回。”幕僚叹了口气,人家摆明了就是不想见,估计等到元人破了关,大军攻入淮西,这位易先生才会再次出现,那时候,就不知道是谁求着谁了。 “你意如何?他们会打进来么。”夏贵已经有些乱了分寸,连日来的军报搅得他脑袋发涨,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倒底是年纪大了,思维远不如年轻时那样转得快,眼前的情形像一团迷雾,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 “大帅若是不欲如那姓易的所愿。”幕僚说完顿了顿,看着夏贵的神色,后者的眼睛闪烁不定,显见是心中颇为挣扎,也是,谁愿意将偌大的基业就此拱手相让呢,过了一会儿,夏贵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便行此二策吧,其一,传令前方各军依隘口全力抵抗,怎么也不能让鞑子轻易打进来,如此今后与之相谈我等才能占据主动。”幕僚的话让夏贵再次点头称是,显示实力才会让人重视,这个道理谁都懂。 “其二,行文沿江各军州及建康府,这不是咱们淮西一家之事,李帅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若他等真的无所动,那不管我等做什么,都对得起朝廷了。”幕僚说完扫了一眼那个侍女,可怜的婢女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 “看上了?那便赐与你了,今日便领走。前事就依你所言,立时行文传下去。”夏贵的一席话让那个侍女“扑通”一声跪倒,幕僚苦笑着称谢,他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说不要,这个侍女就只有一个下场。 等到书写完几封文书遣人送出去,天色已经快要入夜,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夏贵起身就准备出府回去,他的亲兵赶紧将甲胄送上来服侍他穿上,夏贵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摆摆手拒绝了。 “这是庐州城,难道还有人敢在此行刺某不成,这劳什子又闷又热,要穿你穿去。”眼前的亲兵和自己一样的满头白发,跟了快四十年了,战场上数次救过自己的命,夏贵对他无论如何也发不起火,只得像小孩一般耍赖,可老亲兵执拗地性格也同他一样,最后还是只能屈服。 “只着这外甲便好,把那牛皮拿走,不然说什么某也不穿。”内衬的牛皮甲贴在身上是什么情形,亲兵非常清楚,因此便放弃了劝说,反正正如老帅所言,在这里敢行刺的人还没出现过,有了那层重铠,应该也够了。 在易先生家的院子里刘禹等人原本还以为这夏贵今日不会再到帅府了,那样的话除非去攻打重兵把守的他家宅院,否则行动就只能推后,可问题是,就在今天,已经有两拨人前来询问易先生的消息了,如果再多来几次,难免不会被人看出问题。 好在到了申时,夏贵终于从家中起行到了帅府,这才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将所有人召到院中,刘禹和金明默默地看着已经穿好了黑衣,用布罩住了头脸,只露出眼睛的年轻军士们,将手一挥。 “成败在此一举,各人依计行事。”身在险境,没有什么豪言壮语,简单地说完这句话,所有人按事先的分组开始行事,宵禁已经开始,街上开始清静起来,伴随着几声犬吠,一个个身影从后院门悄悄潜出。r1058 正文 第十五章 庐州行(九) 戌时二刻左右,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从高处俯瞰下去,整个庐州城被万家灯火点缀得如同星光闪烁在空中。,x.守兵们按照各自的区划走上街头,开始了例行的巡查,寻常的百姓如果此刻还在街上被撞上轻者拘押,稍有异动更可直接格毙。 不同于别处街道上的漆黑一片,从位于中街顶头的制司衙门到城西北处的一处大宅院,被路上每隔十余步就手执火把挺立的军士照得透亮,这条路要拐三个弯,因此看上去就像一个“几”字。 “晦气!”全身披戴整齐的开府仪同三司、淮西安抚制置使、知庐州夏贵走下帅司大门的台阶,看了看天空稀疏的星光,本应高挂的明月不知道被黑云遮在了何处,心头顿时有些不喜,也顾不得一品大员的形象,一口唾沫就吐在了地上。 早有亲兵将他的坐骑牵来,这是一匹十余年岁的壮马,它的上一任战死在蜀中,自从换成它,这位年岁渐大的主人似乎就再也没打过胜仗了。它鲜少有机会冲锋陷阵,所以才平安地活到了现在。 “走吧。”夏贵一把推开亲兵的搀扶,坚持自己跨上了马,转头看了看站在阶下恭敬相送的府中一干人等,似乎有什么事没想起来,愣了半晌,实在是记不起了,这才摇晃着脑袋挥了挥手中的鞭子发出指令。 不过几百步的距离,又是夜晚,就算是摆出全副仪仗能给谁看?夏贵便命人将那些前驾导簿等通通都去掉了,只带了五十余名亲兵前后护卫,万一有事,立于两边的近千军士也足以应付了,因此他从没担心过安全问题。 “夏帅慢走!”刚刚解开头盔下的丝绦束带,让脑袋能稍稍透口气,夏贵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叫,偏头一看,几个人被戒严的军士挡在了外面,隔着几把刀枪,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拼命地朝他挥着手。 “夜禁了,本帅要回府歇息,叫他有何事明日再说,此刻城门已关,着几个人持本帅信牌送他们出城。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再如此,休怪老夫军法无情!”虽然未曾见过,夏贵也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么点事不好小题大作,可他也并不想就此让他如愿,于是冷着脸吩咐道。 看着十多个高大壮实的军士将自己这几人围住,朱焕心知再强撑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趁着他们还算是客气并没有直接动手,乖乖地停下动作,照着别人的安排一起向城门处走去,经过这么一遭,他也算是彻底地死了心,想着明日就带人回去算了。 没有再多看那几个人一眼,夏贵一行五十余骑已经踏着小步转过了第一个弯口,这里再往前不远处就是易先生的那处商栈。在那些手持火把的军士身后的小巷中,看似漆黑一片实则潜伏着一队队的黑衣人,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屏住呼吸等待着怀中的对讲机传来指令。 金明将身形隐在一辆堆满货物的大车后面,手里握着一张大弓,这并不是宋军制式的黑漆弓,而是元人的汉军所部惯用的那种,缴获自建康之战。金明已经试过,弓力勉强凑合,几支羽箭攥在他心里,全是精钢打造的破甲椎。 街上传来隐隐地蹄声,金明心知正主就快到了,马上把大弓交于左手,另一手轻轻扳开弓弦,将几支箭搭了上去。蹄声渐渐接近,声响也越来越大,等到第一名骑兵出现在他视线中时,金明侧过身子,半蹲于地,弓弦被他猛地拉开,涂上了墨汁的箭头刹时指向了前方。 不知道为什么,夏贵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也许是逾六十年的沙场经历,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吧。他还记得上一次是年初在鄂州之时,前军被元人冲得七零八落,自己就有过这种反应,而当时他是转身就跑了,现在呢? 夏贵的视线扫过肃立在街边的那一张张脸庞,看到自己人的身影,应该能让自己心定的,可为什么这感觉还越来越强烈了。街边的一个个巷子黑得看不清楚,就像里面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夏贵握紧了手中的鞭子,不由得想用力抽上一下,好尽快离开这里。 当骑在马上的那张苍老面容转过来时,隐在黑暗中的金明正好与之对上,熊熊的火光将他周遭照得很亮,这么近的距离,让金明觉得有些奇妙,他还是头一次这样试图去杀一个人,手上的大弓突然颤了一下,弓弦由于急速收缩发出轻微的“嗤”响。 羽箭飞过来的时候,夏贵正扬起手臂准备策马,他的目光已经转向前方,因此等到破空之声传到耳中,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不好”这是中箭之前他脑海中蹦出的两个字,金属撕裂以及被挤压的那种涩人声响起,夏贵觉得自己的肋间就像被蚊子盯了那么一下,没觉得有多疼。 紧接着,飞向头部的那支被他本能地偏了一下,箭尖砸在精钢制成的后部,一股大力扯得没有系上的头盔脱离了脑袋飞出去,“铛”地一声掉在石板路上骨碌碌地滚到一边。生死之间不过一瞬,高据在马上的夏贵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切,来不及开口说一个字,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一切地主动滚落马下。 “动手!”心中暗叫了一声可惜的金明眼睁睁地看着马上之人消失在视线中,原本极有把紧的第三箭也随之落了空,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对着早已打开的对讲机下达了攻击开始的指令。 “有刺客!”几乎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亲兵们齐声高呼,附近的几个猛地拉住缰绳,让坐骑前蹄腾空,这才险险地避开了已经落到地上的夏贵,后面的赶紧停马下来,前面的也在拨转马头,准备向着夏贵这里集结,沿街的军士已经举着火把冲向了金明所在的那条小巷。 在金明下令之后,原本潜在各处的军士们都开始了行动,首先奔出去的并不是箭头,而是一辆辆的板车,这些板车都被点燃,里面的木块也早已被洒上了火油,一些力大的军士就这么推着这种火车,怒吼着冲向街中。 同时受到各个方向的攻击,夏贵的手下开始产生了混乱,趁着这个时机,几十辆燃烧的板车将整个街道隔断开来,所有赶来增援的军士都被大火挡住。巷中的金明也掏出火柴点燃了面前的大车,看着逐渐逼近的军士,用力一脚踢过去,燃烧的大车“轰隆隆”地冲了起来,将那些军士又逼得退了回去。 “够了,所有人听我号令,沿之前的退路迅速撤离,不要与之缠斗,某再说一遍,全都撤离!”刘禹的声音在对讲机中响起来,金明看着前面不远处被军士们围得水泄不通的夏贵,他们不是来杀人的,现在已经达到目地了,没能当场格杀确实遗憾,可也犯不着在此拼命。 现在的确是撤离的最好时机,那些大火隔断了各街道的联系,城里的守军还没有被惊动,或者说还没有能及时赶来。所有听到指令的人都趁着黑暗潜入各个小巷中,然后退往计划中的集结地,只有一个身量不高的黑影却潜向了另一个方向,同一组的两个亲兵互相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一起跟了上去。 刘禹在城中最高的教弩台上用高倍望远镜看着这一切,由于那些火把的作用,他不需要动用夜视仪就能看清。这里离得已经相当远了,随着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在刘禹的视线里,已经有好几队人马举着火把往那里赶去,他知道那是城中的巡兵,也是反应最快的兵力。 金明带着人从巷中转入了街道的后面,他们从打开的后门中进入了易先生的那间宅院,现在要进行计划的最后一步,把整个事情栽到鞑子头上。他一面吩咐,一面带人穿过院子进入了前面的商铺中。 透过门板的缝隙,金明能清楚地看到街上的情形,夏贵的手下仍然围在那里,举着火把的军士们警戒着周围。金明朝身后的几个人低声招呼了一下,示意他们做好准备,然后取下横在上面的栓子,打开一扇门板。 “将他们推出来,手脚都解开。”随着他的话语,留在后院的人将易先生和他的那些伙计都推到了院子里,然后让他们站成一排,将缚住他们手的绳子解开,突然手上获得了自由,易先生忍不住举手扯掉了眼睛上的罩布,一睁眼看到的情形就让他吃惊不已。 铺子里的金明等人这里也开始了行动,他们从打开的门面中探出身去,大致地比了一个方向,就将手上的弓箭一齐发射出去。看到那些军士发现之后拥了过来,赶紧往后院退去。 易先生站在一群伙计中间,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黑衣人,再看看自己的伙计,居然也是和他们一样打扮,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果不其然,现在这院中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打扮,这是要做什么?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从前面冲出来一群同样的黑衣人,路过自己人身边时,居然都将手里的刀剑和弓箭塞给了手下,就连他也被塞了一张大弓。只是看着那个给他弓的大汉眼神,易先生总觉得他是不怀好意。 “易先生,咱们怎么办?”茫然不知所以的易先生等人拿着刀枪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那群袭击了自己的黑衣人从后门跑了出去,听到一个手下的问话,易先生正想说点什么,一群举着火把的军士就冲了进来,让他感觉这事情应该不简单。 “嗯!”从马上摔下来的夏贵有些狼狈,加之翻滚的时候触动了那支箭,现在似乎扎得更深了些,疼得他冷哼一声,看到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一股怒火升了起来,在亲兵的搀扶下,强忍着巨痛站了起来。 “先回制司。”这里离着家中还有些距离,反而离刚出来的帅府更近,于是夏贵很容易地做出了决定,如果没有抓到行刺者,他也不敢就这么在路上继续走,那几箭射得太准了,让他心有余悸。 不敢再骑马,那个头盔也被砸得变了形没法再戴,夏贵只能在亲兵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回去,每行一步都觉得疼痛钻心,年纪太大了,远不如年轻时那般难熬,只受了这么点伤,就几乎站不起来,夏贵愈加痛恨那个行刺的人。 “全城大索,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某要看看是谁吃了狗胆,在这庐......”好不容易到了制司门口,夏贵看到匆匆迎出来的那位亲信幕僚,推开扶着自己的亲兵,走上前去搭在他肩上,恶狠狠地说道。只不过,还没等他说完,一阵奇异的感觉又升了起来,而他已经几乎脱力,再也没办法做出应对。 一支羽箭从夏贵的右边太阳**钻进去,长长的箭杆一直到从另一边穿出来才止住,近在咫心的那位亲信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鲜血,附近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住了,半晌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走。”全身黑衣只露了一双大眼睛的雉奴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就转身带着那两个亲兵潜入了帅府旁边的小巷里,没入了黑暗之中。r640 正文 第十六章 后记(一) “你说什么?”听了手下回报的消息,麻老五惊得目瞪口呆,那把须臾不离手的锋利短刃也停止了转动。那个手下再次将看到的情形述说了一遍,半天没听到动静,偷偷地抬眼一看,自家这位五哥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嘴里一股鲜血顺着刀尖流出来,一直滴到了手背上。 吃痛之下,麻老五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刀,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恐让手下看了更是奇怪,庐州城有名的“南城五郎”会害怕?当年脸上嵌着一把刀,血滴在地上能淌成小溪,照样杀得对手人人胆寒,这才打下了偌大的基业,今天这是怎么了? “某不管你用何方法,赶紧去打听,你不是有个同乡在城中当差吗?花点钱,某只要一个确切消息,人是死是活。”麻老五一发狠,脸上的刀疤更显得狰狞,那个手下不敢对视,低着头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还好是黑夜,无人看到麻老五拿刀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他是真的怕了,刀头舔血的时候,他不过烂命一条。可现在,有家有业,走在街上,谁不是恭恭敬敬地加上一个尊称,不管是服他还是怕他,至上面子上有光彩,这样的生活他很不想失去。 陈小乙!想到带给他恐惧的人,麻老五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原本以为他送些人进城是想找人寻仇,反正不关自己的事,说不定还能从中渔利。谁曾想,他居然要动城中那位手握重兵的老帅,这不是找死么? 因为撤得及时,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分别抵达了预定的集合点,就是他们入城之时麻老五给他们安排的临时住处,一座空置的库房。金明带着人走在最后,一路小心地避开巡兵,又在附近安排了暗哨值守,这才转入库中与众人见面。 只有一击,得不得手都要立刻撤离,这是事先就制定好的计划,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兵们战场上都过了一回,自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金明找到了带队的李十一,事情还没有结束,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出城,才是真正地考验。 “弟兄们如何,可有伤亡?”仓库里只点了几盏油灯,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里面具体的情形,金明发现地面上有些斑点,突然想到多半是血滴落在了上面,便开口问道。 “不妨事,有七个弟兄挂了彩,伤得最重的也不过背上中了一箭,余者都是小伤,他们自己便带了金创药,已经包扎好了。”李十一指了指里面说道,他们带的都是滇省白药,学了一些简单的包扎方法之后,这点伤确实没什么。 “他们可能会搜城,此处并不安全,大伙还要多加小心,现在开始要分队轮翻歇息,警戒此地百米范围,切切不可大意。”听到金明的吩咐,李十一立刻领命而行,他才是这些人的直属头领,金明有什么指令也会先通过他。 如何才能迅速出城,金明知道刘禹事先已经有了安排,他要做的只有等待。仓库中的人在李十一等人的安排开始出去警戒,几队人或明或暗地散向了仓库的周围各处,没过一会,就有人前来禀报,说有一名为麻五的人求见。 “麻五?他是何人。”金明进城的时间比较晚,并不知道这件事,因此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庐州城的一个青皮,此处就是他的产业,这么多弟兄进城之时也全靠他帮忙。某之前也未与他打过交道,此事是太守亲自安排的。”李十一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金明默然不语,现在形势不明,此人明显有警备之意,要如何应对才稳妥,这可是关系到几百人的事。 麻老五~不得不走这一趟,他的手下用尽了办法,也没有打探出一个确实的消息,只说隐约听到帅府有哀痛的哭声,几个相熟之人全都变得守口如瓶,连银钱都不肯接,反而警告了他们不得再夜里随意走动。 因此,得知那些人又回到了自己的那处库房,麻老五便赶紧带着人前来,怎么说入城之时他也是帮了忙的,相信这些人还不至于兵刃相加吧?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离着库房还有十余步远,就碰上了一身黑衣的哨探,他不敢托大,停下来口称求见。 从库房里走出来的几个人影,为首的十分高大,站在他的身前让麻老五感到了一丝压力,观他们的行径,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中人,那做派倒与军中颇为相似,他心中陡然一惊,自己怎么没往这上面想呢? “你就是麻五?”金明盯着这个面相有些怪异的粗壮汉子,那道刀疤在别人看来很可怕,可对他却毫无影响,战场之上什么没见过,不过撇了一眼就将视线转向了他的身后,不知道多少人影躲藏在附近,这人是有备而来。 “正是小的,不知道官爷如何称呼,还望恕罪。”麻老五放低了姿态,语带试探地问道。如果这些人真是官府中人,那这事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谁他都惹不起。 “你不知道便好,否则遗祸无穷,既然你来了,那某也不瞒你,这城中出了事,想必你已经得知,现在某与手下弟兄要尽快离城,越早越好,你可以办法?”金明毫不理会他的小心思,此人既然还没有去告发,就肯定还心存侥幸,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事已经和他脱不开干系了。 麻老五听了金明的话,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些人既然连大帅都敢行刺,自己这点人又算得了什么,这件事太大了,就算他此刻去告发撇清自己,依那些官府中人的脾性,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只怕是不死都得脱层皮了。 “官爷既然这么说,小的也直言好了,官爷等人行了什么事,小的是一概不知的,事到如今,还请官爷相信,小的此刻巴不得你们尽快出城。可是,刚刚水门那处的王都统遣人来传了话,城中已经戒严,各门都不得再放人出城,无论是谁,小的也毫无办法了。” “既是如此,他可曾说过今夜是否要搜城?”金明见他这么说,也不强求,换了个问道,虽然他们并不怕搜查,可真要这么折腾一夜也是件麻烦事。 “此刻已经在大索了,不过范围都在城西北及帅府附近,官爷且放宽心,咱们这处决计搜不到。”麻老五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金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便好,麻五你记住了,此事你不知情,我们这些人你也从未见过,如此方可保住性命,听清了么?”说完了也不等他回话,金明就转身朝仓库走去,只留下一脸茫然的麻老五呆在原地。 没等他走到门口,一个亲兵从黑暗中跑过来,在耳边报告给他一个啼笑皆非的消息,“雉姐儿回来了”。金明没想到这个不省事的妹子居然混进了队伍中这么久,自己还没发现,他又是气又是心疼,脚下走紧了几步,闪身就进了库房。 库房里此刻却人声鼎沸,亲兵们都在传递着一个消息“夏贵死了”,金明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一旁的雉奴,同旁人一样穿着一身黑衣,怪不得能瞒了这么久,再看看她手上的那张弓,金明的眼光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 “你干的?”雉奴被自家兄长的眼神盯得有些退缩,她知道这是金明气愤已极的征兆,往常还能找人说项或是躲到远处,等着他气消,现在却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先承认下来。 “无人接应,无人相助,行啊,一击即中,还毫发无损地退回来了,你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胆子。你倒给某说说,为什么?”金明顾不得有那么多人在场,冷笑着连连说道,人也越欺越近,将雉奴逼入了墙角。 “禹哥儿要他死。”身体抵着墙壁已经无路可退了,雉奴只得停下来,垂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说完之后,眼神已经不再退缩,变得倔强而委屈,让金明觉得无比熟悉。 “你说什么?”尽管声音不大,金明还是听清了她说的话,原本高高扬起的手臂挥了下来,在要落到雉奴的脸上时突然改了方向,缓缓地拍到了她的头上。 距离此地百里之外的巢县城中,陈青云正在房中准备歇息,住在他旁边厢房中的一个亲兵拿着对讲机敲门进来,指着机器对他说道:“太守要与你讲话。”,陈青云早就听闻过这个事物,只是亲手操作这还是头一次。 刘禹的声音很清晰,陈青云仔细地听着,将他的指令一一记下,结束了通话良久,他仍然在想着那些话语,突然间就没了睡意,干脆穿好衣走出门,穿过了院子向着另一边的洪福居处走去。 将对讲机收起放入怀中,刘禹看了一眼因为四处搜索而变得有些热闹的庐州城,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时间已经到了第四天,他必须连夜赶过去,至于后果会是怎么样,已经不由他控制,只不过他坚信一点,这个变化是对大宋有利的。r1058 正文 第十七章 尾声(二) 刚刚踏入和州州治所在的历阳县城,李庭芝便与正欲匆匆出门的新任知州许文德不期而遇,看着后者的神色,李庭芝也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否则自己这个素来稳重的亲信部将不会如此。 “大帅!怎来得如此之快,莫非你也得到了消息?”许文德跳下马,迎着李庭芝一行走过去,“嘘”得一声拉住大帅坐骑的笼头,如同当年的亲兵一般扶着李庭芝下来,这一切他做过十余年,早就谙熟于心。 “不放心,建康那边也无甚大事,便来你这处瞅瞅,怎得,出了何事这般匆忙?”李庭芝嘉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他正准备出行的那队人马问道。 “庐州城传来的军报,鞑子正在攻打大别山隘口,夏帅请求我等发兵支援,想必沿江其他州府也都得到了消息,和州所辖之兵不多,除了某带来的一部,余者都是刚刚招募的乡兵,故此属下正欲出城往军营一行。” “军报呢?”李庭芝沉声问道,他估计自己那里也应该有一份送来,怕是路上错过了吧。 许文德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过去,李庭芝接过来展开看了一遍,上面没写多少字,只是说了鞑子大军压过了麻城县,大别山各隘口都有烽火传来,望各路州军发兵来援,以解淮西之厄云云。 夏贵这是何意?李庭芝不仅思索起来,淮西之兵远过于沿江,那些关隘又都在大山之中,鞑子会舍弃自己的骑兵优势与他们拼消耗?若真是那样,倒没什么可怕的了,这背后肯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李庭芝摇摇头将军报递还给他。 “带上你的人跟本帅走!”李庭芝马上就有了决断,倒底怎么回事,去一趟就知道了,淮西是他心里的重中之重,绝对不容有失,故此他才一再地容刃了夏贵的跋扈。 “属下遵命,只是咱们这要去哪里?”许文德抱拳接令,接着又小声地多问了一句。 “你这厮,若是苗再成在此,便不会作此问。”李庭芝笑着拿马鞭敲了一下他的头盔,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许文德是明知故问,这种小聪明也只有他会耍。 驰往县城外军营的路上,李庭芝一直在心里想着周围的驻军情况。沿江四个州中,以张世杰的安庆府人数最为雄厚,而那里也是对敌的最前沿,轻易动不得,余下的无为军还不如和州多,刘师勇去赴任之时所部才不过五六百人,反而是最后反正的镇巢军那里五千多雄江军是一支有力的武装。从这里去到庐州,刚好也会经过巢县,有了这一部分人马,就能应付突发的情况了。 此刻,在焦湖旁的雄江军驻地,五千大军正在整装待发,顾名思义,雄江军其实就是焦湖水军。全军共有战般三百多艘,虽然没有大江之中纵横捭阖的千料大舰,都统制洪福的座舟也超过了五百料,在众船之中显得十分高大。 张青云跟着他登上了这艘船,在二层甲板上的女墙之后,看着全军竞相出港的壮丽景像,他的心中也升起一股豪情,这种感觉绝不是在学院中读书时能想像得到的。 “陆参议,一会船开之时会有些摇动,咱们这里比不得大江上,无风之时居多,出港前只能靠浆力,等会到了湖面上,车轮齐动,那时就平稳了。” 洪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青云转身朝他微微一笑,处了这几天,两人都觉得还算不错,张青云没有一般文人的清高架子,洪福也不像很多武夫那般粗俗,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退让了一步,才换得了相处得融洽。 “等到了庐州城,某的使命也就完成了,都统原就是夏帅熟人,当然也无须某的引见,这些天承蒙照顾,多有叨拢,还望多多包涵。到时某自行离去回建康交差,就先在此和都统告个别了。” 张青云说着客套话,他这个冒牌的参议也只能到庐州城为止,再呆久了就难免不会暴露,其实能说到雄江军北上,他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只不过他自己认为做事要有始有终,不亲眼看着他们入城自己也不放心回去。 听了张青云的话,洪福摇摇头,他的笑容明显有些勉强,自从独领一军之后,他对那位老帅的看法就越发不以为然,坐拥一路之地,一逢战事仍是不停地向朝廷催饷,不然要么就不出力,要么就干脆不出兵,只不过倒底曾是自己的主人,这话不好在外人之前说出来。 随着一阵整齐的号子声,一层船舷边上的力士们开始奋力地摇动沉重的长浆,两边各有数十支,在他们的大力摇动之下,大船开始了缓慢地移动,张青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那些被特意挑选出来的力士们都是身高力大的壮汉,大部分人只穿了件短褐,露出油亮厚实的肌肉,随着整齐划一的动作,画面充满了原始的美感。 从这里到庐州沿着焦湖而行不算是最快的,若是骑马,走官道半日就能到,而走水路却要将近两日,当然水路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士兵们不用费体力。张青云听着周围军士们不时传来的欢呼声,这支队伍的士气还算不错,没有因为听到要去和鞑子交战而心生胆怯。 直到现在,洪福也仍是以为他们是奉命去支援夏贵所部,同为淮兵,保卫自己的家乡根本无须动员,等到所有战船都驶进湖里,随着主舰上的信号,整支水军排出了长长的行军队列,风帆大张,车轮滚动,湖水被搅出一道道的白线,朝着前方快速驶去。 安庆府治所在的怀宁县城从直线距离来说算是最远的一个地,但由于沿途都是宽阔的官道,快马送来的军报几乎与相邻的无为军同时到达,刚刚处理完一堆繁杂政事的张世杰看完了军报,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脑门又开始发涨了,偏偏还不能视若无睹。 从地图上看,鞑子选定的突破口就在安庆府的上方,一旦被突破,首当其冲的除了安丰军,就是他的安庆府了。张世杰烦躁地揉揉脑袋,见自己的亲信部曲都在忙碌,一挥手把他们的头儿叫了过来。 “前部到哪里了?离宿松还有多远。”张世杰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这个名叫张霸的亲兵是跟随了他多年的,连姓都是随他,因此大部分外事都是他在打理。 “昨日传回的消息已经进了县境,这会早就入城了吧,那里没有鞑子驻守,应该很顺利,督府若是急着听信,某这就下去安排,即刻遣人过去。”张霸不知道他的用意,只得暗自揣测道。 “也好,让人带个话去,那处离着蕲州太近,侦骑不妨放远一些,有消息要及时回报,告诉他们,每天本官都要得到军报,哪怕没有异常。县城的修葺也要抓紧,一旦战事发生,那里就是最先接敌的,怎么也要坚持到援军到来,没钱就去找大户募捐,这是战备无须和他们客气。” 张世杰一迭声地传下一串命令,张霸边记边点头,等他说完了,赶紧下去执行。张世杰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出神,他手底下的三万大军基本上是沿着安庆府治所在的怀宁县、稍远一些的太湖县、和最边端的宿松县展开,每一地相隔都不过半日最多一日的路程,这样才能确保一旦有事能及时增援。 应该说安庆府的地理位置还是相当不错的,大别山从上到下一直延伸到宿松,将整个安庆府的西部遮蔽住,成为天然的屏障。因此,张世杰现在考虑的就是要如何才能支持淮西,直接领兵前去不一定是最好的,若是陈兵于宿松压在蕲州一线如何呢?他想到了一个似乎更直接的做法。 庐州城里的戒严到了清晨时分就基本上解除了,除了城门仍然关着不让人出入之外,在城中搜了一夜的守兵们都回了各自的军营,只余了帅府周围仍是重兵把守着,就连前面的那条主街也给封住了不让人过,引得不明所以的百姓纷纷侧目。 心事缠身一夜未眠的麻老五终于从素来交好的王都统那里得到了大帅已然故去的消息,安慰了一番情绪不高的王都统之后,他顾不得疲惫,赶紧回去自己的地面。 再一次被人拦下来,麻老五却毫无怨言,一路上他都在暗自感叹,还好没有起别的心思,不然多半就死无葬身之所了。大帅一死,城中肯定会易主,到时候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刺杀大帅的主谋之人。 脱下黑衣的金明一身常服走出库房,远远地就看到昨日里那个疤脸汉子站在那里朝他堆着笑脸,知道他是来通报消息的,金明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站在他身前等着听他说些什么。 “军爷,小的都打听清楚了,城中已经不再四下搜索,最多午时,城门就会再开,到时候,小的亲自送军爷们出城。”麻老五~不得不冒这个险,自己现在已经是同谋了,干脆好事做到底,他相信这么大的人情迟早也会有人兑现的。 “喔,消息属实么?他们为何不再搜索了。”金明看着麻老五的眼睛,想要分辩出这其中是否有假。 “说是已经抓到了刺客,那些人听说全都是扮作行商混入城来的鞑子。”麻老五特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金明故作不知地“嗯”了一声,午时,要赶到前面的镇子时间就有些紧了,可惜没有马匹,不然就能快上许多。r1058 正文 第十八章 尾声(完) 喝骂声、惨叫声、间或还夹杂着皮鞭抽到人身上的“噼噼啪啪”声,地上带着血色的污水横流,身边不时抬过一个人事不省死活难料的人体,这就是李庭芝走进州府大牢时看到的情景。掩着鼻也法阻挡那难闻的气味,他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从和州一路紧赶慢赶,路过巢县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的驻军早已经开拨,于是,李庭芝带着许文德所部三千余人县城都没进,只略略停下补充了些吃食,就马上沿着官道奔向了庐州,他当时便有一个不好的预感,结果还没到地,在路上就从行商那里得知了庐州果真出了事。 夏贵被人刺杀了?这消息如果还不够让他吃惊的话,那么接下来入了城之后到了群龙无首乱成一团的帅府,李庭芝被人告知下手行刺的居然是鞑子,这怎么可能,虽然夏贵表面上没有还没有投向鞑子,但从年初以来一直表现得很合鞑子的意啊,迷惑不解的他于是提出了要亲自去看看刺客。 易先生被缚住了手脚绑在一个大木头架子上,整个人撑成了一个“大”字形,现在披头散发地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的豪商模样,他的身上还穿着不知道谁给套上的黑衣,一道道的鞭痕布满了全身,将那衣服撕成了零散的碎布条。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主使?”李庭芝看着眼前这个头耷拉下来不知道相貌的人问道,陪他前来的正是夏贵的亲信幕僚,自出事后,便掌管了城中政事,不过因为职务低微,那些领军的武将们都没当他一回事,整天在帅府吵嚷,他也毫无办法,直到位高权重的李庭芝入了城,才松了口气。 “正人,此人自称姓‘易’,来城里已经一年有余,人人都知道他们来自元人那里,平素也曾入府试图劝说大帅投鞑,一直被大帅所拒。估计就是因为此事,他等便丧心病狂地下了毒手,我们是在行刺地附近抓住他们一伙人的,当时个个身穿黑衣手执兵刃,目睹的军士很多,可谓铁证如山。只是这厮嘴硬一直口称‘冤枉’,简直顽固至极。” 幕僚恨恨地指着易先生说道,这年头找个靠谱的金主不容易,更何况是一路帅臣,眼前这人既砸他的饭碗又杀了人,怎能不让他记恨。李庭芝一听这人在这种情况下还矢口否认,心里已经有了些疑问,围着那个架子左看右看了半天才站定。 “先将他解下来,把人弄醒,本帅要亲自问他。”李庭芝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吩咐道,他带来的亲兵不等那些狱卒动手,自己就上前解开了易先生的手脚,将他抬下来,人已经昏迷过去,无法站起身也坐不了,只能就这么平放到地上。 几个狱卒从外面打了盆清水,就这么淋到他的头上,被这么突然刺激了一下,易先生悠悠醒转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身上的刺痛似乎在提醒自己的遭遇,从没吃过这种苦的他痛得冷哼起来。 “你等先出去,把门关上,没有本帅的招呼,谁都不准进来。”在李庭芝的示意下,他的亲兵们将幕僚和狱卒请了出去,并把守住了牢门,幕僚等人也不知道这位李帅有何用意,只得无奈地待在了外面。 浑身抽痛的易先生被亲兵扶起来,坐到了一张椅子上,为防他暴起作乱,两个亲兵一左右将他挟住。易先生强忍着疼痛打量面前的这位高官,没有上来就抽打,似乎让他感到了一丝生的机会。 “现在只有本帅在此,说吧,你口称‘冤枉’,那你要如何解释当时的情形?”李庭芝站在两步之外,这个距离应该足够安全了,他来这里一趟也不过是为了证实一些自己的猜想,因为就在听到夏贵的死讯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居然是刘禹的那张脸,这太不可思议了,他根本应该都快到临安府了才对。 李庭芝的这句问话听到易先生耳中让他莫名地激动,终于有个人愿意听他的解释了,不像那些该死的军汉,只知道一味地动刑,逼他承认自己主使了刺杀行动,天知道,他就算是在被抓的时候也并不知道夏贵被行刺了。 “这位贵人不知道如何称呼,不瞒阁下,某确实是大元官吏,现任中书右丞行枢密江淮房知事之职,某与手下入城以来从未做过不利于尔等之事,相反为贵方商人提供了无数便利之举,贵人若是有遐,不妨在城中打听一二,当知某绝无虚言。”易先生艰难地抬起手作了一礼,接着开始详细地述说。 这是一个聪明人,明知道身份瞒不过,素性先承认下来,李庭芝玩味地思索着,如果这真是刘禹干的,不得不说他找了一个足够份量的替身,他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可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某在庐州城中开了一家商栈,平时也经营一些北货,素来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在城中也是有口皆......”见那位高官似乎在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易先生事无巨细地慢慢回忆着,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冷不防就被人打断掉。 “废话少说,拣要紧的地方讲!”一个亲兵喝止了一声,吓得他赶紧住了口,看看那位高官背着手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什么,似乎并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是,是,这就快了,那日里,一位自称是江南行商的前来找某,说要将他的东家介绍与某认识,还有一批要紧的货要送往北边,实不相瞒,那货有些来头,为了套出他们的来路,某便着意交结于他,可谁曾想......”易先生现在回想还直叹气,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喔,是何物让你这般着紧?”李庭芝突然转过身,盯着易先生问道。 “是......是‘自来火’,且不是普通货色,而是军中专用,从未在市面上出现过,某便猜想那人可能有些来路。”易先生稍稍犹豫了一下,仍是如实招了,要不是因为这种货再也没了买处,他又何苦会中了人家的圈套。 “那人与他的东家都长得什么模样,细细说与某听。”听到这里,李庭芝已经能判断出此事肯定是刘禹的首尾,因为那事物本就是缴获自建康之战时,他要是想弄出一些,根本不是难事。 接下来,易先生所描述的人物长像也让李庭芝了然于心,李十一的样子他虽然没见过,刘禹的样子已经大致能吻合上。这厮!倒底是做出来了,李庭芝暗暗叹道,好在他还算明白,知道要把事情推到鞑子身上,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一瞬间,李庭芝便有了决断。 吩咐将易先生押回大牢不得再动刑之后,李庭芝带着人同那个幕僚一起回到了帅府,这里乱哄哄的不仅有夏贵的家人还有他在城中的一些亲信部属,现在谁都不服谁,为了他的后事吵成了一团。 带着使相兼管江淮的李庭芝一到来,便镇得堂上众人安静了下来,夏贵的尸身已经入殓,巨大的棺材就放在堂中,李庭芝没有理睬那些人,径直走到灵前点上了一柱香,致礼之后插到了当中的香炉里。 “诸位,夏帅为鞑子所害,此事本官已经亲自证实,尔等不思为他报仇,反而在此争吵不休,对得起他在天之灵么?”李庭芝看着那块牌位冷冷地说道,他的声音并不算高,可字字都说到了众人心里,一时间堂上鸦雀无声。 “李相可要为我们大帅做主,咱们应当如何报仇,全听李相的示下。”幕僚高声应和到,到底是师爷出身,脑子就是转得快,随着他的带头,那些军将纷纷开始表决心,都说要跟随李庭芝一起,随他调遣。 “眼下,朝廷新命的淮西制使就在城外,是否让他入城主事?”李庭芝见此情景,干脆想着趁热打铁,谁知他的提议一出,众人都没有响应,看那样子似乎很是抵触,让他感觉很奇怪。 “李相有所不知,那朱......制帅那晚也在城中,他前脚刚刚离城,后来大帅便遇了刺,更蹊跷的是,最后那支要了大帅性命的箭矢,原就是我淮军惯用的,并不是鞑子之物,要说他与行刺之事毫不相关,属下等绝不相信。” 听了他们的解释,李庭芝满头雾水,这事居然还牵扯到了朱焕,虽然理由看上去有些牵强,可就是因为这样,更显得事情疑点重重,让人理不清楚,自然在这样的局面下,朱焕想入城主事,难度可想而知。 “既如此,此事就先放到一边,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夏帅请封,这事就交与本官了,其次,入城之时,本官已得知鞑子重点压境,正在围攻大别山一线关隘,由此也足证他们确有害夏帅而图淮西之心,我等当然不能再让如愿,有谁愿意和本官一起前去杀鞑子为夏帅报仇的?” “出兵!杀鞑子。” “愿意!” “某也愿意!” “我等皆愿。” ...... 李庭芝的话音刚落,堂上便响起一片应和之声,他微微地点点头,刘禹的目地就在于此,现在他可算是有了一个真正掌控淮西及夏贵所部的良机,当然不会放过。 “既然都愿随本官,那就各自回去准备,明日一早,祭旗出征,违令者休怪本官军法,去吧。”将乱哄哄的众军将打发走,李庭芝却看到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 “末将洪福,见过李相,末将是原雄江军都统制,驻于镇巢军。”见李庭芝有些不解,他特意解释了一番。 李庭芝恍然大悟,这就是他路过巢县时没有见到的那位,可他们是如何提前得知消息而到了庐州的呢,一通询问之后,李庭芝再次苦笑,又是刘禹的所为,那位“陆参议”不必说,肯定是他手下人所扮。 这些事情原来早就在他的计划之内,李庭芝现在甚至怀疑,鞑子突然兵出大别山是不是也是这人搞的鬼?不然怎么解释这一切发生的这么巧,让人不相信是鞑子所为都不可能,现在,那些还关在牢中的所谓行刺者,到了明日就成了祭旗的最好事物,可笑他们还茫然不知。 现在叫他伤脑筋的是,这淮西要怎么办,朱焕现在估计自己也不想干了,硬要扶他上去,搞不好就会出事,他不想再举荐什么人了,自己权力太重朝廷已有掣肘之意,还是让政事堂那些人去撕扯吧。 走出大堂的李庭芝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当初力争要处断夏贵时的刘禹,这小子现在会在何处?他会不会就在这城中还未离去,真是捉摸不透啊。把淮西搅得一团乱局,自己却置身事外么?李庭芝嘴角泛起一股笑意。r1058 正文 第一章 入京(一)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首诗很多人都还能记得起,可究竟是谁做的,诗名叫什么,恐怕只有x度才行了,刘禹当然也不例外。因此当并马同行的杨行潜吟出这首诗时,他除了颌首表示自己不那么无知以外,连赞赏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家母乃杨公之后,此诗某四岁就熟记于心,只不过这六月荷花尚是首次看到,叫东家见笑了。”杨行潜抬手指着远处的西湖笑着说道,刘禹暗叫惭愧,他在这世和后世都来过这里多次,可一样没见过面前的胜景。从这话里,刘禹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杨行潜的姓是跟自己母亲的,其中多半有不为人知的理由。 粉红色的荷花点缀在绿叶的荷叶中,铺满了大半个湖面,虽说接天有点夸张了,但效果仍远远超过了后世。刘禹还记得不知道是哪一年,新闻上曾报道过西湖荷花栽种面积大幅度减少,只在曲院一带才能看到,为此极力呼吁有关部门重视的文章。 在另一头的湖面上,游船三三两两地缓慢行驶着,丝竹之声隐隐约约随风传来,周围的苏堤上种满了垂柳,与远处的青山相映成趣,倒让刘禹想起了另一首非常著名的诗。 “可惜啊,‘暖风熏得游人醉’,百年以来莫不如此。‘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引来的都是狼子侧目,这江南也未必就那么好。”边说着,刘禹还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那些俘虏,在县城里没有找到合适的囚车,只得用枷木套在头上,再用绳索一个接一个地连成一串。 他们这一行正沿着西湖边上的官道走向临安城方向,自进入京师所在,周边可以说是大宋最繁华的地区,这一路行来,百姓都被他们的装束和那些俘虏所吸引,聚集在路边如同夹道欢迎一般,这样一来速度自然也就慢下来了。 刘禹是头天夜里才到的县城,好在他知道临安府是不宵禁的,虽然没有办法入城,在城外找个住处还是很容易。当然,金陵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苏微也跟着他转到了余杭,想起大半夜地敲开她的门,苏微睡眼惺忪的模样,刘禹微微地露出一个笑容。 “东家看看,民心可用啊。”杨行潜看着那些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的百姓说道,刘禹却沉默着没有答的话,老百姓其实是盲目的,你要是坚决抵抗他们会不计牺牲地跟从,你要是开城出降他们也会跟着当个顺民,所谓民心,全看当权者如何操纵罢了。 行了没多久,吴山已经在望,他们的目的地是吴山脚下的钱塘驿,至于如何入城,还要听朝廷的安排,到了驿馆的大门处,几个青袍官员已经等候在了那里,刚刚踏入经制官员门槛的驿丞和几个驿卒上前接过他们的马匹,并带着那些俘虏和押送他们的亲兵去了别院。 “可是刘直阁,下官礼部员外郎,这几位是太常寺与鸿胪寺主簿,我等已奉命在此等候多时,还好没有错过。”为首的一个官员迎上了刘禹几个人,笑着说道。 “有劳了,不知朝廷是如何安排的,我们何时能入城?”刘禹和他们几个打了个招呼,将杨行潜介绍给他们,一行人边寒喧边往里边走。 “不瞒直阁,这个下官也不知晓,我等只是奉命前来迎接各位入驿中,余者还要等回城中问一声才会得知。”那个员外郎不好意思地说道,刘禹也不甚为意,多半是因为他们的职位太低微,这些事情不得与闻吧。 “黄宣慰一行到了么?”这处驿站是估计是整个大宋朝最大的一处,占地极广,里面楼舍众多,还分成了好几片区域,他原本有些担心住不下的,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多余,根据这位员外郎的介绍,这里经常会有属国的使团入住,那些人一来就是好几千,这地方当然小不了。 “已经有前哨报来,今日就会到,在城外码头上了岸,便会朝这里来,直阁先行歇息片刻,一有消息自会有人来报。”听了他的话,刘禹点点头,他已经完全放下心来,在县城耽搁了四天,现在居然还是赶在了前面,可见那船行得有多慢。 “最近有没人元人的使者前来?”走到给自己安排的驿馆前,刘禹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救下的廉希贤一行人,照道理他们应该会早到几天。 “嗯,前日里到的,住在那处。”那位员外郎指着远处一处楼舍说道,刘禹望了望,隔得相当远了,估计这也是制度,内外有别的意思。踏入自己的住处,他发现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加起来也有四五间房,足够他和这些亲兵住了,心里很是满意。 位于宫内的政事堂此刻却不像他们那样和熙,位于右侧的一间大房中,十余人或站或坐,看他们的穿着,竟然无一不是紫袍珠串。大宋官僚体系中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全都集中在了这间屋子里,只是尽管墙角放了三四个冰盆,屋子里的人仍是不住地在擦拭头脸的汗水,似乎身处火炉一般。 “这都几日了,这点事情都未能有定论,诸公,太皇太后还在等着我等的结果,难不成就这么奏上去?”陈宜中的声音在略显拥护的房中回荡,已经不像往日那样刚硬,有些沙哑的感觉,语气中更是有点无奈。 “陈相只要不再坚持那些谬误,自然就可成议,如今为何僵持至此,难道还要怪旁人么?”王熵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的话引起了几个人的附和,陈宜中眼见如此,只得将视线转到了另一位宰执留梦炎的身上。 “王相所言自是正理,此事关系到制度,不好轻易变更,陈相之议嘛也不无道理,如今国事艰难,正要以此振奋军心民心,况且太皇太后也是此意,依老夫说,不如二位各退一步,老这么僵持也不是个事。” 留梦炎的话让他无可奈何,这老东西摆明了两不相帮,只知道和稀泥,陈宜中往屋中众人一一望去,却找不到几个能支持自己的人,只怪自己资历太浅,没有那么多的门生故吏知交好友,弄得这么件小事也能吵到现在。 其实这还真是件不大的事,他们所争论的就是献俘仪式的程序和组人问题,依着陈宜中的办法,是要搞得盛大而隆重,让全城军民都能目睹,直接让随使团回京的那些官兵押着俘虏自御道一直行到和宁门下,接受官家和百官的校阅。 王熵却引礼仪志要按照往例,由临安府派出人手看押俘虏,然后由殿前司甲士为主行奏献之礼,随后由官家致礼,献俘于太庙。本来就只有一些小分歧,陈宜中并没有觉得大不了,结果吵了半天,都有了些火气,变成了意气之争。 “王相所言并无错漏,可此一时彼一时,当今天子方才冲龄,如何做得那些事,此其一。其二,我已接到城外所报,他等所领之兵一总才不过千余人,放入城中打个转,仪式完了仍驻于城外,这怎么就成了不合制了?这些兵都是血战余生之人,好不容易到了京师,让他们一睹天颜,也让那些一触即溃之兵看看,忠于王事有何不好。” 见王熵仍是摇着头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陈宜中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他再也不想这么下去了,“赫”得一下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就做出了一付转身出屋子的样子。 “既如此,你我各自上奏,让太皇太后圣裁吧。”陈宜中双手朝着禁中的方向一拱,就抬脚准备离开,不妨被人一把拖住,他停下一看,还是留梦炎。 “商量商量,有商才有量嘛,与权何必如此着急,我等既为相国,就当有宰相之量,不能一言不合就付诸天子,别说天子还小,就算正当盛年,也不能如此,天大的事,我等也要先拿出个章程,才能进宫面圣。” 留梦炎的话隐隐含着他不顾大局的意思,陈宜中苦笑着回转,仍在自己的那处坐下。并不是他非要这样,国家一天有多少事要处理,事事都要这么搞,就没法做了,坐下之后,他也不说话,等着看留梦炎要如何做。 “求心,你说说,礼制上还有何商榷之处,有没有旧例可循?”正在看着两位宰执打擂台,权礼部尚书、益王府赞读徐宗仁冷不防被叫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愣了一会,在脑海中思索了半刻才开口。 “国朝定鼎以来,如这般献俘之事颇多,例如:太祖平蜀、平岭南、平南唐,太宗平太原、西蕃各部,皆有献俘之礼。那时,礼制还未定,皆是禁军各部皆有参与,或可源引一二。” “荒谬,且不说那时礼制未定,灭国之战,所献之人孟昶、刘鋹、李煜、各部蕃王是此次那些俘人所能比得么?南渡之后,自有成例怎得不说了,西川吴曦之叛、灭金之战就在眼前,这才是可以参照的,还有什么商量的?” 徐宗仁话音刚落,王熵就将他堵了回去,他是三朝老臣,礼仪典制早就烂熟于胸,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在座的包括留梦炎在内都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屋子里的人都不再说话,一下子又冷了场。 “话虽如此,此次大捷毕竟不同其他,规制上有些变通无可厚菲。”听到留梦炎的话,王熵眉毛一颤又要反驳,前者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听他说完,便暂时收住了动作。 “照那两次的例子,殿前司须出甲士千人与往,可诸位不要忘了,眼下建康所部中,大部分都是贾似道所领的大都督府辖下,这里面的绝大多数又都是三衙所出,照这么算,他们归于殿前司甲士并无不可吧。” 三衙指的是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其中殿前司的主官殿前都指挥使一般又是后二者的统官,所以按留梦炎的解释也是能说得通的,王熵刚要起身说点什么,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再一次止住了。 “自然,他们倒底也是外来,也不可都放入城,那就照千人之数折半吧,如此便能两全。王相、陈相,二位觉得如何?”留梦炎摊着双手问道,王熵与陈宜中对视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既如此,就赶紧拟定吧,你我三人联袂入宫,莫让圣人久等才好。”留梦炎呵呵一笑,将那些一言未发的紫袍高官都赶了出去,唤来几个在外间办事的直舍,就在房中开始书写奏议。r1058 正文 第二章 入京(二) 带着几个侍卫骑马进入大都城,守门的汉军百户都没能认出这个满脸风尘、胡子渣拉的人就是年初意气纷发从这里出城的那位大帅!好在他的顶头上司眼疾手快,在下属就快要得罪贵人的时候一把将他拖开,自己赔着笑脸将伯颜引进门。 面对那位千户的殷勤,伯颜无所谓地摆摆手,自己这一行人连旗号都没有打出来,一个百户认不出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动怒。再说,他现在也没有了发火的精力,此刻,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早日进宫面见大汗! 大都城的宫殿区前前后后已经修了三年,至今仍没有全部完工,皇宫的主人们似乎也并不着急,汉人的那种大殿威严是有了,可完全不如草原上的蒙古包那么叫人舒坦。因此,早朝过后,忽必烈就来到了一处原本应该是御花园,而现在宽广的地面上全是那种牧草的地方,或许可以称它为“御草园”比较恰当。 已经当了皇帝这么久,忽必烈从年轻的时候就推崇汉制,也就慢慢习惯了那种朝会。对那些朝臣动不动就为某个问题吵上很久,也不再感到厌烦,反而从中能感受到掌控一切的乐趣,这或许就是汉人尊崇的那种帝王吧。 只不过,出于对金人入主中原后汉化过深的失败教训,他仍然有意识地希望能保持蒙古人的那些天性。谁叫蒙古人太少呢,而天下的汉人足有兆万,这点人扔进去,连个水花都不会有,就连这大都城里,也是汉人占了大多数,怎不叫他心惊。 今日朝会争论的主要焦点是盐、钞二法是否即行于新近征服的江南地区,中书平章阿合马是个回回,作为本朝地位最高的色目人,一向深得历代大汗的信任,就连自诩“雄才大略”的忽必烈也不例外,没办法,谁叫蒙古人天生就不擅此道呢。 而对于阿合马的这个提议,忽必烈连思考的兴趣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前方的征南大军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因此所谓的江南还在那些宋人手中,仅有的几个州府又有什么讨论的价值。 他得知这个消息并不是通过大军发回来的军报,而是有自己的人手,这些人是能绝对信任的,所以消息的正确与否无须怀疑。现在他想知道的是,他们究竟是怎么败的?这个就得伯颜才能回答了,而他的一举一动,从出发开始,每天行多少里,在哪里歇息,都有源源不断地被报到忽必烈手中,就像此刻,伯颜刚刚进城,他已经得到了消息。 “去,守在宫门口,等他来了告诉他,先回府去与家人见个面,梳洗干净了再进宫,朕就在此等着他,不必着急。”忽必烈叫过一个侍卫吩咐道,虽然没有说是谁,显然那个侍卫已经明白了,叉手行了一礼便转身而去。 随意地拿起一本汉人的书,忽必烈并不是用来看的,这些字密密麻麻地看得人眼晕,每次翻开这种书,他都会为汉人的智慧吃惊。这是一个拥有几千年历史的民族,是脚下这片土地的长期拥有者,只有了解了他们,才能更好地统治他们。 才不过翻了三本书,帐外就响起了侍卫的回禀声,忽必烈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原本估计自己要翻完五本书那人才会到,这已经算得上很快了。可没想到,伯颜显然比他想像得还要着急,多半就回府打了一转换了身衣服就前来了。 伯颜穿了件单薄的蒙古式样长衣,戴着一顶挂着珠链的笠帽,一进帐他就摘下帽子,全身仆伏于地,拜倒在忽必烈的脚下。忽必烈的视线离开了手上的,打量着地上的这个亲信大臣,才不过三十多的年纪,两鬓已经有了白发,想必这场失利将他折磨地不轻吧。 “伯颜,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失望。”忽必烈的雄浑的声音在伯颜头顶上响起,听得他浑身一颤。 “伯颜自知辜负大汗期望,罪无可恕,还请大汗责罚。”他以头顿地,咚咚地声音响起来。 “不不不,你还是没有体会到我的意思,先起来吧。”忽必烈突然改用蒙古语说道,伯颜听了一怔,遵命直起身,就像忽必烈那样盘腿在帐中坐下,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大汗。 “草原上的雄鹰从高空冲下,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捕捉到猎物,有时候还会被它的猎物伤到,可是只要没有折断翅膀,它还会再次飞起来,耐心地等待破绽。可你看看你,就像没有了翅膀的鸟儿,已经失去了飞往高空的希望。” “我让你回家,和你的妻子,孩子相聚,再洗刷一下身上的尘土,就是希望你能清醒一下,改变你的低落心情,可是你呢。”忽必烈摇摇头,盯着伯颜的眼睛继续说道:“告诉我,以前那个自信、干练的伯颜死在了宋人的城下吗?” “尊敬的大汗,伯颜这一次真的知道错了,请相信,你心目中的那个人还活着,他会牢牢地记住你的话,所有的耻辱,必将百倍千倍地从宋人那里讨回来。”伯颜以手捶胸,大声地同样以蒙古话答道。 “嗯,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巴特尔,现在说说吧,你是怎么让我的勇士们折损在那座建康城下的?据我所知,他们既没有你的人多,也没有你的人勇敢。”忽必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顶,这才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伯颜应了一声,马上开始讲述整个战事的过程,忽必烈听得很仔细,遇到感兴趣的地方,还会在地上划出自己的见解,每每都会直击要害,让伯颜佩服不已。 “这么说起来,你的应对并没有太多失误的地方,宋人果然拥有不为人所知的兵器。只不过,如果你再谨慎一点,在扎营的时候多布上几道壕沟和鹿角,那么就算他们的大炮能打得很远,你们也不会被他们的夜袭打破营寨。” “确实就像大汗说的,宋人有了这种大炮,再加上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们敢于出城夜战,这才导致了惨重的失利,损失了那么多的勇士,就连赫哲也没能回来。”伯颜面带惭色地说道。 “赫哲,那个身材高大的勇士?太可惜了,我还准备把他调进怯薛呢。”忽必烈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门口喊道:“去告诉必阇赤长,把那个乃木贴儿发到荆湖去,就在阿里海牙帐前效力,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不关你的事。”见伯颜不解地望着他,忽必烈解释了一句。 “伯颜,你是从旭烈兀那里来的,到今天算起来有十年了吧?”忽必烈突然转了一个话题,让伯颜一时没有跟上,细想了一下,自己做为伊儿汗的使者来到大都的那一年是至元二年,到现在正好是十年。 “是的,大汗。”伯颜点点头答道。 “十五年前,蒙哥汗死在了宋人的城下,十年前旭烈兀死在了波斯,九年前阿里不哥也死了,我所有的兄弟们,现在只剩了我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生天就会召唤我去了,可是如果就这么死了,你知道我会有多么地不甘心吗?” “不会的,大汗还不算老,长生天必会保佑大汗的。”伯颜赶紧说道。 “宋国很大,宋人很多,要征服他们并不容易,但是,我还是希望能活着看到你们向我献上他们的皇帝和土地,完成伟大的成吉思汗、窝阔台汗、蒙哥汗他们没有完成的目标,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全蒙古人的大汗。” 大汗带着希望的眼神让伯颜激动不已,刚要站起身表态,却被忽必烈抓住手制止了。 “不光是这样,伯颜,你要知道,在我之前的每任蒙古大汗,都曾派兵西征,我也想亲自去看一眼,西边的尽头是哪里。等到征服了南边,我们就可以召集诸王的军队,把这里让给真金,你和我,一起去西边,你来当我的先锋,好不好?” “我的大汗,伯颜愿意为了你的伟大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听到大汗对自己袒露的心声,伯颜将身体挪动了一个方向,正对着他拜了下去,这一次忽必烈没有再阻止他,他需要这样的忠犬,而面前的这只是最好的。 就在伯颜进城后不久,从大都城向西的方向,一辆马车从官道上接近了城门,坐在上面的几个人不但装束很怪异,就连长得也是很不寻常,长长的黑发呈现出一种自然卷,每个人都是一部大胡子,除了一个年青人。 “哈哈,马可,我没有骗你吧,看看你的眼前,这是多么雄伟的一座城市!听说那里面住了一百万人,我的上帝,整个威尼斯再加上热那亚都没有这么多人。”一个大胡子拍着年青人的肩膀得意地说道。 “上帝,我敢保证,整个欧洲都找不出能和它媲美的大城,哪怕是伟大的罗马城和君士坦丁堡也不行。”另一个大胡子不停地在胸口划着十字,而那位名叫“马可”的年青人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赶紧进城吧,那可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可汗,千万别让他久等。”赶着马车的人看上去不像是首次来大都,见这几个人乡巴佬似地在那里感叹,不耐烦地挥了一下马鞭催促道。r1058 正文 第三章 入京(三) 换上簇新的绯色官服,他的亲兵举着一面圆镜,从那个打磨得很光滑的镜面上,刘禹能大概地看清自己的模样。这还不如去水边看倒影清楚呢,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倒卖过的那种玻璃镜子,这临安城的消费能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大都吧,要不弄一批来?先在皇宫里打响名气。 他是真不想去参加这个仪式,这又不是后世的互联网时代,在街上走那么一圈没准就火了。就目前这情形,那些围观的百姓能不能看清自己的长相都难说,当然既然要走这么一趟,必要的形象还是应该顾及的,他按照这世的标准,准备了这么一个年青有为的模样,自我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带着几个亲兵走出自己在驿站中的居所,他一眼就看到了同样装扮一新的姜才,麟甲上的每一块甲片都擦得锃亮,面上的喜悦掩都掩饰不住。刘禹笑着向他走去,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接着自己的座骑。 “老姜,看你这一脸的春风得意,不知道还以为你要讨妻纳妾、老树开花呢。”他们一行比刘禹晚了半天左右的时间,姜才带着骑兵更是连船都没坐上,一路的辛苦自不必说,好在船行得不快,他们倒也不用全力奔驰。 “太守说笑了,娶妻纳妾哪有这般风光,姜某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这都要托太守的福啊。”刘禹摇摇头,连姜才这种人都开始说话讨巧了,可见一入京师深似海啊。 “某早就不是什么太守了,老姜你这么说,是不是咒某升不了官,还得当这个劳什子太守?”刘禹故意扳起了脸开起他的玩笑,姜才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两人算得上熟识了,只是建康之战一直压力重重,这类的说笑已经许久不曾有了。 “直阁,以你的功绩,外放怎么也是个路臣之选,某还不知道会去哪里呢,李帅曾有意留下某在建康,只可惜未能如愿。若是不能在你或是李帅麾下,这官儿当得也无趣得紧。”姜才有些郁闷地说道,自北归以来,他屡次被打压,不然以他的能力不至于现在是个副都统。 “老姜,某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反正到时候你要真得还随某一路,可不得埋怨,哈哈。”刘禹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自己也被李庭芝保举过,一样没有被采用,看来朝廷确实不想他的实力过于膨胀,这一点刘禹曾和杨行潜有过讨论。 两人说笑着驱动马匹缓缓前行,按制,除了他们两人和礼部、太常寺的几个官员外,别的普通军士都只能徒步。好在这条御街不过十余里,骑马与走路区别不大,被选中的大部分都是姜才所部,他们与自己的将主一样,一个个挺胸凹肚地异常兴奋。 至于他们带来的那些俘虏和缴获,都早已被殿前司禁军接管过去,现在临时关押在临安府衙,现在他们就是要先去与那些禁军会合,然后才会去参加这个太皇太后亲谕、百官一同出席的献俘礼。 接近驿站门口的时候,他们意外地与另外一行人相遇,两队人几乎同时到达了门前,刘禹看了看他们的装束,马上就知道了这还是熟人。只不过,对面的人似乎不认识他,在前面引路的一个鸿胪寺官员过来招呼。 “这是元人的使团,他们几人是正副使,那人似乎还是个尚书,被朝廷邀请前去观礼的,几位切莫同他们冲突,不然下官不好交差啊。”这个官员走到刘禹的马前,小声地向他解释道,刘禹点点头,打量着那个为首的年青人。 廉希贤被人这么直直地盯着,却也没有多少恼怒之意,对方几乎同他一样年轻,看穿着比他的品级还要低些,只是这在满朝读书人的大宋已经算得上很耀眼了。他顺着对方的目光反视回去,微笑着拱了拱手。 刘禹拨转马头,越过那个官员来到廉希贤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已经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了。那个官员以为他要有什么举动,赶紧跑过来试图劝阻,廉希贤身后的严忠范等人都面露愤怒之色,只有他仍是微笑地看着马上的人。 “你们自北方来,知不知道今天会看到什么?”刘禹扫过他们几人,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人虽然早到了几天,却一直呆在驿站中,和自己一样连京师的城门都没能进过,想不到今天又是一起,还真是有缘。 “知道,贵国接引官已经告知于某等,今日是贵国为建康战事举行的献俘礼,我等前来本就为了此事,自然要去看一看的。”廉希贤听了他的声音,感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可面前这人确实是自己不认识的。 “那便好,这里是临安城,尔等说话行事最好注意些,否则若是百姓们群情激愤之下,将你们撕成碎片那就不好了。”刘禹哈哈一笑,也不待他们回话,调转马头回到了自己那一边,姜才不知道他与那人有何积怨,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廉希贤摆摆手制止了几个副手的激愤举动,那人说得没错,这是在敌国的都城,宋人才刚刚打了胜仗,正是民心高涨之时,言行举止应该要小心些。他们站在门边看着一排排地军士列队走过,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得胜之师吧,那又如何,宋人才有多少这种军士,而大元,却有百万雄师,廉希贤的笑意丝毫不减,混没将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此刻,几千里之外的大都城中,那座安放在御花园中的巨大蒙古包里,几个人正围着一张木几看着什么。除了元人的皇帝忽必烈和刚刚返京的伯颜之外,还有都水监丞郭守敬和回回炮手总管、上万户亦思马因等人。 “若思,某真看不出来这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做成的,这里面的铜线细若发丝,南人竟然已经有此技法了么?某怎么得从未听闻过。”一个四十许的文官拿起一截包着胶皮的电线,指着上面露出来的铜丝对郭守敬说道。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铜做的钱?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亦思马思操着生硬的汉语叹道,郭守敬盯着几上的那堆东西沉默不语,这里面的除了知道那钱是铜的以外,还有一些是铁片,别的竟然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这堆东西是伯颜带回京师的,它来自围城之时,那日宋人的探子突破了他们设在北门的警戒线回到城中,负责北门警戒的万户忙古歹就下令封山搜查,结果在山中找到了几个未及躲藏的宋人探子,说来也怪,这些宋人命都不要,却一定要在死之前砸碎这个东西,因此就被忙古歹送到了伯颜那里,只是伯颜又哪里认得。 见到朝中几位最优秀的大臣都无法辨认出来,伯颜也是无可奈何,这一次征战,让人不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全都超出了他的认知。因此,他一直心有不甘,这里的人如何都不知道,那么这世上就只有那些使用它们的南人才知晓了。 忽必烈却没有他们那样吃惊,他的怀里还有一块出自丁家铺子的“系晷”,里面曾被他叫人打开过,那些圆圆带齿的轮子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自己转动着,这种神奇之处又岂是凡人所能解释的,那些南人!忽必烈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汉语词来“玩物丧志”。 “你们看看,某试着将这些黑片拼凑了一下,约摸是个手掌能拿得下的方形物,而这些线应该都是装在其中之物。方才伯颜左丞说过,这是自宋人的探子手中得来,他们又将之视若性命,那对于一个探子来说,什么才会这么珍贵呢?” 郭守敬指着被他按缺口拼出的半个盒子说道,听到他的话,周围的几个人都看着思索了起来。探子最重的肯定是消息了,可这个明显不是,那就是说,这个事物与他们探得的消息有关,拿来装消息的盒子?郭守敬摇摇头,那怎么可能会不惜命也要毁去。 “难道它能发光,将消息传入城中去?”让十三世纪的人来猜测二十一世纪的科技确实有些为难人家,脑洞大开之下,这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不可思议之事了。 “不会,那些人破围之前,建康城周围从未有异常,说实话,若不是他们自己现身,某根本想不到那山中竟然还藏着探子。诸君试想想,那般重围之下,就算探得了消息,又如何能送回城中去?喔,不对......”伯颜说着,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们还有一物,可将人声传出数里之外仍是清晰可闻,宋人用来扰乱我军的休息,那些日,某被折磨得日夜难眠,苦不堪言。这小匣子,莫非与声音有关?”不得不说伯颜已经最大限度地接近了真相,只不过千里传音这种事,就算刘禹在此告诉他,他们也难以相信的。 “无妨,不管这个是什么,只要是南人做出来的,就有办法查到。廉希贤他们不是在宋人那里吗,朕这就派人去告知他们,想办法打探一下这些消息,总好过你们在这里乱猜。” 忽必烈的一番话为这次有奖竞猜划上了句号,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不过是些取巧之物,战场之上讲究的还是真刀真~枪,不然宋人为何积弱这么多年,等到平定了江南,那些能工巧匠一样能为自己所用,就像那些回回一般。r1058 正文 第四章 关注 临安城中,正当献俘礼导致城中万人空巷之时,另一处的城门却有一群特殊的人流正在离城而去,说他们特殊是因为这些人都是被衙差递解而出的。其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垂髫童子,而且经过街道时,偶有看到的百姓无不是脸露厌恶之情,没有人同情他们。 一身褚色常服的赵与鉴拿着一封文书在一旁看着这些人走过去,原本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妻儿就在身旁相拥而泣。可是刚才一个小吏送来的文书改变了他的命运,这封出自宗正寺的喻令只几行字,“夺官三级,遇赦不叙”,仕途上是没有指望了,可用不着流贬远州,几乎就是重生了一次,不由得他不激动。 他是太祖的子孙,可远得已经和平民没有多少区别了,这个进士功名也是寒窗苦读多年然后在考场中拼杀出来的,失去了还是很可惜的。只是他也明白,那位陈相公能做的已经做了,要知道,在前面那一行人中,可是有曾经贵为宰执的数人,还不是说贬就贬了,此生还能不能再回来,只有天知道。 “走吧,咱们回家。”看着他们扶老携幼地走远,赵与鉴拉拉妻子的衣袖,因为要远走他乡,家中的仆人都已经遣散,现在只能靠自己把那些箱笼抬回去了,赵与鉴扛起一个大木箱,再提上一卷被褥,干起了很久没做过的粗重活,他的妻儿拿起余下的东西,默默地跟在后面。 重新进入临安城,赵与鉴突然发现,自己这一家子根本无家可回,原本的宅院已经因获罪充了公,他苦笑着投给自家娘子一个抱歉的眼神,打算就近先找一处客栈落下脚,然后再慢慢去寻一处便宜的租处,虽然身上还有些钱财,可那是一家人活命的,怎么能擅动。 “请问尊驾可是赵太守?”走在人流稀少的街上,赵与鉴一行都是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他实在受够了那些奚落的目光,因此当被人突然挡住去路之时,他还以为是有人要找他的麻烦,听到来人的语气似乎还算客气,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的一张不怎么熟悉的脸。 “某现在不过白身,当不得这称呼,你我素不相识,但不知有何指教?”赵与鉴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可让人图的,这个宗室的头衔连光鲜都算不上,有宋一朝,皇家只会养他们数代,之后就基本上和平民无异了。他放下肩上的箱子,拱拱手问道。 “是就好,这是大娘子与令郎吧,此地非说话之所,前面酒家,某已订下一间,还望赏个光,放心是好事。”见赵与鉴一家人狐疑地打量自己,杨行潜又多解释了一句,只不过,人家估计还是心存疑虑,他很想说,其实两人早就认识,虽不是见面,倒也通过几次书信。 在他带来的几个亲兵帮助下,赵与鉴干脆将东西都交给了他们,他也想知道这人倒底准备和他说什么?几个人走进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酒家,杨行潜带着他们直接挑帘进了一个大间,只见里面菜香扑鼻,席面竟然已经摆好了,赵与鉴的那个儿子首先忍不住了,望着桌子不停地吞咽着。 “看来不说个清楚,尊驾是不肯上桌的,那某就直言了。”杨行潜见他们虽然眼睛不时地偷偷看着酒菜,却始终不肯移动脚步,知道他们跟着来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再不明不白地先吃上一顿,于是也不强求,冲着他展颜一笑说道。 “数月之前,太守还在常州之时,曾有京城来人托你办过一事,不知还记得否?”杨行潜的话让赵与鉴想起来,的确,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由于事情太小,他过后就给忘了,要不是被人提起,根本就想不到这上面。 “你是说汪公?敢问你是何人,找某来此要如何。”那位托他办事的人已经故去了,这还是他被关押在大理寺里从邸报上看到的,因此就算当时说过了什么,现在也无法实现了,更何况那家人也早就离了京,那么眼前这个人会有什么事呢? “这是汪公托某带来的,当时他曾应允过会重谢,这些就是,所以某说了是好事,你现在相信了么?”杨行潜从袖中拿出一卷纸,将它递了过去,赵与鉴打开一看就愣在了那里,他的娘子听不懂两人的话,看到这纸也凑了过来,看到那上面的东西,“啊”得一声惊呼出来。 这个当然不是什么银票,也不是不值钱的会子,而是一张房契!房子位于临安城的定民坊内,足有三进,这份礼,正是赵与鉴目前最需要的,拿着那张纸,他的手微微颤动着,定民坊在哪他知道,那里住的都是富贵之人,这宅子只怕千金也值得! “不瞒足下,某现在可说无家可归,确实需要一处屋舍容身,可这个,委实太过......”赵与鉴下了很大的决心将纸推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礼,与他所办的事极不相称,唯恐还有别的原因,不得不先推托一番。 “无需担心,这是汪公自住之宅,他已然故去,家人也回了乡,故此才空了出来,你不要,也会卖成银钱,你是打算自己去卖还是某帮你卖了,再将钱钞交与你呢?”杨行潜没有接,笑着说道,事情已经说了,只是还有些嘱咐要交待清楚。 “这个就收起来吧,明日里便可去过户,只是汪公一生从未行此私欲,故有一言还望尊驾记下。”杨行潜的话让他又紧张了一下,不知道会让自己做什么,赵与鉴不由得望着他,手里的纸却没有再往递。 “此事已了,若是今后还有人问起,某是说万一,无事便更好,太守只需故作不知就是,这也是为了汪公清誉作想,切记。”见杨行潜并没有说出什么威胁之辞,他这才放下了心,原本他也没记得这事,自然很容易就答应下来。 见事情办妥了,杨行潜马上就借故告辞而去,他一则确实还有别的事要办,二则也是为了让他们一家人能更放开地吃喝,果然,自己这个外人刚一出门,大间就传来那个孩子欢快的笑声,杨行潜摇摇头,带着亲兵离开酒楼,朝着御街的方向而去。 “万岁!”的欢呼声响彻在城北的和宁门附近,周围已经被前来观礼的城中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城楼上巨大的红色伞盖撑出来,伞下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得远了根本就看不清,不过这也挡不住百姓们面圣的热情,无数的手臂摇晃着伸出来,似乎摆动得越利害就越有可能被官家看到。 刘禹和姜才等人都已经下了马,当先在门下对着上面行着大礼,整个献俘仪式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那些俘虏连同缴获的旗、印等都将被带到太庙去,由礼官念上一份祭文,再让官家亲手烧到先帝们的牌位前,就算是完成了. 廉希贤和几个副使站在城楼的另一侧,他们是被特邀上来的,这份待遇,所有的邻邦使者中是头一份。当然,他们也知道这其中有看自己笑话的意思,可廉希贤丝毫不以为猝,反而面不改色地回了礼,当先占据了这个有利的位置。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同自己一样年轻的宋人居然是建康城中的次功人选,叙功仅仅在那个斩杀了董文炳,夺了伯颜的大旗的姜才之后。这人倒底有什么能耐,他怎么也看不出,宋人的文武分得很清,他既然是个文官打扮,就不会是上阵杀敌的猛将一类,廉希贤越来越有兴趣了,只觉得这一趟临安这行来得很值。 “忠范,你看看城下那人,就是那个为首的文官,想办法查一下此人的来历,不管是什么某都要知道,此人,有些意思。”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严忠范,指着刘禹的身影低声对他吩咐道,严忠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颌颌首,他也注意到了这个人,没办法,谁叫他那么出风头呢。 虽然只有半天左右的功夫,年龄已经不小的王熵还是感到了些许疲累,看着同站一排的陈宜中仍是精神奕奕地样子,不由得暗叹岁月不饶人啊。自己是真的已经老了,就算是斗赢了又如何,到时候一样要致仕回乡,只不过就这么把大宋的江山交到此人手中,他是真不甘心。 陈宜中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年青人,年轻有为,能文能武,似乎还没有婚配,可惜自己没有合适的女儿,不然是个很不错的结亲对象啊。不过,一直没有查到他的具体来历,让陈宜中有些不放心,若不是有汪立信作保,他是不可能站在这里的。 城楼上同样注意到刘禹的还有太皇太后谢氏,一表人才,举止得体,她从另一个角度记住了这个年青人,想到不久前接到的那位同乡的书信中,对此人的赞赏,伸手叫过一个亲信女官,在她耳边低声吩咐道。 “安排一下,让他进宫一趟,就说老身想见见他。”女官应了一声,太皇太后亲口发了话,那个叫刘禹的人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就这么入了圣人的眼,飞黄腾达应该是指日可待了吧。r1058 正文 第五章 拜访 临安府定民坊内的一处宅院内,今年才刚刚上任的吏部尚书陆志侃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一封书信,写这封信的人已然故去,他想起那个老者年初离京前自己前往拜访时的情景,心中有些戚然。 送来这封书信的人此刻正坐在他家的门房,这人他早就听老人提到过,而且今天的献俘礼上还亲眼见到了。虽然自己也是刚过四十许的紫服高官,可那个年青人要比自己至少小十岁,前途不可限量啊! “去,将人请进来,我就在这里见他。”嘱咐了家人一句,陆志侃放下书信,想着一会要怎么说,他很清楚此人来的目地,可无奈自己虽然掌的是吏部,权力却是极其有限,根本不可能决定那种级别的官职授受。 刘禹此行只带了两个亲兵,杨行潜另有他事没有跟在身边,毕竟三百多人的吃喝睡觉各种事务都是很繁琐的,他不可能亲自去管,就得找人代劳,现在身边就只有杨行潜这么一个可用之人,不得不让他能者多劳,好在后者并不以为烦,反而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要说他在这城中也没有住处,想着反正最后还得出京,就是买个宅子也是浪费,几个人就对付着先找了家客栈包了整整一层楼。好在现在没有什么旅游旺季之说,也不是大比之年,城中客栈生意惨淡的居多,遇到这等豪客都是喜笑颜开,连同打扫洗衣这种活都直接给包干了,省去了他们很多麻烦。 这定民坊他也不是头一次,刚刚入坊的时候还特意转到汪宅去看了一眼,大门紧闭似乎无人在的样子,物是人非的情景让他很是感触了一番。正因为如此,尽管手上有汪宅的房契,他还是让杨行潜早早地送了过去,原本只需送点银钱就可的,他不想住这房子。 跟着陆府的家人一路走进去,天黑之下也看不清什么,刘禹目不斜视地一直走入那间书房,房间里点了两排烛光,照得屋里十分亮堂,听到禀报,书桌后的陆志侃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刘禹走上前来。 “下官刘禹,见过尚书。”刘禹拱拱手,对着他施了一礼,听到他“无须多礼”的回答,便抬起头迎上了那道探究的目光,此人年纪应该和汪麟差不多大,甚至可能还小些,也有可能是因为保养得极好,所以看上去很年轻。 “你便是刘子青,某早已闻名,今日方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以后不必称‘下官’了,保不准此次授官,你与某平起平座也未可知啊。”陆志侃用玩笑的口吻说道,刘禹闻言微微一笑,这个开场还不错,至少他没有打官腔。 “既如此,那晚生就不客气了,今天前来拜访,就是有一探究竟之意,尚书是朝廷重臣,不知可有消息。还望不吝赐教,也好叫晚生睡得塌实些。”刘禹换了一个称呼,果然更合陆志侃心意,只不过对于刘禹的问题,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先坐下吧,这事啊,说来话长。”陆志侃招呼了一声,命家人送了茶上来,刘禹点点头谢过,端起那茶撇了撇,在鼻子底下略略一闻,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而这味道,他有些诧异,似乎很熟悉。 陆志侃看着他的神色有异,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微微一颌首,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刘禹品着这杯“六安瓜片”,又想起了当初进汪府时的那番情景,屋中水气缭绕,好在通风良好,并不感觉炎热。 “你既得汪公看重,那某就不和你虚言,你所提之事,某知道一些,可要说结果,某只能说,目下还没有。此事的关键已经不在朝廷,听闻政事堂几位相公为此事争执不下,最后只得请太皇太后圣裁,于是才有你等入京之举。” 听到陆志侃开了口,刘禹放下茶盏洗耳恭听,他没有想到,就自己的事,还惊动了太皇太后,可为什么会争执不下?自己不过是个外臣,牵涉不到朝堂纷争啊,他疑惑地望着陆志侃,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吗? “你应该知道汪公在遗表中举荐了你,可淮西制置使位置太特殊,你可知道两淮有多少兵马?那里驻着大宋六成的禁军,近半的厢军,更不用说乡兵,如此才有两淮分置之法,不然,任何人担任淮督,都难以让朝廷放心。” 刘禹听得很专注,陆志侃的这一番话,可以说得上是推心置腹了,只不过刘禹知道那个位置无望,也没有多少失望的表情。再看他的神色,似乎还有下文,于是点点头,示意他不妨继续。 “此其一,其二,随后李帅也在表章中推举了你,如果说开始汪公那道遗表是一心为国举才的话,李帅这着意之为就有些适得其反了,原因我刚刚说了,你自己细细体会吧,如此一来,政事堂便首先就会将你排除,故而诏书中会有那样的安排。” “再说说这路臣之位,今时不同往日,各路使帅如今大都位高权重,战事越是吃紧,这一现象便会愈加严重。正是因为这样,朝廷选人才会格外谨慎,若是一路帅臣投了敌,那大宋的损失就太大了。” 刘禹低下头沉默不语,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番曲折,还是自己资历太浅了,人家不得不着力保举,可这么一来反而有用力过重之嫌,李庭芝自己已经权力太盛,又怎么可能再让他保举的人去执掌淮西呢。 “晚生如今应当如何?还望尚书指点。”他现在只想早日出个结果,哪怕花费点钱财,也比在京师里无所事事的好,可要怎么做才行,刘禹当然不擅长这个,只能逮眼下这个机会,问问这位京官。 “无它,一个字‘等’。”陆志侃摸着颌下清须,慢慢地说道。 “等?”刘禹最怕的就是这个字,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相信,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浪费时机了,现在已经是六月份,再过两个月就进入了秋天,元人要是进兵都会选择那个时候,去年就是如此。 “是的,等,什么也不要做,更不要去通关节,连宰执都做不了主的事,旁人又有何益。看吧,太皇太后应该会召你进宫,好好把握,只有入了圣人的眼,你的事才能顺利办下来,到那时,相公们就是再不愿意,也不会拂了太皇太后的意。” 见刘禹有些不甘心,为了怕他自行其事,陆志侃干脆同他说透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两府争执不下,只能让官家裁断,可官家年幼,太皇太后又是深宫妇人,哪里知道这类选官任职的事,只要在谨见之时给她留一个好印象,那就等于打上了保险。 “既如此,晚生在此谢过了,时候已经不早,便不打扰尚书休息了,先行告辞。”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刘禹也只能接受人家一番好意,见天色已晚,他知道古人都睡得早,便起身准备告辞。 “也罢,我就不留你了,想必你住的是客栈,早些回去也好,将地方告诉我,若是有事可直接遣人前去找你。”说到这里,陆志侃顿了一下,站起身从书桌后走了出来。 “子青,你有没有想过,入朝为官?”陆志侃接着说道,刘禹吃了一惊,入朝干什么?做个词臣,靠剽窃后人的诗词上位?若是这样,他还不如不干呢,自己拉队伍立山头去。 不好就这么开口拒绝,刘禹只是默不作声地揖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等到他消失在门外,陆志侃摇摇头走回到桌前,望着那封书信愣了神,此子志向不小啊,不肯在朝中混资历,一心想要在外建功,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临安的街头到处挂着灯笼,加上没有宵禁,并不像别的地方那般黑暗,刘禹和两个亲兵骑着马缓缓在街上走着,他看着街上的人流皱起了眉头。这是当今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可谁又想得到,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再过半年就将沦陷到鞑子手中,就像当年的清明上河图里的那座汴梁城一样,只留下了图上的一个影子,让后人凭吊。 从这里相隔不远的清河坊陈宅中,早已回府的陈宜中换了常服习惯性地来到了书房中,身为宰执,根本没有办完的朝事,一切只在于你想不想做而已。他现在还算年轻,当然有着非同寻常人的精力,书桌上那些堆得高高的军报和奏章,在他看来都是乐趣而并非负担。 当然,这里没有政事堂中那么多直舍,府中能与闻机密要事的幕僚也不多,因此,大部分的事都要他自己动手。在书桌前坐下,他揉了揉脑门,看着那些文书,想到今日里献俘礼上的那两个主角,倒底应该如何安排,他知道自己至少得有一个态度,以备圣人垂询。 “东翁,今日之事颇为繁重,还是少看些吧,倒底身体要紧,大宋可全指着你呢。”一个亲信报着一撂文书走进来,见他已经坐在了那里,开口劝说道。 陈宜中摇摇头,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可掌权力如饮鸠酒,甘苦与否只有自己知道,有宋以来,哪个宰执不是做到七老八十还无法致仕的,偏偏很多人都活得很长寿,所以这未必就不是养生之道。 “这是今日送到枢府的军报么?”听到陈宜中的问话,亲信点点头,在桌上寻了一个空位将文书放下,陈宜中扫过最上面的那份军报,只看了一眼封面就立刻取了下来,翻开里面一看,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凝重的表情。r1058 正文 第六章 援军 余杭市的如家快捷酒店大都位于老城区,苏微在订房的时候只提了一个要求,离西湖近一些,最好推窗就能看到。因此,这家位于上城区解放路上的临湖酒店就成了她的最终选择,好吧,虽然里离着西湖并不远,但是也有两个街口的距离,她站在最高一层的房间内也只能看到远处蓝蓝的一条线,据说那就是西湖。 好脾气的苏微并没有把这件事投诉到消协,也没有去换家离湖更近一些的酒店,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就这么住下了。这里不像金陵,酒店一楼没有餐厅,好在附近就是南宋御街美食城,平时没事逛逛就把饭给解决了,倒是比餐厅里那些东西还要好吃些。 其余的时间,苏微不用在坐在那里发呆了,有时候她会挟本书去不远处的西湖边上坐坐,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看不进去的时候,坐在那里眺望一下西湖的景色也是极惬意的一件事,这和自己在帝都找不着工作时的窘迫样儿简直是天壤之别。 “苏微,在哪呢?”还没翻开,手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这个时间点一般不会是老板,她拿出来一看,果然,电话是陈述打来的,她们俩经常通电话,但一般都是晚上,这会不正在上班么,苏微有些疑惑。 “一个人无聊,在外面坐坐,陈姐,你这是有事吗?”苏微不确定地问道。 “唉,不知道怎么说你,还没见过工作比你更轻闲的,早知道我也去当小秘了。看吧,我们在这累死累活地,你在那里逛街看风景,工资还一分不少,你老板呢,是不是挽着你的腰,手上还有别的动作?”陈述放肆地开着玩笑,她喜欢调戏这个脸皮薄的妹子,似乎透过电波都能看到她脸红的样子。 “陈姐,你要是真的辞职了来公司那才好呢,这小秘呀,我就让给你了,只要你们家那位不说闲话,怎么样,你敢吗?”斗嘴斗得久了,苏微算是知道了,越是不好意思,她就越来劲,只要你不在乎,对方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这小妮子,真不经逗,好吧说正事,公司有些文件得你老板签字才行,你看是我们寄过去还是你们回来一趟。不如你和他说说,回来吧,我们可有几个月没见了,到时候咱们姐俩好好玩玩。”陈述笑着鼓动说。 “唉,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露面,不知道有多忙,我看还是寄过来吧,等他来了我拿给他签好。其实我也好想回去,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你不知道每天的日子多难熬,说真的我还想着和谁换换呢。”这会儿难得有人聊天,苏微哀怨地诉苦道。 “好吧,其实我这些日子也是一样,我们家那口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地不着家,说是在外面应酬,依我看,说不定是钻哪个小情人家里去了,这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陈述故作咬牙切齿状。 “就你们家那位?我不信,除了你谁还能看上他啊,没准真是公司业务呢,我看上期的报表,生意做得很顺利啊,老板还说年底要好好奖励他呢。”苏微知道她多半是开玩笑,可这种事换哪个女人也难保不会多想,只得安慰着说道。 “哎,得勒,我才不稀罕,谁看上谁领走,老娘再去找个好的。还在上班,就不和你多扯了,等发了快件我再通知你。”不等苏微回答,那边就飞快地挂了电话,她知道陈述的脾性,还是那付风风火火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呆呆地愣了一会,苏微正准备把手机扔到手袋里,突然又响了起来,她好奇地一看,吓了一跳,那上面赫然是老板的号码,这人还真不经念道,刚刚在这抱怨了一通,人家就找过来了,苏微深吸了一口气,滑到接听的位置。 不远处的一棵树旁,刘禹举着手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坐在休闲石椅上的那个女孩,因为刚到的时候发现她正在讲电话,出于礼貌,刘禹就没有马上去打扰她。吸完了一根烟之后,看她已经挂了,才开玩笑似地拨出了她的号码。 “喂”了半天没人应,苏微疑惑地举目四望,一回头就看到了倚在树边的刘禹拿着个手机在对她摆,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虽然这距离应该不会给他听到,可这心理上还是有些作贼心虚的感觉。 走到那张石椅前坐下,刘禹发现她找了一个不错的位置,高大的树荫将头上的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坐在这里非但不怎么热,还能时不时地吹来一阵湖风。刘禹伸出脚,将湿了的鞋子脱下来,扔在一边,伸直了双腿,那上面不仅有水还有很多泥,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带来的。 “从苏堤那边过来的,不小心踩进了水里,就成这样子了,我那房里应该还有备用的,一会还要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见苏微露出疑问的表情,刘禹简单解释了两句,其实实情要严重一些,因为误差的原因,他差点掉进了湖里,还好只是踩到了边上,只弄湿了鞋袜和裤脚。 苏微点点头将刚才陈述说的那件事告诉了他,刘禹没怎么在意,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反而对胖子的事比较感兴趣。不过以他对胖子的了解,应该不会干出婚外情的事,想到陈述着急上火的样子,刘禹不厚道地嘿嘿笑了。 “这次的事情不太一样,你看看能不能找人试试写个东西,大纲和要求都在上面了,时间没有限定,尽量快些就行了。”刘禹掏出一张纸递给她,苏微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嗯”了一声。 苏微返回酒店去给他拿鞋袜,刘禹伸直了双腿躺在石椅上,感受着丝丝清凉。本来这一回回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他是实在不想呆在临安城里虚应,才跑回来的,这个时候西湖上的游客不算多,看着那些男男女女,刘禹想起自己还从来没去那里玩过。 “你以前来过西湖没?”苏微回来得很快,还给他多带了一条裤子,刘禹看看自己的裤脚已经差不多烤干了,就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换上,他指着不远处的湖面,向她问道,苏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难得来一次,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陪我去转转,走吧。”刘禹将鞋子和袜子塞进苏微拿来的塑料袋中,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朝码头走去,那里停着大大小小的游船,供客人们租用,被他拉着到了湖边,苏微才醒悟过来,这算是邀请么?她心里嘀咕道。 大别山边的龟峰隘上,密密麻麻的尸体铺满了关墙内外,看到鞑子再一次退了下去,吴信扭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周围,手下的亲兵已经不足三分之一,别处的情形也多半如此,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余力清理城墙了,按照今天的情形,再过一会鞑子就会遣上生力军攻上来。 难得的一点空闲,守军们都在抓紧时间或是喝上一口水,吃上一点干粮,或是在尸体和墙缝间找找可用的箭支。他们自己的早就用光了,如果不是这样,伤亡也不会如此之大,打到现在,援兵遥遥无期,吴信已经不再回头张望,他抬头看看天色,距离天黑还尚早,如果鞑子还是像方才一般猛攻,这关隘迟早就得失陷掉,而自己这些余部只怕一个都逃不掉。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部下们明知是这个结局,没有一个人提出别的出路,多好的儿郎啊!吴信瞅了瞅手里砍得满是缺口的佩刀,随手抛在了一边,在墙上的那些尸体里翻找了一下,从一个鞑子手里掰下一柄长刀,试着挥了挥,满意地提在了手中。 果然没过多久,鞑子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吴信和他的部下们本能地低下头伏到了关樯前面,避开了头顶上的箭矢,盯着那些步卒的脚步,静静地等着他们攻上来,那些步卒执着刀盾,梯子都不用扛,就这么踩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呐喊着冲了上来。 “砰”的一声火光四溅,吴信奋力地挡下一柄重锤,手臂被震得酸痛难当,若是平时,他自信能将面前那人的兵器磕飞,可是经过了这么久的战斗,自己其实就快要力竭了,之所以没有倒下去,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在撑着。 那人的大锤横飞着向他的面上飞来,吴信不敢再用刀去挡,只得后退了一步,这里的关墙并不宽,几步之下就到了边缘处,怎么办,力竭之下,什么技工都难以使出,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大锤当面劈下来,他只能认命地举刀去挡。 “啊!”意料中的敲击声没有响起,一个身影飞扑着冲了过去,虽然抱住了那人的腰身,那一锤还是落了下来,砸在了那个身影的背上。吴信看到自己的亲兵被砸得口吐鲜血,眼睛圆睁,仍是死死抱着不放,他怒吼了一声,连人带刀冲了上去,将手上的长刀深深地扎进了那人的胸口。 好不容易掰开那个亲兵的手指,人已经耷拉着脑袋倒在了他的怀里,还来不及悲伤,关隘上喊起了鞑子的欢呼声。吴信抬头一看,不远处的一段城头,一面将旗被人拔起来扔了下去,鞑子将他们的大旗插上了隘口,他心里一凉,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李庭没有想到,已经攻了这么多轮,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人的宋军竟然杀伤了他这么多手下。这一轮他亲自带着中军攻上来,原以为手到擒来的,结果还是被宋人死死挡住,凭着人多加上生力军的缘故,才慢慢打开了口子,李庭没有理会别处,他的目光盯着那面最显眼的将旗。 旗下已经没有人了,那个应该是主将的宋人以刀顿地强撑着想要站起来,李庭伸手制止了手下的放箭行为,对于勇士,特别是这种已经没有杀伤力的,给予一定的尊敬是他愿意做的。 吴信绝望地退到了墙边,靠着墙体尽力让身体站直,他一把扯下头盔,举起手里的刀伸向了自己的颈部。猛地一拉,并没有出现鲜血飞溅的情景,只有皮肉被摩得生疼的感觉,低头一看,刃上已经几乎没有锋了。 “你姓吴?好汉子,用某的刀吧。”李庭一把拔出自己的长刀,倒过来将刀柄递了过去。 “谢了。”吴信接过刀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毫不犹豫地举起,转身望向南面的方面,那里有他的家人妻儿,举起刀暗念了一声,然后向后一拉,鲜血飞溅到空中,洒在了他献身的地方。 李庭默默地看着这个屹立不倒的身影,走过去捡起自己的刀,在他的那面将旗上擦了擦,还刀入鞘之后,就准备伸手将旗子拔出来。这是他的战功,宋人的关隘已经被打开,他们将顺着这里攻进去。 “万户,不好了,你看,宋人的援军!”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几个军士就大呼小叫地指着后面,他转身一看,惊得差点就没站稳。漫山遍野的人头出现在关后的山道上,一面大旗高高挑起,上面写着写着一个和他同样的姓“李”。 李庭芝早就从望远镜中看到了关上还有旗帜在飘扬,他不停地催促着那些原来的夏贵部下,鞑子已经攻上了城头,还有多少守军幸存,他不敢想,只希望自己的到来还算及时。 “杀鞑子啊,为大帅报仇!”夏贵的部下们全都身着素布,就连旗子也换成了白色,喊着复仇的口号,这些人红着眼冲向了刚刚攻上来的鞑子,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一场大雪扑了过来。r1058 正文 第七章 疑惑 钱塘驿中的一座独院小楼中,廉希贤站在推开的窗户前,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沉吟不语。这是他与使团中几个属官的住处,那些护卫和随从在边上的另一处大院内,宋人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敌国而有所怠慢,一应用料都是比照着邻邦标准来的,让他们挑不出一点错漏。 因为每次出行都要通过驿站中人去找礼部和鸿胪寺报备,还得有宋人派人跟从,说是为了保护他们,其实监视的意味居多吧。所以住了这么多天来,廉希贤很少会出去游玩,尽管这座城市比他所见过的那些都要热闹。 算算日子,他们来到这里已经快五天了,递上国书也过去了三天,可此后就被一直晾在了这里,每次去问都听不到肯定的答复。对此,廉希贤并不感到意外,甚至他太觉得宋人太过有礼了,如果换了大都,只怕没人会这么客气对待敌人的使者。 就他在有限的时间里所看到的那些情景,宋人的这座都城完成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那些普通百姓都是一付悠闲自在的样子。就像他此刻看到的,那些成群结队出游的士人,在这座城市都是被宠到天上的人,不过是些无用的书生罢了。 他不是看不起读书人,只是看不起这些除了认得几个字,说起来夸夸其谈,却什么也不会做的人。他很想知道,有一天兵临城下之时他们会变成怎样,这样的一个国家,征服起来,要比西方那些没开化的部落更有成就感吧。 只可惜,自己这一回前来,并不是递交劝降书的,否则何至于被冷落在这里,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宋人肯定不是不愿意谈,只是还没决定怎么谈吧。可万一运气不好,就像上一次那位使者郝经一样,被扣在南边十多年,廉希贤苦笑着摇摇头,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身后传来一阵“蹬蹬”声,那是鞋履踏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的声响,随即响起了敲门声和询问声,他随意地回应了一声,这是先前入城的严忠范回来了。等到人走进来,他转身看了看,从表情上看不出事情办得顺不顺利。 “去了趟礼部,那位主官仍是顾左右而言它,叫我们耐心点,再等等。人都关在了临安府,那些文吏钱倒是敢收,人却不让见,某也无法,只得让他们多照应着点,听他们的说法,人还算好,没上刑也没提审,不过现在府内没有主官,想找人疏通也没门路。” 严忠范进来之后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坐在桌前端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些都是凉茶,一口喝完似乎身上的热气也少了许多。廉希贤听着他的述说,没有说话,原以为他们会关在大理寺,没想到就在府衙的大牢内,那里什么人没有,环境肯定好不了。 只是他也没有过多考虑这些,被俘之人没有被拉去祭旗就已经是万幸了,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挨打做苦役之类,既然现在找不到门路,那就不必再管了,反正最后也会去和宋人谈的,只要人到时候活着就成。 “你说的那人住在城中的客栈中,不知底细也不好贸然去找,打听的事只能找自己人去办,消息已经传过去了,一有结果他们会想办法来找我们。”严忠范所说的自己人就是安插在城中的探子,他们身份各异,有的已经来了好些年,宋人对这方面的戒备不严,因此到现在也没有人被抓住。 廉希贤一直听着没有说话,等他说完了,他再度站起身走到了窗边,那是面向北边的方向,透过云层似乎就是大都城,相隔实在太远了,以人力往返一次都是上月,这可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因此他现在具有一定的专断之权,除非涉及非要大汗点头的事。 “不管如何,你每日里都要入城,去礼部、鸿胪寺,明日里再跑一跑宋人的几个丞相府,递上某的贴子,见与不见另说。等会把这里的情形写封书信,遣人送回大都,务必要告诉大汗,我等没谈成之前,不要动兵,给宋人一些时间也无妨,他们根本无用。”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严忠范紧张了一下,接着他仔细地听着吩咐,在心里默记了一遍,马上起身告辞出去办理。这种状况让他也很不习惯,廉希贤将入城的事情都交给他去办,只是因为他是个汉人,在城中不那么显眼,而他却不喜欢那座城市,尽管那里面都是和他一样的人。 保民坊王宅,王熵早早地从政事堂回了家,如今陈宜中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大部分的要务都被送去了他那房,王熵一天到晚对着那些千篇一律的民事、讼案、瑞报,早已经无比厌烦,干脆推了回府。 天色尚早,他也没有进自己的书房,就在府中花园内的那个凉亭坐坐,躺在细纹竹编的摇椅上,让侍女轻轻地打着团扇,精神极度放松之下,不一会儿,竟然就微微地打起了鼾,几个家人相互瞅了一眼,都自觉地放低了动作。 等到他家公子一路寻到这里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已老爹的这般模样,他便接过了扇子顶替了侍女的位子。也许是年老了睡得浅,还是梦到了什么,没过一会儿,王熵就醒转过来,一看到儿子的样子,心下还是很受用的,到嘴的话也没有了平日里的严肃。 “坐吧,你这是从哪里来?”见儿子发现自己醒了,站起身要行礼,他摆摆手示意了一下,自己这个儿子交游广阔,平日里也经常跑去烟街柳巷之类的,只是因为家教甚严,他相信不会干出什么有辱门庭的事。 “太学休了课,与几个同窗去湖边逛了一逛,都是正经学子,没有请人喝酒唱曲,还请父亲放心。”王公子轻轻解释了一番,王熵点点头,知道他应该有什么消息要说,并没有多加教训。 “有一位姓左的学子是建康府人氏,据他所说,他全家都是在鞑子围城之前从府城逃来的,当时城中的主官就是那位刘直阁,其不仅仅强占学宫,还硬拆了好多人家的产业,他家也是其中之一。”王公子将无意中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战时之下,可以从权,光是这个说明不了什么,不过嘛,这也非全无价值,你让那个左某人写个述状,直接交给你,不要去投递。上次与你说的那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王熵听了没有多动声色,让王公子有些郁闷。 “父亲是说那赵与鉴?此人得陈相相保,已经免去了徒刑之苦,眼下就住在城中。某倒是找过他几次,每次要么就是避而不见,要么就是推说不知,很是难缠。”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王公子才省得他问的是什么。 “喔,对了,他现在住的那处宅子就是原本的汪宅,在定民坊那里。”接着,王公子又想到了一个事情,于是补充说道。 “汪宅?你是说汪立信家。”王熵听了诧异地问道,这两个人之间难道会有关系? “正是,儿还打听过了,那宅子并未出售过,不知道是借住还是租用的,总之,他现在油盐不进,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可他又不是普通百姓,寻常的办法只恐会惹出麻烦。” 王熵听了没有马上说话,虽然赵与鉴现在没有了官身,而且是永不叙用,可人家也是上了宗碟的正经宗室。平时倒也罢了,一旦有什么事情,后面站着的可就是整个皇家了,这个麻烦不能动。 再说了,都是读书人,也无须去用下流手段的余地,一时间他也有些束手无策。赵与鉴被赦的背后,还有太皇太后的影子,人年纪大了就爱念旧,这些都是亲族,因此,就算明知道他可能隐瞒了什么,也没有办法硬来。 “罢了,他那里暂时不要动,现在元人的使者也来了,你若是有遐,不妨暗地里接触一二,探一探他们的意图,只是要切记,绝不可自己出马。” 元人遣使来大致就是和谈一类的,现在朝堂上下心气颇足,也无人敢带头说这个话,因此尽管大家都知道最后免不了还是要谈,可全都心照不宣地在拖着,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了,才好公然提出来。 他现在有些糊涂了,就陈景行在建康城中探得的消息来看,这刘禹应该与陈宜中并无瓜葛,否则也不用先顶撞了黄正使在先,后又救人江上,这做给谁看呀?难道是这个年轻人想在朝中找个靠山,有意搭上陈宜中?王熵一时警觉了起来。 在离此并不太远的枢密院里,因为府内所有的主官都缺席了,名义上的行枢密院事陈宜中只好亲自跑来坐堂,这里要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根本轻忽不得。 不像王熵可以躲懒,他今日可是干了差不多一天,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才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胳膊,准备站起身回府。就在这时,一个书吏拿着封文书走上堂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递给了他。 “这是?嗯,人呢,快快请上来。”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陈宜中催促了两句,书吏立刻转身下去,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高大的军汉上来。 “任忠,你是何时到京的?”陈宜中叫着他的字,走下去上下打量了一番。 “启禀相公,刚入的城,还好城门还未关,不然就要在城外过一夜了。”苏刘义微笑着向他施了一礼答道。 “你来得正好,这文书就让他们收下了,明日里再行报备,现在随我回府,你还没吃饭吧,一会饭桌上咱们细谈。”陈宜中随手将那文书交与书吏,吩咐了他几句,便扯着苏刘义下去,他的仪仗早已经等在了大门外,两人分别坐上了轿子和马匹,向着清河坊的方向行去。r1058 正文 第八章 争执 临安城外吴山下的军营此刻并没有多少驻军在内,原本满是帐蓬的营地也稀稀落落地大部分空着,这里曾经驻扎过张世杰所部的勤王军,因此颇为宽敞,被安排在这里之后,姜才每天都呆在这里,等待着进行对自己的安排,可是一天天的就这么过去了,始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让他不禁有些烦闷. 手下的那些骑军都感到了自家主将的心情,在训练中格外卖力,生怕自己被抓到错处触了都统的霉头。原本想在这里借机发泄一番的姜才看到他们的勤力与自觉,慢慢地也忘了自己的初衷,转而在一旁指点起来,深知他脾性的副手施忠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次论功,所有在那次冲阵中活下来的骑军弟兄都得到了超升,可最后还能完整到这里的,也没有原来的四分之一。现在全都成这支几乎是重组的军中~将校,施忠本人也升到了副统制,与现在的姜才已经平起平坐了,当然谁都知道,他这个首功还没有叙下来,按刘禹的话说,至少也应该是一路总制。 一转眼,离着到这京城也有三四天了,除了献俘之时有一半的弟兄跟着进了趟城,为了避免麻烦,所有的人都被严令不得随意外出,闲下来的汉子们只能日日苦练当发泄,不然那余下的精力还真不好排遣。在指点了一个年轻的骑兵枪术要决之后,姜才退回来看着他们继续训练,施忠也跳下了马背,随手将绳子递与亲兵。 “老姜,大郎的伤快见好了吧。”施忠找了一个合适的话题,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姜才很清楚他的意思,在身上拍了拍,发现自己着了甲,转身走到坐骑前,从后面的布兜里摸出一包烟,拿了一根给自己点上,正要再拿时,不防整包都被人抢了去。 “你这厮,要烟便要烟吧,还装出一付关心大郎样,他歇了这许久,已经无甚大碍,不过伤口还未全长好,某让他呆在营中,你可莫要假好心,弄迸了口不是耍的。”话虽如此,姜才还是将儿子的伤情简单说了下,姜宁同他一样,底子厚,也就是血流得多了些,愈合起来很快的,其实说起来他自己身上的那些伤也不见得比儿了少多少。 “放心吧,某视大郎如亲子,你难道不知,怎会害他,等他全好,某还打算带他去见识一番呢。”施忠吐了口烟,拐弯抹角地试探道,原本打了胜仗,活下来的哪个兜里没些银钱,那些个没有家室要养的总得找个花钱的去处,都是大字不识的厮杀汉,自然不是赌就是嫖了,他此番来也是受弟兄们所托而已。 “老施,不瞒你说,你我也都是从普通一卒过来的,弟兄们那点心思某何尝不知。可这里是天子脚下,难免碰上些势利之人,一个不好就是灾祸,到时你我要如何是好?你与弟兄们说说,再忍耐几日,等到咱们的差使下来了,某做东,请大伙耍个痛快。”听到姜才的话,施忠很理解他的难处,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他们这次立了大功,等着挑错的人肯定不少,现在前途未定,怎么也不能给姜才找麻烦。施忠望着不算太远处的那座巨大城池,虽然没有建康城那么高,可整体还是很雄伟的,可惜的是,自己这些人不属于这里,与其在此不痛快,还不如去别处逍遥呢。 “无事的,太守不也没定下来吗,他都没急,你我急什么,朝廷总要给咱们一个交待的。”看着老伙计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清楚施忠想说什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学着刘禹习惯的那种做法,双指一弹,烟点划了一个弧线飞出去。 “弟兄们,打起精神,再来演练一遍阵形,今日加餐某出钱让大伙吃顿好的。”姜才站到自己的将旗下,举着手掌握成喇叭形,大声地喊道,可惜刘禹要他们在这里不要用后世带来的那些东西,不然也不用这么费戏地喊了。 “都统,有肉吗?”那个年轻的骑兵吞着口水问道,惹得周围的老卒一阵欢笑。 “有,只怕你到时吃不下。”姜才哈哈大笑着,拍拍手指挥他们排出了战斗的队形,不一会儿,战马开始加速,骑兵们执着长枪掌握着马匹跑动的频率,整支队伍如同一个巨大的箭头向前冲去。 隔得远远的街道上,一些百姓好奇地看着他们训练,这些骑兵可不是经常能见得到的,在他们看来,比起城中那些御营军,这些人还要显得整齐些,虽然他们都是看热闹的,里面却有几个明显是内行人,看到一些精彩处,都不动声色地记了下来。 此刻,位于禁中的政事堂内,却有几分箭拔弩张的气氛,处于主屋的大房之内,那些直舍们都抱着各自的文书躲了出来。偶有前来禀事的人也被这里的肃杀之气所摄,根本不敢往屋内通报。只有那些相公们的随从,毫不在意地左看右看,这对他们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不行,如此措置,殊为不妥,本相绝不同意,若是陈相硬要行文,某也不会副署。”王熵一付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只是看了那文书一眼就直接掷还了回去,陈宜中似乎早就知道他的结果,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参知政事留梦炎。 “无论妥不妥当,都先坐下说话,等老夫看一眼,再做打算。”留梦炎苦笑着拿起来,他的眼神不太好,那文书上的字有些小,几乎被他凑到了鼻间,过了半晌才看完,在心里已经清楚,他们两人争执的所在,这一次,王熵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可那位新相公的性子也是很执拗的,要怎么说呢,他有些头疼。 “以这位姜都统的军功和资历,超擢提拔绝无问题。”留梦炎斟酌了片刻,开口说道,果然一说到这里,王熵的眼神就撇过来了,似乎在说你们俩休想串通,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可陈相所言调入殿前司也要有所商榷的,我闻得昨日里那位苏指挥已经回了京,他本就是这次因功所提,再将这姜才调入就似乎有所不妥了吧。”说完,留梦炎望向了陈宜中,想听听他怎么说。 “苏指挥是李帅所部,与他并非同出一处,姜才功还在他之上,如何就不行了?再说了,这也是枢府的意思,殿前司所部调出的多,调入的少,姜部那些骑军都是精锐,前些日你等又不是未看到,不收入御营才是可惜吧,诸位国事为重,切莫因私废公才好。” 陈宜中见他二人都有不同意见,干脆另走他途,以枢府的名义报上去让宫里定夺好了,省得在这里磨嘴皮子,反正他觉得自己这番行事并无不妥,见了谁都不怕。 “你......”听到陈宜中的嘲讽之语,王熵果然气得不轻,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一来就有些起伏,面色也变得潮红,留梦炎见了赶紧扶了他一起,坐到了一旁的矮床上。 “陈与权,莫把自己说得那般大公无私,谁不知道自禁军之变后,你就在那里一手遮天了。你不服气是么,老夫就与你来论论。”王熵等气稍微顺了一点,就一把推开留梦炎的手,坐在床上指着陈宜中说道。 “喔,王相有何高论,某洗耳恭听。”陈宜中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便不再想和他们纠缠,却也不好就此拔脚就走,看到王熵的情形,也想听听他会说什么,仍旧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端起那杯茶就啜了一口。 “你莫以为别人不知道,那姜才与苏刘义以前在哪里效力?以前你除掉韩震用的什么罪名,如今又召入两个贾相旧部,这是何道理。此其一,其二,殿前司都指挥使张彦也是你举荐的吧,如今带着御前禁军在何处?为何还不回京。其三,谁不知道枢府如今没有主官,你说什么枢府所出,难道不是你一人所拟,奉劝你一句,莫欺官家年幼,想做权臣,贾某人的下场就在那里。” “想不到王相年岁已高,口齿还是如此伶俐,陈某人做事无愧于朝廷,你也莫做捕风捉影之事,若是有言,不妨直接上奏章弹劾于某,陈某自当免冠待参,若只是徒口舍之快,某没有兴趣陪你斗嘴。国事繁多,某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看着陈宜中一番冷笑踏出了政事堂大门,王熵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一片,边上的留梦炎也心里不太舒服,陈宜中做事太过刚硬,完全没有和谐的余地,这样子才导致政事堂天天这样子吵吵嚷嚷,却又很多事都办不成。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不能明确事权,对大宋将是很大的隐患。 “留相,你也看到了,不是老夫无事生非吧,此子气焰嚣张至极,根本不把你我放在眼中,如何?要不要策动御史上书?”王熵没有想过单独行事,拉上留梦炎才有胜算,太皇太后也不可能置两位老臣的意见于不顾,可是留梦炎却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激将之法。 “起码现在还不行,陈与权并无过错,行事就算是跋扈了些,也不过是初登相位,年轻气盛之因,太皇太后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如今多事之秋,还是想想如何同舟共济吧。”他摇摇头说道,开玩笑,现在国事一团乱麻,没看到前些日子连宰执都弃官而逃么,你去了他的职,难道自己上? “某要进宫一趟,却不是为了他的事,鞑子使臣到了许多天了,如何措置,也应该有个章程才对,老夫去瞧瞧太皇太后的意思,看看要不要谈?王相,不如同去吧。” 听到留梦炎发出的邀请,王熵苦笑着点点头,这估计是陈宜中唯一没有管的事了,他说的对,晾了人家这么久,也应该有个态度了,不趁着这大好时机与北方和谈,难道还要继续打下去?要知道,国库里已经没有钱了,就连此次犒赏,都没能拿出多少东西,全靠他们自己的缴获还算丰厚,才算是没有激起军变。r1058 正文 第九章 进逼 “嗬!”阿里海牙口中呼呼作喊,手里的镔铁长刀上下飞舞着,刀光在身上变成了一个光团,闪得一旁站得远远的亲兵们眼睛不敢直视。自家平章已经这样子大半天了,仿佛不知道疲累一般,赤裸的上身,黑色的硬肌团团鼓起,虬发飞散着上下摇摆,如同魔神下凡。 这里是麻城县的原县衙,宋人的知县早就随军队跑了,元人到来还没过几天,根本没考虑任命一个新的知县。更何况,县城中的人能跑的也都跑光了,余下的不过是些老弱,也无须一位主官来此坐镇。 亲兵们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知道他的脾气,这会正在泄愤中,也没有人鼓掌叫好。他这种舞法,其实并没有什么章法,全都是随兴而为,远远地看去,还是挺唬人的,刚刚入城的张弘范和城中守将李庭联袂而至的时候,就双双露出了一丝诧异。 “好!”刀光一顿,接着大力地从他手中劈出,一刀砍在场边的立着的一支水火棍上,腕口粗的棍子应声而断。张李二人见状一起叫了声好,却没有得到场边亲兵的和应,让二人有些尴尬,亲兵们也有些不满地打量了这两个不速之客一番,似乎在怪他们自行其事。 被这么一打扰,阿里海牙停下动作,随手将刀抛给最近的一个亲兵,又接过一条绵巾,伸手招呼了两人一下,边擦着身上的汗水,边往院中的树荫下走。那里已经摆好了各种茶水,亲兵们又搬来几张石凳子,让几人有个谈话的地方,这才散开去。 “许久没有动过了,这气力已经远不如从前,倒叫二位见笑了。”阿里海牙袒露着坐下,黑黑的胸毛又长又密,整个人就像一头熊,寻常人看了都会有些惧意,其实相处下来才知道,这是个外表看似粗犷实则内心很细的人,不了解的人极易为他的样子所欺骗。 “平章似乎有些烦意,是不是战事有了变化?”张弘范坐在他的下首,拱拱手问道。他刚刚从鄂州赶过来,顺便带来了一些粮草,原以为大军应该突入大别山了,可没曾想在这麻城县就见到了阿里海牙,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张弘范大致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问他。”阿里海牙没有直接回答,伸手指了指仍立在一旁的李庭,张弘范还从未看到他这个样子,不仅有些诧异~地转向了陪他一同前来的李庭身上。 李庭苦笑着将战事的过程述说了一遍,他也很是郁闷,谁知道好巧不巧地就在自己登上城头几乎全歼了守军之时,宋人的援军就恰好到了。这还不算,原本那些一触即溃的夏贵所部不知道为什么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上来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他们这一部才刚刚血战了一番,哪里还抵挡得住,不得已让出了到手的战果退出关隘。 “夏贵?他倾巢而出了,还如此勇猛,这是何故。”张弘范一听之下更是迷惑,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人一直在夏贵那处派驻了人手,虽然还没明确他会投过来,可双方也大致保持一个不战不和的状态,看如今的情形,这其中肯定发生了某种变故,他不禁看向了阿里海牙。 “来的不是夏贵,打的旗号上是“李”字。可他麾下的全是夏贵所部,这一点不会错的,某与他们交手过数次,一眼便看得出来。奇怪的是,这些步卒个个披着白布,似乎为谁在戴孝。”李庭又补充了一句。 “莫要猜了,夏贵已经死了,他们打的旗号就是为他报仇,来的是李庭芝,某只怕这些人还不会是全部。”阿里海牙突然插进来说道,他的确心里很郁闷,所以才发泄了一番,因为他突然发现,随着夏贵的死,这些年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全都白费了,而且,他的那些旧部与元人成了死仇,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布在城中的那位易先生已经很多天没有消息传来了,上一次最后传来的消息是宋人的朝廷想要换帅,这才是他率军猛攻的原因。虽然看上去是在真的打,其实他是有所保留的,不但是打几天歇几天,而且就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准备,为的就是保持一种压力,从外部帮夏贵应付朝廷,谁知道? 正是因为如此,山边那座破旧的关隘才守了这么多天才被攻破,他的本意也是攻下之后就停下来,根本没有进淮西的计划。现在看起来全都成了一个笑话,还损失了那么多的步卒,怎么不叫他心烦难当。 他其实并没有责怪李庭的意思,这种仗不好掌握,为免他缩手缩脚,事先又没有和他说透,这才造成了如今的结果。可他最心烦的还不是那些损失,而是庐州城中倒底发生了什么?易先生会去刺杀夏贵,他绝不相信,要想夏贵死,年初在鄂州之战时就能办到了,何必现在多此一举呢。 不解、猜度、疑惑这些负面的情绪一齐袭来,这才让素来冷静的阿里海牙有了今天的举动,听了他的话,张弘范在脑海中想了想关于李庭芝的资料,这还真是一个老对手,他如今到淮西了么? “这是最近送到的消息,从建康城传来的,李庭芝已经被宋人调到了那里,现在全面掌管沿江事宜,估计还能控制两淮,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此。”阿里海牙将一个小纸卷递给张弘范,后者拿过来看了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好办啊,此人不是夏贵之流,素来以忠义自居,只怕不是钱帛官位所能动的。”张弘范摇摇头,这人是文官出身,如今称得上位高权重,休说元人根本给不起足够的筹码,就算给出了,人家也不一定会看得上。 “不只如此,你那位族兄兵逼蕲州边境,那里已经前来报急了,足有数万人,全是老卒,好大的阵仗。悔不该在鄂州之时放过了他,早知今日,某怎么也要把他留下来。”阿里海牙嘴里说着后悔的话,表情却没有多少严肃,这些人几乎就是宋人现在全部的资本了,若是可能,他毫不介意与他们拼一场。 “仲畴,现在这仗是打不下去了,宋人气势正盛,可他们倒底胃口有多大,会不会追上来,都不好说。”阿里海牙望着城外那绵延不绝的群山,高大的山体如同屏障一般竖在前面,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这边,他已经有了退兵之意。 “如果是这样,这麻城县离着那关隘太近,守在这里于咱们不利,只能丢给宋人,还是回到阳逻堡一线吧,某料得宋人也不会硬去碰,他们要是真敢来攻坚城,咱们就在那里再给他们一个教训。” 阿里海牙点点头,这和自己的预料不谋而和,大军驻在这里的话,补给线太长,如果不是宋人没有多少骑兵,他还得担心补给线会不会让人给切断。不过一县之地,弃了也就弃了,从这里去进攻那里的大山,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那是你的人吧,出了什么事,让他过来说。”说话间,阿里海牙突然看到一个步卒模样的人被他的亲兵挡在了外面,指着那边问了问李庭,背对着那边的李庭转过身一看,正是自己的手下,于是点点头。 “什么?走,看看去。”听到来人的禀报,阿里海牙等三人都是一阵吃惊,宋人动作好快,刚刚才占领了关隘,这就急着出来了。几个都站起身,等阿里海牙简单穿戴了一番,一齐走向县衙的门外。 一面硕大无比的方形牙边帅旗之下,李庭芝停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之上举起手里的望远镜,看着远处的麻城县。在他的镜头里面,鞑子似乎根本没有做好守城的准备,一些在慌乱地跑来跑去,弓箭手倒是站在了城头,可宋人城上最常见的那些东西一概没有,这些鞑子,似乎笃定了自己不敢攻城? “文德,那种防备,给你一个时辰,拿得下来么?”他将望远镜递给一旁的亲信许文德,后者举起看了一会就脸露不宵之意,这也难怪,说到守城,这世界上还真没有比他们更精通的了,这种程序的守备,根本谈不上难度吧。 “大帅也太小看某了,半个时辰旗子插不上城头,某愿提头来见。”许文德拍着胸脯保证道,听到他的大言不惭,李庭芝没有说话,眼光扫过几个夏部的指挥使,将他们看得面红耳赤,心里唯一的那点疑惧都不翼而飞。 “李帅太过偏心了吧,某等不才,也以半个时辰为限,拿不下城头,情愿军法从事。”一声粗野的吼叫响起来,紧接着,其余的几位都纷纷应和。 “就是就是,咱们要为大帅报仇,可这出兵以来,一个鞑子都没碰上,好不容易有了战,李帅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见达到了目地,李庭芝心中很是满意,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鞑子人还尚多,都不必争抢,诸位即刻各自带着所部展开,切记做好防御,小心鞑子的骑兵,等中军的号令,去吧。”听到李庭芝的将令,那些指挥使一齐抱拳应喏,各自转身回去,许文德眼见自己的希望落了空,有些郁闷,不由得嘀咕了两句。 “文德,莫心急,打不起来,鞑子正在后撤,已经准备放弃此城了。”李庭芝摇摇头说道,他已经从镜中看到,虽然城头仍然是一片防备的样子,可后面一点旗帜在移动,如果不是他们有包抄之意就只能是撤退,而现在李庭芝根本不惧与他们野战。 “那咱们要追吗?”许文德心里仍然很沮丧,好不容易出兵一趟,又没有机会捞到打仗的事。 “穷寇莫追,这里是咱们占优,再往前就是他们的优势了,唉。”李庭芝的叹气并非无缘无故,他突然想起了刘禹的那个冒险计划,要是当时实行了,现在大军已经推进到鄂州一线了吧,那里堡垒众多,一向易守难攻,哪里像这里。 仍旧立在城头的阿里海牙并没有当先离去,他的人正在通过后门陆续撤退,这座城池根本没有守的价值,他不想被拖在这里,眼前的宋人越来越多,的的确确是倾巢出动的架势,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搞清倒底发生了何事。 “平章,你随中军出发吧,某带人断后。”李庭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来,他没有拒绝,宋人没有追击的能力,断后并无多少危险,只不过他刚欲转身的那一刻,城下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根长长的竹杆,上面挑着一个人头,面目虽然不太清楚,可他敢肯定,那一定是易先生的。r1058 正文 第十章 人选 慈元殿位于禁中的深处,虽然太皇太后因年迈也经常就在这里召见朝中重臣,可大多数时候都是白天。倒底是深宫内院,尽管当今年幼还未成亲,宫中先帝留下的妃嫔宫人还是很多的,所以在此刻还有朝臣留在宫里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 不过今天也是意外,原本谢氏以为不过是件小事,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谁知道拖来拖去最后就到了这时。眼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殿中的几位宰执都还没有用晚饭,谢氏自己倒没什么,她习惯了少吃多餐,晚个一会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殿中的那两位老臣年事已高,再加上精神有些激动,她生怕谁一个不小心就会倒下来。 “先到这里吧,几位相公似乎从未在宫中用过膳,不如就趁着今日,陪老身一同吃些如何?”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也没有哪个臣子会在这时候犯病拒绝,三人齐齐举手称谢,就在宫女布置的案子后面坐下。 陈宜中赶到这里完全是巧合,他本不知道王、留二人联袂入宫之事,更不知道他们所奏何事。从这一点来说,也是不同寻常的,这说明政事堂几位当家人的意见分歧已经明朗化,如果碰上寻常些的帝王至少表面上还是要劝和的,因为这种争执于政事推行很不利,更易激起党争。 太皇太后谢氏却不精此道,方才争执得最激烈之时,她除了袖手旁观之外毫无办法,因为在她看来,两边说的都有道理,根本没有立场偏向任何一方。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涌上心头,感觉比起刚入宫时的那些所谓宫斗来,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一般幼椎。 争执归争执,“食不言寝不语”这种基本修养还是有的,陈宜中因为经常不按时吃饭,导致肠胃有些毛病,再也无法像年轻时那样吃得飞快,另两位更是深通养生之道,讲究细嚼慢咽,一时间,大殿上只闻很轻的吞咽咀嚼之声,仿佛刚才的激烈争执根本从未发生过。 谢氏吃得比他们还要慢,口齿有些不济,她只能吃些流食,一碗御田梗米粥被她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到嘴里,再一点一点地咽下去。除此以外,她的案前就只有些素菜,这样的排场,别说是皇宫大内,就是临安城中寻常的富人家也远远不如。 “老夫齿稀,这羊肉有些粘口,无法消食,与权,你还年轻,不如你用了它吧。”留梦炎端着一个小碗递到陈宜中那案上,他知道陈宜中好食肉,可刚才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一荤一素一汤,没过一会儿陈宜中的那碗就见了底,因此才有此举。 “多谢留相,那就却之不恭了,不瞒各位,某还就好这一口,而且这宫中的做法与市集上又有所不同,别有一番味道。”看得出,陈宜中确实喜欢,端过来就夹了一口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去御厨问问,这道羊肉是谁做的,叫那人写个方子来,一会交与陈相公。”谢氏笑着吩咐了亲信女官一声,女官应声而去,陈宜中少不得又站起身谢了恩。另一边的王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地咽下口里的饭,拿起边上的茶水嗽了嗽口。 “老夫自小也算长在官宦之家,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得上衣食无忧。记得那还是先先帝之时,家祖母年逾六十许,每日里用食也有荤素之菜二十余,到了老夫这辈,今日若是回府,家中备菜也不会少于十样,可看看太皇太后吃的什么,你我又吃的什么,老夫敢说一句,这羊肉是特为我等做的,对么?” 陈宜中暗叹着放下著,心里在骂着这老贼,你倒是吃完了,就是看不得我好,不过一碗羊肉而已,用得着上纲上线么。留梦炎听着王熵的话,看了看自己的案前,又瞅了瞅上头太皇太后的那桌,若有所思地拈须不语。 “王相言重了,宫中无长男,都是些寡居的妇人,用度自然不高,老身平时吃素,又常常是一个人,摆那些排场给谁看。再说了,国事艰难如此,百姓们都看着宫中,哪里还能如先先帝那时。”谢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端着碗发起了愣。 “太皇太后说得是,国事艰难,计司那里年年入不敷出、朝吃卯粮,原本的赋税重地蜀中早已破烂不堪,每年还要从江南调粮去支持。荆湖已失去大部,江淮如今也打烂了,眼瞅着今年的税收已经无望,沿江的州府还免了三年的钱粮,怎么算,今年的岁入都不到去岁的四分之三。陈相公,为朝廷计,为百姓计,你为何就是不同意与元人讲和呢?” 刚刚只顾着反对了,陈宜中突然记起自己还有要事上奏,他也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与元人议和是迟早的事,趁着现在自己这边占了上风,要怎么谈都能主动些。可如今这事情一出,再想从容去谈就难了,只怕朝中的那些言官首先就不同意,搞不好就会上书参劾,他摇摇头没有说话,从袖笼中取出一封文书,递给了王熵。 王熵见他无语,正想着要趁胜追击,见他突然递过来一封文书,不解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留梦炎见他如此,情知发生了大事,赶紧从他手中拿过文书,只看了一眼就叹了口气,索性他还记得他在哪里,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的方向,谢氏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举动。 “怎么了?老身已经吃完了,拿上来吧。”谢氏以眼示意了一下,一个女官走下殿,从留梦炎那里接过文书,也不打开,径直走回去,将它拿给了谢氏看。 “这......这是几时到的?怎会如此。”谢氏只看了几行就大惊失色,文书是李庭芝写来的,用的是军递最高级别的六百里加急,整个文书只有一个意思,原淮西制置使夏贵在城中被鞑子刺杀,与此同时,鞑子大军已经攻到了淮西边境。 “臣刚到枢府这文书就入了城,事情紧急,臣不敢擅专,遍寻政事堂都不见二位相公,才知道都在太皇太后这里,于是臣才赶过来的。”陈宜中简单地说了下自己前来的理由,王留二人对望了一眼,在这种军国大事面前,别的都属可有可无了,陈宜中真是好运气。 “圣人也勿心忧,臣度李庭芝必然已经身在庐州,有他坐镇,淮西便无大患。他在此书中也只是将事情报与了朝廷,并未请发援兵,臣度他应该有了退敌之计,我等不妨镇之以静,看看事情会变得如何。” 见谢氏惊得变了颜色,陈宜中不慌不忙地出言安慰道,此刻,另外两位相公也看出文书背后的意思,见谢氏以眼相询,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臣启太皇太后,此书应该只是先行,详细的供状等物应该随后会到,在此事查清之前,我等非但不能与鞑子使者相商,更应限制他们的出行,以防他们还有其他的阴谋,若是查清他们与此事无关,再做打算。” 陈宜中说完,看了王、留二人一眼,他的措置非常恰当,不温不火,与其等到事发让朝中大哗,御史上书到不可收拾,还不如自己先动手控制局面,两人没有什么可说的,都点点头表示附议。 “再者,淮西无帅,此乃朝廷要地,国家屏障,须得马上遣一合适之人前往镇之。二位相公,正好圣人在此,若有恰当人选,不妨现在就提出,免得又是议而不决,白白浪费时间。” 王熵在心中哀叹,陈宜中这是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表面看来他做得大公无私,可这一时半会让他到哪去找这么一个人来。他知道如果自己提不出来,那就只能同意陈宜中的人选,否则就是成了故意为之,这还是在太皇太后眼前,这招太狠了。 “陈相这么说,心中毕然已经有了人选,不妨先提出来参详参详,大伙都是同僚,有何不妥之处,也能及时补救。”留梦炎朝着谢氏拱拱手,眼睛却看着陈宜中说道。 “淮西制置身处前线,此人必须通军事,资历职位也要相当才能服众。某以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张彦可当此职,他此刻就在沿江一带,况且建康之战中颇有战功,升赏也是题中之义,只须遣一中使往告,让其就地转往庐州即可。” 不得不说,陈宜中提出的这个人的确很合适,以张彦的品级担此职已经搓搓有余,真要转任,还得要像夏贵一样加官才行。留梦炎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提出此人一般,毫不出意外地笑了笑。 “既然陈相提出了人选,老夫就说说,你说得不错,淮西乃是要地,所去之人不仅要有资历,还得有才干。若说张彦嘛,也不是不可以,可他毕竟是殿前司主官,就算出京任职也非是这般。”见陈宜中当即就要反驳,留梦炎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先听我说完,这才转身面向谢氏。 “陈相大概是忘了,朝廷此前就曾下了诏书,以淮东副使朱焕出镇淮西,让夏贵转任淮东,现在看来此议难行了。”他指的是李庭芝在文书中说的朱焕不为夏贵旧部接受,强行任命恐怕会致乱之事,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 “然,并非没有更合适之人可往,好叫圣人知晓,如今武将出任路臣,往往有跋扈之为,时日一久就会尾大不掉。”他说的这人大家都很明白,前有范文虎,后嘛,当然是这位刚刚传来死讯的夏贵了。 “老臣不才,在此推举一人,可任淮西制置使、知庐州。”他振振了衣冠,对着谢氏一拱手,朗声说道。 “何人?”三个声音同时发问,陈宜中和王熵见抢了太皇太后的话头,自知失仪,都赶紧谢罪。 “此人咱们都见过,建康之战叙功第二的那位直阁刘禹刘子青。此前就有汪太傅及李庭芝上表保举,现在老臣亦推举此人,请太皇太后圣裁。” 没想到留梦炎会突然提出这个人,王熵听完眼睛一亮,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啊,陈宜中也说不出什么来。谢氏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微微一笑,人还没见到,已经有这么多人保举了,这个年青人究竟有什么能耐?她想亲眼看看。r1058 正文 第十一章 去处 几近六月中旬,江南也进入了时晴时雨的多变季节,有时明明日头还晃在当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会漂泼而下,仿佛专意为了让行人促不及防地惊吓一翻似的。;.23+wx.此刻,正骑着马儿慢慢跑在城外官道上的姜才就中了招,因是公事入城,他并没有着甲,一身武弁常服被淋得透湿,这要如何是好? 他是接到了枢府所传谕令才从军营赶来的,在座的弟兄们都纷纷为他贺喜,说一定是封赏之事下来了。虽然表面上逊谢,他心里还是很期盼的,毕竟作为一个常年厮杀在前线的武人,这么天天消磨时间并非他习惯的生活方式。 姜才回头望向军营的方向,再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钱塘门,再返回营中换衣要耽误的时间恐怕不少,他不想因这么件事失时。可就这么去见枢府长官,他低头看着衣角跌落的水珠皱起了眉头,这是极无礼的举动,说不准就此会得罪某个将礼教看得极重的官儿。 “都统,不如咱们从曲桥那里过去,太守就住在那附近的客栈中,上次小的去过一回,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一个亲兵指着城中的方向说道,姜才知道他说的就是刘禹,说起来自献俘礼后也有多天未见了,他点点头让那个亲兵在前面带路。 只不过,他们几个人到达刘禹所住的那间客栈时,并没有见到本人,只有杨行潜守在那里。让姜才有些不解的是,看上去,这位杨参赞似乎比被雨淋湿的自己还要着急,趁着他叫人去房内拿干衣服,姜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瞒都统,太守已经几日未出现了,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当时只是说去去就回,可这都多久了。昨日里就有消息传来,说宫中可能会召太守入禁中,某现在急得睡不安枕,就怕到时候会错过了,都统熟识我家太守,可有什么去处能寻寻?” 听了杨行潜的话,姜才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位参赞也是病急乱投医,刘禹这种行径当时在建康城中就屡见不鲜了,不知道多少回想找他找不着,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突然出现,现在让他说,他也根本不知道那小子的行踪,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见到姜才的表情,杨行潜当然知道他其中的含义,说实话,若不是宫中有可能相请,他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别的地方哪怕就是政事堂,找个由头也能推几天,可太皇太后相召,岂是可以随便轻慢的?面上虽然不显什么,心里已经在暗暗埋怨了,您老就是失踪也先大家商量一个统一的口径啊。 “赞画也勿要烦忧,你家太守不是不晓事之人,此番必有要事,多半现在正在赶回。某有个不是主意的主意,不知赞画愿意听否。”姜才一边宽慰他一边想着怎么才能拖过去,他是老兵痞了,欺上瞒下的勾当也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都统是自家人,休要与某客气,有话还请直言,杨某感激不尽。”杨行潜施了一礼说道,他眼下方寸有些乱,所谓当局者迷,说不定姜才这个旁观者的主意更清醒一些呢,听一听也妨的,这番情当然要承的。 “无他,小伎俩,既然他现在不在,你等守在这里也是无用,到时问起又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反而不妙,不如你与这些人都离开此地,让房间锁着,他们找来之时只能去问客栈之人,那就没有你们的责任了,自然也就怪不到太守身上。” 才听到一半,杨行潜就恍然大悟,的确,他们如果在这里,无论哪里来人找都要给人家一个交待,只有让他们找不到人才能推托不知应付过去。至于刘禹回来找不到他们,那也是无妨的,双方有对讲机,到时候接通就行了。 他们在这里也说了一会话,没多久,上楼的那个亲兵就拿了几件武人的常服下来,还好姜才的身材很普通,与他们这些人相差不大,因此很容易就能找到合适的衣服,虽然可能比不上他那件精贵,总比**的强吧。 姜才也没去专门找地方,几个亲兵将四面一挡,他就顺手把衣服给换了。倒底还是耽误了点时间,他不敢再多客套,称了一声谢就上马带着自己的人离去,杨行潜将他们几个送出街口,望着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将房中收拾一下,东西尽量带走,房间不要退,咱们出城去。”简单吩咐了几句,亲兵们便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这些人的东西倒是很简单,无非是几件衣物之类的,过了片刻,就收拾妥当,杨行潜去柜台处和客栈的掌柜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他们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参赞,咱们这是去哪里?不等太守了么。”扛着一个大包裹的亲兵好奇地问了一句,杨行潜一边催促着他们走快些,一边指着前面笑了笑。 “当然是西湖了,来到这临安府不去那里逛逛岂不是白活了。”虽然亲兵们也不知道那个湖有什么可逛的,不过既然有乐子耍,哪有不愿意的,一个个都露出愉快的表情,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沿着御道的方向一路前行,姜才等人已经快要接近枢府了,就在这时,从对面来过的几个人引起了姜才的兴趣。那种打扮他们见过,一望而知就是宫中内史,他们的前路正好就是姜才过来的方向,难道自己乌鸦嘴了么?姜才抬头看看天色,日头明晃晃的甚是刺眼,他突然有了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验过信牌,将他接进府中的正是去过建康府的那位都承旨,两人虽算不上熟络,毕竟也曾见过几面,倒让姜才省下了门包钱。客套了几句,他将坐骑交与带来的亲兵,自己随着那人进了大门,倒底是军国重地,一走进去,就让人直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你便是姜才?”虽然在献俘礼上曾经亲眼见过,可陈宜中看着面前这个身材并不算高大,面相也很平和,不过瞧着那双手关节粗大,以他的眼力也只知道应该是个练家子,看来脱了甲胄下了马,也就是个寻常人嘛,哪像是百战余生的首功之将。 “下官通州副都统姜才见过相公。”没想到要见自己的居然是当朝宰臣,那位放在大宋三百多年历史也算得上年轻的陈相公,姜才略有些紧张,好在马上调整了过来,他抱拳行了一个军礼,倒让陈宜中感觉有些新鲜。 “坐下吧,诸事繁多,今日才有空叫你来,等急了吧。”陈宜中尽量用平实的语气说着,他看出了这人有些许紧张,倒生出了几分上位者的宽容,随意地指了指堂上的几排椅子,陈宜中自己先找了首位的坐下,免了他的尴尬。 果然,姜才见他这么平易,一点也没有高品文臣的那种盛气凌人样,心中又升出几分好感。也不推辞,就在他的下首坐了下来,为防距离远说话要大声,他只坐了半边,将身体倾向前方。 “不用拘礼,看履历上你是江北人,来到这江南有没有不适之感?下面的军士还安份吧,本相听闻你整日里都督促他们操练,从不轻易出营,这很好,有大将之风,不不不,不用站起来,就这么说话,本相还没有老到听不清楚的地步。” 陈宜中呵呵一笑,制止了姜才站起的举动,轻松的话语让他有如暮春风之感,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怕,看来城中其实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军营,幸亏一直小心谨慎,否则还真难善了。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姜才还是不太明白,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相公,为什么要和自己这么客气?客套了几句,陈宜中收敛了笑容,姜才知道快到正题了,赶紧收起身体,做出一番正襟危坐的样子。 “想必你也清楚叫你过来所为何事,不错,照理你的升职封赏早就应该拟定了,只是因为一些变故,一直拖到了现在,本相先问你一句,你自己有何想法?”陈宜中改了正式的口吻问道。 “好叫相公知晓,下官不过是个粗人,侥幸得了些微功,蒙朝廷不弃,加恩封赏,绝不敢肆意邀与,但有所遣,下官必将遵从。”姜才恭敬地答道,这是标准答案,任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陈宜中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实诚人,本相也不瞒你,原本是想将你及所部骑军全数调入殿前司或是侍卫马军司,就如李帅属下的那位苏指挥一般。可是,你也知道,朝廷不是本相一人说了算,有人认为不合适,好在你还年轻,出外历练一番,也能成就一番功劳,那时再行调遣就无人敢多言了。” “但不知是何处,还望相公告之。”姜才倒没有多少失望的心思,调入御营呆在这富贵之地,不但他不想,他那些部下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心思,自己没有多少根基,这位陈相公看上去也不像是想接纳自己的意思,那就外放吧,更自由一些。 看着姜才一脸忐忑的望向自己,陈宜中没有直接答他,而是起身走到大堂上的案上拿起一封文书,返回来递了过去。姜才站起身接过来,本以为是自己的任职文书,没想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份军报。 “此地有夷人作乱,已经漫延数县,贼军纵掠乡里,为害地方,这是当地官府的求援文书。你既看过了,不妨想一想愿不愿意去,不必着急回答,回去后和部下商量一下,毕竟你的功劳不同寻常,倒底如何朝廷还是要听听你自己的想法的。” 姜才心里有些乱,他不知道陈宜中是故作大方还是真的能让自己考虑,一直到告辞走出枢府大门,他还一直浑浑噩噩地不在状态。亲兵们诧异的看着自家都统连续两次踩蹬都落了空,这是新兵才会犯的错误,他这是怎么了? “你说什么?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去哪里了。”一个小黄门用有些尖利的嗓门质问道,被他们吓得有些哆嗦的掌柜不敢看这些内官的眼睛,盯着地下的地板只是摇头,他怎么知道那些人去了何处,临安城这么大,万一指错了,还有活路么,还不如推说不知的好。 “算了,咱们回宫复命吧,这位掌柜,如果见到人你记得告诉他们一声,杂家明日里还会来,让他们务必要在这里等着,这可是太皇太后的谕令。”为首的中官却没有多少生气的表情,他止住了手下的举动,留下这么几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逃过一劫的掌柜愣愣地看着他们出门而去,不知道那些人是何来头,居然有太皇太后的人来亲自相请,而且态度如此恭敬。掌柜得有些糊涂了,自己这里并不是什么上好的地方,为什么会被他们看上了呢?r640 正文 第十二章 猜测 “来尝尝这个,波尔多红酒里,比较出名的要算拉菲,不过我更喜欢这种,91年的洛图,口感更浓郁一些,或者可以说是刚烈,你绝对有新鲜的体验。~~x~”高铭成拿了三个高脚杯,一旁包着头巾的老板娘将那瓶红酒倾倒下来,暗色的琼浆在杯中**,闪着淡淡的亚光。 刘禹看着他优雅地拈起酒杯在那里轻摇,不过就是醒醒酒,这b装得,那酒花了他两万多块,不就是喝华夏币么?他无所谓地拿起另外两杯,递了一杯给苏微,拿手荡了荡,一股带着水汽的酒香扑面而来,看来是他的层次太低了点,没明白这个比古人酿的那种果酒好在哪里。 这里是金陵市的一处酒吧,看上去很有品味,当然是刘禹这种土包子体会不出来的那种,店里没有多少客人,音响里放着一首外文歌。看起来这是高铭成的据点,他和那个老板娘应该很熟,不会是老相好吧,刘禹在心里腹诽着,应该说那女人还是有些味道的,虽说徐娘半老了,仍有点“风韵犹存”的意思。 “‘葡萄美酒夜光杯’,如果有瓶公元891年的葡萄酒,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啊,高教授。”刘禹笑着说道,他对这个历史学专家却喜欢这种调调觉得有些好笑。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没觉得有多烈,似乎味道更醇厚一些。 “891年?那已经不是酒了,真的有这种酒,我们只能去历史博物馆看看,那可是一千多年前的味道,哪怕就是腐烂了也是文物。让我想想,那一年,李克用被封为晋王,大唐没有多少年头了,而葡萄美酒的源头,西域早已经断绝,要想喝到得靠海上的阿拉伯人运来,就算是在古代也不是普通人喝得起的。” 高铭成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刘禹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和苏微是刚刚才到的金陵,不出意外,今天还得赶回去。已经过来了好些天,还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乱成一团了,放松了几天,再想想那些事,刘禹还是觉得很困惑。 “如果你不是真金白银地出了钱,我还是真会当你是骗子一类的,要知道这类研究就是放到大学里也是绝对的冷门。千家讲坛听过吧,我曾经也被邀请去过,可他们要我讲什么?后宫迷案,说是老百姓只喜欢看这个,没人喜欢正经的历史。”高铭成感慨地叹了口气。 “更何况,你这还是假设,天哪,用个网络上时髦的词来说,你这是为了穿越在做准备吗?那我劝你一句,别去那个年代,因为,没有人能够拯救那个王朝。开玩笑地说,如果我去了,估计什么都不会做,老老实实地当个四等民,赌自己生活的那个地方来一个不那么残暴的达鲁花赤,就这么过完一辈子,如果活得够长,说不定还能看到轰轰烈烈的农民大起义的开始。” “达鲁花赤知道吧,就是元人设立的各行省监官,你可以把他理解为总督。对地位低下的汉人特别是南人有绝对的生杀予夺之权,你我的生命在那时还不如一条狗值钱,所以你为什么只对那个年代感兴趣?因为有难度么。”高铭成的酒已经快要见底了,他一口喝掉最后的那点,自己拿过酒瓶又倒上了。 听着他近乎胡猜的话,刘禹有些无语,他也不想去那个年代,找个盛世倒腾点东西然后混吃等死幸福地渡过一生多好,可这是他选择的么? “这是公司一个游戏的设定,大航海前传,现在我想在其中加进一个副本之类的,难度当然要高一点了。”刘禹将早就想好的托辞说出来,苏微低着头强忍笑意,她生怕一抬头自己就会将酒喷出来。 “嗯,那时离着大航海还有一百多年,确实可以称之为前传,海上的通路掌握在阿拉伯人手中,陆路被蒙古人的西征完全占领,马可波罗刚刚到达大都,等他回去之后,欧洲人就开始了海上的探索。” “要避开元人的锋芒,往海上是个思路,宝岛倒是很大,可惜那时候还没有开发,而且也太近了,任何一个大陆统治者都不会允许这么一个地方存在。”高铭成略提了一句就住了嘴,这个话题放在现在也是很敏感的,还是不提为好。 “元人最远打到过东南亚,不过没能有效地统治,那里的气候和地形太复杂了,蒙古人的骑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总之,你的思路要往南放,实在不行就去南洋,那上面全是一个个的部落,没有什么强大的政权,很适合发展,当然人口是个大问题,当时宋人如果没有纠结在小小的崖山,以他们的实力,跑到哪里不能重新建国?咱们国人的乡土观念太重了。” “至于元人这个政权,现在还有人说什么是天命所归,狗屁!宋朝灭亡还不到五十年,就在现在徽省的凤阳县就有一个人出生了,知道他叫什么吗?”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高铭成有些面红,声音也激荡起来,在这个没有多少客人的小酒吧里很显眼,奇怪的是,老板娘肯定听到了,她站在柜台后望都没望这边一眼,仿佛是司空见惯了一般。 那个名字高铭成没有说出来,刘禹当然知道他是谁,当初研究淮西局势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一点,说起来,他和姜才还是同乡,现在他的老爹估计还没成年,要不要提前去拐了来呢?刘禹yy地望着高谈阔论的高铭成,心思开始乱飞了。 临安城里的定民坊内,王熵在自家的书房里摆上了一桌酒,因为客人只有一位,他并没有叫人放上一张大桌,而是用了个矮桌直接搁到了榻上。两个人对席而坐,就着可口的酒菜,边上没有人侍候,他将下人们都遣出了门外。 “汉辅,昨日里若不是你,已经让陈与权得了意,来来来,你我先干了这一杯。”王熵叫着留梦炎的字,亲切地说道,他比后者要大差不多二十岁,可保养得还不错,看上去两人倒似是差不多。 “王公谬赞了,某也是不得已,说起来,我等相争,倒是让那个小子遂了意,等太皇太后召见过后,他只须不出大错,此事就算是定论了,陈与权也不会再多生事端,这岂非命乎!”留梦炎一杯饮尽,自己拿起酒壶将两人的杯都倒上,摇摇头说道。 “反正不能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便可,况且那小子倒底是个文官出身,总比再去一个武夫要好。”王熵毫不在意地说道,夏贵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头疼了好久,现在好不容易空出了位置,怎么可能再换上一个武人,这也是他们反对的主要原因。 “此子实在太过年青,某只担心他年少气盛,会挑起边衅,若不是实在没有人选,某是不愿意行此事的。王公,你历事三朝,观人一向有术,你看看,这人真能行么?”不能怪留梦炎不踏实,当初刘禹就曾被重臣保举,结果在政事堂被他们自己否决了,现在自己又提了出来,万一出了事,岂不是全要怪罪到自己头上。 “不瞒你说,我早就曾让犬子去打探过,奇怪的是怎么查也查不出详细履历,只知道他是被汪太傅召入府中,这还是年初的事,后来的那些事你也知道了,可在这之前他在哪里,干了些什么,却无一人知晓。”王熵想起这个就直摇头,他原还以为刘禹有可能是陈宜中的人,结果现在变成了自己要力挺他,这不是讽刺么? 听了他的话,留梦炎沉吟下来,“来历不明”是可大可小的事,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最怕就是此人与北方有瓜葛,那就会授人以柄了。只不过他刚刚才立下大功,应该不至于到那一步吧,留梦炎想到这里,稍稍放了点心。 “他报的入籍地是常州,可你也知道,那里曾落入贼手好几个月,要想做什么手脚,现在去查恐怕已经晚了。如果他没有什么问题,那便再好不过,到时自有办法钳制,你我也无须担心。” 王熵安慰了他几句,两人又相互干了一杯,反正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何况还要过太皇太后那一关,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两位相公都不再谈这个话题,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地开始专心吃起席来。 他的那个包打听儿子刚刚探知了一些消息,赶紧回府来告诉他,一入府就被告知两人正在书房中喝酒。王公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走一趟,虽然那位留相公一直表现得不偏不倚,可既然能来家中饮宴,那就说明起码现在两人是同一阵中之人。 “啊,竟有此事?”听到儿子的禀告,王熵有些不敢置信,他并没有避开留梦炎,王公子说的话当然也被后者听在了耳中,闻言也是惊诧不已。 不能怪他们吃惊,王公子说的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偏僻到最后的小朝廷另可呆在海船上也不去那里。对于一个刚刚立下大功之人,不管理由是什么,这都绝不是一个封赏加功的去处,因此两人的表情才会如此奇怪。 “不?咱们静观其变。”看着王熵略带询问的目光,留梦炎摇摇头,这事既然陈宜中做出来了,那他肯定也会有转寰的理由,现在情况不明,没有必要为此和他相争,看看再说吧。 “还有一事,今日里听说宫里有人出去传召那个刘禹,可遍寻城中都不见人,就连他的那些随从也不知道去哪了,不知道太皇太后听过之后会怎样。” 这个消息不算好,太皇太后想见那小子是肯定的,虽然这算不上是抗旨不遵,可让圣人久候不至已经是极无礼的事,搞不好还会引起言官们的弹劾。 “你也去找找他,城里没有就去城外,临安城就这么大,他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王熵对着自家儿子吩咐道,这个年青人太不省心了,估计是到了这花花之地把持不住,在哪个烟街柳巷之地流连吧。 等到王公子应了一声出门而去,两位相公相看一眼,都是摇了摇头,出了这么个事,连喝酒的兴致也突然没有了,留梦炎干脆起身告辞而去,王熵也不强留,亲自将他送出门,方才转身回去。r640 正文 第十三章 劝说 “谢道清?”刘禹差一点就将这三个字宣之于口,性好刚刚要发出音的时候猛地醒悟过来,只是那个表情有些滑稽,让一旁的杨行潜捉摸不透。这种奇怪的嘴形,是紧张、激动还是欣喜?怎么感觉都不像啊。 刘禹还没觉得自己这个后世的普通人能牛到无视这个时空里的大宋朝实际统治者,虽然她是个女人。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哪个宰执会见自己,可现在却换成了她,据他所知,这个妇人并没有多少政治经验,她见自己又是为哪般?好奇么。 “东家勿忧,不过是寻常召见,依某所见,太皇太后多半见东家委实太过年少,故有意一见,到时只须按宫人指点不失礼也就过去了。”以为他是心中忐忑,杨行潜便宽慰地说道。 “若是君前失仪,会不会被人推出午门斩首?”刘禹看多了后世的电视,正好碰上了这事,半开玩笑地问了句。杨行潜听了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过了半晌见他不像是说笑,这才想了想,正色答道。 “东家说笑了,大宋不以言罪人,更不会杀读书人,太皇太后不过是临朝称制,又不是那武氏。再说了,勾朱杀人要经三法司,哪有说杀就杀之理?东家的说的午门在哪里。”听到不会有性命危险,刘禹放下了心,不能怪他多心,这可是封建社会,万一不清楚行差踏错是真会丢命的。 刘禹也笑笑没有说话,他们站的这地方位于西湖边上,此刻已经天黑了,湖上到处是点着大灯的游船画舫,沿湖的街道上也是灯光璀璨,看上去和后世的西湖有几分相似,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没想到自己一去好几天,这些随从们已经急得躲了出来,现在一听并没有什么危险,感觉这制度还挺人性化的。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酒楼在夜晚中十分显眼,刘禹记起了自己第一次穿越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在那里吃的饭,便招呼了一声。 “走,去前面的丰乐楼,咱们吃顿好的。”亲兵们听了都面露喜色,那可是全临安最有名的酒楼,寻常人家根本消费不起。刘禹带着他们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向杨行潜问道。 “姜才的军营是不是在城外?”听到肯定的回答,刘禹接着说道:“去个人请他们过来一块喝酒,就说是某说的。”杨行潜应了一声,叫过一个亲兵耳语了几句,亲兵点点头骑上马加鞭而去。 “你嘱咐他什么?出了何事。”刘禹边走边问道。 “姜都统这会心情不太好,某叫他转告,就说东家已有计议,否则某怕他恐不会来。”杨行潜解释道。 “有这事,说说看?”刘禹接着问道。于是杨行潜便把探得的消息一一禀告于他,刘禹听着听着就摇头笑了,后世的渡假胜地、阳光海滩是这时代的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去处,也难怪,那可是有着“天涯海角”之称的,自古就是罪臣贬官的流放地。 “枢府为何有此任命,你探知到内情了么?”对于刘禹的这个问题,杨行潜摇摇头,这已经涉及到秘闻了,以他的根基哪里打听得到,刘禹也没有强求,反正一会姜才就会过来,到时一问便知。 也许是看到刘禹有着读书人的模样,又带了这么多随从,酒楼的人殷勤得很,将专门留给贵客的楼上大间开给了他们,当然这也是刘禹出手大方的缘故。东西还是那些东西,却比别处贵了许多,不一会儿,当中的大桌子就摆满了各种吃食。 这张大桌子是专门给亲兵们准备的,他虽然没有多少上官的架子,可身在这世道,该有的规矩还是得遵守,不然和气就变成了不分尊卑。他和杨行潜的吃处在一张大屏风隔出的小间里,这上面的吃食数量虽然少了,可却比外面的更为精致,让一贯有些挑嘴的他也吃得很是满意。 “明日里,那些宫人几时会去客栈?”想到明日要进宫的事,刘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应是一早就会等在那处,咱们早点出发,城门一开就入城,那时人少,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以为他是担心误了时辰,杨行潜说道。 “某是想着,要不要去一趟陆尚书府上,听听他怎么说。”刘禹摆摆手说道,陆志侃是他在朝中认识的唯一高官,他希望能从那里打听一些内中情形。 “依某看不必,还是从宫出来再说吧,东家在朝中可说是无依无靠,不如就此行事更好。”杨行潜还有一句没说出来,那些人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反正也没指着他们,不如敬而远之的好,也不知道刘禹听懂了没有,他点点头开始专心吃菜,大间外面的亲兵们不时发出一阵压抑的轻笑,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来。 姜才一伙人来得很快,他带来了军中的几个老弟兄,都是在建康城里与刘禹见过的,因此也不会显得唐突。唯一让刘禹意外的是他的儿子没有跟着来,一问之下却是伤还没有好利索,不便饮酒。 内间比较小,姜才只带了副手施忠坐在了里面,看后者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刘禹就知道他是怕里面太拘束,不如外面那么放得开。于是暗地里朝杨行潜打了个眼色,杨行潜马上就会意,四个人喝过几巡之后,杨行潜就找了个敬酒的借口将施忠拉到了外面去,将里面让给了他们二人。 “老姜,你我入京以来还没有在一起吃喝过,怎的,军营里还住得惯么。”看着他情绪不高,刘禹也没有直接提起,状似随意地问道。 “唉,姜某一个厮杀汉,就是野地里也住得,军营就如同某的家一般,哪有不惯的道理。”姜才喝了口酒说道,他自进来为止,一直在不停地喝酒,动都没动过那些菜。 “既是如此,那天下何处去不得,为何你等如此愁眉不展?”刘禹从盘子里夹起成片的牛肉,直接放到他身前的盘子里。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某是无所谓,贱命一条,到哪里都死不了。可手下这些弟兄,跟着某好不容易挣了些军功,没捞几天安生日子,还要去那样的地方,叫某如何过意得去。” 姜才没有同他客气,夹起肉就几口吃了下去,看他这样子,估计这几天的饭也没好好吃。刘禹将桌上的几盘肉食都端到了他的面前,这些肉片还是淡了些,他不是很喜欢吃,只有那盘鱼脍还算不错,是他中意的菜。 “你先同某说说,枢府为何会有此议,当时是谁找的你?”夹了一条薄薄的鱼片和着蘸酱塞进嘴里,一股滑~爽的感觉直到齿前,听到他的问道,姜才停下著想了想,然后将当时的情形详述了一遍。 听到是陈宜中亲口所说,刘禹便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定局,虽然他口头上说让姜才回去考虑,其实不过是给他一个思虑得失利害的时间,谁都知道拒绝的后果是什么,姜才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会这么低落。 “大不了某卸甲回乡,也不能耽误了弟兄们的前程。”姜才撒气一般地说道,这话太过口是心非,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此地有那么可怕么?据某所知,岛上丁口不少,特别是南渡以来,多有移民前往拓荒,并非是前唐之时的那样。”刘禹的表情很认真,姜才看着不像是宽慰之语,不禁疑惑地望着他。 琼海,后世的那座南岛,改革开放之后整个岛单独建了省,是华夏有名的旅游胜地。更有意思的是,它还是后世有名的穿越胜地,无数yy网文中,它都是极好的发展基地,矿产丰富,气候宜人,加上几乎形同化外的地理位置,刘禹想到这里,突然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眼前的姜才有些消沉,刘禹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说服他,告诉他那里不但去得,还大有可为。姜才半晌没听到他说话,心中的疑惑更甚,对于刘禹的分析能力,他是很信服的,因此这一趟过来,就是希望听听他会怎么说。 “老姜,你信某么?”想到最后,刘禹发现与其说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还不如就这么直接来好,姜才现在需要的是信心,那自己就给他这个。 “太守如何这般说?”姜才不解其意,因此反问道。 “还是叫某子青吧,如果某说你此行,不但不是吃亏,反而捡了一个大便宜,你能信某的话么?”刘禹端起一杯酒与他碰了下,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空杯子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 “太......子青,相识以来,你从未虚言过,某信你,可为何会这么说,能否为某解之。”姜才没有喝杯中的酒,他盯着刘禹的眼睛,想要看出个究竟,可看到的却是一对坦诚的眸子,清澈见底,毫不作伪。 “老姜,看着这临安城,似乎安稳亦常,可某要说,大变就要来了,你要去的那处,说不准就是咱们日后的退路,把它掌在手中,便是天大的功业。”刘禹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姜才听他这么说,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子青,你说说看,要怎么做?”大变是什么,他没有问,但肯定和鞑子有关。 “以退为进,这番任命表面上是朝廷亏欠了你,崖贼作乱要平叛就要动兵,你手下这一千人不必说,若是朝廷分不出多的兵来,你就要招兵之权。朝廷此时也给不出粮饷,那就用琼海的赋税来抵,为此,他们就派不出人去掣肘,否则便有功败垂成之险。” “再说回来,以你的功绩,怎么也应是一路总制,如今才得区区一个镇抚使,那就会在别处补偿,爵位之类的不可能,那就只能是职守。琼海全岛共有一州三军,如果某料得不错,当会全都划给你,而且还不必受帅司节制,如此就差不多了。” 刘禹扳着指头一项一项地分说,感觉就像是在坐地分赃一般,姜才听得大热的天直冒冷汗,这般算计,那不等于说那块不知道多大的岛就成了自己的地盘,这都快形同割据了,朝廷会答应么?r1058 正文 第十四章 突然 “倒底出了何事?”廉希贤铁青着脸怒喝道,昨日夜里宋人突然派出大批军士,包围了他和他的随从们的居所。除了他和两个副使的房间,其余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收缴了兵器后关押起来。 现在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一日没睡的他两眼浮肿,神情也有些恍惚,他并不怕事,就怕这么不明不白地出事。扣押元人的使者,宋人又不是没干过,那位郝经郝伯常,被他们一扣就是十余年,今年年中才被释放,廉希贤离京之时并没有见到他,只是听说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故此走得很慢,能不能撑到回京都难说。 难道这一回,宋人有了胜利做倚仗,准备又行一次?廉希贤不敢往深了想,双拳紧握盯着窗外的那些军士,死没什么可怕的,但如果是这么被拘押十多年后再死,他另可现在就冲出去与他们拼了,反正大汗肯定会为自己这些人报仇的。 “尚书,还是再等等吧,宋人如此行事必然事出有因,他们怎么也会前来知会我等一声的,否则就不会只是软禁了。”严忠范也不明所以,见这位正使的表情,深怕他一时冲动,低声地劝慰着。 廉希贤缓缓站起身,长吁了一口气,可他深知心中的郁闷怎么也不可能排遣得了,自入宋以来,事情就一直很不顺利。在独松关那里就被人给关押过一回,好不容易到了这临安城,还没有开始自己的差使,现在又变成了阶下囚,倒底还是年青人,血液中的激情要大过理智,他脸上的高鼻深目有着明显的西域特征,这一刻似乎燃起了斗志。 辱使等于辱国,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让自己像郝经那样任人摆布,宋人如果想挑起大汗的怒火,那就来吧!一旁的严忠范担心地看着他神色反复,他只是个副使,没有什么决断之权,到了现在也只能是听命行事。 身后的房门外响起了大批的脚步声,廉希贤紧紧握着佩刀的长柄,虽然他很少上战场,可并不等于不会用刀,另一只手在腰带上系着的金虎符上轻轻抚摸着,静静地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你等就在此守着,没有本官的吩咐不得入内。”礼部侍郎陈景行简单说了这么一句,就迈着方正的步子昂首入内,房里的人不多,几个亲兵打扮的元人将三个人挡在了身后,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手已经搭上了刀柄。 “哪位是廉尚书,本官陈景行,现居礼部侍郎之职,各位不必惊惶,某前来就是宣谕朝廷之意的。”陈景行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伸开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带,房外的军士盯着那些元人,生怕他们暴起伤人。 廉希贤看了看对面的情形,礼部侍郎也算得上一个高官了,可真要是挟持了他,宋人会不会放自己还不好说,而且这么一动,这一趟临安之行就算是白来了,不管怎么样,此人单身入房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小觑了去。 “廉某在此,不知道贵官到此有何说辞,你们朝廷拘押使臣,意欲何为?此事若是不能给某一个交待,某只能带人返回,若是贵国要强加阻拦,廉某就把这条性命陪与你们了,贵官可知你们会付出何等代价么?” 陈景行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杀使这种事朝廷肯定是做不出来的,拘押嘛,那也要看看是不是有正当的理由。这一次,他想着自己的来意,就算是真的杀了你们,也是有理有据的,色厉内荏之辈么?有什么可怕的。 “尚书说笑了,某这此次前来便是要与你相商,看看要如何解决此事,要说交待嘛,你恐怕是搞错了,是你们欠大宋一个交待,而且,只怕不是交待那般简单。怎么,这是你自己的房中,某不过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都不敢走出来与某一谈么?” “陈侍郎既然如此说,廉某有何可惧,你说要某与你一个交待,是何意?”廉希贤推开身前的亲兵走了出来,两人相对而望,各自上前了几步,将随行的人扔在身后,他敏感地捕捉到了陈景行话中的关键,交待?自己做什么了,他在脑海中回忆着,却不得要领。 陈景行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些元人的掩饰真的很不错,看上去他们似乎毫无所知,这可能么? “我朝重臣,淮西制置使夏贵数日前在庐州城被人刺杀,事后据抓到的刺客供认,他们都是你们的人,被遣入城中已经一年有余,主事之人姓易,廉尚书莫要说自己认不得此人。”陈景行没有同他废话,简单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所有的供状及凶器等物都是昨日里送到京的,只可惜主事之人熬不过刑已经死了,几个活口倒是没有翻供,都各自又交待了一通。当然这些人都是李庭芝有意安排的,嘴硬的都已经祭了旗,为了把这事做成铁证,他不得不帮了刘禹一把。 听了陈景行的话,廉希贤大吃一惊,难怪宋人会有这种反应,夏贵是谁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内情虽然不得而知,可在他心里已经几乎相信了这一切是真的。宋人没有必要做这么一个局就为了害自己,甚至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自己在朝中的政敌有意为之,他有些愣神,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廉尚书。”陈景行有些怜悯地看着自己这位同行,“还有一事,贵部从荆湖出兵,目下在猛攻我淮西辖境,联系到上一个事件,很难让人相信不是贵国所为,本朝崇尚礼仪,做不出杀使泄愤之事,因此现在的行为已经是极其克制了,还望你等体谅。你要想想,若是本朝遣人前往大理刺杀了贵兄廉希宪,你们大汗会如何做?” 陈景行语气平淡地像是在拉家常,可廉希贤听着就像是刀子在自己心中剜着,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此事发生在大都,宋人的使者此时肯定已经人头挂在了城门上示众,他刚刚生出的那些战心一下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还望侍郎告知贵朝廷,本官确实不知此事,更未参与,否则便不会这般自投罗网了。请贵国给某一些时间,让某遣人回去打探,不管如何,定当给贵国一个交待。”廉希贤的话语有些苦涩,不知不觉软弱了下来,仿佛低了一头,这是他干使者这一行以来,头一回这样子。 “本官愿意相信尚书所言,可朝廷不能只凭空口白牙就轻放此事。也罢,尚书所言之事某回去向上禀报,你等还要在此委屈一下,除了房内这些人,余者都要先关入临安府,请尚书安抚一下众人,这只是权宜之计,好么?” 陈景行的措置让他说不出什么,只能是点点头遵照行事,看着那些护卫自己的军士们不甘心地被人押走,廉希贤与严忠范等人都是郁闷地摇头苦笑,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在心中恨极了那个行事之人,这不是害人么?就算是要挑起战事,你也等某此行回去了再说啊。 不得不说,刘禹还是低估了这时代的人对于蛮荒之地的恐惧,回到自己的军营里。姜才召集了手下的军校,刚刚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帐中的人就面面相觑,有些人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就连他的亲信部将施忠也不例外。 姜才用了一个严峻的表情慢慢扫过这些部下,他们虽然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可也没有一个人表示赞同,这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不愿意!他很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其实就连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刘禹那张巧舌给说晕了,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应了呢。 “都统,陈相公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咱们兵强马壮,不拘哪个相公,再去投靠一个。那里可是死地,去了就回不来了,弟兄们倒是没得说,可都是为你不值啊,还望都统三思。”施忠小声地说道,帐里本来就很安静,他的声音还是让大多数人都听得很清楚,众人眼望着姜才,都是这个意思。 看着他们的脸,姜才想起了自己北归以来的种种,每战当先,战功多数都让人占了去,他也是从不多说什么。可这一次,自己父子两人都浴血沙场,到头来换来了什么?不管刘禹说得是真是假,他应该是为了自己好,与政事堂那些人闹,除非舍了这大宋去投鞑子,这是姜才根本想都没想过的。 “弟兄们,咱们是武人,没有哪个相公会为了咱们出头。某意已决,如果弟兄们不愿,姜某也绝不勉强,你等都是老兵,放到哪里也不怕没人要,欲要离去的,某还会送上一份程仪,大伙好聚好散吧。”姜才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萧索,他知道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卒是不会离去的,只有后来招的人估计不会再跟着自己了,也罢,人各有志,哪能强求。 “都统不可如此,就算相公们不愿出头,咱们去伏阙上书,某不相信太皇太后和官家会让他们这么行事。”一个军官激愤地说道,姜才认得他是后来才入的军,心中有一丝感动,可想了想还是挥手制止了他。 “伏阙上书,那是文人才能干的事,咱们去干,就成了哗变、逼宫。明白么,官家还年幼,太皇太后又怎么拗得过那些文臣,算了吧,还是那句话,去与不去,但凭自愿,都是某的好兄弟。” 姜才将他们赶了出去,施忠走在最后面,看上去还是有些不甘心,姜才朝他招招手,示意他留了下来。 “你某就不说什么了,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去把大郎给某找来,有些事要嘱咐他一番。”施忠点点头转身走出去,他是姜才的生死弟兄,就算是去地府也要相随的,再不甘心也只能听从,他也算想得开,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再多想也是无益,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姜宁疑惑地走进帐中,他的伤已经基本愈了,只是背后有一条很可怕的疤痕。姜才叫他转过身去,轻轻抚着那道伤口,仿佛看到了当日的凶险情形,自己要远行去那刘禹所说的“天涯海角”了,怎么也得保住这个苗,再给姜家留个后,那就死而无怨了。 “某准备送你去刘太守那处,做个亲兵也好,随从也好,一切都听他吩咐,这是某的安排,你只需好好办事便可,不得抗令,否则就是忤逆,听清楚了么?”本来自家老爹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脾气,让被喝骂惯了的姜宁心生忐忑,结果一开口就把自己给卖了,还不让自己发表意见。 “至于你说的那事,某会找个适当的时机提一提,成与不成,某不敢保证,你知道便好。”紧接着,姜才又说出了一句让他目瞪口呆的话,晕得他仿佛如坠入云中,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r1058 正文 第十五章 晋国公主 自南渡以来,宋室在江南偏安已经历一百六十多年,虽然早年被金人逼迫,数度逃亡,最远的时候只能泛舟海上。但自绍兴和议之后,南北对立之势既成,双方很少再发生大的战事,慢慢地也就松懈了下来,加之商贸繁盛,岁入不菲,历代君王也开始了对吴山宫殿群的营造。 到了现在,整个临安城南部沿凤凰山东麓至万松岭以南,被称为“大内”的皇城范围里,共有殿三十,堂三十三,斋四,楼七,阁二十,轩一,台六,观一,亭九十。此外,还建有太子所居的东宫和高宗、孝宗禅位退居的宫殿德寿宫,位置在大内北侧。 此外,由于宋人多好花,在这些星罗棋布的殿宇之间,遍栽花树异果,其间更以奇石点缀,几乎达到了随步移景,处处花开的情形。使得饶是出生自二十一世纪,自诩见多识广的刘禹也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味道。 对于他的土包子样,领头的那位内侍早就见惯不惊,反正人已经到了,现在太皇太后还在接见命妇,也就乐得陪着这个年青人慢慢游走。当然,在皇城里呆久了的他也不稀罕看那些花花草草,更主要的是,趁着这个时间,还要指点一下一会觐见时的礼仪等事项。 “刘直阁,这些花石大都出自两浙,也有些是两广、福建运来的,更远些的甚至自海上得来,着实不易啊。那还是先先帝之时的事,如今圣人们都不好此道,这些事物许久未曾添置了。”他指着刘禹正注意的一块嶙峋立石随意地解说道。 “原来如此,但不知中贵人如何称呼?”正在概叹怎么没带个数码相机来的刘禹被他一说才醒悟过来,这可是在皇宫里,不是后世的那些凭票参观的公园,说不定哪里就藏着个大内高手,身边这个有些微胖,一脸和气样的家伙可能就是个内家高手。 “直阁客气了,咱家姓黄,如今在慈元殿中当差。”见刘禹不住地打量自己的脑门,姓黄的这位内侍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那上面有什么不妥,伸出袖子擦了擦,只有些汗渍而已,其实刘禹不过是看看他的太阳穴是不是高高鼓起,倒让他误会了。 “恕某眼拙,原来是圣人亲信,刘某初入禁中,诸事不懂,还请黄都知多多赐教才是。”刘禹拱拱手笑着说道,他知道慈元殿正是太皇太后谢氏的居所,这个中官多半就是她的亲信宫人,自己一个人被叫了来,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虚的,这样的人千万不能得罪,因此言语上就客气了许多。 “直阁年轻有少,此番入内必有好事,太皇太后待人宽厚有加,你也无须太过拘谨。但有垂问,只管直说便是,只是圣人一向不喜边事,直阁若是有言,也勿要太过冗长,点到即止就可。”黄内侍的话音软绵绵地,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些“娘”,刘禹边听边点头。 慈元殿在内城,黄内侍带着他走得很小心,路上遇到了一些应该是妃嫔的仪仗都赶紧拉着他避到一旁,并且嘱咐他低头不可直视,刘禹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可能是这内城里唯一的正常成年男子,就连护卫宫廷的御前诸班直也只能守在城门附近,里面除了未成年的官家和几位皇子就只有这些宦人了。 本想着亲眼瞅瞅古代的妃子长什么样的刘禹没有办法,怎么说安全第一,淫~秽宫闱这种事,就算是在善待士人的宋朝也是不赦的大罪,因为这已经触及君王的底限了,好在那些仪仗走得很快,倒也没费多少事。 “走吧。”又避过一支仪伏,黄内侍杵了杵刘禹的手臂,这里离着慈元殿已经不远,这些络绎不绝的后妃仪仗肯定是从殿中请安后返回的,他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可不能让圣人等待,于是拉着刘禹紧走了几步。 “黄胖子,你是从宫外来的么,可有买到什么稀罕的玩艺?”匆匆忙忙走了几步,冷不防一个清脆的童音从一旁传来,刘禹看着那位黄内侍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无奈,他好奇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一个总角小儿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走过来,他的小手被一个女孩牵着。 “大王又拿小的取笑,小的奉圣人之命出宫那是正事,哪敢多耽误一刻半刻,待下次,下次一定寻个好事物奉上。”黄内侍比刘禹慢了半拍才转过来,一边笑着解释,一边要将刘禹拉到边上,谁知道一拉之下,刘禹却没有动,他纳闷地看了一眼,只见刘禹微着口,眼睛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在刘禹的眼中,这句诗说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在前面的那群人,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女,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用“惊艳”两个字才能形容吧,这种感觉就算是出自秦淮河的顾惜惜身上也从来没发生过,而对方却是一个明显没有成年的女孩。 或者没有及笄的缘故,少女梳着一个双鬟髻,身上也未着宫装,一身鹅黄襦裙外罩着件绯罗蹙金凤背子,将身段衬得婀娜多姿。未施粉黛的脸上闪着自然的红润,在雪白的肤色映照下散发着青春活力,好象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生机盎然,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倾城的祸水颜色。 拉着那个童子款款走来,见到刘禹愣头愣脑的呆头鹅模样,少女掩嘴轻笑,明眸流转间绽放出刹那芳华,再一次亮瞎了刘禹的眼。被人用力地拉了一下,他才似乎醒过来,这么盯着人看太过无礼,就是放到后世也是挑事的先兆。 “这人是谁?好生大胆。”童子愤怒地盯了刘禹一眼,向着黄内侍问道。 “禀大王,这是刘直阁,奉圣人诏入内的。”黄内侍急急地解释道,听到他的话,少女暗自打量了这个人一番,只见刘禹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官服昂首立在那里,眼神清澈,并不是那种登徒子色魂相授的样子,卖相倒是不俗,让她也生不出讨厌之心。 “不过一个直阁,也值得大娘娘重视,本王看此人就是一.......”童子听到是奉太皇太后诏令来的,情知动不得,嘴里却是不依不饶。 “五哥儿,算了,咱们还要去问安,走吧。”少女低低地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一口官话中带着些江南的糯糯口音,极是好听。 “可是二姐儿......”童子还要多说,被少女一拽,带着宫人们越过了他们走过去,刘禹很自然地无视了他的凶恶眼光,将视线从少女身上收回来,他只是单纯地欣赏而已,这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是他从没见过的。 黄内侍恭敬地礼送他们走过去,过了良久才直起身来,那张微胖的脸上满是汗水,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刘禹没有笑他,两个人的身份不同,他算是士子,别说对着这些皇子公主,就算是官家圣人也不必多礼,这反而是气节的表现,而黄内侍不过是家奴一般,生死都操在主人手中,自然做不到随性自如。 “这二位是?”见他们走去的方向,黄内侍反而没有拉着刘禹匆匆前行,找了一处水亭,就在那处等着,只是派了一个手下的小黄门前去打探。 “那是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年初才晋封的吉王殿下和晋国公主。”听到刘禹发问,黄内侍擦着汗水说道。 原来是他们,刘禹恍然大悟,度宗皇帝一共生了七子,前面四个都夭折了,只余了后面三位,这位五哥儿就是目前的皇长子赵昰,目前应该还不到六岁。至于那位公主,也不过十一岁,两人是同胞兄妹,其母都是杨淑妃,而他们在原本的历史上都没有成年的机会。 刘禹没有再去回忆他们的历史生平,眼前的花团锦簇在他眼中变得失去了吸引力,大宋就像这漂亮的皇宫一样,到处是吸引人的奇珍异宝,他的主人却没有多少守护的能力,只能任那些强盗肆意妄为,就在后世的余杭市里,已经再也看不到一点这些亭台楼阁的痕迹,就像它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就在刘禹前往禁中的时候,姜才也进了临安城,他是去复命的,继续已经下了决心,就没必要再多拖延了。在枢府门前迎接他的那是上次那位都承旨,估计这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姜才能感到他目光中包含的可惜之情。 “喔,你果真愿意去?可曾与部下相商。”陈宜中显然对他的回答毫不吃惊,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军汉,虽然表现得很从容,陈宜中还是能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异样,这种恰到好处的委屈意味让他很满意,这是一个实诚的汉子。 听到姜才说已经安抚了众人,一切都是全凭自愿,陈宜中满意地点点头,没有激起军变,看上去他也没有明显的不满,这就可以了,至于些许委屈,自然有补救的办法。 “姜都统一片丹心为朝廷计,堪为楷模,请放心,朝廷也绝不会负你。只要你能平定叛乱,最多一年半载,本相定会设法将你调回,到时封赏必厚,再也无须看他人眼色。”陈宜中走下堂,亲切地拍拍姜才的胳膊许着愿。 “多谢相公栽培,姜某必誓死相报。”姜才脸露感激地说道,越是实诚的人一旦演起戏来,那基本上是影帝级别的,陈宜中眼中看到的便是一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无知军汉,被人卖了还照样数钱的那种。 等到姜才被他亲自送出大堂,那位被他拔擢的都承旨已经帮他将笔墨准备好,此事就算是定下来了,需要马上拟成表章送进宫中用宝。陈宜中落笔如飞,很快地就将表章写完,吹了口气,递给他命他先盖上枢府的大印。 “怎么,不懂某为何要如此措置?”见那人有些不解,陈宜中主动问道,他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这才想着多费些唇舌。 “还请相公指教。”都承旨点点头,就算不留在御营,天下军州何其多,为什么一定要放到那里去,这不是授人话柄吗? “武人恃功而骄,国朝一直深忌之,此番敲打一番,他若是听话,再放之别处就可放心使用,不虞有跋扈之祸。”陈宜中简单解释了一番,夏贵那种人,他是再也不想碰到了,否则另可不用,至于对自己的诽语,他会在乎么?r1058 正文 (转)南宋金银交引铺探究/李小萍 唐宋时期,社会经济发达,都市商铺林立,商客大量增加,百姓生活日益富庶,奢侈之风盛行,金银器饰广泛流行,专门经营金银的店铺也随之增加。南宋偏安一隅,京城临安府工商业相当繁荣,仅金银交引铺就有上百家。其经营范围在保留前朝金银铺的各项业务的基础上新增了兑换钞引的经营业务,使其性质由单纯的买卖金银、打造金银的金银店转向带有官商性质的民间金融兑换机构,因而成为我国早期的官民合一的金融机构。 一、金银交引铺产生的社会背-景及历史 金银买卖由来已久。战国时期,黄金已经普遍使用于帝王贵族之间。黄金器饰和爰金、饼金等黄金货币已显露出昂贵的价值。秦汉以后,银器日趋流行,使金银既用于制作器物,又成为保值物品,同时在一些特殊的领域还履行了某些货币的职能。 毫无疑问,金银器饰大量涌起的背后存在着一支大规模金银工匠队伍,开始只是由富人贵族家养的奴隶充当,随着金银器饰的流行,民间产生了一批真正从事金银器饰打造的工匠。北魏时已产生了经营金银玉石的金玉肆。《魏书》卷五三《李安世传》记载:“国家有江南使至,多出藏内珍物,令都下富室好容服者货之。令使任情交易。使至金石肆问价。” 唐朝,国力鼎盛,工商业发达,金银匠的社会地位也随之提高,慢慢发展建立金银店铺。高彦休《唐阙史》卷下《王居士神丹》载有“(长安)延寿坊鬻金银珠玉者”。唐时金银店的业务以打造金银器饰为主,兼营金银器饰和生金银(作货币用的金银铤、饼等)的买卖,也有兼买珠玉的。又因金银的买卖而产生金银的鉴定的业务。 五代出现了专门从事白银买卖的店铺“鬻银肆”。 北宋时汴京的金银铺很多。《东京梦华录》卷二《东角楼街巷》中载:“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同时《宣和楼前省府官宇》中载:“南门大街以东南侧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杂物铺、大相国寺”。《东京梦华录》是作者孟元老在崇宁二年以后的二十余年间写成的,记述的是北宋末年汴京的繁盛。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九《钱币考》记载:“大观三年鲁公(蔡京)既罢,朝议改为当三,当三则折阅倍焉,虽县官亦不能铸矣,而大钱废,初议改当三也。宰执争辇钱而市黄金,在都金银铺未之知,不两月命下。时传以为笑。”这段史料记载了大观三年,当十大钱议改为当三时,宰执等争着将其所有大钱送至汴京金银铺买黄金以免损失之事。可见,北宋时金银铺已相当发达,规模也相当大,并且出现了以钱易金银的兑换业务。 二、文献记载中的南宋金银交引铺与出土金银铤牌上的金银铺号 南宋的金银铺,被称作金银交引铺、金银盐钞交易铺、金银茶盐钞交引铺等。 最早记载南宋金银交引铺的是耐得翁的《都城纪胜》。该书记载的是宁宗端平年间京城临安(杭州)的繁华,记载了最繁华商业街上有百余家金银交引铺。“…….都城天街,旧自清河坊南,则呼南瓦北,谓之界北。中瓦前(今东、西木瓜巷),谓之五花饿儿中心。自五间楼(著名酒楼)北至官巷(今中山中路官巷口一带)南御街(今中山中路),两行多是上户,金银钞引交易铺仅百家余。门列金银及见钱,谓之看垛钱,此钱备入纳算请钞引。并请作匠炉,纷纭无数。” 明陶宗仪〈〈说郛〉〉之〈〈古杭梦游录〉〉也记载了临安金银铺的情况:“自五间楼北至官巷南到都街,多是上户,金银钱钞交易铺仅百余家,内列金银看垛钱。”其记载与〈〈都城纪胜〉〉基本一致,显然是从耐得翁的说法,只是将金银钞引交易铺改成金银钱钞交易铺。 吴自牧〈〈梦梁录〉〉记录了南宋临安的风俗,包括艺文、建置、山川、市镇、物产等许多方面,记录了临安城各处的一些著名的金银铺名:“杭城市肆……自淳佑年有名相传者如…..市西坊(今羊坝头)南和剂惠民药局。局前沈家张家金银交引铺……李博士桥(今中山中路)邓家金银铺。” 周密〈〈辛杂记〉〉记载:“天井巷(今清河坊一带)内有张家金银铺。” 〈〈西湖老人繁胜录〉〉记载了宁宗庆元年间杭州商市的盛况:“诸行市,川广生药市、象牙、玳瑁市、金银市…..。” 林正秋〈〈南宋都城临安〉〉中载:“市西坊…..是临安店铺最密集的闹市区,各店林立。如沈家金银交引铺、张家金银脚引铺、张家铁器铺…..以金银交引铺与丝绸店铺为多。” 上述文献告诉我们,南宋临安的商业经济相当繁荣,金银交引铺是城市中主要商业店铺,并逐渐形成了行市。不仅如此,在京城以外的城镇也开设类似的金银铺。《景定建康志》记载建康(南京)城内就有各种各样的行市,其中经营金银的被称作银行。另椐《宝庆四明志》记载,明州(宁波)城内也有六家金银交引铺。 近百年来,尤其是解放以后,出土南宋金银铤牌不下三百余枚。这些铤、牌有金银铺名、金银铺店主名和工匠名及表示、重量、用途等文字,其中有金银铺名十余种。1956年杭州火车站西出土金铤6枚,其中三枚“石元铺”。从南宋坊巷分布图(见林正秋《南宋都城临安》附图)上看,其出土地点相当于临安城东丰禾坊一带,是贵族府第的集中地。坊内荐桥附近的丰禾坊王家酒店是临安著名高级酒家,店内器皿全用金银制成。 1955年黄石市西塞山出土的155枚银铤,其中有二枚有“霸北里角徐沈铺”、“霸北街东沈铺”。霸北是南宋临安肉市所在地,相当于现在的三元巷街一带,有肉市巷之称。《梦梁录》载:“肉市在大瓦,今霸北修义坊…..巷内两街,皆是屠宰之家。”1982年江苏溧阳县平桥出土6枚银铤上均有“谢铺记”,其中二枚还各有“霸北街东”、“霸北街西”,这说明谢铺位于临安霸北一带。 1955年湖北黄石西塞山出土的银铤上有“猫儿桥东”,1995年湖北黄石陈伯臻粮库出土的银铤上有“朝天门里”、“清河坊北”等南宋临安地名。“猫儿桥”位于贤福妨,相当于现在的惠民路一带。吴自牧《梦梁录》载:“福坊东,日平津桥,俗名猫耳桥。”“朝天门”即现在的鼓楼。“清河坊”为南宋大将清河郡王张俊居此而得名,相当于现在的中山中路相接的河坊街西段及东太平巷一带,“清河坊”地名至今仍在沿用。这些银铤虽然没有明确标明金银铺名,但从这些地名上可以探寻到这些银铤的出产地。 三、南宋金银交引铺的业务范围 (一)、钞引的买卖 《都城纪胜》和《梦梁录》都记载金银钞引交易铺内陈列着金银和现钱,是准备兑换、清算盐钞引的。从唐代金银店到南宋金银交引铺,其最明显的差异就是南宋金银交引铺的业务范围扩大了,增加了买卖兑换钞引的业务。钞引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有价证卷。宋时,盐、茶、矾等生产与运销都是政府专管专卖的。政府发给特许证明(即“引”)后商人才能到产地支领、运销。领取并运销盐的证明称“盐钞引”或“盐引”领取茶的证明称“茶钞引”或“茶引”;领取矾的证明称“矾引”,并分大、中、小三种,大引为“一百斤”,中引为“五十斤”,小引为“三十斤”。商人在京城货物纳钱,得到特许证明“引”后,即可携往茶场、盐场及矾场收领货物,再运至各地贩~卖。当时,盐、茶、矾是最能赚钱的买卖,商人们都乐于经营。所以作为茶、盐、矾这类特殊商品买卖的证明“引”也可以高价出售,起到了有价证券的作用。 “引”的另一种情况是,由于军需关系,允许商人把谷物、木材等出售给外地驻军,由驻军发给“引”到京城榷货务取钱,然而,这些“引”往往不能立即换成现钱,因此,有的就被商人出售。金银交引铺就是承担这类交易的铺席,并从中收取手续费。这种钞引买卖除了用铜钱交易外,还可以用金银交易,而且金银值大体积小,携带方便,是大宗盐钞引交易的最佳方法。《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之〈〈靖康纪闻〉〉中载:“又诏,纳金银人,计直给还茶盐钞云云”。〈〈宋史.食货志〉〉卷百八十〈〈钱币〉〉载:“(绍兴)二十九年,令命官之家留见钱二万贯,民庶半之,余限二年听转易金银,算清茶、香、矾引之类。”各类“引”也可以用会子交易。〈〈宋史.食货志〉〉卷百八十一〈〈会子〉〉载:“(宁宗嘉定五年)湖广饷臣王釜,请以度牒茶引兑第五界旧会。”“(乾道)五年,令货务都茶场,将清算茶盐香矾钞引,权许收换第一界。” (二)金银器饰和金银货币的买卖和兑换 这里着重阐述金银货币的买卖与兑换。 南宋京城临安工商业繁荣,百姓生活富裕。而政府在征税、支付军费、赈灾、赏赐、官吏薪俸等多采用金银,这势必导致作为贵金属称量货币的金银大量留入民间。相对而言白银的使用更为广泛,人们甚至在衣食住行等方面也直接或间接使用白银。由于民间使用金银时多需要换成铜钱,因此,作为兑换和买卖机构的金银交引铺就成了最佳交易场所。《夷坚志》卷十〈〈秦楚材〉〉记载了可把金银拿到金银铺去卖钱的事列:“探篮中白金一块……将货之以供酒食费。肆中人视金反复玩不释手,问需几何钱?曰:“随市价见偿可也。”人曰:“吾家累作银铺,未尝见此品。”前引〈〈宋史.食货志〉〉卷百八十〈〈钱币〉〉中记载的以金银算清盐茶矾香引之类和〈〈都城纪胜〉〉中记载的南宋京城临安有一百余家金银交引铺的事实都说明当时金银铺业的发达,金银使用于民间已极为普遍。加滕繁(日)〈〈唐宋时代金银之研究〉〉(下册)中谈到:“金银铺对于品位特别高贵的珍奇金银评给特别的价格,对通常的金银则视其金银的品种重量按时价计算,再加以一定的手续费,然后换算钱币。差不多近于机械的,不但钱币如此,欲金兑换银,银兑换金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形办理。”加滕繁所言的“特别高贵的珍奇金银”应属于铸造特别精良的器饰,理所应当是高价的。而普通的金银器饰和作货币用的金银的价格就要视其成色、重量按时价来计算价值了。这种钱与金银,金与银之间的交易可以说是一种售买与兑换。当把金银当作财物买卖时,它是一种商品。当把金银当作一种媒介互换时,它就是一种货币。 (三)金银器饰、货币的打造与鉴定 据〈〈梦梁录〉〉(卷十九)载“茶酒可掌管筵席合用金银酒茶器。”这说明南宋民间用金银做日用器皿已十分普遍,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临安城中金银交引铺的繁荣,金银铺设置工场打造金银器饰及金银货币(铤、牌、饼等)是金银铺的重要业务之一。前引〈〈梦梁录〉〉的“诸作打及炉鞲”和〈〈都城纪胜〉〉的“并诸作匠炉鞲”就是讲的金银打造。“诸作匠”意为有好几个打造工场和工匠,“及”即镂,指的是金银雕刻,“鞲”即风箱,是打造金银器饰和金银货币时不可缺少的用具。可见,当时金银铺中的金银打造业已具有一定规模了,所打造的金银器饰以已具有一定的水准。 金银是贵重物品。南宋对金银的打算、买卖管理非常严格。宋时,金银器饰及货币的打造多是官府征召民间工匠到文思院冶铸。由于文思院的工匠工钱较底,手艺高超的工匠往往不肯前来就雇。因此,淳熙年间,曾改由临安的“百姓作匠”或“金银铺户”承揽金银的打造,并规定支应官府差役的金银工匠,要有一定数量的财产和两名金银铺主作担保,以防作弊,并负责赔偿责任。庆元年间还规定上贡金银须刻上金银铺名工匠的字号和监铸官吏的姓名和职务等。出土的金、银铤上的“张铺、王周铺、沈铺、谢铺、石元铺、石三郎、韩四郎、魏六郎”等名号显然是受了这一规定的影响而钤上的。同时这样做的也是受这一保证质量、提高信誉的必要手段。《元曲章》(卷二十、至元十九年整治钞法条)载:“金银匠人开铺打造,开张生活之家,凭诸人将到金银打造,于上凿记匠人姓名,不许自用金银打造发买,若已成器皿,赴平准库货买”。由此可知:南宋金银铺打造金银器饰的习惯到元初仍在沿用。 根据出土的金银货币可知金银铤、牌的尺寸、重量、成色都有相对统一的标准。如杭州火车站西出土的六枚金牌长都在12,2左右cm,宽1,4cm,厚0,2cm,重39克,成色在95~99,9%之间。杭州长明寺巷出土的九块金牌的形制、尺寸、重量、成色均一致,长2cm,宽1,2cm,厚0,1cm,重4克,成色98%。各地出土的银铤也有统一的标准,大铤五十两,中铤二十五两,小铤十二两半左右,这说明当时金银货币的打造是根据一定标准,显示一定的价值以便于流通。 金银鉴定是金银铺诞生以来的一项不可缺少的业务。买卖、兑换金银都必须要鉴定其真伪和优劣。自古以来鉴定金银就有许多方法,其中最主要的方法是备有各种金银成色的标样,以比较观察之标准。《春够纪闻》(卷十)叙述了道人到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汴京栾家金银肆卖金一事:“行至都,以十两就市,栾氏取其家金较之,则体柔而紫焰,即得高直以归。”这则史料虽记录的是北宋汴京金银铺鉴定金银的事情,但南宋金银铺鉴定金银也不外乎如此。 同时,在打造金银铤牌时,也必须鉴定其成色。南宋金铤金牌上的“十分金”“十分赤金”,银铤上的“花银”、“渗银”等铭文都反映了金银鉴定是金银交引铺业务之一。 结论 综上所述,可以对南宋金银交引铺的性质、业务归纳出以下结论。 南宋金银交引铺是具有特殊功能的金银铺,它与前朝唐、五代和后朝的元、明、清单纯的金银电、银肆、银铺、银楼的最大差异就是除了经营金银买卖、打造及鉴定外,还经营兑换“引”这种由南宋政府发行的有价证券和金银与铜钱、金与银的兑换业务,已具备了金融机构的许多特征,是中国最早的民间金融机构。 金银的买卖与兑换性质截然不同。买卖是把金银当作商品,而兑换则把金银当作货币。南宋金银交引铺实现了金银的商品与货币两种属性之间的角色互换,即可以买卖,又可以兑换。这一方面是由金银本身特点、功能决定的,另一方面也是南宋时期金银广泛使用于民间的真实写照i1387 正文 第十六章 变数 本来以为马上就能轮到自己了,可是没想到前往慈云殿中各色人等络绎不绝,让觉得自己来到是不是太早了,或者说没那么重要,顺序排在最后面。一旁的黄内侍也别无他法,只能是时不时地望殿门的方向望望,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人回来报信了。 “无妨,等等吧,想不到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每日里还要如此操劳,怎叫我辈不汗颜?”刘禹习惯性地摸出烟,给自己点上一支,想起还有人在,又摸了一支递过去,示意着让他学自己这样点燃了放到嘴中。 黄内侍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见他在那里吞云吐雾有些好玩,也学着将点燃地烟放到嘴里小心地吸了一口。因为他只是吸到嘴里又吐出来而没有吞咽下去,所以避免了刺激到肺部而产生咳嗽感,随着一团浓烈的烟雾喷出来,慢慢地在空中消散,黄内侍将它看成了一个玩物,刘禹也不想去纠正他,这样正好,有益健康。 当一个估计是他亲信的小黄门跑过来之时,就看到了两个在那口吐烟圈的人,好在宋人的好奇感远远大于对新鲜事务的恐惧,倒也不虞他们会把自己当成怪物。黄内侍从烟雾中看到了他,赶紧放下烟叫他过来回话。 一听刚刚陈相公进了殿,恐怕他们还得等一阵,黄内侍丧气地将他打发地去继续守着。刘禹已经敏锐地听到那个称呼,知道那是陈宜中的专称,倒不是对他插自己队有所怨言,看他这时候进殿见谢氏,多半应该是会与姜才任命有关吧,这么迫不及待,难道是怕他会后悔? 此刻的慈云殿上,谢氏正看着陈宜中走上前来行礼,今天一天的例常问安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她也没想到人会来得这么齐整,平素里那些个称病的妃嫔都约好了一般地都过来露了一面,话里话外的都是对于最近宫中用度减少有些忧虑。 谢氏自己也是从普通宫人一步步走过来的,对于她们的暗中诉苦并无多少厌烦,这些人都是平常妃嫔,有的连儿女都没有,自然就得不到什么加封。如今还要削减她们的循例,有些不满是很正常的,只是如今国事艰难,就连她自己也是能省就省,因此这些怨言听听也就罢了,更改却是不可能的。 才四十余岁的陈宜中踏着方步稳稳地上前,已经有了几分宰相的雍容气度,谢氏对他还是很满意的,执政以来虽然行事有些强硬,似乎不如那几位老人持重,可她自己也很清楚如今的大宋已经有多脆弱,说不定这样更好些,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子。 陈宜中执着白玉圭板朝正前方的谢氏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坐在了给自己安排的锦垫上,他没有说些客套的话,三言两语将来意说了下,便从袖笼中取出拟好的表章递了过去,自然有随侍的女官接过交给了谢氏,这只是一封赏文书,她简单地浏览了一遍,看到后面的那串官职,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 “相公如此措置,必然有你的原因,可否给老身解释一番?”虽然不太懂那些军国之事,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这个地方并不是升迁的好去处,反而贬谪的意义更大一些,如此行事,要怎么服众,她考虑的就是这一点? 陈宜中不慌不忙地自垫子上坐起,将他早先对自己亲信的那番话又陈述了一遍,谢氏只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可这一次封赏大都是武将,怎么就偏生要拿这位首功之臣做伐?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氏虽然老了,可并不好糊弄,她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宜中,并没有出言附和或是反对。 “好叫太皇太后知晓,臣本是拟定将此人调入殿前司,以副都指挥使加之。可二位相公齐声阻止,都言他出自贾部,虽有微功也不可留之于京,无奈何,臣只能让步,恰好琼海崖贼作乱,祸及数县,朝廷不可能不顾,于是便想到了不如就让他前去。” 谢氏有些理解他的无奈,三人不和本就是她乐见的,陈宜中说的多半应该是实情,只是这么一来就只能委屈那人了。所谓贾部不过是个托辞罢了,贾似道执政十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眼前的这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贾党,如今贾似道本人也已经押往了循州安置,此刻不知道到了地方没有。 “圣人请放宽心,臣已与他说得很清楚,只要平叛之后,不过数月半载,定会将其调回。其并无怨色,甘心为朝廷出力,所部俱是如此,人人都有报效之心,实为大宋之福。”陈宜中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这是为了照顾谢氏的特意为之的。 “如此也罢了,就照你的意思拟旨吧,只是这衔职虽有所拔擢,老身觉得仍是有所亏欠,不若再加一州团练使,相公以为妥当否?”谢氏叹了口气说道,朝廷现在没钱,就是想赏些财物也不可能,只能加这么一个虚衔以示恩。 “恩出自上,圣人宽仁之心叫臣子无不铭记五内,臣在此先代此人谢过,少倾就下去拟旨。”陈宜中作出一付感动样,这本就是他故意漏写的,现在却变成了天子加恩,想必姜才接到了会更加感激涕零吧。 谢氏摆摆手制止了他的那些奉承之语,陈宜中没有告退就说明他还有别的事,果然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些为难,谢氏没有理会他的小伎俩,静静地等着他说出来。 “尚有一事臣还想请太皇太后示下。”陈宜中嚅嚅地开口道,此刻就他一人在场,颇有些背后说人的嫌疑,“上次在此所议之事,臣以为留相之请还有些欠妥,还望圣人不要太早决断。” 说完这句话,陈宜中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谢氏的脸色,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并没有看出有任何变化之处。只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不可能收得回去,陈宜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须知过犹不及。 “说吧,老身听着呢。”正忖度间,忽然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他定了定神,便开口说道。 “臣之所以认为不妥,绝非出于私心,圣人须知此前我等就已经议过,当时才有让朱焕与夏贵换职一事。当时为何会觉得他不妥,臣过后细想,应该是为了此事才对。”说完他又拿出一张纸来,交与了女官。 听到他的说辞,谢氏疑惑地接过那张纸,看了看上面写的东西,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而如果情况属实,还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这......是真的么?”她有些不太相信的意思,那个年青人虽然看上去年岁不大,可也接近而立之年了,怎么会。 “臣再三打探过,绝不会错,臣来之时看到,他本人就在殿外候见,一会圣人自可问他,料想他应会据实而答。”陈宜中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依你所见,应派何人去淮西呢?”谢氏放下那张纸问道。 “此事臣亦不敢擅专,不过倒是有一人可以考虑,望圣人与二位相公共商后再定,若是仍有不妥,臣等再议之。”他简单地说了一个名字,谢氏让女官记下来,到时候让王、留二人商讨一下,这事急不得,只能这样慢慢挑选。 诸事已毕,陈宜中也就告辞退出,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刚刚拟定的事情也要尽快书成用印,否则只怕是夜长梦多。 谢氏点点头目送着他一步步退出殿去,她只不过是听政而已,每每都会觉得疲累不堪,换成成年的官家,那是天天都要亲自处理的。偌大的国家,兆亿的子民,一个不当便是祸及苍生,每思念及怎不可能如履薄冰之感呢。 “那小子在外面?可有什么不耐之色。”谢氏靠在榻背上半闭着眼问道,女官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想了想才明白她问的是谁。 “禀圣人,黄内侍在陪着他,两人在水亭那里休憩,似乎并无不耐。”她有句话没说出来,那两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弄得亭子周围烟雾腾腾,性好那地方临水,倒不虞有失火之危。 “叫他进来吧。”听到谢氏的吩咐,女官应了一声便出门而去,她刚刚跨出脚,在外面探头探脑的那个小黄门就看到了,赶紧朝水亭的方面跑过去。 刘禹并没有注意到陈宜中的到来,他也不认识这个人,一旁的黄内侍则在研究那个能冒烟的纸筒子,直到他的亲信跑过来才明白应该是殿内宣召了。 扔下手中的烟头,刘禹整了整衣冠,此刻他已经完全消除了那种紧张感,对于这个要见自己的女人,只余下了几分好奇。在黄内侍的前导下,两人朝着殿门走去。 陈宜中已经快要到前门了,站在甬道上,他突然转过身看了看后面的大殿,那个年青人的身影出现在眼中,即将要被圣人召见,不知道前途会是如何呢?r1058 正文 第十七章 异动 宋、元西部边境大致以淮水为界,以南为大宋的两淮路,以北则是元人新设的河南江北行中书省。这条边境自宋室南渡之后就一直保持着,经过了一百多年的修缮与巩固,成为重兵云集拱卫江南的屏障,无数次抵抗了北方的南侵之举。 整个江淮地区河网纵横、堡垒处处,到了雨季更是泥淀遍地,人马都难行,因此元人也好,金人也好,一旦到了这里都无法发挥他们最大的优势-骑兵。元人更是刻意避开了这条防线,转而从荆湖加以突破,历史上他们做得很成功,仅以二十来万人就达到了目地。 据有讽刺意味的是,直到临安城出降,两淮地区的防御都还大致完好,总兵力加起来远远超过了南下的元军。可到最后除了李庭芝和姜才在扬州誓死抵抗之外,别的地方大都放下了武器,大宋经营了一百六十多年的坚固防线完全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安丰军便是淮西境内的一个军事要地,它隔着淮水与元人所据的寿州相对,乾道三年,军治由安丰前移至寿春,几乎将军镇顶在了元人的眼皮底下,一旦淮水防线被突破,就将直接兵临城下,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六安县是安丰军辖下中最靠后的一个县,其名始于汉时,武帝取“六地平安、永不反叛”之意,置六安国,历史悠久,因舜封陶于皋,故后世又称六安为皋城。县内,淠水作为淮水的主要支流贯通全境,而其南侧,大别山将它与黄州分隔开。 现如今,谁不知道鞑子已经占据了那里,哪一天突破了大别山关隘,这六安县就将首当其冲。护着恩公灵柩和汪家一行好多天前就到达的金明在得知了这一情形之后,才明白了出发前刘禹对他说的那番话,现在应该怎么办?他有些无措。 恩公早已经入了土,不可能再迁出来,这样炎热的天气下,最后只会腐烂不堪,这一条他提都不敢和汪夫人提。可既然人埋在这里,以他对老夫人的了解,他们一家也是断断不肯再往别处的,在那个巨大的石拱墓前,金明跪倒在地,喃喃地诉说着心里的话,希望恩公在天有灵能给自己一点提示。 他的人马早已经撒向了各处,最远的探子和李十一手下的人一起深入到了大别山,可光是警戒有什么用,就这一千多人,守是守不住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护着老夫人他们退却。唯一的好消息是李帅已经集结兵马前往御敌,希望他们能将鞑子挡住吧。 “指挥,他们回来了。”一个亲兵匆匆地跑过来,在他身边附耳说道,金明陡然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刚刚走出墓园区的牌坊大门就看到了两骑朝这边飞驰而来。 “情形如何?”他几个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马疆绳,不等马上的军士下来,就沉声问道。 “鞑子退出了大别山,并未和咱们接战,就连麻城县也放弃了,李帅的大军现在驻在县城一带。弟兄们还在前出打探,我们是先行奉命回来禀报的。”军士喘着粗气答道,他们是连夜赶来,早已累得粗疲力尽,就连座下的马儿也不停地打着颤,似乎随时都要倒下的意思。 听到他的述说,金明稍稍放下了心,但是还不敢就这么放他们去休息,而是又详细询问了一番,才明白鞑子并不是打不进来,而是根本就没想要这么打。联想到刘禹在庐州里的那一番作为,金明突然明白了,如果不是他们意外地刺死了夏贵,以他的尿性,此时说不定已经放弃了大别山一线,任鞑子深入淮西了。 摆摆手让他们先下去休息,金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李帅不可能长期在那里驻扎,大军也不可能一直这么集结着,等到下一次鞑子发动真正的攻势时,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来得及?金明并不看好,这里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所在了,他必须有所决断。 “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焦虑。”汪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是家中长子,结庐而居是他的职责,金明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他的眼中。 “大郎,六安已经不太平了,某担心鞑子总有一天会打到这里,你还是劝劝老夫人,让某护送你们返乡吧。”金明转过身,看着一身孝衣的汪麟渐渐走近,素食加上忧伤,他已经瘦得有些脱形,面色也十分憔悴。 “家母的脾性,你比某更清楚,若是你去说还有几分可能,某却是不成的。”汪麟摇摇头,汪立信的祖籍其实是在婺源,在江南东路的徽州,因此金明所说的返乡就是回到那里,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你还是带人回京去吧,送到这里,你已经尽了责,多余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放心吧,真要有那么一天,我汪氏子孙自当和家父一般殉国便是,绝不会给他老人家丢脸的。”接着他拍了拍金明的肩膀,平静地说道。 金明和汪麟一样都是拙于言辞的人,话说到这里,他们都知道此事只能这样了,这里如果守不住,江东路也不会有多大区别,大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岌岌可危,似乎逃到哪里都是一样。 “雉姐儿好多天没见了,家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一个女孩儿家,就快要及笄了,你做长兄的也应该管一管吧,这样可不好。”两人在那里沉默了一阵,汪麟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他道。 “回京之时带上她,这里太过偏僻,如何说得着好人家,等你们有了喜信,遣人来告知一声,让家母她们也高兴高兴。”见金明苦笑着没有回答,汪麟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安慰了他几句,便自行回了墓前的草庐去。 待他走后,金明将目光转向了北方,他大概知道雉奴在干什么,却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李十一那帮人不归他管,他们的训练方法也让人匪夷所思,估计是出自刘禹的授意吧,金明现在有些想这个小子了,似乎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他在这里就好了! 让他想不到的是,离着几百里外的淮水北岸,那里已经是鞑子治下的寿州下蔡县,县城同时也是州治所在,他的亲妹子,此刻正带着几个人扮成了普通百姓,大摇大摆地跟随着人流进了城。 照理来说,这里也应该是元人的防御重地,可奇怪的是,元人似乎一点都没有担心过宋人会突然打过来,根本不像对岸那样子戒备深严,各路行商乃至普通百姓都可以随意入城,城门处的核查也是马马虎虎,让雉奴一行人有些咋舌。 正是因为看到元人的松懈,他们几个才敢于这么公然入城的,禀承刘禹的宗旨,作为探子就要深入敌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雉奴临时决定,带人去城中看看元人动静,那些人原本就是她的旧部,哪个敢违逆,只不过倒底是敌国的地盘,一个个都紧蹦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咋一看上去,这里和宋地并没有多少不同,城中汉人居多,街上也看不到几个异族打扮的人,这里同样都是淮地口音,她带来这些人能流利地听说,倒也不怕被人识破,几个人在街上东张西望的有些显眼,当先的雉奴瞅着街边的一家酒肆,领着他们钻了进去。 “咱们要去何处打探?”点了些吃食,一壶粗酒,一个亲兵低声问了句,雉奴睁着一双大眼睛扫了一遍周围,溜溜地转了会,真没想到,打探消息这种事,原以为很简单,可进来才发现人生地不熟的,要想做到不动声色,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初禹哥儿是怎么做的? “先不急,等等看。”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要等什么,她也不知道,实在不行,先找个地方安置了,到了晚上再出去,她就不信都进了城,还能白来一趟。 几个人边吃边听着周围人的谈话,大都是些家长里短,官府的动态比较少,每每说到关键处这些人还会张望一翻然后住了嘴。正当他们有些纳闷的时候,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沿街一路喊叫着走过。 紧接着,酒肆中的食客们纷纷起身,等到那些衙役们走过门前,蜂拥着跟了过去,雉奴打了一个眼色,几个人也学着他们付了账起身而去,分头挤入了人群。人流一直到了城门边,那里已经围聚了很多百姓,都在等着他们宣布消息。 “诸位桑梓,衙中接到上峰谕令,即日起,县中开始征兵、征粮、征役,各乡各镇都有摊派,来者不拒多多益善。上峰说了,凡有超额者重赏,逾期不到者重惩,这可是朝廷新近颁下的,都听清了。”一个小吏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引得围观百姓一阵大哗。 “唉,又要打仗了,菩萨保佑,可千万莫要摊到头上。” “可不是,娘的,去年刚征过役,村里的几个到现在还没回来呐。” ...... 听到这些议论,雉奴与几个人相视一眼,都是心中一动,这消息得赶快传回去,鞑子的举动有些不寻常,去年的征讨令是为了什么谁都知道,这会才六月中,还早得很,他们想干什么? “某知道了,你等寻个空子,赶紧撤回来,莫要再往前了,千万保护好雉姐儿,语毕。”李十一放下对讲机,在心中计议一番,现在他手中有二百多人,正在分批训练,首先要教会他们的就是用这对讲机,可现在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你等分成数组,分别潜入这些地方,看看别处是不是也是如此,不用多作打探,一有消息就即刻回报,然后撤回来,明白吗?”他一声令下,将所有的人都撒了出去,人数足够辅满整个淮水沿岸各州县了,他要证实一点,才好做出决断。 而他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带着几个人,李十一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脚下,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口站着两个亲兵。李十一朝他们点点头,便弯下腰钻了进去,里面的一个草垫子上睡着一个人,手脚被捆着,面朝山壁。 “思虑得如何?解公子。”李十一抬脚踢了踢那人的背问道。 “你.......你等倒底要某如何?”解呈贵翻了个身,面带惧色地说道。r1058 正文 第十八章 谒见 “慈元殿、薰风宝鼎,喷香云飘坠。环立翠羽,双歌丽词,舞腰新束,舞缨新缀。金莲步、轻摇彩凤儿,翩翻作戏。便似月里仙娥谪来,人间天上,一番游戏。圣人乐意。任乐部、箾韶声沸。众妃欢也,渐调笑微醉。竞奉霞觞,深深愿、圣母寿如松桂。迢递。更万年千岁。” 这阙《凤鸾双舞》是宋人汪元量所作,描述的是太皇太后谢氏寿诞之时的盛况,就发生在刘禹正缓步而入的这座大殿中。殿宇按制略小于皇帝所居的紫宬殿,里面却也是非常宏大,殿内迷漫着一股微微的薰香味道,似檀似麝让人心旷神怡。 那位胖胖的黄内侍弯着腰在前面引路,刘禹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跟在后面,他的视力很好,就着殿内的明亮光线远远地就瞅见了高座上的翟冠妇人,背后的女官侍立在一旁,打着一扇凤屏,他知道这就是大宋的实际统治者,那位谢太后。 不得不说刘禹的卖相还是不错的,谢氏年岁已高视力不算太好,只能大概地看到那个年青人的模样。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寻常士子那种谨小慎微,他的脚步很从容,神情也很镇定,谢氏微微笑了,她的第一印象极好。 “臣直宝章阁刘禹,拜谒太皇太后,愿圣人万福金安。”礼仪被内侍反复地教过,并不是后世影视剧上看到的那种狗~爬式跪倒,而是先坐在垫子上,就是古人的那种跪坐,然后以手加额,拜伏于地,刘禹做得很标准,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上面那个人算是个长辈。 “好了好了,起来说话,赐座吧。”谢氏的声音并不算苍老,带着一丝和蔼,刘禹应声而起,谢过之后便在那个垫子上坐直了身体,目光坦然地迎向对方,在他看来,这位太皇太后与后世所见的那些老太太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就是穿得华丽了一些罢了。 实际上,就他所知的来讲,谢氏的一生是真正的传奇,出身宰执之家,却没有享受过相门贵女的福,家道中落,幼年丧父,就连长相也毫不出众,还有眼疾。结果因为祖父余荫被选入宫中,初为夫人,后又得当时的杨太后看中,不顾理宗皇帝的意愿被立为后,然后马上就要面对贾贵妃和阎贵妃的专宠。 多么像后世的宫斗剧情节,不知道是不是身为女主的原因,她熬死了两任皇帝而笑到了最后,如今更以太皇太后之尊掌握了国政,相比而言那什么《后宫xx传》简直就如小孩过家家一般。可能对她来说最遗憾的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社稷江山都已经在她的脚下了。 当然,真实的历史上她的结局并不完美,元人攻入临安府后,她和幼帝奉表出降,被元人掳到了大都,又活了整整七个年头才逝去,没人知道她此时的心境是怎么样的。此刻的她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期,又怎么会料到自己会有那样的遭遇呢。 “刘禹,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像是浙西一带,家中尚有何人在?”微微有些走神的刘禹被谢氏的问话拉了回来,赶紧收敛了心神,他没想到谢氏一开口问的就是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回禀太皇太后,臣正是常州人氏,家中高堂俱已不在世上,臣自幼是由乳母带大的,如今不过孑然一身而已。”刘禹恭敬地行了一礼答道,这些都是当初汪立信为他打造的,早已熟烂于胸。他的话其实半真半假,父母虽然都还活着,可却都不在这世上,这一点并不算是撒谎。 “不必多礼,这又不是朝堂奏对,就如寻常百姓话家常一般即可。想不到你也是身世坎坷,不容易啊,若是你父母看到你今时的成就,必会为之欣慰有加。”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谢氏的话语中带了些怜悯,刘禹的表情恰到好处地变成了感激状,再次称谢不已。 “既然如此,那须知男子当‘成家立室,继续香烟’,你的年岁也不小了,为何还不娶妻?”谢氏接下来的问题再次出乎刘禹的意料之外,难道古往今来年老的女人都是一个毛病么,喜欢关心人家的婚姻大事? “唉,圣人有所不知,臣早先要勤学苦读,哪里有时间思量那些。再者说了,好人家的女儿,谁又肯嫁到臣这样的家中来。”没办法,他又不能不回答,刘禹只能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说道。 谢氏理解地点点头,她也经历过低谷,知道贫寒人家的日子是如何地艰难,特别是他这样的读书人,身上背负的巨大的压力,好在终于还是出头了。谢氏越看他越是顺眼,可惜宫中没有适龄的公主,不然应该是个极好的驸马人选。 “你可知以你此次的功绩,就算出外为一路臣都有可能,但是我大宋立朝三百余年以来,从来没有一路帅臣还未有家室的。因此,这不但是相公们的考量,亦是老身的忧虑所在。”谢氏的话语中有些可惜的意味。 这时候,刘禹才明白当初汪立信临终之前对他说的话,出掌一路,上管军下管民,山高皇帝远,就算他是个文臣,朝廷也不可能听之任之的,没有家室之累,就没有掣肘,他不但要娶妻,而且还得将家室留在临安,才能安朝廷之心。 可现在要怎么办?马上去找个人结婚么,刘禹觉得有些滑稽,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任职迟迟没有下来,说到底居然会是这样的原因。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在建康之时和胡三省、叶应及在一起时他们提起过的那件事。 “不瞒圣人,臣亦有此思量,现下已经在操办此事,不过尚要须些时日。”胡三省与叶应及二人都在临安城,他记得自己当初并没有一口拒绝,而在这时空,不拒绝就等于同意了,希望还来得及吧,至于那位小姐是何人,刘禹觉得并不重要,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到这里这么久了,也算得是入乡随俗了吧。 “喔,但不知是哪家小娘子?”谢氏果然来了兴趣,表现得如同关心晚辈的老人一般。 “是......是宁海叶家,叶相公之女,叶太监之妹,作媒的是秘阁修撰胡三省。他们都在京师,圣人若是不信,可立召他们前来一问便知。”刘禹也不知道此事倒底算不算数,现在只能嘴硬了,反正事情是真的,他并不害怕被查问。 “哈哈,原来是信国公家,叶应及那小子,前日里来向老身请安还未露出口风,倒是瞒得紧。你可知老身与信国公乃是同乡,这可真是巧了。”没想到谢氏听完,笑得十分畅快,不但刘禹有些奇怪,就连她身后的女官也从未见谢氏如此高兴过。 刘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关于谢氏的记载,似乎她家祖籍是天台,与叶家所在的宁海同属两浙东路的台州辖下,两人正是同乡。刘禹讪讪地陪笑着,好像弄巧成拙了,现在事情已经被捅出来,他倒要担心叶家是不是还有这个意思了。 “叶家女不易求,小子,你可知道?不过嘛,既然你告诉了老身,这个忙,还是要帮一帮的,至于成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谢氏戏谑地看着刘禹的窘迫样子笑着说道。 “好叫圣人知晓,臣自知鲁钝,不敢求圣人赐婚,成与不成,但愿自己去尽力一试。” “好小子,有志气,不过你猜错了,婚姻大事只有父母能作主,若是信国公不允,皇家也无法干预,更不可能以旨意加之。”谢氏摇摇头说道。 刘禹一头黑线,又是被后世的垃圾历史剧误导了,这又不是辫子朝,哪来的赐婚,就算官家肯下旨,以叶家的身份大可以封还,朝廷也绝不会加罪,自然官家也好圣人也好都不会去干这种事的。 “叶家女至少也得配个进士,看如今的情势,朝廷这两年都不可能开科。也罢,就赐你一个同进士出身罢,老身能帮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余下的还得靠你自己。” 听到这里,刘禹才明白谢氏说的帮忙是何意,只不过他还没有马上意识到这是多大的恩典,一时间愣在了那里,旁边的黄内侍看他半天没有动作,急得暗中给他使了个眼色。 “圣人天恩,臣不甚感激之至。”到了这一步,刘禹这才算进了士大夫的门槛,有了与天子共治的资格,所谓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指的就是中进士,也就后世说的“金榜题名”,当然他没有那个资格,只是取得了一个出身而已,就算如此,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上一科是去年的咸淳十年科,那一榜的进士直到年初才得到了赐身,如今大都还在待职。下一科照例要三年之后,也就是后年才会开,以现在的形势,会不会开还得两说,至于恩科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次谒见到了现在就算是结束了,刘禹虽然没有得到他想像的东西,也不算是全无收获。告辞出宫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看来在这时空必须要真正地结一回婚了,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的头一回。r1058 正文 第十九章 姜才的顾虑 回到客栈,刘禹同杨行潜细说了今日的觐见过程,后者听得目瞪口呆,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在这种官场经验上,他并不比刘禹更丰富,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是要成亲也绝非一时半刻就能成的,这意味着刘禹的任职没那么快就能成,他们还得在这京师呆上一阵。 “东家,既然如此,那是否要去买一处房舍?”杨行潜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他们得先安个家,不可能在这客栈里谈婚论嫁。 “恩,这事还得劳烦你跑一趟,找个合适的就直接谈下来,文书契约什么你准备妥当了再知会某去处理便是。”刘禹随意地应了一声,这只是小事情,关键是现在要怎么去和叶家说? “还有一事,你着人打听一下胡修撰住在何处,找到后不要打扰他,某会亲自上门。”说来也巧,原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出京,他根本没打算再去找他们两个,因此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现在只能多费点事了,好在他们现在还都是朝廷命官,倒也不难找到。 杨行潜一一记下,自去办事不提,刘禹却还在想着要不要去一趟陆府,难道现在他就只能先结婚然后再去等朝廷旨意?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现在是多好的时机啊,元人主动派了使者来谈,朝廷还没有决定谈还是不谈,如果在地方主事,干什么不成,可偏偏被耽搁在了这里。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姜才却找到客栈来,同来的还有他的儿子姜宁。自从受伤之后,刘禹也有些日子没看到过他了,不过现在看上去人还是挺健康的,除了神色有些怏怏的。 “啊!”听完姜才说出他的来意,刘禹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有些不太明白,明明姜宁自己已经有了前程,现在也算是大宋的中级武官了,在他这个年纪,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姜才会要这么做呢? “此事暂且先不提,咱们进房再说话。”刘禹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先将二人让入自己房中,这是客栈没有衙门里的那种条件,几个人只能围坐在桌前。 “枢府的文书下来了?”坐定之后,刘禹也没有同他们虚客套,直接开口问道。 姜才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递过去,刘禹接过展开一看,正是盖着枢府大印的任职文书,上面还有政事堂与官家的批复。刘禹跳过了那些繁复的前言,直接去看后面的结果。 他的新官职全称是“永州防御使、琼海招讨使、管内安抚、节制南宁军、万安军、吉阳军诸军事”长长的一串,过了这么长时间,刘禹已经能看懂这种复杂的称呼了,正如他事前所说的那样子,朝廷不但将琼海全岛的一州三军全都让他节制,而且还给了招兵扩军之权,只是还有一个关键之处被他注意到了。 “目下何人在知琼州?”刘禹将那封文书递回去,姜才接过来仍是塞回怀中,他听到刘禹的问题,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自端平年间夷人作乱兵围州城,当年的知州死于王事,朝廷便再也没有任命过此职,后来都是是琼海安抚使出任的主官,想必是那里太过荒芜,没有必要再遣一文臣与治吧。” 说话的却是刚刚进房来的杨行潜,接着他又解释了一番,原来后来就算是任命了知州,往往也无人会真的渡海过去任职,都是呆在对面的雷州,称为“遥领”。朝廷对此没有办法,干脆不再任命,离大陆最近的琼州都是如此,更远一些的那三个军就不必说了,因此大部分时候,琼海安抚都是节制一州三军的,差不多就形同路臣了。 其实杨行潜也都是从书中所知,他自己并没有去过那个大岛,听了他的解释,刘禹也就释然了。这样子更好,完全没有了掣肘,想做点什么都不必顾忌,他转头吩咐了杨行潜一声,让他叫人送了些酒食上来,就当是为姜才祝贺了。 “老姜,你这新近升迁,怎么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丢官罢职了呢,来来来,咱们干了这一杯,为你庆贺,祝你马到功成、一举平贼。”桌上的人都举起了酒,姜才不便拂了大家的兴,也勉强端起了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子青你就莫要笑话某了,这种升迁,与丢官罢职有何区别,说不准还不如那个呢,至少那样子没有性命之忧吧。”姜才自嘲地笑笑,刘禹知道他的心结并没有因为自己上次那席话就打消了,这也难怪,他多半以为自己是在宽他的心,只不过刘禹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到时候自然就有分晓。 “那你将大郎放到某这里,是为了替姜家留个后?”寻着这个思路,刘禹大致明白了姜才的用意,果然他话一说完,姜才就点点头。 “人皆有私心,某亦然,这小子随某在军中长大,虽然没什么本事,还算有几分力气,跟着你某也能放心去了。”说着还瞪了姜宁一眼,制止了他说话的举动。 “你呀,某现在不过一个直阁,日后还不知会去哪里,既然你这么放心,也罢,那某就答应了,只是委屈了大郎。”刘禹没有拒绝,姜才这也算是表明了心迹,这番好意他当然要收下,再说了跟着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危险。 见他答应了,姜才赶紧让姜宁站起见了礼,就此将事情定了下来,刘禹摆摆手让他坐下,虽然话说得谦逊,他也不可能让姜宁去当一个亲兵,就连亲兵头子也不可能,他的想法是暂时让他和杨行潜一样充作幕僚用,当然也兼职保镖。 “子青过谦了,你能蒙太皇太后召见,又赐了同进士出身,日后必然前程似锦,某父子能得你看重,实是天降之福。”姜才这话倒是没有说错,若不是碰上了他,也不可能立下大功,照历史的轨迹,他在李庭芝麾下还不如现在呢。 刘禹笑着摇摇头,这也算是无心插柳了,眼下姜才刚刚才接到任命,照例还有一段时间做准备,补充军械粮饷之类的。什么时候出发姜才自己就有很大的自主权,当然也不可能无限拖下去,因此他要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筹划一番,毕竟那是一个可以建省的大地方。 对于这些事情,他也打算后世去找专家帮忙,看看有什么可利用的地方,目前在酒桌上也只是和姜才泛泛地聊了聊,多数还是以宽慰为主。两人说了很多,直到双双不胜酒力为止,而外面的天色也早已经黑了,他们只能在客栈内将就一晚,明日方能出城。 黄州境内的阳逻堡城塞内,阿里海牙已经带着大军返回了这里,他的心情有些低落,这一趟不仅无功而返,而且还浪费了策划多年的一颗棋子,可谓是雪上加霜,对于他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打击,甚至还有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这个城堡并没有多少民户,作为曾经的要地,宋人把他建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里面整个就是一个大军营,处处都是军士往来的身影。阿里海牙将军士的安置事宜交与了李庭,带着亲兵转身就上了高大的城墙。 上面的视野很开阔,放眼望去一马平川,他没有看到有大股烟尘的迹象,这也并没有让他放下心来,一切还得要等到侦骑回报才能确认。跟在一旁的张弘范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奇怪他的反应,难道是担心宋人会衔尾追击?他们敢么。 不能怪阿里海牙多想,这一次宋人的反应还真是有些不同,往常他们的战争大都只是一个方向的行动,而现在李庭芝带人从正面压过来,远在安庆府的张世杰居然同时逼向了蕲州境内,如果荆湖的二高再以水军趋鄂州,新败之下的元军是不是应付得了,还真是不好说。 “平章,侦骑回来了。”张弘范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来,阿里海牙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也看到了远处的飞骑,他们回来得很快,堡中城门大开将他放进来,尽管后面没有宋人的追击,城门还是很快就关了起来。 侦骑带回来的消息还算不错,宋人并没有越过麻城县,而是停在了县城附近,他们下一步意欲何往,现在还看不了出来。阿里海牙吩咐他们继续前往打探消息,自己站在城楼上苦思着,他不太相信宋人真会有什么大的举动,但却不可不防。 “仲畴,还要烦你带水军前往上游,一是看看宋人有没有动作,二是警戒大江以防他们师出鄂州,若是真的看到宋人大举出击,先不要急着接战,遣人回来报与某知晓。”阿里海牙的命令有些绕,张弘范疑惑地听着,半晌没有应声。 “若是宋人硬要攻来,某是避战还是阻挡?”张弘范的问题让阿里海牙有些挠头,他的本意只是看看自己的判断对不对,可若真的出现那种情况,那就说明宋人有志收复鄂州一带,自己的力量就有所不够了,而北面的援兵目前还没有准备好。 “算了,你自行决断吧,某就不多作干预了。”阿里海牙很明智地放了权,张弘范这才接令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阿里海牙才将目光收回来,这里现在就是最前线之地,后面的襄阳府及河南等地都有些空虚,他不得不多加考虑。r1058 正文 第二十章 说辞 p>“子青,你这是想通了?”胡三省戏谑地看着他说道,这里是他租住的一处居所。京师物价太贵,以他的身家和职份也买不起一幢像样的房舍,只能和大多数中下层官吏一样,租上一间小屋,还是某个大院中分置出来的那种。 p>刘禹细细地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屋中不但没有任何装饰之物,就连寻常家居必须的那样锅碗瓢盆都凑不齐,只有靠窗的那张木几上摊开的几本书,算是屋里最为值钱的事物了吧,眼前所见让他由衷地叹了口气。 p>“实想不到,身之兄竟然如此清贫,某记得建康之战缴获颇多,各人都分了些财物,难道他们竟敢怠慢至此?”刘禹说的是战后各军收缴的那些钱财,除了军士们各自分掉的那一部分,他们这些主官也都有份,而且数额还不低,这也是惯例了,他不相信有人会昧了去。 p>“哪里,子青误会了,某不好那些,此生唯有书之一道乃心爱之事,余者皆不足道,那些财物都换了这些,说起来还多亏了老弟呢。”胡三省从床下拖出一个藤条编的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书籍,刘禹摇摇头,这人还真是个书痴,古时纸贵,这种印制的成书更是天价,这箱书只怕用光了他所有的积蓄,怪不得生活得这么寒酸。 p>“此地鱼蛇混杂,你就是要读书也不会清静,不如随某走吧。某正在遣人寻觅一处宅院,到时候一齐住进去便是,大伙好歹也有个照应。”刘禹不待他回答,就吩咐随行的亲兵将他房中的几样事物搬了出去,当然还有那口宝贝箱子,胡三省不及推辞,忙不迭地摆手逊谢。 p>“其实也不必多此一举,某不日就会返乡了,否则也不会买这许多书。”眼见推辞不过,胡三省便放任他们所为,刘禹明白他的意思,人各有志也不用相劝,难得他身逢乱世还能坚持自己的理想,这一点是刘禹很佩服的。 p>说来也巧,这里离着刘禹住的那家客栈不算远,两人便带着人将东西放到了马背上,牵着一路往回走。想起认识以来的种种,两人都有些感慨,在刘禹看来,胡三省是个很勤勉的官员,做事认真,也从不玩花架子,就这么退隐了有些可惜。 p>可是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会去哪里,根本没办法加以招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知道他是宁海人氏,到时候再派人去相请好了。至于他耗尽心血的那些著作,刘禹在想,后世有的是成书,不行就弄一套来好了。 p>“子青,你可知当初某与应及为何会有那一提议?”两人到了客栈,来到了刘禹的房间,胡三省想起他找自己的本意,不等他再次开口,自己便主动提起。 p>“身之兄请讲。”刘禹有些诧异,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p>“不瞒你,此事是汪公在世时提起的,他言及你没有高堂在世,故而只能代劳之,此事你不知道吧。可惜他一片苦心了,却再也看不到你成亲。”刘禹默然了,这事与汪立信有关,他很容易猜得到,只是没想到汪立信会想得那么远,想得那么深。 p>叶家是何等门第,也只有他那种身份提起方有希望,否则便会是个笑话。别说刘禹才刚刚得了个进士出身,就算真的中了进士,叶家是不是会看得上他,选择权也在人家那里,现在他人已经不在了,提亲一事也就只有胡三省这个同乡可以帮上忙。 p>叶应及是家中长子,家中老父尚在,对于姐妹的婚姻他虽然没有决定权,但他的建议是很关键的,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当然这一切刘禹并不知情,他也不太关心这个,选叶家只是因为和叶应及认识,比起随便找一个要来得简单。 p>现实就是,刘禹现在很需要一个有身份的妻室,而叶应及对他的印象不错,有意摄合两家联姻,如此而已。当然他要过的还有叶梦鼎这一关,毕竟那才是当家之人。 p>“既然老弟下了决心,某倒是愿意跑上一趟,辞呈早已递上去了,估计这几日就会下来,到时某自会返乡,趁着这几日你与筠用先见个面,正式提出此事,毕竟你是男方,某便做个中人吧。”这些事刘禹不论是在后世还是这里都是一无所知,只能是唯唯诺诺地听命行事。 p>“辛苦身之兄了,某可还须备下什么?聘礼之类的,实不相瞒,某对此真是一窍不通,兄切莫要笑话。”刘禹拱拱手致意道,胡三省笑着点点头,这种事情男人都一样。 p>“成人之美,固所愿尔,只是弟还须准备生辰八字一份,聘礼嘛当然也是要有的,还有官媒,这些都是等你二人计议定了,某去了宁海登门之后的事了,不急啊不急。”胡三省说完呵呵一笑,两人就算是将这事给定下来了。 p>宁海到京师不算近,可两浙是大宋最核心的地区,道路交通十分便利,走起来也是很快的。胡三省只能帮他打个前站,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还得他亲自上门去提亲,想不到自己会有盲婚哑嫁的一天,刘禹不知道是该埋怨封建社会禁锢婚姻自由呢,还是庆幸包办婚姻让自己更容易找着伴侣。 p>参知政事留梦炎的府第也在定民坊一带,与王熵家隔得并不算远,他府中人口颇多,院子却没有王府那么大,自然那只是相对而言,比起寻常富户还是无法企及的高门大户了,就是陈宜中的府院也没有他的大。 p>此刻他的书房中却有一个刘禹认识的人在那里,被人请来的时候,吏部尚书陆志侃并不知晓所为何事,他还有些纳闷,自己与这位参政并没有多少瓜葛,素来以好好先生面目示人的留梦炎为了什么事才会找他来呢? p>“学陶,你还是首次来老夫府中吧,你如今主事吏部,老夫还未向你道贺,记得你似乎是处州人氏?不知可对否。”留梦炎将他请到自己的书房中,以示亲近,陆志侃更是心中嘀咕,结果一开口便是这种颇不寻常的寒喧之语。 p>“不敢当相公贺,下官正是处州人氏,自登科以后,到如今算算离家已有十数载。”想起自己的家乡,陆志侃有些感触,离乡多年,他都快忘了家乡景像了。 p>“老夫家在衢州,你我可算得近邻了,应当多加走动才是。老夫与你一样,离乡也许久了,今生只怕要致仕之时才能返乡了。”留梦炎仿佛不胜唏嘘地说道,陆志侃听着他拉家常,只得是唯唯以应,等着他说出来意。 p>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两地紧挨着确实算得上近邻,可它们却分别属于浙西路与浙东路,这亲近是谈不上的。留梦炎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东扯西拉地聊了几句之后,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p>“老夫闻得你与新入京的那位刘直阁有旧,不知是也不是?”陆志侃没想到他说的人是刘禹,回答之前他观察了一下留梦炎的神色,面上不显喜怒,看不出是何用意。 p>“下官与汪太傅有些旧谊,与这位刘直阁却是首次相见,只因他带来了一封汪公的书信,这才在府中见过一面,不知相公所言,是否此人有所不妥?” p>“学陶,你倒是谨慎,不过你想岔了,老夫并无他意。盖因前日里在太皇太后殿前议事,某曾保举他出任淮西,可此事后来未成,殊为可惜,故而请你过府。”留梦炎摆了摆手说道。 p>“喔,相公之意是有人从中作梗?”见陆志侃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这番话背后的意思,留梦炎不由得点了点头。 p>“嗯,确实如此,然而是何人所为老夫不便说,你遇到他时只须点一下便是,如今淮西已有人选,他的事还须再议,你不妨替老夫带一句话给他‘国朝绝不会亏待有功之士,叫他耐心等待,朝廷自有分晓’” p>虽然留梦炎没有说是谁,但陆志侃对政事堂诸公之间的那点事又岂能不知,他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刘禹的事情他还是很关心地,到了现在就只有他一人还没有具体的去处,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也因此这人反而变得引人瞩目起来。 p>正在思恃间,突然书房外有人敲门,留梦炎将来人叫进来,原来是他的亲信前来报知探得的消息。他挥挥手制止了陆志侃想要起身回避的举动,让来人就这么说出来。 p>“啊!居然会是如此。”听完消息,留梦炎有些惊异,陆志侃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是作伪,心道这小子还真是有些运气,居然入了太皇太后的眼。 p>原来适才太皇太后晓谕礼部,颁下诏令赐了刘禹同进士出身,这虽然是隆恩,却也说得过去。难得的是,与他同时受赐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太皇太后谢氏的内侄谢堂,这就有些意思了,难道在圣人的眼中,这刘禹直和她的子侄是一般么?两人都有些无语,俱是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r1058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探望 p>大都城东的坊市居住的大都是汉官,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汉人仍是习惯逐群而居,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天性,不管身在何处都是如此。内里的一座大宅看上去很新,似乎是刚刚才建成的模样,就连大门也散发着新鲜的朱漆味道。 p>这宅子门上并没有如同寻常人家一般刻上某某宅的牌匾,不知道是主人忘了还未及挂出,而这大门并未像别家一样紧闭着,不时有人从中匆匆地出入,这些人中既有内侍打扮的宫人,也有背着药箱的郎中模样的人。 p>房中后院的主人卧室内,一个布巾包头的中年人靠在榻上,他的面容十分削瘦,看去上病得不轻,双眼却炯炯有神,精神似乎尚好。只是坐在他的榻前的那个老人却很清楚,这位病人已经灯枯油尽,随时都可能倒下,现在的情形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p>“姚公勿忧,某此生还能活着回到这大都城,已经自觉幸甚,虽死而无憾了。”床上的病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着眼前的老人道。听着这低沉的语调,看着那勉强的笑容,时任同中书省平章事、昭文殿大学士姚枢难过地摇摇头。 p>“伯常,你才五十许,怎敢言死,老夫都七十多了还想再多活些年月,看到我大元一统天下的那一天呢。”被他叫着“伯常”的这位病人就是刚刚辗转从宋人治下返回的前国信使郝经,一路奔波加之心情激动,他在途中就一病不起,拖了许久才回到了这大都城中,可没想到又病倒了,而这一次看起来情况有些不妙。 p>郝经的笑容有些苦涩,他自知自家事,这一次恐怕过不去了,一统天下什么的是看不到了,就连再多活几日,只怕都是奢望。虽然大汗对他恩赏有加,又是赐宅子又是命宫内御医前来诊治,各种名贵医材更是不要钱似地送来,可生死有命,就算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也阻止不了。 p>他最遗憾的不是就这么死了,而是自己活了五十多年,可是最为宝贵的盛年时光都在软禁中渡过,白白浪费了十六年的光阴,人生有多少个十六年,如果不是被宋人扣留,他现在会是何等的成就呢! p>“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并不因为自己效忠的是个异族人而有所抵触,在他看来只要是“兴汉学,崇儒治”,大元和大宋并没有什么两样,反而因为它的强大更容易让人施展抱负。至于那个连使者都不放过的宋国,气数早就应该尽了,只有像忽必烈这样的雄主才有资格统治这广大的土地。 p>后悔么?他不知道,或许有一些,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带人出使,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郝经暗暗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大元这次动兵的借口就是因为自己一行的被扣留,尽管知道那不过是个由头,还是让他感激涕零,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 p>姚枢看着他脸色的变幻,很明白他的心中所想,因为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从第一次看到忽必烈的时候,他就为这个人所折服。后来的一切都证明了他的眼光并没有错,那位大汗是这世上最有才干的君主,现在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前所未有的伟业,他挣扎着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一切,比起床上的这个人,老天对他还是眷顾的。 p>“千万要撑住,大汗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一定会赶来,无论如何,伯常,不要闭上眼,多和老夫说说话。”姚枢轻轻地拍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说道,大汗会不会过来,他其实并没有把握,只是跟了忽必烈这么久,以他的了解,大汗应该会来看看这位忠贞的臣子。 p>只所以说没有把握,是因为随着年长和权势的愈加稳固,他发现大汗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无条件的信任汉臣了,特别是在李璮之乱后,不但借故削了很多汉人的兵权,就连朝堂上的大臣也多了很多的色目人,自己这个跟随多年的老臣也被调出京城直到前年才回来。 p>当然,姚枢并没有认为大汗改变了什么,统治这么大的地方,缺了汉人的支持是绝对不行的。现在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再想着回到以前的风餐露宿的放牧生活,更何况还有半个宋国没有拿下,就算是做样子,也得摆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吧。 p>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门帘被人挑起,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原来是郝经之弟郝庸走了进来,他面带喜色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房中,对着二人说道。 p>“大汗的车驾就要到了,宫中内侍前来传旨,此次是特地为了探望大哥而来。”听到这个喜讯,两人高兴地对视一眼,郝经立刻挣扎着直起身,指着宅院的方向面色有些急切。 p>“快快,让府中人的人赶紧准备迎驾,你来扶我一把,咱们去门口迎接,不可失了礼数。”对于他的要求,姚枢也知道劝不了,于是就和郝庸二人一起将他扶下床,郝经走得很快,几乎让他们扶不住。 p>忽必烈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十个侍卫就出了宫,而在他身后,几千怯薛军士已经封锁了整个坊市,设置了重重关卡,就算是只鸟儿也休想飞得进来。一路驰过来,他在大门前甩蹬落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侍卫们忙不迭地跟上去,人却已经进入了院中。 p>“大......大汗,劳你亲自前来,臣愧不敢当。”看到十多年没见的大汗,郝经激动地浑身颤抖,他一把推开扶住的两人,屈膝跪倒,一头就磕了下去,姚枢二人见状也是一起跪下去,齐齐给忽必烈见礼。 p>“起来,都起来,让联看看,一别十六年了,郝经,你终于回来了,老了,你与联都老了。”忽必烈一把将郝经拉起来,扶着他的手仔细地打量着,在他印象里的那个意气纷发的年青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垂垂老朽,让他不胜感叹。 p>“臣是不行了,大汗风采依旧,怎会言老。”听到郝经的奉承话,忽必烈呵呵一笑,亲自将他搀进了内屋,直接放到了榻上,见他还要挣扎着坐起来,不由分说地伸手按住。 p>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郝经的面色又有了些变化,站在后面的姚枢二人都看到了那一丝异样的潮红。郝庸暗暗地流泪不止,趁人不注意低着头偷偷擦了一把。 p>“不要动,联就在这里,我们好好说话。”忽必烈又何尝不明白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他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可不光光是为了给一位臣子殊遇,郝经在宋人那里呆了十六年,他的见识对于接下来的征宋战事是有帮助的,可这身体却是救不回来了。 p>“臣滞留宋境的一干遭遇,已在奏折中细细写明,日后大汗自可看到。臣时日无多,有些事情想要说与大汗知晓,还望大汗思量。”郝经咳了数声,尽力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打算将他这些日子想的那些说出来。 p>姚枢等人将一把椅子摆在忽必烈身后,便带上门走了出去,不管郝经接下来会说什么,他们都不宜在那里,姚枢很了解这个人,大概能猜出他的心思,只是想要说服大汗,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年岁也渐渐大了。 p>“大汗,臣北返之时一路行来,所过州县但见百姓安居乐业,不输宋人治下,颇感欣慰。然而,官府似乎都在征兵催役,不知道最近是否有大举之事?” p>“嗯,既然你看到了,那便说说看,何时征宋,最为合适?”忽必烈正想着听他的意见,见他主动提起,大为高兴。 p>“依臣所见,宋人新君初立,妇人当国,所任之人大都平庸,若是征伐也并无不可。可前次战事看来,敌还未到最疲蔽之时,若是再度兴兵,非一部所能成事,望大汗思之。” p>郝经已经得知了建康之战的结果,他并不赞同这个时候马上再行征伐,可要说服忽必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旁敲侧击层层推进。 p>“你说得不错,上一次是联轻敌了,妄想着二十来万人就能拿下江南,现在看来确实有些欠妥,所以这一次联会备加重视,绝不会再蹈覆辙。”忽必烈爽快地承认了下来,倒让郝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才好。 p>“郝经,你要明白,联不年轻了,若是有生之年不能一统江南,联绝不会瞑目的。所以这一次,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联也一定要试一次,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p>忽必烈的话斩钉截铁威势尽露,让郝经怔得愣在了那里,他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劝说他打消念头,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并不是不想让元人统一天下,而是认为时机还未到,贸然出兵就算是胜了也会徒增百姓伤亡,那就失去民心了。 p>“你在宋人那里可曾见过此物?”忽必烈突然拿出一个布包裹,在手里打开来递到他眼前,郝经一眼看过去,似乎是个黑色的方匣子,不知道怎么地破碎了,被人拼凑了起来,他仔细地边看边回忆,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它? p>“没见过么,那呆了这么久,可曾看到宋军有不寻常的兵器?比如巨大的投石器之类的。”见郝经认不出来,忽必烈微微有些失望,接着他又问起了其他的东西,郝经一直被关在真州,那里是宋人重兵把守的地方,怎么也应该有所发现才对。 p>郝经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摇摇头,在他的经历中,宋兵的那些兵器并没有出奇的地方,这投石器比起元人的回回炮来更是远远不如,他不明白大汗问这话的用意何在,难道是在建康发现了什么?可这又怎么可能是自己能探知的。 p>“罢了,你好生养病吧,联有空会再来看你的,等你病好了,再像过去一样为联出力,联会等着你。”见问不出什么,忽必烈便放弃了继续下去的打算,他能来一趟已是不易,还有多少事在等着他去决断,现在也该走了。 p>忽必烈走得很快,几步就出了门,没等郝经努力直起身,人已经到了门外,他叹了一口气,君王亲自来探病,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荣耀,可为什么自己反而觉得有些苦涩呢?r1058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新计划 p>“南岛?”苏微有些奇怪,怎么会是那里,和现在的这些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啊,老板的思路实在有些跳脱,让她很难跟得上。以她的想像力,实在不知道那个岛上有什么可开发的,全都是些旅游资源吧,苏微看了一眼一旁的老板,他正在翻看上次让自己印刷的那些小册子,表情专注而认真。 p>这些册子全是竖版模式,还是右翻的那种,印刷倒也罢了,那种类古的线装让她找破了头,好不容易才在网上的一个论坛里得到了帮助,说是西湖边上就有一家专门做旧书的铺子可以干这个。于是,冒着将近四十度的高温顶着大日头跑了整整三天,她才让人将这些册子装订好,至于其中的内容,还是算了,那种完全没有标点得从右往左从上往下读的看着就让人眼晕。 p>“不错,正是我想要的,苏微,做得好。”一番辛苦赢得了老板的夸赞,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一时间什么埋怨都没了。南岛算什么,就是老板想调查南极洲,此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他一起去捉企鹅,刘禹偶尔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姑娘一脸笑意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禁摇摇头。 p>这一趟回来,别的事倒都是其次,主要是他知道李十一那边的电池差不多快用光了,必须马上要送一批回去,否则那些机器就成了砖头,他一直努力在找一批待机时间更长久的机型,可是以现在的技术最多也就是这么久了。而在那个完全没有基础的时代,自主发电的途径实在不多,太阳能?还是弄点人力的或是畜力的去? p>远距离通话是他最大的仰仗,这比先进的武器更为重要,成本和风险也基本可以忽略,就是落到了敌人的手里,也完全不用担心。李十一正在训练那些手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成为可用的探子,对于元人的动向,刘禹一刻也不敢松懈,他可以随时躲回后世,可那些他关心的人怎么办? p>说句实话,直到现在刘禹都一直觉得这一切就仿佛是一个梦,他生怕哪天自己醒过来发现那道门再也打不开,自己被困在了那边或是无奈地站在后世,他从心里不愿意去做选择,只希望就保持现在这种状态,哪怕自己辛苦一些都好。苏微默默地帮他将那些小册子收拾好,放起一个大袋子中,他的体力有限,一次只能背上这么多。 p>这些册上都是话本,刘禹让杨行潜找人编的,故事取材于建康之战,古时虽然有邸报,可一来题材太窄不够抓人眼球,二来发行面太小只针对各级官府。他发现唯一能快速传播的只有这种说书用的话本,无论什么样的故事,通过说书人的嘴马上就能传播开去,不用什么花费,效果还挺好。 p>“还得麻烦你帮我订张到金陵的票,我得马上去那里一趟,你就不用跟着了,我在那边只会停留一会,办完了事还要回来。”听到不用自己跟着,苏微有些失望,她“嗯”了一声答应下来,马上去帮他订票,这两地的城际高铁差不多十分钟就有一趟,倒是非常方便,没过一会儿,就帮他搞定了票的事。 p>刘禹出门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提上那个袋子,他要等回来的时候才会拿,苏微将他送出酒店的大门,目送着他打车而去。她微微地叹了口气,那个人给了她一份稳定的收入,工作强度又是如此地微不足道,让她每每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空闲的时间太多了,她只能靠看书上网来打发。 p>回到房中,苏微照例将要求发给了郑灏云,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去考虑吧,她只要等着就好。后者接到短信,赶紧打开自己的邮箱,和苏微的反应一样,这个地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那个大岛直到近代才开始大规模开发,而宋时还几乎是个荒岛,百姓只是居住在岛上的边缘地带,岛中的大部分山区都是原始森林或是在夷人手中。 p>只不过正因为这样,一张白纸好画图,都不用去找什么专业的资料,好事者的yy小说里就有详尽的开发蓝图,要是偷懒的话,只需要依葫芦画瓢就行了。郑灏云自嘲地摇摇头,还是算了,他合上笔记本准备上图书馆一趟,看看能不能从地方志里找一点思路,重点是矿藏、资源、和地形地貌这些。 p>建康城中,张青云已经回到家有些日子了,对于他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许久,他娘颇有些微词,毕竟是新婚,就这么将新娘子扔在家中有些不妥。而映红却总是为他说话,张青云本人毫不在意,每每只是顺从地听着,他无法辩解,只能推说是为了朋友的生意前去帮忙的,好在人还是安生地回来了,唠叨了几日后,家里也就消停下来,谁也没有再提此事。 p>他的心里颇有些不平静,似乎有满腔的话又找不到人诉说,哪怕是对枕边人也不行,他不想让自家娘子担心。盖因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关系到一个位高权重的边帅生死,虽然太守从没和他说过这件事,可他又不是傻子,前后一联系,整件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太守让他做的第一件居然就是这么要紧的事。 p>对于自己的表现,张青云自认为还是不错的,不过一纸伪造的制司文书,便调动了五千之众,不但他们全军上下深信不疑,就连后到的李大帅也似乎默认了他们的行为,直到现在也没有追查的意思。张青云一直有这个信心,自己的这位东家就算干出再离谱的事,他也不以为以忤,这股信心便是来自建康之战的种种表现。 p>因此,当上次跟随他一同办事的亲兵将他叫出去,说是朋友有请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多半又有什么事情要自己去做了。现在城中跟随他的两位亲兵已经奉命归他调遣,他们手里的那个黑匣子能千里传音,自幼读圣贤书,奉行“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张青云对此也早就坦然处之,他相信总有一天,太守也会将用法教与他的。 p>“啊!”尽管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当他发现要见自己的就是刘禹本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惊呼出来,随即就意识到了不妥,赶紧掩住嘴,刘禹笑着将他让进来,他在这城中露面的次数太多,保不齐哪个百姓就记得他的样子,这种时候,能够隐瞒行踪还是隐瞒的好,他之所以不瞒张青云就是因为他是自己人,有些事情要让他适应一下。 p>“来来,坐下说,你这一路还好吧,映红有没有让你睡地板?大娘那里只怕不好解释吧。说起来也怪本官,事先也没有让你有个准备,大夜里就将人给叫走了,莫怪莫怪。”刘禹边招呼他边开着玩笑说道,这间小房子是那两个亲兵租住的,屋里不大,中间摆了张桌子,上面放着个烛台,散发的光亮照亮了整个小屋。 p>“能为太守做些事,是某的所愿,家母她们并不知情,也没有多问,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叫太守见笑了。”张青云拱手行了一礼,在桌边坐下,这位太守和他以前的那些同窗老师都不同,并不在意礼数和规矩,就是对着他手下的那些大头兵,也常常是言笑不忌,因此他并没有多少拘束。 p>“你这么想,那本官就放心了,这一次嘛不需要你出远门,就在这建康城中。”刘禹点上一支烟,说来也怪,他在后世已经慢慢不怎么吸烟了,反而在这里习惯性地就要抽上一支,张青云和杨行潜一样都不好此道,刘禹也不勉强他们,将余下的连盒一块直接扔给了两个亲兵。 p>“城外的那些降兵还在燕子矶那边吧?”听到刘禹的问题,张青云点点头,这些人一直被关在那边,不但耗费了建康城中大量的兵力,每日的吃食也是不少,虽然仅仅保持着让他们不致于饿死,可由于人数太多,消耗的粮米仍是相当可观,这也没办法的事,如果和谈的时候没有涉及他们或是谈不拢,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措置。 p>“李帅不在,城中民政应该是通判张士逊在管吧,明日里你持这个去找他,让他许你在那里行事。如本官所料不错,那些降兵中应该有人会为我所用,你去挑出一些,人数不必多,要注意两点,一是北方各路尽量都要有,二是多找那等头脑灵活些的,挑出来的人自会有人来领,到时你交与他们便是。” p>刘禹的计划很简单,他需要一些熟悉北方情形的当地人,这些降兵正好符合条件,当然在选中之后还会甄别一番,至于怎么用就是李十一的事了,这样当然会冒点险,但刘禹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诱惑,没有什么不能拉拢的人,毕竟他们只是些普通的军士,不可能对元人有多少忠心,而目前大宋能给他们的恐怕更多,这也是他要挑些头脑灵活的人原因。 p>他做这件事可不仅仅为了打探情报,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在北方扎下根,那个政权远远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强大,从他诞生之日起,各种叛乱、起义就没断过,各宗王之间自相残杀更是家常便饭,刘禹真有些不明白,这看上去比当年的女真人弱得多的蒙古人怎么就打得宋朝亡了国?被后世的谍战剧荼毒得不行,他也想让大都城里的那个人试试,地下工作的威力。 p>张青云将事情记在了心中,太守已经说得很详细了,他没有什么要问的,只需要照着做就行了,张士逊在他成亲那一日来过他的家,两人算得上有一面之缘,那是一个很低调的官员,做事很勤勉,没什么架子。刘禹拿出一封文书交给他,这里的事情交待完了,他马上就要离开,淮西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r1058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激将 p>“京师到了!”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军士们无不振臂高呼,赶了这么久的路,终于快要到了,怎不让这些跋涉了数百里,身心早就疲惫不堪的乡兵们精神焕发!虽然他们身上大多数都没有着甲,手上拿的也不是禁军制式兵器,可号令严谨、步履整齐无比表示这是一支不逊于他人的训练有素之师。 p>在一面书写着“荆湖南路经略安抚使、知谭州”和“奉诏入卫”的大旗之下,端坐马上的李芾同样面露喜色,治军一向严谨的他并没有因为这点小小的骚动加以训斥,因为他知道这一路的艰苦,从荆南到这里,看上去只需穿过一个江南西路,可这路上山川密布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道路,直到进了浙西才算好一点。 p>他身后共有三千余乡勇,刚开始招募的时候自己还只是荆南路提点刑狱公事,这个职位历史上有个更著名的人物为后世知晓,那就是著有《洗冤集录》的宋慈。而等到集齐人马出发的时候,他已被朝廷委任为一路帅臣,等到带着这些人马到了京师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又将转任淮西,这样的境遇真是少有。 p>不能怪他只带了这点兵来,这时候的荆湖南路可不像后世的湘省,被称为“渔米之乡”的整个洞庭湖区和岳州此刻都在荆湖北路治下,全路有一半的地区还是夷人居多,经过几百年的开发人口田亩虽然较前朝已经大幅增长,可实际上还是远远不能和眼前的这富庶之地比。 p>同其他的勤王兵马一样,他们还是被安置在吴山脚下的兵营中,营中除了他们还有姜才所部的骑兵。好在营地够大,多个几千人完全没有影响,一应待遇也相当不错,粮饷装备刚刚安置好就第一时间发了下来,至于今后要怎么办,还得听朝廷的调遣。 p>这一切已经不在李芾的考虑中了,他被前来迎接的官员直接引入了城,说是有人要见他,而以他路臣的身份,能让他前去相见的人并不多,他也有些好奇,究竟是谁会这么迫不及待?走进枢府的大门,看到堂上那位紫袍高官的样子,仍是让他吃了一惊。 p>“叔章到了啊,发什么愣,快上来,请坐。”陈宜中放下一份公~文,站起身走下堂来,热情地招呼着。李芾赶紧致了一礼,陈宜中他当然知道,可二人并没有多少交情,这么热切的接待让他有些不解。 p>“一路辛苦了吧,某知道,本该让你稍作休息的,可国事繁重,某实在抽不出空去城外,只得着人请你前来,多有怠慢。”接下来,陈宜中的姿态放得更低了,让他的心里由不解变成了不安,这么礼下于人难道是有所求? p>“陈相公言重了,都是为了国事,谈不上辛苦,但有吩咐不妨直言便是。”李芾没有依言坐下,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不喜欢空言,也不知道奉承上官,不然以他十年前就曾知临安府的资历早就应该是一路帅臣了。 p>陈宜中很了解他的为人,也不勉强,他虽然在太皇太后面前保举了此人,可本人并不知晓,为了让事情不致于再出现意外,他必须首先和李芾取得一致。毕竟他才任职不久,是不是愿意再次调任,还未可知,斟酌了一会,这才开口说道。 p>“叔章,你从江西路过来,还顺利吗?沿途可曾得到接济。”陈宜中的话让李芾一愣,不过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江南西路安抚使是黄万石,那人曾任台臣,当初他因言得罪了贾似道时,就是被此人弹劾才去的职。 p>想着在江西境内时的遭遇,他不禁摇摇头,那是一个小人,两人确实有这么一段过节,受点冷遇也是意料中的事,可他并不愿意多说什么,陈宜中问话的用意何在他还不清楚,照理说那人也算是贾党骨干中人,现在非但没有罢职,还出掌了一路,多半已经投靠了某位当权之人,他犯不着再去招惹是非。 p>“好了,某明白了,你既然不便说,那某也不再问了。有一点某要告知你,黄万石即将调任荆湖,诏令已经拟定了,不日就将发出,叔章,这下你可明白了么?”虽然陈宜中没有说具体是哪里,但这么一说,李芾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p>“既如此,某与那些部属将如何?相公可否透露一二。”没想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人顶替了,还是那个他所不齿之人,李芾并没有多少慌乱之色,起起落落的他经历得很多了,一日数变这种事情虽然不寻常,可现在是多事之秋,想想也就释然了,他相信就凭自己这入卫之功,朝廷也不会无缘无故将他闲置。 p>“你自己可有什么考虑,若是想入朝为官,枢密院中正好无人,以叔章的才能,做个副使应是合适的。若是还欲外放,某也可想想办法,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必不会亏待于你。”陈宜中再次请他坐下说话,两人就这么站着也不好看。 p>李芾谢过之后依言坐在了下首,虽然陈宜中说得很随意,可他知道这位陈相公必然有想法,不然也不会找自己来谈,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倾向于哪一种,就他自己来说,尽管枢府之位号称“执政”,可现在谁不知道朝堂上能做主的也就是几位相公,像他这种人能干什么?还不如出去做些实事呢。 p>“某亦不知如何选择,但凭朝廷安排吧,不管在哪里,都是为国出力,相公以为如何?”李芾不想浪费精力去猜,干脆直言,看看陈宜中怎么说。 p>“叔章这话有些言不由衷了吧,让你在这里做个书吏,你也愿意?哈哈,就算你愿意,某又怎会行此事,‘国有遗才,宰相之责也’,实不相瞒,某已向太皇太后推举你出任淮西,那里是我大宋边陲,直面鞑子,你可敢去么?”陈宜中看着他的样子放声长笑,也不顾这里是枢府要地,偶有路过的书吏都很是奇怪,这还是平日里那个从不苟言笑的陈相公吗? p>淮西!李芾一时有些蒙了,他当然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一路入卫他也再没有接到过朝廷的邸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那里重兵云集,镇守的也都是经年宿将,为什么突然会调自己去? p>陈宜中递过一份文书,让他自己慢慢看,自己却站起身回到了大堂上。这上面的文字让李芾吃惊不已,一路帅臣居然在自己的府中被人刺杀,鞑子已经猖獗至此了么?眼中的事实让他冷静了下来,这一次任命并不只是简单的调职,其中还关系着一位重臣的生死,以及边境重地的安危,而他得想想是不是担得起? p>“怎么?怕了,李叔章,某思来想去,只有你合适,可现在看来,连你也有退缩之意,罢了,某的话仍是算数的,你不妨考虑一下来这枢府如何?”看着他神色数变,陈宜中摇摇头说道。 p>“相公此言差矣,某有何不敢,这庐州城就算是龙谭虎穴,某也愿意一闯,何况不过我大宋治下一州府耳。相公事忙,某就不在这打扰了,营中还有些事,先行告辞,某会在营中静候朝廷诏令。”听着这刺耳的话,李芾面色不改,长身而起,对着堂上一拱手朗声说道。 p>说罢,李芾深深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陈宜中看着他的背影,丝毫不以为忤,他靠在椅背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意。 p>“什么?走了。”听到李十一的话,刘禹只能为自己的坏运气悲哀,只不过晚了一天,金明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这里返回京城。虽然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见他,可就此错过了也是有些可惜的,原本他还想着从他那里再留下些人来呢。 p>只能说北地太大了,现在这里的二百来人根本不够用,现在他没有招兵权,临时招来的也不可用。回去了就回去了吧,反正在京师也见得着,有什么事到时候再商量,刘禹定定神甩开了那些念头,继续听李十一的介绍。 p>“沿边的那些州府都差了人去,他们人还没来,据传回来的消息,鞑子应该有不小的动作,只是不知将兵发何处。”李十一将汇总出来的情报递给他,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地的消息,基本上都是一个意思,鞑子正在做着战争准备。 p>这些事情并不是刘禹吩咐的,能做到这一步其实有很大的偶然因素,他很满意这些人的表现。手里的这个东西要如何处置,刘禹一时还没有想好,上报给朝廷么,先不说他们信不信,这消息的来源要如何解释? p>“你马上差人将这个抄一份送到李帅那里,他那里是首当其冲,不可不防。”这是刘禹首先想到的一点,李庭芝会不会重视他无法预料,但必须要告知他一声,这些地方都是他的辖境,不可能瞒着他。 p>“将这些发下去,让他们尽快学会,下一次不妨深入一些,重点打探一下襄阳府、鄂州、甚至是开封府,那里是鞑子的转运之处,只要细细查探必然会有收获,当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十一,要出大事了,你感觉到了吗?” p>刘禹一边说一边将带来的东西交给他,鞑子出兵一般都在九月后,这时候开始准备,来势不小可以肯定,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心中充满了忧虑。李十一同样面色严峻,他想得没那么深,可按刘禹的要求,自己的手下就得冒更大的险,探子一旦暴露生还的机会非常渺茫,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事。r1058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诱惑 p>“解呈贵?”上次抓到人时,注意力主要都在被解救的黄镛身上,他不过是匆匆看了一眼,现在仔细看了看这个满头乱发胡子渣拉神情惊恐的瘦小汉子,刘禹实在无法想像他是怎么会先于乱军中刺杀了守城的乡兵副都总管,后又在众人眼皮底下挟持了前来巡查的朝廷钦使的。 p>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还真是个人材,这等行径完全不像是个官二代能做得出来的,出身富贵又不是长子嫡孙,没有光大家族的压力在身,不是应该提笼架鸟当个纨绔子弟混吃等死渡过一生么?这么拼命又是为了哪般,刘禹玩味地打量着他,让后者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p>看得出来,解呈贵的害怕是出于真心,刘禹不知道李十一等人倒底对他干了什么才会让他如此。此刻,一张写满了字的毛边粗纸就在他的手上,那上面全是解呈贵的供状,详细到他偷看家中侍女洗澡这类勾当,还真是难为他小时候的事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p>刘禹感兴趣的是解家的情况,这还真是一个大家族,光是目前掌握的消息,就在鞑子南下的大军中,解家祖孙三代都在军中。目前主事的一家之长解诚和嫡长孙解贴哥在阿里海牙的麾下水军中供职,长子解汝楫和次孙解呈贵则跟着伯颜打到了建康,当然结局是很不幸的,连同解家的起家部属在内,统统都或死或做了宋人的俘虏。 p>而在河北一带,解家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视,从女真人那会开始,他们就是当地的强豪,一百多年的经营下来,现在已经形同一方诸侯。估计也正是因为如此,为防忽必烈的忌讳,他们才会倾巢而出为元人效力吧,真是不折不扣的铁杆汉奸家族。 p>自然,刘禹并没有奢望能通过解氏父子就让他们反正,对于这种大家族,几个成员的死活是不足道的,能影响他们倾向的只有大势,目前看上去元人远远在大宋之上,因此,就算拿他们父子的性命相威胁,也丝毫动摇不了他们什么,但是这里面并非没有文章可做。 p>“解呈贵,建康一战你杀我大将,破我北门,让我将士死伤无算,后又潜伏营中挟持大员,可本官依然让你活到了现在。你可知道,就连吕文焕、范文虎那样的,本官也是说杀就杀了,你想想,为何你父子独独还能活着?” p>因为这小子之前的战绩实在彪悍,尽管他看上去已经很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亲兵们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将刘禹挡在了三尺之外,并在他左右都安排了人手,以防他暴起伤人。对于这种小心,刘禹自然不以为忤,安全第一别的都是扯淡。 p>“小的不敢妄测,还请贵人明示。”解呈贵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虚弱无力,这些天以来的经历早已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人都这样子,心理防线既然已经被摧毁,没有了死的决心就会变得软弱,哪怕有一线生机都会紧紧抓住。 p>“你是个聪明人,本官也不想和你绕圈子,你父子的命都在本官手里,要想活命,你就得拿东西来换。”刘禹说着抖了抖手上那张纸,摇摇头继续说道:“光凭这个,本官想不出你们有什么用处。” p>解呈贵茫然地抬起头,他自然不会知晓解汝楫目前身在何处,只能想像着他应该和自己一样被看管了起来。他家中虽然有权有势也有财,可自己却没有多少财产,何况眼前这个官员也不像是为了钱物说这些的,那他要什么?自己给得出什么。 p>“你听着,本官要解家的......一切。”刘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几个字的信息量似乎太大,让解呈贵连惊呼都没有喊出来,张大了嘴愕然地愣在了那里,如果能活命,他不介意献上解家的家产,可那并不由他做主,就连他的老爹也不行,这人为什么要这么说? p>“你是否在想,你不过是个庶子,你爹爹也非族长,就算让你们写封书信,你那大父也不会倾家荡产地来赎你们?你错了,区区钱财,本官并未放在眼里,本官要的是你解家,为我所用,明白了么?” p>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刘禹的这番话惊的,解呈贵的脑中一片空白,往日的那股子机灵劲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等情势下,解家怎么可能投向大宋?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解家愿意,隔着这么远,大宋又如何能助解家,难道要举家弃乡南下?这怎么可能。 p>“你那长兄对你如何?兄友弟恭还是防备有加,对你娘如何?一个侍妾他只怕正眼都不会瞧吧,你那大父呢,当你是他正经孙儿么?解汝楫呢,任你在这军中厮杀,可曾关心过你的生死?上次那封书信还记得吧,你在他眼中不过是忤逆子而已,死不足惜。” p>没等他考虑清楚,刘禹的一番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他耳边敲响,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中,往日那些种种一齐涌上心头。兄友弟恭?自己长这么大几乎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兄弟之情,自从出生以来,自己和那身份低微的生母就成了那对母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p>而那偏心的大父似乎眼里也只有那个宝贝嫡孙,眼中哪有自己这个庶孙的影子?被刘禹这么一说,解呈贵突然发现他对那个解家心中竟然满满的全是恨意,就连自家爹爹也不例外,不知不觉中他的面目开始狰狞起来,牙齿上下咬合着,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p>“想不通吧,同样是姓解,为何他就能锦衣玉食,坐等着继承家业,心情好还能赏你一口饭吃,心情不好了便可当你母子如猪如狗一般打骂。而你,只能拼死拼活以求挣得一份军功,盼望主上开恩,母凭子贵换得一场安宁,他比你生得聪明还是比你能干?” p>“呸,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运气好托生在了嫡母怀中,便能处处压某一头,无论某做什么,他们也看不见,凭什么!某不服,不服。”刘禹的话语如同魔鬼的诱惑一般,将解呈贵心里的那点东西都倾倒了出来,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着叫了出来,旁边的军士见状都赶紧抓住他的胳膊,紧紧地将他钳在原地。 p>这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刘禹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只要有这份心,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要的元人给不了,只有自己能给。刘禹静静地等他发泄完,才示意军士们放开他,任他坐到了地下。 p>“看上去,你在解家没什么根基,你表现得越出色,你长兄就越忌你,想除掉他,怕没那么容易吧。你爹爹正当壮年,再生几个儿子也是容易的事,那么你待如何呢?”过了一会,见他神色慢慢暗淡下来,刘禹出言说道。 p>“小的不才,还请贵人助我,但有所请尽管吩咐。”解呈贵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也顾不得肮脏,连连磕头不止。来到这时空这么久,刘禹终于看到了有个人对自己纳头便拜,虽然他的姿势很难看,像条狗一般,就连一旁的亲兵们都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p>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禹已经基本能判定这个人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了,他推开亲兵们走上来,拍拍他那满头乱发的脑袋,上面污垢丛生不知道有多久没洗了。亲兵们拿来一个马扎给他坐下,解呈贵停下磕头的动作,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p>“我要解家,你掌控的解家,然后为我所用,你这下明白了么?”解呈贵机械地点点头,他其实并不明白,更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刘禹始终说得都是“为我所用”,而并不是“为大宋所用”。 p>现在,刘禹只是要他一个态度,这种事情逼没有用,只有让他心甘情愿了才会有效果,至于怎么掌握他,刘禹也毫不担心,他还有一个筹码就是解汝楫,一旦解呈贵有了别的心思,只需要推出他的父亲就可能将他拉下来了。 p>具体要怎么做,那是需要一个长期筹划的过程,现在来说,有了解呈贵这张牌,对于他的人潜入河北等地会有非常大的便利,那里离着大都已经很近了,可以说是鞑子的腹心,在那里扎下根来,对于今后的战事,将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p>像解家这种以军功起家的,在战时还好,等到了治平之时,如果不交出军权那下场就只能和李璮一样。刘禹真希望北方多出几个李璮那样的人物,给忽必烈多增加一些麻烦,别让他把目光总是集中到江南这边。 p>“嗯?你是李璮的旧部。”张青云拿着名册,看了看那上面的记载,“青州人氏,什长”,眼前的这个大汉确实长着一付山东人的宽大身架,虽然被饿得脱了形,也能想像得出之前的魁梧模样。 p>“禀上官,小的确是李帅部属,在济南城破之后被编入军中,因得这个由头,素来都是生死在前,至于军功赏赐全都被人贪没了,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什长,若是上官不弃,某愿为大宋效力,绝无二心。” p>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话,张青云有些不以为然,原本就是个叛贼,见势不对了便反了去,现在成了俘虏又想着改换门庭,这样的人素来为人所不齿。只不过,他来挑人,要找的就是这种人,与鞑子有素怨,这样最好不过了。 p>“像你这样的人,这营中还有多少,你可能找得出来?”张青云点点头,用笔在他的名字上划了一下,那人见自己被选中了,面露欣喜之色,在这营中吃不饱不说,整日里还要干粗活,能有离开的机会他求之不得,至于做什么,那重要么? p>“认得认得,小的还有些亲旧,俱在营中,如上官恩准,小的这就去唤了他们出来,他们与小的一样都愿意为上官效力。”那人拍了拍胸脯,张青云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便忙不迭地回头跑向俘虏大营,似乎深怕他会反悔。 p>停下手中的笔,张青云望着眼前的大营,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一天,可以按刘禹的要求,所挑出的人数也极少,这还只是初选。这些俘虏大多数都在观望,毕竟他们的家人都还在北方,要马上转而为宋人效力,深知鞑人秉性的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有这些本就做过叛贼的才会毫无顾忌。r1058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致仕 p>数百里之外的临安城中,朝堂上下都为一件事所震动,左丞相王熵上了自请致仕书。事情来得很突然,就连最近和他走得很近的留梦炎也未曾知会,就在百官云集的大朝会上当众将奏书递了上去,年幼的官家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帘后的太皇太后看了,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只能是留中不发,散朝后将这位老臣单独留了下来。 p>“这个老家伙,不过是以退为进而已。”退朝之时走在最后的陈宜中看了看立于殿中的老丞相,在心里腹议着。留梦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来,他的心中与陈宜中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不知道太皇太后最后会是如何处置。 p>只有王熵自己心知,他的退意倒有一半是真的,说起来他的年纪比那位死于王事的汪太傅还要年长两岁,今年已经快七十六了。虽然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没有那么老,可时常的力不从心,也是不争的事实,不服老是不行了,更何况,面对右相陈宜中的强势,他这个左相形同摆设,如此还不如辞了去。 p>自嘉定十三年以二十一岁的年纪早早登科以来,他历任地方,景定二年入朝加大学士兼尚书,咸淳元年为参政入政事堂,到了咸淳十年成为左相登上文臣顶峰,就算是现在真的致仕了,也毫无遗憾了吧,可为什么,心中还有一丝不甘呢? p>“王相公,如今的国势你比老身更心知肚明,今日大朝,你看看这堂上有多少人前来?只怕还没有先帝时的一半多吧,怎么,你也要弃老身而去么?”谢氏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王熵这才回过神来,他四下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偌大的崇政殿里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当中。 p>还没等他想好如何答话,太皇太后谢氏就柱着拐杖从帘后走了出来,身边竟然也连一个女官都没有带。王熵举目看去,理应比自己小十多岁的谢氏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竟然显得苍老了许多,一瞬间他的老眼就有了些酸涩。 p>“启禀太皇太后,臣老了,如今不但老眼昏花,就连头脑也快跟不上了,再留在这朝堂上还如何能领袖群臣,我大宋不缺贤能,还请圣人另选他人吧,臣这把老骨头还想着能回乡安葬呢。”王熵深深施了一礼,谢氏看着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也有些无力,她不由得暗叹了一声。 p>“王熵,如果老身记得不错,你是嘉定年间出仕的吧,那时候,老身还是家中的一个无知小丫头,父亲刚刚故去,家道中落,不知道前路茫茫将归于何方,一晃也有五十余年了。”王熵怔怔地听着谢氏追忆,是啊都五十多年了,那时候自己正是年少轻狂意气纷发的年纪。 p>“这么一算,你可是历事四朝的老臣,这朝中还有谁比你资历更高,要说致仕回乡也是理所当然。可老身偏偏要强人所难,为何?你看看这五十多年来,我大宋是国势日上呢还是朝不保夕。”谢氏慢条斯里地说道。 p>“圣人所言极是,如今国事艰难,北虏虎视眈眈,常有南下之意,这一次虽然受了些挫,保不齐哪一天就又会攻来。正因为如此,我大宋才更应该上下一心,共御外侮,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针锋相对,政令难以通行,这都是老臣的过错,不如退位让贤,更有利于朝堂。” p>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个,谢氏回想最近的朝政事宜,确实是陈宜中占了上风,王熵的各项奏议几乎都没有通过,难怪他心灰意冷萌生了退意。可她看来陈宜中并没有错漏,自己也完全是出于公心才支持他的,为了平衡老臣之心而有所取舍那是帝王之术,而她不过是宫中一妇人而已。 p>“老身尝闻:‘宰相之职,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选贤荐能、襄赞君王固然重要,统领百官、调和阴阳也缺一不可。你与陈宜中相争,都是为了朝廷,老身看在眼里,自问也并无偏袒,若是因此事,则大可不必。”见王熵有辩解之意,谢氏制止了他,继续说道。 p>“官家年幼,朝堂上还需要你这样方正持重的老臣,还记得贾似道去职之时,你入宫对老身说的话么?你说‘本朝权臣稔祸,未有如似道之烈者。缙绅草茅不知几疏,陛下皆抑而不行,非惟付人言之不恤,何以谢天下!’,可现在如果你就这么走了,难道你不怕再出一个贾似道?” p>不知不觉中,王熵的脸上流下两行浊泪,谢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他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求去之语。想想四代君王的恩遇,点点滴滴都在心头,直到泪水滑到嘴边才惊觉过来。 p>“老臣失仪了,还望恕罪,得圣人如此看重,臣惭愧无状,那封奏书便还与臣吧,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王熵自袖笼中取出一条锦帕擦了擦眼角,自嘲地说道,谢氏看了他一眼,却是笑着摆了摆手。 p>“你当众上书,不过片刻又自毁其言,这殊为不妥,奏书就先不要拿回去了,这件事老身还另有安排,你暂且回府歇息去吧。来人!”谢氏说完对着殿中喊了一声,一个女官应声而出。 p>“去将王相公的肩舆送到殿门口,传诏,今后王相公入宫门无须落舆,许禁中行走。”女官听到吩咐转身出去,王熵没想到谢氏特意交待的竟然是这件事,赶紧举手致礼。 p>“圣人殊遇,臣愧不敢当,恕臣不敢奉诏。”倒不是他矫情,政事堂本就位于禁中,他日日都要进来,这还不算,如逢大朝会,他的肩舆就将在百官之前抬到这崇政殿前,那样的话太过扎眼了,这是当年贾似道的待遇,他非常地不习惯。 p>“王熵,你任过礼部,熟知仪制,国朝礼遇老臣,这又不是特例,难道还要老身收回么?”谢氏不由分说地摆摆手,以他年纪这种待遇确实毫不为过,既然决定了继续用他,当然得加些恩遇了。 p>目送着称谢不已的王熵退出殿外,谢氏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心都有些疲累,她留下王熵的致仕奏书有自己的考虑,政事堂这三个人各有优缺点,可闹到要辞职,那就有些过了,还得思考一个妥善的法子才行。 p>城中兴庆坊位于众安桥一侧,坊中有名的府第不少,比如说韩蕲王府和另一边的岳鄂王府。故相叶梦鼎的赐第也在这其中,因先帝之时屡加封赏,整个府邸占地极广,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临安城,尽管叶梦鼎本人早已离京,可这府第并未收回,现在入住其中的便是叶府长子叶应及。 p>此刻府中并没有多少下人,叶应及并不在意这些事,仍旧住在他的院中,离京的时日太久,他早就忘了这里原来的景象,就算这里只占全府的一小块地方,对他孤身一人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大了。 p>俗话说人走茶凉,对于他这位相府衙内的回府,并没有引起周围邻居的注意,加之他一向不擅交游,因此知道他的行踪前来登门拜访的人寥寥无几,倒也省了一番叨扰之苦。 p>胡三省走进院子里面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叶应及正在院中怡然自得地喝茶,他只披了件短膊,拿着一把蒲扇似乎是赶蚊虫之用。他不禁哑然失笑,叶应及不仅是相府公子,还是朝廷的正六品军器监,更何况他都人到中年了,还有如此不羁的一面,真是少见。 p>“筠用,你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可怜朝廷还要发你等的俸禄,岂不冤哉。”叶应及闻声转头一看,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p>“身之,你这是从哪里来,怎得都无人来报。”说起来他这个院子也就胡三省登门次数最多了,本来他还想让后者干脆就在府中住下,无奈胡三省不愿平白受人惠,最终也只能随他去了。 p>“无妨,是某叫他们不要惊动你的,你这里又无女眷,某也就自行入内了。”他二人的交情其实也是在建康时交下的,做为同乡,在古时是非常密切的关系,这样一来两人就成为了知交好友,胡三省也不等他招呼,自行走过去寻了一个凳子坐下。 p>“你这次前来是为子青的事吧?放心吧,他前日里来过了,某当天就写了书信着人带回去,此刻已经快要到了。”叶应及将一个茶盏堆过去,让他自己斟茶喝。 p>“也不完全是此事,某就要离京了,特意前来与你告个别,本想问问你有何物要某带到府上,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胡三省饮了一口茶说道,他的辞呈刚刚被批复下来,一想到不日就能返乡,心里也是很高兴。 p>叶应及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早就知道了胡三省的决定,做为同样的痴迷之人他很是理解这种感受,他也不想做官,可是他自己的兴趣全在那些技艺上面,离了官府就没了来源,故此只能继续当这个军器监,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为好友高兴。 p>“依你所见,令尊答应这门亲事的可能大不大?”胡三省有些担心地问道,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叶相公,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相与,可一个位极人臣柄国十数载的前宰执,在他的印象里只怕不会那么好说话。 p>“唉,这个某还真不知道,家父多半会亲自看上他一回才能决定,旁人的话他不会尽信,也包括某这个儿子。不过,现在没有大比,舍妹又到了年纪,子青虽然不是正经科举出身,毕竟有这个特旨,某以为家父若是不允,那就太可惜了。” p>胡三省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只要叶梦鼎能给刘禹一个上门的机会,他相信凭后者的本事,一定能打动他,这一点从他在鲁港与刘禹相交之时,他就深信不疑了。r1058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退兵 p>李庭芝走出自己设在麻城县的临时行辕,看着远处的群山,苍松翠柏直入云天,望之而令人心生豪情。大军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些天了,围着这小小的县城连营百里,现在整日里除了严加操练,根本看不出要进兵的迹象。 p>只有他心里最清楚,现在已经到了退兵的时候了,隔着一条大别山脉,不说别的这粮草供应就是个大问题,狭窄的山路有的地方一次只能供一辆独轮车经过,更不用提其中还有一不小心掉入山崖的危险,而这麻城县已成了白地根本无法接济这么多人。 p>早在出兵之前,他就知道这一次“不能不打,也不能大打”,这是一个原则,现在能将鞑子逐出山区就已经达到了目地,再向前么?李庭芝转过头,从县城往西那里一马平川,说不定鞑子已经设好了圈套等着他带人去钻呢。 p>而这一点,他的部下也心知肚明,现在议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提继续进兵的事了,谁都知道就算是要报仇也不可能就这么冲过去送死。问题是,现在士气军心都已经鼓起来了,一战不打就退回去,他们都有些不甘心。 p>从这些天的表现来看,李庭芝深知对手是个劲敌,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在,一旦取舍毫不拖泥带水。就算是抛开那些因素堂堂而战,自己能否取胜也并无把握,他是个素有决断的人,现在只是欠缺一个合适的理由而已。 p>“喔,快把人带进来。”听到亲兵的禀报,李庭芝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吩咐了下去,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他们的情形刘禹曾经详细地和他说过,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么一手,自己的所有行动只怕都在他的眼中吧,李庭芝四下看了看,突然有种那些房舍、墙壁、甚至是大山中都可能藏着人,正拿着个千里眼在观察自己的感觉。 p>来的人是本就留在黄州这一带的黑牛,他一直带着几个人隐藏在附近,最前出的时候甚至接近了阳逻堡一线。李庭芝看着这个手拿竹笠,披着短偈,身上晒得黑里透红的高大汉子走上前来,从腰间取出一块信牌递给了自己的亲兵,亲兵仔细地分辨了一会,才对着他点点头。 p>“你叫什么名字?”既然是自己人,李庭芝的声音也变得和蔼起来,他虽然治军甚严,可对待普通军士反而更加亲切,黑牛还是头一次面见职位这么高的朝廷大员,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被他这么一问,语气都有些打结。 p>“禀大帅,小的名叫黑牛,噢......不,是他们这么叫的,小的大名叫刘二。”听着他磕磕巴巴的话,李庭芝展颜一笑,这是个实诚人,和他麾下大多数普通的军士一样,就是这样原本可能是家夫走卒的人才构成了大宋的军队,拱卫着这美丽的江山。 p>“好吧,刘二,说说看,你来见本帅,究竟有何事?”也许李庭芝的笑容鼓舞了他,黑牛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他伸手拆掉了发籍上的束棍,将棍子拿在手中,双手这么一旋,棍子就变成了两截。 p>李庭芝看得很分明,这个棍子是空心的,里面有一卷纸,从黑牛的手中接过来,他发现这卷纸展开来还挺大,极薄但不透光,而且还很坚韧,四周没有常见的毛边,上面则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还配有简单的示意图。 p>“这是?”李庭芝看了几行字,虽然写得并不规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那图画得很详细,将鞑子的军力分布,各处要点都一一标了出来,甚至连巡骑的活动规律都有明确的记录,远不是自己军中那些探子所能比的。 p>“这是太守命我等交与大帅的,他说大帅用兵有可能用得上,据我等的观察,鞑子在阳逻堡一带的兵力与这里的相当。但最近堡内似乎又有新军调来,骑军数量也增加了不少,沿途巡骑密布,我们几个能活着回来都还算有点运气。” p>李庭芝点点头,根据黑牛的话和这张纸上的情报,鞑子并没有设伏,也许是为了引出自己吧。不管怎么说,前行已经不可能,他没兴趣去管鞑子有何布置,现在最关键的退兵之后怎么办,大别山一线的关隘要怎么守? p>他不可能一直呆在淮西,毕竟建康才是他的正经职事,眼下淮西帅位未定,他这么跑还说得过去,一旦庐州城中有了新主人,再直接干预就有些不合适了,除非是鞑子大举进攻,需要统一指挥各战区。 p>想到这里,李庭芝有些头大,他抬起眼来,无意中扫过黑牛的腰间,那个黑色的长条形匣子状物很是惹眼。想起之前接触过的情形,他蓦得想起来,这事物可以隔空传音啊,于是开口问起来。 p>“启禀大帅,小的正说此事,太守希望能与你直接通话,他有要事要说与大帅。”李庭芝对于通信距离并没有概念,当然不会知道刘禹此刻就在淮西,离他们只有一山之隔,接过黑牛的对讲机,通话的按钮已经被按下,指示灯闪着绿色的光。 p>也许是隔着大山的缘故,声音有些嘈杂,一阵“沙沙”的电流声过后,刘禹的声音传了出来,李庭芝将手一挥,他的亲后就开始在周围布置警戒,将一干闲杂人等都驱了开去,只留下了他和黑牛等少数几人。 p>“大帅安好,某是刘禹,可听得清么?语毕。”不知道隔了有多远,刘禹的声音微微有些变形,但大致还是听得出来,李庭芝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下,似乎在确定人并不在附近,这才学着上次的样子将对话机举到嘴边。 p>“子青吗,正是本帅,你这是在京里么?一切可好,职事定下来没有,朝廷欲命你去何处?那个......语毕。”不是第一次用这东西了,李庭芝还大概记得最后要加结束语,他不太明白这么做的目的,但不妨碍他照着做。 p>“一言难尽,某这事恐不是一时半会定得下来的,多承大帅惦记,不过现在有一事十分紧要,故此某才让人前去大帅处的......”事情有些复杂,刘禹并没有在对讲机里再多过客套,将李十一他们探知的结果说了一遍。 p>果然,刘禹的话引起了李庭芝的关注,他知道这小子向来不打诳语,他把话说得这么严重,那就肯定是有大事要发生,而且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刘禹真的说出事情时,他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p>作为熟知边情的老帅,李庭芝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份量,鞑子窥边由来已久,但新败之后反而这样子大规模征兵征粮征役绝不是无缘无故的,难道他们会有大举?联想到去年这时候,鞑子动的兵力并不多,沿边也没有太大的异常,这一切就显得格外地诡异。 p>“......大致上就是如此,某已经命李十一,就是上次过江去你营中那个,命人深入敌境一探究竟,若他们探得情形与刚刚说的一致,大帅,咱们就要做好打算了,这一次鞑子很可能大举来攻,朝廷上下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语毕。” p>“子青,本帅已经知晓了,你放心某这就传令各边戒备,朝廷那里也会写信告知。有一事要与你相商,你说的这个李十一,能否让他暂时为我所用,某意欲让他直属帅司,专意打探消息,有何事直接报与某知,你意如何?” p>李庭芝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刘禹的回话,还以为他心中不愿,一旁的黑牛却早就看到了那个对讲机上的电源指示灯熄了,这情形他们很熟悉,代表这匣子不能用了,一般都要等着人来换一部,于是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向了那个原本应该是红色的指示灯。 p>听了黑牛的解释,李庭芝哑然失笑,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牛拉车还要吃东西呢,这事物能千里传音自然也得要喂点什么才行。反正他是这里的最高统帅,料来让他们直接给自己报消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要找到这些人就不容易了。 p>“大帅,太守早就告知我们,一有什么消息都会向你禀报,如果你有何差遣也请吩咐,小的们必尽心尽力去做。”黑牛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这原本就是他们在此的目的,否则拿到这些消息又有什么用。 p>李庭芝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许,吩咐一个亲兵领他们几个下去休息,事情已经很紧急,不能再拖了,如果被鞑子将这支大军拖在了这里,而他们又大举进攻沿边各州府,那就很麻烦,在心中作了决断,李庭芝大步走向内堂。 p>“传令下去,击鼓聚将!三通之后不到者军法从事。”李庭芝的话语带着一股威严,冷峻的面容更是让人不敢直视,亲兵们领命而去,不多时,巨大的军鼓声隆隆而起,传向了以县城为中心的四面八方。r1058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平章 p>崇政殿中的密对因为太皇太后摒退了左右,不得为外人所知,就连消息素来灵通的留梦炎和陈宜中这两位宰臣也是如此。更为奇怪的是,当事人王熵此后便闭门不出,一心称病,连留梦炎的拜贴也被客客气气地送了回来,他竟然是真的一个人都不见。 p>紧接着几道盖着皇帝宝玺、太皇太后也用了印的中旨被送到了政事堂,全是朝中官员的升迁事宜。这种事自圣人柄政以来还是头一回发生,往日里都是政事堂将人选定下来,再送到宫里用印,这一次的不同寻常,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p>“不用看了,这是冲着我来的,吴坚、贾余庆一个迁同知枢密院事一个任签书枢密院事,家铉翁以户部侍郎衔兼浙西安抚使、知临安府,徐宗仁外放江西安抚使,陈景行升礼部尚书加天章阁学士,圣人这是借着整顿枢府表示她的不满。” p>陈宜中喟然长叹,枢府有了长官,他这个名义上兼着知枢密院事的右丞相就只有呆在政事堂听取奏事之权,而再也不能坐镇府中直接处置了。这原本也没什么,两府分治本就是国朝旧例,防的就是相权独大,当然真出了贾似道那种人,制度也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p>可这些任命,他却连一个反对的理由都说不出来,枢府无长官,临安府无主事,江西路无帅臣,都是实实在在的要紧职事,不可能长期空缺。太皇太后这么做,已经很明显地表示出对政事堂办事效率的不满,而转以这种形式表现了出来。 p>这又怪得谁来?他不是贾似道,没有一言而决的权威,这上面的每一个任命都要与其余二相博奕。最近借着建康战事的胜利,他微微占了一些上风,可事情也得慢慢得来,正因为位置紧要,才要好好选人,时间难免就长了些。 p>放下心中这些感慨,他再次从幕僚手中拿过那封制书,看着上面的名字,细想之下,突然发现除了陈景行是王熵门下之外,其余的各人就资历、品级来说,并没有什么疏漏之处,简而言之这些任命不是不合适,而是太合适了,根本不像是出自一个深宫妇人之手。 p>回想去年先帝驾崩,四岁的幼帝灵前即位,按惯例应是由他的生母全太后摄政才是,可当时权倾朝野的贾太师以全后年岁尚浅,还须抚养幼帝为名,硬是将六十多岁的太皇太后谢氏搬了出来,这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p>当时他还是在枢府任同知,对贾似道的这个选择想不通,明显全后当朝更好控制,为什么他最终要选择谢氏呢?现在想想,这个老狐狸只怕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才先期安排了这么一条后路,若非情势危急朝臣一致请求,谢氏怎么也不会将他遣出远州吧。 p>对于中旨,宰相有封驳之权,自然是在理由充分的情况下,仁宗时的宰相对于后宫一个妃嫔的任命都能说驳回就驳回,丝毫不给君王脸面,这才造就了名臣盈朝的胜况。可自己敢封回么?陈宜中苦笑着摇摇头,他要这么做,不但是驳了太皇太后的脸面,而且得罪了这上面的每一个人,真是好算计啊,联系到朝堂上发生的事,他越来越相信这是出自老狐狸王熵的意思。 p>“相公也勿要烦忧,你的这项提议不也在上面?”幕僚点了点被他放在书案上的制书说道,不用看那上面,陈宜中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李芾以“淮南西路安抚制置使、知庐州兼淮西兵马都总管”是写在了上面,可既没有加尚书衔也没有加学士,更遑论枢府之职了。 p>反观李庭芝,加了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还不算,又在旨中特晋了从一品的少保!更以副相之位须进爵为名,加封了“汉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一百户,实封四百户。”,汉东郡,陈宜中抚须而叹,那是李庭芝的出生之地,好大的恩典啊,虽然此刻随州已经落入了鞑子之手。 p>这样一来,李芾这个刚刚摸到三品大员门槛的淮西路臣,又怎么抗得过名义上统领整个江淮的李少保?只怕他的政令,从此都出不了庐州城,那些夏贵部下的骄兵悍将,哪会听他一个区区兵马都总管的调遣,这样的任命意义何在? p>李庭芝的军功摆在那里,封公晋位都是应有之义,更何况,根据刚刚收到的军报,他此刻正领着大军在黄州与鞑子对垒。说什么也不能现在提出疑义,那样做他就真的会成为众矢之的了,政事堂有三相,王熵不必说了,留梦炎也是个人精,他会怎么看呢?一时间,陈宜中有些凝神不语。 p>“你找人去看看,留相此刻何在。”想到这里,陈宜中吩咐了一声,他早就得到消息,王熵闭门不见留梦炎也未能进府,那他多半会在自己府上,这个人并不是王熵的人,两人走得近也不过是因为平衡使然,如今的情势下,以他的了解,此人应该会再度居中吧。 p>这一次,陈宜中倒是猜错了,留梦炎此刻既不在政事堂也不在自己府中,而是进宫来到了慈元殿。听到他的求见,谢氏倒是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自己的这道旨意,先坐不住的人不是陈宜中而是他。 p>“怎么,老身还以为陈宜中会先来,你这么急赤白脸来跑来做甚?”将人请了进来,刚刚见过礼,谢氏就戏谑地看着他笑着说道。她自知玩心眼什么的是斗不过这些官场老油子的,对他也不用客气。 p>“太皇太后说笑了,老臣前来是因得午时将近,上次在宫中所食的那道羊羹甚是美味,可惜全被陈与权吃掉了,最近臣遍访临安城中,都找不到能做出此味之人,只好忝着老脸厚颜来圣人这里求了。” p>留梦炎的一番说辞逗得谢氏哈哈大笑,虽然明知道他是胡说八道,也很是受用。她不悟政事不假,可不代表她听不出别人语中的机锋,否则后宫争斗早就死得不明不白了,既然这个老小子这么说,她也就姑妄听之了。 p>“去去去,谁不知道你留相府富甲临安城,老身这里连穿的衣服都要打上补丁了,你也好意思前来打秋风。羊肉是没有的,粗茶淡饭你若是咽得下去,老身就留你一个位子,如何?” p>“圣人恩典,臣不胜感激涕零之至。”留梦炎毫不犹豫地一揖到底,仿佛怕谢氏反悔一般地赶紧谢了恩,谢氏对他无可奈何,只能命人为他准备了食案,就像上次那样赐食殿中,当然也不可能真的上粗茶淡饭了,不过是平时的那些而已。 p>“留梦炎,老身还记得你是先先帝之时中的状元,当时理宗皇帝曾有语说你‘才思过人,机敏不俗’,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现在饭也吃过了,说说吧,你进宫有何事?”两人静静地用完膳,都没有吃多少,接过一杯茶水漱过口,谢氏便开口问道。 p>“圣人好记性,臣确是淳祐四年甲辰科登的第,那一年臣才二十五岁,年少轻狂不可一世,实是当不得先先帝赞语。”留梦炎的动作要比谢氏更快,早就在那里等着了,听到问话提到先先帝,他站起身来拱手作了一礼逊谢道。 p>“金明池唱出,东华门夸官”,簪花少年状元及第,那是留梦炎一生最荣耀的时刻,他又怎么会记不得。如今已经身为副相,只差一步就将位极人臣,而他才五十多岁,那一天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p>“臣此来确有他事,自古宰辅相争不利国家,臣等罔顾社稷,致使朝政荒芜,谕令不通,诠选无计,圣人忧心,实乃失职失查之过,臣在此伏乞太皇太后降罪。”留梦炎说完,再次长拜不起。 p>谢氏无语地看着他,他不过是个副相,论责怎么也追不到他头上,而且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做事圆滑,善于变通。这些话,明着是在说自己,可无一不是指向他人,这番做作,不像他平时所为,其中又有什么含义呢? p>“起身吧,你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伏身,老身没有什么罪可降的。你们做事不易,老身也都知道,可朝廷大事耽误不得,军国重任更是要紧之至,那些位子迟迟无人主事,老身便代你们选出几个,你们也议议看,合适不合适。” p>“老臣谢恩,圣人所言极是,旨意臣看过了,所定之人甚是合适,臣等自己来选也不过如此。可臣要说的并非是这个,政事堂诸公嫌隙日生,已经闹到致仕的地步,如果不加以措置,这样的事只怕烦不胜烦。” p>“那依你所见,老身该当如何措置?”谢氏明白他的意思,原本她是想等着陈宜中前来,那才是当事人,可留梦炎既然提出来了,想必他也有什么想法,那就不妨听听。 p>“臣以为,目前出现这种状况,盖因权责不明,相互重复,极易产生推诿相争之事。国朝既分左、右二相,本就应该各领其责,再以平章统御之,即使有所分歧,也止于政事堂内,如此当能减轻圣人之忧。” p>留梦炎说得很明白,如今两相分权,各行其事,遇事则针锋相对,最后只能送到宫里来作裁决,这样哪里还有效率可言。谢氏听完之后没有说什么,这样一来固然可行,可贾似道的例子就摆在那里,这人还在流放的路上呢,让谁来当这个平章?r1058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选择 p>这些朝堂上的风波对于远在浙东台州宁海县的叶府来说,实在是遥不可及之事,以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信国公致仕的前相公叶梦鼎每日里便依旧是过着嬉游林间、钓鱼戏鸟的休闲生活。 p>可是今天他哪也没去,坐在自己的书房内看着一封刚刚送到的家书,自然,这家书是京中的长子叶应及所写。叶梦鼎看了看落款日期,不过是三天前而已,算起来,这样的速度都快赶得上军报了,可见两浙之地的路况还是不错的。 p>撇开这些细节,书信中的内容倒也毫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在信中叶应及正式提出了让他考虑一下刘禹这个人,言及了他的一些事迹和目前朝廷对他的评价,当然特意点出了太皇太后赐予他同进士出身的事。 p>虽说太皇太后的意思他大可不必遵从,可既然圣人青眼有加,那就说明此子的前途不可限量,三十岁不到的路臣之选,有宋以来虽不是绝无仅有,却也称得上凤毛麟角了,再加上儿子的一番推崇之语,让他确实产生了一种亲眼看看的感觉。 p>至于那个进士出身,倒是叶梦鼎最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件事,原因很简单,他自己就不是进士出身,照样做到了人臣顶峰。现在正是国家多事之时,男儿建功立业恰逢其会,只要有才能,哪时出不了头,何必死抱着科举一条路,而看着这国势,日后的新科在哪一天还不知道。 p>只不过,他也知道,光他自己这么想没有用,时势使然,若是他身在京师,若是当年有科举,他一样也得和别的大户人家去“榜下捉婿”。因为这不仅关系到自家的门楣,就连自家女儿也会有想法,宰相门第的女婿怎么可能连个进士出身都没有。 p>“去后院将珺娘、璟娘叫到这里来。”叶梦鼎对着一旁老仆吩咐道,他这辈子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却有一堆,出嫁的不算,目前待字闺中适龄者就有两个,就连年纪也是一般大小,只差了月份,虽说儿女事父母定,可他心知若不是心甘情愿,日后闹出夫妻不合,那就反而不美了。 p>叶府位于县城外的上宅村,靠山背水风景宜人,因为建地极广,大宅的后院建着十数幢独立的院落,里面住着他的姬妾和儿女们。照例,凡是长成的儿女们都能分得,哪怕是已经成了亲的二公子叶应有也是如此。 p>他和长兄叶应及并不是同母所生,可能是都有些类母的原因吧,两人看上去也并不十分像,只是如果细细看去,眉眼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他今年才二十二岁,虽然已经因父亲的缘故荫补了朝奉郎,可却并没有出仕,而是在家一心苦读准备着下一科的大比。 p>前年原本他是想要上京赴考的,可是老父说他文章还只是看得过,加之贾似道当朝,便拦了下来,转而让他先娶了妻房,结果就这么一晃就将近两年过去了,每每想到长兄在建康之时能参与那样的大战还立下了功,他就有心不甘心。 p>与其兄不一样,他的想法很正统,是这世上标准的仕子模样。穿着一身玉色襦衫从自家的院子里走出来,只带了一个小书僮,这还是他的新婚娘子劝说的,让他闷读之余去花园中走走,拗不过她的温柔相劝,他便走走吧,这一走习惯性地就到了廊院之中。 p>“老陈,你这是从哪里面来的?莫非是爹爹要你去找十三姐儿?”那个老仆刚刚从一个拐处转出来,迎头就和他撞上了,叶应有见他来的方向,心下一猜就明白大概是什么回事了,可爹爹为什么要叫她去,他可不知道。 p>“倒底是何事?你肯定知道,说与某知吧,不然一会我去找十三姐儿一样问得出。”老仆与他见过礼后,叶应有难忍八卦之心,缠着他打探着,让老仆想起他自幼就喜欢缠着自己的样子。 p>“二郎莫要问老汉,问了老汉也不能说的,倒不是怕少保责骂,实是此事与你无关,就莫多问了好不好?总之,是好事情就是。”老仆的嘴很严,并不为他所动,至于他去问别人,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p>知道他还要回去复命,叶应有笑着放过了他,“好事情”三个字勾起了他的兴趣,望着不远处的那幢二层绣楼,他蓦得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大腿就带着书僮朝那处走去,书僮阻拦不及,只得跟了过去。 p>这幢小楼其实也是一个小院落,门上的楣顶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梓阁”两个字。院内住着为数不少的丫环仆役,自然都是妇人,见到两个男子突然闯了进来,却也并不慌乱,都上前与他见礼。 p>“十三姐儿,老陈头说你有‘好事情’,却是什么事,快快说与为兄听听。”一路蹬蹬地提着衣衫往楼上跑,叶应有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传了上去,倒让二楼房里的二个人愣了一下。 p>“二哥儿也是的,平日里多端庄稳重的一个人,一听到姐儿你的事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就是所谓‘同胞之谊血浓于水’吧。”一个小丫环打扮的女孩掩着嘴“扑哧”笑了出来,一旁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也微微露出笑意,面上却飞起了一抹红霞。 p>虽然是同胞兄妹,自幼就感情甚笃,倒底都已经是成人了,他也不好真的闯进妹子的闺房里,上得楼来站在珠帘挡住的门外就已经是极限了。越是这样子,越是让他心痒难当,在门外抓耳挠腮不自在,哪里还像平日里满口诗文的斯文仕子。 p>“二哥儿,你还是先请回吧,爹爹唤我等何事,我实是说不出口,料得不久你就会得知,多谢阿兄关心,妹子省得。”一个少女的清音传出来,如黄莺出谷一般地好听,隔着帘子清清楚楚地进入他的耳中。 p>“不必说不必说,愚兄已经明白了,这就回去,等你回来再唤你嫂嫂来问过,哈哈,先走了。”说不出口的事?叶应有何等聪明,当然知道正中自己的猜想,他其实想知道的是哪一家,人品如何,这些让女人来问更合适些。 p>听到自家兄长风风火火的下楼脚步声,叶璟娘看着铜镜里的那张脸微微有些出神,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了,只是那个命中注定要相守一生的男子倒底是何人,会不会好生待自己,她心中升起一阵慌乱,怎么压都压不住。 p>书房里,叶梦鼎看着两个少女袅袅婷婷地走近,他一共生了十多个女儿,除了前几个还曾亲手教导过,后面的大都只是出生的时候瞧过一眼,再就是逢大日子来请个安,根本哪个是哪个,长得什么模样都分辩不清。 p>“儿珺娘(璟娘)见过爹爹。”等她二人礼毕,叶梦鼎出声将人叫起,原本这种事情理应由他的夫人来做,可自从前些年嫡妻故去,他这把年纪也不想再做续弦之想,至于那些侍妾是否要挑一个扶正,他还没想过,因此就只能是亲力亲为了。 p>“老陈头已经将事情大致说与你们听了,这事关系到你们的终身,为父想着也应该要让你们知晓才好。人是你们长兄找的,为父并未见过他,因此,如何选择还要你们自己拿主意,若是你们都不愿,为父也绝不勉强。” p>“但不知是何等样人?”站在左首的叶珺娘红着脸开口问道,她与璟娘年岁相同,只是大了些月份,倒底身为姐姐,胆子要大一些,面皮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一问出口便低了头。 p>叶梦鼎将他知道的情形说了一番,都是叶应及在信里所写的那些,唯一没有提到的是他叙功第二,论功之后至少也能出任一路帅臣之事,而目前看来还只是一个正七品的直阁而已。 p>年近三十,不过才是个正七品,虽说有个特旨的同进士出身,比起正牌的科考出身还是差出了一截,这是一个看功名的时代。叶梦鼎说完就看着刚刚开口问话的叶珺娘一眼,只见她神色变幻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扫过一旁的璟娘只是面色微红,神色还算镇定,也不知道内心做何想法。 p>“十一娘,你居长,你先说说你意如何啊?”见她们不准备开声,叶梦鼎自己问道,叶珺娘听到问自己,抬起头两手不停地揉着裙角,似乎内心挣扎不已。 p>“回爹爹,珺娘......尚且年幼,还想着......想着多侍奉爹爹几年。”拒绝的话说出了口,她仿佛才松了一口气般,叶梦鼎不以为意,点点头接着看向了下一个人。 p>“十三娘,你怎么说?”听到自家爹爹的问话,叶璟娘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她的心里一直在想着爹爹介绍的那些情况,有些不明白的是,这样的人表面看上去毫不出众,为何会得长兄及爹爹的一致推举,如果真的那么不堪,根本就不可能过得了他们。 p>长兄叶应及年岁很大,大到他的女儿都比自己还要大,他素来就是个极稳重的人,不比自家亲兄亲兄看书时才有的样子。这样的人所极力推荐的,会人品低劣前途渺茫害了自家妹子么?想到这里,她略整了整衣裙,对着堂上敛首施了一礼。r1058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回京 p>“竟然是这样!”刘禹长叹一声,李芾调淮西,黄万石任荆南,徐宗仁去江西,好歹将几个空缺的路臣之位给补足了。至于这些人是不是堪用,别人不知道,李芾还是不错的,他在谭州以孤城寡兵挡了阿里海牙整整三个月,有这样的人去淮西,至少可以保证一点,淮西不会轻下。 p>只是这样一来,大宋目前的精兵强将就都集中在了江淮,余下的各地中,蜀中的张珏无需担心,这个猛人在临安出降交通断绝之下仍然死死挡住了鞑子,蜀中地区的抵抗甚至到了一二九零年之后,而那时离着宋朝灭亡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p>这么看来,唯一可虑的就荆北一线了,朝廷也许是考虑到那里有宿将高达坐镇吧,对于这个人,刘禹不禁摇摇头,晚节不保指的可不光光是夏贵,至少夏贵出降还在临安之后,可他呢?高世杰是能力问题,至少他敢出战,他却是连一个小小的沙市监镇司马梦求都不如。 p>鞑子若是出兵,不可能不动荆湖,若是大宋的水军强盛之时,有大江和广袤的洞庭湖为界,这要比蜀中的险路和江淮的重兵更加可靠。现在么,那些北人已经能在大江上纵横捭阖了,就连水性只怕都不弱于宋人,解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p>一旁的杨行潜见自己的东家看着地图长吁短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宰执相公在那忧国忧民,只是这位“相公”也委实年青了些吧。自家人的前途还不知道在哪里,这些闲心操得过来么,于是刘禹无意中看到的就是他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 p>“‘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这些诗文你大概读过,只怕那时你也是作如此想吧。行潜,大变在即,某这功名只怕最后还要着落在鞑子手上。”刘禹拍了拍桌上的地图,从袖笼中拿出几张纸递给了他。 p>不用说,那些纸上记载的就是李十一他们探得的消息,杨行潜现在干的基本上就是以前刘禹所任的机宜文字,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刘禹亲自带回来了,最后肯定也是他第一个收到,消息虽然重大,却还没有让他到了失色的地步。 p>“东家心忧者,是担心朝廷的措置有误,挡不住鞑子的进犯?”杨行潜将目光转向那张地图,各路各州府的主事之人都一一标注在上面,还有大致的兵力分布装备士气等等, p>“‘强敌窥于外,嫌者隙于内,而犹不知’,某是不知道,朝廷有何信心能阻敌南下。去年鞑子南下之时,兵不过三十万众,便险些功成,你知道若是建康城破,大宋会如何吗?” p>杨行潜黯然不语,他当然能想像得出后果会怎样,如果没有汪立信和刘禹等人的搅局,鞑子早就占了建康城。至于然后嘛,杨行潜不敢深想,若他是鞑子统帅自然会直趋临安了,这是很容易就能做出的选择,真要是那样,能挡得住吗?想到这里,他在大热的天里竟然有一种冷汗迭出的感觉。 p>“大事尚有可为。但是光你我不行,若是此次不能外放,行潜,某不会在这临安城中做一个朝臣,等着鞑子兵临城下的,到那时,你可还愿意跟着么?”听到刘禹的话,杨行潜蓦地抬起了头。 p>这还是刘禹首次和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好运气只会有一次,这临安城既不如建康城坚固,更因承平日久,其民皆富早就失了死战之心。只怕当年的汴梁就是这样子吧,百万军民非但不是助力,反而变成了徒耗粮食的拖累。 p>“杨某无德无才,却也不欲在鞑子治下做个豚犬,若得东家不弃,便让某做个长随也可。只是东家也说了大事尚有可为,要某如何做,东家不妨直言,某定当尽心尽力万死不辞。”杨行潜免冠顿首,长揖而拜,刘禹将他扶起,提起地上的一个大袋子放到他眼前。 p>“这是?”杨行潜看着他拉开一道黑黝黝的链子,露出来的竟然全是书册,原本以为是什么兵书秘笈,结果当他拿出一本打开看来,却是配着插图的说书话本!这些话本他记得还是自己找人写的,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书册,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用? p>“无他,刷声望而已。”刘禹笑着说道,根据他的计划,这些都会免费送给那些瓦弄厢棚的说书人,还有那些走南串北的话事者。宋人好新奇,这种源自本朝的故事肯定能以飞快的速度流传开去,他没兴趣抄诗抄文,只好用这种方式来了。 p>虽然知道朝廷不可能将位子空着一直等自己,可这么快就被填满了还是让他有些失落。看着这张大宋的全图,刘禹有种“天下之大竟不知何处属于自己”的感觉,难道真要去找个海岛玩种田?那自己前些日子干的不就白废了吗。 p>吴山脚下的大营中,姜才所部仍是不紧不慢地在那里训练,明明朝廷的敕令早就已经下下来了,可自家的将主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自从通知了下去之后,就一直在营中做着各种准备,细致到每一匹马有否疾病,哪里还有以前那个行事果决逢令必行的样子。 p>只是他的部属自不必说,就连朝廷也不好明着去催,谁不知道此番是委屈了这位功臣,枢府上下对他的要求几乎是每求必应,提出来的尽力去办,没有想到的也替他备好了,这种待遇就连三衙禁军都是不曾有过的。 p>不光是如此,最近他还特意在营中宣布了,家在临安府附近的,都可以请假回去探望一趟。不在的,也能三五成群地结伴进城见识一番,只要不去生事即可,这样一来军士们无不是欢呼雀跃,倒将行将远征的那点忧心扔到了脑后。 p>这也难怪,都是提着脑袋的厮杀汉子,血海余生下来的人,所求的不过就是一刻欢娱,有家室的见上一面送上拿命换来的钱物,让自己的后人有个着落也就罢了。没有的,今朝不知明朝事,到哪里不是个死,能在这京师繁华之地快活一回,还有何憾? p>只有他的老弟兄施忠才多少明白他心中的想法,每日里别人都能请到假,只有他麾下的那些探子不得休息,被他分成数组遣出去,沿着建康府到这里的官道、小路、山地散开了去,每天都要往他这里报告当日所见。 p>“唉!”伸出手挥退了自己的部属,施忠抬眼看着那个方向叹了口气,算算行程,如今怎么也应该进了临安府了,怎么到现在还是毫无消息? p>“老施,还是没有消息么?莫急,他等都是步卒,哪会走得快,万一碰上一个雨天路滑之类的,就得耽误不少行程。无妨的,也就这几天,你的人也都辛苦了,到时让他们都休息几日,入城的费用某掏了。” p>姜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施忠无语地点点头,这本就不是他的事,他急从何来?朝廷一直封锁了消息,他们在这临安城里又没有什么耳目,怎么可能知道淮西那里发生的事,只能采取这种守株待兔的笨方法。 p>只有他心里清楚,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带着人踏上征程了,可人皆有私心,他姜才又何能例外。既然自己要去那不测之地,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那他只能这么徇一回私了,这事他不怕被任何人知道。 p>“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两人正沉默地站在那里,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接着又是一声破锣般的大吼,生怕别人听不见似地边喊还边挥着手。 p>“将某的马牵来,某要亲自前去迎接。”听了马上探子的回报,施忠由衷地舒了一口气,根据消息他们才刚刚通过百丈山进入临安府辖下的昌化县境内,而这探子回来就用了大半天,这么一算,他们今天肯定会宿在昌化县城。 p>原本想着,最迟后日他们就能到这里了,可姜才实在是等不得了,反正自己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干脆走上一趟,更示郑重为好。不到片刻,他的亲兵就将马牵了来,姜才飞身上马,带着两个亲兵就打马而去,连交待一声都忘了说,施忠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不由得摇摇头,别看平日里他对宁哥儿那么严厉,可说倒底还是爱子心切。 p>一路渡江而来,金明所部走的并不是建康府到京师常行的那条路,而是就近从池州登的岸,再经由宁国府进的临安府。别处还好说,可这池州境内所见让他和手下军士无不是怒火中烧,原本的江南繁华大州,如今已是处处烽烟,断垣残壁满目疮痍,沿途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鞑子竟然作恶如此! p>从军这么多年了,这种触目惊心的情景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可那都是大战过后的地区,这里早就已经降了,算得上的鞑子自己的地盘,他们还这么做,怎不叫人心惊! p>因此,直到穿过宁国府进入了临安境内,金明的心情仍是抑郁难当,刘禹的那些话不停地被他回想着。既然当不了顺民,那就尽力一战,就算是死也不能如那些遗尸一样,被鞑子像猪狗一般地屠杀! p>还没到入夜之时,他的队伍就到了昌化县城,金明拒绝了当地知县为他而设的接风宴,只接受了那些劳军之物,和自己的弟兄们就在城外的军营中饱食了一餐,翻过那座大山颇费了些气力,自然要好好补充一下。r1058 正文 第三十章 边地 p>元人的中书省总领百官,与枢密院、御史台分掌政、军、监察三权,是忽必烈改元之后依汉制新设的。中书省长官中书令以下,因中书令为太子真金兼任,之后便形成定例,因此下设的右、左丞相便为实任的宰相。其下再设平章政事、右左丞、参知政事为副相。中书省下设吏、户、礼、工、刑、兵六部,设尚书、侍郎分理政务。 p>与大宋不同的是,元人的中书省位于皇城之外,与六部各衙门一齐位于宫门不远的横街上。这里离着伯颜的官邸颇有些距离,因此尽管今天并没有朝会,他还是早早地就到了,没有办法,最近的政事特别是军务太繁重,而自原本与他同任中书左丞相的史天泽刚刚辞世后,所有的事务就全都压在了他一人的肩上。 p>走进大堂中,伯颜看着与自己相对的那张几案微微有些走神,没想到这人说走就走了,虽说他也活了七十多岁,算得上高寿。可伯颜心里很清楚,史天泽之所以抱病日久突然辞世,与他的儿子史格丧在了江南有直接关系,而这一切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p>前去吊唁的时候,史家并没有怪罪他,一个个都是温言以对地,伯颜看得出来他们的确出于真心。可这并不代表他自己没有愧疚之意,间接害得史家父子丧命,而后者还是府中的顶梁柱,他的儿子才刚刚能开口叫“爹娘”,因此,自那天之后伯颜便天天都呆在了这里,用繁重的事务分散自己的情绪。 p>不光是如此,因为右丞相安童随军去了西北,整个中书省一下子就扛到了他的肩上,更别说他还担着行枢密院事。除了平章政事阿合马所管的财权之外,军、政事务都要在他这里汇总,决断之后送到宫里用印,然后再快马送至各行省处。 p>在这里虽说他就是实质上的宰相,可上有大汗太子,下有御史言官,哪有南征之时一人独断来的爽快。刚刚在靠椅上坐定,属下就给他抱来了大撂大撂的奏章文书,伯颜顿时感觉到,自己也不过是大汗的一个书吏罢了。 p>根据大汗的旨意,北部各行省都下达了征兵令,以补充去年里南征时的损耗,为此今年的赋税也将再度增加。好在汉人为数众多,本朝又不比宋人那样花费过甚,一个炮灰样的杂兵都得几百瑉钱地养着,因此就算给百姓加了些负担,也没有达到民怨沸腾的地步。 p>伯颜心里很清楚,大汗这次是下了最大决心的,虽然各地的数字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报得上来,他已经大致估算得出那会是多少庞大了。大汗老了,渐渐地也变得有些独断了,他能感觉得到,这一次就连朝中素来喜欢抗辩的汉臣都住了嘴,谁不知道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p>最让他忧心并不是这个,自己还有数万的部下和大批军将在宋人手中,大汗虽然派出了以廉希贤为首的使团,可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这只怕也是一步棋。能不能谈得成,要不要得回包括数千蒙古人在内的俘虏似乎并没有被大汗放在心上,否则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候大张旗鼓地全国征兵,唯恐宋人不知道。 p>廉希贤从宋人都城里传来的手书就在他的案上,大汗过目之后只说了一句“若宋人再敢动使臣,朕必亲领兵以讨之。”,尽管话说得豪迈,可这不是明显将人推入死地了吗?现在宋人以夏贵之死为由,扣押了使者,这不比当年的郝经,人家是口供物证俱在,想推托都难找出借口。 p>为了这件事他已经烦恼了好几日,荆湖方面的说辞也是同时送来的,那上面的说法他相信但不能拿去说服宋人。人是在刺杀现场被擒获的,身穿黑衣手拿兵器,宋人会为了栽这么个个赃就杀了自己的大将?伯颜郁闷地摇摇头,这件事太蹊跷了,满满地都是疑点可又没有办法去证实。 p>“启禀丞相,兵部郎中忽辛求见。”正对着一封奏章发呆的伯颜被一个书吏的声惊醒,回过神来赶紧命人叫进来,来者是个深目虬发的色目人,一身官服穿着在他身上很不协调,这样的人在朝中为数不少。 p>和阿合马一样,忽辛的父亲瞻思丁也深得大汗的信任,自去年被派往云南任行省平章以来,他在当地将原来的行政体制改成了与中原一致的州县制,并迅速平定了省内的几起叛乱,得到了大汗的高度赞赏,他这一次出京就是前往那里执行一项重要的使命。 p>“忽辛见过大丞相。”和那些西域来的回回一样,忽辛行的也是当地通行的平胸礼,他的汉话说得不太流利,蒙古话也很一般,但听说还是问题不大的,伯颜受了他一礼,从几后站起身来,将他一把拉起。 p>“你这是从宫里来?大汗怎么说。”两人在堂下的位中就座,伯颜也不和他虚客套,就这么径直问道。 p>“不瞒大丞相,大汗对云南抱了很大的期望,可是我和我父亲都认为,此时出兵并不是太好的时机,要是再给我们三年,不,两年甚至是一年,我们有信心,那里将永远成为大汗最忠实的领土。” p>忽辛耸了耸肩说道,这些话他并没有说给大汗听,因为知道说了也没用。云南行省是元人最南的一片土地,尽管征服他们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可因为民情太复杂,远远不像中原这些汉地一样好统治,正因为这样,瞻思丁才会担出改制的。 p>伯颜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每日里的政情军报都要过他的手,虽然前几年的大规模叛乱已经被镇压下去,可为首的却没有抓到,零星的小叛乱更是层不出穷,一不小心就会死灰复燃。 p>“你这次过去,帮我带封书信到鄂州,交给阿里海牙平章,顺便亲自问一问,然后差心腹之人回京来报与我,有些事别人去办我不放心。”大汗的措置他不好评价,于是岔了话题说道。 p>按伯颜的要求,忽辛就得多绕上一圈,可他并没有说什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反正谁都知道他的行程为时很长,大汗又没有规定什么期限,就是耽误些时日也没关系。 p>知道他马上就要走,伯颜并没有多留他,这一次大汗连那块飞地都没有放过,其决心已经洞若观火,再难挽回了。汉人说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现在他们马就要尝到这雷霆之怒了, p>“将这些命人马上送至甘肃、陕西、四川、岭北、征东、及中书省辖下各路,让他们务必在入冬前准备好,以备征调。”忽辛走后,伯颜飞快地将此前已经拟定的诏令处理完,叫过几个官吏吩咐下去,这些地方都比较偏远,不一定会用到,但准备还是要做的。 p>至于更远一些的地方比如漠北和各汗国等地就不会顾及了,一则是路途遥远转运不易,二则那些地区人口稀少,也难以凑出多少人来。更何况,现在西北不靖,一些素有野心的宗王蠢蠢欲动,这些都是不得不防的。 p>现在伯颜对自己此前的失败更是追悔莫及,若不是他的大意,也用不着现在这样子,如此地孤注一掷,万一有个挫折之处。伯颜有些不敢再深想,上一代大汗蒙哥的例子就摆在那里,虽然现在早早就立了太子,可草原上向来就是强者为尊,各部宗王有哪一个又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p>“你说他们在干什么?”阿里海牙没听清后面的话,上前几步向单膝跪在地上的巡骑问道,这人看来是连夜赶到的,身上沾了些露水,人也不停地在喘着粗气。 p>“宋人似乎在撤兵,他们好像连县城的城墙也拆掉了,等我们走近时,那里已经变成一片白地,屋舍墙瓦都没剩下。他们的人全都撤进了山里,再往前就遭到了驱赶,远远地看上去,宋人似乎在加强那些关隘。” p>巡骑打着磕巴将探到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让阿里海牙有些哭笑不得,以为他们想拼死一战的时候吧,结果他们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撤了回去。自己准备的那些后着全都落了空,真不知道是该说这个李庭芝有谋略还是运气好。 p>是的,他的阳逻堡新增了将近三万名生力军,要说生力军也不合适,就是那些退到蕲州来就食的大军一部。其中有近万名没有马匹的蒙古骑兵,也被他们的统帅之一阿刺罕带了来,在鄂州进行了补充之后,秘密来了到这堡中,可谁知对手却突然消失了。 p>再带着这些军逼上去?阿里海牙心知那样除了将李庭芝再吸引回来,说不定还要面对更多的宋军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两军都没有绝对的胜算,宋人不愿意在阳逻堡这样的坚城之下打消耗,他又何尝会想再去攻打一遍加强了的大别山隘! p>从河南江北行省就近调集的粮食正源源不断地运到襄阳府,然后再转运到鄂州城,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这个前进之地,等待着下一次大汗发出的征讨令。中原各行省的那些大动作他早就知晓了,既然如此,也就乐得暂时罢兵休战,就集结的效率来说,宋人是远远不及自己这边的。r1058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定亲 p>杨行潜为他们这些人找到的房舍位于城中的教睦坊内,刘禹看过之后表示十分满意,这里前临御街后面挨着涌金池,再过不远就是丰豫门,出入极为方便。原本叶应及以府内空置无人力邀他住到叶府去的,由于正在和他们家商谈着结亲的事,还是被他给婉拒了。 p>要说这里唯一不太好的就是侧边紧挨着临安城里最大的瓦舍,每日里呦喝之声相闻,戏耍之音入耳,让刘禹最初的几日颇有些不习惯。反而他的那些亲兵倒是兴奋异常,不当值的时候也有了个耍的去处,他也就制止了杨行潜再帮他寻一处的心思,安安心心住了下来。 p>他在这临安城中没有多少认识的人,因此这种乔迁之喜也没打算请人来吃上一顿,胡三省带着他的资料已经踏上了归乡的路,随行的还有他的几个亲兵,一方面是护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到时候回来通报消息,就在他以为事情就这样子的时候,却有两位不速之客突然登门而来。 p>“哈哈,老金,你是何时到的,也不差人来报一声。老姜你这是凑巧呢,还是有意为之的?礼也不带上一份,就来某这处打秋风了不成。”算起来,庐州一别他们也有多日不见了,突然看到金明到了,刘禹高兴地将他二人让进来,口里还不停地开着玩笑。 p>“怎得不见雉姐儿,她没有随你上京?若是到了赶紧叫她一起来啊,正好宁哥儿也在某这处,大伙可以凑上一桌了。”刘禹特意出门口看了一眼,却不见小萝莉的影子,他才不信雉奴会一个人呆在六安,奇怪的是,说到这两个人,金明和姜才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p>这种有些微妙的气氛被刘禹感觉到了,他将院中的亲兵都打发了出去购买吃食,杨行潜也借着去找姜宁悄然离去,偌大的院中一时间就只余了他们三个。刘禹看了一下二人的神色,姜才似乎有些尴尬,金明则是不知所措居多些,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难道雉奴出事了? p>“她无事,是某让她呆在营中的,只因此事与她有关,故此不好与闻。”与她有关?听了金明的话,刘禹有些疑惑,有心要问个清楚,也知道急不得,三人在院中随意地找了几个凳子坐下,刘禹望着金明,金明却望向了一旁的姜才。 p>“还是某来说吧,你们也知道某行将远离,半生行伍了,别的倒也没啥。可总惦记着宁哥儿的婚事,想着若是他成了亲,某就是回不来,也能闭上眼了,这才去接了老金一同进城来,就是这么个事儿,太守觉得如何?” p>原来如此,刘禹再笨也知道他说的是哪家了,看着姜才的脸色急切带着几分尴尬,一旁的金明只是沉默地在那里吸着烟。姜宁和雉奴?刘禹的脑子有些乱,那个放到后世不过是个初中生的小萝莉要嫁人了?这信息量略大了些吧。 p>“此事,是你的意思还是宁哥儿自己所求?”刘禹自己就在办着这样的事,他生怕眼前的这两个人也不管当事的感受,就这么盲婚哑嫁地自作安排,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自己放到了家长的位置上。 p>“是某的主意,宁哥儿那里亦曾问过,他心里是极愿的,请太守放心。”姜才点头答道,两家都是武人,彼此也算得上知根知底,细想之下,刘禹发现这居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就雉奴那性子,真要找个读书人两人婚后不合的可能性很大。 p>“待宁哥儿来了,某还要先问过他,老姜,你可是瞒得好紧,就连将人放到某这里,你也未曾透过一句,你不要告诉某你这是临时起的意。”刘禹没有去想他的用意,既然来征求他的意见,那他肯定要找当事人问个清楚才好,这劲头在外人看来比金明那个正经兄长还要足。 p>在他们谈话的当儿,除了杨行潜到城外去找带着亲兵们的姜宁之外,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被一个禁军打扮的车夫赶着正穿过丰豫门向城中行去,不大的车厢里坐着三个女人,倒也不觉得拥挤。 p>“这宁哥儿不好么?怎得你这妮子一丝喜色都没有,愁苦得好似要跳入火坑一般。”当中的妇人粗眉大眼,说话很是爽利,其实被她指点着的雉奴并没有她说得那样愁眉苦脸,只是平静地有些过了,哪里还有平素风风火火的样子。 p>宁哥儿?雉奴只记得他当初被自己救下时的那付傻样了,他有什么不好,雉奴也说不出来,可要说今后陪伴自己的那个男子就是他?雉奴的心中便七上八下说不出的烦恼,她当然知道自己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哥哥嫂嫂有自己的家,护不了她一辈子。 p>“雉姐儿啊,你大哥前日里和我一说,我就觉得这门亲事还不错,你看姜家人口少,你嫁过去了上头连个正经婆婆都没有,这日子就好过。看这姜都统的急切样子,只怕也是喜欢得你紧,这事就是一大半的好了,况且你哥说了倒底都是武人,只有他们家才不会看重别的那些......” p>听着自家嫂嫂的絮叨,雉奴有些神游物外,她知道嫂嫂说的别的那些是什么,自己不通女红,不通家务,除了这身武艺毫无所长。婆家不比自家,不会再有金明那样的兄长纵容自己了,可她心里为什么就是欢喜不起来呢?在这世上不看重那些的可不只姜家吧。 p>牛车被人拉着在青石板路上“嘎吱嘎吱”地朝前走着,为了怕打扰到她们,赶车的军士都没有扬鞭吆喝。说了半天的金涂氏已经有些口干舌燥,她无语地看着低头不语的小姑子,她嫁到金家的时候雉奴还不到十岁,正是最顽劣的年纪,没少让她这个嫂嫂头疼。 p>“承蒙嫂嫂关心,我省得的,嫁与不嫁,我听阿兄的便是。”雉奴像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冰冷的语气在这六月的大热天里都让人感到一阵寒意,金涂氏一把将她搂过来,就像幼时做错了事要被金明罚的时候那样护着。 p>“我苦命的儿,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嫂嫂的怀里仍像她记忆中的宽大而温暖,让雉奴想起了他们为自己所操的那些心,看着雉奴那熟悉的倔强表情,金涂氏自己首先就红了眼圈,虽然怀里的人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可在她心里仍是那个时时会闯祸的小女孩,那感情倒有大半像是自己的女儿一般。 p>进城之后行了没有多久,牛车就转进了一处坊内,停在了一处不大的院门前,赶车的军士自去系车,雉奴和一个婢女将金涂氏扶下来,三人向着那门前走去,站在门前,还没等到雉奴伸手去拉那个门环,从门内就传出来一个她极熟悉的声音。 p>“......你要知道,雉姐儿并非寻常女子,可能你觉得她不通庶务、不会针线、整日里在军营厮混,若是你以此来度她,那就早早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某以为,这个大宋能配得起她的男子不多,那是真正的巾帼之身,你自觉得如何?” p>刘禹的问话又急又快,惊得雉奴停下了敲门的动作,虽然听不出他在对谁说话,因为事涉自己,她自觉不好就这么进去。可听完刘禹的话,她心里生出了一股异样的骄傲之情,就连自己的阿兄都从来没有这般夸过她。 p>“先听某说完,宁哥儿,某也知道你是个好男儿,临敌不惧身先士卒,这些某都看在眼里。可光是那些还不够,你既有娶她之心,便要有一颗爱惜她的心,不要因为她曾经救过你,就心生报恩,须知那是战场之上,人人皆有互助之责,否则谈何袍泽之义。” p>“雉姐儿是个坐不住的人,比不得那些闺阁女子,她还有些玩性,若是闯下祸事,你是不是能护得她周全?不要急着答某,想清楚了再说,你若只是一时性起,那到头来不仅是害了雉姐儿,也害了你自己,你可知晓?” p>隔着一扇大门,雉奴不知道被问的姜宁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却能感觉得到刘禹的模样,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禹哥儿会为她想得这么细,这些话自己的阿兄是问不出来的,因为那每一个字都显得有些无理,可他就这么问出来了。 p>她的身子被一只手扶住了肩头,雉奴缓缓地靠在嫂嫂的身上,带着笑意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真是冤孽!”金涂氏暗暗叹了口气,取出一方帕子轻轻地帮她擦拭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不停地涌出水来,怎么擦也擦不完似的。 p>“太守、金指挥、爹爹,还请听姜宁一言,实不相瞒,某倾心雉姐儿已经有些时日。说来有些惭愧,最初是因为不服,心下想着她区区一个女子,除了枪术,无不强过某,叫某堂堂一个七尺男儿颜面何存。”r1058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粮食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首词咏的是哪里不得而知,但眼下这个名叫黄梅县的地方却不产梅子,目前的名称是隋开皇十八年才由新蔡县改过的,从此便一直沿用到刘禹的那个时代。现在它在蕲州治下,西北与州治所在的蕲春县相邻,南边隔着大江与江州相对,北边是大别山的尾部,东接安庆府的宿松县。 “传令下去,将城中及周边各乡镇的百姓都迁走,告诉他们,鞑子一旦复来,必会加以报复。若不想落得和那边的池州等地一样的下场,就跟随大军走,找人把这个挂上城门,好容易来一回,怎么也得给鞑子留点礼物。” 张世杰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一个球状物,上面还带着长长的黑色毛发,那个球“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露出了一张惨白的面目。听到他的吩咐,一个亲兵提着毛发将那个首级拎起来,就这么从城楼上吊了一根草绳下去,将它缚在了半空中,正川流不息地从门下经过的百姓都看得很清楚,那人正是他们原来的父母。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r1058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意外 “‘大江飞虏骑,江南起烽烟,铁索横不住,椎子欲擎天’,这可不是什么寻常故事,它就发生在本朝本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小老儿为你一一道来,话说去年先帝驾崩,幼君登基,朝野震动,鞑子窥视......” 这里是两浙东路绍兴府治下的萧山县城,地处临安府以南,连接两路的运河穿城而过,向来就是南北通行的集散之地。城中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各色船只,码头的沿街一带林立着各种商肆、客栈乃至勾栏瓦舍,显得热闹非凡。 将近入夜之时,从县城的水门方向驶来一艘平底乌蓬大船,巨大的桅杆上船帆正缓缓收下来,在蒿公的操纵下,左冲右撞地驶进了城中最大的码头中。也亏得他艺高人胆大,硬是在中间挤出了一条路,稳稳地停靠在了码头上,一旁的船家看着上面走动的锦衣豪奴,心中纵有些许不满也不敢放声。 随着船上的人系索的系索、撑杆的撑杆,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年人看着船身已经渐渐停稳,便出言指挥着那些人放下踏板。他带着那些人走上码头,打量了一番周边的情景,便伸手招呼了一声。 “你等几个去街上寻寻,但有那等素静的酒家,便只管叫他们送些好酒好菜来。老儿有言在先,切莫偷耍,船上的娘子们还未用饭食呢。”说着他就从腰间取出一个袋子,摸了些银钱交与那些豪奴。 看着他们胡乱应了一声就闹轰轰地走远,老管家站在那里不禁摇摇头,倒底是岁月不饶人,自己已经老得都快没有威信了。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船,船身中段是长长的棚仓作为住人之用,门口挂着两串灯笼,上面只写了“叶府”两个简单的字。 一路从宁海到这里,他都是战战兢兢地提心吊胆,如今比不得往日了,谁不知道前面就刚刚才发生了一场大战,鞑子已经打进了两浙。因此,尽管都是位于京师后方的两浙之地,他仍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一直到了这里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没有办法,这船上大多都是女眷,走陆路虽然近些,可是要翻越好几座高山,其中会有什么样的凶险他连想也不敢想。这水路就算是慢了一点,一路之上的庆元府、绍兴府都是有名的繁华所在,官府的掌控力很强,自然要安全不少。 “姐儿,这外面黑灯瞎火的,有啥可看的呢?”位于棚仓中间的船身突然被打了一扇小小的窗户,露出一张椎气未脱的脸,她飞快地打量了一番又缩了回去,仅从身着打扮看也能看出某个大户人家的婢女。 “你哪里会懂,你们姐儿要的可不是看,而是为了听得更分明些,我说的可对,小姑?”一个少女的声音响了起来,听上去年纪不大,因仓中没有点灯,看不清楚模样,但声音却是清脆悦耳,极为好听的。 “这死妮子,忒得嘴碎,看我不拧你。”另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来,紧接着仓中就发出了嘻笑打闹之声,似乎两人已经扭在了一起,不时还夹杂着少女的声声娇呤。 “看看,这才出来几天,就露了原形,在家中可装得好,‘好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淑小娘子’,也不怕让你那位什么哥儿......哎呀,莫挠了,我错了,再也不说了成不成,莫再挠了痒死了,嘻嘻。” 在那少女的告饶声中,两人慢慢停止了厮打,那年幼的婢女似乎见怪不怪了,也不去劝解,从外面挑了帘进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个细长的烛台,“嗤”得一声,火石在摩擦间蹦出火花,将台上的蜡烛点燃,一时间整个舱室被明亮的烛光照得透亮。 从窗前的榻上直起身的两个女孩都坐在那里整理衣裙,两人的样子看上去差不多大,长得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叶璟娘将自己脸上的几搂乱发拂到脑后,转过身去帮旁边的少女打理,就像姐妹之间经常做的那样子。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 满脸喜色的袁洪并未留意到他后面的调侃之语,有了这批粮食,就能保证百姓们饿不死。此后,做工也好,投军也好总能再慢慢筹划,等到这县城修葺完成了,再在周边开始做些耕种的准备,来年就有了希望,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着跟着身边的这位“义女婿”也格外地顺眼起来。r1058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军报 “这是你们枢府一致的意思?吴彦恺怎么说的,贾善夫呢?”陈宜中抖了抖手上的军报,言语中已经带了些不耐。送文书来政事堂的是他提拔的那位枢密院都承旨,因此陈宜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若不是顾及他的脸面,都想将这事物直接扔到他身上去。 只是他也知道这根本迁怒不到别人的头上,吴坚已经六十多岁了,贾余庆也过了五十五,遇上这种大事说得好听一点是“老成持重”,难听一点就是“敷衍塘塞”!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这位子空着,自己辛苦一些也就罢了。 张世杰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一个球状物,上面还带着长长的黑色毛发,那个球“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露出了一张惨白的面目。听到他的吩咐,一个亲兵提着毛发将那个首级拎起来,就这么从城楼上吊了一根草绳下去,将它缚在了半空中,正川流不息地从门下经过的百姓都看得很清楚,那人正是他们原来的父母。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r1058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心迹 “门下,祈父之官。司王爪士。上~将之任。为国虎臣。予得智勇之材。俾共左右之卫。诞扬休命。播告大廷。兹有通州副都统制姜才。拔迹戎行。厉躬武节。深明分数之守。兼识变通之权。捍外侮于江淮。佐濯征于南服。尝鼓儳趋厄。以奋率烝徒。能降城艾旗。以荡定逋寇。夙付简稽之籍。进督号噭之军。 人知训齐。众不哗乱。是严师律。擢护殿岩。越从廉车。遂总斋钺。于戏。惟威爱足以临下。惟忠义可以报君。勤懋乃心。钦迪朕意。特授永州防御使、琼海招讨使、管内安抚、持节南宁军、万安军、吉阳军诸军事。勿忘忠荩。永对丕图。可。”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前,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听着不得要领,只得直起身来,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原来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纵横首发,请支持正版,谢谢,纵横首发,请支持正版,谢谢,纵横首发,请支持正版,谢谢,纵横首发,请支持正版,谢谢,r1058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入宫 “起身吧,上前来让老身看看。” 璟娘轻轻地“嗯”了一声,站起身微低着头小步地往前趋了几步,估摸着太皇太后应该能看得清了才停下来,然后微笑着抬起头。她今日穿着大装,一身朱紫色的流彩暗花云锦宫式长裙下摆直接拖在了地上,因身量还未长开衬得脸蛋很小,不过那份从容淡定倒是显示出了极好的教养,让谢氏也暗自夸赞。 “你这孩子,到老身边上来,离得这么远,你是想考较老身的眼力么?”谢氏故作不满地说道,璟娘无法只得告了罪挨到了她的座边,谢氏打着她的手细细打量,这个小女孩眉目清秀、焯而不妖,这么艳俗的色彩到了她这里硬是被她穿出了高贵的味道,估计是因为要进宫的缘故,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粉黛,更衬得肌肤晶莹如玉。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请支持正版,本书于纵横中文网首发。r1058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园中对 “君实!”刚刚吃完饭正站在院中消食的刘禹看着进门的人欣喜不已,说起来自江北一别,他们也有差不多大半个月没见了。陆秀夫身着一领深色常服,仆从也没有带一个,就这么背着手走了进来。 微笑着施了一礼,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整个院子,这是内院,左右两厢各有四间房,前院不算,后面还有一个不大的花园。这在临安城中不过是寻常人家所住,房舍所在的教睦坊也不是豪富云集的富贵之地,就这样每年的租金也不是他负担得起的,而看上去,刘禹这里住得人还不算少,这也是一笔开销,真不知道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的他是如何这么有钱的。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r1058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斥责 “胡闹!”叶应及气得声音都有些变形,虽然他不热衷于功名,可自幼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礼法早已经根植于心。% x.即使现在还没有到明清之时那么严厉,可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声誉仍然是堪比性命的大事,程颐所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对着这个比自己女儿还要小的妹子,不知不觉间就带了些“长兄如父”的神情出来,实在是不明白,父亲怎么就答应了她这么上京来,这不是胡闹是什么?那天促不及防之下,只能向刘禹介绍说是自己的兄弟叶应有,谁知道人家看出来什么没有,现在还妄想着要出府去,难怪他会气成这样。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640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试验 “太皇太后慈谕、政事堂诸宰臣并署:浙西安抚副使、知镇江府、节制驻戍兵马文天祥仍领淮东总领,淮西总领所由建康移驻至安庆府,以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张世杰兼领,湖广及四川总领不再另设,其职并入两地宣抚司处置。~x.” 这道谕令刚刚从临安城发出去,其抄文就已经放在了刘禹的书案上,不太明白端倪的他看了看,那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除了知道两个历史名人文天祥、张世杰又加了官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不然杨行潜会巴巴地这么跑一趟。 “朝廷对李帅已有钳制之意,此不过是特为分其权而已。”杨行潜见他不甚明白,于是向他解释道,刘禹一听之下再去细看,和李庭芝有关的应该是淮西总领所移驻之事,而他这才突然发现这几个总领所都不在其标示的境内,这又是为何? “建炎十一年,朝廷先后建淮东、淮西、湖广总领所,掌所在地诸军钱粮并参预军政,而同年,三大将岳飞、韩世忠、张俊俱被调入朝中任执政。十五年又置四川总领于利州,自此成为常设,而如今蜀中靡烂、鄂州已失,朝廷这才撤了湖广与四川二总司。” 原来是这样,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防止前线统帅擅权,在后方一点的地方设置了这么一个控制机构,扼住了军队的钱粮器械,防止他们生变罢了。岳韩张三人都是武将,且掌着重兵,这么做还能理解,李庭芝一个文臣素来评价很高,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么? “东家有所不知,盖因前几日李帅曾上书朝廷,论及鞑子秣兵厉马恐有大举,建言沿边加以戒备。不知政事堂诸公做何想,现在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回复,削一总领之职不过警告耳,重设淮东总司意欲控制钱粮赋税才是根本要害之处,李帅有得烦恼了。” 刘禹这才恍然大悟,这里面还有他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他的提醒和将李十一所部遣入淮北,李庭芝也不会言之凿凿地这么快就上书,只可怜他的一片忠心换来的却是猜忌,政事堂那些人肯定认为他是挟寇自重吧。 他叹了口气将那抄文扔在案上,想要在这大宋朝廷里做点事还真难,明明是为了国家好,最后很可能得到的并不是什么好下场。好在朝廷也知道不能做得太过份,只将淮西总司迁到了安庆府,那里仍是沿江制置司的辖下,至于淮东总领文天祥,刘禹只希望他能多呆上两年,不要和历史上那样马上就被调入朝中。 这些事他也管不着,自己的婚姻还操心不过来呢,先娶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回来过几天封建社会腐朽的生活再说。想到那天接船时看到的叶应及之女,要是有她那种素质就可以了,刘禹没有那么贪心,只是那年岁也太小了点吧,放到后世是会直接坐牢的,这要怎么下得了手呢? “东家......”杨行潜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这货又开始歪楼了,他来告知此事当然不光是说这些,李庭芝如何与他们又有何干?刘禹被他叫了回来,一打量发现杨行潜似乎还有话要说,于是定下神看了看他。 “东家可知晓,李帅那处还有一个缺?”杨行潜指了指那张纸说道,刘禹一脸地愕然,不太明白他的所指。 “淮东至今可还无帅啊。”杨行潜缓缓地说道,淮东?扬州,那可是大都督府,除了中间很少的一段时间,李庭芝在那里镇守了十多年,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就是他的老巢,能不能去先不说,就算去了只怕也是处处受制。 更何况,刘禹从后世的研究中知道,这时候的扬州因处在战略前沿,商业和人口既不如前唐时期的“扬一益二”,也不如后面明清时的商贾云集盛况。因此,对于这个地方,他的兴致并不高,再说了也没有操作的余地啊。 “东家,正因淮东乃李帅旧领,朝廷才不好明着来,否则前日里直接在诏书中任命即可,须知将帅失和不是小事。而李帅迟迟没有举荐,焉知不是别有深意,如今李帅遣使亲问计于东家,显是极为看重的,东家只需去书一封,点到即止,成与不成试试也无妨啊!” 见他有些不以为然,杨行潜不得不苦心婆心地劝道,现在的情形是除了那里别无去处,先占个位子也好过这么虚等。刘禹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看不上那块地,又不好拂了亲信的一片忠心,只能另外寻了个说辞。 “行潜,李帅做如何想,非我等所能揣测,但某以为,若他真有此意,绝不会到现在丝毫不露口风。咱们自家的事,还是自己来努力吧,若是一切顺利,不日里某可能就要往宁海跑一趟,京师的事就拜托你了,平日里就如今天这般事无巨细都要打听到,咱们没有根基,不得不多做几手准备。” 见他计议已定,杨行潜应了一声不再多劝,他对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提建议是他份内之事,做决定则是刘禹的事,就算没有采纳,他也尽到责了。好在刘禹的解释并不是推托之意,而的确有几分道理,杨行潜听过之后心下便也就释然了。 刘禹说得不错,他们现在最紧迫的事情就是他的婚事,早一点打上已婚的烙印,才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否则就算是有了机会,照样还是抓不住。胡三省已经去了好多天,结果如何这几天也应该有了,为了提高效率,刘禹派了两个亲兵带着对讲机一路随行,免除了来回奔波的时间。 “嘘”得一阵啸声划破天际,一块巨石被高高抛起,落到了远处的山丘上,伴着巨大的落地声,砸起一团烟尘。随后,一个军士跑到巨石前对着前面摇动手中的小旗,看到他的动作,一个年老的色目人瞅瞅大致的距离,伸出右手挥了挥,两名军士立刻抬起脚,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巨石那处走去。 这里是大都城的郊外,高大的城墙就在身后,一身常服的忽必烈站在被宦人高高举起的伞盖下,望着那边不住地皱着眉头。在他的视线里,一架高度超过了大都城墙的巨型投石机昂首向天,后面的配重包要十几个大汉一齐拉拽才能升起来。 “启禀大汗,这一次足有四百二十三步。”一个亲军打扮的蒙古侍从根据城下来人的大声汇报,向他回复着。忽必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城下的人声音很大,他早就听到了其中的内容,费了这么大劲,造出的体积几乎达到了原有的三倍,可效果呢? 而根据伯颜的奏报,宋人的火炮可以从建康城中一直打到城外的大江边上,那是接近千步的距离!他看着那个大木架子,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烦闷,重视技术取长补短是蒙古人得以横扫天下的倚仗,而绝不是仅仅靠着出众的骑射功夫。 “伯颜,你觉得宋人的火炮会比那个还要大一倍以上么?”忽必烈指着远处的投石机问道,伯颜很明白他心中所想,虽然自己没有看到过宋人的炮是什么样子,可就算是同那一架一般大小,以建康城的高度,城外也不可能看不到,更别说还要大一倍,先不说做不做得出来,这么大要如何运载,而且要多少人才能使得动它? 见到自己亲信沉默地摇摇头,忽必烈自然明白了,宋人的办法应该在其内部,就如同他怀里的那块小小的“晷”。他为此已经集中了全国几乎所有的能工巧匠,还放出了很高的赏格,可至今为止,别说仿制了,就连这事物是如何运作的,都无人能说得清。 宋人何其聪明啊!他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了这种感慨,那些在城下忙忙碌碌的色目人也已经尽力了,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办法,成绩也是显著的,毕竟之前的回回炮只能打出二百五十多步的距离,为了达到他的目标,七十多岁的亦思马因领着人干了几个日夜,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下。 “今日就到这里吧,让他们回去好生休息,所有人每人赏黄金一锭,找个太医去亦思马因府上瞧瞧。”这种事情逼也没有用,好在还有时间,忽必烈不想让他们压力过大,这个事情还得着落到别的方面。 “宋人还扣着廉希贤他们么,想个法子让他们先脱困,宋人有什么条件不妨应付着。再传令阿里海牙那处,多遣些人去建康城,朕就不信了,宋人还能瞒得丝毫不透?”忽必烈用力地拍了一下城砖,虽说有了一次经验,下一次他自信不会再让宋人得逞,可这毕竟是个威胁,如果不弄明白,保不齐又会碰上什么别的陷阱。 伯颜恭身作答,其实大汗说的这些他都已经在办了,阿里海牙的人几乎每天都会从江南传回消息,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在战争中大发神威的事物一夜之间仿佛蒸发了一般,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从普通百姓嘴里听到的会是类似神话一般的消息,每每都让人哭笑不得。 只是他也同意大汗的看法,宋人不可能瞒得那么紧,打探不到只能说明功夫没有做到家,这一回有了大汗的亲口谕令,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能破解那些谜团,花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r640 正文 第四十章 潜入 “前面就要进入顺天路地界了,两位弟兄的北地话还不熟络,为免被人看出破绽,还请尽量少开口。一应事务都由某出面,咱们先安顿下来,再图后计,如何?”一脸风尘,满腮短须的解呈贵转身向着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高大汉子一拱手说道。 这一路北行,穿州过府的全靠着他的汉军百户信牌才得以畅通无阻,能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是经营商路百年的大族也难以周全。为了加重他的身份,刘禹还给了他一个赤金虎符,这事物在解家只有他的祖父解诚才有一个,他的父亲解汝楫都还没有得到。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 满脸喜色的袁洪并未留意到他后面的调侃之语,有了这批粮食,就能保证百姓们饿不死。此后,做工也好,投军也好总能再慢慢筹划,等到这县城修葺完成了,再在周边开始做些耕种的准备,来年就有了希望,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着跟着身边的这位“义女婿”也格外地顺眼起来。 张世杰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一个球状物,上面还带着长长的黑色毛发,那个球“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露出了一张惨白的面目。听到他的吩咐,一个亲兵提着毛发将那个首级拎起来,就这么从城楼上吊了一根草绳下去,将它缚在了半空中,正川流不息地从门下经过的百姓都看得很清楚,那人正是他们原来的父母。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r1058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楚州 坐在沿江制置司衙门的大堂上,李庭芝的身前是撂得高高的文书,这些都是他外出的这段时间里落下的。两岸三地四路的大小事务全都压在他的肩上,若不是庐州出了主帅被刺的那等大事,原本他怎么也不可能离开这里那么久。 他是昨日夜里才从淮地返回的,只略为小憩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来到这里点着灯一直干到了现在。看了一眼堂外明媚的阳光,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头颈,再次从文书堆上面拿起一份,就着烛光细细地看了起来。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 满脸喜色的袁洪并未留意到他后面的调侃之语,有了这批粮食,就能保证百姓们饿不死。此后,做工也好,投军也好总能再慢慢筹划,等到这县城修葺完成了,再在周边开始做些耕种的准备,来年就有了希望,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着跟着身边的这位“义女婿”也格外地顺眼起来。 本书纵横中文网首发,请支持正版,谢谢。r1058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螳螂捕蝉 建康城南的燕居楼内,因着快要到午饭时分,系着短围搭着绵巾的伙计来来往往,招呼客人传递菜肴,忙得不可开交。林掌柜带着一个伙计从大门外走进来,看到一楼的热闹景像也是有些诧异,看来这大战过后城里的生意也不独他一家好啊。 今日他是从胭脂巷那里刚出来的,想着要到饭点了,就顺路来到了这里,虽说花销可能不少,可谁要他今天高兴呢。连绵数月的战事,让秦淮河边的那些销金窟都没了生意,等到战事一停,大伙似乎就像是发泄一般齐齐地上了门,搞得倚门望笑的小姐们应接不遐,自然连带着他的辅子生意也大好了起来。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r1058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黄雀在后 “张先生还未归家?这可如何是好。”听到院内的回答,陈小乙无语地看了看天空,这是他唯一能想到可以商量的人。若是直接报了官,他怕事情最后难以善了,谁不知道衙门好进却难出,可不想为了这种事搭上自己。 一墙之隔的映红也别无他法,自家官人已经走了有两天,根本就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只是让她安心等着。说实话,她虽是在婆婆小叔前装着镇定的样子,其实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地,官人连去哪里都没有告诉她,说明此行必不像他口中的那样轻松,因此,除了每天在屋中为他祈福,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r1058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宴请 “喔?可知是哪一科。”走入大间时,听到楼中伙计的话,叶应及随口说道。这里是临安城外有名的丰乐楼,为了宴请刘禹等人,特意包下了二楼最大的一间房,上楼时,听伙计说隔壁邻间被一群士子给订了,于是就多问了一句。 现在正是赏花游湖的最好时节,楼外推窗看去,就能见到红绿相间碧水蓝天的壮丽景像。因此,能在这里订下一间上房,还要多亏了叶府这个招牌,丰乐楼本就是官营生意,对于城中的仕宦人家自是耳熟能详。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r1058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弹劾 “不知刘兄可曾参与去岁的大比?”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刘禹听到叶应及和孟之缙正在谈论隔壁的那些仕子,刚听了没几句,一旁的“叶二郎”突然问了他一下,去年“秋闱”的时候,正是他发现了传送门的日子,自己那时候还没来到南边呢。《≠, 没有经历过古人的科举,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在他的心目中不过就是和后世的高考差不多性质吧。好在璟娘也就是随口一问,见他神色有些低落,以为这个问题勾起了他那些不得意的往事,倒是让她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 满脸喜色的袁洪并未留意到他后面的调侃之语,有了这批粮食,就能保证百姓们饿不死。此后,做工也好,投军也好总能再慢慢筹划,等到这县城修葺完成了,再在周边开始做些耕种的准备,来年就有了希望,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着跟着身边的这位“义女婿”也格外地顺眼起来。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请支持正版。r1071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罪名 已近六月底的余杭湾,虽然名噪一时的钱塘大潮还没有形成规模,可海面上已经隐隐有些风高浪急的味道。■↑頂■↑点■↑小■↑说,wwvw.23w再加之天气说变就变,到了这个时节,已经鲜有渔家会将船开到这浙东沿海来,因此,正在从嘉兴府往绍兴府方向行驶的这条船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操它娘,这贼老天,就没一天让老子好过。”一个扎着头巾的大汉扯着小儿臂一般粗大的绳缆骂骂咧咧,船身在波涛中摇晃着,每次一个大浪打来,就仿佛会马上翻了去,可直到现在,船仍然顽强地在海面上挣扎着,向着不知道何处驶去。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r1071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行事 “......能自行走动的铁车,一发声十里可闻的传声筒,还有什么?能飞天遁地的神龙?还是会喷火的猛兽,全都是胡说八道,这样的说辞,尔等自己信吗。”匣子里传来那个男子的气极败坏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有些焦灼,接着似乎还踢了什么东西一脚。 “统领,咱们分别问了好多个不同的宋人,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属下以为也许是他们稍稍夸大其词了些,但这事物肯定是有的。”另一个声音响起,他的下属忙不迭地辨解着,只是那言语很是无力。 张世杰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一个球状物,上面还带着长长的黑色毛发,那个球“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露出了一张惨白的面目。听到他的吩咐,一个亲兵提着毛发将那个首级拎起来,就这么从城楼上吊了一根草绳下去,将它缚在了半空中,正川流不息地从门下经过的百姓都看得很清楚,那人正是他们原来的父母。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r1058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聘礼 胡三省那处的消息来得有些晚,接到通话请求的时候,刘禹还有些担心是不是事情出了意外,好在一切顺利。据他所说,为了挑个吉日,所以耽误了两天,现在婚书已经写妥,两家这就算是正式定了亲,至于别的程序,因为没有兄弟和亲族在,只能刘禹自己登门跑上一趟。 按宋制,过了定贴也就是婚书,这门亲事就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据《宋刑统》所记,对于悔婚者惩罚如下“......不得辄悔,悔者杖六十,婚仍如约。”也就是说,婚书上那位“林家第十三女名璟者”已经是刘禹的合法妻子了,就算她悔婚了也是,所不同的是还得被打六十下屁股,一样得抬进刘家,而现在他们缺的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058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教子 “青山不为折腰辱;长使寒梅伴涧芳”,刘禹默默地念着石板上的这句话,将一柱点燃的檀香插到了墓前的长炉中。这是一种无比奇怪的感觉,墓中躺着的人他不久就会见到,而现在自己却在给他上香,苏微看着那上面的名字“胡三省”,墓前还有他的塑像,这明显是一个古人啊,她有些迷糊。 “二位是来旅游的吧,要是不嫌弃就在村里住下吧,我们这里风景还不错,青山绿水人文景观都值得一看。”看到他们对自己先人的恭谨,这位姓胡的村民非常热情,他们这个村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出名的人,如果不是专程而来,谁会知道这个地方呢。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058 正文 第五十章 红妆 “朱、紫、靛、褚、素五色丝缯各一匹!” “上等印花棉布十匹!上等织锦绣纹缎面十匹!” “花开富贵镶金玉碗一套,喜鹊登枝七色琉璃盏一套!” “等......等身落地银色玻璃镜一面!” ...... 立在阶下的老陈头念着手里那叠长长的礼单,越念越是心惊,这上面的东西并不像别人那样一只鸡一只鹅也单列一行,几乎每一样都是奇物!对就是奇物,饶是他出自相府,跟着老公爷见过的世面也不算少了,可看到这上面的名字再看看实物,仍是不住的头上冒汗!这位准姑爷是把东海龙宫给搬空了么? 那丝、绸、缎面之类的也就罢了,虽然难得可在这江南富庶之地,也不是什么见不着的好货色。照理说那玉碗也无甚出奇处吧,可那是隐隐透着光的软玉,上面还有活灵活现的构图,精巧之处让人称奇,如果这也算了的话,那面照得人纷毫毕现的大镜子就让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了,这只怕是传说中的照妖镜吧!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多望。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058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江匪? 今天对于上宅村、中胡村乃至整个宁海县城的百姓来说,都是津津乐道犹有余味的,绵延十余里的送礼队伍和那些闪瞎人眼睛的珍物,只怕这辈子都再难得见。而刘禹这个名字也就随之传了开去,如今谁不知道这位新鲜出炉的相府东床就是话本上的那个“少年英雄”!有才有义、文武双全、再加上年少多金,暗中不知道倾倒了多少闺阁女子。 等到所有的东西都进了府,叶梦鼎命人将特意前来帮忙的宁海知县和他手下的那帮衙役招待一番送走之后,这才从老陈头手里接过了那份礼单细细观看,心惊之余他考虑更多的是刘禹这么大张旗鼓是否还有别的用意?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 满脸喜色的袁洪并未留意到他后面的调侃之语,有了这批粮食,就能保证百姓们饿不死。此后,做工也好,投军也好总能再慢慢筹划,等到这县城修葺完成了,再在周边开始做些耕种的准备,来年就有了希望,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着跟着身边的这位“义女婿”也格外地顺眼起来。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1058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遇险 绍兴府会稽县城内的帅司府衙,两浙东路安抚使、知绍兴府王霖龙正在檐下嗟叹不已,他刚刚将京师来的使者送出门去。一想到来使传下的那些话便只觉得晦气,那些该死的劫匪哪里不好去,偏偏就跑到了自己的辖境,哪里不好去劫,偏偏就盯上了叶府的船,弄得现在自己要背这个黑锅。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他现在的想法也是差不多,整个大宋十多路,就数他这个路臣当得最是悲催,路治所在的会稽县城离着京师不过百余里,快马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到,这不,自己境内发生的事,他这个知绍兴府都未曾听闻,可京师里的那位太皇太后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差使没法干了。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058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救援 “宁海叶府!”就着挑起的灯笼,被属吏从城中唤出来的知县打量着城下的那个人,样貌虽然看不清楚,可身着打扮是个文人的模样,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这么晚了前来求门却是为了何事? 手上的贴子已经被他看了好几遍,“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信国公”上面的头衔每一个都十分唬人,绝不是他这个太学出身的正八品知县事所能够得着的。可身为一方父母,百里之侯,政事上他也无须向一个居于邻县的致仕相公交待,哪怕他位极人臣!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r1058( )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海匪 嵊县县城里的一座大宅内,刘禹靠在屋外的墙壁上吸着烟,看上去站在这里有段时间了,脚下横七竖八地扔着一堆烟头。其实大夫已经瞧过了说问题不大,就是惊吓过度导致的发热昏迷,他站在这里是因为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等个心安。 寻着手下打出的信号,他带着人一路狂奔,终于在离着县城十余里的地方接应上了,回想起来,当时那个女孩抖抖索索地从船里下来,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是直接晕倒在地上,原本还以为会感动地哭倒在自己怀里呢。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r1058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海贼 不得不说,刘禹的料想还是差了些,光是从昨日大半夜里嵊县县衙接到各种钧令就多达三份,最先到的一份自然是上官绍兴府发来的,接踵而来的则是设于邻州庆元府的沿海制置司,以及一地之隔的台州,前者是厉令追剿,后者则是通令协查,让他这个小小的知县直有受宠若惊之感。 看看手里的这份文书,上面除了严令之外,还附上了太皇太后及政事堂诸宰执的话,“......海面不靖,江防如纸,诸位欲尸位素餐以待天时乎?”。措辞之严厉,刘禹可以想见这些主官接到后是如何地战战兢兢,圣人震怒,政事堂也少有的齐心协力,让整件事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效。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058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探花 事实证明,当大宋朝廷上下一致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其效率还是很高的。官军在绍兴府内大张旗鼓、水陆并进之后,仅仅才过了一天,从嵊县出发直送京师的急报就送到了枢府和政事堂,在此等候的一个平章、两个相公、两个枢府长官齐齐围了上来,都看着王熵手中的那封文书。 “好好好!”王熵将文书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立刻就说了三个好字,诸公一听就放下心来,看来结果不错,能向圣人交待了,那就不枉大伙的这番用力,否则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转官他任甚至贬谪一方,朝廷才刚刚有些稳定,实在是经不起波折了。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058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两个只能选一个(上) “不必再追了,叫将士们虚张声势,送他出境。”张青云放下望远镜吩咐道,元人在建康城中的细作被他带着人一路追赶,不断有人返身抵挡追兵,出城时二十余人的队伍,到了马家渡只余了四、五人,舍弃了最后几个手下,那个首领模样的人终于逃出了建康府境,尽管他的身影仍在望远镜的视程内。 在这之前,被他们掳去的城中百姓就已经被解救出来,依照刘禹的指示,这些人并没有被追究,在向官府交出一份供状后就放回了家。不能怪他们吐露出实情,都是些普通百姓,落入了敌手,谁不想着保住性命,要怪也只能怪官府保护不力,让鞑子有机可乘,所幸的是没有人丢掉性命,当然受惊是无法避免的事。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r1058( )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两个只能选一个(中) “你是解......”伯颜看着这张脸,似乎和当时大营中有所不同,人显得很憔悴,但基本面相还是有些记忆的,倒也不是说怕他是假冒,人能到自己的座前来,那肯定是经过了重重检验的,他现在所想的,并不完全是此人的名字,而是他是怎么逃回来的,城南各处的大军倒底怎么了? “禀大帅,小的解呈贵,乃是军中解万户之子,曾奉命潜入建康城烧毁宋人粮库。”解呈贵还是用军中的称呼说道,他仰起头让伯颜能看得清楚些,表情上也带着一丝惊喜交加,丝毫没有半点作伪的迹象。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058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两个只能选一个(下) 沿着天台山的边缘转过去,到了傍晚时分,这只不到二百人的队伍到达了山角下的一处镇子。这里已经是宁海县境了,离着县城不过二个时辰的路程,到叶府所在上宅村也就三个时辰不到,因此,刘禹决定在这里歇上一宿,明天一早再上路。 为了避免扰民,一应的接引事宜都是老陈头出面的,叶府的招牌在这里相当好用,镇中主事和当地巡检带着人帮他们安顿的安顿、扎营的扎营。刘禹将骑军和他们带的人交给了姜宁,自己带着亲兵同叶府的人住到了镇上的客栈中。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058( ) 正文 第六十章 海司 生死操于人手的王霖龙带着亲兵紧赶慢赶,只比刘禹一行晚了一天到达宁海县城。可当他忐忑不安地亲自上门递上自己的拜贴时,却被门房告知信国公因心忧儿子的信病倒了,现在谁都不见,让他悬着的心更是摇晃不定。 县城的驿站中,除了他这位路帅,还有从隔壁庆元府来的沿海制置司参议陈允平,听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而那位海帅却没有前来,一时间王霖龙觉得万念俱灰,怕是这一回自己可能过不去了。 这一招,张世杰其实是和刘禹学的,从这里到他的辖境快马不过一个半时辰,他领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县城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这才被他的前锋轻易地得了手。可攻下之后,张世杰发现这里面临着鞑子的三面夹攻,根本无法防守,没奈何,早在李庭芝决定退兵之前,他就决定了撤回去,反正出兵牵制的目地也达到了,还有攻城陷地之功,不算是白来一趟。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r1058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措置 “噌”地一声轻响,淡蓝色的尾焰上跳动着红色的火苗,在海风地吹拂下顽强地矗立着,刘禹无语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年青人,将嘴里的烟伸过去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向着脚下的大海吐出去,这是一片湛蓝的海面,沙滩上除了些鱼虾的尸体没有现代的污染物,而这样的情景在沿岸随处可见。 宁海,顾名思义同隔壁庆元府的定海、淮东路的静海一样都寄托着百姓对于~大海最朴素的希望,可是从现在的时空一直到后世,表面平静的大海下都深藏着各种不为人知的危险。大航海时代还有将近两百年才会开启,谁不知道出海就是将脑袋寄在腰带上,任凭老天爷的处置!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 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292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注意 九点三十五分,zh9941航班从台州路桥机场起飞,目的地是琼崖市的未兰国际机场,用时差不多两个半小时。刘禹将视线从窗外单调的朵朵白云中收回来,落到了靠在座椅上小憩的苏微身上,她似乎有些劳累,一上飞机就直犯困,起飞没多久就这样子了。 机舱内的温度有些低,怕她感冒,刘禹将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苏微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脑袋就歪到了他的肩膀上。刘禹笑着摇摇头继续去看手上的资料,那厚厚的一撂全是肩膀上的这个女孩连夜打出来的,从搜集资料到打印完成,她昨晚一共都没睡到俩小时。 资料上是华夏的大陆海岸线,重点是遍布近海的那些海岛,这个在资讯发达的现代并不难找,可刘禹的要求是每一个地方都要有历史沿革,他得确定这些岛在那个时空里已经存在了,否则又有什么意义? 刘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对照着上面的资料在脑海中比较着,从中挑选出合适的做为驻泊和补给基地用。这条海岸线很长,沿岸的大大小小岛屿更是个庞大的数字,他耐心地挑选着,不时地还举起地图以求看得清楚些。 坐在他们侧后的一个中年男子无意中瞥了一眼,眼神闪了一下开始打量着刘禹,一直到飞机落地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随着人群走过安检,那对似乎是来旅游的情侣已经打车离去,他却转身走向了航站大楼的值班室。 “我要这一个班次所有乘客的名单,还有他们的身份证号码。”男子突出其来的要求让值班的小姐愣了一下,正待要开口礼貌地回绝,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证件,上面的徽章和字样立刻让小姐闭了嘴,等到证件被打开后,她马上坐回自己的电脑旁,开始调阅男子要求的资料。 刘禹和苏微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了琼崖市区滨海的一处酒店,房间早已经在网上订好,位于大厦的十五层,落地窗外看过去就是琼海海峡。两人在各自的房间里梳洗休息了一会,才出门下楼去用餐,在飞机上他们都没怎么吃,干脆就把这一顿留到了现在。 酒店的一楼是一间很大的海鲜自助餐厅,在问过了女士的喜好和忌口之后,刘禹主动承担起了取菜的任务,苏微则在座位上整理餐具。等到刘禹端着装着满满的食材走回座位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位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上了一个年青的男人,正在和苏微说着什么,于是从背后走了过去。 “......现在我和妹妹是相依为命了,这没什么,我一个大男人这点事还是扛得起的,可是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残忍,她才十五岁啊。”那个男人语带哽咽地说道,刘禹停下了脚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苏微好像有些动容,眼光里带上了泪花。 “啤酒好喝吗?”刘禹将盘子放到桌上,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正在端着一杯冰扎啤大口大口喝着的男人促不及防之下狠狠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尴尬地看着刘禹,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姓肖?”转身向苏微打了一个手势,刘禹看着那个男人有些突兀地问道。 “是,你......你怎么会知道?”刚刚缓过气来的男人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紧接着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 “滚!”刘禹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这一下轮到苏微吃惊了,她看了看两个人,对面的男人明显露出的是不认识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如果你再不走,老子就叫保安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刘禹的粗口吓到了,姓肖的男人起身向苏微道了一个歉,就转身离去,走向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驱赶他的那个人,似乎在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面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将端来的那些食材一一放到桌上的烧烤盘和火锅里,苏微偷偷看了一眼老板的表情,已经看不到怒气,面色如常好像嘴角还带着一个讥讽的笑意。刘禹专心地做着烧烤的工作,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弄得苏微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又不敢开口问。 “那个人是不是说,他只是在街上随便走走,想找个人说说话?”许是有点饿了,刘禹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会,又灌了一口翻着冰渣子的生啤下去,才望着疑惑不解的苏微说道。 “他是不是还说,家里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还得了白血病?”见苏微点点头,刘禹笑了笑又接着问道。 “没什么,一个骗子而已,只是他找错了对象。别发愣了,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赶紧招呼啊。”刘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就开始给她夹东西,苏微心里有一个感觉,事情并不像老板说的这么简单。 “我知道,不过他说的这个故事我经历过,因为,我有一个弟弟,也得了病,他......十五岁。”苏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仿佛说出来心里就轻松了一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刘禹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别人,特别还是女孩,他无语地拿起纸巾放到了苏微的手上,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事他从来没问过,偶尔觉得苏微心事重重的时候也没想过去关心一下,想必她上次借钱,就是为了这个吧。 在离此不远处的海大操场上,一个男子叉着腰站在跑道上,手上握着一块很大的秒表,望着校门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虽然他穿着一身很普通的休闲服,可梳得笔直的短发,炯炯有神的双眼,和那道粗~黑的剑眉都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军人。 “老冯!你到的还真快啊,这是刚下飞机?不是晚上么,我还想着带他们一起去接你,顺便聚个餐呢。”从校门处走进来的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男子惊喜地喊道,被他称为“老冯”的男子正是飞机上的那个人,此刻他的打扮就像是个普通的公务员。 “老徐,怎么样,这批新人有戏吗?”老冯走到他身边,将一个黑色的皮包放在脚下,掏出一包红梅,递了一根过去,自己也塞了一根。 “还在测试,有几个苗子不错,估计你也知道。”老徐不客气地接过来点上,举着手里秒表说道。老冯点点头不再说话,两人抽了一会烟,就听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老冯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一眼,伸手划了一下放到耳边。 “冯处,你要的那两个人的资料都发到你的邮箱里,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可疑。他们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男的是大股东,女的是他的助理,公司总部在帝都,手续合法,没有问题。” 听完手机里传来的声音,老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就挂掉了。打开手机里自己的邮箱,他点开了邮件看了看,确实没什么疑点,公司老板带着小蜜来玩而已,人家还是未婚,就连小三出轨之类的都算不上。 “怎么,有料?”老徐没有去瞅手机上的内容,轻轻地问了一声。 “没有,只是觉得有趣,顺手让人查了一下,也许是我多虑了。”老冯“呵呵”一笑,合上了手机盖,老徐点点头没有多问,他们就是干这个的,碰上感兴趣的都会查一下,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无用功,这一次呢?会不会也是,老冯抛开那些思絮,校门口出现了第一个人影,看到他的样子,老冯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 台州宁海县的叶府,璟娘坐在靠窗的一个架子前,仔细地在那穿针引线,那上面既不是花团锦簇的绣样,也不是有着好彩头的被面枕巾,却是一块深色的布料,根本不像是女子所用。 “又听到什么了?说了叫你不要与她们置气,别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只是不理会便是。”缝了一会,后面的眼有些大,正想着要换一根针,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贴身婢女端着个盆子走进来,脸上气鼓鼓地。 “姐儿,你都不知道她们嚼的什么舌根子,若是听见了,肯定比我还气。”婢女见自家姐儿无所谓的样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那又如何,我又不掉一块肉,嘴长她们身上,说便说就是,你不是抓了几个狠是教训了一顿吗?可曾断了这话头。”璟娘摇摇头说道,她不是不生气,而是懒得为这个置气,自家郎君说得对,你无所谓了,人家才会消停,你越着紧她们会越来劲。 说起来,自镇上一别,有几天没见过了,这几日他连府门都没登,不知道是不是在准备亲事。想到这里,璟娘面上有些微红,赶紧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这块布上面,她没有刘禹的尺寸,只能凭着印象来做,架子上的一件襦衫渐渐成形,想着那个人着上时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r1058( )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窥视 “恭喜探花了,这还未出府境呢,便又加了郎官,某听得此乃圣人加恩,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尔!”前来传书的是礼部的一个郎中,他是昼夜兼程赶到县城的,在县衙的大堂上读完制书,笑呵呵地朝二人恭贺道。 胡幼黄接过来看也没看就收入了怀中,礼貌地回应了几句,面上带着淡淡地微笑,心里却不是滋味,圣人之恩不可谓不隆。自己的差遣由提举马司事变成了知横山寨事,又格外加了正八品的通直郎,这在同科进士中已经是独一份,就连今科状元都没法比! 其实不用多做解释,黄梅县的百姓也知道这一回不想离乡都不行了,早在张部攻来之后,他们这里就已经被前来就食的鞑子溃军洗劫了一通,虽然没有池州那么惨,可哪家哪户不是遭过殃,运气好的不过失些粮食财物,运气不好的家中就连那些妇人也......种种不堪言之事让他们很容易地就做出了决断。 “投军?”听到亲兵头子张霸的回报,张世杰摸了摸自己颌下的硬胡茬,他并没有下令在这里招兵,这些人是自愿来投的,可见被鞑子逼到了何种地步。一时间他有些犹豫,虽说人数不过几百,可自己辖下的安庆府也是刚刚才收复的,钱粮都不甚宽裕,维持手下的三万多人已经很紧张了,这还是建康之战分得的缴获颇多,不然就连这趟出兵都很难成行。 “领他们去后营暂且先充做厢兵,等回了安庆府再说,以后再有这等事也是如此措置,也让他们多想想,是不是愿意刺上这一回字?”张世杰深知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了田产,这些人怎么也不会选择投军这条路,其中多半还有和鞑子的仇恨在里头,他摆摆手直起身,看着远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村庄烽烟滚滚,他知道这是百姓离开之后他的部下放的火,虽说安庆府离这里如此之近,可一条分界线之后就是两个国家,再要想回来还不知道是哪一天,人离乡贱,怕是只有梦中才会想起了。 不走也不行了,李庭芝发来的沿江制置司钧令就在他的手上,鞑子在大举征兵不望而知将会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他出兵拔了这个钉子的主要原因。此番将整个县城大部百姓都迁走,好歹就有了一个缓冲的地界,否则自己的防守压力太大了。 待到城中百姓走得差不多,他亲领的中军也将要开拔上路,骑在马上回望着这片土地,张世杰心中有些感慨。荆湖之地近在咫尺,自己领着大军却无法寸进,和那些一步三回头的百姓一样,大家其实都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罢了。 “驾!”看到县城中也燃起了大火,张世杰扬起马鞭就是一下,胯下的战马长嘶一声,张开四蹄开始加速。在他的身后,三千余骑兵徐徐而行,列成整齐的行军队伍跟在了自己的将主之后,扬起的尘土扑天盖地,百姓们却不以为忤,有这样的强军遮护,让他们对于新的家园生出了几分期盼。 “粮米,本官只要粮米,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先运一些来,再迟了恐怕就会有不测之事,他们既然到了本官的地面上,那就是我大宋子民,鞑子弃之,本官却不能不管。”袁洪的声音在他的州衙府内回荡着,整个人也同他的语调一样急切,挥动的手臂都快到了属下的脸上。 也怪不得他着急上火,原本太平州境内被鞑子屠了一个上县,余下的大都跟着到了建康府,等到战事平息了,却有大半的人不想再回来了。谁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敌的前沿之地,如果鞑子再来又得跑,百姓心里哪能没有计较,再说了,建康城的坚实是有目共睹的,谁不想着能靠得近些,兵荒马乱的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他来的时候准备的粮食并不算多,除了供应为数不多的驻军之外,根本没有多少节余。可哪曾想,最近突然从隔壁的池州一带来了大量的难民,原本还以为不会很多,怎知道后来越来越多,他已经动用了驻军的口粮,看样子仍是不够。 池州在鞑子溃兵的劫惊之下已经几乎成了白地,他们抢的最多的就是百姓的粮食,因此这些逃难的人大都已经饿了好几日,能坚持着到这里的殊为不易。只怕这一路上......袁洪根本不敢深想,他亲眼看过这些人的惨状,瘦成骷髅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惨淡的绿光,若不是有军士维持着,他们怕是连人都会吃! 饱读诗书的袁洪被彻底震撼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决不能在自己的治下发生易子而食这种事!因此,除了赶紧派人去建康府催粮,他不得不将所有的重心都转到了这上面来,连日里的不眠不休,让他形容憔悴之余也有些情绪失控。 “官人,你已经尽力了,如今阖府上下都消减了用度,就连桷儿也不肯再多添饭,直嚷着要省下来留给饥民。咱们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再这般自责也是无用,若是你也倒下了,那城外那些饥民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打了一个眼色让那些小吏们都退了下去,他家大娘子的温柔话语如春风一般将他的火气吹拂开去,袁洪被她按着坐了下来,干脆就这么躺在了椅背上,袁娘子轻轻地揉着他的双肩,堂上一片宁静让他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家娘子说得很对,自己是绝对不能倒下的,根据刘禹的提点,他到这里来的首要之事不是安排百姓重置生产,而是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修葺城防,以迎接鞑子的下一次可能的进攻,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坚固的城防,让人心也会更加坚定一些。 整个大宋境内,估计除了蜀中,没有人再比太平州内的这些百姓更加痛恨鞑子了。袁洪深信,只要自己能弄来粮食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会不惜命地跟着自己,与鞑子拼杀到最后一刻,所以,他希望能多救活哪怕一个也好。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来,建康府那里能不能给,能给他多少,都还是未知数。为此他甚至派人过江去对面的无为军和和州借粮,明知道那里也是新复之地,可怎么也比自己这里强些,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了。 野鼠、爬虫、甚至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入口的,他都发动人去收集,会捕鱼的去大江上捕鱼,会打猎的去山野间行猎。在粮食没有运到之间,就靠着这些点子,他们竟然也支持了这许多天,袁娘子的这一句“尽力”他的确当得起。 “这是江南啊,娘子,在我大宋最为富庶之地,居然还会出现饿死之人,你能想像得到吗?可这一切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发生,为夫却无能为力,怎不叫人痛心疾首。”袁洪喃喃地诉说着心中的苦楚,袁娘子静静地听着,这些事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提起的,可见已经压在心中有多重了。 “太......守,城......外,来......了”突然之间,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吏跑上堂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袁洪直起身听着不得要领,来了什么?饥民么,不是有了安置成法,直接照此办就是了,难道人数太多? “粮......车!”歇了一口气,那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两个字,袁洪先是一怔,接着不敢置信一般地长身而起。既是车而不是船,那就只会是从建康城而来的,他顾不得再问,急急地就跑了出去,让身后的袁娘子摇头而叹,自家官人都多大了还是那副火急火撩的性子。 县城中贯通东西的长街之上,一辆辆的牛车正被人赶着从城门外进来,每辆车上都插着一面书写着“赈济”两个字的牙旗,推着这些车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军汉,而在后面押送的则是为数相当的禁军。 “泰山老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正在张望着的袁洪冷不防被人轻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仕子对着他深施一礼,倒叫他微微有些错愕,等到那人站起身,这才认出正是那位迎娶了自己义女映红的张青云。 “快起快起,怎得是你来了,制司怎么说的,李帅如此高义,真乃阖州百姓之福。”牛车的组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不用去数也知道来的粮食为数不少,袁洪一边将他们往城中的常平仓那里带,一边向张青云问道。 “李帅还未回府,这是城中张通判作主批下的,你也知道建康城中粮食还有些储备,大帅主政后又一直在向后方征调。因此我等才能及时运来。不过那些牛都是租自城中百姓,可不能将它们杀了啊,那样某回去就复不了命了。”r1058( )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惊喜 宁海县上宅村的叶宅,大门外挤满了来瞧热闹的乡亲们,只因为他们听说又有天使从京师而来。几百年才出的这么一位宰相人家,这样的热闹几乎每年都会有,原本也不算稀罕事,可谁都知道叶府马上要有喜事了,又兼之刚刚发生的劫案,这就透出了点不平常。 位极人臣的宰相都天天布衣相见,冷不丁的还能说上话,丝毫没有架子,因此瞅着那些仪仗,自诩有几分见识的乡亲们指指点点地毫不避讳,听说这位天使是圣人的什么亲戚,大伙都生出了些好奇。 叶府中堂上,新鲜出炉的两浙镇抚大使谢堂以太皇太后的口吻说了几句嘉勉抚慰的话,就将手里的制书双手捧给了叶梦鼎,后者带着留在府里的二郎叶应有恭谨地称了谢,就在堂上展开来看,那上面的字体一入眼,就让叶梦鼎吃了一惊,识字知人,这分明是妇人所书! 至于内容,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不禁喟然长叹,一切都被那个小子料中了,草草扫完后面的砌词,叶梦鼎合上卷页,一转手递给了身后的老陈头,吩咐他好生收起来。 “一别经年,圣人老了啊。”他在先帝在位时就致仕回了乡,算起来上一回见到谢氏还是先帝刚即位的时候,她刚被册为太后,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叶梦鼎可以想见国事重压之下,这个深宫妇人的变化,没等他从感慨中回过神来,就看见身前的谢堂目瞪口呆地立在那里看着自己。 “少保这是......接了诏?”正等着对方婉拒然后将制书递回来的谢堂,眼睁睁地那封制书被叶府下人珍而重之地捧了去,有些不敢相信地语道。 “升道这话说的,难不成你想让老夫封还?”叶梦鼎叫着他的字反问,戏觑地看着他的神情变化,朝堂上下都以为自己会坚辞,可自己就是接了,想到消息传回去那些人的反应,他突然有种别样的快意。 谢堂尴尬地看着老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突然眉眼舒展开来,堂上响起了爽朗的笑声,他和另一旁的叶应有对望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是“呵呵”地干笑了两声相陪。 “坐下说话。”片刻之后,叶梦鼎摇摇头止住了笑,招呼了一声。 “升道啊,老夫知你心中所想,可是你想得岔了,朝中那些人也想得岔了。你不妨思量一下,若是只想走个过场,那又何必圣人亲书,让你来跑这一趟,圣人拳拳之意,如何拒得了,更何况,老夫打赌输给了他人,这诏书,是非接不可的。” 谢堂听得半知半解,一旁作陪的叶应有也是懵懵懂懂,不过大致意思还是明白了,轻闲了这么多年,老人是打算要出山了,让他们不解的是,如果他想入朝,政事堂相公的位子是跑不掉的,甚至平章军国重事也不可能轮到王熵。至于什么打赌之说,既然老人没说,他们也不好去问。 叶梦鼎之所以同他说这几句,当然不是为了解释给他听的,而是要通过他传到太皇太后耳中,那些言外之意,他相信圣人肯定听得懂,至于别人如何想,还没放在他心上。 “小侄明白了,此来还有一事,你先看看这个,圣人有言,‘宣与不宣,全听你的,绝不可勉强’。”谢堂说完,从怀里又掏了一封文书来,熟识规制的叶梦鼎一眼就认出它的作用,与先前的那封一样,只是它封的是妇人。 一旁话都插不上的叶应有看了看自家老爷子的神色,似乎疑惑、欣喜、不解兼而有之,刚才谢堂的话颠覆了他的认知,朝堂的制书拒了也就罢了,什么叫“宣与不宣,全听你的”? “老夫领旨,伏谢圣恩!”叶梦鼎首先站起身拱拱手,接着转头看向了叶应有说道:“去后院传个话,叫你母亲、小娘、姐妹们都到堂上来,朝廷有旨意。” 打从被人叫来就一直糊里糊涂的叶应有机械地应了一声,下了堂转过后院的路上,他才恍然,爹爹刚才说的是“叫你母亲来”,可嫡母故去已经好多年了,自己的生母也不能这么称呼,难道是.....他不由得心中一动,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叶梦鼎的那些个姬妾和所有在家中的女儿,包括还抱在襁褓中的,都被叫到了大堂上,人人眼露疑惑之色,却都知道规矩,不敢胡乱出声,各依长幼站做了几排。 “二哥儿、十三娘扶住你们的母亲,站到前头来。”叶梦鼎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抬起了头,被自己的儿女扶着越众而出的那位如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脚步虚浮如坠云中。 等堂上准备停当,谢堂站上前来展开了那封制书,一字一句地朗声读着,当前而站的璟娘虽然猜出了怎么回事,可等着那些字句真的飘入耳中,还是犹如梦里一般,手上猛地一沉,自己的生母已经站不住了,直往地下滑。 “......淑温居质。柔靓成仪。率属紫庭。克彰于勤事。扬芬彤管。允茂于凝猷。宜命褒旌。特旨进越国夫人。佩章之叙。式峻于等彝。汤沐之封。荐疏于旋宇。兹为渥命。无忘钦承。可” 抛开那些华丽称赞之语,其中心意义就一句话,因为生了一个好儿子和好女儿,原本的妾侍被扶正成为了叶府真正的女主人,所以才会有宣不宣全听叶梦鼎一句话的前言,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不能以强权加之。 宣完诏书过了半晌,谢堂都没有听到一句谢恩的话,放下制书一看,面前不远处的正一品越国夫人已经软倒在了地上,眼神空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璟娘赶紧让二哥扶住了她,拿手指在鼻下掐了几下,这才悠悠醒转,看清了自己在何处发现并不是做梦后,她猛地抱住璟娘大哭了起来。 “妇人无知,让升道见笑了,老夫替她在此谢恩。”叶梦鼎没有去叱责她,对着谢堂抱手说道。 “夫人骤闻大喜,有些惊异也是常情,府上事多,小侄就此告辞吧。看到少保一家其乐融融,还真有些想家了,他日令爱出阁之日,再来登门。”谢堂将制书再度递了过去,打了个哈哈就告辞而去,谢家所在的天台县离此不过一日路程,叶梦鼎也没有虚留,亲自将他送出堂去。 被转头回来的父亲单独叫了去,璟娘一路上都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一直谨小慎微,连关心自己儿女都不敢做得太过明显的生母,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想到那些今天还在嚼自己舌根的女人,在堂上违心地说着恭维话,只觉得满心地畅快。 到了书房中,叶梦鼎没有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他看了看低眉顺眼站在下首的璟娘一眼,满脸的喜色嘴角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一想到不过数天前,她还在生死之间打了个转,心头的那点不快一下子就飞去不见了。 “十三娘,回来之后还没有问过你,上京之后你是否蒙圣人召见?”见璟娘点头应了声,叶梦鼎接着问道:“入宫之后都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说与为父,不可隐瞒。” 璟娘不疑有他,将那次被太皇太后召时的情景细细述说了一遍,包括圣人亲书赐的字。看着那张小小的字条,上面所书的字同刚刚那封制书确实同出一人。 “明璨、明璨”叶梦鼎拈着清须喃喃念着,一念之下心里已经了然,今天的加封看似给的那个妾侍,还不如说是给的眼前这个小女子。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女儿一眼,不明白她哪点好?怎么就入了圣人的眼,不惜要破例加这么大恩,生怕被委屈了去! “你......你是个有福的,去吧,好生侍奉你母亲,就要出阁了,多陪陪她。家里那些闲话不用放在心上,自有为父做主。”叶梦鼎慈父一般的话语让璟娘抬起头来,从小到大就没听过这么和蔼的语气,怔了一怔,她敛首行了一礼,恭敬地退了下去。 璟娘宠辱不惊的神色让叶梦鼎点了点头,看来自己一直疏忽了这个女儿,她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府里的流言早就传入了他的耳中,可从未听过她有什么过激之举,无怨无谤地该做什么做什么,不枉这些人看重。 千里之外的琼州,快要到入夜的时分,一队百余人的骑兵沿着不太平整的土路缓缓而行,在他们的前方,州治所在的琼山县城已经遥遥在望,将士们都不顾疲惫之身,在马上高声欢呼起来。 “如何?”姜才从一张大地图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刚刚踏入门槛的施忠,衣甲上全是尘土,神色有些劳累,精神尚算好,走动没有什么滞碍处,应该没有受伤。 “别提了,追了几十里地,再过去不是河汊子就是草窝子,再不就是高山密林,某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密的林子,全是参天的大树,一个壮汉都抱不过来的粗细,娘的,这些贼人选得好去处,一钻进去就没了人影。” 施忠在屋里寻了个水瓢舀了水“咕噜咕噜”几口就喝了下去,边说边摇着头,这样的仗打着真是窝心,敌人并不强,全是些拿着简陋器具的夷人,宋人不多。若是堂堂而战,他有信心凭自己的部属就足够了,可人家根本不和他这么打。 “可有损伤?”姜才没有理会他的叫苦之语,这些都是预料中事,除非下死力气,有足够的人手,否则大都是这种下场,将贼人赶得远远地,再找些人头充数就算是功劳了,更有那不要脸的,杀良冒功也不是没有的事。 “大伢子中了一箭,没什么大碍,另有几个也是轻伤,倒是马伤了两匹,不成了,某叫他们杀了带了回来。”施忠喘了口气,一头坐在一个矮矮的马扎上,解开了兜卺和上身的衣甲,呼呼地直扇。 这点损伤确实不算什么,姜才点点头没有再问,这里最大的敌人还不是那些匪人,也不是那些复杂的地形,而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气候,热也就不说了,吹来的海风都透着股热气,莫明其妙倒下的已经有十余人,虽然还不算致命,可对军心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这里的水土就连缴自鞑子的蒙古马都有些不耐,总是有些奇怪的症状,找来郎中一看,却又不是疫症,只说是水土不服,汤药喝下去,死倒是死不了,可精神总是不振,让姜才也很是头大。 不过刘禹有一点说得不错,这里并不像他们开始想像的那样荒芜,脚下的土地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一代代的耕种,看上去和海对面的大宋军州并没有什么不同,整个琼州也有上千户的人家,全岛加一块在籍的丁口就有好几万,这也是大宋的治地啊。 “什么?”回过神来的姜才听到自己亲兵的报告,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刚刚才在想,人就已经到了。r1058( )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南北 六月的草原,到处都是长得没过小腿的牧草,从阿尔泰山一侧吹来的山风经过了布伦托海的滋润,让这片牧场格外的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牧草下,数不尽的牛群、羊群、马群在其间时隐时现,偶尔传来牧民嘹亮的吆喝和马鞭声。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口中吟着诗句是一个身着蒙古装束的青年男子,与他周围的那些人不同,男子的头脸刮得干干净净,只在颌下留了些短须。 “瞧瞧你,有多久没见过这草原了?安童,你的汉话讲得再顺当,身上流的也是蒙古人的血,不要忘了,你是伟大的木华黎的子孙,独一无二的成吉思汗帐前最勇猛的将军!”他身旁一个首领模样的蒙古人激动地说道,安童看了他一眼,在马上屈身行了一礼。 “尊贵的海都汗,安童感谢你的宽宏,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祖上的荣光,掌握他们的文字、语言、典籍、制度正是为了更好的统治他们。你没有去过中原,不知道那里的天地,他们光是成年男子就比你眼前的牛羊还要多,土地比所有宗王的草原加起来还要大,那是数不清的财富、子女,没有任何统治者不想去攫取。” 海都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他无法想像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对于这种概念,蒙古人只有“数不清、望不尽”这样的词语来描述,一行人放慢了速度,任凭马儿边吃边走,想着安童说的这些话,海都的心里并没有他表面看上去的平静。 六年前被击败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这些年来,他拼命地积蓄力量,就是为了寻找一个更好的机会,比起大都城里的那个“篡位者”他至少有年龄上的优势,西北叛王的使者已经来了好几批,他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海都的心里很清楚,自己与那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但现在他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就算起兵也无法形成主导,最后不知道会便宜哪个宗王,哪怕是不懂汉话,为别人做嫁衣裳这种事他是不愿意去做的。 从天底下最广大帝国的丞相变成了阶下囚,才刚刚年满二十七的安童十分无奈,因为自己的处置失当,大错已经铸成,整个西北都陷入了叛乱,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能弥补这一切,凭着自己的出身,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都不愿意背上杀害自己的罪名,可这样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好。 要说海都对他还真不错,不但没有关押拘禁,反而礼遇有加,安童经常有意无意地引导他,希望他能置身事外,可这个表面看上去粗豪的汉子,却是一个十分心细和狡诈的人,安童不知道那些话有没有起到作用,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如果海都也跟着起事,整个西北乃至北方就将彻底乱掉,他被押来之前,伯颜已经带着三十万大军南下了,那是朝廷最大的机动力量,西北一叛,如果伯颜大军不能回转,那就只能放任事态的恶化,那些地方的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安心在我这里呆着,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大丞相,没有人敢对你不敬。”海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年青人的肩膀说道,话音刚落,他便催动胯下健马疾驰而去,安童望着那些溅起的尘土,思绪纠结成了一团。 琼山县城并不是想像中的矮小破败,由于夷人经常作乱,有时候还会打破城防,因此县城的城墙年年都会加固和修葺,比两浙的一些内陆城池还要高大些。刘禹在姜才那些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在古老的城里,一边想像着刚刚过来时琼崖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繁华景像,这种对比是如此地直观而强烈。 一问才知道,琼州不但没有知州,就连下属几个县的知县也都没有到任,基本上是由当地乡绅和胥吏们组成的原始自治机构在维持着运作,不过这样更好,山高皇帝远,还有比这更远的地界吗? 还是老规矩,到了姜才的招抚司衙,刘禹笑着和每一个认识的军将打着招呼,顺手将带来的香烟拆开一包包地散过去,这些老烟枪,给多少都不会够,就这么吊着慢慢来最好,不多时,整个大堂上烟雾腾腾,军汉特有的粗鄙问候语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怎样?还习惯吗。”刘禹把姜才拉到后堂,两人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说话,这么大剂量的二手烟扑天盖地压来,饶是他也招架不住,再多呆一阵没准就给毒死了。 “嗯,人还行,倒下了十来个,马儿有些遭罪,死得不多,就是有气无力的上不了阵,现下某的这些人倒有一半成了步卒。”姜才摇摇头说道,刘禹一听之下比自己预料的要好不少,看来到宋朝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瘴气遍地的死亡之所了。 “战事如何了?”一路走来,刘禹发现这周围还算平静,县城外的农田被打理得很好,城内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怎么说呢,我部刚登岸时,贼人就已经远窜了,为首的唤做陈明甫,有人说他是宋人,也有人说是当地夷人,因不堪官府欺压故而举事,最盛时祸延大半个琼州,现下应是躲入山里了,偶尔会遣人出来也非是为了劫掠,似乎要去换些盐米。” 姜才吐了口烟说道,这里汉夷杂居,官府的势力只及城镇周边,再远一些就无法顾及了,照刘禹给他的地图来看,这个大岛中部全是山区,`大部地区都覆盖着从林,他的骑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暂时只能保住沿海的这些地区。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刘禹的预料,这种情况就是放到了后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先进的科技在复杂的环境里不一定好使,况且,这说倒底还是一个政治问题,军事手段只能是辅助,可要怎么同他说呢? “带我去看看那些病员。”刘禹转向了另一个问题,这里接近热带,病害丛生防不胜防,虽然姜才嘴上说得不严重,他还是想去看一下,会不会是什么恶性传染病。 病房就设在使衙后面,离着还有十多步,刘禹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看来姜才他们做得不错,走进房中,处处显得干净整洁,地上洒着新鲜的石灰水,房里架着几张木床,算算这里并不是全部的病员。 瞅瞅屋内除了病员就他和姜才几个人,刘禹挨个病床地问过去,记录下症状,拿出手机拍下发病时的照片。姜才看了他的动作,使了个眼色让亲兵去把住门口,自己跟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 经过建康一战的熏陶,将士们对于这些奇奇怪怪还会发光的事物,已经没有了恐惧之意,贵为一府父母的文官轻声轻语地为自己问症,激动之余都是无条件地配合,刘禹问得很仔细,就连那些盆里的污秽也拍了下来,更让病员们感动不已。 “你也知道某不是郎中,只能问得清楚了找大夫去诊治,京师倒底繁华些,寻个名医指不定会有好的法子。这里做得很好,叫将士们多注意些,平素营地也要勤于扫洒,性命攸关,不可不加以小心。” 刘禹的一番话让姜才彻底放了心,他的法子已经被证明有效了,现在还如此精益求精,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走出使衙,两人沿着城里的主街走向城门,许是看到顶盔戴甲的亲兵跟在后面,百姓们的眼神有些躲闪,街上的行人很少,还不如内陆的普通集镇热闹。 “宁哥儿在某那里还不错,帮着教那些军士,很是得用,本来某想着,你若是有了捷报,就先行回一趟京师,将他二人的成亲之事给办了。” 登上面海的城楼,刘禹将他走后发生的一些事说了一下,心知他最关心的是什么,特意提到了姜宁。 “......这个劫案,还要多亏宁哥儿带人及时赶到,才没有跑了贼人,过些日子,某会着他押些人前来,你给安置一下。大部都是那些贼人的家人,都是些渔民,仍是让他们操旧业吧,行个保甲之策,倒也不必特意让人看着,隔些日子点个卯也就是了。” 姜才一直听着没有接话,这里孤悬海外,要想逃也就是过前方的那道海峡,否则是没有地方可去的,山里的夷人对宋人可不怎么友好,要不怎么诺大的海岛,几百年来都是流放之处呢,刘禹选择这里并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你这儿子啊,心还不小,前些日子还想着要去海上,被某给否了,这事你听听就是了,人来了不要多加斥责,这本是好事,要不是......咦,那是什么船?” 琼山县城离海岸不远,这也是为了内陆上的运输方便,码头就在二人的视野之内,刘禹无意中看到了一艘样式不同于宋制的帆船驶进了港内,他虽然不是什么航海爱好者,这点分辩力还是有的。 “那是大食商船,经特许在本地落舶补给的,完事了就会出海,开往沿海几地的市舶司。你休要小看这船,内里装的多半是贵重事物,只怕这一船货,抵得上大宋寻常州府一年的赋税了。” 刘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个粗鄙的军汉居然说起这些琐碎政事来头头是道,有些颠覆他之前的印象。 “在其位谋其政,这里大小事务都是某一言决之,就如你之前说的,整个岛上一州三军十多个县数万丁口连个正经的文官都没有,某可不要多知晓这些事么?” 姜才自嘲地笑笑说道,刘禹看着那艘有着尖尖的船首、巨大的前三角帆、和低矮舱室的海船,姜才说得不错,海上贸易之富,在这个时代已经凸显了出来,大宋财政还能勉强维持,有一多半都是靠着几大市舶司的商税收入,之后的元人更是将这海上贸易发展到了极致,海商,被社会看做是巨富的象征,吸引着无数人的想象。 面前的那道海峡没有多宽,却是必经的海上要道,望着远远的点点帆影,刘禹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不明所以的姜才看着他的样子,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小子,似乎又在打着什么主意。r1058( )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三表 还有二十天左右就是中元节,依照早先商量好的计划,胡三省领着雉奴和几个亲兵抬着礼物上了叶府。因为刘禹将自己的婚房就设在了他们村里,所以胡三省现在不仅仅是证婚人,还有着主家的意味。 老陈头将他们一行领进了府,这一次却不像上次那样清静,远远地胡三省就听到了哭喊声、叱骂声传来,倒底事不关已,他也不好开口去问,可疑惑之色却呈现在了脸上。 “胡先生见笑了,府中在清理劣迹,故而有些喧哗。”老陈头转身解释了一句,胡三省毫不在意的“喔”了一声并没追问。 “陈伯,救救我,不要让他们卖了去。”突然一个小厮模样的家仆从一旁窜出来,抱着老陈头的腿哭喊道。 “晚了,当初嚼舌根时怎么就不想想,府中的小娘子也是你等能编排的?”老陈头看着他叹了口气,小厮长得很清秀,闻言放声大哭。 “唉,看在你娘娘为大公子奶过几天,某就斗胆做回主,你们将他发送到庄子上去,不要再打他了。”老陈头摇摇头吩咐了一句,几个家丁上前将小厮拖开,回过神来后那人不停地称谢,老陈头不再理会他,告了声罪仍是领着胡三省等人往前行去,雉奴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眼睛转了几转。 听到禀报胡三省一行前来送节礼,叶梦鼎在府里中堂接待了他们,这一回的礼单同平素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些当地购买的应景之物,将礼物和亲兵招呼下去,胡三省带着雉奴坐到了下首。 “如老夫所料不错,这位可是金指挥的女弟?”雉奴今天穿着一身寻常的武弁服,头上扎着英雄巾,显得英姿飒爽,不过已经知道底细的叶梦鼎自然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雉奴见过少保。”她一抱拳娴熟地行了一个军礼,倒让叶梦鼎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让她无须多礼,这个别致的女孩给他的印象不错,心直口快毫不做作,与他那十几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完全不一样。 “老夫托个大叫你一声雉姐儿吧,此番听说你是漏夜出京飞骑而至的,都是为了某那不成器的犬子,老夫在此先行谢过了。不瞒你说,府中与你年岁相当的倒是有几个,即将出阁的十三娘多半与你能相投,不如让家人引你二人去见上一见?” “正想拜会,有劳了。”雉奴虽然单纯,人却不傻,听着这些半真半假的话,也只当未觉,不过她倒是真想看一看,上回那个吓得要自尽的小娘子如今怎么样了。 跟着把他们领进来的老陈头退出堂去,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向后院转去,叶府的豪阔让她有些咋舌,就算不感兴趣,也知道花圃里些争奇斗妍的绝不是什么寻常品种,否则怎么会有那么人去侍候。 “这里就是十三娘的居所,老仆就不入内了,姐儿请自便吧。”来到“梓阁”前,老陈头叩开了院门将来历说了一下便转身离去。开门的婆子打量了雉奴一番,似乎是在怀疑她真的是女子么? 顺着木梯拾级而上,就连那扶手上也雕着纹饰,处处都透着精致,上到二楼,还未进屋就透出一股香气,也不知道屋里熏的是什么?没等引路的婆子开口通报,她忽得抢先挑开珠帘就进了屋,内里只有一个女子,坐在窗前似乎在做女红。 “你......”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一个男子昂首而入,璟娘吃了一惊,等到看清了来者的面容,她突然眼神中有了些慌乱,刚刚拿在手中的铰子也掉在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雉奴恍若未闻地自顾自地在屋里走动,打量着里面的陈设,倒底是公侯家的小娘子,墙上的画、架子上的书、格子里的摆设无一不是精品。站在屋角的香炉旁,雉奴怔怔地瞧着那些升腾的烟雾,这等屋子走出的女子才会是禹哥儿心仪的么? 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这么一间屋子,那是在京师的汪宅,老夫人待她如亲孙女一般,可惜自己性子太过顽劣,整日里尽想着偷跑出去,这样的屋子一刻都呆不住,想起过往的那些事,她的眼中渐渐起了一层水雾。 璟娘伸手制止了欲要开口的婆子,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去,来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那里发起了呆,她站起身轻轻地走过去一瞧,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竟然蕴含着泪水,让她殊为不解。 “失礼了,我随胡先生来送节礼,顺便来瞧瞧你,可好些了?”接过递来的锦帕,回过神来的雉奴歉意地朝她笑笑说道,帕子绵软丝滑,她捏着都有些惯,干脆抻起衣角擦了擦,仍将帕子还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那天的事心性起了变化,璟娘发现自己对于她近乎粗俗的举动毫无所动了,至于她的问话,璟娘有些拿不准,是那人让她前来问候的么? “你做的?”雉奴似乎并未在意她答不答话,又转身走到了那个架子前,眼前是一件男子的长衫,大致已经完成,她轻抚着上面整齐细密的针脚,这得用多少功夫才做得出来啊。 璟娘的心乱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检查课业的新嫁娘,面前是挑剔的婆婆和不耐的小姑子,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忐忑,不知道如何作答。 “身之,老夫如了他的愿接掌了海司,接下来有何训示,在此洗耳恭听。”正将茶水端到嘴边的胡三省猛然听到,手上一抖差点就没打翻了去。 “少保说笑了,你翁婿二人的事,某不过居中传个话,受不得受不得。”虽然明知是玩笑话,他还是站起身施了一礼,面前的不仅是当朝一品,还是官场前辈,他又不是刘禹本人,哪里经得住。 “是说笑,也是正言,制司参议陈允平昨日来见,老夫这才知晓其中实情,不瞒你说,触目惊心啊。”叶梦鼎摆摆手让他坐下,感慨地说道,紧接着话风一转“子青这小子人呢?多日不见了,今天怎的没来。” “上庆元府了,说是去瞧瞧市舶司事。”胡三省将之前的说辞搬了出来,是与不是他并不在意,反正成亲之前能回来就行。 闻弦歌而知雅意,刘禹随意编造的这个借口,听在叶梦鼎的耳中却是不同,好小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心下顿时有了些明悟。端起茶盏,他招呼了客人一声,两人将话题转向了诗文,倒也其乐融融。 女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会来得毫无道理,到了晚间,梓阁二层绣楼里间的两个女孩已经谙然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时不时传出的笑声让院中的丫环婆子们都暗暗诧异,这府上谁不知道十三姐儿是个面冷心也冷的小娘子,就是同家中姐妹们交往也是淡淡地,今天这是怎么了? “......真是好笑,你眼馋我安宁舒适、父母在堂,我却羡慕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可见这世上的事啊,都是有得有失,强求不来的。”二人并头躺在榻上,洗梳之后,雉奴换上了一套新亵衣,散着一头青丝,完全不似先前的男装样子。 “这是他送与你的?”身下是绵软的绣榻,鼻间是欲醉的熏香,已经习惯了在任何地方都能倒头就睡的雉奴反而有些睡不着了,一转头便发现了枕下压着露出的半截表带,抽出来一看,同自己手上那只差不多大,面上还有些裂痕。 “嗯,可惜磕破了。”璟娘睁开眼睛答道,一旁的女孩正拿着她的那块和手上的对比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样子并无不同。 “无妨,让他再送块来,这事物他有不少呢。”显然雉奴的安慰没在点子上,璟娘的回答听在耳中不甚分明,倒底是“嗯”呢还是“不”呢。 把玩了一会,许久没有动静,雉奴侧头一看,一旁的女孩已经闭上眼睡着了,听着耳边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想着今日的所见,不知不觉间一阵困意袭来,她也慢慢地合上了眼皮。 禁中的偏殿,一股琴声在内中回荡,殿外在一个打着灯笼的小黄门接引下,正朝着宫外的方向行走,掖庭供奉汪元量突然听到传来的音乐,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是音律大家,这曲子一听就是新作,且格调完全不同,竟然让他听出了一些杀伐之意。 “殿内可是顾大家?”驻足听完良久,内中再无声音传出,他方才出口问道。 “正是,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小黄门看了一眼答道,汪元量点点头,这个时辰确实无法久留,想起那个与自己造诣不相上下的女子,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 殿内的正堂上,一个白衣女子跪坐在琴台后,沐浴后的湿发披散在脑后,别有一种洒脱的味道。她的视线所及处并不是身前的那具古琴,而是一旁的小事物,在烛光的照映下,那上面发出亮白的金属光泽。 “咦?这是何物。”一个娇俏的声音从侧边响起,还来不及回应,那事物就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抓起来,不过十余岁的小女孩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却认不出是什么,直到看到了表盘上面的杠杠。 “是晷么?好生小巧,莫非是系于腕间的。”比划了一番,小女孩赫然发现自己的细腕和它比显得太小了,不禁有些沮丧,女子也不阻止,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她。 “该歇息了,殿下。”小女孩后面的中年宫人轻声提醒道,她只得无奈地解下来放回台上,暗里朝女子做了个鬼脸,一转身又恢复了端庄模样。 目送着她们一行出去,女子重新坐下来,拿起那个事物放到耳边,听着里面“嘀嘀嗒嗒”的声响,如同人的心跳一般。 “里面有些照片要打印出来,找市里最好的医生帮忙看一下,是什么症状,需要什么药物。对了,还有,帮我订一批上次那种手表,女款的,先来五十只吧,你喜不喜欢,要不也拿一只去玩?” 瞧见苏微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刘禹又加上了一句,说完才想起来这表在本时空是没法用的。好在苏微只摆了摆手就转身走开了,她并没有这种需求,再说了哪有送人送得要批发的,这样的礼物她才不要。r1058( )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市舶司 身旁的年青人在认真翻看着手里的文书,叶梦鼎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此人的年纪在长子叶应及之下,在次子叶应有之上。整日里奔波劳累,鬓角也不见风霜,反而面白肤润,一付不事劳作的富家公子模样,倒是生得好皮囊。 “时不我待啊,丈人,修葺战船、招募人手现在就要做起来,若是还有余力,不妨再造些新船,多多益善。”看完这封海司内里情形的文书,刘禹摇了摇头,没想到情况比他估计还要差些。 军册上的确有大小战船上千艘,官兵三万多人,可实情是从咸淳四年起就没有再造过一艘新船。这可不是后世那种钢铁巨轮,动辄一用几十年,正常情况一艘海船只有十年的寿命,这还是要保养得当才行。 参议陈允平估计目前可用之船约有五百,这数字多半也是夸大了,怪不得历史上海司对于元人从水上的进攻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刘禹将文书放在几上,转过头去。 “这些老夫何尝不知,无论是修葺、招募、还是造船,都要用钱,在政事堂看来,目下海防并非要务,哪有那么容易。你此番去了庆元府,可有所得?”叶梦鼎摆摆手将话题岔开了去。 “丈人是说市舶司事?小婿愚鲁,想先听听你的见教。”刘禹也不在意,顺着他的口风说下去。 “绍兴十七年,高庙有云‘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得宜,所得动以百万计,岂不胜取之于民?朕所以留意于此,庶几可以少宽民力耳’,彼时各市舶司所缴之税已占岁入一成左右,到了咸淳年间,老夫记得已接近三成。而三司之中,尤以泉州为盛,一年税利达两百五十万瑉以上,广州约有九十万瑉,庆元府也达七十万之巨,这是朝廷根本所系,岂可轻动?” 老人的记忆很清晰,所报的数字同刘禹在后世查到的相差无几,一项占全国收入三成的贸易,自然称得上是支柱型经济了,可比起后世的海洋霸主英国、荷兰,这数字还真不够看,而刘禹所考虑的并不完全是那些收入,还有其他的因素。 “丈人说得不错,小婿尚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他好整以瑕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叶梦鼎转过身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小婿不明白的是,论地利,广州在其之下更为近些,论位置,庆元府在其上离京师仅一日之遥,为何偏偏不上不下的泉州一地独为翘楚?其税入竟然超过二地之总数,丈人可有教我。” 没想到刘禹说的是这个,叶梦鼎细想了想,这小子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一直以来,泉州以其卓越的表现屡屡受到朝廷嘉奖,为防官商勾结,那里的提举市场舶司事都是严格遵照着三年一换,倒是没有人去想过这个道理,他知道刘禹既然这么说肯定会有自己的见解,仍是静静地等着他说出来。 “我大宋海贸,其近者可到倭国、高丽、琉球、占城、丹流眉、渤泥、古逻等国,远者能至摩迦、者婆、三佛齐、注辇、大食等地。海上多变,万里之遥,动辄船毁人亡,若无十倍百倍之利,谁肯下海?”刘禹摸着那个精美的茶盏,这是宋人海贸中最重要的一种商品,当然还有丝绸、茶叶等物。 “在入汪公幕府之前,小子也曾经过商,对海事有些了解,仍以泉州为例,丈人未去过那里,某却有幸见过,其势之盛,令人目眩。沿岸地商铺林立、港湾处樯桅蔽天。城内多建有拜寺、蕃堂,各国蕃人往来不绝,甚至自行组军,若非亲见,某还以为那里已非宋土了。” 刘禹的眼药下得很对路,像叶梦鼎这种正统文人,诱之以利是没有用的,只有动之以势,才能打动他们。果然听到后面的形容,叶梦鼎已经微微有些动容,说到底对于那些蕃人,还是利用的价值居多,一旦触及了根本,那也是不能容忍的。 不同于后世的禁海锁国,大宋,特别是南渡之后,对于海贸从官家到普通官员都有些清醒而正确的认识,不但鼓励蕃人前来,而且切实地保护了他们的利益,包括信仰,这种宽容在别的地区是不多见的。 “你指的是蒲寿庚?他掌舶事多年,素有能名,想要动他,得有过硬的证据。”叶梦鼎一听就明白了,可他还是摇了摇头,其虽为蕃人却早就入了籍,在当地影响极大,可说是朝廷树起的一个榜样,措置不好的话会产生很坏的后果,现在的朝廷担不起。 刘禹不禁默然,他当然无法拿还没有发生的事去作为证据指控其人,可这个毒瘤不除,始终是个祸害。后世的研究表明,整个泉州上上下下都已经结成了一个利益集团,掌握着大宋岁入的一成以上,就算元人没有南下,这样的情况也是不应允许的,更何况现在他来了。 “朝廷国计之难,相信无须某多言,丈人心里也清楚,要解决无非开源、节流。先说这节流,财用窘迫之处有冗官、冗兵,自立国之初就有所凸显,有志之士亦有所见,因此才会前有庆历新政,后有熙宁变法,可结果呢?” 这番话并无出奇之处,可正是如此,叶梦鼎才喟然长叹,因为北方强邻虎视,军事压力太大,南渡之后再无人提变法之事,造成财计越来越不足用,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死结,现在突然听刘禹说起,不管想出的是什么法子,他都想听一听。 “自然,现在的国势,变法亦不可行,效果难说,怕是徒增乱势尔。那就只有开源了,要增加税收,田地上能打的主意不多,百姓负担已然不轻,再加......只恐变生不测,唯有商税一条,可骤然增加税收,先不说实不实行得下去,一个‘与民争利’就会让台臣蜂拥而起。” 听到两条路都被刘禹自己给否了,叶梦鼎顿时有些诧异,难不成还有凭空生财之法?一想到长子叶应及在信中提及的那些事迹,对于儿子口中的这个“奇人”,他倒是真的生出了几分好奇来,一个初入官场的黄口小儿,凭什么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 “少保!”刘禹突然站起身来,换上了官称,拱拱手说道,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朝廷没钱了,此次建康大捷,数万死难将士的恩恤,更多人的封赏,朝廷没有拿出一文钱来!”后面的话不用刘禹说了,如果不是一场胜利,如果不是那些缴获,只怕这场战争最后不光不值得庆祝,还得为军士可能的哗变伤脑筋。 朝廷只能默认这一切,可下一次呢?不是每次都会有这种好运气的,军心士气靠口号不行,还得有真金白银才能维持,而现在的情况却是维持都很艰难了。 “蒙圣人相召,小子有幸入了一趟禁中,所知所见,尤为感慨,传闻宫中用度已一减再减,某不过略略一看,殿宇陈旧失修,宫人的衣襟上打着补丁,圣人一餐不过三四个菜肴,比之城中大户尚有不如。” “军队要打仗、灾民要赈济、官吏要俸禄,朝廷不可无钱,否则不用鞑子打来,大宋自己就乱了。小子不是神仙,变不出钱来,但有一个法子,或可稍解纾困。”停了一会,见叶梦鼎示意,便接着说下去。 “我闻得绍兴年间,曾有建言于琼州设市舶司,后因故未成,不知是也不是?”刘禹提的这个让叶梦鼎糊涂了,这件事太久了,他也要仔细想想才知道。 印象中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这有什么用?难不成多设一个市舶司会多生财路,就算如此,要说动朝廷开设这么一个机构,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会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说倒底,利益要足够大才行。 “小子不才,在此恳请少保,想法子让朝廷于琼州开埠,某可保证其获利至少为今年泉州市舶司的两倍以上,如若不成,某愿立下军令状,任凭处置。” 铺垫了半天,刘禹这才说出了心中所想,他其实要的只是一个名义,有了它就能名正言顺地控制那道海峡了,别处的管不着,但利润最大的通往西方的所谓海上丝绸之路就掌控在了自己手里,这才是他的目地。 现在没有实力拿下泉州,这样做可以先掐断它的根本,有了这个名义,就算官司打到政事堂,也要耗时良久,到时候形势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会知道。 叶梦鼎看着他沉吟不语,年青人好大的口气,泉州一年税入两百五十万瑉,他一开口就是两倍,这可是五百万之巨,将占全国收入的三成以上,看着刘禹的神色不似作伪,好象真的有把握。 从送聘礼的时候就看得出,这小子身家颇丰,那他提出此事不应当是为了私利,老于宦海的叶梦鼎在心里思忖着,先是海贼上陆出了劫案,接着劝动他接掌了海司,再以财计引出了市舶司,最后抛出这么个诱饵,他倒真想问问这一环扣一环的,是此人的精心算计么? “子青,此事成与不成,你都要置身事外,这一点,你可否答应?”叶梦鼎突然开口说道。 “这是自然,小子志不在此,丈人大可放心。”刘禹毫不犹豫地回答让他再次一愣,这话本有些试探的意思,可看着这小子的表现,叶梦鼎更是不解了,这番做作不是为了自己,又是为了什么?r1058( )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探亲 刘禹走后,叶梦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他在屋中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脑中想的尽是刘禹先前的那番话,此时的文人还不像后面那样耻于言利,因此才有两宋的商贸、海贸之盛,道理很简单,国家被强邻压得喘不过气来,时时都有覆亡之危,没有钱就什么都谈不上! 他的眼光无意间看到了右侧书架上的中间一排,那里放着他出仕以来接到的所有制书。有褒奖也有贬斥,有升迁也有转任,几十年的荣辱不过就是这么小小的一排纸,如果最后能在这家乡的土地上殁于王事,也算足慰平生了。 走过去翻到最后,果然刚刚接到的一封被收在了那里,拿在手中再次读着上面的文字,叶梦鼎突然有了新的发现。这次劫案,两个青袍小吏得到了超迁,浙东帅司在自己保举下只罚了俸,海司去职自己接任,而竟了全功的那个年青人提都没有提。 还是小看他了,叶梦鼎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串起来一想,顿时了然于胸,建康之功未赏、剿匪之功未报,在与已家联姻之后,他将不再是毫无根基的官场雏儿,至少在太皇太后那里已经留下了印象,这是什么?简在帝心啊。 再想想民间流传的书段子,在宁海这种乡下地方也是街知巷闻,嫁女的决定有没有受此影响,他自己都说不清,这就是人望。一个科举都没有考过的路人,上有圣心下有民望,这等经营手段,他在刘禹这个年纪是干不出来的。 还有那些弹劾,只要澄清劾言......叶梦鼎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一切就是这小子策划的呢?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有些寒意,刘禹在他的面前十分坦诚,就连野心也是毫不掩饰,他会有那样的心计?第一次,叶梦鼎有一种看不清的感觉。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他只须忠于朝廷,没有异心,前途便不可限量,叶梦鼎搞不懂的是,他倒底想要什么?一个提举市舶司事自然不在话下,浙东帅司也是说推就推了,别处又无空缺,到哪里再去给他挪一个路臣的位子来。 抛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坐回到书案前,提起笔蘸上墨汁向着铺好的一张纸上写去,不一会儿一行题头便草草书就,从上到下赫然是“请辞庆元府市舶司事”几个字。 “这个李叔章!”建康府制司,李庭芝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苦笑着摇摇头,头疼哪,他这里急得火急火燎的,人家那里不紧不慢,偏生还句句在理,叫你发作不得。 这封文书是淮西制司送来的回函,对于他以江淮督帅名义发去的沿边戒备令,信中并未抵~制,可也没有说要执行,大意就是“知道了,等我查查再说。”,这是典型的文人风格,李庭芝也说不出什么来。 “大帅勿忧,李安抚只怕是有心无力,他到庐州不过几日,政令能否出府衙都难说,谨慎些也是应有之义。”一个幕僚接过文书看了看说道,两人都姓李,对于后者就不好称“帅”了。 李庭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唯其如此才更加烦恼,淮西是边防重中之重,沿边五个州军就有三个在它治下。淮西无帅时他可以直接干预,以他的威望,那些原先夏部的将领纵使桀骜,也基本上还能听从调遣,可现在呢? 李芾能不能掌控一路先不说,鞑子会不会给他这个时间?李庭芝能想见他的难处,如果是以前,将帅不和是上司喜于见到的,那意味着他可以从容其间,施展平衡手段,现在的情势却容不得这种倾轧,备边御敌已经是刻不容缓了。 “大帅,再等等吧,咱们不能太扎眼了。”幕僚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隐晦地提醒道。 李庭芝默然不语,过早地插手下属间的纷争不是好手段,亲信的话他听懂了,太过强势,誓必招忌,欲谋国,先得要谋身,只有在其位才谈得上治其政。 等等就等等吧,等到那边矛盾尖锐了,自然会送上门来要求调解。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将那股急切的心思压了下来。 “轰隆,哗!”一声闷雷响过,大雨倾盆而下,刚刚还是明媚的天空沉了下来,江南多雨,这本也是常事。李庭芝望着堂外的雨帘不由得在想,如果是那个小子处在自己的位子上,会如何决断? “到了,这就是咱家。”下了出租车,刘禹指着一栋宿舍楼说道,苏微看着他指的方向,这种老式的工厂宿舍真不多见,在大点的都市里早就拆迁了,刘禹一说她就明白,这是他父母的家,可什么叫咱家? “你这臭小子,带朋友回来也不先打个招呼。”刘母看了一眼儿子身后的那个姑娘,举起手做了个打的姿势,可到了身上却变成了拍。 当作同事被介绍给老板的父母,苏微大大方方地叫了声“伯父伯母”,她的举止和朴素的穿着、不施脂粉的打扮几乎立刻赢得了刘母的好感,半年没回家的儿子马上就被丢在了一旁,她拉着姑娘的手不住地寒喧,弄得苏微有些窘迫,这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 知道自己母亲的心事,刘禹和父亲对视了一眼,摇摇头随她们去,两人进到屋里在沙发上坐下,一台crt老视电视里正在播着国内大火的一部狗血穿越宫斗剧,茶几上放着刚刚煮好的茶水,刘禹很自然地提起壶倒上两杯。 “这次能呆多久?”刘父接过茶杯,吹了口气问道。 “出差路过,明天就得走。”刘禹没有隐瞒,他这次回家确实是临时决定的,为的是安父母的心,当然带上苏微也有不可告人的目地,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谁都不会点破。 刘父瞅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两个女人,从儿子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真真假假的他也不想去管,毕竟结婚是儿子的事,幸不幸福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刘禹将公司的事情挑了些说出来,他不想对家人撒谎,因此事情都是真的,却和他没什么关系。 听到儿子有发展,刘父很欣慰,他们这一辈人的想法很简单,有个安稳的工作,有个幸福的家庭就够了,不求什么大富大贵。 “死老头子,还坐着干什么,家里什么都没有,赶紧去买点。”刘母牵着苏微的手进了客厅,嗔怪地说道,将刘父赶出去,把苏微按在沙发上,制止了她想要帮忙的举动,自己一头钻进了厨房。 “小微还不错,家里虽然困难点,难得的是有孝心有情义。”看到儿子跟了进来,刘母手上做着活,回头说道。刘禹无语了,这才多会儿,称呼就从“小苏”变成了“小微”,叫得这么热切,谁才亲生的? 看来已经把人家的底细都问清了,刘禹笑着拿起一截洗净的黄瓜放到了嘴里,“咔吧咔吧”地啃着,老妈沉浸在自己的想像里,他又怎么可能去打破,自己确实是要结婚了,可新娘却另有其人,而且还领不回来,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不好意思啊,别理我妈,是个女的到这都会被她烦。”在厨房里呆了一会,刘禹端了一盘子水果出来,见苏微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多少算是利用了人家,他不得不先陪个罪。 “伯母很好。”苏微摇摇头,没什么可恼的,人家也说了是同事,老板有什么心思她管不着,一个打工的这点事算什么。 那个剧集实在是无聊,两人都没什么兴趣,刘禹便邀请她去参观自己原来的房间。虽然很少回来,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刘禹摸着一尘不染的台面,心中的歉意更盛了,嘴上说得好,可哪个老人会不想念自己的儿子呢? “咦,这是谁?”苏微指着书柜上一张照片问道,那是两个人的合影,一个自然是他的老板,另一个年轻点的穿着迷彩服,剃着寸头,两人勾肩搭背地笑得十分灿烂。 “我弟弟,小我三岁,高中一毕业就参了军,这是他回家探亲时拍的,也是唯一的一次。”刘禹盯着那张年轻的笑脸,语气有些低沉。 “出什么事了?”苏微听出了不对。 “那次探亲之后不久,他就出了一个什么任务,然后再也没了消息。过了两年,我们家就收到了......阵亡通知书。”刘禹没说细节,军方的解释是人失踪了,做了什么在哪失踪的一概不予回答,从此家里再也没人提这事。 “所以我说,你比我幸福,你弟弟还有希望,而我,想找个祭奠的地方都找不到。”苏微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掩住了自己的嘴,一看刘禹的眼睛里已经泛起泪光。 “都过去了,一会你也不要提起。”刘禹拍拍她的手说道。 “嗯。”苏微点点头。 转过身,靠着床的那面墙壁上贴着一付字,虽然不懂书法,苏微也看得出笔力不凡,字体苍劲有力、浑厚大气。 “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语出孟子,这是我爷爷写的,我们兄弟俩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刘禹缓缓念道。 “你叫刘禹,那......”苏微喃喃地说道。 “他叫刘稷。”r1058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海峡 江陵府巍峨的城墙上,七十多岁的宁江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荆湖宣抚大使高达凝神而立,身边几个属吏向着远处眺望,一部花白的胡子在他颌下随风轻拂,他却兀自不觉。 “大帅,来了,来了!”一个属吏指着前方喊道,虽然称不上老眼昏花,可也不像年轻时那般敏锐了,高达的视线里,那个方向升起了阵阵烟尘,下属说得没错,正是大军行进的迹象。 说是万余人,在经过了建康战事后,一路跋涉到这里,也不过七千之众罢了,大江被鞑子封锁着,他们是绕道江西从荆南转过来的,几千里的路走过来,早已没了当初出京师的趾高气扬,原本簇新的衣甲也失去了颜色,看上去和普通禁军并无不同。 倒底是得胜之师,又经过了同鞑子的血战,精气神却是有了些不同,从他们的眼神里,高达看到了一种别样的傲气,那是见过血的沙场老兵才有的,这样一只队伍来到了荆湖,政事堂那帮老酸,总算做了件对的事。 “走,下去迎迎。”高达吩咐了一声,带着人拔脚就下了城墙,来者虽然是接自己的旧职,可他身上带着殿前都指挥使的高衔,比自己也就差两级,亲迎并不算丢份的事。 “怎敢劳动老帅到此,岂不是张某的罪过。”尽管没有打出仪仗身后也没有帅旗,高琚马上的张彦一看到城门边上那个精神矍铄的常服老头,立时就滚鞍而下, 当年高达出掌殿前司时,他还只是个小小的一部虞侯,这是铁打的资历,别说现在位还在其下,就是超过了去,也是个晚辈。 “不错!这兵带得,没叫老夫失望。”高达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重归老帅麾下,张某之幸也,日后还望不吝赐教。”印象中的严格苛刻没有了,张彦只觉得同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样,这样的上官好,做起事来也有劲,要是弄个文官来,他还不如回京师呢。 这点心思没能逃过高达的眼睛,自己的事自己知,这把年纪了,还能撑多久,只有天知道。现在隐隐有风声,说鞑子又欲兴兵,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调整了荆湖的主官,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张彦,这付担子自己也该交卸了。 一江之上,占据着半个荆湖北路的行省平章阿里海牙早已回到了治所鄂州,因着粮草供应的需要,溃军开始慢慢向这里集中,也免了再转运一番的损耗,以及增加各州府的负担。 此刻,新取的几个州都在他的辖下,上面没有了大帅,一应事务就压到了他的头上,其实这些地方只是换了个旗号,多数都是原官留任,就连照例要派出的达鲁花赤也毫无迹象,阿里海牙很清楚,这是因为大都那边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能保得住手里的地盘。 为了查证宋人的意图,大把大把的探子被他派了出去,多方打探之下,宋人似乎没有要收复失地的打算,几处要地都没有兵力集结的消息,江淮统帅李庭芝返回了建康府,松了一口气之余,他将重点转向了大汗特意嘱咐的事情上。 这方面就谈不上进展了,别处得来的消息都没有发现宋人有新的武备,建康城里派去的人数最多,可到目前为止,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这是很不寻常的,宋人通常没有什么防范意识,他派的那些人又熟识当地语言,照理不应该有事才对。 说实话,从自己掌握的消息来看,宋人不太像有利害兵器的样子,如果不是大汗的严令,他根本不会浪费人力去查探这个,那二十多个都是好手,如果折损了有些可惜。 好不容易将需要他决断的那些繁琐文书签完,阿里海牙站起身正想着出去转转,一个亲兵就跑来向他附耳报告了一个消息。 “喔,你先去看着,某随后就到。”亲兵的来报让他喜忧参半,人是回来了,可仅仅回来了一个。 进屋之前,阿里海牙隔着窗子瞅了瞅那人的情形,看上去有些狼狈,不知道穿着哪里偷来的汉人衣衫,神色有些不安,面上带着畏惧之色。 “平章,属下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刚一现身,那人就扑到了他的脚下嚎啕大哭,阿里海牙摆摆手制止了亲兵的动作,任他扒着自己的靴子发泄了一通。 “扶他坐起,拿些吃食来。”等这人收了声,他拍拍那颗乱蓬蓬的头颅向亲兵吩咐了一声,既然人已经回来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急在这一时。 阿里海牙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就连那人主动想要开口,都被他制止了,感动之余,那人只能狼吞虎咽地尽量加快了速度,在吃完了眼前的食物又喝下茶水后,阿里海牙才停下脚步望向了他。 “出了何事?你的部属呢。”听到平章的问话,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解开裤腰带,从里面拿出一卷纸来。 屋里的光线很暗,阿里海牙接过来走到了窗边,这上面都是些口供记录,他一张张地翻看着,越看越是疑惑,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消息太多了,看上去不知道真假,几乎每个人说的都像是在编故事。 “他们都自称是亲眼所见,可属下们拼尽了全力也查不到任何实物,为此惊动了宋人,一路追杀之下,只余了属下一人逃了回来,其余的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逃亡的日子,那人说得泣不成声,阿里海牙抬起头来,这又是个麻烦。 “你是说这些消息都查证不到?宋人如果有,会将他们藏得一点风声都不露,使了银钱也不行?”阿里海牙有些不相信,别说宋人了,他这鄂州城中的那些大小官吏,只要舍得钱财,相信大部分人都能买通,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回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们一行人真的是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建康城中几乎一处没落下,这么大的事物,如果真的存在,绝对逃不过这样的搜寻。 “带他下去清洗清洗,好生歇息,此事不得对任何人露出口风。”见问不出什么了,阿里海牙摆摆手让亲兵将他带了下去,这样的结果,他这里都通不过,送去大都又有什么用呢? 按照这人的描述,他们用的法子已经是能想出来最好的了,就算自己去做也不过如此,那些被绑架的百姓不可能全都说假话,有些口供也能相互映证,这就说明他们的确看到了实物,描述上或许会有些夸张?又或者那事物并不在建康城中?阿里海牙在心中暗暗地揣测着。 回家里转了一圈,刘禹第二天又赶到了琼崖市,提着一大堆头疼脑热的药丸就上了路,这一回很正常,苏微没有惊讶,只是心里有些失望。 将手里的东西连同说明交给郎中,他就同姜才出了城,沿着城外的田垄一路走过去,地里的稻子已经长出了青苗,东一团西一团的没有章法,他不懂农事,不知道是古人的成法还是人的问题。 “城里粮草够吗?”看到青苗,刘禹便随口问道。 “人数不多还行,再多就不够了,这里的人口少,田地也少,每年自产都不足用,还得靠外面调拔。”姜才看了看他们前面是码头的方向,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里。 堪称简陋的码头上没什么人,港口里也没有什么船,一条长长的木制栈桥孤独地架在海水中,刘禹往海峡看去,和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有一些船只行驶其间,不过都是向着陆地的那一边。 “像上回那种大食的商船,平日里见得多吗?”刘禹看着空荡荡的港口问了句。 “不多,还未到时候。”姜才摇摇头。 “喔?怎么说。”刘禹好奇地问道。 “某问过,说是舶风还未起,再过一两个月,那里的大小船只就会穿梭往来,热闹非凡。”姜才指了指海峡的方向。 舶风是什么?姜才自己也不甚清楚,刘禹作为后世的大学生大致能猜到了一些,多半是指的季风和洋流吧,当然这也没什么,知道大致到来的时间就好了。 接下来,他向姜才透露了自己的想法,掌控眼前这条海峡,理由嘛,财计这一条就足够了,姜才到现在也没有行招募之举,一是岛上人口少了收,耕作都不太够,二来就是钱粮没有着落。 “琼州巡检司有些小船,不过杯水车薪,想要封锁这么长的海峡,力有不逮啊。”姜才并没有什么异议,既然是通过朝廷所设,那就是正经的差遣,怎么做都有理。 “这方面我去同少保说,他掌着海司,琼州水师也算得他麾下,应该会有办法,你试着去陆上招招,看看有没有愿意的,流民、走投无路的农人、渔民皆可,钱粮不必担心。” 刘禹有句话没说出来,既然元人都开始招募海盗了,他为何不可?这种事是此消彼涨的,让张瑄去牵线,先行下手,这种亡命徒,有些事情让他们去做更为便利。 “那崖贼呢?”姜才见他一直提的都是海面上,不禁开口问道,剿匪才是他的正经职事,他心里还是不太愿意长时间呆在这个岛上。 “攻心为主吧,夷人也有生熟之分,多利用他们,你手里控制着盐、铁等物,诱之以利,再动之以势,都是穷苦人,冥顽不灵者重点打击,安份守已的也要一视同仁,不要一味地欺压他们,那样与鞑子有何区别?” 姜才点点头,道理他是懂的,只是没有刘禹说得这么清晰,有了思路,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两人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正欲准备一起返回,就见一个骑兵飞驰而至。 “妇人?”听了亲兵的禀报,姜才有些诧异,夷人装束的妇人找自己?会有什么事。r1058 正文 第七十章 织女 大都城中街的一处商铺外,几个伙计正在清扫着街面,这处铺子一看就是新开,门窗散发着新鲜的桐油味道,墙面被刷得粉白,大门高处的牌匾被红布扎花缠绕,上面写着三个鎏金大字“海昌盛”。 一身长衫,不像掌柜倒像是个帐房先生的李十一立在匾下,拱手招呼着上门的邻里和同行们,两个时辰站下来,他的脸都笑得快要僵了,可见到来人,仍是挤出了一个热情的面孔,这副作派谁也不敢怀疑他不是生意人。 铺子所处的这条街是大都城里最繁华的地界,元人的皇宫遥摇可见,前面不远就是各种官衙,能在这么重要的地段上租到一间铺面,自然少不了解家这块招牌,就连东家的名字也挂在了刚刚升任副千户的解呈贵头上。 当然,里面的伙计和掌柜都是李十一的手下所扮,身份则是解家的家仆,户籍挂在了易县,在银钱的打点下,一切做得可谓天衣无缝,绝对经得起盘查。 不过以解家目前的家势,被怀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谁不知道解家忠于王事,到现在家中长男还被宋人关押着,庶孙二郎千里迢迢冒死归来,还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消息,被大汗亲自赐予了银虎符并官升一级,与袭了千户的兄长也不过仅差了半级而已。 站在鞑子的都城里,李十一恍如作梦一般,脚下的土地是大宋三百年来念念不忘的,谁知道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踏足,虽然并不是光复,可他还是激动地彻夜难眠。 在大都城中设点是他自己的决定,解呈贵听到他的计划吓得目瞪口呆,直呼“佩服”,这话确有几分出自真心,这可是鞑子最紧要的地方,一旦出了事只有死路一条,让他对于自己的合作对象又有新的认识。 现在只不过是进了城,能做什么,要怎么做都还不好说,李十一当初想得也很简单,既然是鞑子的都城,那肯定是消息最快最多的地方,只要扎下了根便不愁没有收获。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笑容也真实了一些,口中的应酬话说得更加流畅了。 作为东家,解呈贵在店中接待着一些必须他出面的贵客,都是与解家有些交情的朝中官员,边应酬他的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凭着宋人给他的情报,不仅在大汗那里露了个脸,还拿到了象征荣誉的银虎符,这个事物就连他兄长也不曾有,可那也只是个荣誉,为了不让他压过兄长,只升了个副千户,还是个虚衔,怎不叫他窝火。 走出宫门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也彻底地凉了,这个身份如果不改变,他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做得再出色,朝廷也好家里也好都不会再有实质的东西给他,凭什么?就因为自己是个庶子! 宋人大概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托自己的名义开了这个铺子,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去告发。解呈贵发现,他根本就生不出告发的心思,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原本要对付自己的大父和兄长,他多少还有些顾忌,可是现在,他的热切之心已经难以抑制,只要为了达到目地,宋人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再犹豫。 “诸位稍坐,某去去就来。”解呈贵笑着招呼了一起,就起身告了个罪,走到了门外,站在李十一的身边同他一块儿迎客,李十一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思,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都是笑嘻嘻地。 琼山县衙看上去比州府要好上一些,至少显得不那么破败,县丞是个本地人,据说已经当了超过十年,没有晋升的原因是他自己不想换地方。 “人呢?”姜才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问了句。 “在里厢,她说有要事,只说与城中主官,属下不得已才去禀报了招抚。”县丞的话夹杂着当地土音,刘禹听得也不甚明白,只能大致地猜出意思。 姜才点点头示意他去将人带出来,大堂上只余了他们二人,刘禹背着手四处张望,这里也不知道多久没升过堂了,到处都积着灰尘,墙角还有蛛网,壁上的画也七创八孔,斑驳得厉害。 没过一会儿,堂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其间还有一个轻微的铃声,有节奏地跳动着,就像是后世的风铃。刘禹好奇地转过身来,随着他们的走近,渐渐地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县丞身后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妇人,低着头,深色皮肤,穿着铜灰色的短袖上衣,和露出小腿的直筒裙,胸前挂着银色的项圈,脚倮上缠着一串铜铃,正是典型的夷人打扮。 “你是何人,来找某有何事?会说官话吗。”姜才打量着这个妇人,眼神中有些戒备,虽然他有把握接下她的暴起发难,可堂上还有刘禹在,因此他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将刘禹挡在了身后。 “请问你是主官吗?奴只找城中主官说话。”妇人抬起头说道,刘禹有些诧异,她的汉话不仅字正腔圆还带着明显的江浙口音,再看看她的样子,尽管肤色与当地的妇人相近,可那张脸却像是江南人氏。 “放肆!这是本州安抚,掌着一州三军之地,本岛之上无人能出其右,你个小小女子,竟敢......”县丞在一旁轻叱道。 “算了,现在你可说了么?”姜才打断了他的话,口气中隐隐有些不耐。 谁知道那个妇人看了县丞和后面的刘禹一眼,仍是一言不发,姜才摆摆手让县丞退了出去,刘禹正想着跟着下去,却被姜才一把给拉住了。 “这位是朝廷使者,位还在某之上,你有何话,只管直言便是,休得再故弄玄虚。”姜才上前两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刘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神色变幻,长年的劳作让她看上去有些老,手上看得出起了茧子,抬起头时,在那清沏的眼睛里,刘禹没有看到畏惧,而是一种淡然。 “奴原本是宋人,因故流落至此,被山中的夷人收留,才能苟活至今。前来是受了寨中首领所托,希望上官高抬贵手,能允许我等下山互市,不瞒上官,山中已经没有了盐米。” “然后呢?”姜才不置可否地问道,妇人说的并不是什么机密要事,而是要求,那么作为交换,必然还有下文,刘禹也想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 “好叫上官知晓,奴那寨中并无人从贼,一直也是顺从官府,缴租纳税,崖贼起事后,曾遣人来相邀,被首领婉拒了。若是上官能同意奴所说的那些,奴可将贼人的踪迹告之。” 妇人最后的话才引起了二人的兴趣,果然如此,虽然刘禹心里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不过等她亲口说出来,才算是得到了证实,她弄得这么神秘,也只有这样的消息,才当得起“要事”二字。 “喔,若是你所言属实,所提之事某可以考虑。只是焉知不是贼人之计,一旦进了这大山,便等于将性命交与了你等,你要如何证明你的话?”姜才面色平静地说道,这个妇人的表现太镇定了,完全不是普通百姓骤见高官的那样子,他有些不敢相信。 “奴只是个传话之人,上官若是不信可遣人前去查证,奴不知道要如何证实。”妇人摇摇头说道。 “既然如此,你先在这城中住下,本官考虑之后再答复你。”姜才摆摆手说道,妇人“嗯”了一声,曲身行了一个汉礼,便转身向堂下走去。 瞧着她的动作,刘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掠过,妇人脚上的铜铃随着她的步子又一次响起,裙摆轻轻摇曳着,上面有着简单的花草纹样。 “慢着!”刘禹突然出声喝道,妇人愣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身不解地看了过来。 “你可会织布?”刘禹的问题让身前的姜才都怔住了,妇人也是隔了一会才点点头。 “你可是......姓黄?”尽管有些猜测,刘禹心下还是不敢笃定,因为他不记得是不是现在这个年代的事。 妇人听完吃惊地张开了嘴,像是心头的秘密被人一下子揭穿了,脸色变得煞白,就连腿脚都有些哆嗦。刘禹是用家乡话说的,这梦里的江南乡音在妇人听来似乎却像是催命的魔音一般。 倒底是事发了么?逃了整整十二年,还是被人识破了,可笑的是,自己是主动走入这县衙的,谁曾想,千里之外的荒凉地界,竟然有熟知她底细的人,这么多年了还不放过自己。 刘禹看着妇人流出了泪水,情知她就是自己猜测中的那个人,可依照《宋刑统》她现在是个逃人。怪不得后世会将她归于元人,鞑子灭了大宋,也顺带着消灭了她的罪责,说起来,算是她的恩人了。 能记起她来,还要拜中学课本所赐,现在嘛,刘禹既不是卫道士也不想当执法者,不过一个弱女子,能逃得一命就很不容易了,何必再将人送回火炕呢。r1058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说明 夹在里海、北高加索山脉东麓之间的捷列克河谷平原上,两支大军正相互逼近。在后世,这里是战争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联盟分解之后的几个大小共和国为了各种利益打成了一团,而在七百多年前的时空里,两大汗国也不甘示弱,为了这片狭长的地域多次兵戎相见。 在有着成吉思汗血统的家族战旗之下,阿八哈被一群王公扈从着站在一处高地上,他的麾下集结了汗国境内几乎所有的种族。居于左翼的是来自安纳托利亚的突厥人和来自两河流域的波斯人组成的轻骑兵,居中的是阿塞拜疆人、格鲁吉尼人、希腊人组成的长枪圆盾方阵,右翼的重骑兵则由亚美尼亚人和尼西亚人构成。 做为监阵和预备队的是大汗直属的多达五个万人队的蒙古骑兵,更远一些,精于机械的色目人正忙碌地构筑着投石机阵地,为他们守备则是近万名装备着方盾和长刀的轻步兵,他们的旗号既不是徽章也不是奇怪的图案,而是一个个的方块字。 对面的敌人看上去差不多,穿着杂乱无章服饰的各族士兵冲在了最前面,左右两翼同样是配重着轻重骑兵,河谷里两军的前锋已经拼杀在了一起,各种语言版本的吼叫声响彻在上空。 阿八哈有些无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种情形从他的父亲旭热兀时期就一直如此,第一代金帐汗拔都的继承者别儿哥突然以后者屠杀巴格达的穆斯林为名,悍然入侵了由他们管辖的这一片区域,挑起了黄金家族的内战。 只是双方知根知底又实力相当,来来回回打了十几年都是互有胜负,谁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死点人也没什么,可这样一来,他的精力就被拖在了这里,想要实现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便不太可能了。 同忽必烈对于江南的执念一样,旭烈兀也同样有他日思夜想的目标,那就是叙利亚和埃及。当年若不是蒙哥汗的猝死,已经占领的大马士革的旭烈兀又怎么会放弃到手的东西回师,而现在,马穆鲁克人得到了眼前这些家庭叛逆的支援,不但收复了叙利亚,就连地中海沿岸的那些基督教国家都接连被摧毁。 阿八哈有些郁闷,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同一个十字架下,自己会被那些西方人视为异端?为了这个,他们连圣城都丢了却放着自己这个近在咫尺的强援不顾,就在上个月,心怀故土的安条克公爵博希蒙德六世死在了大不里士,阿克城头的耶路撒冷权十字旗孤伶伶地飘扬着,等待着它最后的宿命。 就在此时,眼前的战局似乎有了些新的变化,由于中路的僵持,对手开始出招了,位于两翼的保加利亚和佩切涅格轻骑兵、罗斯重骑兵开始了动作,阿八哈点点头,传令兵举起手上的旗帜,奔向了各自的方向。 突厥人和波斯人拔出弯刀,高响着真主的名字迎了上去,亚美尼亚铁甲重骑摧动战马,放下嵌着十字的面甲,举着手里的长枪开始列队,蒙古人的号角在阵后吹响,咋一听都不知道是哪一边的。 看上去,右翼的均势被打破了,装备精良的亚美尼亚重骑兵迎着罗斯人反冲过去,赶着他们卷向了后方。阿八哈正在帮他的同族对手想对策的时候,敌阵后响起了一长三短几声急促的号角,他的脸色就是一变。 这是蒙古骑兵出动的信号,密集的箭雨立刻遏制了重骑兵的突击,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同样身着重甲的敌方骑兵顶了上来,沉重的钉锤上下挥动着,凿穿了他们的铁盔,对手竟然派上了怯薛!这是要拼命么。 “玛丽亚。”阿八哈转头叫了一声,他至少精通五种语言,而能让这位小妻子听得懂的只有突厥语。 “遵命,我的陛下。”玛丽亚.巴列奥略同样用突厥语回答道,听到她的话,高大的亲卫队长恭身行了一礼,转身上马而去。 他的目的地是右翼一千五百名自称为“罗马人”的尼西亚骑兵,他们戴着星型半圆锥头盔,身着多层铠甲,胯下的战马全身覆着铁制的鳞片,手臂上绑着小圆盾,高达十二英尺的骑枪上挑着长三角形的认旗,远远地望去就像是一个移动的铁塔。 这支队伍来自于玛丽亚的陪嫁,阿八哈只知道这个妻子是他皇帝岳父的某个女人所生,并不明白私生女这个词的含义,便按照东方人的意思理解为妾生,不过就算没有领地,能带来这么多赏心悦目的一支军队,他还是很高兴的。 看着失去冲刺距离的亚美尼亚人陷入了困境,阿八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让他们先上,阵后的蒙古骑兵是他的杀手锏,既然对手先用上了,他决定后发制人。 “为了尼西亚!为了罗马!”尽管不懂拉丁语,这句话还是让他猜出了大概意思。 沿着亚美尼亚人让开的道路,尼西亚骑兵的楔形冲锋收到了效果,蒙古人的骑弓对他们的杀伤力不算大,许多人身上插着箭矢仍在奋力向前,沉重的骑枪像宋人的弩箭一样划出了条条血路,阿八哈摇头不已,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何必要这么拼呢。 胜负已分,远处那面与自己形制相同的大纛开始缓缓后退,阿八哈明白自己也到了退兵的时候了,如果衔尾追击,怕是会落入对手的圈套中,因为在他的汗国周围,三面都是敌人,右面是察合台汗国,而下面则是心腹之敌马穆留克人。 “可汗,急报。”还没发出收兵的指令,一名信使被卫士接引上来,从背上解下一个圆筒,单膝跪地递上前,不用看他也知道来自何处,这是宗主忽必烈大汗特制的专递,抽出里面的信函匆匆看完,阿八哈的脸色数变。 “传令,收兵。”南征失利、河西叛乱、草原上的那些宗王蠢蠢欲动,难道又要像数年前一样来个家族混战?阿八哈不再犹豫,立刻下达了命令。 紧接着,更不利的消息从西边传来,马穆留克人悍然侵入了他的属国亚美尼亚,阿八哈拿着那张纸手上微微颤动着。自顾不瑕了,那是一个难以对付的敌人,稍有不慎自己的领地都会有危险。 “玛丽亚,辛苦你一趟,回君士坦丁堡吧,现在就走,帮我带封信给你的父亲。告诉他,阿八哈需要他的支持。”转过身,对着有些诧异的妻子,他郑重地说道。 发生的这一切,远在万里之外的始作甬者刘禹并不知情,小小的蝴蝶翅膀扇动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欧亚大陆,因为那场失利,这一事件提前了一年发生,从而带来了更多意料不到的后果。 “她说的话可信吗?”将忐忑不安的妇人送出县衙,姜才这才开口问道,刘禹与她是否相识他并不在意,那个提议是否能行才是他关心的。 “不好说,还是要防着点。”刘禹摇摇头,虽然是个历史名人,可她对大宋有多少好感只有老天才知道,揭破这一切也是为了让她有所顾忌。 说起来,她是浙西华亭人,与朱清、张瑄是同乡,没准认识也说不定。而后世,那里是华夏经济最发达的地区,无数人挤破头都想留在那座城市里打拼,所以它有个很拉风的名字“魔都”。 当然也许她说的是实话,但是大山里有无数个夷人的寨子,他们对宋人总的感觉应该是警惕的,山下也有被称为“熟黎”的夷人,同宋人一样耕田劳作,即使没有卷入崖贼的作乱,如果官军失利了呢?那就后果难料了。 “某的意见是不妨答应她互市之请,不过这地方要设在山下,最好是偏僻一些,让他们下山来,这样也便于掌控,不要急着入山进剿,摸清切实底细后再作打算。” 望着远处的莽莽群山,姜才无言地点点头,这份谨慎是必需的,他的人手有限,折损不起,贼人被困在山里要吃要喝,只要他们有动作,就不会没有机会,自己没必要着急。 刘禹摸了摸颌下硬硬的胡茬,他想得更长远些,岛上连个走马承受没有,这意味着干什么都很难被察觉,哪怕就是冒功,朝廷要验证都是以月为单位,剿没剿其实就是姜才一句话的事,可这种话现在没法对他说。 “互市之物某来想办法吧。”想了想刘禹又加上了一句,无非是些盐、米、铁器、日常用具之类的,这些东西本地所产不多,去内陆弄也不方便,还不如他从后世搞来。 姜才这里要扩充实力,这些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看来有必要在这岛上开个分基地了,等到做完这些事,自己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两个时空的第一次婚姻,刘禹心里说不上有没有期待,想着那个小妻子,他微微一笑。 千里之外的宁海县叶府,正在穿针引线准备收边的璟娘没来由得心中一悸,针尖刺入了手指,痛感让她紧憷一下眉头,看了看桌前有些无聊的雉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这也是他送的吧,你怎得不拆了看看?”雉奴手上的正是那个方盒子,她一直以为这事物就是上面那朵花,闻言不禁一怔。 雉奴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出言反对,就开始拆那个花形的包线,熟门熟路的样子让璟娘有些奇怪,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是个包装呢? “咦?”雉奴从一个透明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事物,扁扁方方长长的,还包着铁边,看上去像一面镜子,可照着人不甚清楚,璟娘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明所以,雉奴却翻开那个纸盒子,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使用说明”几个字。r1058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三字经 “伯厚!”庐州城外的南岗镇渡口,前来迎接天使的淮西制置使、知庐州李芾迎向刚刚走下座船的绯袍文官,惊喜地叫着他的字。 “叔章,如此远迎,王某何敢当之。”中书舍人、礼部侍郎王应麟笑着拱拱手道。 “当得当得,早知道是你王伯厚亲来,某就在大江之上相候了。”二人见过礼,并肩走向道旁,那里系着十几匹马,鞍韂齐备专候着他们这些有品级的官员。 “还未恭喜,你出任淮西已有多日了,此地如何?”镇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金斗河两岸也是十分热闹,两人骑在马上缓缓而行,王应麟举起马鞭随意问道。 李芾苦笑着不知道如何回答,来之前就知道此地多有骄兵悍将,等任了职才知道有多不好相与。淮西是边地,军事才是急务,可他这个淮西-优-优-小-说-更-新-最-快--兵马钤辖、总管驻戍兵马却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处处都是掣肘,让他觉得有志难伸。 这也就罢了,江淮招讨司也跑来凑热闹,以鞑子有异动为名命他在辖境内加强警戒,不但要将注意力转到备边,还让前方的百姓随时往后撤,这不是扰民吗? 自己的治内有敌情,自己这个主官不知道,还要远在建康府的李帅以公函的形式来提醒,这说明什么,那些边将不信任自己,将消息越级递了过去。 自然,他没有并怀疑消息的真假,李庭芝这人还是有口碑的,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要挟朝廷。看到他的表情,王应麟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就不再多问,将话题转了过去。 到了制司,王应麟朝他使了个眼色,李芾立刻摒退了左右,等着他开口。 “不瞒叔章,此来所为何事,你已知晓,在这之前,政事堂诸公有话相询,还望你具实以告。”在堂上不紧不慢地走了几步,王应麟看着当中的那个位子说道。 这里曾是夏贵的帅府,照壁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案后的大座上覆着一张花纹动物毛皮,显得非常有气势,只是在文官看来,这有点不伦不类,仿佛像是匪人的山寨一般。 “请说。”李芾眼望着他答道。 “夏帅之事,你精于刑名,应有所查。相公们想知道的是,此事有无疑点,确是鞑子所为?”王应麟头也不回地问道。 果然是此事,李芾早已料到了,可要怎么回答呢?疑点当然是有的,不但有,而且很大。为首的主谋已经被李庭芝祭了旗,余下的几个部属口供不一,他们确实是鞑子所遣,可事情倒底是谁做的,李芾不敢想也不敢说。 王应麟的话不能不答,他走到前者的身旁,从袖中拿出一个事物,递了过去,王应麟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箭镞,转头以眼相询。 “此物致夏帅之死。”李芾轻声说道。 “箭身呢?”王应麟细细看着手里的事物,精铁所制,头分三棱,分明是破甲之用,底端刻着一行小字“咸淳三年扬州军器监金作制”,心下便是一惊。 “到某手中之时,就只有这个。”李芾摇了摇头。 “你是说......”王应麟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某什么也没说。”李芾迎着他的视线平静地说道。 王应麟默然,事情有些扑朔迷离,政事堂遣他来问这一遭,并不是要追查什么,而是想知道实情,心中有个数,鞑子并没有否认,只是坚持是手下擅自作的主,这如果是个局,只能说明设局之人极其高明。 “不会的,不会是他,此事到此为止吧,你也不要再查下去了,这事物......毁了吧。”片刻之后,王应麟将那个箭镞放到李芾手里嘱咐了一句。 他是谁?李芾没问,只是点点头将东西收了起来,不管涉及到谁,这事都不可能再追查下去,既然连鞑子都没有否认,那结果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何时去宣诏?”结束了严肃的话题,李芾转而问起了他的行程。 “即刻便去吧,夏府中人也等很久了,为国御边数十载,转战千里,父子皆身死王事,这个追封,他当得起。”王应麟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便稍歇,某与你同去。”李芾应了声,为了安抚夏家和他的旧部,朝廷这一次不可谓不厚,异姓封王,有宋三百多年来,也是屈指可数的,虽然只是追封。 位于城西北处的夏府,占地几乎达到了半个坊市,从大门走到中堂居然用了一刻之久,两人暗自咋舌之余,对这一家的豪阔也有了最直观的认识。那些家丁仆役一看就知道出自军中,个个高大威猛眼神犀利,能在他们手下刺杀一位宿将,真不知道是何等的人物。 府中处处挂着素幡,看上去白茫茫地一片,还没到走到一半,哭声已经隐约可闻。离着大堂还有差不多十来步,一群素衣男子迎了出来,当先的正是府内唯一成年男丁,夏贵的三子嘉议大夫、岳州路分钤辖夏柏。 “节哀,本官先去奠拜夏帅,再作道理。”王应麟看着他和身后那群武将,抚慰了几句。 走入堂上,两边跪着的全是妇人,夏贵的嫡妻早已亡故,这些人都是他的姬妾,说来也怪,活了八十岁,只生出了三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命数。 李芾还是首次进到夏府,他看着那块写着长长头衔的巨大牌匾,人死灯灭,盖棺定论,以前不管发生过什么,也不过是躺在棺木中的一具躯体罢了。心下一声叹息,随着王应麟的步子,他也拿起一柱香,默默地祝祷了几句,插在了前方的香炉中。 “有诏令,夏府中人听旨。”做完了这一切,王应麟转身看着堂上众人,轻咳了一声,待他们安静下来,才从一旁的随从手上取过一卷书册说道。 “敕。念功隐卒。国有彝章。矧予劳旧之臣。尝处訏谟之地。奄终寿考。宜极哀荣。故检校少保、武信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临川郡开国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夏贵。少已拔戎。长而甚武。蚤著战多之绩。深通静胜之谋。伏彼未衰。尚威名之可倚。营平既老。亦筹策之是咨。孰云注意之辰。忽动闻鼙之感。宜加爵赏。尚贲泉扃。灵其有知。膺此异数。追封和义郡王。余如故” 一番抑扬顿挫地制书念完,堂上鸦雀无声,显然无人料到最后的封爵居然是郡王,夏柏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仿佛是要求证,王应麟面带微笑地点点头。 “臣率阖门上下叩谢圣恩,天恩浩荡,余等唯粉身碎骨以报之。”夏柏语带哽咽地带着众人谢了恩,从王应麟的手中接过诏书,除此之处还有托在盘中的郡王袍服、冠带、印信等物,这些东西将随着夏贵的尸身一体下葬。 品级决定丧制,拖了这么久的时候,又是炎夏,就算是拿冰块镇着,棺木的里的情形也能想像,不过最后能得到这样的封赏,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照例三年守制之后,夏柏这个唯一的后者肯定还有加官,那都是后话了。 经过了宣诏之后,李芾突然发现,府中的那些夏部武将对自己似乎改观了不少,望向自己的眼神也不再是充满敌意了,看起来这一趟没来错。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 子不学,断机杼......” 听着那个长方盒子里传出的声响,两个女孩都吃了一惊,熟知传音筒的雉奴还好,这事物虽然有些怪异,还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一旁的璟娘却已经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的闺房里显得十分诡异,更要命的是,那分明就是自家郎君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你为何怕成这样?”雉奴看着她的样子,在心里找回了些得意,原本还以为后面是故事啥的,结果说来说去全是些大道理,听着听着就有些不耐了。 看着雉奴拿着那个事物毫不在意地放在耳边,又拿下来左看右看,她努力让自己的心镇定下来,以求不要输给了眼前这人。 “这......究竟是何物,为何会有他的声音传出?”璟娘下意识地看了看房中,确定只有她二人在此,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传音筒吧,这种样式的我也没见过,或是为你特制也说不定。”雉奴看了半天,除了精致些,那个透明的壳子上还能显示图形字样,不禁心里有些羡慕。 专门为自己做的?璟娘不敢确信,只是身为深闺女子,外面有什么新奇之物,她也只能通过丫环婆子偶然听说,大部分见都没见过,吃惊则因为那声音而已。 “咦!”突然听到雉奴哼了一声,璟娘不知何故,凑过去一看,顿时就愣住了,那个壳子上不知怎得显出一个人的面相,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几日后就嫁的那人。 刘禹的像片栩栩如生地显示在屏幕上,带着一个玩味的笑容,仿佛盯着她一样,璟娘看了一会就低下头去,脸上红成了一片,雉奴却不以为意,她连姐姐的亡照都见过了,这又得了什么。 “十三姐儿,你何时将伯厚先生请来了?爹爹也是,都不说与我。”就在这时,又一个男声突兀地响起来,还未及应答,门上的珠帘就被人挑开了,一个身着玉色长衫的贵公子踏了进来。 刚向房中望了一眼,叶应有就知道不对劲,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哪里有什么“伯厚先生”,一个与自家妹子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正用好奇的眼色打量自己,他不及看清对方的容貌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非礼勿视,姐儿莫怪,某实不知房中还有旁人。”他边说边退了出去,冷不防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就摔倒下去。 雉奴看着那个比女子还要羞涩的男子,“扑嗤”一声笑了出来。r1058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调整 位于帝都cbd的公司总部,陈述在那里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她现在已经将重心完全转移到了这一头,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别的公司职员。 接到刘禹的电话时,她刚刚谈成了一个合作意向,心情很不错,在这间公司,她觉得很愉快。大boss脾气很好一点压力都没给过,实际作主的总经理是自己的枕边人,总部里的人都称她为“老板娘”。 “......他可能在忙着吧,唔,我记下了,回头就告诉他。实在不行我直接开会宣布,不会误事的,放心吧。”陈述一边听着一边在便笺上记下刘禹的吩咐。 结束通话后,她试着给自己的丈夫打了一个电话,果然和刘禹说的一样,“对不起......不在服务区”,这该死的胖子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人呢?”走进总经理办公室,陈述向外间的秘书问道,这个小姑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长得一般,圆脸还戴着一付眼镜,人是胖子自己选的。 “一早就出去了,按照日程安排,现在应该在寓园会所。”秘书看了一眼行程表回答道,她说的那个地方陈述知道,在京郊,那里有一处渡假山庄,会员制费用不低。 陈述又叫秘书试着打了一回电话,还是一个结果,胖子最近似乎应酬很多,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候还会宿在外面,她自己就是个工作狂,对此也并不在意。 “你去通知一下,半小时后在会议室开会,所有人都要参加。”陈述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来算了,刘禹一般不轻易下指令,既然发了话,肯定是比较重要的,当然要优先考虑。 都几个月过去了,公司不再像开张时的那么山寨,各部门都补充了人手,规章制度也完善了起来。 待遇好、环境一流、压力又不大,这样的工作当然抢手,几次招聘都是百里挑一,看到会议室里挤满的人头,陈述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现在公司的业务也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国家,早已经拓展到了非洲西海岸,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这上面刘禹根本没有干涉过,几乎放手让他们俩口子弄,这份信任让她更是敬业,现在的成绩也足以让她骄傲。 “安静一下,老总发来了新的指示,我们的第一家分公司将要开设,原则上以自愿为主,每个部门抽调一个人,进行先期的筹备,其余的人尽量在本地招。” 陈述的话让众人都愣住了,公司的业务主要在非洲,难道要在那里设分公司?一时间,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她。 “先说说待遇,凡是愿意过去的,在现有的基础上调百分之十,工作满一年后可以申请调回总部。”陈述面无表情地说道,挨个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欣赏着他们的表情变幻。 “陈总,工作地点呢?”一个部门经理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暂时保密,不过肯定是在地球上。”刚打算说出来,陈述转念一想又给咽了回去,她想看看这里面有多少人愿意无条件为公司做贡献。 简单处理了分基地的事,刘禹再度回到了宁海,临时设在这里的婚房已经有模有样,他将这些事情都拜托给了胡三省,自己完完全全成了甩手掌柜,好在人家有成人之美,倒也不以为忤。 赶到叶府的时候,叶梦鼎正在书房翻看着刚刚送来的邸报,见他被接引进来,抬起头指了指椅子让他不必多礼。 “劫江一案已经具结,为首的朱清等五人绞,余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没过多久,叶梦鼎站起身,拿着几页纸走了出来。 这个结果让刘禹有些意外,原以为那些人都得死,却没想到只杀了五个人,要知道叶府损失的家丁就有十多人,还包括一个管家在内。 接过叶梦鼎递来的纸,上面第一条就是对夏贵的追封,除了他,殁在大别山的都统吴信被赠予了“复州防御使”,并荫其一子。再就是各地官员的升迁和他刚刚提到的案件审核,这种邸报其实就是新闻摘要,和后世相比少了评论性的文字。 “你没有什么要对老夫说的?”等刘禹看完,叶梦鼎突然问了一句。 “实不相瞒,这伙劫匪不只此数,有几人被小婿扣了下来。”刘禹毫不惊慌,站起身拱拱手说道。 “你倒是坦白,可知窝藏盗匪是重罪?你要他们有何用。”叶梦鼎见他没有遮掩,也是有些意外。 “小婿想的是,这些人熟知海情,倘若能为我所用,将来定能给鞑子一些苦头吃。”刘禹坦然说道,这事必须要得到海司的支持,不能瞒着叶梦鼎。 “愚蠢,就为了这个,一旦为人所知,你的前程就毁了,老夫能得到的消息,别人未必就得不到,自作聪明!”叶梦鼎摇摇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刘禹老老实实地受教,他心里很清楚,既然案子已经具结了,叶梦鼎肯定不会再节外生枝,将这些人又抖出来。 “这样吧,一会老夫出具一封文书,你去县城找参议陈允平,将那些人补入水军中,就说他等是弃暗投明,主动投效的,以后做事要三思,不是每次都会有这般好运。” “多谢丈人提点,小婿一定铭记于心。”解决了一个麻烦,刘禹也不介意让他教育几句,反正两家已经联姻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大义灭亲。 “那日你说之事,还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你千万别再多事了,一切交与老夫来办。”叶梦鼎见他肯受教,心中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刘禹明白他说的是在琼州开埠的事情,这件事要怎么运作,他根本就不知道,哪里会去插手,不过老丈人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听着就是。 开埠只是一个引子,他要的是明正言顺地控制住那条海峡,这就涉及了水军的扩充,在没有实力之前,就是马上能开了,也没有多少意义,这一点倒是叶梦鼎多虑了。 “此次老夫重掌海司,原有的人员自然有所裁撤,那陈允平还算得力,除他以外,尚缺数人。你帮老夫问一问胡身之可愿屈就,庆元府离着不远,他若是愿意,可来幕中担任参谋一职。” 没想到他看上了胡三省,这个刘禹就不敢打保票了,后者志不在做官,会不会答应不好说,可叶梦鼎说得也有道理,从庆元府到台州也就一日的路程,差不多可以算做在本乡为官了,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如果胡三省进了海司,有些事情能不惊动叶梦鼎就更好了,想到这里,刘禹的心中一动,赶紧应了下来。 原本打算同他说说扩充琼州水军的事,刘禹现在转变了主意,在成亲之前,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急进,说不定会引起老丈人的反感,一切还是等到婚后再说。 离着他的婚期没几天了,这次回来他也不会再离开,而是要安心在这里做些准备,至少礼仪方面要搞清楚,别到时候弄出笑话来。 大都城中,伯颜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敢相信,可看他的模样,这一路何只几千里,能活着回来,只怕吃尽了苦头。 “不要着急,慢慢说,发生了何事?”伯颜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低,让听到的人感觉到平和。 事情随着五部断事官刘好礼的叙述慢慢呈现在他面前,只听到一半,伯颜就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厥,宗王叛乱,河西失陷,整只西北大军不复存在,更要命的是,那里面有两位皇子。 “那木罕他们......可还活着?”伯颜有些艰难地问道。 “回丞相,叛军并未亮出他们的......首级,属下认为他们应被擒为人质。如今各州大部失陷,还望速发大军,迟了恐有不测之事。”刘好礼抬起头恳求道。 “起来吧,这就随我入宫,此事重大,须得大汗定夺。”伯颜长叹一声,他可以想见忽必烈听到后的愤怒,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瞒是瞒不过去的。 原本这样的叛乱也不算什么,可现在正值新败,大汗一心想着江南,看上去稳妥的后方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伯颜无法猜度他的反应,如果不是自己的失误,那些宗王怎么敢悍然起事?他已经做好了接受怒火的准备。 谁知道大汗听完了一切,只是细细地询问了过程,一直到让刘好礼退下去,也没有任何降罪的话,伯颜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并没有刻意压抑的平静,让他不禁诧异。 “这算得什么,中统元年,阿里不哥据有和林,大部宗王都站在他那一边,就连朕自己都不敢笃定一定会赢,最后结果如何?”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忆。 “朕要做的,是有史以来任何帝王都没有做到的,无论是谁都阻拦不了,伯颜,你说是吗?”忽必烈突然站起身,挥舞着手臂掷地有声地说道。 “大汗,请下令吧。”伯颜单膝跪地,以手抚胸,望着他说道。 “你带上人去西北,追上他们,打垮他们,朕的后路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忽必烈按着他的肩膀说道,伯颜坚定地回望过去,重重地点了点头。r1058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结果 慈元殿中,琴音渺渺,一曲雅乐在殿中回荡,宫中内侍都知道,这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曲子。而只有靠在椅背上的谢氏自己才清楚,这首曲子是她成亲之时所奏的,几十年听下来,动不动听已在其次,她要的就是那份心境。 “......据臣等多方查实,多数都属风传,比如这奇技淫巧,臣等亲入建康城,走访上千人氏,有说看到的,有说听到的,却无一人可举出实物来,言语夸张,殊不可信。”殿中之人说到这里,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上面。 “继续说。”发话的不是谢氏本人,而是她座前的一位中年女官,那人赶紧低下头去应了一声,从袖笼拿出一撂纸来。 “有几项倒是确有其事,鞑子围城之前,府内曾命附廓之百姓迁入城内,为防那些屋舍为敌所用,故而遣军士将其推倒,此事有现任通判张士逊和他人证词,此其一。” “因迁入百姓过多,只能睡于街前巷尾,其时天气尚寒,饥民多有冻馁,是故府中与学官相商,借学宫一用,其间学子也多辟入幕中,以助守城之用,臣这里有学官与数十学子证词,此是其二。” 不用再听下去,谢氏已经能想到结果了,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原以为这么多罪名,就算是大部分都是虚传,总还有一两项实有其事,凭那小子的功绩,纵有小过自己也能压得下来,又不是什么背主叛国的大事,可谁曾想,一番查证,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是过错吗?根本就是功绩啊,类似这样的细节,是不是会写在军报中的,她总算明白了当日那小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底气,枉自己还隐隐有些担心。 今天的奏对,殿中只有那日主张的司谏陈文龙和奉命调查的另一位台臣,为示公允,这人由她亲自挑选,确保不是任何一位相公的人。 “至于最后一条,经臣走访,围城数月,他从未宿于城中烟街柳巷,为此,臣还特意询问过一些人证,其人相貌如何,无人答得准确,故此臣有把握。” 谢氏哑然失笑,官员狎伎买欢,那是潜规则,法虽不容可又有谁真的因此获罪呢?莫说没有,就算有也上不得台面,没有哪个臣子会为此攻讦同僚,那就触及底线了。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原本流畅的琴音断了一下,虽然乐师马上又给续上了,可这曲子她听了几十年,几乎每个转折都了然于心,这样的错误,别人可能听不出来,又怎能逃过她的耳,谢氏偏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那道珠帘,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故此,臣与属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刘直阁所加之事,应属不实,这是臣等查戡期间所得的一应口供证词,既有官吏也有市井百姓和普通军士,走访时臣等都用的白身,证词口供应属可信,在此恭请太皇太后圣览。” 说罢,他将手上的东西呈了上去,座前那个女官走来接过去,谢氏睁开眼看了看放在眼前的这撂纸,厚厚地好像还盖着手印,她随手拿起上面的一张,字小得让她眼晕。 “陈文龙,照你所述,台阁的话刚才你也听到了,对这样的结果,你怎么看?这些证言,你要不要看看。”谢氏看了一眼殿中的另一个人,昂首挺立,一付不其事的样子。 “臣是言官,风闻奏事是臣的本职,查勘核验是他人的事,对此结果,臣并无异议。”陈文龙举起圭板,不卑不亢地恭身说道。 不愧是状元之材,结果很理想,谢氏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看他的眼神又带了几分欣赏之色,这样的直臣,也是朝廷需要的。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女官马上明白了,奏对到此结束,二人行了个礼双双退了出去。 “人到了没有?”过了一会儿,谢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禀圣人,已经到了,这就叫他前来。”中年女官伏下身,轻轻地答道。 一个穿着侍卫常服的男子走上前来见了礼,看得出他是特意清洗了一番才来的,额前还有未干的水渍,等他礼毕,女官马上让他起身答话。 “臣等随着他们入了建康,一路尾随,他们所有的行径都有记录,见了哪些人,所谈之事为何,事后也有追问,这是臣等的呈报,伏请圣人御览。”这人同样拿出了一叠纸,比起刚才那一撂还要厚些,女官接过来放到案上,看了一眼谢氏的表情。 “说结果。”见她恍若不觉没有任何表示,女官转头向着下面说了一句。 “是,依臣所见,这位刘太守在百姓之中口碑甚好,他那时亲自领兵把守西门,数度与鞑子血战,当得起身先士卒之称,一些同僚也是称赞有加,那些战功不当有虚。”男子出言很谨慎,尽管查有实据,说话之间仍留有余地。 “至于风言之事,御史一行所查也甚为详细,臣没有什么可说的,臣为天子耳目,朝堂之事非臣等所能置喙,唯有圣人方可裁断。”男子拱手执了一礼说道,女官偷眼看了一眼,只见谢氏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才像松了口气一般。 “下去吧,规矩你知道,不得妄言。”命那男子退出去之前,女官用二人才听得清的语调提醒了一句。 返回座前,谢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案上那两撂纸微微有些出神。片刻之后,她拿起了方才男子呈上来的那一撂,或许是知道她的习惯,上面的字写得很大。 她一目十行地翻看着,偶然会在一些段落上稍作停留,厚厚的一叠眼看就要看完了,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将最后的一张纸拿了起来,放到眼前。 “咦?”女官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响,有些好奇的转头去,发现太皇太后的嘴角轻轻上扬,竟然现出了一丝笑意,不由得惊诧万分,这都多久没见过了。 谢氏拿着那张纸站起身来,看她想去的方向,女官马上朝前几步,抢着挑开了后面的珠帘。踏着曲子的节奏,谢氏走到琴座前,站在那里打量着抚琴的女子,脸上笑意不减,不知道是在欣赏琴曲还是在欣赏人。 “你的琴技又精进了,看来这一趟江东之行,收获颇丰。”等到琴曲已毕,还没等女子起身见礼,她就点点头说道。 女子有些惶恐地上前行了礼,心里清楚,她这一曲弹得并不好,越到后面越是分神,错漏之处不只一个,谢氏不可能听不出来,这么说,似乎有别的意思。 谢氏朝着后面摆了摆手,女官见状,知机地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将整个内室让给了她们二人。 “坐吧,站着累。”谢氏走到后座上横着躺下,刚才正坐了半天,她确实有些累了。 女子“嗯”了一声,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转到谢氏身后,轻轻地帮她揉着肩头,谢氏也顺势闭上眼,琴技有没有长进她不知道,这手技还真是精进了。 “你在建康见过他?几回。”就在女子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了这么一句。 “奴在城中采风,他是城中主官,偶有碰见,并未深交。”女子手上不停,低声说道。 “喔,琴曲助阵,慈院探伤,都是子虚乌有?皇城司那帮杀才在瞒骗老身?”谢氏蓦然睁开眼,将手上的纸举起来,女子接过来一看,脸现惊骇之色,身子摇摇欲坠。 “奴知罪,请太皇太后责罚。”女子不敢辨驳,走到她身前伏身请罪。 “老身问你,他曾数度进入你屋中,前后几个时辰,你们可曾做下事来?”谢氏坐下了身体,盯着女子的眼睛问道,语气变得有些凌厉。 “不曾,他前来只为听曲,有奴的婢女为证,奴从未与他单独相处,若是圣人还不信,可请宫中女官前来,一验便知。”女子抬起头坦然答道,谢氏看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起来吧,你的为人老身信得过,你既说没有,那便是了。只是为何回来之后从未听你提起过,现在他就要成亲了,这可如何是好。” 谢氏换上一个笑脸,将她拉起来坐到自己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奴与他并无私情。”女子低下头说了一句。 “没有?” “不敢欺瞒圣人,他曾亲口与奴说过,似奴这样的女子,他不敢相交。”想起那天的情形,女子仍是历历在目,脸上也不知不觉地飞起两朵红云。 “喔,这还叫没有私情?”谢氏戏觑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打趣道,更让女子惶恐。 “不管有没有,忘了他吧。”戏弄了一会,见她手足无措、珠泪欲旋,谢氏才叹了口气说道。 宁海县的海边,刘禹刚刚与胡三省分别,对于他的提议,后者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也没有当场拒绝,只说回去加以考虑,刘禹很明白他的心思,并不强求,等他离开,自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将脚伸去一荡荡地在那看风景。 “她无事吧。”一步脚步声传入耳中,刘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他用手撑着身体,仰着头说道。 “很好啊,不过这事物坏了,没声也没影。”雉奴在他身边坐下来,将一个东西递过去,刘禹打眼一看,是自己送去的那部肾x。 “没电了,小事情。”随手按了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电是什么雉奴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事物和传音筒一样,都得靠它才能用。 “何谓‘伴娘’?我这伴娘还要当多久。”雉奴接着说道。 “就是陪着新妇,你也知道她有些不对,我是怕她胡思乱想,有你看着,也能安心。”刘禹随口应道,他不是担心璟娘会自杀,而是怕雉奴无聊,给她找个事做。 “唔,你就要成亲了,还想过姐姐么?” 雉奴的话让他一愣,自己有多久没有梦到过了?那些惨事,他下意识地不想去回忆。每次念及,就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伤口,血淋淋地疼。 “自然,她在我心里,也在那里。”刘禹伸出手指着远处说道。 雉奴抬起头一看,海天相接之处,一轮红日正缓缓落下,余晖洒在海面,大片的云彩被染成了金色,在天边灿烂地笑着,她想像着那张照片上的样子,不由得痴了。r1058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宅斗? 进入七月初,天气从炎热变成了酷热,眼瞅着多日不雨,原本还庆幸这一季水患只怕是不多,现在又开始为秋后的收成担心了。虽说江南不缺水,可如果累月地干涸下去,减产也是难以避免的。 位于禁中的政事堂,王熵老平章的居所十分宽敞,这里当初就是权倾一时的贾相公专用,屋中的摆设也是精致异常。陈宜中在屋中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眼睛却丝毫没有打量那些事物一下。 “好一个少年才俊,公忠体国、临危不乱、权宜机变兼而有之,我们这些老家伙,怕是要自请去位了,免得被人劾成‘尸位素餐’。” 留梦炎就是有这么一个本事,无论怎么样的讽刺挖苦之语到了他嘴里,总能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来,偏生你听着还笑不得。 听了他的话,陈宜中毫无所动,他本来就不想掺和这件事,刘禹不是他的人、陈文龙也不是他的人,这件事是谁主使的,有着怎样的目地,他不感兴趣,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去处理,偏偏还要在这里同两个老狐狸玩心眼,他心里十分厌烦,面上却是一星半点也不显。 “汉辅、与权,这事要如何措置,你们都说说看。”王熵点了点刚送来的一封文书说道。 文书是从大内送来的,上面虽然没有任何批示的痕迹,任谁也知道太皇太后已经过了目。而且,三位相公都知道圣人的态度,昨日里的奏对,除了个别的细节,大致过程都早已清楚,现在这一手,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刘禹自请免冠待参,跑去迎娶信国公之女,按现在的结果,他是受了委屈的,大功未赏,又加上这么一茬,本来挺简单的一件事,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轻重之间难以把握。 很明显圣人对此子已经关注上了,屋里的三个人都是沉吟不语,一时间竟然无法想到一个妥当的位子安置他,自然不是为了让他满意,而是为了让慈元殿里的那位安心。 经过前一段的着力调整,无论是在京在外,都没有合适的职位了,闲职散官报上去只怕也讨不了好,要紧的职事又给不出,屋里变得落针可闻。不知不觉陈宜中也停下了脚步,在心里思索着。 “枢府那边挪一挪,让他出任都承旨,如何?”他的声音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从五品,原本是不低的,可如今怕是不够。”王熵与留梦炎想了想,都是摇了摇头。 “那就加上两级阁职,这已经是超擢,不能再高了。”陈宜中补充了一句。 “吕师孟呢?”留梦炎知道原任之人也是刚刚提上来不久。 “吕家现在处于风口浪尖,让他转个闲职或是外放吧。”陈宜中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心里清楚,外放也是不可能的,吕家的人出去一个叛一个,根本无法再安排,只能是投闲致散。 “这是京官,出外呢?哪里还有空缺。”王熵摊开手说道,三人俱是苦笑,一个黄口小儿,让政事堂诸相公头疼他的去处,一处不够还得加上一个备选,真是荒谬透顶! “沿海制置使、知庆元府好了,信国公多半不会接此职,那就让他的女婿去做,也算是给叶府一个交待,圣人那处必然能准。”留梦炎脑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的提议让王熵眼前一亮,还真是一举两得,海司兼管着市舶司,这个位子不但要紧还是个肥缺,那小子得知了只怕会欣喜若狂,陈宜中闻言也点点头,三人取得了难得的一致。 “元人那处怎么回复,谈与不谈都要有个章程,不能再给他们借口了。”结束了一件头痛的事,王熵紧接着又抛出一件,已经拖了太久,再这么下去只怕又生出事端来。 “王伯厚去了淮西,某的意思是等他回来再做定夺,若是没什么异常之处,就遣人去与他们谈吧。”这种事情难以表态,两人都有些慎重,过了一会儿,陈宜中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王应麟前去宣诏,按日程算应该已经在归途中,如果没有意外,回京也就是三四天的事,陈宜中的提议还算持重,并没有引起王熵的反感。 至于议和,则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容易立功,也容易背上黑锅,陈宜中没有打算掺和进去,照例应该是礼部和太常寺牵头,他倒是想看看,最后会谈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鄂州城中,阿里海牙执着一个年老汉子的手亲自将他送出府门,后者脸上挂着一付笑容,在他的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勉强挤出来的,尽管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他也无法理解这些汉人的想法。 “老解,你这府中人才倍出啊,原以为大郎已是俊才,没想到还有个更厉害的老二,能得大汗亲口嘉许,这是何等的荣耀,你怎么反而这付模样?” “平章说笑了,愚孙有几斤几两,某如何不知,大汗看在我解家的面子上,随口夸了几句,当不得,当不得。”水军万户、佩金虎符解诚摆摆手逊谢道。 他还没到六十,此次带着阖府男子随着出征,想着怎么也能捞些功劳,没曾想,自己的长子和庶孙在建康城下一战而没,好在还有个嫡孙在旁,解家也不算没了后。 哪知长子还在宋人手中,那个他素来就不喜的庶孙居然从江南跑了回来,还不知怎的被大汗召见,非但无罪,反而立了功。阿里海牙叫他过府,就是通知他这件事,本来以为他会感激涕零,谁知道听完后,解诚会是这种反应。 回到了自己的营中,解诚还是心烦不已,长子一共就两个儿子,那个老二并不是个踏实之人,两兄弟的感情也谈不上好。这样一来,他越是有才干,对解家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是个隐患。 解氏一族可不是什么诗书传家的仕人,起于乱世,那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作为北地豪强,都明白强者为尊的道理。所以,老二有些野心,那也是天生的,少时还罢了,到了从军之后,此子就越来越不安份。 “阿翁,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爹爹他......”在自己的帐中,解诚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他的烦恼就写在脸上,因此,当解家长孙进来时,一眼就看了出来。 “帖哥,二郎回来了,他如今......”解诚不知道要怎么说,那个小子已经是副千户,与他只有半步之遥,不光如此,大汗还特赐下了银虎符,自己拼了性命才不过得了个金的,真不知道他立下了什么样的功劳,会得到这么大的殊荣。 眼前的这个孙儿他抱有极大的期望,一直以来也没让他失望,孝顺自己、努力上进,早已被他视为解家将来的家主,不管怎么选,他也不可能正眼去瞧那等身份女子所生下的人,哪怕他再有才干。 可他也清楚,如无意外,自己肯定会死在前面,失掉了他的庇护,这个孙儿斗不斗得过那人,还是未知之数,他太过顺风顺水了,完全没有经过风雨,而那人却是军中厮混出来的。 “阿翁叫孙儿如何做,只管示下。”帖哥没有多少慌张之色,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危机感,光凭出身,就甩那个庶出二弟不知几里了。 “若是叫你走一趟宋人的都城,前去解救你的爹爹,你可愿意?”想了一会儿,解诚突然转过身,对着他说道。 “啊!”帖哥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件事,吃惊地叫了出来,跑到宋人的都城里去?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如今战事已停,我大元的使者正在那里与他们谈和,你带上些财物,看看能不能见上一面,再打听一下宋人有何条件,如能拿钱赎回,也是一桩功劳。明日里就有使臣从城中出发,你若是愿意,我想个法子让你加进去,宋人不会动使者的,倒是无须担心。” 仓促之间,解诚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自己的儿子肯定要弄回来,宋人既然没有杀他,就说明有操作的空间,让帖哥走这么一趟,一则可以让历练一下,二则也有可能立下功劳,风险当然也是有的,已然这样了,不如拼上一拼。 “全凭阿翁作主,孙儿无有不从。”尽管心里不愿意,帖哥还是恭身答道,他也不认为宋人会袭击使者,只要能保住性命,走一趟就走一趟吧。 看到孙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听话,解诚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嘉许,恐怕这一回要破些财了,解家损失的可不只一个解汝楫,还有被俘和死伤的众多部属,那是解家立足的根本,如果有可能也要尽量保往。 虽说朝中有使者在与宋人和谈,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大汗在北方的动作无人不晓,如果开战在即,那就意味着宋人手里的俘虏被放弃了,他们会不会杀了来泄愤?解诚不敢深想,只有自己努力一趟,才多少有些心安。r1058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婚礼(一) “述姐!”看到当先走出的女人,苏微高兴地招招手叫了一声。 上飞机之前还还给自己打了个电话,那会可一点都没透,这次带队的居然是她本人。上次婚礼一别,两人也有几个月没见了,看上去,已为人妇的她仍是原来的样子,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简单而毫无修饰的短发。 “我来介绍一下,苏微,你们可能都听过,但多数人都没见过,总裁特别助理,她的话就代表老总的话。”陈述很严肃地向身后的员工介绍,苏微笑着一一和他们握手,心中却被她的话雷倒了。 干嘛要把“特别”两个字咬得那么重,还划蛇添足地加上一句,从那些人眼神中,苏微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的脑补,无奈之下又不能解释,只能趁人不注意狠狠瞪了她一眼。 “哈哈!”将带来的员工安顿好,两人回到宾馆的包房里,陈述看着她那微红的嫩脸,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上的包一扔,坐在床上就笑出了声,自从俩人认识以后,知道她脸皮薄,陈述总喜欢取笑她,看她又气又羞的样子。 苏微知道她的德性,跑去跟她闹又占不到便宜,都说结了婚的女人是流氓,这位述姐更是个大流氓,越是不好意思她越来劲,只要装做无事不理会她才会自己消停下来。 “你怎么变得和你们家刘禹一样了,真是无趣。”果然,没人搭理之下,陈述一会就收住了笑。 “他只是我的老板。”苏微无奈地抗议道。 “得了吧,不知道是谁说的,家长都见过了。”陈述露出了一个不信的神情。 “那是个误会,我也说不清楚,以后再和你解释吧。还没问呢,你怎么自己跑来了,结婚才多久啊,你老公肯放?”苏微不得已,将话题岔开了。 “别提了,我让他们自己报名,你看看,报上来的全是刚进公司的大学生,一个主管都不愿意来,那我能怎么办?死胖子才不会管我,我要离开了,他指不定多高兴呢。”陈述一头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悠悠说道。 苏微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从她的话语中,似乎听出些不一样的东西,莫非是自己的错觉?等到陈述面色如常地坐起来,又好像的确如此。 “刘禹干嘛要在这里开分公司?具体要我们做什么。”将乱发捋了捋,她开口问道。 “大致和上次一样,仓库、物流、采购,他说了,你们过来先玩两天,然后按计划去做,既然你来了,这事我就交给你了啊。”苏微从桌上拿起一份计划书,扔到了她的怀里。 陈述拿起来翻了翻,上面是对分公司的一些要求,比起帝都,从海上过来的路程要缩短不少,倒也不失为一个良好的中转地。只不过,要达到上面所说的那么大面积的仓库,人生地不熟的操作起来并不容易。 按照陈述的理解,刘禹所建的就是一个中转仓库和初级加工基地,为的是进一步了降低成本。看完之后,她的脑子就开始转动,进入了工作状态,见她的样子,苏微没有去打扰,自己在一旁打开一本书静静地阅读。 宁海县中胡村,刘禹租用的那所大宅院已经被装饰得焕然一新,院中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带来的亲兵们临时充作了家丁,负责成亲时的人手之用。 此刻,他的房间里已经布置停当,当中的大床挂着粉帐,床上铺着锦被,墙上壁上到处贴着吉祥画,窗棂上是百年好合的剪纸,正前方的大案,两只硕大无匹的龙凤烛台并肩而立,只是还没到点燃的时候。 刘禹在房中左看右看,一切都让他觉得十分满意,这种事情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是全都托给了别人。房里没有后世那些彩色气球和花花绿绿的装饰,显得古朴而自然,让他挑不出错处,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我就说吧,子青定会在此。”胡三省从没有关上的房门外走进来,笑着对后面说道,正当刘禹猜度是谁跟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他的眼帘。 “行潜,你可算到了,某还诧异,你会不会不来了呢。”刘禹笑着迎了过去,杨行潜端着一个大盘子走进房中,上面放着一套官服。 “这是?”刘禹打量了一番他手中的盘子,朱紫色的袍服、新制的梁冠、还有一条白玉腰带和一块鱼形的配饰。 “原本早就要起程的,就是为了等这个,没有它,你明日成亲时穿什么?”杨行潜将那个盘子放到大案上,指着那堆东西说道。 “礼部着人送来的,太皇太后口喻,‘刘禹有大功于国,婚制特许着朱紫、戴五梁冠、佩玉带金鱼符。’,叶府那里叶太监也应传达了,某看这些都是新作,好歹没有误了时日。” 杨行潜又解释了几句,原来对于他的弹劾已经呈清,这算是朝廷的嘉许吧,这是三品以上大员的标准,按例他的品级就是依次减一等,自己的授官应该是四到五品,刚刚达到外放为路臣的下限。 “子青,恭喜了,这样的特旨,可不多见,他日必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胡三省笑着拱拱手调侃道。 摸着上面精细的做工,刘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有什么用呢,又不是什么实职,等到结了婚,还不知道会将自己委以何职,这套朱紫色的袍服倒是与他的喜事相契合,当作婚服挺合适的。 将人带到了这里,知道他们还有事情要谈,胡三省借机告辞而去,只是嘱咐他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辛苦很久。 “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吗?”刘禹转身帮他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他的手边,看得出来,他这一路应该是日夜兼程而来,人有些劳累,可时间不允许,到了明天他自己就没空了,只能是现在就问。 “京师还算平静,据说鞑子认下了那件事,想要继续同朝廷谈议和之事,政事堂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应该是在加以考虑。江淮方面无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夏贵追封了郡王,此事也算有个了结了吧。” “只是李十一跑去了那边,某离京之前,他辗转传来消息,竟然......”杨行潜欲言又止,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李十一是刘禹的旧部,早于他就成了为心腹,他要想一个稳妥的说辞。 “说吧,他去哪了?干了什么。”刘禹催促了一句,这小子带着一帮人,自己给他的自由度也很大,不管干什么都应该能理解,怎么杨行潜会是这付表情。 “他说他身在鞑子的大都城内,开了一家什么商栈,挂着解家的牌子,某在想那里是鞑子的腹心之地,倘有不测,恐怕难逃敌手,是不是要谨慎些。”杨行潜说得小心翼翼,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刘禹的授意,只是劝解道。 “什么?”刘禹哑然失笑,这货也太大胆了点吧,自己是要他寻机在鞑子的地盘扎下根,可没让他深入那么远啊,大都!刘禹不知道在那里能打探出什么情报来,倒是危险成倍增加。 现在要怎么办?让他们先撤回来,刘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那么做,一是人家的积极性正高,这时候泼冷水不合适,二是有解家这块招牌,未必会马上暴露。 “你让人传个消息过去,让李十一等人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另可什么不做,也不要鲁莽行事。他自己还是回撤吧,一个主官总是跑那么前,是否不愿干了?赶紧给老子回来。” 说到最后,刘禹不禁爆了粗口,都怪自己,平时也太轻纵了些,看来以后还需要订下一些规矩,免得他们动不动就擅自行事,主动倒是主动了,可危险也大了许多。 杨行潜将他的话一一记下,他和刘禹在这事上的想法是一致的,在没有必要以前,不用深入那么远,折损了人手倒也罢了,惊动了鞑子才是麻烦,好不容易掌握的一颗棋子,还没有发挥作用呢。 这一次杨行潜是和叶应及一同上的路,也是同一时间到达的宁海,他到达胡家的时候,叶应及也回到了叶府。作为府中长子,他已经有数年没有回到这里了,与自己父亲上一回见面,也过去了很久,因此,他和家人的出现,引起了府中的一阵喧嚣。 “父亲、母亲在上,请受儿等一拜。”同自己的娘子带着一子一女,在大堂上对着叶梦鼎和刚刚升任女主人的那位继母,叶应及他们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好了,都起来吧,你带她们母子下去歇息。”叶梦鼎心里很高兴,女儿即将出阁,多年未见的长子回了家,他看看自己的新夫人有些局促不安,出言吩咐道。 论年纪,叶应及只怕比她还要大些,被这么大的儿子堂前行礼,新晋越国夫人惊喜交加,却又如坐针毡。待一听到夫君发话,赶紧应声而起,扶起了叶娘子和那一子一女,带着她们转入了后堂。 “你出京之时,圣人可有言语?”目送妇人们消失不见,叶梦鼎这才转身问道。 “只是些平常之语,倒是提了子青之事,经查,那些劾言皆属不实,如今俱已查实,料得成亲之后,就有旨意下来。”叶应及回想了一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喔,原来如此。”叶梦鼎仿佛是早就料到一般,看着长子有些苍老的样子,想着他早早就离家出仕,父子两人聚少离多,心中有些恻然,不知不觉语气也放软了些。 “明日是你妹子出阁,既然回来观礼,便去好生歇息,左右无事,不妨在家中多呆些时日。”r1058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婚礼(二) “玉树芝兰,冰清况有闺房秀。 画堂如昼,相对倾醇酎。 合卺同牢,二姓欢佳耦。 凭谁手,鬓丝同纽,共祝齐眉寿。” 其实雉奴是被“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吵醒的,醒来后她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隔着纱帐看出去,外间似乎有许多人在走动,影影绰绰地不太真切,后知后觉的她这才醒悟过来,今天就是璟娘的大日子。 昨天夜里两人睡得有些迟,璟娘一直拉着她问东问西,这些问题在她看来全都是无聊的事情,却又不得不要应付着回答,到了最后是怎么迷迷糊糊睡着的,她也不知道。 为了今日之事,璟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套女装,雉奴试着穿了一下,有点偏小,只能勉强套得进去。下了床之后转到外间一看,一群妇人围在那里,转眼瞧见了璟娘的那个贴身婢女,便朝她走过去。 “你们姐儿呢?”这个名叫桃儿的婢女正为自己插不进手而发着呆,听到她的问话,指了指前面的人群。 “我先离去了,你回头告诉她一声。”雉奴瞅了一眼不得要领,干脆丢下一句话就出门下了楼,小院里的丫环婆子都在忙忙碌碌地,这些事她也帮不上忙,反正今天就出阁了,禹哥儿说的她已经做到,也是时候离开了。 璟娘被人簇拥着坐到了梳妆台前,来的人都是自家亲戚,两位嫂嫂、几位嫁得较近的姐姐,还有同族的一些婶婶族姐妹,可怜她昨日里才睡了两个多时辰,一大早地就被叫了起来,非但不能埋怨,还得笑脸相迎,人家可都是为她的事而来的。 “哟!这就是新姑爷送来的琉璃镜吧,看这人影儿照得,多真切,可真是好事件。”一个略显夸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要说还是咱们十三娘有福,这面还算小了,送聘礼那天我可看到了。好家伙,一人多高的大镜子,在日头底下闪着金灿灿的光,就像话本里说的照妖镜似的,那才是宝物。” 璟娘精神恍惚地听着她们说那天的情景,心中明白是哪一天,照她们的描述,郎君用十里红妆将亲事搞得街知巷闻时,她自己正在曹娥江上经历着人生最艰难的时光。 换而言之,郎君刚刚下了聘,就得到了自己的凶信,然后他飞马连夜赶到邻府,带着人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而在清醒之后,自己给他的回报则是一道很深的伤口。 桌上摆着的,正是刘禹在后世用六块五毛华夏币进的那种双面椭圆镜,金色的底座,细致的花纹非常唬人。在这群惊叹的女人当中,只有璟娘自己还算镇定,经过雉奴的一番教育,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夫君不是个普通人,这种档次的事物算得了什么,没必要大惊小怪。 镜中照出的人形就像水里反射出的那样纷毫毕现,将璟娘此刻的神色变幻都展现了出来,她的脸色时而微红时而苍白,妇人们都只当是婚前反应,不住口地出声安慰,她也只能含笑点头,接受亲戚的一番好意。 这日子过得就像是做梦一般,自己找到了一个人人称羡的郎君,最先拒绝的十一姐珺娘听说悔得什么似的,今天都称了病没有前来。更要紧的是生母被扶正成了继室,还得了外命妇中的第一等封号,她这个庶女也变成了叶府嫡女,否则今天这房中怎么会这么热闹。 越是这样,璟娘就越是担心,她害怕这一切都是梦,自己一醒来就不存在了。因此,她很感激雉奴连日来的作陪,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郎君的授意,恐怕人家也是不会登门的。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璟娘任凭她们给自己净面、上妆、点翠、描眉,瞧着镜中那个已经变得不认识的面像,璟娘突然生出了一些惶恐,他会不会不喜自己? “上好妆了么?时辰还早,先打个底,迟些再上大妆。”屋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妇人们回头一看,叶府新的女主人款款地走了进来,后面的侍婢手上还捧着些事物,赶紧争先恐后地上前见礼。 “罢了罢了,让我看看,不错,多谢了。各位先到偏厅坐坐,出门之时再来此屋。”新夫人笑着应下她们的恭维,然后客客气气地将她们请了出去。 璟娘蓦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生母举手投足已经有了一股贵妇的气势,那是一种作为府中女主人的自信,这个变化让她十分欣慰。等到房里的人都离开了,新夫人这才转向自己的女儿,打量了一番突然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的儿,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母亲却......”璟娘任她抱着,很明白生母的感受,自从懂事以来,自己都是跟着乳母还有丫环婆子们长大的,嘴里的一声“母亲”也是叫的别人,对这个生母根本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如今她好不容易出头了,自己却又要出阁了,一想到小时候,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就是关心也不敢表现地太明显,便在心里怜惜了一声,反手将她紧紧抱住。 “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本不该如此,都是我不好。”新夫人擦擦眼角,放开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趁着还有些时间,为娘要与你说说一些紧要的事,本是昨日夜里就该来的,谁知你房里有人,只得拖到现在了。” 说着,她就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来,转头打量了一下门口,见自己带来的人把住了门口,便返身拖过一只圆凳,坐到了璟娘身边,翻开那本书,准备同她讲解。 虽然心中隐隐有了明悟,但当那个书册打开的时候,璟娘的脸还是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书中画的小人一男一女都是衣不遮体,公然做那羞人之事,她哪还敢多看,赶紧低下了头。 “夫妻人伦也是正道,不然如何开枝散叶,延续香烟,日后你若是生了女儿,也会有这么一遭,时间不多了,为娘只能讲一遍,你可要记在心头。” 新夫人顾不得女儿的羞涩,这种事情做为女儿家,谁都要经历一回,随着她由浅入深地讲解,时不时地还加上自己的看法。璟娘也知道这确实是要紧的事,到了晚上就会面对,她强忍着不适,开始认真听着母亲的讲述,遇到不解的地方也能开口问出来。 十多里之外的中胡村,刘禹差不多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当然除了普及性知识这一项,一番梳洗打扮之后,他坚决拒绝了胡家那些姑婆要求的化妆,那白~粉要涂得厚厚地不说,还要搽上一层红色的胭脂,这太损形象了。 好在他的皮肤比较白,众人见他坚决不干,也就不再勉强了,将杨行潜带来的冠袍穿戴整齐,刘禹抻着衣角原地转了一圈,嘴里问道:“怎么样?” 不得不说他这付卖相还是上佳的,这套三品服饰穿在他身上,乍一看上去,确实有一番贵气,像是某个少年得志、骤登高位的权臣一般。 两地相距十多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要将新妇迎回来,在吉时行礼,看看天色,现在就差不多要出发了。走出屋外,一个亲兵牵来了他的坐骑,这匹马出自御马监,皮光油滑,毛色纯白,披红挂彩地装饰了一番,显得十分精神。 从县里请来了十余人的鼓乐班子,几个歌伎乘坐着一辆牛车,充作开路的是他手下的亲兵,两个净道的提着铜锣走在最前面,紧接着是举着木牌的仪仗队,由于官职未定,上面只书写着“直宝章阁”和“同进士出身”等字样。 “你咋的回来了,叶府那边如何了?”刚要上马,刘禹突然看到雉奴骑着马儿跑了进来,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那身男装,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人也无精打采地。 “差不离了吧,你家娘子一早就起了身,忙活到现在,多半已经在等你,累死了,我先去歇着了。”雉奴勒住马儿跳下来,朝他交待了一声,然后摆摆手就朝后面的房舍走去。 “鼓乐吹起来,咱们出发咯!”刘禹摇摇头,一翻身上了马,朝着送行的人拱拱手,然后发出了起行的指令。 后世,琼崖市的海滩,陈述和苏微带着公司的员工来这里玩,都是些年轻人,没过一会儿,大家就大呼小叫地玩得很嗨了。 苏微却没有上次那么疯,她身上的连体泳衣还是上回那一件,今天她连水都没有下,就躺在后面的沙滩椅上看着前面的人玩。这里面的人属陈述最大,现在玩得最投入的也是她,老远都能听到她的叫喊声。 “唉,老了,体力不行了,你怎么都不下水,多好的天气啊,坐着有什么意思。”玩了一会,许是累了,陈述跑回来,坐在她的身边。 “我都玩腻了,也就那么回事,让他们多玩会吧,我就算了。”苏微随意解释了一句。 “是因为某人不在吧,我就说,连衣服都穿得这么保守,你们俩在一块的时候不是这件吧。”陈述扯了扯她的泳衣打趣道。 “哪有,我就这一件,还是上次来才买的。”对于她的乱猜,苏微越来越不在意了。 这一次离开,刘禹说过了会稍微久一些,叫她安排好这边的事就直接飞回余杭,而他不知道为了什么,那表情很奇怪,似乎有喜悦、也有迷惑,让苏微看不懂,总觉得他有事。 说实在的,她倒是很喜欢这里,阳光海滩,没有那么多高楼,就连街上的行人车辆都算不上拥挤,呆在这里,让人心情很放松,没有大都市的那种紧张感。 “喂!发什么愣呢,又在想他了?问你个事。”陈述拿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苏微点点头。 “你们倒底发展到哪一步了?他把你那个没有。”陈述的问题让她差点将嘴里的饮料吸到气管里去,苏微心虚地回头张望了一下,放下东西就和陈述打闹在了一起。r1058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婚礼(三)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頂點小說,.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语出《诗经》国风·周南·关雎 璟娘的出阁礼与笄礼是一起办的,琴瑟鼓乐什么都不缺,观礼的人流更是宾客如云。 太皇太后的内侄谢堂亲自到场,政事堂三公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章军国重事之子带着大批礼物前来,左右两位丞相也是各遣心腹送上了致意。 再加上以浙东路臣王霖龙为首的地方官场,这样的场面,就算是当朝公主也不过如此了。当然这一切,身在其间的璟娘是不知道的,她正在一板一眼地完成那些繁琐的仪式。 院中的热闹景像让刘禹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隔着京城这么远,自己的婚事还是逃不掉交际应酬的功能,只是人已经来了,也不好就在外面干等,管着一府杂事的老陈头做了一个变通,让他将队伍停在府外,自己则混进了视礼的人群中。 男宾都在外间大堂上,不知道里面进行到哪一步了,众人都在喝茶聊天,猛然看见刘禹穿戴齐整地被引了上来,知道他就是今天的正主,齐齐起身相迎。 “可是刘子青?某姓谢,小字升道,说起来你我可是同年,看你这模样,咱就不叙年齿了,某托个大叫声贤弟吧。” 还好一路上老陈头将来宾都介绍了一遍,听到眼前这位中年人的话,刘禹马上就明白他是谁了,赶紧举起手口称“不敢”。 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国戚还是个自来熟,有些热情得让他招架不住,不过这也是好事,管他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老丈人来的,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今日定要不醉不归才行。”逊谢几句,刘禹也就顺竿认下这层关系,两人是同一天同诏同赐,可不就是同年么。 “鄙姓王,久闻直阁之名,今日得见,方知传闻不虚,幸会幸会。”相对而言,王公子就要矜持得多,今天刘禹的这身朱紫色袍服甚是扎眼,心里骂了句“张狂”,面上却是不显。 刘禹笑嘻嘻着道了声“久仰久仰”,怎么说也是为自己的喜事而来,客客气气地也就过去了。其余的都只是幕僚清客,身份上就差了许多,倒是那位王帅让他多看了几眼,有些殷勤过度,还算会做人,知道自己的官位是怎么保住的。 打了一圈招呼,刘禹的身份在这府中算得上半个主人,也就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陪客的位置,他的上首正是那位谢大使。 一番交谈下来,刘禹这才知道叶府的男女都在出席他小妻子的笄礼,谢堂的娘子还担任了主宾,只是还有多久才完他也不知道。 “圣人有言让某说与你听,说是‘你这小子还算有情有义,等回京之后再入宫一趟’。你倒底做了什么,得了这等考语?某这个内侄都从未听到过太皇太后一句半句的嘉许。” 谢堂压低了声音,不无嫉妒地说道,刘禹这才明白刚才他为什么那么热情,这其中并不只有叶府的因素在内,自己做了什么?谢氏说的难道是劫匪一事,刘禹想不出除了这一桩,还有什么称得上。 “升道兄,小弟也纳闷呢,圣人只怕是谬赞了。”尽管猜到了,他也没法说出来,这其中关系到妻子的名节,只能装做不知,好在谢堂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就在这时,内堂传出了脚步,叶梦鼎带着两个儿子当先走了出来。 看到刘禹的身影,叶梦鼎微微点头坐到了主位上,叶应及做为府中长子向来宾们致礼。还没来得及坐下,一阵环佩声响,女人开始走出来,前面扶着叶府新主母,低头而行的正是璟娘。 不知道是不是第六感,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刘禹这个方向,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今天璟娘的妆很重,脸上扑着惨白的粉,让他想起了当日在临安城中的情景,不由得会心一笑。 此时,除了叶梦鼎夫妇,堂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各依男女分站两旁,一个婆子拿着锦垫放在了当中,已经穿上全套婚服、头戴翟冠的璟娘走到垫子前,跪在上面,伏身拜了下去。 “此去,须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堂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叶梦鼎看着她的动作,加重了语气说道。 “爹爹之命,儿当谨记在心,不敢忘也。”璟娘起身答道,马上再度拜下去。 “勉之谕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大概是首次面对这么大的场面,叶夫人定了定神,这才接下去说道。 “儿记下了,母亲多保重。”璟娘起身望着她说道。 原本出阁礼到这里就结束了,下面就应该是刘禹去她的闺房外催妆,不知道怎么回事,刘禹被这场面给感染了,径直走上前去,就这么牵了她的手,站到了她双亲的面前。 “蒙二位老大人不弃,将令爱嫁与小婿,刘某在此请二老与在场的诸位作个见证:此去定当互敬互爱,共渡一生,苍天为鉴,日月为凭,流年不毁,风霜不行。”刘禹深情地看了一眼已经目瞪口呆的璟娘,朗声说道。 说完一揖到底,两人双双行了个礼,刘禹就这么拉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外走去。包括叶梦鼎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去阻拦,而璟娘自己浑浑噩噩地不身在何处,只知道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 “这样不合规矩啊,后院准备好的那些人呢,怎么办?”叶家二郎应有看着他们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府门口,嘴里喃喃地说道。 “这个刘子青,成个亲也能玩出花样,好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算了,叫他们不要阻拦,人已经出去了,再拦回来于礼不合。”叶应及摆摆手,堂上的众人听了他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哈哈!”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响起了一阵轰笑声,紧接着大伙都跟着笑了起来,就连叶梦鼎也摇头失笑,这小子看似庄重地说了一番话,其用意居然是抢亲! “叫陪嫁的丫环、婆子都跟过去,那些抬嫁妆的家丁都嘱咐一句,可别弄坏了。”叶夫人想起了正事,叫来一个老婆子吩咐道。 没有热闹可看了,堂上的人干脆都往门口走去,已经跑出门外的刘禹一直带着她到了叶府早就准备好的油壁香车前,才松开了她的手,璟娘的另一只手提着裙摆,停下来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地。 “十三娘,对不住,某不会写催妆诗,故而只能出此下策,莫怪。”刘禹朝后面看了一眼,拍了拍胸口样子很夸张。 “哎呀,一会他们就追出来了,快走吧。”所以说女生外向啊,不知不觉,璟娘已经把自己代入到了他这一边。 话音刚落,府门口人头攒动,不知道多少人涌了出来,刘禹使了个眼色,璟娘赶紧躲进了车里。 “不妨事,货已出门,概不退换。”刘禹朝后面打了个响指,手下的亲兵立刻跑过来,将整个车子保护起来。 “刘子青,你这是接亲啊还是抢亲啊,招呼都不准备打一个就走么?”叶应有带了一帮家丁逼上来,手里拿着齐眉短棒。 “晚了,出了阁,离了府,就是我刘家的人,莫非你还想动手?”刘禹“嘿嘿”一笑。 他手下的兵都是见过血的,下起手来没轻没重,正是因为这样,他不想过那一关,当然如果能用钱解决就更好了。叶二郎也是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下令他们冲过去,就这么对峙着。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就此上路吧,记住你说过的话,日后好自为之。”叶梦鼎喝止道,客人来得很多,两边都会很忙,有些繁文缛节省了也好,他并不是个迂腐的人。 再次拜别家人,璟娘同自己的陪嫁丫环们上了香车,其余的人就只能走路了,她的嫁妆不知道有多少抬,同刘禹送来的聘礼一样,前面走出去很远了,后面还没有出叶府,再次引起了路人的围观,成为县中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到了胡家这边,由于多了那么些人的缘故,一路行来将将在吉时之前赶了回来。在喧天的锣鼓声,以及刘禹从后世带来的湘省所产花炮的巨响声中,他生平的第一次婚礼也正式开始了。 从程序上来讲,并不是后世电视剧里演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这么简单粗暴,而是细分成好几部分,每一部分都是一种礼节,加起来才称之为“婚礼”。 时辰自然是黄昏将近、太阳落山的时分,首先告祖,也就是拜祖先牌位和双亲,然后是一系列的见证礼,有“结发之礼”、“合卺之礼”、“定情之礼”、“撒帐之礼”,林林总总的竟然有十多项。 此时刘禹却毫不厌烦地任人摆布,这个婚礼他并没有费什么心,都是别人在操办,现在这一系列仪式,他不但不以为忤反而乐在其中。 感觉上来说,后世虽然看上去简化了很多,可实际上更累人,因为它把重点搞错了,忽略了婚礼本身,让人不仅不觉得神圣,反而有说不出地厌烦。 最贴心的事在于,他这个新郎官根本不需要去应酬客人,那是亲友们的事。礼毕之后,新房里就剩了他们夫妇和几个侍候的丫环,房里更摆上了一桌酒席,这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折腾了一天,穿着厚厚的袍服,到这里候才算可以脱下来,刘禹将身上脱得只剩了单衣,要不是有女的在,他都想直接打赤膊了。 璟娘也摘去头上的珠饰和翟冠,换了身常服,就着丫环打来的清水卸了妆,两人早就素面相见过,因此并没有初见的尴尬。相视一眼,便知道对方也是同样的心思,饿了。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璟娘吃得慢条斯理,刘禹也是心不在焉,他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心中多少有些纠结。对面的女孩年纪太小了,放在后世,才刚刚过了自愿发生关系不算犯罪的年纪。 倒不是矫情,而是他对没胸没屁股的小女孩根本没有兴趣,两人很有默契,璟娘的神色也似乎紧张起来,刘禹能够明显得感觉到。 “你困了就先歇息,我去去就来。”刚吃完饭,也不可能马上就睡觉,刘禹就想着去外面院子里消消食,再顺便来根烟。 “夫君。”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呼,刘禹停下脚步转过身。 “夫君......不喜璟娘么?”小新娘走到他身前,怯怯地问道,白净的小脸上透着一丝红晕,她已经鼓起了自己最大的勇气。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洞房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唐·朱庆余·《近试上张水部》 “......力度要均匀,由轻到重,不要像弄你家婆娘似的。” “看你说的,某家婆娘就好这一手。” “少扯淡,不错,就是这样,用力、用力、再大些,不要停。” 喧天的锣鼓和动地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吵得在自己房中小憩的雉奴彻底没了睡意。没奈何,她寻出一件亲兵服饰,随手套在身上,走出去推开房门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刘禹办事的地方在前院,那里红光闪耀热闹非凡,后院住着以她为首的几个亲兵,左右一看院中没有人,自己这一天也没吃东西,着实有些饥饿,便准备到厨房去寻些吃食来,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先前的一番话语。 诧异之下,她轻轻地推开了门,只见灶台上点着一盏油灯,几个亲兵正围着不知道在做什么,嘴里不干不净地吐着秽语。她知道这帮兵痦的德性,只做未闻,蹑手蹑脚地近前一看,原来是这么个事物。 被围在当中的一个军士坐在马扎上,双手握着摇柄在那里使劲地转着,柄的连接处是一个墨绿色的小圆筒,里面发出“滋滋”的响声。 从这个小筒子里接出了一黄一白两根线,看样子连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大箱子,那个方形的箱子上有几个灯,其中一个绿灯似乎在闪烁着。 “行了行了,不要再加力了,就这样保持住,你看着这个灯,它若是不闪了,就表明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好。”一个小头目盯了一眼说道。 “你们在此做什么?”瞅了半天不明所以,雉奴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突如其来的女声将他们惊到了,一众军士都愕然转头,正在摇柄的那人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箱子上的绿灯骤然间变成了桔黄色,发出了“嘟嘟”的声响。 “雉姐儿,你怎来了。”雉奴在军中没有品级,那头目是个队正,也是最早跟随刘禹的老人,因此一般称她的名字,而稍后一点的大都贯以“头儿”而不名。 “这是太守交待下来的,几个弟兄轮流为之,一人一个时辰,直至天亮或是那灯不再亮起。”见雉奴没有答话,他指了指箱子说道。 “让开,我来试试,你说吧,要怎么做?”雉奴一把将那军士提溜起来,自己坐到了那个马扎上。 小头目不疑有他,只当是她见了新鲜事物好玩,就将刚才说的要领又重复了一遍。雉奴一边听一边照着做,不一会儿,随着她手上力度的加大,箱子上的那个绿灯再度亮起来。 “原来如此,他可说了此物有何用么?”要说确实也很简单,她转着转着就能把握住要点了,绿灯从不停地闪烁到慢慢地静止下来,让周围的军士们看得佩服不已。 “说是能给传音筒充电,不过今日嘛,这箱子后面的线连着新房,是某带着弟兄们接出来的,至于太守要做何用,某却不知。”小头目神神秘秘地附耳说道。 雉奴听在耳中,眼睛转了几转,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边转着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去帮我寻些吃食来,简单的就行,其余的人都散了吧,各自去歇息,这处交与我了。” “这如何使得,姐儿,太守说了,这活看似不累,久了也是极耗力气的,不如你玩玩就成,这粗活还是交与我等吧。”小头目听了她的吩咐吃了一惊,赶紧劝解道。 “速去!”雉奴不耐烦地轻斥一声,熟知她品性的头目没了辙,只得带着人退了出去。 婚房中,立在大案上的两支龙凤垂泪烛已经烧掉了一小截,照例这是要点一晚上的,除此之外,屋里还点了几盏琉璃灯,虽然比不上后世那样亮堂,作为此刻的照明却是恰到好处。 屋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气,刘禹知道古人有熏香的习惯,加上那味道的确很不错,也就听之任之了,他站在屋中看着几个丫环忙忙碌碌,不一会儿就将当中的桌椅收拾干净。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还没想好要怎么做的刘禹等她们干完,挥了挥手说道。 几个婆子和小丫环应声而去,却有四个大一些的立在了大案的两旁,也不说话,就这么低着头站着, “你们几个叫什么?”刘禹诧异的看了她们一眼,开口问道。 “聆风。” “舒云。” “观海。” “听潮。” 四人一一报上名字,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她们的本名,而是主家给改的。 “原来你们有耳朵,我刚才的话没听到么?”刘禹抓住小妻子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这是自己的洞房之夜,怎么可能让他人在场。 “回姑爷......”名叫观海的婢女蹲身行了一礼,刚一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你叫我什么?”刘禹淡淡地说道,近在咫尺的璟娘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杀伐之气,不由自主地身子一抖。 “郎......郎君。”观海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屋中光线不太明亮,刘禹只能从她们的外形上去判断,不得不说四女的身材倒也错落有致、婀娜多姿,似乎面容也颇为娇好,若是能大被同眠,不失为一件快事...... 突如其来的绮念让他猛地一醒,自己还牵着新婚妻子的手呢,他闭上眼睛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 “记住,入了我的门,就是刘家的人,若是不想听我的话,现在就可自行离去。” “婢子记住了。”四女一齐作礼答道。 “下去。”刘禹摆摆手。 四女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现出难色,站在最边上的一人咬了咬牙,向前踏上一步。 “郎君容禀,‘观寝’一事乃是夫人所命,若是郎君不愿,可否让她三人下去,婢子一人在屋中侍候。”说完,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刘禹。 接二连三地被人违逆,刘禹感觉自己有一股怒气涌上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容易情绪波动,压都压不住。 放开璟娘的手,刘禹走过去,仔细打量着这个不天高地厚的丫环,蓦地发现,此女长着一张瓜子脸,抿着小嘴,眼波流转,毫不相让地与自己对视。 不知何时,她们都只着了一件中衣,胸前的峰峦隐约起伏,再加上盈盈一握的小腰,让刘禹一瞬间有种将她压在身下蹂躏的冲动。 “就依你所言,除了你,她们都下去吧。”好不容易抑制住那股感觉,刘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完了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她们不是你的人吧?”刘禹返回牵着小妻子走向里间,那里摆着一张挂好帐子的大床,越走近他越感觉到了妻子的不安,手上在微微发着颤。 “是家母遣来的,这四个是大的,还有四个小的,我自己只带了四五人,家母说她们太小,于是才......” 床上铺着红毯,刘禹没有把她往床上带,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床边的地上,顺势一拉让她也跟着坐下来,许是没有心理准备,璟娘的话被被自己的惊呼打断了。 “怎么没派个容嬷嬷跟着?”为了打消她的紧张感,刘禹随意地开着玩笑。 “府中没有姓容的嬷嬷啊。”璟娘扬起脑袋想了想说道,没有听到答话,转头一看,自己的夫君正用一种热切的神色瞧过来,眼中似乎像燃烧着一团火。 面前的小女孩带着一种稚气未脱的天真,偏偏让此刻的刘禹有种异样的兴奋,就连她脸上小小的婴儿肥也格外动人,萝莉有三好啊,他在心里默念着。 被他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璟娘红着脸低下头去,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截雪白的颈项,晶莹的耳垂上红晕相间,如同血玉一般,让人忍不住就想啜~吸。 刘禹一把将她揽住,带着粗重的喘息声低头吻去,鼻间传来的少女体香中人欲醉,一阵强烈地燥动从心头生起,狂乱地在胸间乱撞。 “夫......君,这是地上。”第一次同一个男子隔得这么近,那种异样的味道让璟娘的眼神开始涣散,眸子带着一丝迷离,她感到了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着,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寒意。 “好。”刘禹突然站起身,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就这么扔到了大床上,伸手就准备扯去身上的衣物,刚一解开扣子,一股凉意让他猛然醒觉,自己这是怎么了? “咣铛”一声,刘禹冲过去将窗子推开,这一面朝着村子后面的大山,徐徐地山风吹来,舒服地让他直想哼出来。脑子一清醒,刚刚发生的事情就立刻回想起来,有些不对劲。 一转眼,他就看到了放在窗下的那个香炉,里面正吐出烟雾,刘禹七手八脚将这一面的窗子全都打开,然后一言不发转过身,那个站在案前的婢女双腿一软,哆嗦着跪倒在地。r1058 正文 第八十章 大片 可以说,后宫是每个穿越者无法抵御的诱惑,当然指的是男性,刘禹是个有着正常需求的成年男子,自然也不会例外。£∝頂點小說,. 他身处的这个时空实际上还是一夫一妻制,所谓的“一夫多妻”都是不严格的定义,当然将小三迎进门是合法的,小三上位也是屡见不鲜的,他这个小妻子的母亲就是如此。 如果可能,他并不介意同某个看上去很顺眼的女孩发生一段超友谊的经历,但是,这并不表示自己就能接受别人的算计! “抬起头来。”刘禹的话并没有多高,也称不上疾言厉色,可是听在地上那个婢女的耳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意。 凭心而论,眼前的女孩长得要比他的小妻子更漂亮,看得出精心打扮过,一张薄施粉黛的瓜子脸配上惊恐的眼神,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味道。 由于年纪要大些,她的身体曲线也更为成熟,比较符合后世的审美标准,而在这个时空,这样的模样身段被世人称为“狐媚子”,可惜了,卿本佳人啊。 “某记得你叫什么潮?”脑子刚清醒过来了,刘禹回想她们曾报出的名字,那会昏昏地怎么也记不全了。 “回......郎君的话,婢子名为听潮。”听得出,她的回话带着一丝颤音, “好吧,听潮,是谁让你这样做的?”不知道为什么,刘禹觉得自己已经尽量平声静气了,可那个婢女的身子还是不住地在颤抖,似乎有种说不出地害怕。 孰不知,在听潮的心里,这个不好说话的新主人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计划被戳破的那一刻,她蓦得想起来,此人可不是什么文质彬彬的书生,而是历经战乱的少年英雄!手上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血了。 “是母亲授意你等的么?”刘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那股柔软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是。”简单地回了一个字,她就将头低了下去。 “夫君,若是你不喜,将她遣出也就罢了,莫要着恼好么?”璟娘的身量刚刚超过了刘禹的肩头,她不得不掂起脚凑上去说道。 温润的气息似乎还带着刚刚的心悸,听得刘禹心中便是一动,他转过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她稍安勿燥。 “你放了什么在里头?”转过来,刘禹接着问道。 “回......回郎君的话,婢子......婢子......”听潮结结巴巴地不敢抬头,双手不住地搓着衣角,好像很难启齿。 璟娘“嗡”地一下就怔住了,她下意识地左看右看,直到那个仍在吐雾的香炉映入眼帘。 “快说!”突然她放开刘禹的手上前一步,厉声叱道。 “是......情思粉。”听潮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刘禹也只听了个大概。 “夫君身上可有不适,要不去请郎中前来?此刻已入夜,县城多半关了门,要是持爹爹的名帖不知能否叫开。不然先去唤李家阿嬷来,奴记得她粗通医术,或许......” 璟娘转过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刘禹,嘴里絮絮地说着,从她眼中,刘禹能看出不加掩饰地关心,他没有怀疑她的话,因为这件事里她并不是受益者。 “娘子,那物并无害处,是......”听潮怕她想得左了,赶紧抬头解释道。只不过,是什么?她嘟囊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一开始刘禹的确担心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伤害,毕竟是古时,其中有些什么成份不好说,经过刚才的感觉,他没有觉得明显的不适,就是人变得冲动了一些。 看来此物应该是作催情之用的,奇怪的是,房里两个女的都没有受到影响,只对他一人起了作用,这倒是有些奇妙。 “无妨了,别担心。”刘禹给了妻子一个安慰的笑容,又转向了地下的婢女,“你为何要这么做?” “郎君、娘子,出门之时,府中主母有言‘姐儿方才及笄,身子又弱,只恐经不得攻伐’,故而命婢子等在房中观寝,以备不时之需,婢子所言句句是实,并不敢欺瞒。”听潮说得珠泪潺潺而下,璟娘却听得红了脸。 这么一番话险些让刘禹一口水喷出来,他没想到所谓的“观寝”原来是这个意思,这算是飞来艳福么?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别扭。 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自己确实有股强烈地**,如果她再主动献身,会发生什么事不言而喻,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义仆? “将那事物端出去,你回房时打盆清水进来。”刘禹指着那个香炉吩咐了一句,听到这话,婢女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没有降罪,还让自己服侍? “去吧,至于你的责罚,一会再说。”刘禹拉着妻子的手走到窗边,不再理会她。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他也不再生气,丈母娘是心疼女儿,担心她受到伤害,这本没有错。至于那个婢女,只是听命行事,加上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也没有什么大过。 “夫君,当真无事么?”璟娘看了他一眼,小心地问道。 “嗯,今日之事为夫这是第一次管,也是最后一次,内宅之事,往后都要交与你,哪些人可用,哪些人要打发出去,你心中要有数。”刘禹看着窗外的莽莽群山说道。 “奴记下了,若是夫君觉得母亲所为不妥,奴在此替她陪个罪,你切莫放在心上,好么?” 璟娘一付小意的神情让刘禹有些心动,转念一想又说出另外一番话来。 “傻瓜,你可知今日若是让她得了逞,会发生什么事?”萌萌的模样让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 “既与她有了首尾,少不得便成了房内人,一旦她有了身子,你叫为夫收是不收?收了,生下儿子怎么办,不收......”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给小妻子一个思考的时间。 “到那时,你是否会想着‘去母留子’?” 刘禹的最后几个字让璟娘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眼神也空洞起来,这样残酷的选择她想都没有想过。 人都是自私的,刘禹从来不会相信yy文上的所谓后宫会真的那么平静,除非每个女人都是没有思想的充气娃娃,否则光是家产地位这样的利益就能让最善良的女人为了自己的骨肉去杀人! 璟娘的心思比他想得更远,她生在那样复杂的一个家庭,府里龌龊事本就不少,只是很少影响她罢了,但生母是如何一路过来的,她又怎会不知? “好了,闲事说完了,今夜的正事还没办呢。”知道妻子其实很聪明,刘禹说这番话只是提醒她,免得日后瞎想。 “什么正事?......夫君。”璟娘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声,看到刘禹的一脸坏笑,马上就反应过来。 “芙蓉帐暖度**,为夫与你解衣袍。”拖着璟娘的手,刘禹吟着即兴修改的诗句,摇头晃脑地朝里间走去。 听着他的歪诗,璟娘又是想笑,又是羞怯,隐隐还有一些紧张,不久之前刘禹的那个灼热眼神仍在她脑海中,那一刻,自己的夫君变得让她有些害怕。 屋中的熏香渐渐散去,通过手的接触,刘禹再次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变化,恐惧源于未知,这是可以理解的。 “璟娘,出阁之时,府中没有传授你一些房中秘事么?”走到床前,刘禹并没有替她宽衣,而是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嗯。”璟娘想到那些小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那还不拿出来,为夫与你共同参详参详。”见她没有否认,刘禹一下子来了兴致,想着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古代性启蒙教育丛书-“春~宫图”。 谁知璟娘死活就是不愿意,只推说没有带来,多方劝说无果,刘禹只能另辟他径,好在他早有准备。 “既是如此,那你可愿陪为夫看些东西?”刘禹用一付教坏小朋友的表情说道。 “嗯。”不好拂了他的意,加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成功地勾起了璟娘的好奇心。 “那好,你稍等会。”刘禹蹲下去从床底拖出一口皮箱,打开后从里面拿出几个盒子来。 一部笔记本电脑,一台led短焦距微投,再加上一些配件,就是箱子里的全部东西。这可是普及教育的利器,现在么,被他用来当作闺房乐事。 “你,过来。”刘禹朝外面叫了一声,那个名叫听潮的婢女赶紧跑过来,等着他的吩咐。 “去将窗子都关上,然后搬两个凳子过来。”刘禹指了指那排窗户说道。 他自己则去将早就准备好的排插拉了过来,二者的功率都不大,外面那部手摇式发电机应该能带得了。 因为嫌麻烦,房里没有装幕布,他打算直接投在白墙上,将线插好,按下电源键。璟娘惊奇地发现,原本黑黑的镜面上现出了字符,可惜却都不认识。 “抱好它,坐在这上面,千万不要摇晃,否则将有重罚,明白了么?”刘禹将那台微投塞到听潮的怀里,用严厉地口气恐吓了她一番。 他选定的墙就是大床正对的那一面,听潮拿着微投坐在距离三米多的地方,连线已经接好,刘禹等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才将微投上的开关打开。 突然,听潮看到自己手里的小箱子发出了一道闪亮的白光,吓得她就想扔掉跳跑,却被早有准备的刘禹一把按了回去,郎君凌厉眼神生生压住了她的恐惧,听潮紧紧地抱着手里的箱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墙面上显现出一幅奇怪的画面。 有了之前肾x的经验,璟娘倒是没有那么害怕,只是惊讶于那画面的大,windowsx简体中文版其实有不少的汉字,有些她认识,有些大概也能猜出来,可它最终是干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 一切就绪,刘禹吹着口哨坐到了床头,将笔记本放到膝盖上,直接用触摸板操作光标,打开一个藏得极深的文件夹,停在一个极长的文件名上,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轻轻地按下了回车键。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回门 这是刘禹来到本时空过得最惬意的三天,每天与初尝情~欲滋味的小妻子交流技巧,顺便再调戏调戏美貌的小丫环,忘却了战争的阴影、朝堂的纷争和那些沉重的使命,才是原本他的追求。∈↗頂點小說,.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转眼就到了回门的时候,按照安排,他随后就将带着新娘返回京城,去面对未知的命运。 而对于璟娘的变化,感受最直接的除了她的贴身侍婢,就要数雉奴了。几天下来,每次看前者的样子,雉奴都能感觉到她的不一样。 本就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润,一双俏眼时刻闪耀着光芒,就连身量都好像长开了些,再也不是那个怯怯的小女孩了。 出发的时候,照例还是刘禹骑着那匹拉风的白马在前头面,亲兵们护着女眷的车子走在中间,吹吹打打的游伎人跟在最后。 “那物还好使么?”刘禹见到雉奴骑着马儿,放慢了速度与她并排而行。 “累。”雉奴面无表情地回了一个字。 “后来怎么不摇了?”想着那晚的经历,刘禹就忍不住笑。 “困。”雉奴给了他一个无聊的白眼。 “明日我可能要离开几天,你要无事,还是同璟娘在一处吧。” 对于他的提议,雉奴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再也没有去过问禹哥儿的行程,见她没有说话的兴致,刘禹也沉默了下来,任凭马儿慢慢地向前走去。 看到女儿的第一眼,叶夫人就明白两人关系很好,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特别对于她这样的过来人而言。奇怪的是,后面的四个大丫环光凭走势就能看出还是雏儿,难道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 下车入了府,男女分道,刘禹跟着叶家父子去了书房,璟娘则被一群女人迎去了后院,老陈头则留下来招呼亲兵们,他们抬来了厚厚的回门礼。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还是古代好啊,不用管别人叫爹妈,刘禹这个礼行得很自然。 “大郎、二郎,上回之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接着,刘禹又给他们哥俩作了个揖,迎亲的时候取了巧,怎么说也是坏了规矩,现在到了人家的地头,姿态放低些也是自然。 好在二人都没有计较那些,见到自家妹子灿烂的笑容,那点不快又算得了什么,一时间,书房里你推我让,倒也其乐融融。 “敢问丈人,不知京中可有什么新消息?”结婚这些天,他的手下包括杨行潜都跟了来,对于朝堂上的变化一无所知,现在进入工作状态了,自然要先关心这个。 “倒也无甚大事,王伯厚自淮西回了京,政事堂已有决断,不日就将与元人使者开始和谈,大约还是礼部牵头,听说对方也是个礼部尚书。” 叶梦鼎都不用去拿那份邸报就能将事情一一道出,刘禹点点头,这件事是迟早的,一直的情况是元人不着急,宋人也不着急,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他并不关心谁去谈,能谈出个什么结果,元人的野心昭然若揭了,离着秋高马肥的九、十月还有些时间,看起来,这摆明了就是拖延和迷惑。 朝廷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也不关心,反正到时候该来的总会来,有了南岛这条退路,最差也能保得眼前的这些人无恙。 “丈人,小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否考虑。”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叶府二公子,刘禹开口说道。 “喔,说来听听。” “小婿料想,岳父大人此番出山,虽说治所离得很近,倒底不如往日自在,那些案椟文书,甚是累人,不如遣个自家人相助,庶几可无忧矣。” 因为不知道本人的意愿,刘禹斟酌着用词,想必叶梦鼎是听得懂的,不料他说完之后,叶家父子看了看他,都是哈哈大笑。 “禹哥儿,你也认为某应入制司?”疑惑间,叶应有抬起头说道。 作为嫡亲兄妹,他与璟娘长得有些像,看上去就是个清秀文人,加之傲人的家世,原本应该是时代的宠儿,可惜偏偏生逢末世。 “正是,依某的看法,朝廷两年之内断不会开科,与其在家中荒废时日,倒不如出去历练历练,况且庆元府如此之近,可不是天赐良机么?” 既然大家都有了一致的看法,刘禹也就鼓动如簧之舌劝说道,文人清高看不起庶务是可以理解的,他自己就很烦那些琐事,可现在是让别人去做,当然要说得义正言辞了。 “课业方面你也无须担忧,胡身之已经应了你父亲,将会与你一同入幕,他可是通鉴大家,素来不轻易授人的。”紧接着,刘禹又抛出了一个重磅诱饵,果然一听到胡三省的名字,叶应有顿时不淡定了。 “身之先生也要去么?太好了。”显然,得知这个消息,高兴的不只叶应有一人,他父亲拈着颌下的胡须,频频露出笑容。 “此事当浮一大白,今天你也不要走了,就在老夫这里住下,有些事情正想听听你的见解。”习俗一般都是留女不留婿,叶梦鼎这么说,可见是很高兴的。 “只怕要拂了丈人的好意,吃过饭某就要起程,连夜赶往庆元府,到那处有些急务,时间太紧,不得不尔。”刘禹先朝着他告个罪,这才婉转地说道。 “喔?可是市舶司事?”叶梦鼎倒不疑有他,如果是正事,那自然留不得,他欣赏的就是刘禹身上的那股冲劲,这样的品质,在大部分同龄人身上都看不到。 “确是有关。”刘禹含糊地说道,本来就是编出来的,再多问几句不知道怎么收场。 “你如此笃定老夫能做到?”好在叶梦鼎并不在意那些细节,而是问到了另外一方面。 “深信不疑。”刘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倒让叶梦鼎感概不已。 两位叶公子听着他们的对话,都是不太明白,不过看起来,自家爹爹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味道。 “也罢,老夫这里还有一个消息,本是想晚上告之你的,既然你要走,那就现在说吧。”叶梦鼎从书桌上拿出一个纸筒,似乎想递给他,结果最后又收了回去。 “你可知政事堂报与太皇太后时,他们打算授你何职?”老岳父笑着吊他的胃口。 “那如何能知,莫非丈人清楚?”听了他的话,刘禹就明白过来,眼前的老家伙也是做过宰相的,在朝中多少肯定有些人脉,要想打探一些消息,自然不难。 “龙图阁侍制、枢密院都承旨。”听得刘禹有些迷糊,他对宋人复杂的官制深恶痛绝,除了知道前面的是馆职,后面的可能是差遣外,这官儿倒底有多大,干什么的,那是全然不晓。 “这是京职?那若是外放呢。”刘禹没头没脑地问道。 “好小子,你怎知还有他选,这个么,你还是自己看吧。”叶梦鼎不知真假地夸了他一句,然后将手里那个纸筒递了过去。 刘禹好奇地打开来一看,顿时就愣住了,那上面赫然写着“兵部左司郎中、沿海制置使、权知庆元府、提举市舶司事”!他无语地看了看满脸笑容的老丈人,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梓阁”的二层,叶夫人借口女儿要休息,将旁人都打发走,只留了她们母女二人。 看着这间熟得不能再熟的房间,璟娘百感交集,算起来自己才离开了三天,可现在就已经成为了客人,那个在小楼里窝了十余年的小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来他对你不错,为娘就不多问了,为何聆风她们四人,仍是完璧?”既然没有了旁人,叶夫人也就不作虚言。 “夫君说他现在没有收人的打算,日后再说吧。”璟娘随口说道,现在连她也觉得,母亲是不是管得多了点? 叶夫人半信半疑地看了女儿一眼,不能怪她多想,女儿的敷衍意味也过于明显了,熟知女儿性情的她知道,璟娘是个面柔内刚的性子,强不得,转念间,她便转过了话题,不再继续纠缠。 “......你看看你看看,一百吨食盐、二百吨大米、五十吨砂糖、还有那些什么铁锅、铁铲、农具,他这是打算去非洲扶贫?” 陈述的大哑门在苏微的房间里回响着,这种活完全没有挑战性,让她感觉到很是无趣,既然找不到正主,那就只能对着眼前的女孩发发牢骚了。 “你呀,先把他交待的事办完呗,至于你自己想怎么做,不还是怎么做,他又没限制过吧。”苏微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哟,还说没关系,这就护上了?放着你这么可口的小白兔不吃,他是不是那里有问题啊?”陈述肆无忌惮的话让她一下子红了脸,刚抬起头想反驳两句,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打开的房门口。 “什么小白兔啊?我去,你们有好吃的都不带上我。”刘禹笑嘻嘻地走进来,拍了拍有些发愣的陈述肩膀。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规划 蜀中五路,利川东、西路和成都府路早已落入鞑子之手,最富庶的西川平原一片焦土,遗民十不存一,如今大半个东川也陷入了战火中,鞑子的暴行固然激起了蜀人的战意,可同时资源的匮乏已是迫在眉睫。 不过三十年前,蜀中还有户四百余万,丁口一千二百多万,可为朝廷岁入国库的三分之一。现如今,不但赋税无望,还得年年从别处调拔,成为国家财政的一大负担。 此刻,宁远军节度使、利川路安抚使、知合州张珏的眉头就像他脚下的三江水一般,聚成了一个“川”字。他是凤州人,长得也是一付关中模样,身材魁梧,面相方正,年不过四十许,却已经是双旌双节在身。 从年初开始,鞑子的东、西川行院两路一齐发力,誓有一举拿下蜀中之意,他也不得不全力应付,左支右绌之下,保得了合州这块小小的地盘不失,可别处就不那么乐观了。 身后的重庆府被团团围住,因为地势的关系,加上自己的全力支援,如今还在坚持着,左近的各州却不断地传来坏消息。六月,宁远军承宣使、知嘉定府昝万寿以城降,同月,原本是去救援他的知叙州李演兵败被俘。 自此,鞑子的西路军一路猛进,他手上刚刚得到的军报,知泸州梅应春也举城而降,这意味着,鞑子的东西两路军会在重庆府下会合,蜀中的形势将更为凶险。 这还不算,由于重庆府被围,通往朝廷的水路就被断绝了,消息闭塞自不用说,后援无继才会让人绝望。在历史上,没有军需、断了粮饷,蜀人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将大宋旗帜几乎插到了十四世纪, 而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升做蜀中统帅的张珏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出兵重庆,还是坐等鞑子合围。 他所处的地方就是史书上大名鼎鼎的“钓鱼城”,这是一座建在山岩上的坚固堡垒,三面环水,只有一路可供人上。这样的地势,鞑子的人力优势、骑兵优势、火炮优势都无从施展,这才造成了那次著名的大捷。 可惜了,鞑子也是会学习的,这一次,他们两路都是分别绕过了堡垒密布的合州一线,从上方和下方取得了突破,呆在这里已经意义不大,如果丢了重庆府,合州也将成为孤城一座,望着远方的重重山峦,张珏的目光慢慢地变得坚毅。 “节帅,可有决断了么?”城头飞舞的战旗下,他的属下将领占满了宽阔的马道,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张珏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张万、程聪、赵安、王世昌、韩忠显......,最后落到了一人身上。 “此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生还的那一天,阖城百姓、我等的家人就托付给你了,若是......”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咽下了最后那几个字。 “节帅放心,人在城在,人亡城亡。”年轻的合州都统王立抱拳行了个军礼,斩钉截铁地说道。 “来呀,放炮、祭旗,随某出征!”张珏点点头,转身拔出佩刀大喝一声,众人轰然应诺,震天价的呼喊声响彻山城上空,如同滔滔的江水一般久久不息。 临安府政事堂,王熵的那个大间要比别处显得热些,年纪大了,骤冷骤热地人会受不了。因此,只在角落里摆了两个小冰盆,略略去除些寒气也就是了。 作为名义上的总领,他这里的属吏也要比陈、留二相的少一些,房中只有寥寥无几的三、四个直舍,各自处理着送来的文书。 “这是几时到的?”看完手中的表章,王熵从坐榻上直起身。 “回平章的话,昨日酉时一刻进的城,送来时宫门已经关了,所以今日一早才呈进来。”一个中年文吏恭身答道。 “罢了,你去留相公那处看看,如果人在,请他过来一趟。”想了一想,王熵还是决定叫留梦炎来。 留梦炎来得很快,他走进房中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看他的神色,隐隐有些欣喜。 “汉辅,你这是?”王熵诧异的问道。 “王应麟回来之后,将事情一一禀明,陈与权那处已经说通了,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欲插手此事,这是我拟定的名单,平章且看一下,是否妥当。” 将手中的纸递过去,留梦炎就在一旁坐下,从他那里进这房中,有个明显的温差,让他微微有些不适应,只是现在他的心思都在那张纸上,也顾不得这些了。 王熵接过来看了看,上面一共就三个名字,礼部尚书陈景行、礼部侍郎王应麟再加上太常寺的一个寺卿,刚好是一正两副,做为和谈使者,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陈宜中没有掺和进来是意料之中的,从一开始他就表现得并不热心,这种事情不好说,国势如此,能谈成什么样只有天知道,他不置可否地放下来,拿起了开始的那封表章。 “你来得正好,先看看这个。”王熵举起来说道,然后递给了他。 带着一丝疑问,留梦炎先看了看外封,原来是叶梦鼎递来的,抽出里面的表章,抬头的“请辞”两个字更让他疑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看完再说。”王熵苦笑着摆摆手。 略过那些饰文,留梦炎一目十行地看到结尾,这才明白了王熵的用意,这的确是一封辞章,可人家辞的仅仅是提举庆元府市舶司事! “也就是说?”留梦炎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还有一封谢表,已经着人送入宫去了。”王熵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这怎么可能?区区一个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事,就连他都未必看得上,叶梦鼎这种三朝老臣,十多年的宰执,致仕多时的人,居然一口就应下了?连逊谢的过场都不走一个。 “还是圣人高明,当初她坚持要自己亲书,老夫就觉得不对劲,如今想想,惭愧无地啊。”王熵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留梦炎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圣人亲书的多了,也未必个个都有效,不说别的,刚刚追封了郡王的那位,就不只一次接到过圣人亲书的诏书,可结果怎么样?人家根本就没搭理过。 “平章,那这要怎么办?”留梦炎摇摇头。 王熵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既然叶梦鼎没有辞,那对于刘禹的安排就要再作考虑了,这还真是个难题,刚好能适合他的位子根本就没有,又没法凭空去变出一个来。 在姜才的处置上,陈宜中的做法就有些欠妥,太皇太后的不满也是可以想见的,更何况此子是个文臣,还刚刚与叶府联了姻,想想这破事,王熵就一阵头疼。 “汉辅,你素有急才,此事还望多费心。”无奈之下,王熵还是将问题抛给了他。 急才,留梦炎有些无奈,既然老平章开了口,他只能勉为其难,脑中转速地转动着,眼睛也在无意识地左瞟右瞟,突然视线落到了王熵放到边上的那张纸上,这还是他自己拿过来的。 王熵见他的专注样子,顺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紧接着便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留梦炎暗自摇头不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那个年青人相克,保举什么什么不成,淮西路臣是这样,沿海制帅又是这样,那么这一次呢?事不过三还是...... 琼崖市的酒店内,刘禹正在捧着一撂厚厚的打印纸翻看着,最上面的一页写着《南岛规划》旁边有一行小字(十三世纪),他看得很认真,已经这样子好几个小时了。 苏微走过来准备给他添点水,却发现他的杯子是满满的,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自己也看过了啊,全是些枯燥的数字和分析,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这个同学是个天才!”翻完最后一页,刘禹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吃惊不已。自己当他女朋友的时候,除了觉得他有些木讷,人还算老实以外,没看出有天才的意思来啊。 “真的,你问问他,等毕了业愿不愿意来我这里上班,我请他当顾问。”刘禹表情严肃地说道,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这个问题苏微没有办法回答,让他来上班,自己再与他朝夕相对?她都可以想见两人见面时的尴尬,可以拒绝老板的要求呢,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托辞来。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以后再说吧。你现在先帮我去查一查这个,要详细一点的资料,最重要的两点,一是便于安装和维护,二是坚固可靠,别三天两头出问题。厂家你亲自去考查,如果国内的不行就到国外去找。” 刘禹翻开其中的一页,指着上面的题目说道。苏微接过来一看,那个标题写着“20kw垂直轴风力发电机组的应用前景”,她一下子就犯了难。 “这个专业性太强了,我怕做不好,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公司其他人?”这么久了苏微还是第一次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刘禹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是个大项目,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给你人事权,去找合适的专业人士来做,你自己只要掌握好方向和预算就行。”刘禹给了她一个信任的眼神,让苏微鼓起了勇气。 “行,我一定会做好的。”她被这份信任感动了,面色都有些泛红,拿了资料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陈述刚好从外面进来,看着她低头过去,招呼都没打上,一进门,刘禹一付春风得意的骚样,怎么看怎么可疑。 “那块地皮有一部分是国家基本农田保护区,乡里和村里倒是没问题,就是卡在了区政府那一块,规划局的那帮人油盐不进,老娘说得口水都干了。” 她的任务是租下一块地用于盖仓库,放采购的那些物资,由于刘禹对位置的要求太过严苛,几次调整都出了问题,到现在也没有进展。 刘禹也是没有办法,找一个合适的穿越点不容易,就南岛这块来说,在宋朝的时候森林覆盖率极高,他亲眼见过县城出去十来里就是参天的原始森林,所以只能将目标放在市区和海滩之间。 这样一来,占用田地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了,陈述很奇怪明明开发区有大片的空地可以租用,价格和配套都很合适,人家甚至愿意免费帮着盖房子,可刘禹就是不要。 “那这样,你从乡里和村镇着手,暗示他们,我们准备开办的是一个农产品的初级加工基地,需要大量的劳力。” 刘禹的提议让陈述眼前一亮,买下他们的地,再解决用工问题,这个诱饵不可谓不大,劳动密集型企业还是无污染的那种,没有哪个政府会不欢迎,这一招没准有效。 “喂,你今天又欺负人家小白兔了?”正事说完了,陈述立刻开始燃起八卦之心。 “噗!”听到她的问话,刚刚举起杯子喝了口水的刘禹一下子喷了出来。r1058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福船 清晨时分,旭日从海面喷薄而出,在碧面的海面上洒出点点金光,随着波浪起伏荡漾。£∝頂點小說,. 一艘海舟自远方渐渐现出身形,前部高高耸起的船首呈尖锋型,如利刃一般切开波浪,中间稍低的甲板上矗立着三根粗大的桅杆,足有城门大小的硬帆被海风吹起,让整艘船保持了极高的速度。 船尾同样翘起,二层高的重楼上一个赤着上身的壮汉一眨不眨地盯向前方,虬枝纵横的大手紧握着身前的硬木握把,黑如铁石的股肉块块鼓起,半人高的圆形轮舵稳稳地一丝不动,整个形如雕塑一般。 “咣铛”一声,重楼下屋的舱门被推开,面色有些苍白的姜宁努力直起身体,走上了中部甲板,看着那些水军们忙忙碌碌,他略顿了顿,转身朝着二层楼梯走去。 不像大江上的那些高大楼船,这艘海舶可以说显得很寒酸,如果不是重楼上的旗号上写着“沿海制置司澉浦水军第七指挥”的字样,他都不敢相信这会是战船,没有高大的巨石拍竿,也没有投石器之类的远程利器,就连那些水军都看上去杂乱无章。 只是这船的肚子着实大,下层几个客舱塞了数百人,仍然不觉得拥挤,他自己还得到了一间独室,多亏了它才多少能掩盖自己的狼狈模样。 “姜老弟,觉得好生些了么?”楼上的壮汉嘴里招呼着,眼睛却没有转动,就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发出一般。 “多承关照,已经无事了。”姜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道,自家事自已知,不过十多步的楼梯,他居然要扶着舱壁才能挨上去,这种感觉就像当初第一次骑马被摔下来一样难受。 “秃子,你来掌着。”壮汉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一个体格稍逊于他,同样也是壮实无比的汉子跑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握把,姜才无语地看着那汉子的头,浓密的束发扎成一个髻子,哪里秃了? “弟兄们胡乱叫的,某后来才得知,指的是那下面。”壮汉朝那人呶了呶下巴,姜才喔了一句表示知晓了。 壮汉从一个亲兵手里扯过一条短偈,胡乱披在身上,陪着他走到重楼的女墙后,放眼望去,四面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天地之间仿佛就脚下这一叶孤舟在奋力前行。 如果不是身体的不适,这样壮阔的景像原本是姜才最喜欢的,可每每想到前日里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他就为自己的潺弱羞愧不已。 看似巨大的海舟突然之间就像一片树叶,被巨浪随意地抛起又接下,船上的人也像在半空中悬着,上不得下不得。 当然,要是大家都是一样也就罢了,不说身边的这个壮汉,就连舱下那些普通百姓,都能习以为常地各自抓住东西。 可他呢,堂堂一军主将,上吐下泄,站都站不稳,风平浪静之后,在舱中躺了整整一天,现在才能挣扎着爬起来。 “姜老弟。”壮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烟,用火柴点着了,朝着大海吐了口烟圈说道。 这是姜才的手下送与他的,试着抽了抽,居然很容易,加之他的刻意交结,两部的关系也很快亲密起来,现在他都不再叫姜才的职务,而直呼老弟了。 “听你口音,是淮地人吧,初次上得海船,有些不适也是自然。某自幼于海边长大,爹爹当年第一回带某出海时,还不如你呢,至少你没尿裤子吧。” 壮汉很有经验地开导着,姜才明知人家多半是刻意为之,心里也是十分受用,不由得回了他一个感激的笑容。 壮汉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对这个年青人还是有些佩服的,那日里明明难受成那样,他仍是坚守在外甲板上,站不稳就用缆绳将自己捆在主桅上,一边吐一边狂喊不止,这样的男子没什么值得耻笑的。 原本他的热情交结是因为对方出自殿前司,手持圣人谕令,想着能攀上交情,经历了这么一遭,倒生出了一些真心。这样的世道,只有对自己狠的人才能活下去,活得好,眼前的年青人无疑就是。 “说来,你有些属下似乎精通海事啊,某看那人就不错,若不是老弟的部属,某都想着招揽一番,依那厮的能力,提个号头有余,就是舵首只怕也做得。” 一边说着,壮汉一边指着海舶的前方,姜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高耸的主桅上,一个灵巧的身形像猴子一样蹲在斗子里,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前方。 自从上了这船,张瑄的心情就没平静过,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登上大宋的战船,还能随意施为。 多好的战船啊,他们曾经做梦都想着得到一艘,有了这样的利器,凭他们哥俩的本事,就能在这广袤无垠的大海上纵横捭阖,天下哪里去不得,那将会是何等的快意! 可惜,现在自己站在了梦想中的地方,另一个却只能在牢狱中等死,想到这里,他真想放声狂笑。早知如此,当初出了狱就直接去投军,至少两兄弟还能活着在一起。 而现在他一点别的心思都生不出,所有弟兄们的家人,都在这船的下舱中,上百禁军在看管着,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只怕...... 这船上的水军也非等闲之辈,船主那双阴鸷的眼睛像极了他的大哥朱清,他敢断定,此人的本事也在他之上,自己不会有半点机会,更别提那个不惜命的年青人。 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张瑄停下了那些胡思乱想,将注意力放到海面上,他这处的号斗是全船最高的,也是最为重要的观察哨。 他已经不记得行驶了多久,这一路上全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而对于目的地,也是早就听闻过,琼海,大宋最远的流放之地,也是自已家人的新居所。 极目远眺,除了一碧万倾的海面,只有不时飞起的海鸟,和偶尔跳出水面的鱼儿,海天相交处,似乎隐隐有一条黑线,张瑄一愣,随即用手搭出一个棚,想要看清楚些。 随着海船的快速行驶,远处的黑线渐渐清晰起来,经验告诉他,如果不是陆地,应该就是那个大岛了。 “这一带是谁家的田产?”琼州县城外,刘禹指着一片良田开口问道。 如果计算得没有错,从这里穿过去就是他在后世买下的那块地皮,两个时空里,都是上好的田地啊。就算是不懂农事的他,也看得出田里青苗的长势非常好,再过几月就能收获。 “不知道,你有意?回头进城一查便知,也不知人家肯不肯卖,你要买田也该回京师去买啊,这种地方谁替你种?”姜才困惑地摇摇头,刘禹的思维他总是难以跟上,不知道这一回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 “恩,查一下,将这一片全都买下,价钱无所谓,只要他肯卖,某有大用。”刘禹卖了个关子,后世都差不多搞定了,怎么能在这里掉链子,好歹姜才也是一岛主官,他才不相信哪个土财主这么不开眼。 至于田地,他本人没兴趣当个地主老财,可谁让事情就是这么喜剧呢,自己的小妻子现在是个富婆,当然这是后来才得知的。老丈人不知道是怎么核算那些聘礼的,竟然给璟娘陪嫁了一份让他也瞠目结舌礼单。 金银财物就不必说了,光在临安府就有四进宅院一座、临街上好铺面三处、府内良田四十倾,而在两浙其余地方还有不少,这可是全大宋最富庶的核心地区,寸土寸金都不足以形容其价值。 结果最后这场婚姻他算了算,自己用一部肾x的钱,喔加上送的那部是两部,“骗”来了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处女媳妇,还搭上了无法量化的财产,对了还有一群随时能下手的女仆,刘禹被自己的无耻深深地倾倒了。 “互市一事,夷人怎么回说的?”刘禹拍了拍手站起身,顺着田梗向外走去。 “那黄姓女子居间跑了两趟,大致上已经说妥,如果我们言而有信,他们愿意做向导,甚至出人帮我们。”姜才跟在他后面,将后来的情形述说了一遍。 刘禹心忖这才是正常的情况,没事谁愿意造反啊,只要不顺利,敌人内部也绝不可能铁板一块,这件事,说不定直接就能政治解决。 他倒是想让姜才他们进山打一仗,这种山地林间的地形,对手又不算强,拿来练兵再合适不过了,等等吧,把准备好的东西运过来,看看情况再说。 绕着田地的外围,两人上了马正准备回城,突然刘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腰间拿出对讲机一看,不知道是哪里发来的。 “什么?你们到了。”听到姜宁的声音,刘禹喜出望外,这都隔了多少天,他已经快忘记这件事了。 显然一旁的姜才也听到了,虽然极力掩饰,刘禹仍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当下结束了通话,两人扬鞭催马,朝着码头的方向赶去。 “柁楼三重,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能容百人” 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刘禹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网上查到的记载,这是福船?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海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宁海叶府后院,璟娘所居的“梓阁”二楼里,一大清早地就出现了这样的歌谣声。¢£頂¢£点¢£小¢£说,.楼下的丫环婆子们虽然纳闷,也只敢在心里腹议,刚刚出阁不过三天的小娘子怎么就像是转了个性子? 院里的下人谁不知道这位十三娘喜静怕闹,这阁里常年都是悄无声息地,下人们就连做事也非常小心地避免发出大声响,唯恐看到那张冷脸。 可如今呢,不仅进院的时候热情洋溢地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现在又闹了这么一出,不过,只要主人好侍候,谁又会去管那些呢,况且那音乐还蛮有节奏的,让人听了心情振奋。 “啪!”正在努力挺直身子的璟娘屁股上就挨了一下,不轻不重地倒没觉得疼,她讨好地看了小萝莉一眼,谁知后者面无表情得一付公事公办样。 雉奴被她略带**的眼神盯得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小女子嫁了人后怎么就变了个人呢?人前还行,人后简直没法说,怪不得禹哥儿要她帮着调教一下。 不过简单的几个拉伸动作,跟着音乐做就行了,还有带画的教学片放着,璟娘怎么就是做不好?不是动作慢了就是姿势没有到位,她倒是想像军中那样直接上鞭子,可也只能是想想。 “雉姐儿,我快没力了,歇会再做行么?”没奈何,璟娘只得祭出了终极杀着,可怜兮兮地说道,眼中闪着泪光,雉奴心道:又来了,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拖了起来。 此刻,屋内的二人都是穿着一身奇怪的连身衣,细致柔滑的黑色布料牢牢地贴合着身体,将体形衬得优美无比。 衣服是刘禹托雉奴拿来的,小萝莉只当是某种夜行衣,璟娘看了她穿上的样子,死活不肯换上,直到雉奴用了强,才勉强穿在了身上。 “这衣裳?真是他叫你送来的。”璟娘站起身,对着屋里的一面落地玻璃镜左看右看。 实在是太紧了,身上的曲线展露无遗,紧身的程度就像是,璟娘想像着,就像是那晚夫君与她袒诚相对,紧紧拥在一起,还有......那双充满力量的手在自己肌肤上游走一般。 这样的情景让她一下红了脸,这一幕,被刚刚走过去关掉音乐和画面,返身回来的雉奴尽收眼底,这小妮子,又发骚了! 长这么大她只经历过两次婚事,阿兄娶大嫂时,嫂嫂第二日也是这般春~情满面,难道说每个成亲后的女子都会是这样?她的小脑袋有些拎不清楚。 “今日还有一曲,一刻钟后开始。”雉奴与她并肩站在镜前,年龄虽然还要小上几个月,长得却要比璟娘高出大半个头,镜子里的两个女孩争奇斗妍、各擅胜场,却是谁也不输谁。 “好雉姐儿,今日不如就算了吧,少这一次半次的,也不打紧是吧。”璟娘一听她的话就苦了脸,她长到十多岁,何曾这么早起过身,还要做这么累的事? “你当我想呢,要不是禹哥儿千叮万嘱,谁会管你。”雉奴无语地横了她一眼,身为大半个军人,她对命令也是无比重视的,更何况那还是禹哥儿亲口吩咐下来的。 “好雉姐儿......”璟娘搂住她的肩膀,一扭一扭地哀求道。 “璟娘子,你才是我嫂嫂!”雉奴彻底黑线,面对这样不要脸的,她几乎就想放弃了。 没办法,刘禹深知这时代的女子运动量太小,而像璟娘这种更是长年累月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自己的闺楼都极少踏出的女子,他只能想出方才的办法。 年纪小,身体还弱,万一要怀上,简直就是过鬼门关,刘禹没时间去学剖腹手术,那就先从她的身体底子开始吧,先学简单的健身操,再逐步加大力度,她还年轻,效果应该会有的。 “不必通报了,去吩咐厨房,给璟娘的院子加些菜,那道羊肉羹就不错,多做上两碗。”叶夫人在珠帘后看了一会,抬抬脚就转身下了楼。 虽然那些动作很怪异,可她明白必定是新姑爷的要求,无论目地是什么,对女儿来说都是好事,不知不觉得又多了几分放心。 这还是刘禹在本时空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海船,传说中郑和的“宝船”有一百五十米长,眼前的这艘大概只有五十米左右吧,在靠上了栈桥之后,依旧给人十分震撼的感觉。 隔得老远,他就看到姜宁领着一个粗壮的汉子当先下了船,踏上陆地的时候,他有个明显的趔趄,被那汉子一把扶住了,尽管努力维持着平静,姜宁脸色的不佳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见过安抚、太守,这位是海司澉浦水军杨统制,一路之上,风高浪急,还要多亏他的照顾。后仓中载有自平江府接出的百姓九十二人,全部安然无恙,某在此向太守缴令。” 知道自家爹爹的脾性,姜宁将那壮汉介绍了一下,便向刘禹交待了任务始末,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 “杨飞见过二位上官。”连姜宁都要必恭必敬相对的人物,壮汉哪里敢怠慢,赶紧上前见礼,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来人不是自己的下属,不过是帮忙的客军,姜才也没有摆什么架子,满脸堆笑地将人扶住。 这样的军汉,没人比他更知道怎么应付了,三言两语下来,已经宛如旧识一般,至于自己的儿子,只“哼”了一声便不再搭理。 刘禹心说果然如此,未来大元海运三雄,除了朱清、张瑄之外,澉浦杨家也是其中之一,发迹之始就是眼前的这位杨统制,现在么?刘禹看着他雄壮的背影,暗暗发笑。 “一路可好?”姜宁被自家老爹习惯性地无视了,刘禹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谁知力度不大的掌拍居然让姜宁身体摇晃了一下。 “一言难尽,太守当日所说的话,某是领教了。”姜宁嘴角微咧,笑容有些勉强,在海上漂了那些天,突然踩在岸上,头晕目眩,就像喝醉了酒一般不真实。 “无妨,在城中休息几日,自然就好了。”刘禹当然明白他此刻的感受,只怕就是姜才这么走一遭,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现在还能站直,没有上吐下泄,已经算是不错了。 将运来的百姓交给县城赶来的属吏,他们会按之前就定好的方案进行安置,其余的水军和姜宁手下的骑军都被迎进了县城,吃喝款待自不必说,就连张瑄那十来人,也被当作了军士。 在接风宴开始之前,刘禹将张瑄和杨飞叫到了一个偏房中,二人都有些不解,特别后者。刘禹明显是个文官,会有什么事找自己这个老粗呢,进房之后,杨飞仍是满脸疑惑。 “杨统制,认识一下,某叫刘禹,你可能没听说过,但家岳叶公,新掌海司,不知朝廷钦命可曾传到你处?”刘禹想了想,还是决定抬出老丈人这面大旗,怎么说也是此人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威慑力应该足够了吧。 “刘禹,足下莫非是建康之战立下奇功的那位刘直阁?”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杨飞对于后面的话没什么反应,但是一听他的名字,就惊讶地反问道。 “正是,风闻多有不实,刘某愧不敢当。”刘禹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建康一战的影响,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扩大,想不到还挺好使的。 文官的身份就是这一点好,同武将相处时,哪怕你只是平常的礼数,对方也会认为你是折节相交,杨飞一脸的倾慕样,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两位都精通海事,某这里有样事物,不妨一起过来参详参详。”略为客气了几句,刘禹说出了将他们叫来的目地。 一个亲兵将房中的大圆桌收拾了一番,刘禹拿出一个细长的圆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卷图画一样的纸来,就在那张大桌上慢慢地展平。 “我的天,这是......海图!”还没有完全打开,杨飞就惊呼出声,同他站在一处的张瑄则已经目瞪口呆,涎水都顺着下巴流了出来。 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反应,刘禹神色淡淡地恍若未闻,将那张一比二十万沿海地形图铺好,便站在那里看着二人不敢置信地伏下了身子,几乎要将脑袋贴在地图上面。 “这是京师,这是嘉兴府,这是平江府,这是定海,这是澉浦,没错,出海约摸二个时辰会遇到一个小岛,天哪,如此精细,是枢府所藏的么?” 不能怪杨飞大惊小怪,他这张图是以后世的海图为基础,再用这个时空的行政区划加以标出,还参考了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的研究成果,尽量让海岸线和岛屿的大小贴近真实。 张瑄的手在微微发抖,别说是这么巨细无遗的海图,就是很大略的粗图对于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也是无价之宝,如果不是理智的克制,他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眼前的这张纸。 不同于杨飞这种官军,他们对于海路更为敏感,几乎路过的每一个岛屿、礁石都记在了脑海中,要用到时也能做到八~九不离十。而现在,脑中的那些记忆都被画到这张纸上,可笑他还一直视若珍宝。 刘禹静静地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变幻,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要收伏这些野心勃勃的海盗式人物,当然要拿出让他们垂涎三尺的东西来,看上去,效果还不错。 “杨统制,若是通过海司,将你麾下那一指挥水军调到这琼州来,出任琼州水军都巡检一职,你可愿意?”等他们看上去慢慢平静下来,刘禹转向杨飞说道。 这番话在杨飞心里掀起了巨浪,刘禹的话有二层意思,一是他在海司的影响力很大,调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二是琼州水军要扩军,干什么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寻常的举动,事关自己的前程和家族的命运,杨飞不得不慎之再慎,他盯着桌上的海图,陷入了沉思当中。 “张瑄,桌上放着的是大宋国宝,你本是没有资格的,不瞒你说,前日某已设法将你等补入了海司官兵名册中。只要你肯用命,似那般的战船,他日便会是你的乘舟,大宋万里海疆,任尔驰骋,尔可愿意?”刘禹盯着他的眼睛,指着房外的方向说道。 “上官厚德,张某敢不效死!”张瑄毫不犹豫地抱拳答道,然后一个长揖到地,良久没有起身。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保密 琼山县城东面,离城约七、八里外,是一处入内极深的小海湾,因为湾内礁石密布,不利于船只通行,故此连渔民也极少驻足,成为荒凉之地。 从几千里之外的平江府运来的三十余户、九十多口百姓就被安置在这里,地方足够大,离海又近,就算是做往日那般寻常的营生,至少是饿不死的。 到了地方,大部分人心里的忐忑才算放下,这里并不像传闻中的险恶,看上去和浙东沿海没有什么不同,人烟是稀少了点,可远处抬眼即见的城墙,沿途郁郁葱葱的稻田,无一不是那样的熟悉,到了这步境地,能有口活路,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田地,现在是没有的,日后会不会有,某也不知道。这里看着是清淡了些,大伙都是苦出身,下把子力气,整饬整饬,盖上几间屋子,今后就是自己的家了。” 一个大哑门的军汉站在高处拿着喇叭喊道,他的身前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不远处还有些本地的百姓在看热闹,一番话说下来,人群里有微微地骚动,除了激动之处还有更多的则是疑问。 “你们原本就是一个村的,选几个耋老出来,上官的意思,不拘多少户,就编成一保,等安置妥了,再行入籍之事,这是其一。” 紧接着换成了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来讲,看上去他说的是百姓更关心的问题,人群变得安静下来,一个个都关注地看着上面。 “莫急莫急,这就说到了,既然是官府安置,自然会有些便利,想必各位手头银钱也不多,要盖房子,土石木料都要用钱,可是官府也没钱,送不起也贷不起。”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伸手指向后方。 “看到没有,高山密林,应有尽有,就像开头那位军爷说的,不过下把子力气。想要盖房子的,自己估摸一下用量,到时会有人前来计个数,这是其二。” “这第三点嘛,各户凡有投了军的,官府将一力为尔等修屋,不收任何费用,同样会有人前来计数,到时报上名号便是。”书吏说的第三点在人群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他们先是沉默了一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不到四十户的人家,约有一半都跟随张瑄进了水军,正愁家中没有劳力,突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如何不雀跃? 要知道,他们被解送上船的时候,当地官差说的可是“罪属”,犯的是什么罪,张瑄他们不说,谁也不知道,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军户”,心境就像从地狱到天堂打了一转,一些百姓已经愣愣地说不出话来了。 离此不远有一间小庙,门外的抬额上写着“灵惠显济嘉应善庆庙”几个字,里面供奉的既不是保佑风调雨顺的“龙王”,也不是阖家安康的“土地”,正中那座小小的彩塑竟然是个云鬓宫装的妇人。 “神女庇佑,信民一家如能脱此大难,定当广施孝敬、再塑法身。”座前的香火还算鼎盛,密密麻麻的香头插满了铜炉,一个老妇跪坐在像前,口里喃喃有声,不住地合什而拜。 “娘,原来真的在此,倒叫儿一番好找。”过了一会儿,突然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老妇直起身,睁开了眼睛。 “闭嘴,休要冲撞了神女。”低低地轻叱了一句,老妇没有搭理儿子,对着那座像恭恭敬敬地又拜了几下。 男子不敢接话,立在一旁等着,直到看她有起身的动作了,才赶紧上前搀了一把。 许是跪了良久,老妇有些头晕,打量了一下儿子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再看看,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你这是?”老妇摸着他那身簇新的衣料说道。 “儿子入了水军,蒙上官看重,点了押官,同村的弟兄都在一起,今日得了空,特来看望娘的。” 张瑄伏下身子,尽量让老妇能不费力地摸到他的头脸,宽大的范阳笠靠在门上,一身大红猩猩色的鸳鸯战袄,黑色的皮制革靴踏在脚下,都是普通百姓无法企及的好事物。 “字呢?怎得没有。”老妇摩唆着儿子的脸说道。 “上官特许,刺在股间。”张瑄边说边撩起下摆,将大腿内侧露出来,上面果然有一行黑色的字迹。 “好!好!啪!”老妇连说了两个好字,突然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张瑄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懵住了,抚着面颊不解地看着她。 “这一掌是替你爹爹打的,若是早就如此,他又怎么会......”老妇语带哽咽地说道,张瑄想起前事,不由得低下了头。 “我来问你,为何官府要将我等迁到这里,你等是不是犯了事?为何你现在又投了军。”老妇没有放过他,一个接一个地问道。 “不是......没有......”张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语无论次地嚅嚅道。 “没有?那清哥儿人呢,还有村里其他人呢,上次你们出海是不是去贩盐?还不说实话,你是想逼死为娘么。”老妇言语如刀,眼神犀利无比,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没奈何,张瑄只得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贩私盐、打劫官船、被人擒获、一半的人顶了罪、自己被招揽,所有的事情丝毫不敢隐瞒。 “清哥儿,孽障啊,他家如今不过孤母幼子,可要怎么活?”老妇静静地听他说完,摇了摇头说道。 “儿与弟兄们商量过了,大伙一齐凑凑,怎么也要他娘养下。” “也罢,如今你既是官身,娘就不说什么了,官家大恩,你须得谨记。如果,哪日娘听到你再犯了事,或者投了鞑子,你也不用去别处找,娘的尸身定会挂在神女座前,你到时自己来收吧。” 说完,老妇转身便走了出去,再没有看儿子一眼。张瑄愣愣地站了半天,想着她的话语,再看看座中神像那慈祥的面容,竟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县城内的安抚使衙,大堂上摆着一付沙盘,范围大致是琼山县一带,它并不是刘禹从后世带来的,而是姜才命人所制,看上去颇费了番功夫,各种地形都标注得栩栩如生。 “不错,的确很精巧,这些距离都是实测的么?”刘禹拿起那个木制的城池,也不知道是怎么雕出来的,样子做得很逼真。 “嗯,某叫他们无事便撒向四方,回来时各自带上图画。下一次再分别转往不同的方向,若是两次画出的图有误,则遣人再探,出错者重罚。” 姜才简单介绍了一下他的办法,刘禹点点头,这样的激励措施下,画出来的东西当然可信了,人家还是很聪明的,知道举一返三。 “这些山路,大都深藏林间,没有熟识的向导,很难找得到,画上去的是已经探明的。崖贼的老巢,离此过远,要想打探清楚,恐非一朝一夕之功。” 看刘禹盯着的地方,姜才补充了两句,那里标出的就是大山一带,离着县城已经有些远了,看样子,仅有的几条山路也应该夷人告知的。 “某有个想法,不知道那位黄姓女子何时会来,现在能联系到她么?”刘禹只知道她姓黄,叫什么记载里没说,后世的那个称呼也是尊称而已。 “找她何用?你等等。”姜才听了他的话,朝堂外叫了一声,一个亲兵应声而入。 “去将黄二娘唤来,就说某家有事相商。”姜才吩咐了一句,刘禹转过头诧异的打量了他一番。 “她家中行二,因着要沟通消息,平素都是住于城中,身为女子进进出出多有不便,某就让她在衙中后院寻了个厢房住下,闲时也帮着衙中众人做做饭啥的。” 对于姜才着急忙慌的解释,刘禹不置可否地“噢”了一声,连人家家中事都知道了,动作还真是快。 再次见到这位历史名人的时候,她一身素布木钗的汉女打扮,就像是个普通的两浙村妇,倒是比夷装要顺眼些,只是在这里呆得久了,肤色都变成了很健康得劳动人民那种。 “民妇见过上官。”看到刘禹,她敛首施了一礼,神色很平静。 “二娘,叫你前来是有一事相询,此图想必你也见过了,若是某想在这一片寻一个平坦之处,你可有印象?”刘禹将她让到前面来,指着一个不大的区域问道。 姜才跟着看了一眼,那里已经离县城有些远了,紧挨着黎母水,与山区倒是很近,周围没有什么村落,他是军事行家,只一转念,就想到了什么。 “若是奴记得不错,此处便是,不过那一片都是沙石地,种不得粮食,这几处也差不离,只是要小一些。”黄二娘看着沙盘,认真地想了想,在上面标出了一些地点。 “你是想......”姜才做了一个恍然的表情,脱口而出,不料却被刘禹打断了。 “二娘,多谢了,你先下去忙吧。”妇人蹲身施了一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下去。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刘禹这才转身回到沙盘前,看了看上面的几个标记,自己的想法多半已经被姜才猜出来了,具体的事情自然用不着他再去多嘴。 “你料得不错,某是想引虎离山,诱饵就是榷场,这几处你不妨遣人去查验一下,怎么打某就不班门弄斧了,只有三点,要提醒你。” 刘禹的打算很简单,贼人也需要物资,粮食、盐、铁器、乃至银钱都是好东西,把声势做出来,不怕他们不动心,所以地点的选择就至关重要了。 他选的地方离县城比较远,而离山区却很近,又是背着水,防御起来很困难,贼人如果够聪明,肯定会留意到,那时就有文章可以做了。 “请直言。”姜才露出了一个重视的表情。 “第一,是保密。” “第二,是保密。” “第三......还是保密。” 刘禹平静地说道,他用上了后世那个著名的排比法,相信后者一定会听得明白。 “谨受教!”姜才果然愣了一下,随即执起手,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r1058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笔误 建康城外燕子矶码头,从大江各处驶来的商船络绎不绝,原本就是江南的通瞿要邑,这样的情景算不得什么。 可有心之人却能看得出,这些船大都是敞口的平底船,没有寻常商船那样高大的棚仓,看样子船上所载的货物非常密实,沉甸甸地压得舷线几乎与水面持平。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了城内秦淮河沿岸的码头上,有些船已经到达十多天了,既不上货也不下货,就这么停在那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不知道吧,某可听说了,那些船上装的可都是上好的米粮。”不远处几个百姓围着码头指指点点。 “你怎知道的?盖得那般严实,莫非你看过。”听者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哪里,某有一族兄在城中粮行做事,据他说,官府现在缺粮,常平、广惠各仓都快空了,所以这些粮船才会到咱们建康来。”言者神神秘秘地说道。 “怪道米价现在天天涨,官府一点动静也没有,哎呀,刚想起家中快没米了,某得赶紧回家,不说了,告辞告辞。”听者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不过一身寻常打扮,又说得一口的本地话,都只当是城中百姓,谁也没有留意到,他一低头就钻入了码头上街边的一家小酒肆里。 店里生意不算好,只坐了两三桌客人,靠着窗边的桌子前,一个行商模样的人一个人在那自饮自酌, “管事的,打听清楚了,城中米价确实在涨,从咱们进城到今天,已经接近四成了。官府一直没有动作,听说是上次围城,将存粮用光了,他们自己也在四处购粮呢。” 此人来到桌前,左右看了一下,这才低下头在那客人耳边轻轻说道。 “四成?太少,某辛辛苦苦跑这么一趟,除去成本、脚力、给码头的份子钱、过关的孝敬,还剩下什么,不过白白跑一趟,再等等吧。” 客人听了直摇头,脸上就差写上“不满意”三个字了,粮船停在码头上,那是每天都要交税的,还有给城中地头蛇的抽成,如果不是粮价的涨幅比较可观,还真就是白来了一趟。 像他这样听到消息的粮商为数不少,现在人人都在观望,只是这个时机不好把握,谁都知道秋熟在即,一旦到了那时,官府的赋税收上来,谁还会自己掏钱买粮食? 而真实的成本并不像他口中说的那么多,新米入仓,陈米出库,算上损耗,现在出手的话,所赚已经超过了去年。可在商言商,谁也不会嫌利润太低不是? 现在不确定的就是,官府倒底差多少?建康府是江南腹心之地,辐射的可不只江东一路,一江之隔的两淮,哪年不得从这里调粮,这也是眼下粮船云集的关键所在。 可令人纳闷的是,现在官府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任城中的粮行每天换一个牌子,百姓都怨声载道了,难道他们不怕御史弹劾么?这个李大帅,真是让人看不懂。 位于中街的制司衙门仍是一派不紧不慢的样子,从肃立而站的军士脸上,谁也看不出什么来。李庭芝今日不在大堂上理事,而是坐在院中的水阁里。 “这是今日的米价?”他看着手上的纸,上面记着一排数字,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 别看这么小小的一张纸,那就是最切实的民生,如果只是一方父母,这个数字将决定他的官声前途,说白了就是两个字“平抑”,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 “正是,比照昨日又上涨了二十多文,一些大户有自己的商路,供应还算充足,小一点的只能外购,只怕难以维持。百姓们已有些议论,不少人开始屯积,唯恐米价高了承受不起。” 李庭芝放下那张纸,看了张士逊一眼,眼圈紧凹,皱纹深现,显见着压力不小。这也难怪,他是提出建议之人,现在的结果虽然已经有所预料,可真到了眼前,只要想想百姓的遭遇,又怎么可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慈不掌兵”啊,李庭芝自己也是深知这一点,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百姓花高价买的粮没有办法去作出补偿,但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事,他只能狠下这个心。 “你估摸着,现在府内的粮船约有几许?”李庭芝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相信眼前之人会想得通。 “下官与属吏们统计了一下,大致在十五万到二十万石之间,最近这些天,来船数量明显增多,甚至有远至两广的行商载粮而来,可见咱们发出的消息已见成效。” 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李庭芝哪里还能猜不出他的意思,现在的数量颇为可观,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嗯,你带人继续盯着,等到至少有三十万石粮食进了建康府,再来知会本帅。从现在起,任何关于粮食之事都不要送进来,你再次进府之时,便是城中发动之时,明白了么?” 李庭芝的一番话就像是军令一般,将张士逊说得目瞪口呆,三十万石,也就是说在现有的基础上翻一倍,他无法想像那时城中会是何等景像,百姓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活撕了他? “大帅,使不得啊,若是照此行事,民怨沸腾之下,朝廷那处要如何交待?下官不过一微末小吏,死不足惜,可大帅身系东南半壁,怎能有失,还望三思。”张士逊说完便是一个长揖。 “本帅知你句句肺腑,可时不我待了,鞑子已在河南、山东等地集结大军,你可知通往襄阳府的路上全是大车,日夜不绝!士逊,你说错了,死不足惜的那个人是某,无论是对百姓还是对朝廷。” 李庭芝一把将他扶起来,语带诚恳地说道,新消息是探子刚刚传来的,元人的河南等地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塔出到了归德府,此人也是老对手了,去岁的战事中曾兵出淮西,在安丰军、濠州一线发动攻势,只是没有得逞而已。 而同时,襄阳府这个去年的出发地,也在大举进行着集结,粮草、军械、人员不断地从后方运来,那些毫无遮掩的行动,根本不用借助任何事物,就能轻易地打探到。 “下官明白了,大帅放心,我等定会全力以赴,只不过,若是数量达到三十万石以上,府内准备的钱财就不够了,还望大帅早作打算。” “只管去做,万事有我,本帅现在连言官弹劾都不怕了,还会在乎官声民望?”李庭芝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说道。 这么平静的话语,听在张士逊耳中,竟然有几分狠厉之色,心中突得一凛,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这位李大帅行事似乎有了些当日那位刘太守的影子。走出府去,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头,他无语地摇了摇头。 临安城中,王熵拿起了今天最后一封奏章,准备看完之后就结束一日的公事,这些奏章的内容全是应朝廷所请,对政事、军事、财计等提出的建议。 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空话,很难看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措施,对此,王熵早已习以为常,原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之举,谁叫现在朝廷没钱了呢? 先看了看名字,是刑部的一个给事中,王熵记得此人,应该淳佑年间的进士,这么老的资格才混成这样子,能力自不必说。 《为琼州市舶司上书言二三事》长长的标题一入眼,王熵就微微有些奇怪,看了一天的类似文章,其中多数都是关天政事和军事的,财计方面的非常少,更别提靠谱的。 一个刑部官员,大言不馋地上书,说的却是市舶司的事,让他反而好奇起来,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文章不算长,但是算得上言之有物,并不是虚言唬人,王熵恍惚记得这样的提议似乎哪一朝提起过,后来不了了之了,但琼州的地理位置,正哪文中所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至于收益,文中写得很含糊,一年约为百万瑉,王熵倒是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因为这已经超过了广、明两地,达到泉州的几乎半数。 明州?庆元府,王熵突然想起来,就在今天,以叶梦鼎出任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的诏书入部归档,其消息也明载邸报广发天下,成为定局,当然也准了他所辞去的庆元府市舶司事。 看着眼前的这封奏书,王熵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抓住,朝廷已经设了广、明、泉三司,再于别处开埠的可能不大,类似这样的提议,根本就通不过啊? “来人,去将信国公的那封辞章取来,就是前几日的那一封,快去。”王熵叫来一个直舍,吩咐了一句,这些已经处理过的奏章都放在皇史宬,离此到是不算远。 取出已经作出批示,盖上大印的辞章,王熵盯着上面那个标题《请辞庆元府市舶司事》看了半天,又对照着刚刚手上的那封奏章,沉默了一会,突然醒悟了过来。 “这个叶镇之,把所有人都涮了!”王熵摇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 原因很简单,叶梦鼎写的其实都不算是辞章,他是要求朝廷裁撤庆元府市舶司,而并不是自己辞职,因为那标题里面,没有“提举”二字! 现在怎么办?朝廷不但准了他的奏,而且已经上了邸报,这能怪谁?过手的所有人都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倒底是叶梦鼎有意为之,还是别的什么,现在说都已经晚了。r1058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心志 到了晚上,刘禹就离开了宾馆,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过夜,等不到按部就班地建好仓库了,为了配合制订的计划,马上就得运一批物资过去。 开着租来的东风五吨平头中型自卸卡车,刘禹缓缓行驶在沿海公路上,不远外就是海岸和沙滩。根据勘测,这一带在那个时空根本没有人烟,他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行了。 在同一片区域的另外那个时空,姜才带着人再一次清理了现场,确保没有人出现在这里。经历了建康之战,他的部下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了,因此,当一个闪着白光的庞然大物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只是略略惊愕了一下。 “拿去分给弟兄们,你自己也少吸点,又不是饭食,别跟不要命似的。”见他们打着火把,刘禹熄了车灯,从座位上抱了一个大纸箱子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不用说,箱子里全是香烟,这点量对以姜才为首的大烟枪来说,估计撑不了一个月,刘禹不得不提醒他们省着点,这也是为他们的身体好。 姜才一只手拎过那个箱子,转身递给了亲兵,然后吩咐了下去,他带来的人开始上前卸车,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食盐等物被抬下车,再用事先准备好的大车往县城拉。 由于等下还得把空车开回去,刘禹便和姜才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卸车,后者是个直肠子,有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刘禹马上就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果然没过一会儿,姜才就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若是以往,某少不得要教训他几下,可这一回,某倒觉得这臭小子说得有几分道理。子青,你说实话,他是那块料吗?” 姜才的话让刘禹惊讶了一会,他没想到,经过了那样的航程,姜宁仍是不死心,居然直接报给了他畏之如虎的父亲,而姜才看样子已经被他说动了,这倒是件稀罕事。 “嘿嘿,说起来,这小子与某一样,都有几分犟性。当年某教他骑马,他嫌小马不够劲,背着俺爬上了一匹烈马,不知道被摔下来多少回,人都几乎半死,可倒底还是驯服了那马,恐怕这一回,就算某不答应,他也难罢干休。” 接过刘禹递来的烟,姜才自行取出火柴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从他的话语中,刘禹能感觉到一股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的自豪感,没想到这大海还挺有魅力的,让他起了征服的心思,这当然是件好事,可是其中蕴含的危险性也是巨大的。 “既然说到这里了,某以为,此事并无不可,宁哥儿的表现,某从杨统制口中有所耳闻,他也是极佩服的,无非是个适应问题,只要多跑跑,行船不比跑马难,这一点某深信不疑。” “只是所虑者有二,其一,他与雉姐儿的亲事怎么办?金指挥那处,某可不敢打保票,雉姐儿倒是问题不大,以某对她的了解,就是迟些再过门,也是无妨的。” 说完,刘禹看了姜才一眼,这不是小事,当初这门亲事也是姜家先开的口,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故,自然要想个好点的措辞了,姜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神情变幻了一下。 “事情颇为怪异,某将这一层说与那臭小子听时,他直嚷嚷着要先建功,说如此才配得上雉姐儿,否则令可不婚?你说可气不可气。”姜才有些悻悻地说道。 刘禹也是无语,这俩人其实都还处于懵懂的阶段,并不知道情为何物,他突然想起姜宁那些日子有些反常的表现,难保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还别说,以雉奴的性子,这样事她做得出来。 转念一想,刘禹这才发现,一直以来,他们就忽略了雉奴的感受,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金明、姜才等人忽视也就罢了,刘禹觉得自己不应该啊,还枉说是人家的兄长,他突然觉得有些惭愧。 “此事暂且不提,其二,海事颇多凶险之处,可比不得陆上,老天爷的脸可是说变就变,一个不小心,就是船覆人亡,老姜,别怪某没提醒你,你可就这一根独苗。” 这话并不好听,可刘禹还是得说出来,他知道姜才是面冷心热的人,别看平日里非打即骂,内心里却是极疼儿子的,古人的传宗接代观念又强,这一条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果然,话一出口,就听到姜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明显他纠结的也是这一点,被刘禹这么直白地一说出来,顿时就有些犹豫,说话的语气也结结巴巴起来。 “子青,不瞒你,某就是为此发愁,若是强令于他,只恐变生不测,到时更为难做,可......若是金老弟那处......”听着他吞吞吐吐的话语,刘禹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老姜,恕我直言,莫说金指挥那里,你这打算就在某这里也通不过,还是不要提了,某迟些去看看宁哥儿,再做打算吧。”刘禹不待他说完,就很干脆地出言打断了。 看着姜才无奈地摇摇头,刘禹没有任何同情他的想法,雉奴还没满十五岁,若是这时候成亲,就算侥幸有了身孕,如果姜宁出了什么事,她这一辈子怎么办?这样的主意,他绝不可能赞同,相信金明也是如此,所以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宋人并不禁止寡妇再嫁,可生下的孩子是带不走的,金、姜两家,前者更像他的亲人,后者只是朋友,心会偏向哪一边,对刘禹来说并不什么难题,如果不是怕委屈了她,哪会让她跟着别人? 谈话到了这里,两人都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默默地边吸烟边看着军士们搬东西,好在一车的东西并不算多,来的人手不少,一人几袋很快就搬空了,刘禹让姜才他们先回城,自己随后就到。 县城的安抚司大堂上,姜才命人抬来一张大桌,将刘禹运来的事物各取了一些,分别摆好,然后着人去将后院的黄二娘请了来,让她看看这些即将互市之物合不合适。 上得堂来,黄二娘刚刚看到盛在盘中的大米,就吃惊地睁大了眼,这种去除了谷糠的精米,颗料饱满,晶莹如玉,只有殷实的大户人家才会有,就在大宋的两浙之地也是不菲之物。 “这是盐?这是糖?”在姜才的示意下,她小心翼翼地用小指各蘸了一点含~入嘴里,那种纯正的味道是她这一辈子也不曾吃到过的,盘子里的细物在烛灯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 “这叫雪花盐,那个叫雪糖,二娘觉得可能入眼?”姜才指着盘子解释道,黄二娘没有回话,继续向前看去,几把铁器躺在那里,看形状分别是菜刀、斧子等物。 本以为黑黝黝地并不起眼,谁曾想开口处寒光四射,她对铁器没有多少经验,但也深知这绝不是普通器具,只怕军用也要得。 看着满桌子的好东西,她不由得迟疑了,夷人的寨子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物,只有自编的贝吉布、山林产的桐漆和一些猎物的毛皮,可与眼前的东西比起来,要怎么换才算合适? “这些事物不用某说你也知道,就算是在大宋境内,都当得起一个‘好’字。那些精米、精盐还有那些器具,真的要换,某还得先去换成寻常之物,一来一去,就不知道要多少日子了,想必你那寨中也等不得了吧。” 姜才看着妇人的脸色,缓缓说道,诱饵抛出来了,人家接不接却是难说。很明显黄二娘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抬起头来,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地说道。 “上官有何吩咐,请直言,小女子当尽力去做。”说完,黄二娘蹲身行了一礼。 刘禹将车子开回后世,就停在来的那条公路上,给苏微打了个电话,让她找人开回去,自己独自又穿了过来。 自从到了琼州之后,姜宁就一直住在城外的军营中,休息了几天,人已经没什么事了。刘禹找到他所居的军帐里,他那里还有一个人在,两人看上去关系还不错,老远就能听到一阵大笑。 “杨统制,幸会啊。”刘禹拱拱手说道,这两人也不过同行了几天,竟然就此结下了友谊,说不定姜宁有这个心思,此人没少撺擣。 “直阁来看虞侯?正好,某那处还有事,就此告辞。”杨飞笑嘻嘻地告了罪,将空间让给了他们,这人的眼力的确没得说,难怪能与姜宁聊到一起。 两人将他送出帐外,刘禹暗中打量了姜宁一番,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没有那天看上去的苍白模样,行动上也已经如常,可见恢复能力还是不错的。 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在后世也就是个高中生,打架、逃课、泡妞、坠胎,在大银幕上,所谓的青春期不外乎就是这些。可眼前的人却已经是一军主将,志向更是远大到要征服大海,刘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说了。 “太守是受爹爹所托吧,想要某打消此念?”姜宁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自己先开了口。 “先坐下,你的事,你父亲的确同某说了,来此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此而已。”刘禹挥挥手,两人在帐中坐下。 “太守请问?”姜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是如何看这大海的?” 姜宁没有料到他一开始问的居然是这个,愣了一下,刘禹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等待着。 “海纳百川,广袤无垠,某记得太守说过,大海何只万里之遥,某就是想去看看,它是否真如所说的那样无边无际,在它的尽头会是何等情景?” 在心里组织了一下,姜宁抬起头来,有些憧憬地说道,说实话,刘禹很羡慕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他们往往义无返顾,会为了心中的目标全力奋斗,眼前的这个显然就是。 “那你又是如何看待雉姐儿的?”刘禹接下来的问题让姜宁回到了现实,他嚅嚅地动着嘴唇,头也再次低下去。 “某与雉姐儿约定了,一年之后,若是仍是入不了她的眼,这门亲事就将作罢,从此各不相干。” 果然是这样,刘禹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无语,在这个时空,私订终身是违法的,同样,私自毁弃婚约也是违法的,年青人一冲动起来,就不管不顾了,这在哪个时空都是一样的。 “某不管你二人有何约定,此间事了,你先回京师一趟,到时候,二人有何话当面说说,婚姻是大事,岂能儿戏!” 刘禹才不管他的征途是星辰还是大海,他自己一个现代人都老老实实地成了亲,这小子还能翻上天去?丢下一句话,刘禹起身便出了军帐,将不知所措的姜宁扔在了里面。r1058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守株 琼州可能是大宋所有州府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因为它根本就没有边界,整个琼海一州三军,全都是沿海而设。至于中部的山区,按照“普天莫非王土”的原则,那也算是宋土了,可里面居住的大都是被称为“夷人”的化外之民。 当然,传统上宋人的统治区域只到大山的附近,再远就力不能及了。黎母山是这些大山的统称,就像是那条沿山而出的黎母水一样,其名得自于夷人心目中的神祗,自古以来口口相传,便延用了下来。 大山深处,由两座巨崖相夹而成的峡谷里,清澈的溪涧缓缓流过,两侧都是巨石嶙峋的峭壁,看上去连路都没有,人畜更是罕至,从而被夷人称为“鹿回头”。 崖顶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开口极大,洞里到处都是冰柱一般倒悬的石柱,一条通路蜿蜒而进,路旁的石壁上每隔一段便插着一只松明火把,直到一处很空旷的去处,内里很阔就像是厅堂一般。 厅中高处,摆着一张不知从哪抢来的木椅,上面铺着一张兽皮,看着有几分气势。一个夷人装束的汉子立在椅子前面,皱着眉头看着下面乱哄哄的景像。 “那些夷人怎么说?”看到一个亲信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等他走近,汉子沉声问道,说得却是一口汉话。 “叫苦,一个劲地只冲某叫苦。”亲信摇摇头,跑得太急,气都还没喘匀,叉着腰答道。 “这帮墙头草,老子迟早带人灭了他们。”汉子恨恨地说道,一掌拍到木椅的扶手上,发出“啪”地一声响。 亲信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话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大山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真的惹恼了,谁灭谁还不一定呢。 “头领,某暗地里查探了一番,他们说的也不全都是托词,官府封了山,就是想换也换不着了,山里不产粮食,就是还有些也不过是往日里存下的,咱们犯不着为这点事物和他们翻脸。” 曾经叱咤大半个琼海的崖贼大头领陈明甫听了亲信的话黯然不语,几个月前他们还是风光无限,虽然没有占领州城,可也令宋人闻风丧胆了,没曾想现在给堵在这山里动弹不得。 强盗也是要吃饭的,更别说都是不事生产的山贼,这林子里隐蔽倒是隐蔽,一天到晚鸟都没有一只,呆上几天还好,十天半个月的就肯定腻歪了,说好的大秤分金、大块吃肉呢? 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就连山里的野味也难打着了,如果再没有什么进项,怕是真要去喝风饮露了,最盛时曾接近两千人马,现在不过七、八百,但烦能跑的都跑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是没有试过,可这回来的官兵完全不一样,隔得老远就被发现不说,前来追赶的居然都骑着马,要不要这么欺负人的,自己的手下多半还拿着木杈子呢,自制的弓箭连人家的甲胄都射不穿,想到这些,陈明甫不由得仰天长叹,“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至于招安,陈明甫想都没想过,他算得上是惯匪了,咸淳六年就曾和夷人一起造过反,在官府那里挂过号的。自己的这颗首级,只怕也是价值不菲,就是宋人主动前来,他都不敢轻易答应。 “头领,某在一处寨子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真假。”亲信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放低了声音说道。 “喔,是什么?”陈明甫见他的样子,不由得来了兴致。 “头领可记得多年前,夷人曾经收留过一个汉女?” “记得,那又如何?”陈明甫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个事,那女子听说是个逃人,官府容不下,才不得已进了山。 “某听说,他们命此女下山,与官府商谈互市之事,已经有了些眉目,不过某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却不知道究竟怎样。” 亲信的话让陈明甫重视起来,如果官府真的允许互市,也就是解除了封山,这对他们当然算是个好消息,与其在山里和同样穷得底掉的夷人抢吃食,还不如出去搏一把,官兵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你带上人,去摸一摸,如果消息确切,回来报与某听,咱们再作计较。”他将亲信叫过来,附耳吩咐道。 能活到现在还一直安然无恙,都要得益于他的那份小心,陈明甫目送着亲信的背影消失在洞口,仍是不动声色地同属下打着招呼,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离着琼山县城约二十几里外,黎母水在此转了一个小弯,形成了一处不大不小的滩涂,前面不远就是高山密林,附近连农田都没有,显得非常荒凉。 满是鹅卵石的地面上,一群夷人站在那里,不断地四处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为首的中年人长得有些胖,一直盯着上游的方向。 “来了!”随着一声惊呼,从县城的方向开过来十几艘小船,船上没有插任何旗帜,离得近一些,却能清楚地看到,上面走动的全是宋人的军士。 本就是荒凉之地,也没有什么码头可供停靠,来船看看快到目的地了,都将速度降了下来,船头的军头招呼了一声便甩出一股缆绳,岸上的夷人一把接住,将小船直接拖上了滩涂。 “那便是我们寨主。”随船而来的黄二娘跳下来,向身后的宋人将校介绍道,这一回不过是确实地方,再做一些基础建设,带队的是施忠,姜才等人并没有亲来。 “寨主,这位是施统领。”一转头,她又将施忠介绍过去,中年夷人带着一个客气的笑容迎过来,施忠也淡淡地拱拱手加以回应。 双方都含着一丝戒备,这是可以想见的,夷人势弱戒心就要重一些,只是现在有求于对方,不得不表现得更加主动,他们在中年寨主的带领下,一齐上前,开始从船中卸下各种木桩、绳索等物。 “他们在干什么?”离此不远处的密林中,一个脑袋悄悄伸出半边,看着滩涂的方向,有些不解地说道。 “急什么,看看再说。”另一个脑袋从别处露出来,正是陈明甫的那个亲信。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船上解下来的事物一目了然,原以为是宋人与夷人的互市之物,谁知道全是些木头绳子和器具,看着那些夷人和宋人在石头地上忙忙碌碌,两人都面露疑惑之色。 渐渐地,两人看到滩涂上的人开始清理地下的石头,每过一会,就会有人在清理出的地方打上一根木桩,桩子有大半个人那么高,不但被敲进了地下,还用绳子捆作了一起,亲信和他手下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什么。 在这些人的努力下,没过多久,滩涂上就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寨子,前后都留出了位置,供人出入以及船只停靠。两人看着这几乎是凭空出现的寨子,都是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以往宋人互市时也没搞这些名堂,他们是想干什么? “你留在这里,某回去禀报头领。”亲信又看了一会,不再犹豫,吩咐了一句就低下身子慢慢往林子里退去。 “人要跑了,跟不跟?”另一边的树丛中,藤蔓编成的草圈动了一下,下面露出两个闪着光的镜片来。 “不必,肯定是回去报信的,一会你告诉城里,鱼儿盯上饵了。” 旁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现在还不到时候,贼人非常小心,山上情况不明,未必讨得了好,万一被识破,就打草惊蛇了。 现在还只是开始,把声势先作出来,让贼人心动,才能将他们最终引出来,具体的方案是姜才他们制订的,就是夷人也不明究里,只说让他们帮忙修建一处榷场以供交易之用。 接到报告的时候,刘禹正和姜才在城外的军营里,他随口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关掉了机器,然后将消息通报给了姜才,后者也只点了点头,眼睛仍是盯着前面的方向。 军营正中的空地竖起了两根高大的木杆,看上去像是船上的桅杆,用了几根绳子拉伸固定在地面,不过在刘禹看来,还是一摇一摇地随时像要倒下来一样。 “张瑄。”杨飞叉着腰站在前面,看了看木杆,似乎确定它不会马上倒下,朝着后面叫了一声。 大声应了个诺,只穿了单衣的张瑄朝手心吐了口唾沫,看都没看那木杆,一低头就窜了出去,在下面众人的喝彩声中,一个灵巧的人影手脚并用,越爬越高,不多时就只剩了个黑影。 刘禹举起望远镜,看着他已经快到顶了,速度的确很快,木杆子在风中摇晃着,刘禹看着都眼晕,那小子就像浑然不觉一般,一转眼,人已经坐到了杆头,还得意地朝下面打着招呼。 不愧是牛人啊,暗暗看了看手表,刘禹记下了他的成绩,等到他溜下来,杨飞上前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便转向了另一处。 “姜老弟,爬杆是行船基本之术,今日只作熟习,能上多高就上多高,不必勉强,也不可心急。要决就是,用力要匀,一心攀爬,别低头向下看,记住了吗?” 姜宁点点头,一把扯掉身上多余的衣衫,就像张瑄那样只着了单衣,一言不发地走近木杆处,伸手摸了摸木面,脱掉了靴子,双脚用力一撑,人就窜了上去。 下面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他鼓劲,刘禹暗暗看了一眼边上的姜才,这位不苟言笑的父亲手上握成了一个拳头,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在爬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姜宁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在刘禹的头里,他抬头看了一眼,突然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看样子,这犟劲又上来了。 刘禹朝着自己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转身而去,过了一会,一张很大的渔网被几个军士扯开了抬出来,为了防止力度太大被冲破,渔网套了两层,几双眼睛看着木杆上的身影,作好了随时接住的准备。 姜才给了刘禹一个感激的表情,这种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众目睽睽之下,哪怕是儿子跌死,也只能是认了,可刘禹想做什么却是他管不了,这片好意当然也无须推辞。 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杆,姜宁并没有登顶,不过也算很好了,至少,他没有用到那张渔网,当然,如果要达成他的志向,这只是第一步,还有数不清的难题在等着他去克服。 “如何?”从人群中挤出来,姜宁一眼就看到了自家老爹和刘禹,于是朝着这方向走过来,刘禹等他站定,笑着问道。 “迟早有一天,某一定会超过他。”姜宁指着张瑄的背影,自信地说道。r1058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待兔 “风紧,扯呼!”亲信见手下搬得差不多了,提着刀大喊一声,贼人们抬的抬、扛得扛纷纷退入山林中。 脸长得有些胖的夷人寨主气得脸色铁青,却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他们所为,不仅如此,他还用眼色制止了寨中年青人蠢蠢欲动的打算。 谁叫他们几乎没有准备呢,原本以为此处离山林近,宋人又很大度,只派了些押船的军士,整个榷场连护卫的事情都交给了他们,处处表现得诚意十足,可谁知,却让这帮崖贼钻了空子。 面对几百名手拿刀枪的贼人,他们不但人数不到人家的一半,就连趁手的兵器也没几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洗劫了营地,抢走了宋人送来的第一批互市之物,连自己带来的那些全成了人家的战利品。 “寨主,拼了吧,那都是兄弟姐妹的心血啊。”一个年青的夷人眼看着贼人就要退远了,急得直跳脚。 “闭嘴!都不许动,除非我死了。”胖寨主眼中冒着火,紧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还好这一回带的只是一小部分,第一次交易嘛,双方都有试探之意,损失虽然有点大,但还不值得赔上年青人的性命,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 “多谢寨主,我们当家的日后一定有所回报。”亲信朝四下扫了一眼,宋人的影子都看不到,江面上也没有船来的迹象,得意地拱拱手说了一句,然后带着人闪入了林中。 宋人的援兵到来得很晚,差不多在贼人全数退走的一个时辰后才姗姗到来,大队的骑兵沿河而行,十余艘小船满载着弓~弩手,气势倒是很足,可惜已经是白费功夫,胖寨主和那些夷人看着他们都是苦笑不已。 “三百五十二人,贼人也不笨啊,知道投石问路,这还不到他们总人数的一半,怪道能作乱这么多年。” 县城府衙内,刘禹放下对讲机,将一个小小的旗帜插在了沙盘上,由衷地夸赞了一句,姜才听了他的话,头都没抬,盯着那个地方沉默不语。 虽然还不知道老巢在哪,贼人的大致数目已经摸清了,这一回不过是个诱饵,不管他们会不会倾巢出动,都不会去动他们,因为刘禹的目标不光是他们。 “子青,你如此煞费苦心,不惜送上大笔财物,其意不只如此吧,莫非是项庄舞剑?” 过了片刻,姜才抬起头,带着不确定的口气问道。 难怪他会这么想,以贼人的装备训练,称为“乌合之众”都算是抬举了,根本就是刚刚放下农具的百姓。以姜才的想法,直接用互市为条件让夷人带路,直捣他们的老巢就行了,何必要搞得这么麻烦? “老姜,你来看看这个。”刘禹拿出一付地图,直接铺在了沙盘上面,姜才凑过去一看,正是整个琼海的地形图。 “你看看这里,还有这里。”刘禹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大圈,将整个大岛的中部划了进去,那上面没有任何的州县设置,只标着一个个的山名、河流。 “琼海这个地方,我们从汉代起就开始来到这里,千年以来,也不过能占据这些边角之地。你休要小看了这些大山,里面有无数的宝藏,就在这里,有一个铁矿,很大很大的一个铁矿。” 刘禹指着那些地方一一解说道,姜才听得迷迷糊糊,山里虽好,可不能种田,对汉人就没有吸引力,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他这么说倒底是何意呢? “山里面,是夷人的天下,他们或是自给自足,或是与宋人互市,不愿意接受官府的管辖,视我等为外人。我们呢,也视他们为蛮夷,从来就是利用和欺压,所以才会时不时地掀起叛乱。”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让夷人看到我们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朋友,双方建立互信,然后再以利诱之、以礼仪教之,他们就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宋人,从而与我们并肩作战。” 刘禹缓缓地说道,他没有指望姜才一下子就能接受,虽然长年被北方邻居欺压着,可在宋人眼里,仍然瞧不上这样的蛮夷,年复一年得就是平叛、复返、再去平叛,双方都不厌其烦。 既然现在要视这里为退路,当然最好能避免这样的事,夷人也是人,没有人天生喜欢流血,只要不是特别顽固的,和平共处不难做到,最起码井水不犯河水吧。 “某不管你作何想,定下计来,照做便是,这些弯弯绕,某就不去想了,厮杀才是我等的本行,到时候你呆在这里,万不可上前。” 反正也想不明白,姜才甩甩头,文武殊途并不是说说而已,二者考虑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他一个武夫想不到那么深,刘禹那么说,他就那么做罢了,反正最后还得自己上。 大山中的崖贼据点内,宽大的洞厅堆满了刚刚抢回来的事物,雪白亮眼地让几个月来半饥半饱的贼人们放声高呼,陈明甫也是一脸笑意站在当前,拿起了一把刀具左看右看。 他心中充满了不解,这里的事物对于一个夷人寨子来说不算少了,可非但他们没有什么准备,就连宋人也没有派出一个军士守着,怎么看怎么透着一丝诡异。 手里的刀具看似不起眼,可那闪着光的锋口一看就知道不凡,宋人居然如此富庶了么?拿这么好的精铁去做砍柴刀。 “头领,某后来打听了,夷人与官府约定了,那处只让他们守卫,所以咱们才杀了个措手不及,宋人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咱们都已经快到家了,任他有骑兵又如何,还不是干瞪眼。” 亲信见了他的神情,自得地说道,撤退的时候,他多留了个心眼,遣了人盯在后路,所以才知道得那么详细,陈明甫一听之下,表情顿时放松下来,如果真是这样,宋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这一次惊动了他们,下一回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就怕他们换地方,再加强戒备,唉.....”亲信叹了一口气,抢得东西不算少,可这里也有七、八百号人,一分就剩不下什么了。 “把那个寨子给我盯死了,还有那处,都不要放过,你手下的人全都撒出去,看看他们下次会如何交易。”陈明甫看着眼前的这些,狞笑着说道,只要有下次,还怕没有机会? “来人,把这些都做了,让弟兄们吃顿好的,下回某亲自带你们去做买卖。”接着,他指着那些猎物大声吩咐道,顿时将洞里的士气鼓到了。 请见的时候,黄二娘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第一次交易就出了事,宋人是完全照着他们的条件来的,主动权全都给了,没有派出一个军士。人家现在一点责任都没有,还损失了那么多事物,要怎么解释呢? “你先坐下,事情某已经知道了,你们寨主打算怎么办?”姜才指了指座位,从他的脸上,黄二娘看不出喜怒,问得又这么直接,让她更是不安。 “寨主有言,都是他们不小心,让上官蒙受了损失,他们愿意赔偿,如果上官还愿交易,下一回,时间地点都由我们来定,他们绝无异议。” 姜才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间,这个“他们”“我们”在她嘴里已经调换了。 “二娘,某来问你,若是官府出兵剿灭那些崖贼,你和那寨子中的人愿是不愿?”姜才问了一个黄二娘没有想到的问题,让她愣了一下。 “不瞒上官,这次贼人不顾道义,抢掠寨中财物,寨主他们都是气愤异常,如果官府有此意,他们皆愿相助,就算是出人上阵,也无不可,只要上官还愿意互市。” 黄二娘有些无奈地说道,到了眼下这个情势,不低头也不行了,寨中已经是人群汹涌,与其让他们私自去报仇,还不如联合官府呢,至少表面上,这位上官还算是有诚信。 “那好,你去通知寨主,到时候我们如此如此......”姜才见她应允了,便把计划大致同她说了一遍,地点还是不变,交易的东西数量将会更大,而表面上,那里的守卫仍然是夷人,当然要武装起来,做出全力以赴的样子。 “贼人的洞穴奴知道怎么走,不用别人了,奴带你们去。”黄二娘想了想,望着姜才下决心似地说道。 接连过了几天,陈明甫一直如临大敌地四下警惕着,谁知道不但没有官兵来,就连夷人也毫无所动,似乎并不想报仇的样子。 而探子们传回来的消息更让人不解,宋人和夷人不停地在那处榷场加强防卫,竖起了寨门和哨楼,看样子是不准备换地方了。要说那里的位置的确是不错,离着山很近,又有水路,真要是立了寨还是个麻烦事。 “什么时候,你可问仔细了?”听到亲信的来报,陈明甫一下子来了兴致,交易将在明天进行,而宋人已经用船将东西在往那地方拉了,看样子是桩大买卖。 “应该没有错漏,寨子中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下了山,抬着各种事物,怕是他们全部的库藏了。可就是点子扎手,那地方都快修成军营了,咱们怕是吃不下。” 陈明甫放下心来,如果这是个圈套,那也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圈套,他担心的只是宋人的骑兵,至于区区夷人还不放在他心上。 “你估计那处会有多少人把守?” “大概四百多夷人,没有看到宋人的军士,他们送了东西就离开了。”亲信想了想答道。 “如果是举火为号,宋人的骑兵要多久会到?”陈明甫问到一个关键地方。 “来得快,约摸半个时辰吧。”亲信不确定地说。 半个时辰,要想攻破寨门和搬走东西,肯定是不够的,陈明甫摸着颌下的硬茬思索着,时间太紧了,现在去搞个调虎离山之类的计策恐怕是来不及。 “来人,叫弟兄们抓紧时间吃饭,吃完之后,我们连夜下山。你现在就派人去县城军营外盯着,看看宋人的骑兵在不在,不论结果如何赶紧来告知,你的人不到,某不会发动,明白了么?” 陈明甫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扯过亲信嘱咐道,他这一回是倾巢而出全力一搏,容不得半点闪失,如果宋人要耍花样,怕是提前埋伏在某处,他得先排除这一条。r1058 正文 第九十章 智取 位于琼山县城不远处的军营,并没有多少戒备森严的样子,只在四周用稀疏的木桩围了起来,既没有常见的濠沟也没有鹿角拒马等物,普通百姓都能远远地看到营中的样子。, 倒也不是故意为之,这岛上威胁最大的本就来自于叛乱,如果贼人强大到能够攻击军营了,那就说明形势已经岌岌可危,就像是六年之前的那一次。 同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营中已经响起了号角声,过了不久,人喊马嘶打破了一夜的宁静,早起下田的百姓们都知道,那是军士们即将开始一天的操练。 不过几百人的队伍,可是配上了马匹长枪,便自有一份肃杀之气,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在百姓们的眼中,就像是大海中的巨浪一般,勇往直前无坚不摧! “张瑄,你这厮,说了多少遍,腰间用力,双腿下坠,你老是摇晃个什么劲?风浪里不是坐得挺稳的吗,怎么上了马就这熊样。” 姜宁毫不留情地挖苦着眼前的小个子,将这些天被打击的信心一分一毫全给找了回来,让跟在一旁充作副将的杨飞暗笑不已,他虽然也是水军出身,骑个马慢跑做做样子还是没问题的。 是的,现在留在营地中的人全都是杨飞部属和新招募的那些水军,再加上姜宁的百余人所扮,好歹看上去像是一支骑军,当然前提是不能离得太近,否则破绽还是很明显的,比如正被姜宁训斥的张瑄等人紧张地样子。 至于营中原来的人马,已于昨晚连夜出发,远远地绕过那处榷场埋伏在了山林中,他们此行不但躲过了贼人的眼线,就连榷场中的夷人也并不知晓。 无论贼人会不会前来,陷阱都已经布置好了,就算他们这一回不中计,也只当是练兵而已,迟早有一天会用得上的。 “恩,知道了,继续盯着,注意贼人的耳目,语毕。”起得太早还有些迷糊的刘禹得到了前方的消息,马上恢复了精神,用小旗子在沙盘上标识了出来。 “老姜,贼已出洞,大胜在即,你没必要走上这一遭。”将情报通知了姜才,刘禹最后劝了一句,其实他也知道,不过是徒劳而已。 此刻的姜才一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夷人装束,戴着一顶盘头尖脚帽子,只要不开口,任谁都猜不出他本来的身份,对于刘禹的劝说,他回了一个感谢的笑容,眼神却含着不容置疑地坚定。 “有子青坐镇城中,某便可以放心了,此贼肆虐多年,别人管不着,既然某来了,定当一举成擒,这才不负当日圣人赐旗之举。”他向着临安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这样的大义之辞立刻让刘禹闭了嘴。 转眼看到了同样夷人装束,却作男子打扮的黄二娘,刘禹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后者并没有心虚气怯,一双眸子清澈无比,让他稍稍放下了心。 “二娘,此番你不惧艰险,深入虎穴,本官会具实上奏朝廷,你之前的那些罪名,决不是什么问题,他日若想风风光光回乡,全在你一念之间,明白了么?” 以姜才的勇武,刘禹并不担心正面之敌,只要不是落入圈套,就算竟不了大功,全身而退肯定不会有问题,眼前的妇人算是个变数,刘禹不知道为什么姜才这么信她? 刚刚说的这番话,除了隐隐的威胁,更多的却是画了一个大饼,给她一分希望,刘禹相信,只有希望才会让人不至于铤而走险。 “多谢上官,奴定当竭尽全力,以助将军功成。”黄二娘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蹲身行了一个汉礼。 “到时辰了,我们走吧。”姜才举起手腕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 不过百人的小队伍,各自分散出了城,在琼山县城中显得一点都不起眼,站在安抚司的立阶前。刘禹的目前扫过院中高杆上那面火红色的战旗,金色祥云围住的一个“姜”字随风而动,如同狂潮怒卷一般。 山间日晚,陈明甫望着远处的木头寨子,心里有些举棋不定,数百步的距离,出了林子,就是毫无遮掩的滩涂地带,手下弟兄是个什么德性没人比他更清楚,围个村子打劫个商队还行,这样的攻坚,那是一点底都没有。 天还没有大亮,寨子只现出了一个黝黑的身形,面朝自己这边的大门两旁竖着哨楼,不用说会有几双眼睛盯着这个方向,要动手只能现在,等到天一大亮,就变成强攻了,万一不顺遂呢?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头领,人回来了。”亲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陈明甫轻轻地“嗯”了一声,一个瘦小的汉子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他的身后。 宋人的骑兵一直在营中,县城看上去也平静如常,一切都符合他之前的预计,这样的好消息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欣慰,反而“突突”地心跳不止。 四下看了一眼,几个大头目都眼带希冀得瞧着自己,仿佛前面不是一处寨子,而是一块滴着油的肥肉,让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撤退的话。 “给老子上,先攻进去的,好事物随他挑,怕死不敢上的,照规矩处置。你,带人在后押阵,告诉弟兄们,里面没有官兵,都是些山夷子,咱们人多,怕个球。” 恶狠狠地朝地下吐了一口,陈明甫压低了声音说道,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就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一股脑地将筹码全都推了上去。 没有时间作试探,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的贼人们跟随着各自的头目,一个接一个猫着腰出了山林,黑压压地像潮水一般向前涌去。 站在哨楼上的夷人青年是寨子里最好的猎手,虽然是下半夜才换上来的,无聊地盯了那么久,到了这会也有些懈怠了,他们的目光机械地扫过那片山林,正准备下意识地移向别处时,突然感到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这会的天色正是最黑暗的时候,月亮躲进了云里,原本被照得发白的滩涂一片漆黑,青年揉了揉眼睛,希望那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崖贼上来了!”当认定了那一大片黑影确实在移动后,两个哨楼上同时响起了凄厉的叫喊声,在平静的清晨中显得异常突兀。 因为放着大批物资,寨子里并没有点火,叫喊声首先惊醒了靠在木桩后的夷人,一个青年人赶紧敲响了手中的铜锣,一直睡得不踏实的胖寨主一下子跳了起来,刚刚爬上木墙,外面的情景就让他目瞪口呆。 “顶住大门,放箭,快放箭。”清醒过来的寨主大喊一声,木墙后的夷人纷纷举起弓箭,朝外面射击,几个青年人推着大车,猛地顶到了寨门后面。 虽然天色还很黑,可外面的贼人实在太多太密集,乱遭遭的箭矢射出去几乎都能命中,几声惨叫过后,贼人一下子加快了推进的速度,不多时就抵进了寨子前,将几架粗制的木梯子架了上去,眼见攻势顺利,贼人们都士气一振,吼叫声不绝于耳。 “贼人真拼哪,要不要告知太守?”藏在树丛中的探子其实是被喊杀声惊醒的,没什么光亮,望远镜也看不太清楚战况,他有些担心地说道。 “夷人为数不少,没那么容易攻破的,急什么。”另一个声音显得很镇定,贼人现在气势正旺,过早地出击不但不合算,还有可能惊跑了他们,这并不是计划中的要求。 浓密的山林间,一支队伍正在艰难前行,一个矮小的身影走在最前方,看着好像没有路的,让她七转八转一下子就转了出去,哪怕是在黑暗中。 包括姜才在内的军士们都紧跟着前面人的步伐,低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寂的环境里只有靴子踏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突然姜才只觉得眼前一亮,他们已经钻出了密林,来到了一处山梁间。 远处的天边,霞光驱散了黑暗,太阳正努力地想跳出身体,云层慢慢地变白,一条小路在脚下伸展着,通往最高处的山顶,天色已经破晓了。 “那里就是‘鹿回头’,崖贼的据点所在,前面可能会有暗桩子,我等要小心些。”黄二娘有些兴奋地指着远处说道,姜才“嗯”了一声,慢慢地拔出了腰间的屈刀。 这个小妇人让他有些佩服,黑夜之中还是山路,她不但没有掉队还行走如飞,到了这里,除了额头上渗出的细细汗珠,一点都没有力尽的迹象。 “你等去前面探路,二娘,跟住某,不要乱跑,此间事了,某定要护得你周全。”朝着身后的亲兵吩咐了一声,姜才大步上前,将黄二娘挡在了身后。 两个亲兵同他一样拔出了刀,灵巧地摸向前方,姜才带着人不疾不徐地行进着,没过多久,一道粗制的石墙出现在前方,挡住了前方的去路,姜才看了看它的高度和上面寥寥无几的人影,掏出了怀里的对讲机。 “我等已到贼穴,施忠他们可以开始了,语毕。”低声说了一句,便关掉了手里的机器。 “搭索,上。”姜才朝着身后一挥手,几道人影越众而出,朝着石墙潜过去,这样的地形,就算是来了大队人马,也是施展不开的,难怪贼人盘踞了这么久,屡屡打退官兵的进剿。 滩涂上的木寨前,战斗已趋白热化,贼人三面攻打,多次攻上了木墙,寨中的夷人拼死抵抗,双方在墙头短兵相接,就连胖寨主也砍翻了好几个。 “撑住,援兵马上就到!”胖寨主不住地鼓舞着士气,他已经顾不得心疼寨中的死伤了,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拼到最后,贼人一旦破了门,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惨烈无比的报复。 陈明甫不动声色地慢慢退回了山林中,夷人不要命地守着寨子,他的弟兄们已经拼尽了全力,看样子还是破门无望,而他最担心的宋人,不知道现在哪里,心中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慌。 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呐喊,他的手下兴奋地大声鼓噪,不知道取得了什么样的进展,陈明甫从树身探出头来,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看看,就在这时,从远处另一边的山林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熟悉的汉人口号如催命符一般地震响在他脑子里,宋人,竟然从山林里杀了出来! “休要走了贼人,给老子杀!”施忠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怒吼着举刀冲了过去,贼人杂乱无章地堆在滩涂上,前面就是大河,这一仗的结果已经注定无疑。 “走!”陈明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被宋人赶鸭子一样地追杀,无尽的悔意涌上心头,真想就这么跑去拼死算了,却被几个下属死死拖了回去。 也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起起落落不只一回了,这样的挫折尽管很大,只要自己保住了性命,肯定还会有再起的一天,陈明甫咬咬牙,不再去看前面的惨状,一狠心钻入了林中,再也没有回头。 一番奔逃,山洞已经在望,陈明甫总感觉留守在寨中的那些人情绪不高,而他自己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哪里还会想到那么多,带着几个人刚刚跨过石墙,身后的寨门就“咣铛”一声关上了。 “陈明甫?回得这般迟,倒叫老子好等。” 从洞中走出来的姜才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就像盯着死人一般,叫他的心里一股寒意缓缓升起,手脚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穿林海 跨雪原 气冲霄汉 抒豪情 寄壮志 面对群山 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 刘禹哼着小曲儿,轻松地躺在靠椅上,战果已经不用他去担心了,自己在这里呆了太久,也该回去了,要知道,他还是新婚!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去向 未兰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刘禹正和前来送行的苏微、陈述二人告别,这一次他将一个人去宁海,而苏微随后会自己飞余杭。⊙頂, “陈述,这里都交给你了,你就劳神多盯着点,等事情上了轨道,再招个管事的来,要不胖子该骂我了。”他笑嘻嘻地说道,谁知陈述听完淡淡地,不过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微,咱们就用不着说什么了,反正不久就能见上,我说你俩这什么表情?舍不得我。”刘禹挠挠头,转向了另一个女人。 到了宁海后,因为有了新婚妻子,一路上只能他亲自陪着走,要么水路要么陆路,所以才会在这里分开走,感觉到两人都有些奇怪,向来大嘴巴的陈述也惜字如金,他实在有些不明所已。 “去吧,要过安检了,一路顺风。”苏微笑着将他赶了进去,看看时间也确实快到了,刘禹朝她俩招招手,返身走了进去。 等他消失之后,两个女人没有往机场外走,苏微的飞机在半个小时以后,她们就在大厅里找了个位子,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有古怪。” “不对劲。” 两句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然后各自笑了,这一趟的南岛之行,刘禹表现得心情不错,而越到后面,那一脸喜色简直是毫无掩饰,不但心思细腻的苏微感觉到了,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陈述也不例外。 “女人?”陈述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一般来说,男人只会为两件事高兴,一是事业,二就是女人,南岛上那点事谈不上成功,就只有...... “不会吧,他的衣服上什么都没有,香水味、口红印、陌生人的头发,而且他都是到了宾馆才洗的澡,不像是事先处理过的。” 苏微边想边喃喃地说着,过了一会,没有听到回应,一转头,陈述正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着,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也知道,他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屋里的烟头一个月都不带扔的,衣服袜子也是随手塞到角落里,我不是他秘书吗......哎呀,述姐!” 陈述得意地看着她在那里语无论次地解释,越说脸越红,直到受不了她的目光,苏微才用双手死命地捂住。 “你呀,也是个傻瓜。”陈述一把将她揽过来,本以为会被取笑的苏微诧异地放下手,只见她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面,表情是那种少有的深沉。 宁海县叶府,叶梦鼎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老陈头亲自把守在门口,任是谁来都不见,就连府上的新夫人都被挡了驾。 朝廷的邸报已经明发天下,这意味着他说什么也得去任上一趟,当然作为三朝老臣,不必严格遵守制度,就算之后呆在老家,也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御史会去挑刺。 然而老陈头却很清楚,少保心烦的并不是这件事,府上的新姑爷上次回门之后,就将十三娘丢在了这里,自己却一去就杳无音信,至今已经快十天了。 说是去了庆元府,可刚刚从那边传来消息,不管是府城还是市舶司所在的定海县,甚至周边的慈溪、奉化等地,都无人见过他的踪迹,这人竟然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不怪他们多想,刚刚出了劫匪的事情,刘禹看上去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万一真的碰上了,谁都不敢想像会出什么事,让叶梦鼎犹豫的是,要不要以官府的名义再来一次大搜捕? 多事之秋啊!叶梦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悠游山林这么多年,本以为什么都看淡了,临到头还是难以镇定,两次了都和那小子有关,他寻思着是不是找个道士来驱驱邪? 府里藏不住秘密,他只能严令向一处地方封锁消息,那就是十三娘所住的“梓阁”,现在胡三省和他的小儿子叶应有都已经赶了过去,名义上是去制司赴职,实际上却是布置人手暗中查探。 “嗯,好了,先做到这里吧,歇息一刻钟。”雉奴抬手看了一眼说道,轻巧地站起身走到了那面大镜子前。 刚开始的时候,璟娘还想着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后来慢慢地,她越来越自觉了,往往不用再督促,就会主动去做,动作也越来越到位,让雉奴轻省了不少。 璟娘从毯子上爬起来,接过听潮递来的绵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却没有同往常那样去镜子前照照,而是走到了桌前,手里抓了个什么事物,看着窗外的明媚阳光发呆。 透过穿衣镜的反射,雉奴看到了她的举动,宽慰的话早就说过了,看上去没起什么作用,也就只能是听之任之。从认识禹哥儿到现在,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天刚刚擦黑,刘禹就迫不及待地穿了过来,他心里有些忐忑,将新婚才三天的妻子扔在娘家,一去就是这么多天,没有蜜月没有鲜花,甚至连个交待都没有,放在后世那就是分分钟民政局见的节奏。 因此,顾不上歇口气,他赶紧找亲兵寻了匹马,带着他们连夜朝着叶府飞驰,两个亲兵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没过多久,叶府宽阔的院墙就出现在视线中。 “坐吧。”叶梦鼎看着眼前的年青人,急匆匆地显然是刚刚赶到,早先想说的那些话到了嘴边,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此子仍一付坦荡荡的样子,目光毫不躲闪,如果真的是作伪,那他也肯定是个天才。似这样的人,叶梦鼎这一生只见过两个,另一人就是他的死对头,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 “你可知老夫适才在写什么?”他走回书桌前,拿起一张纸说道。 “可是......海捕文书?”刘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哈哈!你小子......”明知这人在搞怪,叶梦鼎还是笑得很爽朗,心里仅余的少许不快也随着不翼而飞。 接过老人递来的纸,那上面只写了几行,墨迹都还未干,抬头标题赫然是《庆元府诸县缉捕盗匪公事》,刘禹歉意地笑了笑,正待开口。 “余话不必多说,想必你此去应有要事,回来就好,天色不早了,你一会就将十三娘接走吧,府里就不留你了,还有些功夫,你再看看这个。” 叶梦鼎摆摆手,又拿起一封文书递给他,刘禹抽出来一看,同上次的一样,是京师送来的消息,看看日期到了有两天了,他顺着竖排的文字读了下去,略过那些朝政事务,终于找到了关于自己的消息。 “与元人的和谈在即,与其去各部蹉跎琐事,不如照他们的安排,无论如何,这也是大胜之后。老夫的意思,你不妨考虑一下,接了这个差遣吧。过几日,你等回京之后,老夫也要去海司赴任了,国事艰难,我等勉力为之吧。”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此举很有可能也是圣人的意思,他心里清楚刘禹一直认为和谈没有意义,可说句功利的话,在官场上,不能太过特立独行,有时候随波逐流也是一种策略。 刘禹明白老丈人是为了他好,举起手恭谨地谢过,看看天色确实很晚了,他也不再停留,很干脆地起身告辞而去。 离开书房,老陈头本想让他在大堂上稍等,自己去通知璟娘她们下来,刘禹却坚持让他在前面带路,就算解释不清楚,诚意还是应该要做足的,再说了,他还从来没有进过妻子的闺房。 敲开院门,刘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打开门的观潮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院里的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可他的身份谁不知道,妇人们都很自觉地让开了道,任新姑爷“蹬蹬”地上了楼。 “呯!”看着挑帘进来的那个男子,璟娘就像是做梦一般,手上的事物掉到了地上,砸得碎屑四溅。 刘禹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妻子好像是刚刚沐浴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花香,低头看时,她的一双亮丽眸子里满含泪水,直直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怜意大盛。 “夫君,不要在这里。”刚刚俯下身,刘禹的嘴就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挡住,怀里的小妻子含羞带怯,媚眼流波,让他心头一阵火起。 “好,随为夫回家。”说完,他一把将妻子打横抱了起来,就这么径直下了楼,璟娘闭上了眼,任他这么抱着,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头脑里已是一片空白。 随着他上楼的观潮等人不敢多看,赶紧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事情有些突然,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房里顿时响起了一片翻箱倒柜的声音。 听到动静,稚奴从里间走出来,捡起地上的事物一看,正是璟娘须臾不曾离手的那块男式表,本就裂开的玻璃盖子被摔得七零八落,一只表针也不翼而飞,不禁摇了摇头。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纠结 “......今国之不敷,则掠之于民,民若不至,则掠之于商,此唯不敢苟同也。♀,” 大殿之中,一人正侃侃而谈,面对圣人在座,满朝朱紫,虽不过一袭绯袍,却丝毫不见局促,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说道。 “明司自设立以来,所承客商大致以高丽、倭国为主,咸淳五年,高丽没于北虏,与国朝绝贡。而后数年,元人攻倭,海面被封,商路难行,此后明司税入便一年不如一年,几同鸡肋,故此朝廷才会有裁撤之举。” “明州司去年税入几何?”帘后的谢氏等他稍停,出声问道。 “回圣人,咸淳十年明州税入约为二十八万七千瑉,已不足最盛之时半数。”留梦炎记性很好,不需要去翻户部账册,一张嘴就来。 “如此么,也罢了。”谢氏点点头,今年的情形只怕还不如去年,所得减去司中官员的俸禄、各项日常开支,如果已经是入不敷出了,那也就只能是裁撤一途。 因为太皇太后开口咨询,问对被打断了,奏事的官员见大殿之上突然安静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于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头里的平章军国重事王熵,后者等了一会,见帘内没有动静传出,回头朝他颌首示意了一下。 “臣于宝佑年间编管远地,曾亲至琼州,其要处扼东西之咽喉,又通南北,远及大食、注辇等国。每至八、九月间,蕃商客船均要入港中修葺、中转,如今已成常例,既如此,何不如于那处开埠,岂非两相便宜?” “你叫什么?”一语稍停,帘后又传来一声问,奏事的官员显然没有准备,一时有些错愕,片刻之后才整了整衣冠作礼。 “臣刑部给事中曾唯见过太皇太后。”他恭恭敬敬地说道。 今天的议事是在崇政殿中举行,参与的也都是各部侍郎以上的高官,主要是征询对于国政的意见、建议,曾唯自己都没想到一封奏书会被公然在圣人面前讨论,看上去还很重视的样子。 他是太学出身,同陈宜中、黄镛一样是当年的“宝佑六君子”之一,流放之时就数他被发配得最远,算是殿中所有人里唯一到过琼州的人,因此这一番说辞下来,就是有心想驳的人也举不出比他更实际的例子来。 当然他的这层经历瞒不过别人,王熵就很清楚,此人与陈宜中并无太多瓜葛,这番举动应该不是他授意,特意将其点出来,也含着考较之意,财政窘迫,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呢? “曾唯,你觉得若是朝廷果于琼州设司,一年可税入多少?”谢氏接着问道。 “回圣人,臣于奏书中说过,以琼州之地利,果然开埠,一年所得不吝于百万瑉,再多便不敢妄言了。”对这个问题,曾唯倒是早有准备。 这个数字在大殿中引起了一阵议论,如果真的裁掉一个年入不到三十万的明州司,换来一个百万左右的新司,这么简单的换算没有人会不明白,可问题是他哪来的这么大底气? 帘后的谢氏的确有些心动,这条建议最大的好处还不是增加的数字,而是它不扰民,这样首先就能排除最大的一个阻碍,那就是舆论。 王熵等人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他们更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之处,市舶司直接与诸蕃通商,其间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背后牵涉到的人更是难以想像,就连他们自己有没有族人参与其中,都说不清楚,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见政事堂三相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议论了一番的各部堂官也渐渐安静下来,面对大殿之上突如其来的沉寂,谢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都是在等着她做决断。 “今日便到此吧。”谢氏摆了摆手,其中有什么说道她还不甚清楚,又怎么可能去轻易做主。 正待走出大殿的留梦炎没想到自己会被留下来,奏书是王熵提出来的,人又和陈宜中是同年,说什么也轮不到自己啊,看着二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实在想不通圣人这是为什么? “依你所见,此事可不可行?”从帘后走出的谢氏没有拐弯抹角,很直接地问道。 “可行,不但可行,还要即刻实行。”留梦炎断然说道,全没有往日里不偏不倚和稀泥的样子。 “这却是为何?”谢氏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圣人可知,明司已经被裁撤了?”留梦炎拱了拱手。 “什么时候的事,老身为何毫无印象?”谢氏有些疑惑,这种事情虽然不算大,可肯定是要经过自己之手的。 “臣也是刚刚才想通,圣人可还记得信国公接下海司之职时,曾附上了一封辞章?”留梦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王熵今天的举动他开始也很奇怪,后来才猛然想到了这一层。 朝廷已经准了叶梦鼎所请,也就是说在制度上,庆元府市舶司也就是俗称的明州司根本就不存在了,朝廷不可能朝令夕改地马上又去恢复它,那么准曾唯之奏就是事在必行了。 接着,留梦炎干脆将叶梦鼎的辞章背了出来,他是神童,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背完之后解释了一通,谢氏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那位老乡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当然她也不会想到这本就是有意为之。 “原来如此,那你认为,曾唯此人,可用否?”谢氏点点头,继续问道。 “恩出自上,非臣所能置喙,不过臣以为,若是用他,则须定下一个数目,就以他奏书所写为据吧,明年若是达不到,当治以妄言之罪。” 照例客气了一番,留梦炎说出了一个主意,他并不想牵扯太深,这么一说,既回应了圣人,又撇清了自己。 “也罢,就如你所言,不过百万之数太过,明州司最盛时,其数几何?”谢氏听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却没说什么。 “这个么......臣记得是七十万瑉。”留梦炎回想了一下说道。 “就以此数为准吧,你下去之后就拟诏,曾唯加户部侍郎、提举琼州市舶司事,即刻赴任。”谢氏接过他的话头,不容置疑地说道。 “臣谨遵圣喻。”留梦炎暗暗苦笑不已,这么一来自己便脱不了干系了,任谁都会以为是他的推举,曾唯才会一跃跨入了紫服之列。 琼州是偏远之地,寻常的官员都不会愿意去任职,市舶司虽然利大,可现在是新设,结果倒底如何,谁又能知道。因此这个职位,让曾唯自己去做再合适不过,如果他真能打开局面,到时候自然还会有一番争夺,那就是后话了。 “与元人的和谈在即吧,你说,刘禹那个小子,现在到哪里了?”留梦炎正在斟酌诏书的用辞,冷不防听到谢氏说了这么一句,“刘禹那个小子”,在圣人的心目中,已经亲近至此了么?他不禁有些恍然。 宁海县中胡村新宅内,刘禹刚刚从腐朽的封建主义生活中爬起来,他爱怜地在熟睡的小妻子脸上亲了一口,替她捻了捻被角,然后毅然决然地起了床。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昨夜一番折腾,还是因为顾虑妻子年幼,不敢太过放肆,就算这样,他现在也感觉有些腰膝酸软,不过看到璟娘甜美的笑容,自己辛苦一些也没什么,要不怎么说“小别胜新婚”呢? “你自去歇息吧。”被他的动作惊醒过来的听潮放下手里的羽扇,刚准备上前来侍候,刘禹摆摆手说道。 这时空没有空调、电风扇,豪富之家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整整一夜,四个大丫环轮着来,为他们夫妻驱蚊、祛凉,一有什么动静还要赶紧回应,实在是太万恶了。 刘禹没有想去普及众生平等这类后世都难以实现的伟大理想,如果你不让她们做,她们会以为自己被降了等,当然侍寝这类事就算了,现在他还没有坠落到那个地步。 “行潜,要辛苦你走陆路了,京师有什么变故,随时联系,某与家眷大约两日后起程,咱们到时候临安府见。” 早饭时,刘禹让杨行潜带上两个亲兵先行,他自己则要同叶梦鼎一起先赴庆元府,再从那里坐船,顺着运河到临安,那也是最便捷舒适的一条路线。 杨行潜点点头,如果不是担心东家的安危,他早就自行回京了,离开了这么久,那边的情形全然不知。对于和谈,朝廷是个什么章程也没人知晓,因此他面上便有了一些担忧的神情。 “这些天想了想,老泰山说得对,反正也是要谈,没有比某更合适的人选了,元人既然想要拖,某就陪他们玩玩,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去赎人?” 属下的想法刘禹心里明白,这个和议使不过是个临时的差遣,一旦和谈完成也就结束了,反正没有别的好选择,那就先干着呗,至少级别已经给提上来了。 “某明白了,东家放心,京师之事自会料理,不过,若是娘子到来,咱们要不要再置一所宅子?”杨行潜拱拱手准备同他告别,现在天色还早,日头还没有起来,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本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把刘禹给问住了,妻子在临安有一座大宅,她也提过了不妨就住在那里。可是长这么大,自己还没尝过软饭的滋味,是从呢还是从呢还是从呢?刘禹有些纠结。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归途 位于纽约第五大道的大都会博物馆,看上去和世界其他各地的类似建筑并没什么区别,高大的拱门、单调的廊柱、深邃的穹顶,就连刚刚完成翻建的馆前广场也毫不出众,观赏树木、音乐喷泉还有供游客小憩的仿古式长椅,一切都显得保守而刻板。 高铭成站在一个方形的玻璃框外,静静地看着里面的那件艺术品,下面的铭牌用英文写着“十二世纪华夏彩绘人物俑”。为了保护文物,上面没有打出灯光,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观察细节。 这是一个宋代妇人的坐像,九梳翟冠上珠饰的样子清晰可见,暗红色的朝服用金线纹出漂亮的鱼鸟图案,丰腴的面容正是那个时代最标准的审美观,谙熟历史的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贵妇人,而是一国之母-皇后。 “让我猜猜看,shesthequeen?对吗。”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不标准的汉语里夹杂着一句英文,高铭成诧异的看了看,是一个年龄有点大的老外,而他并不认识。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人,英语的词汇太贫乏了,这个单词可以是女王、女皇,也可以是皇后,或是王后,而这些词在中文里特别是古语里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弄错了会有杀生之祸的。 “好吧,也许它并不准确,认识一下,我叫托玛斯,纽约州立大学教授,东方文化研究会成员。”老外的一口汉语算不得标准,可流利程度却让高铭成吃惊。 “高铭成,帝都大学教授,很高兴认识你。”出于对陌生人的警惕,他只简单地报上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趟出国之行,他是应对方的一个学术组织邀请来做交流访问的,日程安排得不算很紧,于是就抽了个空来到这里参观,怎么说也是闻名于世的四大著名博物馆之一。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馆里的华夏文物并不算多,也没有单独陈列,而是夹在了远东艺术馆里,就像他面前的这个人物俑,周围都是些别国的文物,虽然也很精美,可他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高教授,你的演讲我听过了,非常精彩,不介意的话,可不可找个地方坐下来,互相探讨一下?要知道,我对十一到十三世纪的东方历史很感兴趣。”这个叫托玛斯的老外诚恳地说道。 高铭成不认为他能真正听懂自己讲的那些,为了照顾友人,他的用语已经尽量贴近现代,可仍然有大量的古代语言,也就是所谓的文言词汇,无论怎么翻译都很难准确地表达出真正的含义。 不过有句话叫做“盛情难却”,一个老外这么诚挚地邀请自己,要和自己做专业领域内的学术交流,他觉得自己很难拒绝,再说了他也想听听这老外倒底会和自己说什么? 托玛斯选择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古老的装饰风格一看就知道有年头了,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既不被人打扰又能浏览街景,这样的安排让高铭成很满意。 而让他更满意的是,这个老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两人的交流还真是围绕着他最感兴趣的课题,从他的一些提问就知道,此人对那段历史是认真研究过的,每每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下话头。 “高,华夏有句话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在整个欧洲陷入黑暗的中世纪时,你的祖国就像一座璀璨的灯塔,照亮了人类的文明,了不起!” 托玛斯竖起一根大姆指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让高铭成顿时有了一种知音难觅的感觉,不知不觉两人的关系开始热络起来,都省掉了称呼后面的那些敬语。 “托玛斯,你太客气了,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对华夏历史真正有研究的外国人,如果不是在咖啡馆,我都想请你喝一杯了。” “为什么不呢?我的家里就有好酒,那可是真正的十九世纪法国货,高?你不会拒绝一个朋友的邀请吧。” 面对人家再一次的盛情邀请,高铭成这回没有犹豫,反正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让人惦记的东西,而托玛斯所说的好酒,则勾起了他的馋虫,他家里的珍藏应该不会是假货吧。 庆元府治所在的鄞县,后世被称为“甬城”,有着华夏首屈一指的商业集装箱港口,而在这时空,它不仅是史上真正意义的海军司令部所在地,而且还有最古老的对外通商口岸-明州市舶司。 县城内,余姚水穿城而过,通过运河连接着大宋的京师临安府,今天是少保、观政殿大学士、信国公、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事叶老相公到任的日子,一溜盛大的仪仗远远地排开来,几乎占据了整个官道,让人称羡不已。 “贤婿,你我就在此处作别吧,朝堂那潭水~很深,看看就好,别让自己陷进去。有何变故,给老夫来个信,在宫里见了圣人,也替老夫问个安,十三娘若是有不是处,多担待些。” 路旁,叶梦鼎下了乘舆,同刘禹一行说着话,他知道一进城就是各种推不掉的应酬,还不如索性就在这里告个别算了。 这一回送走的不光是刘禹这个新女婿,同行的还有他的长子叶应及一家子,供他们乘坐的大船已经准备好,就在县城外的码头上,倒底是内外有别,这番细碎的嘱咐也只能同女婿说,至于儿子,看上一眼就不错了。 坐在牛车里的妇人们早已经哭作一团,刘禹和叶应及一齐作了个礼,便带着他们的人转了向,朝着城外的码头走去,眼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叶梦鼎正准备返身上舆,身后一骑飞驰而至。 “少保,这是刚刚才到的,某怕耽误了,赶紧给送了过来。”老陈头喘着粗气跳下马,将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打开一看,叶梦鼎喟然而叹,裁撤明州司,新设琼州市舶司的制令已经颁下,又被这小子料对了。 “要追上去告知姑爷吗?”老陈头轻声问道。 “不必了,他回了京自然会知晓。”叶梦鼎摇摇头,转身就上了乘舆,远处的城门外,各级文武官吏分成两排,恭敬地等着他的仪仗入城,这一趟耆龄出任,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叶府的大船行驶在余姚水的宽阔江面上,除了两艘专供家眷乘坐的之外,四艘战船前后左右护卫着他们一行,作为海司的主帅,这点便利之处算不得什么。 这条江与不远处的海岸线平行,倒是不愁风力,船帆大张之下,大船快速而平稳地在水面上滑行着。沿岸的景色宜人,满眼望去尽是郁郁葱葱的稻田,农夫弯着腰在辛勤地劳作,偶尔也有骑着大水牛的牧童吹着悦耳的江南小调。 原想着能搂着妻子喝喝小酒看看风景的,谁知却被叶应及的长女,那位比他妻子还要年长的珝娘给赶了出来,好男不跟女斗嘛,刘禹只能是悻悻地腹议了一句,转身就出了舱。 “雉姐儿,江风吹久,明日会头疼得起不了床。”看到站在船头的身影,刘禹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铁盔,好像很久没看到她穿这一身了,不知怎的今天又换上了。 “怎的没去陪你家娘子?”雉奴回过头朝他说道,明亮的大眼睛里含着一丝轻笑。 “唉呀,一言难尽,还要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她。”刘禹同她并肩而立,一艘宋军制式快船在前面开路,甲板上人影绰绰,似乎很戒备的样子,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你是怕,有劫匪?”出过那样的事,官军的小心是可想而知的,不过这光天化日之下,他还真没有担心过什么。 “小心些总没有大错,这不是你平日里总说的吗?”雉奴轻轻地“嗯”了一声,视线不时地扫向两岸。 看着她的样子,刘禹有心要问一下她和姜宁的事,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按计划,此刻姜宁应该在杨飞的船上,他们将走海路回临安,当然肯定会晚一些。 “怎么不穿女装了,那日我看你穿在身上很不错啊,要不让你嫂子多做几件?”刘禹有些没话找话。 “算了,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装束,那样的衣裳,也只有你家娘子才合适,还是不用费心了。”雉奴摇摇头,很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样一来,刘禹更不知道要怎么同她说了,或许先回临安问问金明?他想了想,不再说话,同她一起静静地站在船头。 “听你这么说来,那位雉姐儿倒是个奇女子,敢做敢为,叫人好生羡慕。” 从船身中部打开的窗口伸出一个脑袋,看了一眼前方,又马上缩了回去。 “小姑,你似乎与先前不一样了。”珝娘看了看身旁的新妇,她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相貌还是那个相貌,就是眉目间多了些风情,人也变得恬静了许多,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你成了亲也会如此的。”璟娘微微一笑,想到那些男女之事让她有些羞涩,不过更多的却是甜蜜。 成亲?珝娘一下子就沉默下来,爹爹会为她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连她母亲都不知道,见过了小姑的婚姻,她突然觉得大宋那些骄傲的读书人一下子都变得无趣,也让她从之前的憧憬变成了徘惶,就像是璟娘上京那时的模样。 将似懂非懂的侄女一把搂进怀中,璟娘无意中将头偏向了窗外,夫君的身影映入眼帘,这一刻她倒是真有些羡慕,站在一旁的那个人如果是自己该有多好。 距曼哈顿约二十四公里的肯尼迪国际机场,高铭成结束了他的出国之行正准备登机回国,前来送行的除了一些老朋友,还有那位托玛斯教授。 “高,祝你一路顺风,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你的大作,将会登在最有影响力的学术刊物上,非常期待你下一次的光临。” 礼貌的同他握了握手,高铭成转身告别而去,他的心里有些疑惑,这样冷门的研究怎么会让西方重视?还特地向自己约了稿,不过怎么来说,看上去都是件好事,这一趟的收获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托玛斯,我不明白?这个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历史学者,他对我们很重要吗。”从机场出来坐上自己的车里,托玛斯的助手兼司机问了一句。 “你当然不会明白,要知道那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国家,你真以为去偷几项资料、拍一些照片就能让他们解体?历史!只有历史。” 托玛斯突然加大了音量,手臂有力地挥动着,仿佛前面站着千军万马。 “要让他们怀疑自己的英雄,怀疑自己的历史,然后自然就会推翻头脑中的那些信念。失去了这些,那个国家再强大再富有也不会对我们有丝毫威胁,明白了吗?” “可为什么,他们会怀疑自己的英雄呢?”助手十分不解。 “谁知道呢,他们有句话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做我们一个美分都不用付出,自然会有大把的人心甘情愿地去做,这可比情报局的那帮蠢材强多了。” 托玛斯耸耸肩,拿出一支雪茄点上,助手不再多问,发动引擎,向着高楼林立的纽约市区开去。r1058 正文 第275章 难题 崎岖的山路上,一辆青蓬马车逶迤而行,赶车的汉子是本地人,时不时地高歌一曲,倒是让车后厢里坐着的人没那么烦闷。 “好大山!”李十一掀开帘布朝外望去,一座高山雄峙眼前,气势雄伟磅礴,直入云间,与四周的平原地势格格不入,就像是硬生生地拔地而起一般。 自从离开了大都城,他便转向了青州,在济南府与那里的弟兄会合之后,又随着一个俘虏的指引来到了此处,准备进山去见一个人。 这里仍是元人中书省辖地,中统三年,李璮之乱平后,便撤销了原本的益都行省,将其分成几路并了进来,再往前去则是河南等地行中书省,已经与大宋的两淮路接壤了。 用刘禹的话说,这里是对敌工作的又一处重点地区,原因很简单,山东自古多响马,元人的直接统治才不过十年,之前那场大乱的影响都还没有完全消除,目前仍然实行的高压管制,其民生之困苦,不难想像。 “几位官人,前面没路了,某只能送到这里,稍停自会有人前来接引。”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汉子冲他们几人告了个罪,解释了一番。李十一也不以为意,带着一个下属和那个俘虏跳下车,那汉子说得没错,再往前只有一条小径,仅供一人可行,马车是万万走不了的。 看样子这里是山脚下,高大的山体一眼望去看不到顶,难怪他们会选这么个地方藏身,离着济南府不过数十里,几乎就在鞑子的眼皮子底下。 一声响哨之后,从林中钻出几个猎户模样的男子,一个手里拿着猎叉的汉子警惕地打量了他们一番,赶车的汉子上前附耳对他说了什么,他这才点点头。 “山里的规矩,得罪了。”那人掏出几块黑布,李十一等人接过来蒙在了眼睛上,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断绳索,三人摸索着紧跟那些猎户的脚步,一齐走进了密林之中。 他这一趟并不算是心血来潮,河北一带有解家做招牌,做起事来比较方便,而这边没什么根基,与他人合作就成了当然之选,经过了这许久的锻炼,他的思维已经从一个单纯的探子转向更全面的情报工作上,不过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尽管有绳索牵引着,脚下的路很不好走,三个人还是跌跌撞撞得费了很大的劲才能勉强跟上,直到突然听到了人声,估摸着应该是到了。 “山里人无礼,怠慢各位贵客了。”被人示意之后站定,李十一刚刚解下蒙布,眼睛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就听到一个声音。 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一身农夫的打扮,双眼炯炯有神,身体站得笔直,李十一不知道要如何称呼,转过头看着同来的那个俘虏。 “郑叔!”那个俘虏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出声喊道。 “你是......林哥儿?”郑叔打量了他一番,同样露出吃惊的表情。 李十一没有去管他们的相认,而是抱着胳膊四下巡视着,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深谷,四面都是峭壁,谷中盖着些木屋,看数量住的人家大概也就一、二百人,屋前屋后的空地上开出了农田,应该就是他们的主要食物来源。 这样的地形,难怪能藏身十多年不被发现,李十一暗暗在心里盘算着,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还真是不错,济南府近在咫尺,一旦有变,就连大都城都难以安稳吧。 “郑叔,这二位都是自南边来,某能活着回来,还要感谢他们的不杀之恩呢。”俘虏向那位郑叔介绍,因为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便有些语焉不详。 “某姓李,在家中行十一,故名李十一,在大宋做个小小的都头,这位是某的弟兄,敢问尊姓大名?”李十一拱拱手先开口说道,对方的年纪一看就比自己要大,他并不介意放低姿态。 “都头,你们是宋官?”郑叔听了他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李十一不明所已,疑惑地看向俘虏。 “郑叔,以前那些事,同他们无关。”俘虏的话让他们更加不解了,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也罢,你等随某来。”郑叔看了看他们的神色,叹了口气说道。 跟着郑叔来到一处木屋里,眼前的景像让李十一有些发呆,正中的供桌上摆着许多木牌,一看就知道是灵位。 “四十多年前,大帅死于宋人之手,十多年前,少帅起事附宋,宋人不过加了些虚衔,却坐视济南府被鞑子围了四个月之久,最后城破身死。就连四娘子,也被他们屡屡加害,侥幸才逃出生天。” “这桩桩件件,可能并非出自你等,可你们既是宋官,又岂能与之无关?”郑叔指着最大的几块牌位说道,脸上充满了义愤之色。 他说的这些事,李十一来之前就做过功课,李全父子一个叛宋一个叛元,他们的身死要说与宋人有关,也并不为过,可站在官府的角度,全都是咎由自取,一时间他倒是不好说什么。 “某叫郑德衍,曾为四娘子属下一小校,事败之后逃来此处,不过苟活而已。你等为何而来,某不想知道,欲行何事,某也不想听闻,看在林哥儿份上,谷中不为难你等,天色不早了,就此下山去吧。” 郑叔客气而又坚定地下达了逐客令,李十一心知此事不能勉强,唯有徐徐图之,也不多说什么,拱拱手告辞而去,仍是像进来时的那般蒙住头脸,只是把那个俘虏留了下来。 此时,刘禹一行走水路已经过了绍兴府,临近傍晚时分,船队驶入了萧山县城,同上次一样,在这里歇上一晚,明日上午就能抵达京师。 将女眷们留在船上,刘禹叫上叶应及在码头旁找了一处干净的酒肆,这还是他成亲以来第一次请大舅子喝酒。 “子青,如何?”两人分头坐下,叶应及看了看停靠在码头上的自家大船,笑着说道。 “能得此佳偶,还要多谢筠用兄。”刘禹也不矫情,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就应了下来。 有了这层姻亲关系,两人的交情又加深了不少,有些事就不用客气了,叶应及的军器监可以说是军队中最要害的部门,对战事有着无可估量的作用。 “筠用,你久在军器监,不知道对于海船,有何涉猎?”刘禹朝嘴里扔了一块点心,状似无意地问道。 “海船?你说的是海战吧,不外乎弓弩、火箭、炮石而已,造船某可管不着,庆元府自有船场,只是国计不足用,这几年都未曾开工而已。” 说到具体的技术问题,叶应及马上就来了兴致,说起来头头是道,听得刘禹频频点头,他是一点都不懂,自然没什么发言权。 “若是,将建康城那种投石器装到海船上,你以为会不会有用处?” 听了刘禹的话,叶应及一愣,他知道前者所说的是可以及很远的铁制投石器,并不是守城用的木制多梢那种,在心里想了想,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子青,海上不比陆地,浪涌船动,几乎没有平静之时,纵然能打远处,可那准头......若是打陆上大些的事物,或许还有些用处。” 叶应及的话很容易懂,的确是自己想当然了,就是后世,没有火控系统,舰炮的准头也很低,更不要说现在了。 这时空的海战还是以近战为主,火攻、弓箭、跳帮才是主流,这方面来说,数量要比质量更重要,只要主帅不太差,宋人的海军在这时空是首屈一指的。 可造海船不但要钱,更要时间,刘禹并不打算按部就班地来搞,他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只是还需要谋划一番,刘禹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端起酒杯敬了叶应及一下。 不远处的临安城里,结束了一天的公事,正准备从政事堂回府的左相陈宜中,突然看到两个人急匆匆地走进了自己的这一边,当先的那人却是目前的枢府长官,同知枢密院事吴坚。 “彦恺,出了何事?”朝他后面看了一眼,陈宜中认得那是礼部一个郎中,月前出京去蜀中宣诏的,怎么看样子像被打劫了一般,样子非常狼狈。 “陈相,一言难尽,还是让他自己说吧。”吴坚今年也有六十多岁了,这么紧赶慢赶地跑了一趟,汗如雨下,气也喘得很紧,陈宜中赶忙将他让进屋中坐下。 进了房内,那个郎中一边擦汗一边细细地述说了一番,听得陈宜中吃惊不已,他没想到,建康之战已经结束了快两个月,元人的使者一心要求和议,可在蜀中战事竟然还没有停,不仅没停还有扩大的趋势! “......就是这般,下官出京时属员有十余人,护卫五十余人,如今只有下官一人回来了,非是惜命,实是为了告知朝廷一声,不预为元人所蒙骗尔!” 郎中说得声泪俱下,他们一行自大江缘水路到了忠州就被迫下了船,因为前面的涪州已经有有鞑子的身影,一番努力,折损了不少人还是没有过去,直到鞑子围了城,只余他一人才不得已返回了京师。 陈宜中缓缓地将他扶起来,此人已经尽力了,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他说得不错,如果不是活着回来报信,朝廷现在还不知道这情形,蜀中会变成怎样?陈宜中根本不敢相像。 “你是说,你回来之时,涪州还未失守?”陈宜中等他平静下来,命人倒上茶水。 “正是,鞑子一围城,前路就断绝了,下官不得已,只能回返。” “那重庆府呢?合州呢。”陈宜中紧接着问道。 “未曾到,下官不敢断言,不过曾听过路的客商说起,重庆府也被鞑子围住了,落没落城,无人知晓。” 郎中回忆了一番说道,陈宜中点点头不再多问,合州一线堡垒云集,只怕不易轻下,又有张珏这等骁将在,应该还能坚持,至于别处就不敢奢望了,怎么办?又是一个绝大的难题摆在他的面前。 正文 第276章 吕家 临安城丰豫门外,临时晚饭时分,丰乐楼的人流也达到了一天的高峰,各色人等接踵而来,将楼前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某说过了,先挂着,听不懂话么?”一楼出门的口子上,一个男子被几个楼中仆役档住了去路,边上还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男子一身常服,看上去喝得有些多,说话卷着舌头,人也有些摇晃。仆役们并没有用强,只是搀着他,身体挡在了前面,管事一脸的苦样,不住地低声相劝。 “吕大官人,小的不过一个下人,求大官人饶过这一遭,好歹结些银钱,让小的对上头有个交待就成,这都四、五回了,小的实在担待不起了啊。” “你也知道老子姓吕,去临安城打听打听,某会短了你这些许酒钱?笑话,赶紧给爷让开,否则叫人打杀了你们这些狗才,也只是个白死!” 男子跳着脚大嚷,引得食客纷纷侧目,看起来他们已经这样子僵持一段时间了,在一楼用餐的客人们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吕府?哪个吕府,莫不是吕老国公府上。”一人想了想,突然间记得了什么。 “可不是,唉,当年老国公何等英雄,谁料子孙如此不肖,真是丢尽了家门。”他的同伴摇摇头唏嘘地说道。 “听说前些日子,朝廷锁拿了吕氏家人,收缴了府第、家财,人也流了远州。” “那也是报应,谁叫他们投了鞑子,还兵败身死了呢,都没钱了还在这里充大爷,呸!” 另一人不宵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知情的人纷纷附合,谁不知道吕氏已经失了势,再不是以前那个满门忠烈的武将世家了。 被楼中管事拦下的正是吕家目前在朝中唯一的实职官员,那位陈宜中亲自提拔的枢密院都承旨吕师孟,本就过得不如意,谁料就连这个职事,前几日也被除了去,现在只能顶着一个中散大夫的虚衔渡日。 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一回朝廷不会再纵着吕家了,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自己的去职也是迟早的事,现在不过来这里赊下几个酒钱,就这么不依不饶的,吕师孟酒劲上头,一股愤懑之情涌上来,举起手就要打出去。 “噎!这不是吕承旨吗?某来得晚了,他用了多少,都算在某的头上,这般拉扯成何体统,不欲做生意了吗?” 眼看就要闹大,管事正没奈何间,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转身一看,一个满身华服的胖子正走下来,一只胖手上还摇着一把扇子。 “王掌柜,你来得正好,快劝劝这位官人,都是贵客,小的哪个也得罪不起啊,可某也有人要交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管事的听了他的话,转忧为喜,有人认帐就行,不然真的动了手,且不说吕师孟身上可还挂着五品的官衔,吕家倒底风光了那么久,谁知道会不会什么门生故吏的看不过眼来找麻烦?丰乐楼虽然也是官营,可那级别还真不够看的,最后指不定会是哪个倒霉鬼被推出来背黑锅呢。 “你这杀才,恁得没眼力,不过几个酒钱,就值得这般动粗?他差了多少,连同往日的一并算了吧,可说好,某身上没有现钱,要不你着人随某去家中取?” “王掌柜,莫要折煞小的了,有你老一句话就好,看你方便,哪天都行。”管事的打着哈哈,一边使了个眼色让仆役们让开路,一边不住地陪罪。 “去,架上吕大官人,楼上走,去我那厢吃酒,你等将好酒好菜只管上,再叫几个粉头来,先前那样的庸脂俗粉就不必,打量着某无钱会账么?” 原本以为他们会一同出楼而去,谁知道王掌柜一声吩咐,身后的两个家仆上前架住了吕师孟,一转身就上了楼,他自己走在后面,又多嘱咐了两句。 被人这么扶着,吕师孟的嘴里还不住地骂着“狗眼看人低”之类的话,直到进了二楼一个大间,看内里还只一人,当中摆着一张大桌,各色酒菜已经动了不少,几个妇人或一边劝酒,或在边上抚琴弄曲。 见到人被带了进来,桌上的几个人都停了著,当中的一人十分年轻,穿着平常的仕子长衫,就像个赶考的书生。他打量了一番吕师孟的醉样,朝着里间示意了下,两个家仆立刻将人搀了进去。 “你等在此慢用,只管吃喝,动静越大越好,琴曲也不必停。”大元礼部尚书、佩金虎符廉希贤简单地扔下一句话,便起身朝着里间而去。 “出去吧,叫人送一盅醒酒汤来,再打一壶茶,无事不得入内。”廉希贤摆摆手,将二人打发出去。 吕师孟迷迷糊糊地看着来人,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刚才那么一闹,酒其实已经醒了一小半,只是头还很晕,脑子有些混乱。 过了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被灌了下去,吕师孟长长地打了一个酒嗝,眼前的情景慢慢清晰起来,他知道这里是丰乐楼最大最好的一个楼间,往日自己也曾来过,花销不菲。 “吕承旨,不,应该叫吕大夫,某知道你想问什么,不急,先喝点茶,把这封书信看看,看完了,你自然知道一切了。” 廉希贤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了他的面前,自己却端起茶盏,慢慢地品着。宋人的茶水是他十分喜爱的一项事物,不仅能解渴,而且就这喝的过程也透着一种文化。 疑惑地拿起书信,吕师孟就着房里的烛光打开来,熟悉的字体一入眼,就将他余下的那几分酒劲全都惊走了,这字体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是自己的父亲吕文福的亲书! “你是元......”吕帅孟猛地站起身,指着眼前的年青人,脚下还有些虚浮,显些就没有站稳。 “不错,某是大元和谈使者,莫急,先坐下,看完信再说,如何?”廉希贤压压手示意道。 吕师孟脸上阴晴不定,他可以想到元人找自己干什么,以现在吕家在朝中的形势,若是有机会,他也想干脆投过去算了,可朝廷很明显不可能让自己外放了,在这临安府里,他又能做什么?再说了,阖府的老幼怎么办。 因为自己的缘故,尽管自己的父亲吕文福在年初降了元人,可上次的清算,并没有涉及到他的家人。只收去了父亲原来的府第,以前府中的一些浮财,人却是保了下来,他可不想像六叔他们的家人,被流放到远州。 “你以为,就这般蛰伏下去,宋人会饶过你们?如今连个酒楼管事都能肆意折辱了,下一回呢,寻个错处扒了你身官衣,不难吧,再然后呢?”廉希贤轻轻撇了撇盏中的浮沫,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的话就像一根刺扎入了吕师孟的心头,片刻之前的那番情形涌到眼前,满楼的客人好像都在嘲笑着吕家,这个元人说得没错,在这大宋之地,已经没有他的立身之地了,吕师孟的手无力地垂下来,人也颓然坐到圆凳上。 “吕氏为我朝所做的,大元皇帝陛下都记在心里,令叔吕文焕,殁于阵前,已有旨意加封国公,荫一子为千户。令堂兄吕师夔,死战不退,追为大将军,荫一子百户,他日天下一定,吕氏族人不管在何处都会得到恩赏,以彰其功,这是吾皇亲口所言,你不妨想一想,比之宋人,我大元待你等如何。” 廉希贤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不动声色地缓缓说道,吕师孟的脸色渐渐变得正常,眼神中也不再有挣扎,他拿着那封书信,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令尊如今已是我大元江州总管,若是平定江南,还会***行赏,此乃天赐良机,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其时也。这样昏庸的朝廷,天弃之,民亦弃之,足下何不早弃?” 父亲的来信加上眼前这人的鼓动,终于让吕师孟的心防打开了,只要改朝换代,自己就是新朝功臣,岂不强过在这里被人唾骂?到时候,今天的折辱,他日必会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尊驾欲要某行何事,不妨直言。”下定了决心,吕师孟回复了神智,他朝着来人拱了拱手说道。 “如此甚好,他事先不提,某闻得你曾久于枢府任职,可曾认得此物?大宋是何时做出的,现在又置于何处?” 廉希贤从怀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纸,放到了他的面前。吕师孟打开一看,上面画着一幅图,看样子像是投石器,可这种事物他知道元人那里有更强大的,便有些不明所已。 “这么说吧,建康之战,宋人曾有非同寻常的大炮用于阵前,吾皇特命我等查之,若是你能打探到确实的消息,便是大功一件。” 吕师孟听着他的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建康之战的所有文书都经过了他的手,自己还曾亲自去过建康城核查战果,可除了六叔和堂兄那两颗死不瞑目的首级外,根本就没有此人所说的奇怪事物。 “无妨,你记下这桩事,回去后慢慢想办法,你倒底是宋人,比我等便利,多下些功夫。需要银钱的话,去找方才那位王掌柜,一旦有了消息,也可以与他联系,明白吗?” 廉希贤见他没有印象,也不气馁,已方多种打探,最终也没有确实的消息,眼前的这人行不行?他也只能是试试看吧,目前最主要的还是即将到来的和谈,宋人会有什么样的条件,才肯放回那些俘虏,都还是未知数。 正文 第277章 波澜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 看着手里的制书,刘禹突然想起以前爷爷最喜欢的这出京戏,自己听得多了,也能哼上那么两句,当时一直以为这就是包黑子的名字呢。 “恭喜夫君,日后要以‘待制’呼之了。”璟娘一句话把他拉回了现实,自己还差着一级,称不得“刘龙图”,让他感觉有些讪讪地。 “龙图阁待制、枢密院都承旨、和议副使”前面的都是定的级别,最后四个字才是实职差遣,他将与充为正使的礼部尚书陈景行、第一副使礼部侍郎王应麟组成和谈三人组,负责与元人的谈判。 按照所谓“封妻荫子”的规则,璟娘也得到了五品“令人”的封号,以及相应的朝服。托在盘中的这套衣冠,在家中除了嫁给张世杰的五娘,就连同在京中的大嫂也不及她,夫君为何不怎么满意呢? “娘子放心,他日为夫一定为你挣一个‘夫人’回来。”刘禹拍着胸膛向她保证道,璟娘抿着嘴边笑边点点头。 与“相公”一样,在大宋一朝,“夫人”也是一个专用的称呼,只有宰执一级的正妻才能得到。那已经是二品以上的大员了,以刘禹的年纪短期之内绝难达成,因此璟娘也只当他是立下一个志向而已。 当然,就算是没有主角模板和逆天光环,在三十多岁进入二品之列的也并非绝无可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岳飞就做到了,他是以超卓的战功被简拔的。刘禹自己也是以战功著称,而现在的战争激烈程度绝不下于绍兴初年,只不过朝廷撑不撑得到那一天,却是很难说了。 他二人所处的宅院就是妻子的陪嫁,与叶府赐第一样,都位于众安桥一侧的兴庆坊内。当然,这院子没有叶府那么大,不过以他二人的丁口来说也算是很宽敞了。 这一带赐第云集,岳飞、韩世忠、张俊、周必大无一不是名臣将相,只可惜刘禹对历史没什么兴趣,能与大舅子一家比邻而居,没事还能去蹭个饭啥的,让他挺满意。 内宅就交与了璟娘,外宅则托给了杨行潜,他目前还是个幕僚的身份,就连刘禹想为他请一个郎官都婉拒了,一心一意地要当他的家臣,没办法也只能是随他去了。 这样一来,原本教睦坊那处的宅子就让给了金明一家,许久没听到金涂氏的大噪门,冷不丁的让他有些不习惯。 “这是明日进宫所带的礼单,夫君看看可有不妥之处?”正在院中充大爷的刘禹突然听到妻子的声音,一封册页被一只小手托着递到了他的眼前。 展开那册页一看,刘禹就笑了,上面列的东西大都是他之前送到叶府的聘礼,没想到全给陪嫁了过来,现在又要送进宫里去。 “那面大镜子你不喜欢么?”别的倒也算了,不过是些普通的日常用品,牙膏、牙刷、香皂、塑料盆子、碗什么的,那面落地穿衣镜太大了,从后世运来也是个麻烦事,刘禹没准备上量。 “兹事体大,非人臣所能享用,还是送入禁中吧,正好圣人千秋将至,我等也不必再费心准备礼物了。”璟娘摇了摇头,她不是不喜欢,那事物太招眼了,指不定会带来什么麻烦,自家夫君正在上升期,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刘禹点点头不再多说,从这份礼单上,看得出妻子是用了心的,数量覆盖了大部分的宫中主位,而这多半还是出自老岳父的特意提点。 他二人的主房已经收拾好,刘禹对生活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张大床,舒服的大床,别的他不关心,房间里摆什么,怎么摆全都任妻子去张罗。 许是因为布置自己的小窝,璟娘显得很是投入,就像一只被放归天空的小鸟,不停地叽叽喳喳,一张小脸红扑扑地,煞是可爱。 “圣人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娘子,不知你意下如何?”刘禹一把揽住她盈盈一握的小腰,笑着在耳边说道。 “圣人何时这么说了?”璟娘被他熟悉的气息弄得耳朵发痒、心跳加速,身上也瘫软了几分。 “孤陋寡闻了吧,为夫说的是诗圣,皓月当空,良辰美景,不如我们去那处探讨一下人生,可好?”刘禹指了指里间,璟娘马上就明白过来。 “夫......”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就被一双热唇堵上了,璟娘瞪大了眼睛,窗外的日头都还没有落下,哪来的月空? 抱上瘾的刘禹不顾她微弱的反对,双臂一用力,小小的身体就横在了自己的怀里,他没有直接进里间,而是先到了门口,一脚将房门给踢关上。 “外面的人听着,你家娘子累了,要小憩一下,余者先不必管,热水烧上一桶侍候着。”顺嘴朝着门外叫了一声,倒让那些丫环婆子听了一怔。 “来来来,久闻娘子技艺又精进了,为夫要好好与你交流交流,看看究竟进步了几分。” 照例被夫君的无耻行径折服,璟娘只得闭上眼睛装作不知,就这么被他抱着朝里间走去,边走还一边哼着些歪诗,让她羞涩之余还隐隐有些小期待。 “那位刘禹刘子青到了京师没有?”距此不过数里之外的禁中,政事堂几位相公再次聚首,再加上枢府长官吴坚、贾余庆,礼部尚书陈景行、侍郎王应麟等人,为的自然是那件为难之事。 留梦炎突然提到的这个人让房中的诸公都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为何要特意这么说。 “应该是今日入的城,制书刚刚着人送去,还没有回复,这事就不必惊动他了吧。”陈宜中接了一句,刘禹接了都承旨,虽然不指望他能到堂当值,好歹也算是枢府一员。 “倒底是圣人亲点的和议使,若是他明日入宫面圣,圣人问起,岂不又是一桩麻烦?”还是留梦炎想得深一些,他的话一出,居中的老平章王熵就点了点头。 “咱们先商量一下,一会遣人去他府上知会便可,现在他们一行才刚回府,立时将人找来也不合适。” 王熵的话为这个小议题划上了句号,屋里的所有人一想到陈宜中带来的消息,都满脸难色,好不容易定下来的议程,现在又起了波澜。 “蜀中不靖,鞑子不退兵,这和议之举,那是绝无可能。” 见没有人说话,王熵不得不自己开口,他所说的是大前提,谁也不会有异议,众人都是点点头,可然后呢? “那蜀中怎么办?要不要出兵救援,从何处调兵,人数多少,如何去救,咱们也得有个章程。” 陈宜中接着提出来,这是他分管之事,建康战事一结束,他就一直在想方设法调整各地军力,个中情形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实就是朝廷打不起仗,可又不得不打。 “枢府怎么说?”王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视吴、贾二人。 “难,若是调最近的荆湖一路,元人正虎视眈眈,一旦荆北空了,后果不堪设想。而若是别处,也就江淮还有些余力,可相隔太远,只怕走过去,已经济不得事了。” 吴坚整了整思路,他的这些判断并不出奇,王熵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本朝不像南渡之前,京师常年驻着百万禁军,眼下临安府周围,只怕连一万人都凑不出,否则又何致于屡屡下诏勤王。 这番话让屋里沉寂下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马上招募,那也是要钱的,而这恰恰是眼下最缺的。 “各位相公、执政,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一惊,各自看了一眼,才发现是礼部侍郎王应麟开的口,他却是这屋中品级最低的一个。 “伯厚啊,有话只管直说。”王熵朝他点点头,众人都想想看看他说什么。 “下官以为,元人此举,不论那些使者知不知晓,都要着落在他们身上。平章说得对,战事不停,和议便不可行,不妨遣人严辞斥之,让他们查清此事,再作道理。” “伯厚之言可行,让那位廉尚书遣使走一趟,他不是自称奉元人皇帝之命么,不会连停兵罢战都做不到吧。” 王应麟的话音刚落,留梦炎就连连点头称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元人听命罢了兵,那蜀中也至少能保一时无虞,否则......谁也不敢去做深想。 “那此事就交与下官吧,某去催促姓廉的,若是他肯应允,我等不妨也派人为使,一来是看看结果倒底如何,二来朝廷的封赏不是还未送到么,顺便一并送去。” 陈景行主动接过了这个差使,他与元人那个使者打交道最多,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议定了吧,除此之外,枢府也要做好调兵的准备,一旦事有不谐,该出兵的还得要出兵,蜀中,不能有失。” 老平章做了最后的总结,将事情定下来,各人齐齐称是,分别出去行事,陈宜中走出政事堂,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满天的繁星闪烁在当空,看样子明日又会是个大晴天,真希望一切就像这天气一样顺顺利利,那该多好!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嘱托 书信送到府上之时,刘禹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木盆中泡着澡,这个盆子足有普通的三个大,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浴缸形状,而且还自带按摩功能,当然是人工的。, 盆子放在里间的后面,不远处就是那张供他颠鸾~倒凤的大床,小妻子赖在床上不肯起身,刘禹能大概猜到她的想法,干脆随她去了,反正这盆子里一次装两个人还是有点挤的。 “郎君可要先看看这个?奴去拿盏烛台来。”听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上却丝毫未停,力道也是恰到好处,刘禹都快被她弄睡着了。 “唔,顺便将我长衫里的事物一并拿来。”后面的女子应了一声便起身离去,他从桶里坐直了身体,从窗外看去,已经入了夜,不看表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了。 房里只有她一个侍女,刘禹不想让自己的身体被一群异性围观,无形中也加大了她的工作量,好在她把这个看成了一种特殊的待遇,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喜色连连。 “嗤”地一声,刘禹点燃手中的烟,美美地吸了一口,无数柳絮状的烟雾和热腾腾的水汽纠缠着,在他的眼前上下飞舞,身心在这一刻都达到了最舒服的状态。 太腐朽、太堕落、太消磨意志了,刘禹无数次地暗暗吐槽着,却又每每乐在其中不能自拔,怪不得要说“老婆孩子热坑头”呢,把前面那句省掉就是混吃等死一辈子的节奏啊。 就着听潮手里的烛光,刘禹被书信里的竖排文字拉回了现实,消息看上去不太好,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焦急的味道,他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一直以来,刘禹从来没有担心过蜀中那边,因为按照历史,张珏要到一二八零年才会兵败身死,而那时候连崖山之战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正因为知道结果,所以他并不了解蜀中的实情,今年他们打了没有?打成什么样一概不知。让他困惑的是,自己的穿越之行会不会影响了原本的历史轨迹,从而发生了不为人所知的变化。 照理来说不应该啊,历史上没有建康之胜,蜀中早早地就孤悬一地,在断绝了一切外援的情况下,仍然还有余力反攻甚至取得了不小的胜果,难道现在这种局面下反而会不好?他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手里的烟蒂越来越长,直到自然地落到地下。 突然背上一热,一只小手舀着桶里的热水在后面擦拭着,不用回头,刘禹也知道那是谁,她做不了按摩的活,就连擦背也是很不专业,那双手也许只合适弹琴书画写字吧。 “怎的起身了?不多睡一会。”将那只柔软的小手拉到嘴边,身后的人顺势靠到了他的肩上,刘禹嗅着妻子的味道,轻声地问道。 “睡足便起了,夫君似有忧愁,可是为国事烦心?”从璟娘的角度看过去,自家官人的侧脸充满了线条感,眼神深邃无比,再配合不时吐出的烟圈,有种让人无法企及的魅力。 后世有句话:“男人认真工作的时候最帅,掏钱包买单时的动作最可爱”,换到这时空,那一脸的忧国忧民,秒杀妻子这种闺阁小娘子不要太轻松,就连一旁执灯的侍女听潮也看得心跳不已。 “唉,没办法,谁叫大宋离了你家夫君就不行了呢?”刘禹这句极具装逼的话破坏了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意境,倚在他肩头的璟娘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恼羞成怒的刘禹一把将她翻过来,结结实实地扔进了水里,措不及防之下,璟娘不由得惊呼出声,**地还没抬起头,就被他一下子抱进了怀里。 听潮手里的烛台摇曳了几下,墙上的人影被拉得忽长忽短,她当然知道主人们接下来会干什么,赶紧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刘禹携着小妻子如约来到禁中,这一回没有什么人插他的队,在那位胖胖的黄内侍接引下,一到了慈元殿外,就有人入内通禀。 一身簇新的绯袍、精心修过的面容,缓步上前的年青男子看得谢氏暗暗点头,再瞅一眼边上的盛装女子,好一双“郎才女貌”的璧人! “臣龙图阁待制刘禹。” “臣妾叶氏。” “参见太皇太后,圣人万福金安。” 夫妇二人跪坐在内侍准备好的锦垫上,一齐伏身而拜,谢氏笑呤呤地看着他们行完大礼,礼毕一起身就招呼璟娘近前来。 拉着她的手,谢氏细细地瞧着她的面容,嫩得出水的脸上透着红润,眼神中除了羞涩还有遮掩不住的甜蜜,手上的肌肤一摸便知道滋润无比,这一下笑意更盛了。 “好孩子,老身当初就说了你是个有福的,此言不虚吧。”谢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 “圣人爱重,臣妾愧不敢当。”璟娘感激地称了谢,她明白谢氏话中的意思,就算是到现在,她每每想起那些惊险的日子,仍是后怕不已。 刘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脚下,殿中奏着一支琴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那个女子的身影已经许久不曾在他脑海中想起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殿中包括内侍总共也没几个男人,既然妻子成了主角,他很自觉地当起了背~景板,一边听着若有若无的琴音,一边想着可能的奏对。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送什么礼。不过世人皆知叶府豪阔,老身也想看看你带了什么来。” 谢氏接过璟娘递上的礼单,略略扫了一眼上面的几行字,突然露出了一个诧异的表情。 “璟娘,你没拿错吧,这不是你家男人的聘礼单子么?”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就连那琴曲也稍稍滞了一下,璟娘情知是谢氏在与自己开玩笑,脸还是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想到,夫君当初的大手笔,就连远在京师的圣人也有耳闻,可这震惊乡野的“红妆十里”,偏偏自己却没看到。 圣人这话不好回答,上面的东西的确有一大部分都是夫君送来的聘礼,虽然看谢氏的样子不像是怪罪,璟娘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也罢,就将那面镜子抬上来,让老身看看是何等奇物,会传得那般沸沸扬扬。” 听了谢氏的发话,座前的女官立刻走到了殿门口,外面立着一只队伍,虽然没有那天那么夸张,可那密密麻麻的礼品担子仍然显得很扎眼。 两个内侍抬着被红布扎起的挑担,小心翼翼地上了殿,上面盖着一方绸布,还看不清真实模样,等他们放下担子揭起盖布,谢氏也离了座走到殿中来。 璟娘同一个女官将她左右搀扶着,谢氏看着镜中的自己,满头银发,皱纹遍布,再看看一左一右的两个年轻女子,娇嫩得如同花儿一般,顿时一股韶华已逝的悲哀涌上了心头。 “大娘娘,儿臣是不是来晚了,错过了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响了起来,刘禹抬起头来,似乎就是上回入宫时偶遇的那一位。 “二姐儿啊,来得正好,带上叶家娘子去各处转转,把这个,收入库中吧。”谢氏指了指镜子说道。 出去之前,璟娘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宫里没有长君,刘禹倒是不担心会发生什么奇奇怪怪的女频事件,谢氏的目光一直伴随着两个女孩退出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刘禹,对于这次和谈,你可有想法?”谢氏的话仿佛从天边飘过来,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显得导常通透。 “下臣不知,请圣人赐教。”刘禹恭身施了一礼。 “你是个聪明的,大宋打不起了,早一日签下和约,哪怕只有十年,官家就能长成,到那时,老身就是死也能去见先帝了。” 谢氏的眼神中透着伤感,官家才刚刚五岁,宫里最年长的就是刚才那个小姑娘,也不过十一岁,可以说是满屋子的孤儿寡妇。那面镜子将她最真实的一面展现了出来,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久可活,一旦先去了,这江山怎么办? “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人所托。”刘禹暗自叹了口气,不能说谢氏和政事堂的人太天真,国势已然如此,大家不过就是抱着,拖得一刻是一刻的心态吧。 历史上,大规模的投降潮正是从今年开始的,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这么危急的关头成为新君,主少国疑,妇人当朝,敌人若是不趁着这个时机欺负你,那他也就不用叫孛尔只斤.忽必烈了! 十年?只怕十个月都没有了,刘禹不忍心去揭破她的美梦,整个朝廷上下都指望着这次和谈。就像是绍兴年间那一次,哪怕不惜自废武功杀了国之长城,也不过换得区区十来年和平,国与国之家,从来讲的就只有实力,哪来真正的和平? 此刻,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昨夜那么晚了,政事堂和枢府还会巴巴地送一封书信到他府上,就是因为知道他今天会进宫面圣,想要借他的口告诉谢氏,事情又有了波折,和谈之事一时半会恐怕不能实行。 刘禹的头有些大,谢氏一脸的期待和赞赏,让他怎么去开这个口?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眼熟 钱塘驿外的接官亭上,廉希贤望着不远处的官道,那里是这个国家最繁忙的地界,人流密集程度远远超过了北方任何一地,难怪大汗会这么心心念念。, “忠范,此行全靠你了,大汗亲笔诏令要收好,他可保你一路无虞。两川行院,西川汪良臣那处当无碍处,所虑者,东川在安西王治下,要说动他,需得另寻一人。” “尚书说的可是王师李德辉?”严忠范点点头,蜀中情形他并不陌生。 “某忘了你在成都府呆过,既如此,余话就不多说了,一路之上,山高水长,多加保重。” 官道之上,宋人的车马已经备好,严忠范将与宋人的一个礼部郎中同行,自荆湖转道直趋重庆府。有宋元联合使臣团的存在,此行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可要达成目地,却要看前者的行事效果了。 他神色如常地给廉希贤施了一礼,心里却是波澜起伏,蜀中是他的折戟之处。三年前他还是兵部尚书,外放后又为一省平章,可却被宋人差点赶出了府城,否则现在又怎么会以一个区区侍郎居于人下? 使团一行集结之后就上了路,廉希贤目送着他们消失,这支宋元两国各占半数的使团承载着他的希望。他已被告知,蜀中不停战,和谈就将无期,宋人的耐心还有多少他不知道,他自己都快被这些接二连三的变故逼疯了。 一同送行的礼部尚书陈景行看着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同行,表面上十分平静,不知道其内心是否也是如此。 廉希贤的视线正好也投了过来,两人各自苦笑着拱拱手致了一礼,都没有说话的兴致,一个要入城一个要回驿站,干脆就在原地分了手。 保民坊王宅,平章王熵一直呆在家中,这种时辰,去了政事堂也没什么事,他一般都是要到后晌才会去一趟,做一些最后的决断。 “......来者以两浙镇抚谢大使为尊,陈相遣了一个清客前来,留相也派家人送了礼,浙东帅司、沿海制司、各州县主官皆有到场。至于礼到人未到的,其数不可估量,儿料定京师与浙西等处均是如此,爹爹可不知,好大的阵仗!” 其实已经回到家有些日子了,王公子不知道为什么老父今天才问他婚礼详情,将自己所见的情形详细述说了一遍,老父亲恍若未觉,连个哼声都没有听到,让他不禁有些疑惑。 说实话,这场面的确让他有些嫉妒,就像是凭空不知道哪里跳出一个人来,抢了本属于自己的那份风光,偏生老父还颇为看重此子,时常将两人对比一番。 躺在靠椅上的王熵半闭着眼睛听儿子述说,他想听的当然不是人人都看得到的那些,可最终也没有从儿子嘴里迸出来,失望之余也有些灰心。 刘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做到了从四品,官家还有十年才会加冠。而十年之后,政事堂里目前最年轻的陈宜中也才五十余岁,自己若是能活着,肯定已经致仕了,留梦炎也是差不多。 从这上面来分析,圣人屡屡加恩于他,就有些深意了,以刘禹目前的走势,只要他自己不犯昏,十年之后登上执政之位入政事堂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圣人这是在为官家铺路,同时也是为陈宜中找一个对手啊! “你去府门看看,陈尚书到了没有,若是到了直接领过来。”王熵蓦的一下子坐起身体,睁开了双眼,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儿子,倒底将那些教训的话语咽了回去。 进入七月份的禁中,满目的繁花似锦,花径之间,一行宫装妇人穿行而过。不像前唐,宋人的宫装比较保守,就是在这大热的天里,也是规规矩矩的丝毫不露。 “这是粉奴香、卵心黄,那是雪夫人、御衣红......” 队伍最前面,两个小女孩相携而行,一个看上去更小一些的指着近处介绍道,璟娘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不时地附合两句,思絮却早就飞向别处了。 倒底身处宫闱,她可以让夫君别担心,可自己的一颗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太皇太后单独留下他,是为了何事,其间是福是祸?幼承庭训,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如何不懂。 “十三姐儿,看来这些庸脂俗粉入不了你的眼,走得有些累了,我的住处就在前面,不如去那里坐一坐?” 她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别人的目光,璟娘回过神来敛首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如蒙不弃,直乎璟娘之名即可,此番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那好,我叫你‘璟娘’,你也莫公主、殿下了,我的名中有个‘清’字,你也直乎便是,不得再告罪。” 小女孩早知她的反应,出口制止道,让璟娘很是无奈。 “遵命,殿下。” 一言既出,小女孩马上瞪了她一眼,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而是拉着她的手紧走了几步。穿过这片花圃,一座小小的庭院出现在眼前,院后是一处水阁,璟娘看那上面题着“澄碧水堂”几个字,而落款竟然是孝庙御笔。 从大太阳底下突然走进来,一股清凉之意迎面而来,只看这个居所,就知道前面的小女孩应该很得宠,一直被她拉到了内室,璟娘看着那些陈设尚算精致,而挂在当中的布仪幔帐却不是新作。 “这些两年没换过了,不瞒你说,我身这一套也是今年正月里所制,哪能同你相比,不过表面风光罢了。” 看她注视的方向,小女孩凑过来说道,大宋的公主是个什么情形,璟娘也是首次亲见,却不好亲易开口说什么。 “殿下是天家贵......”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小女孩横了一眼,璟娘赶紧住了口。 “清......清姐儿。” “一天要学那许多规矩,好容易碰上个年岁相当的,要还是这般无趣,这公主不当也罢。” 内室只有两个宫女站在门口,都低着头,应该是她心腹之人,因此出言才这么没有忌讳吧,璟娘想。 “你那夫婿甚得大娘娘看重,且放心吧,我闻得有好几次大娘娘都同人提到过他,十分欢娱。” 小女孩一边让宫女为她卸装,一边宽慰着璟娘,不一会儿,就换上了一身常服。 “宫里常有些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你在此,不妨同我说说,他确如说书那般么?” 一直记着谨言慎行少开口的璟娘突然听到她这么问,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他”是指的夫君? “都是些市井之言,以误传误,殿......清姐儿不必理会就好。”想了想,璟娘还是决定藏拙。 “喔,既然那些话不可信,那你与我说说,你家夫婿的实事倒底如何。” 小女孩没有放过她,那双无瑕的瞳子里透着一丝好奇,让璟娘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拣了些普通的事迹,璟娘加上了自己理解,说起来有些平淡,可小女孩听得很认真,不时得惊叹一声,确实是个好听众。 半真半假的故事说完了,小女孩还沉浸其中,璟娘无聊地转了转眼角,无意间扫过房内的琴台,上面的一个事物引起了她的关注,人也不自觉得站起身走了过去。 “那是我师傅之物,今日她入内庭供奉,我就拿过来把玩,你认得么?” 璟娘不用拿起来看,也知道是什么,自己的那块摔坏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雉姐儿曾经说过这物只有他夫君才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姐儿的师傅又会是何人。 “璟娘,你是个有福的。” 小女孩接下来的话让她愣了神,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对她这么说,还是个相识不过片刻之人,她的心有些乱,那感觉来得如此突然。 “圣人容禀,相公们所虑不无道理,元人自恃势强,想战就战,想和就和。我等若是一味示弱,只会为敌所轻,最后就算谈下来,也难堵悠悠之口。” 刘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将实情一说出,就看到谢氏的脸色沉了下来。 “圣人也勿忧,元人渴求和谈之心,比我方更甚,只须再过些时日,蜀中战事一停,臣等定与他们达成一个满意的和约,绝不负圣人所望。” 不管这梦还能做多久,刘禹都不想再去戳破,因为即使他说了,别人也不会信,李庭芝的军报就是个最好的证明,刘禹不认为自己比他还要有权威。 谢氏的眼睛仍是望着殿外,不远处是重重的宫阙,过了良久,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面色渐渐缓和过来。 “罢了,好生去做吧,老身等着你们的消息。” 看着那个年青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谢氏还是有些欣慰的,至少此子没有瞒骗她,他只是和议三人组里地位最低的一个,又能做些什么呢? 数千里之外的大都城宫禁之内,忽必烈的浑厚嗓音响彻殿中,自从伯颜被他打发出去之后,中书省的左右两大丞相就都缺了席,繁重的国事全都压在了他自己的肩上,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至于那些汉臣只能备咨询,已经不再像早些年间那样受他信任了,哪怕是姚枢这等潜邸之臣也是如此。 “告诉王昛,朕不仅要步卒,还要水军,战船、海船,越多越好,不要一味地只叫苦,八月底之前,朕要看到人、物!” “女真各部再遣使去催,今年贡物朕什么都不要,只要人马。告诉他们,凡是出人出马的部落,战后都有重赏,明年的贡物一律减半,勇者拔入侍卫亲军听用。” ...... 几个汉人文臣,战战兢兢地书写着他颁下的旨意,然后再换人做成蒙古、高丽、女真等各种文字,信使就等在宫门外,做出一封就发出一封,丝毫不敢耽误。 “你们先下去吧。”正在思索还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忽必烈突然听到一个背后女声响起来,殿中的众人应了一声,收拾东西退了下去。 “察必。”他一转过头就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心中的那股戾气顿时不翼而飞。 “天色不早了,国事做不完的,陛下稍稍歇息一下,明日再继续吧。”察必挽住他的胳膊,笑呤呤地说道。 “嗯,那木罕......”忽必烈有些歉意地说道,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了。 “他是大汗的儿子,天生会有一份责任,就算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命。高丽那边,我已经发了书信去给忽都鲁坚迷失,不会误了陛下的事。” 察必的语气有些低沉,那木罕是她的亲子,如今落在了宿敌手中,虽然还没有坏消息传来,可担心却是难免的,忽必烈将她揽进怀里,两人在殿中相拥无语,就像每次他出征回来一样。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长衫 清晨,刘禹睁开眼睛的时候,室内已经照进了阳光,帐子里还有些微微的熏香味道,转头看了看,身旁空无一人,小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床。 床前并没有侍候的人,可能正在妻子身边吧,刘禹坐起身扯了件单衣披在身上,从榻上跳下来,这才听到室内有一阵很轻的音乐声,就像被人刻意关小了一样。 他们的主房很大,前后被一座半高的多宝格木架子隔成了内外两边,刘禹踩着一双木丌走到架子后面,从格子孔里朝外看去,不禁露出了一阵笑意。 铺着毯子的地上,小妻子和着音乐的节拍做着健身操,一板一眼地很是认真,自己不过是心血来潮的一番话,过后都没想起来,她却一直遵照而行,现在才是到京师的第二天。 “这样子才有感觉。”刘禹将声音调大,富有节奏的音乐声回荡在室内,听着就有股热血上涌的感觉。 璟娘的脸上泛着红潮,秀挺的鼻尖上晶莹的泪珠闪烁着,薄薄的黑色紧身衣贴在她身上,将少女正在发育的曲线表露无疑,刘禹知道那下面什么也没穿,可眼中却没有一丝的情~欲,只有单纯的欣赏。 许是受到夫君眼神的鼓励,璟娘回了一个微笑,仍是坚持将一套~动作做完,才喘着气站起来。一看她疲累的程度,刘禹就知道她肯定是早早就起来了,从听潮的手里接过绵巾,爱怜地帮她擦着汗。 说来也是无趣,尽管一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可她活动的范围却是小得可怜,以叶府的家教,她怕是从来都没见过府门外是什么样子,只是成亲前才被允许上了一趟京,还差点出了事。 不过刘禹也没打算带着她去逛街吃饭看电影,喔不,是看瓦子戏,哪怕是男扮女装也不行。临安城的街道很宽,可大部分被御道占去了,普通人是走不了的,因此那些地方就算他想,璟娘自己也未必愿意去,还是安安静静地玩密室调教吧。 至于要怎么增加运动量,后世的办法很多,不光是妻子,他自己也有这个需要。一想到昨天晚上的表现,他可是大了妻子十多岁,此消彼长之下,怕到时候别让妻子小看了去。 “今日可能要出门一趟,若是晚了,就不要等了。”刘禹嗅着她的发香,上面有一股草本植物的味道,用的是一种绿色的汁液,效果还不错,也省了他去背洗发水之类的化工产品过来。 “嗯,夫君若是喝醉就不要赶夜路了,只是......只是......”璟娘只是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刘禹知道她的想法,也不去解释什么,烟花柳巷本就是士大夫爱去的地方,只要不把人带回家来,没有哪个正室会为此烦恼。 这世的女孩子还真是可怜,连吃个醋都是“七出”之一,他一把将璟娘揽进怀里,妻子的身高只到他的肩头多一点,下巴刚好顶着她的发髻,这样的怀抱能让璟娘心安,从开始的不适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她的双手很自然地环抱了过去。 “这府里还是冷清了些,平日里无事,不妨去大哥儿那里转转。”知道妻子与叶应及的长女交好,两家隔得近,又是近亲,转念一想刘禹开口说道。 “夫君要去许多日么?”没想到妻子太过聪慧,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或许吧。” 刘禹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这一趟是准备回后世去的,既然要参与和谈,当然要搞清楚对手的资料,这可以说是他唯一的金手指,具体会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只能先这么敷衍着。 “那,奴可否将那套锻体之术传与他人?”璟娘似乎想了半天,才问了句让刘禹意想不到的话。 “一切都由娘子作主。”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刘禹再度将她抱紧。 “三从四德”真是个好品质啊,不用担心她们哪天会翻你的口袋、检查你的手机,一去多日也没有抱怨,只有真切的担心,刘禹的心里有一点点的愧疚,那是因为他没有办法说出实话。 从停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上下来,刘禹一眼就看到了玻璃窗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明明只是个员工,他却有种别样的感觉,仿佛就像另一个等待自己归家的女人。 “叫两份吃的到房间里吧,今天晚上可能要辛苦一点。”等苏微付了出租车钱,他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就带着她走向电梯。 借着电梯门的反射,刘禹发现苏微不但没有怨言,反而隐隐地有些兴奋,看起来这也是给憋坏的一个。 “帮我去订两套这东西,尽量找本地的商家,能马上送来的最好。还有上次那种衣服,来个十套吧,全要黑色。然后查一下这几个人的资料,越详细越好,问问你的同学,有没有关于他们的论文,我会付钱。” 苏微将他的要求一一记下,老板说得很快,似乎要得很急,这同往日不太一样,可她了只是答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去。 “陈述吗?我刘禹,你那边怎么样了。”没等她走出房门,刘禹就给另一个女人打了一个电话,南岛那边的事也很重要,因为他已经知道朝廷任命了新的提举市舶司事,地点就在琼州。 不得不说,叶梦鼎的能量还是很大的,这件事他还以为会拖一段时间,结果自己还在回京师的路上,新的主事就已经出了临安府,一点不像他了解的办事效率。 等那人一到,琼州计划就会开始,这需要大量的物资作为保证,他不得不催促一下,光是签订协议没用,得尽快开工,这其中涉及到拆迁和补偿,搞得不好就会出问题。 “放心吧,我天天在乡下盯着,咱们的款子打得快,村里的动作也不慢,已经快要到收尾了,施工方最多几天就能进场。” 电话里的陈述显得很轻松,熟知她性格的刘禹顿时放了心,这姐们是个干实事的,一般不会说假话。 “好,告诉施工方,要严格按照图纸来,给我保证质量,如果提前竣工我有重奖。” 其实不是什么大工程,除了一条连接的公路,就是高高的围墙和一个巨大的仓库,陈述很纳闷他为什么要一个那么大的仓库,只怕一辆火车都能直接开进去了。 “没问题,我会一直盯着的。”陈述很干脆地保证。 “等事情做完了,你和胖子去渡假吧,地方随你们挑,公司报帐。”刘禹一直记得他们俩连蜜月都没渡过,全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再说吧。”陈述没有多少兴奋之情,语气好像也低了下来。 “不过,禹子,老娘这一身晒得黑黑得,都没法见人了,你准备怎么补偿?” “姐姐,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不?”刘禹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还没等他继续开玩笑,门铃就被人按响了,他只能说了声抱歉挂了电话。 来的是酒店的送餐服务,因为要做事,刘禹没有要酒,去隔壁房间叫苏微的时候,她也刚好放下了电话。 “你要的货一会儿就会送过来,衣服也是一起,不过那几个人不怎么有名,恐怕没多少资料,我同学还在想办法。” 苏微简单地说了下她手上的工作,那种紧身衣一看就是给女孩子穿得,当然不可能是非洲女孩,因为老板从来就没有让她去订过出国的机票,至于实情是什么,她并不关心。 “陈述的情绪不太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刘禹问的问题显然和她的工作无关。 “述姐?”苏微想了想,好像是有点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来。 “算了,没事你们多聊聊,她是个要强的人,有什么话也只会藏在心里,没准能告诉你。”刘禹希望那是自己的错觉吧,两个都是他的好朋友,他不希望任何一个有事。 这一刻,苏微有些羡慕她,老板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很会关心人。 “你弟的病怎么样了?”接着就轮到了她自己。 “还算稳定,只不过没法根治,除非......”苏微叹了口气,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没有合适的脏源,人就只能躺在床上。 “没事的,有机会带他出国去看看,或者会有转机。” 刘禹的话让她感激地笑了笑,现在其实已经不错了,有了她这份稳定的收入,母亲基本上不用再去打零工,可以专心地照顾弟弟,她很知足。 两个人吃完饭,商家也把货送到了酒店,由于太重,刘禹将东西寄放了在酒店前台,等走的时候再取出来。 那边的资料传过来时已经快到午夜了,苏微打印之后送到刘禹的房间,刚刚洗好澡的老板躺在沙发上,一支烟在他里结出了长长的烟蒂,人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么入神。 “辛苦你了,现在没事了,赶紧去睡吧。” 本来以为没多少资料,谁知道又是厚厚的一迭,现在回去有些晚,那边城门反正已经关了。刘禹干脆决定等凌晨的时候再出发,正好有时间看一下这些资料。 上面除了三个元人使臣的事迹,还有他要求的蜀中战事经过,以及今年所发生的一些大事,他慢慢地翻看着,不知不觉就投入了进去。 苏微没有回房睡觉,而是泡了杯咖啡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在一旁看着他,这个男人就像是埋在那些纸里面,不时地嘴里嘟囊一句,手上的笔在飞快地划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禹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料却是已经冷却的咖啡,他这才发现苏微就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已经歪在那里睡着了。 这个女孩子双腿蜷曲着,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波浪型的短发下是一张干净的面容,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柔软的红唇微微开合着,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凝视了一会,眼看着天色即将破晓,刘禹起身将带来的一件长衫盖到了她身上,刷刷在纸上写上几句,自己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地将房门带上。 苏微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身上的汉服应该是老板的,上面似乎有股淡淡的烟味,茶几上只有一空杯子和一张纸,那些资料都不见了。 “看你睡得香就没吵醒你,这件长衫你拿去洗一下,然后寄给高教授,早就答应他的,一直没记起来。醒了别急着回房,先去吃个早餐,我先走了,刘禹。” 看完纸上的话,苏微拿起了那件衣服,样式很古朴,黑色的布料里有不易察觉的暗纹,密密的针脚好像是手工缝订的,凭着感觉她也知道这决不是什么便宜货。 正文 第一百章 调动 “禹哥儿!”抱着一迭文书的叶应有看着面前的常服男子,有些不敢置信。 “别看了,只有某一人。”见小舅子还在向身后张望,刘禹笑着推了他一把。 难怪他疑惑,从京师到庆元府有三百多里,快马一日一夜勉强可达,可眼前的这位衣衫整洁,面目从容,哪里像是奔波劳累的样子? “岳父大人可在衙中?”这位小舅子是个典型的书痴,有股不弄清楚不罢休的劲,刘禹怕他纠缠这些,赶紧转开话题。 “爹爹还在后衙未起呢,要某去通报么?” “不急,胡身之呢?”老人家七十多岁了,刘禹没想过这么早去打扰他。 叶应有指了指身后,刘禹见他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这位相府衙内只怕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以胡三省的性子,既然视他为弟子,又是同衙下属,当然不会和他客气,严师才出高徒。 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刘禹自行向前面走去,不出所料,守衙的官兵多半就是叶府的家丁充任,见到新姑爷都没有阻拦,任他直入堂中。 “......修葺之事要抓紧,我们自己的工坊不行,就去找本地商家,银钱不趁手,那就紧着受损不重的先来,无论如何,要先让这些船能下水,这也是少保再三嘱咐的。” 在建康城共事了那么久,胡三省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刘禹甚至能想像他的表情,别看他是个文人,一做起事来就浑然忘我了,这点来说,叶梦鼎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非是小的们敷衍,匠人们有两个月未发饷了,前些日子,闹得凶了,才挤出些粮米济之,如今只怕......”一个书吏吱吱唔唔地说道。 “那是前任的事,尔等放心,少保已经具本参他,粮饷也定会发下来,总之要多加安抚。实在不行,一会少保到来,某与他商量,再济些粮米,让大伙先填饱肚子。” 胡三省的语气低了下来,刘禹能理解他的无奈,有宋一朝,算得上高薪~养廉了,可贪腐仍是层出不穷,人的**是没有止境的,再加之本朝对仕子的宽容,更是让犯罪的成本降到了忽略不计的程度。 “子青?你何时到的。”刚转身准备送走书吏,胡三省就看到了堂上一个穿着格格不入的人站在那里,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喜交加。 “刚到一会儿。”刘禹走上前来,只见他身前的大案上摆满了各种书册,也不知道是帐目还是别的什么。 “身之兄,事情要做,人也要保重,还记得你在建康城时是如何对我说的吗?” 与在宁海会相比,胡三省的样子又消瘦了几分,历史上他可是个高寿之人,刘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他劳累过度。 “刚刚交接,诸事繁多,等理顺就好了。”胡三省不以为意地说道,然后抬起手看了一下表。 “少保此时恐怕还未起,不如在此等候,正好陪陪我。” 刘禹点点头,随手拿起一封书册翻了翻,上面记载着一些数字,密密麻麻地让他有些头大。 “适才听你所言,海司可用之船有多少?需要修葺的又是多少。”刘禹放下书册,干脆直接问人。 “完好者才不过二百五十余艘,损伤不大者一百七十二艘,都是十年之内新造的,余者非大修不可用。”胡三省摇摇头。 这个数字让刘禹有些吃惊,之前参议陈允平估计能有五百左右,现在看来是将轻损的也算在里面了,这么点船,要守住偌大的沿海,基本上就是做梦。 “朝廷年年都有拨付,并无短少,这些人都可杀!”能让中正平和的胡三省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愤怒自然可以想见。 也难怪,自从绍兴年金主完颜亮那一次之后,海战就不常见了,一支不参加战斗的军队,又有大笔的银钱养着,如何不让贪官们动心,能撑到现在还有船可用,这些人算得上有良心了。 只不过,真要杀人,海司从上到下估计一个都跑不了,这样的事,从古自今都是如此,刘禹不是来肃贪的,对胡三省的反应,他也只能是点点头而已。 “水军官兵呢?实数有多少,缺额多不多。”听了刘禹的问题,胡三省又拿起了另一本册子,厚厚的有点像登载户籍人口的鱼麟册。 “各路加起来约有一千指挥,庆元府本地就有六百余,多驻于定海县。” 也就是说总数不下五万人,府内占大头,差不多三万人,当然这只是军册上所记的数量,刘禹知道他还有下文。 “战船只有这么多,水军只能轮番出海,余者或有操练,你也知道常年累月下来,有多少人还堪用,就不得而知了。” 刘禹默然,有兵无船也是无用,他只希望这些人不要像御营那些兵一样,垂垂老朽了还占着军额,这个朝廷还真是冤,钱没有少出一分,尽养些废物。 “澉浦水军有一位姓杨的指挥,名册上可查得到?”过了一会儿,刘禹想起正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杨飞,第七指挥,在这里了,你认识他?”胡三省翻了翻手里的册子,这个人他没有印象,应该驻在嘉兴府。 刘禹也不瞒他,将琼州设司一事说了出来,相应的那边的水军就会扩充,一个指挥五百人,辖船不过十艘,调动起来没有什么难度,他手里的权限就足够了。 虽然刘禹只说了一个大概,胡三省仍是敏锐地觉察出他应该有什么大动作,这完全是出自建康共事时的感觉,不过具体的他也不想去过问,海司本就是人家老丈人主事。 告身、调令,胡三省就在案上几笔书成,随手从一旁的木匣子里取出大印,当场就给盖好了,杨飞人还在海上,人已经改了归属。 “这事物是你带走,还是我遣人送去他的驻地?” 刘禹摆摆手,他怎么可能为这种小事专门跑一趟,胡三省明白他的意思,将几页纸封好打上火漆,叫过堂下的一个军士吩咐了几句,那人接过东西抱拳而去。 “老~胡,莫心急,船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这个称呼并不常用,胡三省捉摸着他这句有些不通的话,身边的年青人脸上有着一种云淡风轻的自信,就像鲁港初识那般。 临安城叶府后院,璟娘遵照夫君的指示前来串门子,没想到府里还有其他人在,她进门时,府中长女珝娘正陪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娘子说话。 “小姑,你来得正好,这位是谢镇抚之女。”珝娘高兴地将她迎进来,介绍道。 “见过叶娘子,我在家中行二,如蒙不弃,就唤我‘芸娘’吧。”原本坐着的少女起身施了一礼,显得落落大方。 璟娘当然知道谢镇抚就是太皇太后的那个内侄,亲自前来府上宣过旨,而后又为自己的婚事到过场,闻言不敢怠慢,赶紧将她扶起来。 “芸娘,你也莫娘子娘子了,就叫我一声‘璟娘’吧。” 不得不说,谢府这个次女长得让她也暗暗佩服,有这样的容貌、家势,如果当今官家成年了,只怕会送入宫里也未可知。 “咦,小姑,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操舞吧,赶紧放来听听!”珝娘对自己突然之间矮了一辈毫无所觉,一想到船上时小姑和她说的那些,就有些心痒痒。 没想到会多出一个人,璟娘有些犹豫,可一看芸娘也是一脸的期待模样,就知道这个大嘴巴侄女多半已经告诉她了,只得吩咐一声,随她前来的听潮抱了一个扁扁的箱子,四下里看了看,走到窗下的方案前。 “我等,真要......这么做?”两个女孩看着屏幕里的影像,那穿着,那姿势,与平时所学的大相径庭, 屋内充满了动感的音乐,不知道是何种乐器奏出来的,听着就让人跃跃欲试,璟娘让她将多余的侍女们遣了出去,这才取下髻子,打散了头发,用一根束带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接着就在二人注视之下脱掉了罩衫,露出了一身紧致的黑衣。 两人从来没想到一个女子还能这么穿,黑色反光的布料将身体包得严严实实,并没有露出什么,可身上那些线条和凸起,随着璟娘的动作,犹如一条游鱼一般,充满了诱惑。 “他便是这么教你的?”一曲既罢,珝娘脸红红地问道。 “什么他,那是你姑父。”璟娘的脸也有些红,不过是运动所致。 对于二女的反应,她并不吃惊,自己刚开始还抵死不从呢,可自从练了几天,突然就喜欢起来,这并不完全因为是夫君所授。 “璟娘,这样的衣物还有么?”芸娘摸着她的紧身衣,触感十分柔滑,不知道穿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反正是在闺房之内,就连那些**都没少偷看,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自然,来,我帮你换上。”还好带来了自己的备用之物,璟娘很高兴这么快就拉了一个下水。 “小姑,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要。”珝娘眼见着刚认识的闺蜜都从了,赶紧举手示意。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说客 庆元府定海县的望海镇一带,海岸线平整,自古就是上好的舶口,后世这个区域是甬城市的北仑港,本时空则是明州市舶司专属码头。,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刘禹还是被眼前的萧索景象惊到了,寥寥无几的几艘海船停在港内,码头上基本上没有行人,舶司下属的抽检房连个值守的书吏都没有。 “朝廷明旨还未下颁,风声就已经传出了,如今有门路的都调去了别处,走不了的也在想着法子退出来,再过不久这里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叶梦鼎指着前面说道,刘禹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朝廷要设新司,可地方在哪?琼州!谁不知道那是流亡之处,九死一生的险地,又有谁会愿意去那里任职呢? “子青,你现在明白了么?朝廷早就有过这种奏议,却一直未曾实行,原因就在这里,现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这人手你准备怎么办?” 老丈人的问题让刘禹无法回答,他的本意原就不在这里,只打算要来一个名义,然后借此控制海峡,至于新司能收多少钱,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了,可那时......他不认为朝廷还有余力去管这些。 “此事还望丈人有以教我。”刘禹转身施了一礼。 “你今日不是调了一人去琼州,想必也与此人有言在先了,澉浦杨家本就是海事大族,如今明州司撤了,他们若是有眼光,会知道如何做的。” 叶梦鼎没有明说该怎么办,他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无法一蹴而就,而海司面临的困境,才是当务之急。 “丈人,曾唯是你的人么?”后世的资料里关于此人的记载很少,刘禹只能凭结果去猜测。 “这个么,他是朝廷的人,不过当年他流放琼州,是老夫将其赦回,你想问的是此人可信否吧。宝佑六人中,他不是最先出头的,也不是言辞最激烈的,可却是流放最远的一个,此人不够圆滑,做事还算是勤勉,可以一用。” 叶梦鼎没有和他绕弯子,直接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了他,刘禹从中听出的意思则是,老人不想再市舶司一事上过多讨论了。 就算是一年之后真能达到刘禹所说的那种收益,也对现在的海司毫无用处,自己亲眼看到的实情让他寝食难安,在其位谋其政,不同于刘禹装逼,他的忧国情怀是真的。 可是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成为老人的女婿了,刘禹对他没法像汪立信那样信任,琼州计划已经在他脑中,却完全不敢合盘托出,至于为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老人在贾似道的手里都能全身而退,这样的彪悍的资历说明他决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说动的人吧。 “丈人可知大宋何处所造海船最快、最多?”没办法,他只能一步一步来。 “南渡之前,此地可称首选,如今么,唯福建、两广等地尔,又以漳、泉、广等地为甚。” 叶梦鼎没有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些情况他当然不会陌生。 “丈人说得不错,福建一地一年可造之船便有千艘之多,当地大海商自有船队则是数千以上,跑上一趟获利何止巨万,我等却还在为工匠银饷发愁,何其荒谬!” 刘禹只敢把话说到这里,可叶梦鼎是何许人,闻弦歌便知雅意,细想了一番,再看他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复杂了。 “子青,建康之时,你就是这样才赢了鞑子么?” 刘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得不说老人的感觉很敏锐,倒底是做过宰执之人,他很想说一句“是的”,可是这种理念,能不能让老人理解,进而支持,他有些为难。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法,叶梦鼎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一言不合连宰执之位都会舍弃,刘禹不希望现在同他闹翻,可最重要的是,他说不出欺骗的话。 是的,大宋并不缺船,与其像历史上张世杰那样子,临到末路再去抢,还不如现在就下手,对于他的目标人物,刘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食宋禄、居宋土却害宋人,难怪宋、元两边都没有他的传记。 “少保。”刘禹恭身施了一礼。 叶梦鼎凝神看着他,这小子一开始叫他的官称,就说明他接下来的话不同寻常了。 “小子今年不过而立,若是按部就班熬资历,又有丈人扶持,就算什么也不做,升到宰执之位可用得十年?” 叶梦鼎默然不语,以他的能力,的确不用十年,外官三年一转,京官拔擢更快,自己其实能做的很少,光是凭圣人的青眼有加,哪怕明日就有旨签书枢密院事,也毫不出奇。 “若是盛世,小子大可如此,一边做个闲散京官,一边同璟娘悠游造人,人生如此更复何求,可如今是什么世道?” 对于他嘴里的新词,叶梦鼎时常能会心一笑,现在却没有丝毫动容。 “鞑子大举就在今年!”果然接下来刘禹就口吐惊人之语。 “少保可知,某为何已经任了和议使,还能出京前来此地。盖因鞑子在蜀中大举进犯,至今未歇,通往重庆府的各路交通,已经断了,而他们还在京中妄想着和议!古往今来,翻遍史书,有如此无耻之行径么?” “而在襄阳府、鄂州、归德府、宿州、徐州、海州,每一处与大宋接壤之地,元人都在大举征发,秋收在即,战事已停,他们此举为的什么?少保可有教我。” “此事朝廷知否?” 叶梦鼎毫不怀疑他消息的正确性,他现在不过是个从四品的京官,没有必要挟敌自重。这样的消息终于让他动了容,大好形势之下,内里居然会如此,这是倾国之覆啊! “李帅曾有军报上呈,结果是政事堂将淮西总领所移驻到了安庆府。” 此事邸报有载,他原以为是政事堂见李庭芝事权太重,现在刘禹一说,他才知道还有这样一层内因。 “若我是忽必烈,当以河南、山东之兵力压两淮,就算不能破关,江淮重兵已无法动弹。大军自荆襄而出,扫荡荆北荆南,就算建康城不易下。从别处直入浙西,威胁京师,到那时,据城以守就成了泡影,为了援京,李帅势必率军出城,后果殊难预料。” “少保,建康虽胜,我军损失的全是积年老卒,战后却未得到补充,鞑子损失虽大,可他们上下一心,军势早已远超去岁,若是再来,小子没有任何信心可胜之,到那时......” 刘禹虽然说的是鼓动的话,也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敌人拧成了一股绳,自己却还在这里充个说客,古人要真像网文里说的没有脑子该有多好! “此话你为何不对圣人说?”叶梦鼎话一出口就醒悟过来,这种耸人听闻的话,太皇太后又怎么可能会信? “罢了,此事,你打算做到哪一步?” 叶梦鼎的问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刘禹看了看他的神情,似乎又恢复平静,觉不出喜怒来。 “让此地重为宋土,民为宋民,船为宋船,如此而已。” 对着老人疑惑的目光,刘禹摆出了一个坦然的姿势,他的目的本来就很单纯,就像是上次刺杀夏贵一样,自己最后可没得到什么好处。 “你可知此事牵连颇广,背后之人遍及朝野,就连宫中......总之,切莫轻动。”叶梦鼎没有把话说完,刘禹马上自行脑补了一番。 没什么稀奇的,海事利益巨大,自然要摆平方方面面,而那人独掌巨利三十多年,又怎么可能没有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恕小子好奇问一句,丈人在其中有几成分润?” 叶梦鼎对他的变脸功夫哭笑不得,刚才还一付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模样,这会就猥琐地像个帐房先生一般。 “不只老夫,你也有。” “喔,竟有此事?”刘禹一听之下倒真的有些好奇了。 “自然,你的贺礼里便有一份,单子在十三娘那里,自己回去看看便知。”叶梦鼎横了他一眼,悠悠然说道。 表面轻松的刘禹其实内心并非如此,叶梦鼎没有否认,那就说明朝廷上到宰执下至普通文吏,都已经结在了这张网上,至于可能牵涉谢氏一族,同夏贵不一样,光杀了本人是没有用的,他们只需再推出一个就是了。 反观叶梦鼎,刘禹明白自己并没有真正说服他,这样的行事手段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想要马上转变过来谈何容易。唯一可喜的是他的语气已经有所松动,多半会是像前次那样,想一个更为妥善的法子,而刘禹很清楚,那人不是个善茬,甚至可以归到枭雄一类。 这样就已经足够,只要不是横加反对,到时候大势已成,以他的明悟,自然知道该做出何种选择。自己可以穿越时空利用后世的交通工具,可在这里,出行一趟动动辄以月计,他等不起了。 “大风浪唷,嗨唷!” “覆我舟唷,嗨唷!” “直起身唷,嗨唷!” “扯紧帆唷,嗨唷!” “莫做他乡唷,一水鬼。” “家中还有唷,我婆娘!” 大海之中,一艘曲底尖头海船已经驶过了福建沿海,转入了浙东沿岸,一首简单直白的哩歌在船上传唱着,领头的正是船主杨飞。 他们几乎与刘禹在同一天出发,借着信风,一路行驶如飞,现在偌大的海船上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除了他的手下还有新招募的那些水军,当然也包括了一心想要出海的姜宁等人。 杨飞满意地看着那个年青人一天天成长起来,虽然现在还远不如老卒们熟练,但那股子韧劲却注定了他的成功,此刻爬在桅杆顶上的仍是张瑄,姜宁正带着人在下面操帆,粗大的缆绳在他手中就像那杆长枪一样,灵活地转动着。 这一趟之行,他有着说不出的感觉,所接触的这些人都同他以往认识的不一样,他们身上充满了活力,完全没有普通禁军的暮气,要不要加入,杨飞原本还很犹豫,现在却有些迫不及待。 琼州所见,也没有他想像的那般荒凉,朝廷如果真的于那处设司,自己调过去,就等于掌握了水路的通行权,这对于家族事业将会是莫大的助力,他相信,说服家里的人不是什么难事。 “大风浪唷,嗨唷!”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手里的圆木重舵,用粗野的哑门吼了出来。 姜宁抬起头看了一眼,也学着唱了一句,他的淮地口音很重,可在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当中,又有谁会笑话呢?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转官 淮东前沿的楚州,既临海又濒江,黄河在此夺淮入海,勾通江淮的运河以此为终点,州城不远还有名为“洪泽”的大湖,本该是天然的水利枢纽。 南渡之后,楚州成了大宋的抗金前哨,所谓“郡居江北既严护于近畿,路出山东更扫清于小丑,兵卫森罗既作淮壖之重镇,舟师毕集又居海道之要冲” 淮水南岸,一处偏僻的滩涂后面,张青云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卵石,偶尔会举起手腕看上一眼,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水流湍急的江面上仍是踪影全无。 “先生,有动静了。”一个举着望远镜的军士突然轻呼了一声,他闻言一振,赶紧向前面望去,搜索了良久也只找到一个小黑点,稍不注意就会漏过去。 军士手上的千里镜他也曾试着看过,镜片里陡然变得清晰的图像让他很不适应,就像远处的人突然之间跳到了眼前一般,因此一般他是不会亲自去操作那个事物的。 过了一会儿,小黑点渐渐地变大,肉眼可见一叶扁舟正驶向这里,船很小,上面只有一个渔家奋力划着双浆,船头则站着一人,背着手向这边张望。 “是都头他们。”军士兴奋地叫了出来,张青云带来的人都站起身,跑向前方,挥着手大声招呼着,浑忘了一江之隔的对岸,就是敌国。 “某来得晚了,让先生久候。”一身富商打扮的李十一拱了拱手,他的变化让人刮目相看,待人接物都有了些模样,根本看不出是个粗鄙军汉。 划浆的汉子也是他的手下,一些认识的军士都上去迎接他们,李十一好不容易才脱了身,笑着走向落在最后面的张青云。 “只要能平安回来,等得一时半刻又算得甚,都头一路辛苦了。”张青云面带笑容地回了一礼,言语真诚地说道。 眼前的几个人都是从重兵云集的敌区而来,看似潇洒的背后有着何等不为人所知的艰辛,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样的行径让他佩服不已。 这一趟是他自己主动前来的,刘禹在对讲机里虽然骂得很凶,可一听就知道那满满地都是关爱,李十一等几人是最早追随他的那一批人,一共也没剩下多少,太守这是不想他们再有失。 “咱们过去说。”李十一看了看周遭,这附近都是盐碱地,没有农田,不远处就是高大的州城,倒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太守有何吩咐?”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站定,李十一有些迫不及待。 “太守说了,你们这一回干得漂亮。”张青云说的是刘禹的原话,只不过他截掉了“虽然”两个字和之后的话。 “先生莫要瞒某,太守气得不轻吧。”李十一苦笑着说道,他自知违了令,可这种事并不是一两回了,太守会不会责罚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只有夸奖。 “都头......”张青云一个称呼刚出口,就被李十一出声打断了。 “先生若是不弃,就如军中弟兄们那样,叫某‘十一哥儿’吧。”在北地的时候,这个称呼是会要命的,他猛一听到都有些不习惯了。 “好,十一哥儿,太守此番除了将你等叫回,还有些事物要某带给你,他说‘有了此物,深入敌后的弟兄们就不用担心无传音筒可用了。’东西在城里,少时你带人去领,每一处商号只有一个,用起来不难,可还是要小心些。” 张青云说的就是手摇发电机,刘禹买的既不是最贵的,也不是最有效率的,他要求的是最耐用的,操作也要尽量简单明了。李十一听了很高兴,虽然不知道是何物,但既然是太守发了话,他当然不会不信。 他在北地这么转上一趟,除了实地打探军情,还有就是建立消息网,在北方各地以商号为掩护,组成一个固定的情报收集系统,就像元人做的那样子,只不过他们有了这时空最强的利器,效率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各处商号地点和名册,请先生务必亲手交到太守那里,这册子只有一份,一旦有失,弟兄们就有性命之虞,还望慎重。” 李十一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过去,张青云听了他的话,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原本轻轻的册子似乎变得沉重无比,他点点头,取出一方帕子包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还有一事请转告太守,山东之事有些变故,对方与我大宋有些过节,此事怕是不好办,某还在想别的法子。” 他望着不远处的楚州,李全就是在这里为宋人所杀,临死前他还一把火烧了原州城,现在的城池是后来新筑的,几十年不断地加固,反而成了两淮第一坚城。 “嗯,太守让我转告你,解家老二不可轻信,如无必要,在其面前不可暴露太多。对于此人,你有临机处断之权,有任何疑点,你都可以断然处置,不必再回报与他。” 张青云记下了他的话,同时也转述了一番,李十一点点头,解呈贵目前还算合作,元人虽然加了他的官,可并没有重用的意思,他内心有些不满,现在看来不会对做出对大宋有害的事来。 “此次一行之后,某可能会离开建康城,江淮这摊事,今后就全由你作主了,太守有言,‘要习惯作一个决策人,而不是执行者’,其意如何,你自己体会吧。” 本来早就应该离开的,总有些事情绊住了,再加上刘禹一直没有授官,去了也无事可作,所以他才在建康呆了这么久,现在,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对这一点,张青云早有准备,同家里也说清楚了,能去京师作官,张母哪有不满意的,只有儿子出息了,张家才有振兴门楣的一天,当年再辛苦也要送他去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那某在此恭喜先生了,此行必然青云直上、鹏程万里。”李十一用了他名字中的两个字,在这里正应景,张青云也笑着回了一礼。 此时调他过去,当然是有要事,太守即将会作什么,他们虽然不知道,可是肯定和对岸有关,鞑子在磨刀霍霍,这一点没有人比深入敌后的李十一更清楚直接,一想到大宋的实情,他几乎每天都睡不着觉,不知不觉,刘禹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依靠,就像在鲁港那时一样。 楚州离敌境很近,李十一感觉自己站在城头,就能用望远镜看到江那边,这样高大的城墙能不能挡住鞑子?他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澉浦位于嘉兴府的海盐县境内,本县既名海盐,自然以产盐出名,沿海的几大盐场都是两浙闻名的,不仅供应本路,还能远销江南各地。 刚刚回到驻地的杨飞就被他的上官找了去,那位姓于的都统面色古怪地将一封文书交与他,之前还上下打量了一番,盯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你这小子不错啊,走了这么一趟,就攀上了高枝,他日得意了,可不要忘了寨中弟兄们。” 听着上官的怪话,杨飞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事,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虽然同在海司,可这种调动,一般没有几个月是下不来的,如果是升转,还得花费银钱上下打点一番,什么时候海司的那些书吏这么好说话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上面的话,杨飞又是惊喜又是不安,没想到那个年青的文官果真能耐巨大,看看下面的落款日期,当时自己可还在海上。 “琼州水军都巡检”,这只是个差遣,自己的职官并没有升迁,看上去还吃了亏,可现在谁不知道,琼州设司在即,主官挂着高品的户部侍郎衔,连带着未来的市舶司都高出了一筹。 此时这个小小的都巡检,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琼州水军都统,而他现在不过才是一个小小的指挥,这样的逆天运气,怎么不让于都统和知道内情的弟兄们侧目。 “全赖都统提携、弟兄们推举,杨某才会有今日,没说的,镇上最好的酒楼,今日某做东,寨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烦请饶某一个面子,咱们不醉不归。” 见他很上道,于都统也不矫情,呵呵一声将他拉起来,马上就称兄道弟地倍加了亲热,杨家是本地大族,诸事都少不了他们,眼下就是个最好的交结时机,他又怎么会错过。 丝毫不敢怠慢的杨飞第二天就飞速地赶到了海司,从定海回到府城的刘禹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果然也是个能做事的人,他暗暗有些欣赏此人的果决。 “宁哥儿他们可好?”刘禹首先问起了这个,杨飞是独自一人前来的,那说明姜宁一行之前就下了船。 “嗯,一切安好,照他等的意思,某在宁海将他们放下,此刻他等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上官请放心。” 到现在为止,杨飞都还不知道这个人的确切官称,只能笼统地叫道。 “呵呵,你不知道吧,这位已经升至龙图阁待制、枢密院都承旨,你称他待制便可。”一旁的胡三省听完就知道,于是开口插了一句。 “待制恕罪。”杨飞大吃一惊,如果待制是什么他不太了解,枢府都承旨已经是他够不着的高官了,一听之下,赶紧重新见礼。 “你又不是本官下属,有何罪可恕,莫要如此,本官那日所言,你现在信了吧,同家人说过了么,琼州可不是善地,他们会不会阻挠?” 刘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就是他当日一心要走文臣路子的原因,有了这身皮,就算没有穿越者的光环,办起事来也是事半功倍,大宋毕竟就这么个情形。 “此事还要多谢待制,听闻某这回转官琼州,俱是欢欣无比,军中原来那些弟兄也羡慕异常,都说某走了奇运呢。” 杨飞略带夸张地比喻着,刘禹笑着点点头,明白人还是居多,此人也真运气,如果他没有走这一趟,刘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所以要说“奇运”并不为过。 “如此就好,你属下有多少弟兄、多少船只?” “回待制,某这个指挥有军额五百,实数四百七十三人,海船一只,就是那时待制所见。” 杨飞的回话让刘禹吃了一惊,之前胡三省虽然说了海司的情状,可一个接近满员的指挥,只有一艘船,这也太离奇了。 “嗨,不瞒待制,某这艘船是军中最好的,所以才会被点了差使,军中有的指挥,连一艘能下海的船都没有。前些时日劫匪之事不知待制知不知道,他们就是从嘉兴府下的海,原本这一线天天都应该有水军巡视,可军中实情,恰恰那一日......” 杨飞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刘禹和胡三省对视一眼,都是摇摇头,从这点来说,前任海帅去职还真不冤枉他。 “老~胡,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补充些海船,从别处挪一挪也行。”刘禹的要求让胡三省有些为难,杨飞所说的在军中已经是常事,没有一处有富余,他到哪去挪出来呢。 “待制,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杨飞看着两人的神色,突然抱拳插了一句。 “但说无妨。” “待制可知道,我杨家也算得上一个小海商,家中便有船队,如海司同意,杨某愿代家中捐出海船九艘,以补军中缺额,这些船,某可保证全数都为近造。” 像是生怕刘禹他们不同意,杨飞又添了一句,二人一听,胡三省的神色更为复杂,刘禹却是想到了什么,面露欣喜之色。 杨家也不笨,这船先不说就在杨飞自己手里听用,一旦转为官船,做什么都更加便利,这时代的海船可没有十分严格的区分,商船兵船也就是个称呼,转换起来十分方便。 但是不管怎么说,杨家这番示好,是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说明他们已经决定了要在琼州投入资源,刘禹当然要欢迎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野心 沿海制置司的水军大寨位于昌国县所在的翁洲岛,也就是后世的舟山群岛的主岛,寨子周围岛礁密布,水路四通八达,但是如果不熟悉航线,极易在某处搁浅或是撞上暗礁。, 整个海司直属的三万多水军官兵、数百艘战船就遍布在以此为中心的海岛上,单就地势而言,不得不说宋人还是很有眼光的,若是据险而守,这里根本不怕任何方向上的偷袭。 选择这里,原本也是为了拱卫临安府,可历史上,元人三路并进,从海上切断了朝廷的退路,逼得他们奉表出降,海司却连出战都没有做到。 刘禹站在叶梦鼎的座舟甲板上,这艘船应该是前任留下的,不但很大,而且很新,里面装饰得就像是大富之家,让他想起了贾似道的那艘楼船。 不过大有大的好处,行驶起来十分平稳,海面上风浪不算大,在前异船的接引下,没过多久就靠上了岛上的舶口,从高高的海船上望去,岛上一览无余,看样子就像一个巨大的军营,只怕除了水军,就只有些家属了。 “老夫要去升帐聚将,你就自便吧,军营之中不好随意走动,你跟随此人好了。” 下船之后,叶梦鼎对着他吩咐了一声,便带着幕僚和属吏走向前来迎接他们的军将们,刘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过去,码头上响起了一片请见之语,和那些人身上的甲胄发出来的铁叶撞击之声。 “我们也走吧,带我去船场转转。”叶梦鼎留给他的是海司的一个书吏,看样子也是经年胥吏了,一付熟门熟路的样子。 水军下属的船场紧挨着大寨,不过因为水寨和军营占地很大,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地方。当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刘禹还以为置身于后世某个小渔村里,这也太简陋了。 “上官不知,早些年这里还并非这样,海滩那里,光是千料大槽就有三条之多,全场可同时建造七、八艘大船,上千船匠同时开工,那是何等的气魄。” 书吏显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指着不远处的海滩解释道,刘禹能想像他说的情景,这里可算是国营工厂,国家有钱的时候,当然吃喝不愁了,而现在嘛,也只能是做些缝缝的事情。 此刻,一艘海船正沿着搭好的木头滑道被军士们拉上来,它下面是一个非常大的坑,看那架势,有点像后世汽车修理厂的那种。刘禹立刻明白了他们会怎么做,果然一群普通装束的人拿着工具围了上来,还有几个直接就跳下坑去。 “这处不得用了,要换,还有这里,如果有料一并换了,若是没有,打个楔子也能将就一时,你们再看看别处如何,记好了一并报上去。” 刘禹走到他们后面,听着一个老工匠在那里统筹指挥,这些人都各有分工,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老人家。”刘禹看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工匠转头一看他的服饰,立刻就有些手足无措。 “这位是朝廷上官,有什么问话,你只管好生答就是。”书吏轻轻地说道,并没有训斥,看样子这个老人还颇有威望。 “老人家,我来问你,修好这艘船,需要些什么?要多少时日。”刘禹指了指船身问道。 “回上官的话,小老儿适才粗看了一下,船身并无大碍,若是木料、铁钉、桐漆、布匹、绳索这些不缺,只需几日便可修好,再过些天就能下海。”老工匠恭身答道。 “不必多礼,若是你说的这些料都不缺,新造一艘,所需多久?”刘禹摆摆手示意。 “若是一应俱全,再给小老儿足够的人手,像这样的四百料大船,三月可成,五月便可下海。” 他的答话让刘禹沉默了,眼前海船只是一般,就这样还要好几个月才能造出一艘,不行太慢了,他闻言摇了摇头。 “上官若是要得急,可去寻民间船场,他们不缺人手材料,日夜赶工,应该要快些。”见他的表情,老工匠以为他不甚满意,于是又出了一个点子。 刘禹的目光转向了后面,那里是一排排的房屋,看上去像是工匠们的居所,出入的还有妇人,就像一个村落。 “多谢老人家提点,听说私人船场工钱更高,你为何没走?”他突然记起书吏说过这里最盛时有上千工匠,而这里的所见的则远远不够。 刘禹的问题让他为难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书吏,后者背过身只作未见。 “小老儿是军籍,走不得。”老工匠掀起额头,一排隐隐的黑色字迹现了出来,不知道刻了多少年,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 “听说海司还欠着你们饷银,这些天可曾拨下粮食?”刘禹点点头,现在留下的只怕都是同样的情况,自古有手艺的人到哪里都饿不死,他们原本犯不着这样的。 “嗯,每家发了两斗米,上头说了欠银不久就会补齐,多谢上官关心。”老工匠小心翼翼地说道。 刘禹不再发问,这些事和他没有关系,至少现在叶梦鼎主了事,他们的日子应该会比以前好过些,挥挥手让他自便。刘禹带着那个书吏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爬上爬下地做活,老工匠则用个墨笔在自己的手背上指指划划,记下所有的发现。 “嗨唷嗨唷”突然响起一阵哨子声,刘禹转头一看,几十个军士扯着绳索奋力地拉拽着另一艘船,试图将它弄上沙滩,而当先的一人是他认识的。 “张瑄!”刘禹等他们做完活,边走过去边喊道。 “恩......恩公。”张瑄不知道是突然看到他有些发愣,还是刚才用力过猛没喘匀气,语气结结巴巴地。 “你自去吧,本官碰上熟人了,让他跟着便是,叶公那处,我自有交待。”刘禹对着书吏吩咐道,书吏看了看他们,举手称是,自行朝着水寨走去。 “军中点卯,你等为何在此?”这些人就是新募的那一批,全是他的同乡。 “小的们都是新人,照军中规矩,自然要干这样的活。”张瑄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这大概也算是职场潜规则吧。 其实刘禹到这里来,一就是杨飞调动之事,二就是看能不能说服叶梦鼎,三嘛,张瑄这步棋放到哪里,他一直还在思量,别看此人貌不惊人,放出去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想出海吗?”刘禹带着他走向海边,这一片在后世是旅游胜地,阳光沙滩不输国外的那些著名岛屿。 “小的这点心思,瞒不过恩公。”张瑄扯着嘴角笑笑说道。 “去过高丽一带吗?”刘禹随意地指了个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瞒恩公,原本小的们就打算出海讨生活的,大宋这边容不下,自然只能往那处跑,只需跑上一回,这路子就能趟下来。” “说得不错,本官以前就曾说过,你的前程,不在这军中,而在海上。记住,本官要你干的,就是你们以前想的那种,现在尔等背后靠着大宋,若是给你船只,你能不能将鞑子的海面搅得不得安生?” 刘禹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听得张瑄目瞪口呆,简直就像做梦一般,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前者是在试探或是玩笑话,可看着刘禹一脸的严肃样,他心里波涛翻滚,激动地语无伦次。 “恩公是说,我等可以去鞑子那边打......打劫他们的船?” 做着大宋的将校,干着海贼的勾当,里子面子全都有了,这样的好事,他当然不敢置信。 “当然,不只如此,你还要联合其他人,最好让他们听你调遣,干得越大越好。名义本官可以给你,告身本官也可以给你,能做到哪一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刘禹当然不会只让他做个普通的海盗,历史上他们横行山东沿海,甚至深入渤海湾,以山东和辽东半岛之间的沙门岛为基地,逼得元人不得不招安,现在嘛,自己给他更大的支持,至少不会比历史上更差吧。 “恩公是让小的......” “不错,只要你有本事,就是这海面之王,如何,敢做吗?”刘禹很清楚他的野心,一旦被点燃了,说不定就会是熊熊烈火。 “若是有船,小的和弟兄们定不负恩公所望。”张瑄激动地拍拍胸膛,眼睛却撇向了另一处。 刘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水军大寨的码头上,一艘高大的海船停在那里,如同一座大山一样,不禁哑然失笑,这家伙还真敢想! 从炎热的外面走进开着冷气的酒店大堂,苏微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刚才出去是为了将那件衣服快递给帝都的高教授。 而对于两旁繁华的街面,琳琅满目的商店,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将事情一办妥,就只想快一点回到这里。 “小姐,这位小姐。”走过柜台的时候,一个女声突然在身边响起,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服务员好像就是对着她来的。 “请问你是住在1105房的苏小姐吗?”服务员一边看着她,一边瞅了一眼电脑屏幕。 “我是,有什么事吗?”苏微点点头。 “是这样,你前天放在我们服务处的东西一直没有取走,我们经理让问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要?你也知道,那些东西太大了,放在那里很不方便。” 苏微愣了一下,她已经忘了这件事,老板不是应该当时就带走了吗?等看到了实物,她头都大了,这放到哪里也不合适啊。 在几个男侍者的帮助下,苏微将这些东西抬进了客房,这一趟累得她手脚发软,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她却连下去吃饭都不想。 “喂,苏微,我放在下面的东西怎么让你给搬上去了,一会儿我要带走呢。你还没吃饭吧,赶紧下来,咱们先吃饭,等下再把东西搬下来,喂喂,你在听嘛?” 要死了,杀了我吧,苏微无语地呐喊着,真想把手机扔到地上,可一看上面的logo,还是算了,这可是肾x,很贵的。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忠诚 大宋初期,六部基本上形同虚设,其职多为虚衔,只做定品之用。+◆, 元丰改制之后,各部逐渐恢复之前的职能,虽然其主官照例还是不坐衙,可下属的各司渐渐成为统治庞大国家的中心机器,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南渡之后。 不过就算这样,兵部也应该是各部中权力被驳夺得最多的一个,因为有西府的存在,大部分与军事有关的职能都直接归属了前者,从面成为了名付其实的清水衙门。 作为清水衙门中的最轻闲部门主事,兵部职方司郎中孟之缙很晚才走上去当差的那条路,左右无事又没有马骑,他干脆带着个随从沿街步行,一路之上像他这样清闲的官员还为数不少,遇到了也能打个招呼结伴走走。 过了太庙、白马庙,就是俗称“三省六部”的大片建筑群,大宋最繁重的政事都在这里得到处理,庞大的办公区域一直沿伸到城池的另一侧。 这一带除了一个个大门和门前谨立着的卫士,没有任何的商家,因此少了些京师惯有的喧热,显得宁静而肃穆。 “各位军爷,求求你们让俺过去吧,俺真有要事。” 与同行的一位工部职官分了手,孟之缙和他的随从则拐向另一边的兵部衙门,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的拉扯声,他定睛一看,一个柱着棍子的男子被几个军士推搡着往外而来。 这是不寻常的景象,宋律虽然不禁平民来此,可一般来说,穿得这么破烂,看上去就像个乞儿,又怎么可能逃过守门军士的眼? “俺确有要事啊,误不得,误不得啊。”本打算绕过他们的,结果听到男子不住得重复这句话,倒是勾起了孟之缙的一丝好奇来。 “出了何事?”既是守门卫士,又怎么会不认得他是谁,见他发了话,两个军士停下了动作。 听到军士的禀报,这个男子一早就出现在了这里,开始还以为就是个要饭的,驱赶了几次之后他非但没走,反而越靠越近,现在直嚷着要见官,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打量了那男子一番,此人看上去四、五十岁,虽然穿得不堪,模样也有些狼狈,身上还有股怪味,可眼神却很端正,完全没有一般乞儿见到官员的那种惊惶样。 “你叫什么,从何而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孟之缙摆手制止了军士们继续驱赶的动作,决定自己过问此事,反正他进了衙也是无事。 “小的叫刑忠,欲寻兵部主事,故此才找到这里,却不知上官任职何处?”男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的品级够不够。 “大胆狗才......”他的随从怒喝一声,正准备痛骂一番,被孟之缙挡了下来。 “拿本司的信牌与他看。”男子神秘的作派让他兴趣更盛,如果真是个骗子,他也想知道此人会做什么。 随从有些不情愿地掏出个牌子来,磨磨蹭蹭的样子让孟之缙又瞪了一眼,这才用手执着牌子,将有字的那一面展露给男子,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人识不识字。” 看到牌子上的“兵部职方司”字样,男子蓦得脸色一变,扔掉了手中的棍子,伸手从怀里摸索着,一旁的军士和随从都面露紧张之色,生怕他欲行不轨。 “随本司来。”拿到那个事物的一瞬间,孟之缙的脸色也变了,两个军士没看清,他的随从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也是个牌子,不过似乎很陈旧了。 他的部门在兵部大门左厢靠后一点,与其他三司一样,也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这里没有什么大堂后室之分,进了院门,正对的就是他的房间。 “属下职方司京东路执事刑忠,见过郎中。”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就连自己的随从也被打发了出去。 京东路!孟之缙听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理名词,心中五味杂陈,那是南渡之前的叫法。自从北地被金人所占后,淮河以北就分别被改成了山东东、西路和南京路,现在么,元人又将其改为河南等处行中书省。 也只有在自己的这个部门,这些名词仍被保留了下来,以示不忘根本吧。眼前的这人竟然是从敌区那边过来的,这一路上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刑忠,本司来问你,你是何时出外的,当年主官是谁,有何具体事务?”孟之缙看着那个牌子,上面的漆早已经磨光,露出了硬木的原色,好在字是刻出来的,倒是还能认得清。 “禀郎中,属下于宝祐四年被外派京东路,先后在归德府和徐州,负责当地地形、道路、河流、桥梁及驻军等事务的勘探,开庆二年曾遣人回京报过消息,之后便再未接到指令。” 刑忠思路清晰地回报,孟之缙心中暗惊,宝祐四年那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理宗皇帝刚刚经历了端平惨败,国家对蒙古人正由攻势转为守势,他们的外派实际上毫无用处。 “那此次你返回是为了?” “军情,十万火急的军情,非是如此,属下也不会那般冒昧。” 刑忠解开发髻,从里面拆出一卷纸,孟之缙展开一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楷,没想到此人还写得一手好字,可内容却让他越看越心惊,如果全都属实,这已经不是自己能处置得了的。 “你先稍事歇息,照例本司要查证一番,再作道理。” 孟之缙是个谨慎的人,在上报之前,他必须保证消息来源的可靠。 和各部一样,职方司也有自己的档案室,各种各样的文书分门别类地堆积着,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 “将宝祐至开庆年前所有的文书都找出来,查一查这个人是否属实。”孟之缙在纸上写了个名字,吩咐了属吏一句,现在司里没有什么事,大部分人都在闲着,正好派上用场。 有了名字和职事,在属吏们的努力下,几份泛黄的文书被找了出来,刑忠所说的并无错处,他那个方向上派出了十多人,有些后来返回了,有些再也没了消息,而他当年才二十多岁,现在看上去就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农一般。 人也很容易查实,他并不是孤儿,户籍上显示他自幼丧父,家中还有寡母和兄弟姐妹,地方也不算远,最多一天就可来回,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想到他带回来的消息,孟之缙再也坐不住了,必须要赶紧上报朝廷,一急之下他连一天都不想再等,就这么带着东西出了门。 “人现在何处?”同知枢密院事吴坚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问道。 “就在下官那里,经查实,他所说的全都属实,前往其家乡的快马已经派出,最多明日就可返回。下官以为,此事多半属实,故此特来报知。” 孟之缙怕他怀疑消息的正确性,赶紧解释道。 谁知道吴坚看了他一眼,无语地摇了摇头,类似的消息他们接到过不只一次了,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怎么办的问题。朝廷上下都盯着这次的和谈,变故已经是一而再再而三,政事堂诸公也好、圣人也好,都不会再希望看到又来一次。 “不必查证了,此人有功于朝,你下去拟一个褒奖的帖子,直接送到老夫这里来,不妨厚一些,莫要亏了他。” 还没等孟之缙应承下来,吴坚就做出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动作,他竟然将那张写满消息的纸,伸到桌旁的烛台上,就这么给点燃了。 孟之缙浑浑噩噩地走出枢府大门,回首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貔貅张着大嘴回盯着他,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说来惭愧,入京时某回乡打了一转,才得知家母已经于七年前故去了,逆儿不孝啊,临终都未能侍奉于床前。” “老刑,你在那边娶了妻还生了子,如何还会回来。” “职事在身,又有何法,原本家中要出一丁,为了走上这一趟,某那十五岁的小儿不得已顶了上去,婆娘寻死觅活地差点就投了河,等回去了,再想法子要一个吧。” “你还要回去?” “消息送到,某已尽了职,家中还有妻儿,如何不回去。” 听着自己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对话,孟之缙将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看看眼前的朗朗乾坤,他似乎有满心的愤懑之意却无处宣泄,在胸膛里堆积着直似要爆炸一般。 临安府余杭县内的禁军大营,就座落在县府之交,离着京师很近。因此,清晨时分,正在营中指挥军士们操练的金明接到了刘禹的通话请求,立刻带着人赶了过去。 “这是何物?”金明一手一个将两个加厚包装的纸箱提了起来,让刘禹无语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人和人之间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遣几个人送到我那府上便是,你怎的亲自来了?”刘禹没有说那里面是什么,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一解释又要半天,他才不想费这劲。 “左右无事,便来看看。”金明似乎有什么事,刘禹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了,正好自己也有事要同他说,干脆叫军士们去送东西,他们二人则沿着湖岸慢慢走着。 这时刻的西湖很安静,湖面有一层薄雾,显得朦朦胧胧,如果弄一艘画舫,带着璟娘在这上面游玩一番,会不会有些醉生梦死的感觉?刘禹折下一根柳条,在手里无意识地挥动着。 “枢府前些日里加了某的官,不知道是何用意,你来帮着参详参详。”金明的脸上没有多少升官的欣喜,刘禹却是细细地琢磨了一回。 他原本就是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现在成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看似加了官,其实品级还是一样。三衙现在无兵,这时候让他成为马军司主官,刘禹实在想不出其中有什么深意。 “可有言让你整饬马司?” 见金明摇摇头,刘禹更加困惑了,自从汪立信故去之后,金明在朝中就再无什么靠山。他的战功已经偿了,这么短的时候突然加官,难怪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国殇 回到府上,刘禹才知道小妻子并不在家,一问之下居然进宫去了,这样也好,总比闷在家里强。 然后他就发现,这府里最悠闲的就要属杨行潜了,自己天天地在这忧国忧民,他这个总管每日里还能泡泡茶、赏赏花,日子过得真是逍遥。 “先生好兴致。”找到他时,他正在前院中品茶,刘禹也不客气,端起一杯就喝上一口。 “东主。”对于他突然回府,杨行潜没什么可惊讶的,他多少已经习惯了。 打完招呼,刘禹就将金明之事说了出来,他知道杨行潜一直在收集京师中的各种消息,像这种消息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此事么,确有一个因由,东主可知,与金指挥同时提拔的还有一个,亦是三衙中人。”果然杨行潜立刻说道。 “喔?”刘禹放下杯子,等着他说出结果。 “马、步军都虞侯苏刘义升至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亦是那一天。”杨行潜说的这个名字刘禹并不陌生,当初也曾一同作过战,只是后来他负伤先一步去了杨州,最终归于李庭芝部下。 “为何会如此,你可知内情?”刘禹还是不太清楚,这和金明被升迁有何关系。 “来源不多,某只能猜测一二。”杨行潜却摇了摇头。 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二者虽然都是由枢府提的名,苏刘义的背后好像有那位陈相公的影子,而金明则似乎只是顺手为之,因为他不过才提了半级,前者却是超迁。 在他二人之前,这两个位置都没有实际上的主官,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更是在死去的夏贵身上,再加上殿前司都指挥使张彦带兵出了京,一去就再没回来,三衙主官全都成了虚衔。 此刻这样的提拔,或许就有些深意了,刘禹想到即将来临的战事,难道这会是朝廷最后的努力? “这只是第一步,下一回,谁先一步做到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就会是未来的新殿帅。”杨行潜最后做了一个总结。 刘禹点点头,张彦已经外放了路臣,他的所部也成为了御营驻军,京师现在极度空虚,任命一位新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历史上这个位子正是苏刘义担任的,他也成为了大宋最后一位殿帅,只可惜有职无兵,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现在么,金明已经与他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前者是不会去争的,刘禹不确定要不要去推一把,这个位置虽然很高,现在只是个空架子。 而接下来,他们的交谈就被几位访客打断了,刘禹这一次回京,不仅升了官,还有新婚之喜,照例应该宴请宾朋的,可他刚刚出去了一趟,这不人家只能主动登门了。 好在人也就这么几个,自己的大舅子叶应及,一共患过难的孟之缙,以及后来才认识的宗正少卿、权起居舍人陆秀夫。 “子青,某那小女亦入了禁中,听说是晋国公主相邀,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如此也好,咱们可以畅谈一番。” 叶应及同他解释了一番,刘禹这才知道小妻子这些天在干什么,还不只她们两个,谢堂的次女也与她们一道被请了去,他不禁笑着点了点头。 “君实,别来无恙。”再一次看到陆秀夫,刘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那种感觉很难准确形容,此前他一直做着杨行潜那样的幕僚,有些恭谨,现在却是神采奕奕,举手投足也更洒脱了几分。 “子青,新婚之禧,又得朝廷重用,叫人好生羡慕,某特地上门来讨一杯酒吃,也好沾沾你的福气。” 刘禹哈哈大笑,难得能从他的口中听到戏语,可见现在过得还不错。 “老孟,你这是遇上何事了?”孟之缙的面色有些隐隐的不虞,他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就连刘禹都一望而知。 “一言难尽。” 他虽然是衙内出身,有个异常牛x的爹爹,可因为是武门,在这京中并没有多少谈得来的朋友,现在是为的喜事登门,烦心的事自然不好说出来,可就是遮掩不住。 好在众人也没有追问,反正都是熟人,眼见将近午时,刘禹干脆将桌子摆在了院中,就着树荫,没有房里那般阴暗和气闷。 “子青,朝廷此次和议,究竟可不可行?” 熟不拘礼,几个人也不等菜上齐了,先是一齐举杯贺了他一回,接着就开始胡侃起来,陆秀夫问的问题其实也是他们想知道的。 “难,朝廷已经遣了使者前赴蜀中,那里情形如何,还不知晓,等到他们回返......” 刘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几个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蜀道何其难也,这一来一回,又得耽误多少时辰。 “唉,某现在担着起居事宜,时常能面君,眼见官家不过冲龄,已经能诵诗书,聪颖灵秀,实为大宋之福,若是真能谈下来,该有多好。” 陆秀夫一边说,一边端起杯子遥遥举起,刘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在幻想没有彻底破灭之前,这样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只怕也是朝堂上下的共识吧。 “和谈?没有和谈了,那全都是臆想,政事堂诸公、还有你我,都在做梦,遥不可及的美梦!”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孟之缙看上去已经有了些醉意,他挥着手口中喃喃地说道,一开始就觉得他有些不对的刘禹,赶紧站起身使了个眼色,府中下人一个不剩地全都退了下去。 “老孟,慢些喝。” “某无妨,吃几杯酒又死不了人,可朝廷......”孟之缙眯缝着眼,呵呵一笑。 “就在昨日里,职方司一个细作返京,全身上下破烂不堪,几千里路,他一路都是乞讨而来的。” “你们知道吗?他在北地呆了整整十八年,那时候家父刚刚故去,某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不肖子,哈哈,十八年,一生有多少个十八年!” 孟之缙的笑声中带着悲怆,在座的众人都呆在了那里,包括被后世间谍片子熏陶过的刘禹,没想到在这个时空,还能听到这么一个潜伏故事。 “你们又知道吗?他已经在当地娶妻生子,为什么还会冒着风险跑回来,因为元人大举征发,为了告知朝廷这个消息,他让年方十五的独子顶了兵役,自己却......” 今日一早,前去他家乡的快马就已经返回来,带来的消息毫不出奇,此人家中还有一个兄长在,一个妹子早已出嫁,家中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人还活着。 “可这么冒死得来的消息,枢府吴同知只看了一眼,竟然就......竟然就一把火烧了,还说什么此人是忠义之士,要赏赐他钱财官职。”孟之缙说到这里不住地摇头。 同在座的众人对视一眼,刘禹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叹息,对一个细作来说,最大的恩典就是自己辛苦得来的情报有用处,这样的处置,人家还有什么可恋的? “今日某问他,他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只想返回家中,因为家中还有妻儿在,他不得不归。” 或许是说出了口,孟之缙的声音越来越低,陆秀夫脸色铁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叶应及沉默地摇摇头,就连作陪的杨行潜都面露不愤之色。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座上的空气停滞了一会,突然响起一声低吟,陆秀夫用著敲着瓷碗,和着调子唱了出来。 这样的事不只一回了,刘禹以前就听过他们在席间即兴唱歌,大都唱的是那些有名的诗词,或是自己所作,或是传世的名篇,这也难怪,古诗词本就含着韵律,只不过他不会而已。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紧接着,余下的几个人也都跟着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打着拍子,虽然没听懂唱的是什么,但自有一股苍凉大气之意。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女人是个感性的动物,她爱上你可能只需要几秒,或是一个精彩的投篮,或是一个漂亮的铲断,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苏微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对郑灏云动心,是在高校辩论会上,作为主辩的他在最后时刻以精彩的语言、无可指摘的逻辑赢得了胜利,那一刻,苏微眼里的他,浑身都充满了光彩。 现在,尽管她走出校园才一年多,生活的艰辛早已经让她变得成熟,再也不可能有什么肆无忌惮的爱情和飞扬跳脱的青春了。 许是两人相处日久了,同吃同住一同操练,感情也越来越好,雉奴的粗性子与她正好相补,知道在前者那里讨不了好,往往不待她说,自己就r1058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失窃 临安府位于城南,背靠府学,左邻教场,从不远处的清波门出城就是西湖之滨。 由于知府兼着浙西安抚使,因此府衙也与安抚司在一处,占据了大半个坊市,仍是不敷使用。于是便将府狱设在了吴山脚下,与禁军大营毗邻,也含着以侧万全之意。 做为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府内的治安一向还不错,偌大的府狱经常显得很空,里面关押的也很少有什么江湖大盗或是穷凶极恶之徒,多半不过是小偷小摸之类。 而自从建康之战献捷仪式后,这里突然就加强了防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充当狱卒的不再是府中衙役,而是换成了全副武装的御营禁军。 紧挨着府衙的中和坊,临街的一座酒肆二楼小间,从这里推窗就能看到对面的情景,包括那座府狱大门。 此时一个穿着富贵的年青人正在楼中饮酒,他拿着杯子,满桌全是菜肴,眼睛却一直盯着外面,两个身高体壮的豪奴立在他的身后,眼睛警惕地看着四下里。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街道的另一侧,府狱门口,一个人正试图同守门的军士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从门后出来一个军校,两人靠得很近,那人塞了一个什么过去,却被军校给推了回来。 看起来事情不顺利,年青人摇摇头,转过身将手里的酒一口饮尽,边上的豪奴立刻为他斟满。 “大郎,人回来了。”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挑帘进来,向他禀报了一声。 随后进来的人身着长衫,看上去像个帐房先生,他怀里抱着一个包裹,神色有些沮丧。 “怎么说?”年青人似乎想到了结果,也没有多少生气的样子。 “只见到了一个小头目,连百户都不是,某想用银钱让他帮着搭个线,也只是推说不行,看情形,宋人颇为小心,怕是轻易难见到。” 这人看样子还有点地位,年青人点头示意他坐下,他将手里包裹放到桌上,发出的竟然是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 “大郎,咱们在此地没有根基,就算手里有银钱,也使不出去。这些天到处打点,连那座大门都没进得去,依某说,实在不行,不如......” “某何尝不知,可廉尚书他们不也被关在驿站吗,和谈还未开始,他们不得自由,行踪只怕处处受宋人监视,现在去找,还不到时候。” 年青人端着酒杯站起身,走到了推开的窗前,眼神阴蛰地看着那个方向,自己的父亲就在大门的后面,隔着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偏生就是见不到,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可又能怎么样呢,这里是大宋的京师,家族的名字根本没用,随便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就能让他们寸步难行,若是放在北地,谁敢? “不过听那小校说了,里面都是重犯,他们也不敢怠慢,吃喝都是足的,一旦身体有恙还会延请郎中,想来万户应该无事。” 背后传来的安慰话语,却没能稍解他的烦恼,真恨不得带兵冲进去,一把火烧个干净,方才能泄心头之恨。他仰起头猛地将手里的酒喝了下去,一股火烧似的感觉冲了上来,就连眼睛都被染得通红。 兴庆坊的宅子里,璟娘悠悠地醒转,发现自己睡在大床上夫君的位置,身上只着了小衣,也不知道是何人所换,莫名地她突然想起那一次的误会,似乎已经恍如隔世。 床前的地板上已经被清理过,没有任何污秽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兰花的香味,正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 璟娘寻了件中衣披上,想着唤个侍候的人来,刚走出几步远,就传来了一阵声响。站定了细细一听,却是夫君发出来的,那粗野的喘息声,可不就是意乱情迷时萦绕耳畔的那样,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璟娘有些不知所措,要不要回到床上接着装睡? “还有多久。”突然间听到夫君说了一句话。 “快了,还有两分。”女子的声音应该是听潮所发,语气平平淡淡地,没有丝毫情~欲,让她不禁疑惑起来。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看,璟娘倚着门框自失地一笑,夫君正在卖力地蹬个什么事物,双脚上下使着劲,身体前倾,两手握住了一个半圆形的曲把,嘴里喘着大气,就是她刚才所听到的那样。 而那个事物则被架子悬在空中,前后两个轮子飞速地转动着,夫君一圈紧似一圈地用着力,气也越喘越大,似乎就要支持不住了,一旁的听潮则紧张地盯着手里的什么事物,不时地抬头看上一眼。 “好了,时辰到了。”片刻之后,听潮轻呼了一声,那感觉比她的夫君还要劳累。 刘禹停下了动作,坐直了身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很久没有这么锻炼过了,猛地一来还有些吃力,好在定时不长,只有一刻钟,还是坚持了下来。 “我来吧,你去打盆热水。”听到小妻子的声音,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接过了她递来的绵巾。 “这又是何物?”璟娘摸着金属质地的扶把,上面还有一层细细的颗粒感,夫君坐在一个三角状的座子上,穿着一身奇怪的衣物,上身有点像短偈,不过没有系带,下身则像亵裤裁掉了一半,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何?像不像。” 刘禹本来想弄个跑步机来的,可那玩艺得用电,用量还不小,他总不能在这里搞个发电站吧。因此最后选了这种室内健身自行车,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十多分钟下来,累出了一身的汗。 要说像马,还真有几分,璟娘含笑点点头,她已经明白这事物的用途,就是供人操练的,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也不知道夫君是从哪里弄来的。 “日后你除了操习,也要熟习此物,同为夫一样,每日一刻钟。”刘禹的话让她有些吃惊,自己也要像刚才那般? “不过你放心,只要在家,为夫会同你一样练习。”说完,刘禹就从上面跳下来,接着一把将小妻子抱了上去,陡然坐得那么高,让她吓了一跳,好在有夫君扶着,倒也不怕掉下来。 “对,就是这般,双手握紧,双脚用力,慢慢来。”这个用起来比健身操简单多了,就是姿势摆好了再用力就行。 刘禹帮她调成了低阻力,这样她就不会像自己刚才那样费力了。璟娘踩了几圈,发现其实很轻松,于是很高兴地越踩越快。 “今天只是学一学,明日换了衣服再开始吧。”就这么一会儿,她的额头已经见了汗,刘禹轻轻拍了拍她的身体,示意她慢下来。 “夫君可是担心日后有变?”坐在架子上的璟娘和刘禹的个头差不多高,两个人这样子说话倒是更轻松些。 “还记不记得成亲之前,你与我说的话?”刘禹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在这个年纪可没这么聪明。 “君往何处,妾往何处。”璟娘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嗯,日后路途艰险,你要跟得上,现在就要多操练方可。” 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小妻子现在太娇弱了,不得不想办法让她强壮一点。璟娘听了默然不语,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郎君,大郎刚刚来访,人已经到了前院。”端着一盆热水的听潮走了进来,这个时候,叶应及前来肯定有什么事。 “大郎脸色如何,可有惊惶不安?”与璟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刘禹一边擦拭身上一边问道。 听潮摇了摇头,刘禹略略放了心,为怕大舅哥等得久了,他抓紧时间梳洗完,进屋换上了常服,赶紧出门而去。 “什么,军器监失窃?”听了他的话,刘禹有些吃惊,他吃惊的并不是失窃本身,而是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巴巴地跑来告诉他。 “倒底丢失了何物?”一旁的杨行潜问道。 等叶应及细细述说了一遍,他们才知道贼人并没有动别的地方,只是将监内所藏的军械图样偷了一些,全是近几年的新造器物,有一些还只是图纸,并没有用于实造。 三人相视一眼,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贼子目标明确,行动迅速,偷的又是这种东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以前出过这类事么?”刘禹想了想开口问道。 “没听说过,至少某入军器监这些年,未发生过。”叶应及摇摇头。 那就没错了,还是建康之战那档子事,鞑子在建康城苦寻不得,只能将主意打到了京师,这里是大宋的中心,如果这里也没有,那就无法解释建康之事了。 “所失图样,可有投石器一类的?” “有,不过是鞑子所用的那种石炮,建康之时用过。” 原来大宋也曾仿制过“回回炮”,只是数量不多,除了京师这边有几架样品,别处都不曾见到。 这样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刘禹在想如果图样传到大都,忽必烈看到了,会不会以为就是“回回炮”的放大版,只不过这得放多大才行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微微一笑。r1058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接风 在后世,渝都市因为地处西部,又曾于抗战时期做为华夏的临时首都,因此被立为国家第四个直辖市,从而拉开了耗资万亿的西部大开发序幕。@, 同后世一样,这个时空的重庆府城建筑在涪水与大江交汇的三角地带,旧址为三国时期李严所筑的江州,宋蒙交战之后,西川陷落,东川以合州为前线,重庆府城也经过了多次加固,其险峻不下于合州钓鱼城。 涪水南岸,几个身着甲胄的军汉将身形隐在一处从林之后,当先的大汉方面短须,凝神注视着远处,涪水在那里汇入大江,形成一个丁字形的水面,而依山而建的重庆府城就在那后面。 “节帅,只要冲破那几道浮桥,末将就有把握杀入城中,将人马送进去。”说话的将领操着一口蜀地方言,他的身材稍矮一些,体形也是十分雄壮。 “万犊子,元人在江上架了三道浮桥,破一道易,那时你的船就失去动力了,看到两岸的炮没有,他们就是在等那个时机。” 张珏指着江面说道,因为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而他的声音更显得有些沙哑,眼圈发黑,忧虑之色就写在脸上。 这次出援,身后的几万兵马就是整个蜀地最后的倚仗,而敌人却多出不只一倍,他不得不慎之再慎。 根据探报,前面围城的是元人东川行院所属之兵,因为敌人的侦骑遮蔽,具体有多少无法探得。 对此,张珏并没有加以责怪,这些属下已经尽力,能在野外与鞑子侦骑抗衡,放眼整个大宋,也是为数不多的。 远远地看去,涪水两岸遍布着军帐,各种攻城器械就在营中竖立着,看着就让人心惊,而更远一些的重庆府城被大雾笼罩着,什么也看不到。 “莫心急,你怕莫得仗打么?这里的鞑子只有一半,还有一半在泸州,这一次,只能一举功成,不然就是腹背受敌。” 拍了拍爱将的肩膀,张珏的目光瞧向了大江的另一头,泸州到这里不算远,沿着大江而行,只怕就在一两天之内,他的时间不多了。 “先回去,法子总想得出的。”没什么可看了,张珏收回视线,转身向后走去。 “龟儿子的,老子不信搞不脱。”走在最后面的都统张万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随手握住一根树枝,“啪”得一声折成两断。 与此同时,大江另一头的上游方向,一支大军刚刚过了合江县城,这里还是泸州境内,远远看着他们行进的百姓们神情木然,有的人暗地朝地下吐了口唾沫,眼露不屑。 “汪知院,兵贵神速,这样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到重庆府,只怕那时......” 大军中段,一个身着常服的男子向着帅旗下的枢密副使、西川行枢密院事汪良臣拱了拱手,语带焦灼地说道。 “昝签书,你为何如此笃定张珏会离开合州天险?” 汪良臣毫不在意地说道,西川行院此次出兵,先是败昝万寿于嘉定府,继而降之。眼前这个降将,三年前还是蜀中心腹大患,曾兵出成都府,差点夺了府城。 现在,他的大军已经接连拿下了叙州、泸州眼看就要与东川所部会师于重庆府城之下,反观东川行院,师出无功,顿兵坚城之下,只要不出大错,这平蜀大功已经稳稳地拿在手中了。 至于那个让前任大汗和其兄丧命的合州山城,汪良臣打心眼里不想去碰,现在张珏主动率兵离开险地,不是正中下怀么?为何此人一脸的忧虑,他有些不解。 “张珏与他人不同。”昝万寿苦笑着摇摇头,他是经年宿将,又岂会不知道汪良臣心中所想,自己在嘉定府就是因为出城中了埋伏,才不得已降了,现在他们又想故技重施。 有什么不同之处,昝万寿没有说,汪良臣也没有问,隐隐地他甚至还希望东川有所挫折,因为那里名义上的统帅是大汗第三子安西王,两院分治之后,都是各展所长,以求一举功成。 如果张珏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也没什么不好,野战汪良臣自信不怕任何宋人,身边的这个降官以前不也是宋人眼中的良将,现在呢? 劝说的话已经讲过了,主帅不听,昝万寿也没有办法,他自认尽到责了,大宋一年不如一年,他们这些人在蜀中支撑了这么久,朝廷没有派出一个援兵,听闻江南也行将失陷,怕是改朝换代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蜀中离得实在太远,刘禹没想过去干涉,他正在府中迎接一个客人的到来,张青云夫妻到京了。 为怕东家等得急,两人没有走水路,而是选了官道,所以才来得这么快,等他们拜会了府中的女主人,刘禹便将映红交给了妻子,自己带着张青云到了前院。 “愚夫妇来得迟了,未能赶上东家新婚。”女主人的背~景刘禹简单同他说过了,这样的联姻对于前途自然是有帮助的,他也很为之高兴。 “你坐镇建康,帮我看着那帮混小子,我才能在这里安心地结婚。现在又要你们匆匆赶来,令堂不怨我就谢天谢地了。” 原以为他和映红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妇人,就算来也不会那么迅速,谁知道两个人都挺能吃苦的,让刘禹的心中又高看了一眼。 “东家说笑了,儿子有了前程,母亲只有高兴的。”张青云摆了摆手,接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这是李都头托我带给东家的,他说这事物只有一份,让我务必亲手交与东家。” 刘禹接过来,打开信封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李十一在北方组建的谍报网,他人手有限,只渗透到了一些要地,文书上列出了这些人的住址和身份,确实非常重要。 对于李十一的进步,刘禹也是看在眼里,这个当初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禁军军士,如今已经隐隐有了些模样,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合格的情报人材。 “他还说了什么?” “都头言及,山东之事不太顺遂,对方有些不相信大宋,只怕要另僻犀境。”张青云想了想回答道。 “解老二呢,可还老实?” 山东是刘禹选的第一个地点,那里濒海,可以很方便地从水路支援,而且本身地面上就不太平,元人在那里的统治未必有多得力,偏偏他离大都还很近,称得上是元人的统治核心地带。 因为不了解详情,张青云也只说了一个大概,刘禹只能暂且放下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解呈贵。 “都头没有明说,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还在掌控之中。” 张青云按照自己的理解说道,解家老二是个关键人物,东家有所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这关系到数百个弟兄的性命。 刘禹点点头不再发问,本来就是给张青云接风的,工作的事不需要太着急,正好杨行潜也从府外回来了,两人又各自寒喧了一番。 “宁哥儿也到京师了,不过他现在去了城外的禁军大营,多半是去找金指挥,某便先行回了府。” 算算日子,姜宁也确实应该到了,他们之所以会在宁海下船,是因为将马匹放在了那里,这些都是从禁中借来的,自然要归还。 既然姜宁没有回城,刘禹也不用去等他,三个人就在前院开了一席,女眷自然有她们的去处,不必他来操心。 席间,刘禹还向张青云询问了建康和江淮那边的事情,对于李庭芝等人的动作,后者并不知晓,只是建康城里的异常状况,却是路人皆知的。 “......大致就是如此,某动身之时,城中米价还在涨,好在家中还有些积蓄,提前买了粮食,倒是不虞,可城中那些贫寒人家就难说了。” 张青云有些郁闷,这件事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官府上下也都是袖手旁观,令他殊为不解。 要知道官仓中并不是没有粮,不久之前他还亲自领人往相邻的太平州送过赈济粮,更加知根知底的刘禹琢磨了一下,马上就想到了什么,往席上一看,杨行潜也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起来,李庭芝还是有所动作的,他此举很有可能不只顾及建康城一地,看来鞑子给他的压力要比预料中更大,从而才刺激出他的如此动作。 刘禹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是自己处在那个位置上,只怕要更为激烈,他不懂打仗,可却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为了胜利些许手段又算什么,要不怎么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呢。 “东家,唤某前来,倒底有何差遣,可否透露一二。”张青云一付心痒难耐的样子,刘禹和杨行潜不由得相视一笑。 “确有事要你去做,不过你二人方才到京,这几日好生休息一下,想到何处玩耍,只管前去,一应开销找杨先生便是。” 张青云听过便知道很可能又要出行,东家现在不说也是为他们好,让他们心无旁骛地在这繁华之地玩几日。这番好意他自然心领,闻言不再多问,一心只喝酒吃菜胡侃一通,倒也宾主尽欢。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好事 “......知道吗,上船伊始,某连站都站不稳,一到了甲板上,腹里就翻腾不已。那种感觉不同于马上的颠簸,双脚就像踩在软泥中,不知道何处是虚何处是实。” “不怕你笑话,那一刻,某自己都觉得心虚胆怯,看似那么高大的楼身,在如山一般的惊涛中忽上忽下,就像随时可能倾覆,船上的弟兄全都在奋力而为,到了那种境地,跑也无处跑,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姜宁述说着自己的经历,他没有说书先生的口才,就这么平铺直述地,也让身旁的人听得津津有味,那些日子给他的印象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每一处细节都历历在目。 “后来呢?” 雉奴见他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他一眼,此刻姜宁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专注地望着远处,嘴角有一个淡淡的笑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原本她以为此人是来吹嘘自己的功劳,结果他一点都没提擒贼之举,反而尽说的是在海船上的糗事,因为不曾经历,雉奴也就当是个故事听了。 “后来,某实在抗不过了,便用绳子将自己捆在了船桅上,学着他们,嘴里不住地乱骂,这才不那么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出海,狼狈之处可想而知,可雉奴发现,他的那些自嘲之语,并不是沮丧退缩,反而带着某种自信。 再见到他,雉奴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了些变化,比如到军营找人的时候大大方方,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么躲闪,可能还有些别的,人黑了些? “现在呢,还敢上船吗?” “这次回程,某便是同他们一道,在宁海方才下的船,若不是要送回这些马,某真想坐着船直入京师。” “大海有时候很平静,你坐在船头,人吊在半空中,海水就在身后被劈开,鱼儿在前头飞跃,眼前一望无涯,不知道会驶向何方,似乎天地之间就只有一舟一人。” 姜宁边说边用手比划着,那是他最真实的感触,那一刻就连心胸也开阔了许多,而这样的经历,他一下船就想着同人分享,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他唯一愿意的。 在这之前,他最大的成就感就是能得到老爹的一句赞许,为此每战必先,身上那些伤痕不下于营中任何一个人,可在老爹的眼里,好像永远都不够。 现在,他找到了另一个目标,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杨飞那样掌控一条海船,去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当然如果有人陪着那就更好了。 “太守说过,沿着风向一直走,会到一处大洲,比大宋现有的国土还要大,那里到处都是森林、草原和我们从未见过的事物。” 从刘禹这个二把刀嘴里听来的,姜宁一直都深信不疑,当然现在他还远远不行,不过自己还年轻,等得起。 “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愿意同我一道么?” 不知不觉,姜宁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已经鼓足了勇气,话一出口,自己脸色就先红了。 原以为她可能会起身就走,甚至恼怒,可没想到过了半晌也没有动静,侧头一看,雉奴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平静无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姜宁所描述的那些对她的吸引有限,这样的邀请就像军中弟兄相约吃酒看戏一般,引不起她的任何情绪。 “天色不早了,你既是刚回来,便多加休息吧,我先回营了。” 雉奴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来,不待他说话,便招招手返身向大营走去,这里离着军营不远,军士们的操练之声清晰可闻, 在这一瞬间,姜宁心里有些失望,他甚至希望女孩干脆地拒绝,也不想这样子平淡,就像自己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人家根本没有听到那样。 临安城内,刘禹刚刚完成了健身运动,泡完澡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璟娘还有一套健身操要做,他换好衣服看了一会儿,便带上门出去。 似乎这时空的人都习惯了很早就起来,院中的仆役自不必说,住在前院的杨行潜已经在和张青云下起了棋,对于这个他连略懂都谈不上,自然没什么兴趣,同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出府。 “东家今日可有事?”张青云突然站起身问了一句。 “嗯,出城一趟,你若是想与娘子出去逛,让杨先生安排一下,多带上几个家丁。城内的几处瓦子还算热闹,城外就不必说了,湖上游船赏荷花,正是应景之时。” 刘禹以为他问的是这件事,很热心地介绍了一番,临安城的大瓦子应该是这时空世上最大的戏棚子,紧挨着他以前居住的教睦坊。不过他从来没进去过,人多是一个原因,那些戏法他不怎么喜欢,后世就是如此,连电影院都没进过几次。 “东家好意某心领了,昨日里与娘子商议过了,还是给某安排些职事吧,否则我二人都有些惭愧。” 略看了一眼,刘禹觉得他这话应该是真心的,现在这个年纪,没什么比建功立业更放在心上了,杨行潜在一旁毫不惊奇,显然早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非是某矫情,此次你若一走,可能又会离开很久,他日映红急了,找某要人,那要如何是好?” 琼州他肯定要放一个人,市舶司这样的事,普通军士又怎么可能上手,所以他才将张青云调过来。杨行潜原本也可以,可他在京城有些人脉,这里更需要他坐镇。 “不瞒东家,京师虽好,可一想到鞑子行将南下,某就如坐针毡,如何还能游湖赏花?欲遣某去何处,东家直言无妨,娘子只会为之高兴。” 张青云恳切地说道,刘禹摇摇头,这也是个劳碌命,他拗不过,只好回身来到他们下棋的石桌前,杨行潜知道他想干什么,先一步将棋子棋盘收好拿到了一旁。 “想必杨先生与你说过,朝廷前些日子已经决定于琼州开埠,这事是某那岳家推动的。那里现在姜防御治下,原本有些匪患,已经为他所平息,最终某要你去那里,掌控市舶司事,而在之前......” 刘禹停顿了一下,给他一个思考和消化的时间,显然张青云没想到会是这样子,一时盯着桌上的地图发了愣,琼州对于宋人来说不吝天涯海角,他算是明白了东家为什么极力要他休息几天。 “这是之后的事了,刚开始会由朝廷任命的官员去做,而你,则带人先去这里。”刘禹指着另一处说道。 “泉州?”张青云愕然,这两处相距甚远,他有些不明白。 “恩,就是此处,那里有大宋最大规模的市舶司,你前去有两个目地,一是看看他们是如何运作的,也算是学习吧。” 听到东家讲到具体的任务,张青云开始集中精神,这第一条毫不出奇,既然最终目地是那样子,自己此前又不通庶务,当然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了。 “其二嘛,盯住一个人,这才是你最主要的任务,务必把他盯死了,一举一动某都要知晓。” “蒲寿庚,你不知道他不要紧,这里有些他的资料,看熟了或许对你会有帮助。”刘禹说完拿出几张纸,这是后世对于这人的研究资料,据说还是个倭国人所作。 接过那些纸,张青云一言不发地收了起来,东家最终想干什么他不知道,可一听就知道自己的任务很重要,能参与这样的大事让他有些兴奋,表面上却很平静。 “既然如此,某早些出发吧。” 地图上看,从京师过去隔着两个路,要穿过整个浙东,两浙境内还算好,官道修得不错,可一进福建,那里是多山之地,只怕就没那么好走了。 “好吧,三日后出发,你的身份是江南富商,家中在当地还有些势力,此去为考察海事。要带哪些人,你自去亲兵中挑选,以二十之数为准吧。” 见他如此心急,刘禹也就不再坚持,都是早就制订好的计划,他说得没错,以这时空的速度,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很可观,早一步出发也对。 “东家勿忧,昨日里安排居处时,某就发现他那娘子有些不妥,方才已经遣人去请郎中了。” 看着张青云一脸喜色地告辞回了房,见刘禹的神色有些无奈,杨行潜在一旁说道。 “那怎生是好?”刘禹吃了一惊,在这里生病可不是小事,他不是大夫,就算后世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也施展不出来。 “东家放心,是好事,只怕他们年青未曾注意到,究竟如何,一会郎中来了便知。” 紧接着,杨行潜的话就让他转忧为喜,这么明白的意思他如何不懂,算起来这二人成亲也有近两个月了,张青云这小子还真行,这么快就有好消息了。照这里的规矩,一旦真的确认,二人就不能同房了,也好,那就让他出去做任务吧。r1058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破围 寅时,正是日夜交替、阴阳平衡之期,从涪水到大江的上空都升起了一团浓雾,此刻就算是打起火把,也照不出一尺见方。 正在跨江浮桥上巡视的军士,一个个都努力分辨着脚下的行进方向,以求不要走偏,这样的天气里,万一掉入水中,同伴就是想救也没有办法。 他们是刚刚才换班上来的,不少人还打着哈欠,这也难怪,本就是一日里睡得最熟的时分,陡然被人叫醒,谁不心烦,无奈军法在上,不得不强打精神,只求应付过去。 都说宋人来援了,刚开始还如临大敌一般地戒备,可整日整日地下来,总会有个松懈的时候。譬如现在,黑夜加上大雾,寻常的走路也十分困难,就莫说行军了。 这队巡兵沿着浮桥堪堪走到江心,耳边除了靴子踩在木板上的“咚咚”响,就只有江水流过的“哗哗”声,而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军校却仍是听出些不一样的声音,“噼噼啪啪”地像是枝条烧着了一般,他疑惑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是涪水的上游。 随着声响逐渐靠近,漆黑中一团红光朝着他移过来,目瞪口呆中,红光已在眼前现出了形状,一艘小船顺着湍急的江水直冲而下,上面空无一人,除了熊熊燃起的大火。 “嘣”地一声巨响,船头猛地撞上了浮桥,而倒霉的军校来不及将“敌袭”两个字叫出口,就被巨力推开,连同脚下的木板一起掉入了江中。 “前面得手了,发信号,跟着老子冲过去!”听到前面接二连三的响声,张万兴奋地搓搓下达了指令。 他的脚下是一艘五百料的战船,在大江之上也许只算得平常,可在这里就称得上“巨舟”了。听到他的命令,船帆被高高地拉了起来,借着风势开始缓缓加速,几声急促的号角吹响,一艘接一艘的战船蓄势待发。 “赵安,你当头阵,等鞑子把注意力放到了江上,再作全力一击。” 江岸上,张珏领着部众目送船队消失在大雾中,开始分派任务,鞑子以浮桥联接涪水两岸,一旦浮桥被破,就将首尾不能兼顾,他并不贪心,只要能击破任何一部,这围城也就解了。 “末将得令,定不负所托。”赵安抱拳答道,虽然水军先与敌交战,可只有步卒才能斩将夺旗,他没有任何不满。 随着张珏的命令,一队队步卒离开了出发地,顺着江岸向前摸去,大雾虽然让敌人视野变小,但是已方也会有诸多不利,能不能达到战前的计划,谁都不知道。 命令一旦发出,战争就已经开始了,再想什么都毫无益处,他的中军也开始行动,手执刀枪的大宋将士在大雾中小心翼翼地行进着,速度并不算快。 蒙古上万户、东川行枢密院事合刺被人唤起来的时候,才刚刚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也算得小心了,衣不解甲地盯了好几天,谁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还来得这么突然。 为了防备可能的偷袭,他们停止了攻城,而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上游方向,浮桥上日夜都有军士巡视,可由于没有水军,这样的动作连警戒都算不上,只能是聊胜于无罢了。 该死的大雾遮住了一切,合刺站在岸边也只看到了浮桥上燃起了大火,而且还有蔓延之势,军士们不停地提着木桶冲上去,可火势还是越来越大,很明显宋人在火船上浇了油。 陆地上不用他担心什么,一接到军报,几个汉军千人队就面朝上游列出了防御阵形,他念及的除了江面上,还有对岸的那一部分,要不要亲自过去一趟,还没有拿定主意。 “知院小心!”突然,合刺被自己的亲兵推了一把,他趔趔趄趄地几乎倒在地上,还没站定脚,就看到一支羽箭斜斜地插在自己刚才站着的地上,好险!可这箭是从哪射出来的呢,他疑惑地张望着,直到一艘高大的战船出现在江面上。 “可惜。”张万暗暗握了下拳,那是他从雾里看到的第一个目标,火把下看得不甚分明,但肯定是个不小的官儿。 江面上,原本横锁两岸的浮桥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他的座舟毫不废力地就过了第一重,而鞑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前面的第二道浮桥约有半里的距离,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减速放火船怕是要耽误不少功夫。 “全军戒备,不要停,继续加速。”水流的推力加上满张的风帆,张万的大船越来越快,就在鞑子的眼皮底下冲了过去,女墙后的军士们各执弓矢,紧张地盯着江岸,只有看到目标时才会射出手中的箭,不过命中率并不高。 “给老子撞过去。” 张万说出这句话时,大船离第二道浮桥已经近在咫尺了,那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也不知道是在这里防守还是从这里过江的,伴随着巨大的动能,船身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撞在了浮桥上,落水的军士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被铁索拉着的浮桥陡然向前伸去,宛如一张拉开的大弓。 如果只有这一艘船,用巨石固定在江岸上的粗大铁索就能挡住它的去路,可紧接着,一艘接一艘的战船撞了上来,已经被拉直的铁索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巨力,深入土里的铁钉被拉得冲天而去,和江上的铁索一起掉入了水中。 “威武!”顺利冲破了第二道浮桥,船上的军士非常振奋,不禁地大声欢呼起来。 原本降下来的船速在挣脱了束缚之后,又开始加了上去,张万面色不变地站在二层甲板上,前面还有一道浮桥,可是以现在的船速,只怕不会像刚才那样顺利了,因为他已经隐约看到了那桥的影子。 果然,这一次的撞击,只是让浮桥下面的船只被打散,铁索却没有断开,眼见着自己的战船就要被挡下来,张万提起脚下的一把利斧,几步就下了楼。 “弓~弩手为某掠阵。”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就翻身从船头跳了下去,刚好落到一只渡船上。 “放箭,压住他们!”直到他开始举着斧头朝铁链子劈下,船上的军士们才反应过来,他的副将大吼着指挥弓手,羽箭如下雨一般射向江岸,那里已经有鞑子的射手在同他们对射。 张万奋力劈砍着铁环结成的链子,粗大的铁环被他砍得火花四溅,飞矢不断地在身边掠过,他却浑然不觉,大船已经接近停下,一旦鞑子反应过来用投石机攻击就会十分危险。 “拉某上去!”终于将链子砍断,变成两截沉入江中,张万拍拍手扔掉已经满是豁口的斧子,扯着船上放下的绳索叫了一声。 大船在江中缓缓起动,回到船上的张万急声催促着,现在整个船队都慢了下来,要不是有大雾挡着,这几乎就是取死之道。 刚刚将速度加起来,一块石头就从天而降,打在离船不远的水面上,看来鞑子也是急了,不管看不看得清,都先打了再说。 “晚了。”张万看都没看岸上,浮桥已经全部被破,船队在他的座舟先导下,毫无阻碍地冲向了前方,这些箭矢石块不过是为他们送行而已。 越往前行,江面越开阔,这里是涪水与大江的交汇处,重庆府城背山面水而建,随着天色渐亮,大雾行将散去,巍峨的城墙出现在了视线里。 “万胜!”破围成功的军士们激动地纵情高呼,张万却知道这不过是第一步,要打破鞑子的围困,还有大战要打。 临安城外的禁军大营里,刘禹和金明相对无语地坐在后者的大帐中,姜宁忐忑不安地站在下首,他刚刚的一番陈词,让二人又好气又好笑,还有几分无奈。 “你父亲如何说?”金明沉声问道,自家妹子是个什么德性,他当然清楚,于是自动忽略了那一部分,这种事还是得听长辈的意见。 “家父有言,一切但凭指挥作主。” 姜宁的回答不出所料,倒不是说他不负责任,而是人家自知理亏,摆出了一个任凭处置的态度,金明点点头就欲开口。 “你先出去吧,此事容后再说。” 刘禹突然出声说道,金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提出异议,姜宁怔了一会,依言抱拳而出。 “事关雉姐儿终身,还是问她一句吧。”刘禹一直就觉得她的情绪不对头,怕出什么事,金明两口子都是心粗之人,未必会顾及得了。 “她就在营中,你打算何时去?” 金明不疑有他,反正他肯定不会去的,刘禹既然出了头,他也不会阻拦,说倒底还是一片关心之情。 在亲兵的带领下,刘禹来到雉奴的帐前,在踏入的那一刻,他其实都没想好要怎么同她说。 看上去,帐子的陈设与军中其他营帐没有任何不同,这个女孩宁愿睡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城,可见早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同我说句实话,你是否不喜宁哥儿?” 想了想,刘禹还是决定开门见山,雉奴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片刻的慌乱,她匆匆地一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刘禹心说果然如此,她心里现在根本还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姜宁对于她,或许只是一个可以相交的战友居多吧。 “你可知,宁哥儿这一走,便是万里之遥,大海有多凶险,相信你也清楚,而他本来不需如此的。” 既然姜宁有这个决心,刘禹便准备让他和张瑄同一条船,一方面是锻炼,一方面也能更放心,他们不会有支援,只能靠自己,不过刘禹相信这样对他的成长是最快的。 “既然有一年之期,那也好,你也可以多思量一下,倒底做何想,如果真不愿意,那便罢了吧。” 雉奴一直抿着嘴唇不说话,刘禹只得叹了口气说道,这种事不能勉强,她如果不想嫁,那就不嫁又如何,反正也不是养不起。 让他没想到的是,雉奴对着一向严厉的兄长不说话还情有可原,可换成自己也是一样,就有些郁闷了,难道要找妻子来?r1058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突营 在这个时空,如果说除了探子还有能够传递消息的,那就只有商人了,这些人走南闯北,是天然的散播者。▲, 建康之战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做为失败方的元人当然不会昭告天下,因此,位于蜀中的两川行院从来就没有收到过正式的文书,可消息还是传到了大军云集的重庆城下,自然要拜那些商人所赐。 这一回出兵,两院各自为阵,颇有较量一番的意味,然而不幸的是,东川行院所驻的果州正对着合州防线。原想着绕过去了会好一些,可没曾想重庆府一样难下,围了数月也不见守兵有崩溃的迹象。 眼见着师老无功,几个统帅商议了一番,又决定分兵去打上游的涪州,以求截断宋人自外路的来援。因此,当张珏的援军大举而至时,城下的兵马已经不足原来的一半,无意中他选了一个好时机。 “王傅,宋人已经入城,这个时候撤兵,对岸的人马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宋军从水路突破,将他们拦腰截断,合刺别无他法,只能先回大帐商议,没想到这个汉人一开口就让他吃了一惊。 “知院,唯今之计,只能命他们沿路退却,我等没有水军,就是想去救援也没有法子,此事须得当机立断,因为宋人有可能会大举来援。” 一身汉人长衫的安西王相李德辉叹了口气,宋人的援军不仅人数众多,而且勇猛敢战,再拖下去,只怕会像传闻一样,再来一场大败。 “王傅这话是什么意思?”合刺不解地问道。 “从涪州那边传来消息,有传言说,朝廷此次南征,被宋人所挡,已经收兵回去了。” 因为是从宋人的嘴里得到的,李德辉并不相信会败得那么惨,但南征之举已经结束肯定不假,他只能猜测是不是受了什么小挫。 这么一说合刺就明白了,既然江南那边的战事结束了,那宋人就有可能腾出手支援这边,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的兵力,到时只怕围城不成反被围。 “那涪州?” “已经遣人过去,命他们撤回,等他们的人马一到,我们也就该走了。”李德辉的话彻底打掉了他的侥幸之心,好不容易出一次兵,就这么无功而返?合刺实在有些不甘心。 可他深知,眼前的汉人代表的是名义上统领两川的安西王,自己这个东川行首也只能听命,否则回去了也讨不着好,谁不知道安西王对此人言听计从,直以“师傅”呼之。 他现在已经不关心战事的胜负了,对岸的万余人马,无数的辎重器械,难道真要这么丢弃?他的脸上阴晴不定,迟迟下不了决心。 李德辉也没有去催他,在出征之前,他就对两川各有统属,互不相应颇有微词。现在东川兵马陷入困境,西川那边却根本不知道进展,如果两院齐心,宋人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又怎么可能轻易杀进城去。 只是现在多说也是无益,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撤兵,只要不伤元气,下次再来就是,何必非要在这里耗着? “不好了。”正当大帐中陷入微妙的沉寂时,突然从帐外传来一声惊呼。 “何事惊惶?”合刺不耐烦地怒喝一声,他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一听这样的言语,立刻便要炸了。 “禀万户,宋人在那边动手了。” 一听军士的禀报,帐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合刺也顾不得同他置气,赶紧抽身出去,刚刚从帐中钻出来,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正是从江岸那边传来的。 忙不迭地骑上马跑到岸边,对面军营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看样子正在奋力抵挡着,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却只能站在这里干着急。 “速速下令吧,如某所料不差,城中马上就会有所行动。”李德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合刺望向远处的山城,刚刚将手举起,就发现那里也有了动静,宋人大开城门,从城中杀了出来。 “晚了。”他在心中哀叹道,前后夹击之下,大营失陷也只是个时间问题,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逃得出去,这一仗算是打到头了。 “传令,全军拔营,将那些都烧了。” 合刺不再犹豫,对面已经不保,宋人士气正高,一旦同城中的兵马汇合,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自己这一边,现在只能先撤了,不过走之前,他没忘记一把火烧了那些器械,免得像对岸那样落入宋人之手。 由于上次的劫匪一案,姜宁和那一百多人都被归入了侍卫马军司,因此他的调动事宜就只需从那里开始,而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因为侍卫马军司的主官正是都指挥使金明。 不过一个小小的虞侯,这样品级的武官根本引不起枢府的注意,金明在他的司衙里出具文书,再到枢府去报备一下,姜宁同他挑选出来的几十个水性好又自愿去的军士便正式转入了沿海制置司。 “海里不比陆上,凡事要多加考虑,自己保重吧。”对于这个准妹婿,金明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刘禹和妹子的意见都一致了,左右不过多等一年,也算不得什么。 “虽说你很努力,但是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船长,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些东西光是勤奋没用,还得靠悟性,现在他们比你强,你就要多问多学,只有这样你才会有超过他们的一天。” 离别在即,刘禹更多以鼓励为主,他能做的也就是写封信去老丈人那里,看看能不能拨出一艘船给姜宁。不同于别处,他们马上就将北上,没有船可不行,当然如果实在不行,他准备出钱去私家船场买一艘,可那是民船倒底不如战船好用。 “你要切记,在船上,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能依靠的则是所有人,听不懂没关系,记下来慢慢体会。”不等他答话,刘禹又接着说道。 “太守所言,某当铭记于心。”姜宁确实没听明白,可他也知道人家是为他好,这样的提点就是自家老爹也不曾有过,他当然感怀于胸。 之前刘禹已经同他说过了这一行的目地,对于在鞑子境内行事,他没有什么异议,除了攻击平民这一点,不过身为军人,服从指令已经深植在心中,路是自己选的,是好是坏都要接受。 “这张海图,你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标出来的那些海岛,都去走一遭。其中未必全都属实,但大致不会错的,一旦证实了就注明,他将是你的立命之所。” 刘禹之所以同意他的请求,也是担心张瑄他们有反复,因此这条船上,姜宁才是船长,而至关重要的海图当然也掌握在他手上。这样的嘱托,让这个年青人激动不已,此行之后他将真正地独当一面,这是梦中才有的。 “指挥、太守请放心,某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期望。”姜宁将图纸郑重地收好,朝着二人抱了个拳,朗声说道。 这里是临安城外的运河渡口,他们这几十人将坐船沿水路而行,走得就是刘禹回京时的反方向,顺风顺水的话,到庆元府也就两天左右。 话别之后,两人挥挥手将他们送上了船,同时来送行的还有一些军士的家人,倒底是出海,凶险之处实难预料,就连刘禹也不敢打什么保票,好在这样的任务所获必然颇丰,在一些人的脸上能清楚地看到兴奋之色。 “走吧。”金明也有日子没回府了,今天的事情都办妥了,他也能趁机回趟家,两人便一同骑马准备入城。 这时刘禹不经意地发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转身离去,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他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手上轻轻加了一鞭,催马朝着前面的金明赶去。 “嗯,夫君!” 到了夜里,刘禹突然发现妻子格外地缠绵,比平日里都来得主动,就连动情时的娇~吟声也异常地婉转,让他欣喜之余也隐隐有些疑惑。 璟娘还远远没到如狼似虎的年纪,出现这样的变化,自然会有原因,他在一番激烈地运动之后,并没有马上从妻子身上下来,而是紧紧将她抱住,直到她的喘息声平复。 “怎么了?”抚摸着妻子嫩滑的脸蛋,刘禹俯下身子问道。 “红娘子已经有了喜信,他们不过成亲月余,奴想......奴想着......” 两人都光着身子,璟娘不敢同他对视,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细若蚊声地说道。 刘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映红,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这封建社会的传宗接代思想还真严重,这不,刚成亲多久就有危机感了。 说起来,映红其实年岁也不大,才不过十八、九岁,可在这里已经属于大龄产妇了。刘禹的手指在妻子的青丝上绕着,这具身体太小了,他根本不敢想像怀孕生子的后果。 “我同岳父大人说过了,不必着急要孩子,一切都顺其自然,这府里又没有公婆压着你,为何你会这么想?” “奴想为夫君生一个。” 璟娘扬起了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坚持,刘禹看着那张红潮还未褪尽的小脸,轻轻地将它捧起,慢慢地吻了上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陷阱 实际上,涪水南岸的这部元人并不那么好打,尽管处在腹背受敌、援军不继的境地,他们的依然顽强地节节抵挡着,直到从对岸传来的退兵号角响起。▲, 在得知不会再有支援,只能独自退却之后,元人便开始分散突围,志不在歼敌的宋人也没有多作阻拦,顺势将他们赶向了大江以北的山区,两路宋军成功地在重庆城下会师。 相对于张万的兴高采烈,陆路先锋官赵安却没有多少得色,因为他手中没有几个有分量的鞑子首级,就连一面千户级别的将旗都未曾斩获,这种心情在看到对岸的鞑子井然有序地撤退之后更加明显起来。 “龟儿子的,跑得倒是快。”张万同他并肩而立,望着那边脱口说了一句,自方士气足可一战,又背靠坚城,敌人却不接招,他也有些遗憾。 “节帅到了。”听到军士们的呼叫,两人转过身来,只见张珏的大旗正向着这处移动,一路都是山呼海啸般地高喊。 骑在马上的张珏一边扫视战场,一边同将士们招手致意,战事的顺利出乎他的意料,敌人几乎是自己退却的,原因虽然不知道,但能破围就算是成功。 此刻,除了小队的侦骑仍在追赶逃跑的敌人,余下的步卒都开始停下来打扫战场,看着营中堆积如山的粮食、器械,要说这是有意为之,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节帅不辞辛劳率军来援,阖府上下莫不感佩于心,如今一举破敌,某等为大军贺。” 前来迎接的四川制置使、知重庆府赵应定郑重地施了一礼,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这座城池新主人的张珏没有怠慢,赶紧逊谢着回礼不迭。 而随后,他就婉拒了前者的入城提议,这不过是个小胜,元人的退却有些蹊跷,他害怕会是一个圈套,军中所有的侦骑都被散了出去,沿着大江上下搜索。 “都说说看,鞑子这是何意?” 江岸边,张珏在自家将领的簇拥下,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对面鞑子大营,举起手里的马鞭问道。 “节帅担心鞑子有诈,故意诱我等到此?”赵安首先开口答道。 “说不通啊,那些事物他们运来也颇费功夫,就这么舍下了,日后再要攻城,岂不是更为困难?” 另一人指着身后的战场,从城中出来的民夫正全力搬运着那些缴获,有了这些物资,就算他们现在退回合州,这一仗也算是相当值了,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来送这些的。 “万犊子,你咋不开腔捏?”张珏踢了爱将一脚,这一次破围,水军功劳最大,这家伙胆大心细,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粗豪。 “不对头,从那边的样子看,鞑子好像是主动退却的,而且退得干干净净,要不然,他们就不会烧那些了。” 张万摇摇头,远处的敌营里,一架高大的楼车被大火包围着,烧得噼啪作响,周围还有些类似的器械。这样的事物并不好造,大都是因地取材,而城下并没有多少树木,也就是说它们是鞑子从自己那里运来的,现在一把火就给烧了,就连他们都看着可惜。 在鞑子退远之后,从城中派出的小股队伍进入了废弃的营地,一番搜寻,没有发现陷阱之类,营中确实已经空无一人,鞑子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就放一把火给烧掉。 “事出反常即为妖”,张珏不认为自己带的这点兵力就能将他们吓走,掌握的消息太小,不足以让他做出可信的判断,但接下来要怎么办,却需要他来决断。 想想出援之时,自己是抱定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现在人就在城下,他却没有多少欣喜之色,众将见主帅神色如此,一时都沉默无语。 “走。”多想也是无益,张珏带着众人返身走向战场,几具尸体倒在营门口,脸上还带着震惊的表情,不像是作伪,他站住了脚,正想到了什么,突然几骑飞驰而至,方向却是他们出发那里。 “哪里?”听到他们报上的消息,张珏又多问了一遍,因为他有些不敢相信。 “我等赶来之时,他们刚刚接近江津县的马骢镇,看情形今日应该会宿在那里。”为首的军士喘着大气重复道。 确认之后,张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在出兵之前就得到了泸州出降、鞑子正兵发重庆府的消息,正因为陷入了绝境他才会这么孤注一掷地出援,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打完了,泸州方面的敌人才刚进重庆府,这怎么可能? 从江津到这里,不过半日路程,如果催促急行,用不了两个时辰,不同于围攻重庆府的鞑子,这支大军是得胜之师,如果这一切是个陷阱,那现在就要作出决断了。 “你等为何笃定他们会宿于江津?”张珏没有理会众将焦急的目光,他心中隐隐有个感觉,但还需要些佐证。 “禀节帅,某与弟兄们从泸州便一直盯着他们,他们走得不快,逢城必入,逢镇必停,故而有此判断。”军士想也不想地应声答道。 张珏点点头,他的目光扫过几个人的脸庞,赵安面有急色,多数人与他一样,都认为这是鞑子的诡计,只有张万若有所思,他心中一动,已经有了定计。 “时间紧迫,就不升帐点将了,传本帅将令,让弟兄们加快速度,以一个时辰为限,一个时辰之后,本帅要看到这个营地如战前那般。” 在众将期待的目光中,张珏开始发布命令,第一条就让大伙疑惑不解,可却没有人敢多说,一个亲兵恭身应诺,将此令传了下去。 “赵安,本帅命你为先锋,领所部人马即刻出发。” “末将领命,但不知要去往何处。”赵安抱拳答道。 “渔洞,一个时辰之内你须得赶到那里,但不得入镇中,而是伏于山间,鞑子如果到了,先不要攻击,遣人回报。” 自家主帅的话让他吃惊了一下,连接令的话都忘了说,张珏仿佛知道他会如此,淡淡地一笑。 “尔等是否都以为鞑子是故意示弱,以诱我等在此,然后聚而歼之?” 不得不说,如果真是这样子,鞑子表现得很像,不怪众人这么想。 “不过也有一个可能,如果两部敌军之间并无联系呢?” 张珏缓缓地说道,时间太紧了,他已经来不及去多做验证,只是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不小的可能,而如果是真的,那就有了一个机会,一个重创鞑子西川所部的机会。 他深知,蜀中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离失陷不远了,鞑子就算这一次退了回去,下回必然还会再来,就凭合州加上一个重庆府,怎么也不可能挡住两路攻击,所以,他才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这是鞑子的诱敌之计,那现在撤走的那一部敌军肯定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返回,他已经遣出了最得力的探子前去,就算是鞑子真有什么动作,也能及时作出反应。 在他的命令下,除了赵安一部出发前往别处,余下的军士全都加入了清理战场的行动中,他们加快了运送物资的速度。而在原来的鞑子大营中,尸体被抬走,倒下的帐篷被重新支起来,砍倒的旗子又竖立好,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临安城中,刘禹再一次送人出城而回,今天是张青云上路的日子,他与选出的二十名军士将骑马赶往泉州,此行他不但有个商人的身份,而且还有一个官身,刘禹为他弄了个“沿海制置司”管勾的职事。 回府之后没多久,就来了访客,除了自己的大舅子叶应及之外,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太皇太后谢氏的那位内侄,谢堂。 “升道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怪道今日一早喜鹊登枝,原来是有贵客要到。” 刘禹叫着他的字,两人早就叙过了同年,正当平辈论交,谢堂听了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 “谁叫你这小子回了京这么久都不愿登门,某不得已,只能厚颜自己找上门了。” 谢堂的话倒是实情,刘禹倒不是不愿意上他的门,可人家倒底是国戚,要如何相交,他实在拿捏不好分寸,这方面就是叶应及也帮不上什么忙,再加上诸事一忙,结果就给忘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二人是自己来的,没有带上家眷什么的,刘禹暗忖,这只怕不是一次普通的拜访,应该是有什么事。 “这宅子也算不错了,不过凭你的身家,应该别寻个大些的才是正理。” 果然,这货一开口就点到了刘禹的痛处,他才不信人家不知道这是自已妻子的陪嫁之物,这是明说自己在吃软饭么?心知肯定还有下文,也不答话,就这么看着他要说什么。 “你也知道京城居不易,到哪里都要用银钱,似我等这样的人家,若是只靠那点俸禄,怕是连妻儿都养不起。” 谢堂说得倒是事实,他大舅子叶应及是正六品的军器监,以宋人的薪金,在临安城里不要说叶府那种地方,就是寻常坊间租一个刘禹之前的那种院子,也是负担不起的,更何况还要养活家人仆役。 而他的岳父老大人,致仕之后仍是享受着正一品的顶薪,还有国公的爵位在身,实封几千户的食邑收入,仍然要弄灰色收入来供养家人,否则连她妻子的嫁妆都凑不出来。 同宋人打交道久了,刘禹当然知道这些人说话都是旁敲侧击,徐徐而进,这货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他来的目地就很明显了,肯定与财货有关!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计划没有变化快 “某闻得,琼州开埠,有子青你的一番首尾?” 果不其然,谢堂接下来的话,便转到了这上面。 只是让刘禹有些奇怪的是,这件事自己并未参与其中,他又是如何得知的?目光转向叶应及,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休怪令大兄,昨日里,某的一个亲信自庆元府而回,带来了令岳的一封手书,言及此事需得找你,故此某才求了筠用,一同跑上这么一趟。” 谢堂说完拿出书信递给他,刘禹大致扫了一眼,叶梦鼎的话很简略,只说让其来找自己商议,不管什么结果,叶家都无异议,具体什么事,却没有说。 “既然如此,升道兄,有话不妨直言。” 人就眼前,刘禹也懒得去东猜西猜,端着茶杯遥遥一敬,这些都是本时空的产物,反正他是喝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爽快,那某就不客气了,市舶之利不说你也知晓,实不相瞒,琼州那地方,商人罕至,一年之期想要完成朝廷交托的数目,除非神仙相助,不知子青以为如何?” 这话刘禹却不好接,他的本意就不在这上面,再】,说了完成完不成也不关他的事,出于礼貌,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是朝廷之事,我等深受国恩,自当为国分忧,某与人议了议,若是联合一些大商家,赶在今年信风之期前往,或许还能有些交易,到时就算数目上差些,也能有个交待了。” 谢堂的话说得晦暗不明,刘禹却听懂了,这货好大的口气,一出手就要垄断琼州市舶司贸易。他知道那个数目是多少,七十万瑉的纯税入,交易额怕不要过千万?其中利润有多少,自然不难想像。 看来明州司的撤销,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这是前来找补的,老岳丈为什么要把自己推出来?刘禹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当然不是现在。 “升道兄,广、泉那等巨利,尚不足么?休说琼州司还未建成,就是开了埠,也不过蝇头,如何能入得兄的眼。” 刘禹这话带着试探的味道,马上要做的事,针对的就是泉州,他想知道这后面有没有他们在内。 “蚊子虽小也是肉嘛。” 谢堂哈哈一笑,十足的商人嘴脸,却是默认了。 国之蛀虫啊!刘禹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心里却是波涛起伏,国家入不敷出,他的亲姑姑天天穿着旧衣服,这些人锦服美食犹不知足,那么远的地方也要插一足。 官商勾结,还不犯法,世上还有比这个更容易赚的钱吗?如果是盛时,腐朽坠落的美好生活唾手可得,刘禹会欢天喜地的同他勾结到一起,可现在么? 从他的话可以看出,他也不光是代表谢家,后面应该还有一大群,这是一个利益阶层。之所以同自己商议,也是因为叶家,唉,自己不也是其中一员么?刘禹突然醒悟过来。 “那么,比照泉州如何?” 他当然不知道泉州利益是如何分配的,想了想,刘禹再次放出试探之语,谢堂听了之后脸色却有些不太自然。 “那处如何能同泉州比,真要拉上那么多人,可就真成蚊子肉了,某想着,就咱们这些人足矣。” 果然如此,刘禹并没有自己也是这一小撮人当中的荣幸,他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原来趴在国家的尸体上吸血并不是一件多有成就的事。 “依升道兄之见呢。” “荣邸、秀邸、你、我几家各占两成,禁中一成,还有一成供打点之用。” 看上去,这四家就是主要的分润者,当然那个你指的是叶家,并不是他老刘家,别的刘禹就不知道了,这个方案应该是考虑到各方面了,他又能说出什么? 两成,就算一百万的利润也能分到二十万,坐地分赃,还没什么风险,想想自己穿越以来的辛苦,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啊。 “某这里没有问题,今晚就去信庆元府,最迟后日就可敲定,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刘禹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完,他倒底不是叶家人,能做决定的也只有叶梦鼎,看叶应及的样子也不怎么关心这种事,既然是这样,他才不想掺和进去。 将二人送出府,刘禹在前院找到了杨行潜,除了叶家和谢家,其余两家是谁,他只听了个名字,为什么他们会排在太皇太后的家族之前? “这个么,荣王府和秀王府,东家不知么?” 杨行潜想了想说道,原来是两位皇室宗亲,还是第一等的王位,刘禹恍然大悟,难怪可以垄断一地贸易,加上太皇太后的亲族和叶家,这样的势力谁能相抗? “荣王乃是先帝亲父,当今大父。” 为怕他不知道其中利害,杨行潜又解释了一句,刘禹默然不语,他已经想到,这么硬的背~景,要动泉州,只怕不容易了,怪不得叶梦鼎一直在提醒他不要轻举。 没办法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反正也就几个月时间,到时候形势会变成怎么样,谁知道?刘禹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杨行潜了解计划的内情,一看就明白他下定了决心。 重庆城外的军营内,张珏在自己的大帐中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他是同前部先锋赵安的探子一起来的。 “......情形就是如此,现在泸州之民盼节帅之师,犹如大旱之望云霓,还望速速发兵。” 由于事关重大,此刻帐中就只有张珏和几个亲信将领,来人的话让他们又惊又喜,只是这个诱惑虽大,风险也是不小,他不得不多加考虑。 “城中之兵几何,其中汉军多少?蒙古人有多少。” “不足两千,为首的是个鞑子的千户,唤作熊耳。城中原有之兵被鞑子带走了,都编入了新附军中,归在降人昝万寿麾下。” 来人毫不迟疑地说道,张珏看他目光坦然,毫不躲闪,心想这人如果真是细作,也是个有数的高手。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回节帅,小民刘霖。” “刘霖,你自鞑子所占城中而来,叫本帅如何能信?” 看打扮,不过是个普通的百姓,可他却一口就说出了鞑子的虚实,如果所言是真,那么前来重庆府的西川行院所属之军人数已经越过了他们,按原来的计划行事,很可能会打成一场混战,这是张珏不愿意的。 而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鞑子的后路空虚,泸州州治所在的神臂城几乎无人,只需要一支不多的队伍,就能在内应的帮助下夺下此城,如果那样,西川军就将陷入前有坚城、后无退路的境地。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大的诱惑,可就是因为这样,张珏才更觉得不可信,仿佛正饿得快死了,天上掉下馅饼一般,会有这么巧的事? “小民......小民......所言句句是实,如有虚言,叫某断子绝孙。” 这个叫刘霖的人有些急了,以子嗣的名义指天发誓,在这个时空可算得非常毒的了,张珏的神色有一丝松动,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赌局,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多些筹码。 “节帅若还是不信,可将小民留在军中,一旦有变,任凭处置。” “那要如何联系城中内应?” 这倒是个办法,人皆惜命,除非他是个死士。 “小民可以书信一封,使人带入城中。” 刘霖见事有转机,赶紧说道。 在张珏的授意下,他就在大帐中开始写信,在众人的注视中,一封书信很快书就,整个过程都看不出什么破绽,张珏在心中暗暗作出了决断,这一回他想赌上一赌。 神臂城同重庆府城一样,都是背山而建,前临大江,易守难攻,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就是全师而上,也没有破城的把握。 根据探报,鞑子的西川大军昨日里一直宿在江津,一早才开始拔营起行。照此估计,大约两到三个时辰后就会到达这里,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世昌。”看了看帐中的亲信,张珏叫过一人。 “末将在。”都统王世昌抱拳答道。 “你带所部马上出发,与前部赵安汇合后,循别路直插泸州,不要与鞑子照面,一定注意避开侦骑,明白么?” 他将刘霖刚刚写好的信交给王世昌,两将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千人,用于偷袭足够了,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人数倒是其次。 现在计划已经改变,成功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奇袭的结果,只要拿下了神臂城,就截断了鞑子大军的后路,到时候一切都在自己的地盘上,想怎么打都可以,那样付出的代价就会小得多。 至于他的人,也要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等到敌人知道消息,士气低落的时候,再发出致命一击。从这里到泸州的地形都在他的脑海中,选择哪里作为战场,张珏已经有了个初步的想法。 “你带所部同水军一道留在城中,告诉赵帅,某不日即回,那时再入城与他相会。” 他转身拍了拍张万的肩膀,把爱将留在重庆府,也是为了安他们的心,张万的水军到时候可以从水路出击,不怕没有用武之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样 来到这个时空,刘禹还是第一次失眠,双手枕着脑袋,眼睛隔着薄纱帐子望向上方,整条长木做成的大梁支撑着伞形的屋顶,就像是五十年代的那种厂房一样。 夜里很安静,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刘禹的耳中只有妻子那边传来的细微呼吸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临安这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接下来他就将前往琼州,算算日子,陈述那边的建设应该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物资的采购和运送。 计划的关键还是在于叶梦鼎的支持,联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刘禹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自己来做这个主,这是提醒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复杂,是不是值得那么去做? 知道历史的刘禹当然不在乎这些人,再过几个月,他们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空来找自己的麻烦。可也就是这几个月,至少要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静局面,才让他觉得头疼。 如果是在后世,他肯定会起身拿几听啤酒边喝边看看电视什么的,而现在,刘禹为家里贫乏的娱乐项目感到悲哀,想来想去他还是悄悄下了床。 “嘘!你就在此侍候,不必跟着我。” 刚刚踩到木屐上,跪坐在床前的听潮就从一脸睡眼惺松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刘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 同这时空大多数的官宦人家一样,刘禹也有了一间独立的书房,而且是这宅子里最重要的一个房间,等闲是无人敢擅自进去的,平常的洒扫都是璟娘亲自安排,可它的主人却很少呆在这里。 望着书架上一排排的大部头,他奇怪自己怎么没想着带几本小说过来,闲着没事翻翻也好啊。看看,那一匣匣的竖排线装本,这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宋版书,放在博物馆里还差不多。 书案上的文房四宝也是一应俱全,看着就很贵重,想想自己的那笔字还是不要糟蹋了。刘禹自嘲地笑了笑,从案上拿起一个木盒子,那里面装着他从后世打印的一些资料。 就着烛火,他点了支烟,这也就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的原因,卧室内里太闷,就算璟娘不会说什么,他也不想那样子,毕竟人家是要为他生孩子的。 心无旁婺之下,刘禹渐渐地被资料上的内容所吸引,这是他的习惯,每当进入工作状态都会浑然忘我。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屋里好像多了种香香的味道,闻着提神醒脑。 “倒底还是惊动你了。” 刘禹放下资料,璟娘拿了个点燃的香炉在一旁放好,一缕轻烟从里面袅袅地升起,片刻之后,满室都是这种味道。 “这是碎叶檀,我还放了些香葵,兼有驱蚊之效。” 难怪与卧室里的味道不一样,刘禹看着她走到自己这边,眼神中还有些朦胧,应该是刚刚才起来的。 “我就是睡不着,想着来这里坐坐,莫担心。” 妻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椅后,轻轻地为他按着肩膀,刘禹转了转有些酸涨的脖子,仰起头倒看着她说道。 “夫君都起来了,奴又何能独睡。”璟娘微笑着摇摇头。 “夫君睡不着,是否同兄长他们登门有关?”接着她低声说道。 “方才是,现在么,我在想,见了岳父大人,要如何劝说?” 刘禹没有瞒她,虽然妻子可能帮不上忙,他还是愿意同她说一说,做为自己的枕边人,自然不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 “夫君......又要出门么,可要准备些什么?”璟娘一听就反应过来了。 刘禹摇摇头,这一次不会很快回来了,他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再具体的就不可能说了,那样会徒增妻子的担忧。 “你的那些嫁妆铺子,平日里可是自己管帐的?” 他的话题转得有点快,璟娘显然还没有跟过来,闻言“啊”了一声。 “爹爹遣了个老管事,大面上都是他在管着,每个月会前来对一次总账。那些账簿娘也教我也看过,看着就眼晕,我想着,只要大数上差不离也就成了,夫君可是觉得不妥?” “那也不是,左右无事,你不妨学着看看帐,乱不怕,只要记得收支相抵,这个不难,细心些就行,你一定成的。” 刘禹拍了拍她的小手,璟娘还年轻,学习提高的余地很大,将来弄好了会是自己很大的助力,难得的是对他的话,她一直都很重视。 “嗯。” 身后传来轻轻的应答声,享受着她的温柔按抚,刘禹只觉得之前的烦恼一扫而空,佳人在侧,红袖添香,真乃人生幸事也! “啊!”地一声轻呼,璟娘被他拉到了自己怀里,夫君的眼神带着坏笑,看得她心神俱荡,脸红不已。 “娘子,为夫记得你之前似乎没吃饱,不如现在......” 刘禹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温热的气息吹得她痒痒地,连话也只听了个大概,什么叫没吃饱,她是知道的,夫君总会发明一些怪异的用语,偏生还极为贴切。 “先回房再说。” 璟娘羞不自胜地揽着他的腰,将头埋进去,刘禹心头一热,抱着她就待要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 “回房?”他在心头念了一遍,眼珠转了几转,面前的这张案子极大,有点像后世的老板桌,如果再来一套职业装的话?他“呵呵”一笑,一个略显淫~荡的主意涌上心头。 重庆府境内,清晨时分就从渔洞镇出发的西川行院大军,到达城池附近的时候才堪堪过了正午,担任前锋的是昝万寿所领的新附军,汪良臣带着本部人马跟在后面。 得到前面的军报,他只带了几个亲兵就越过行军的队伍,快马飞驰而去,昝万寿在一个高处等着他,一见他到来,赶紧迎了上去。 “前方出了何事?”汪良臣跳下马披头就问,眼看就要到地方了,他的心情变得有些急迫。 “知院看看那边。”昝万寿也不多说废话,引他上前几步,指着远处说道。 这一带是大江的西岸,前面就是与涪水交汇之处,重庆府的高大山城就耸立在眼前,城下的涪水两岸遍布着军帐,汪良臣有些狐疑,这有什么不正常的? “知院看仔细了,那里面没有兵。” 昝万寿的话让他吃了一惊,凝神又看了一眼,营地里果然没有人员走动的迹象,营前也没有巡骑,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那是空营。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警戒。”汪良臣转头吩咐了一声,一个亲兵抱拳应偌,返身骑马而去。 “你既然有所发现,想必也遣人去查探了,说说看,你怎么想?” 他知道昝万寿是个宿将,发现不妥,第一时间派出探子,这点功夫肯定是有的。 “不好说。”昝万寿一开口就摇了摇头。 “若是营中无人,东川兵马何在?这军帐如此齐整,不像经过大战,他们若是撤走了,为何不带走。” 眼前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城中飘着大宋的旗帜,说明城池还没有失陷,围城的兵马却不见了,是败了还是撤了?宋人有多少?他们又在何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让他十分疑惑。 汪良臣没有再问,没有探报做为依据,任何的猜测都是徒劳的,他现在倒是有些懊悔,太过大意了,应该走快些的。 没让他们等太久,昝万寿派出的探子就陆续回来了,不过得到的消息并不算好,军营确实空无一人,涪水北岸这一边看不出厮杀的痕迹。而对面由于没有船只,无法过去查看,至于宋人,也只出现在城头,附近都没有任何发现。 “不对,这么宽的江面,不可能只靠小船往来。” 昝万寿看着江水和周围的高山,只觉得到处都是藏人之处,似乎随时会有宋人从上面杀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这种感觉从泸州出兵时就笼罩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休要吓自己。” 汪良臣毫不在意地说道,宋人没有多少兵马,若是伏击还有可能,但现在这里的地形,就算是背水立阵,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击溃对方,怕的反而是他们据城不出,那座重庆城看着就让人生畏,如果是硬攻,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性命。 “惟今之计,一是要弄清楚东川兵马所在,二是宋人有多少,是否全在城中。” 既然来都来了,自然是要攻上一回的,万一城中已经疲惫不堪了呢?虽然捡个便宜的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想试一试,当然如果守军能出来野战那就更好了。 昝万寿有些无奈,他知道一旦攻城,自己的这些人马和沿涂收集的全宋军都将成为先选,像这样的山城,很难硬攻得下,除非守将意志不坚,就像自己那样。 可这个重庆城,已经守了那么久,会现在降了么?他看着那面曾经无比熟悉的旗帜,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倒底还是逃不过与旧日同僚刀兵相见的这一天啊。r1058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飞夺(一) 热门推荐:、 、 、 、 、 、 、 回到后世,刘禹先给陈述打了个电话,询问了琼崖那边的建设情况,得知一切顺利竣工在即时,这才放下心来。 “嗯,那个剪彩仪式就你和苏微出席吧,我可能赶不及,她应该会坐今天的飞机,对,具体的航班你直接联系她好了。” 挂断电话后,他朝玻璃窗后的苏微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站起来,步履轻盈地走向大门,正好在刘禹进去的时候将他迎住。 “上楼再说。”看了她一眼,刘禹当先走向电梯。 因为工作特殊,印象里她还没有穿过职业装,最多的就是现在这样,一袭连衣裙,配上简单的发型,更像一个还未出社会的大学生。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是金融吗。”进了房间,刘禹一边脱下衣服一边随口问道。 “中文。”苏微摇摇头。 “喔,那你看看这个,公司里谁能做。”刘禹拿出一张字条交给她,自己从冰箱里拿了听饮料,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苏微看看上面的字,“南岛计划招股说明书”,虽然她不是金融专业,可这东西是什么的也知道一点,公司肯定有这方面的人才,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述姐说没问题,她和几个员工明天就能赶出来,如果要的急,今天晚上开个夜班,应该也可以。” 听了苏微的回答,刘禹考虑了一会儿,自己这回要先去庆元府走上一遭,倒也不急着要。 “行,一会你去订张机票,今天就过去吧,具体的问题你们见了面再说。” “一张?”苏微答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出去,突然停下来问了一句。 “嗯,你先过去,我还有些事,晚两天再走。” 刘禹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他不让苏微先订好自己的机票,因为他也不确定要呆上几天,出门的时候,苏微轻轻地将房门带上,没有让他看出自己脸上的失望。 夜幕下的余杭市,漂亮地不似人间,而做为见证了七百多年之前的他来说,感触犹其要深些。从客厅的玻璃窗朝外望去,就连远处的西湖也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这样和平安宁的环境是那个时空的人想都不敢想的。 “九点的飞机,那现在就得去机场了,我送你下去吧,到了之后给我来个电话。” 刘禹看了看时间,现在赶过去正好,他下楼去送人,顺便还能吃点东西。 “嗯,上次那件衣服,已经洗干净快递给了高教授,这是单子。” 苏微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拉杆箱,刘禹接过去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件事来。 “衣服?”刘禹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那件长衫是自己让她寄出去的,已经过去好些天了。 本来不过是件小事,他也没放在心上,可经她一提才想起来,那件长衫是璟娘做给他的,一共也没穿过几回,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送走了苏微,吃过饭再包了辆车赶到甬城市,已经是深夜了,穿越之后,刘禹赶紧接通了对讲机,让城中的胡三省带人来接他。 “子青,你可真是出人意料。”打着火把的胡三省等人到得很快,看着空无一人的周围,他不明白是什么急事,要这样连夜赶来,一个随从都不带。 这个时辰,大多数古人都已经睡了,眼前的这位明显就是从被子里爬起来的,既没穿袍服也没有戴冠,匆匆忙忙寄了根带子就赶来了。 “扰得诸位不能安睡,某之罪也。”刘禹笑着拱了拱手,随着他们走向不远处的定海县城。 “某倒是无坊,叶帅年高,就不要惊动他了,天大的事,明日再说。”胡三省摆摆手示意道,现在还是接手期,整个海司都忙得不可开交,叶梦鼎当然也不例外。 “那位杨统制,早些天就率队南下,现在估摸着已经快到了。宁哥儿他们是前日里到的,因为你的缘故,叶帅特从翁洲大营挪了艘与他,昨日里也拔锚出了港,看方向似乎往北。” 胡三省简单交待了两队人马的动向,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看上去事情还算顺利。刘禹应了一声,姜宁他们到的比想像中还快,几乎一天都没耽搁。 没多久,县城城门就出现在眼前,做为海司驻地,城门的关防执行得要比别处严厉些。如果没有胡三省等人带着,这个点,他就算在下面喊人,都未必会有人帮他去通报。 经过近两天多的昼伏夜出,到了凌晨时分,赵安和王世昌所部近五千人马已经接近了目的地,位于大江一侧的神臂山,城池就建在山岩上,和蜀中大多数堡垒一样,都是依山傍水,取其地胜。 这座以山为名的城池和重庆城有些相似,都是三面环水,只有面山的一条小径可通,建于山壁上的城墙则保证了高度,如果强攻,其难度不可想像。 大江对面的一个山凹中,赵安二人将队伍隐藏了起来,不仅旗帜禁止打出,就连人也躲在了树丛中,这里已经算是敌区,任何的疏漏都将是致命的。 按照刘霖的介绍,两人派出了几名亲兵乔装入城,他们出发已经有一会了,能不能顺利地同城中内应接上关系,却是很难说,二人亲自伏在一块大石后观察着,都是神情肃穆。 “狗日的,鞑子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王世昌看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 赵安也有同感,现在日头刚刚升起来,正是城门初开之时,山下的道路上,早起的人群已经开始了走动,看上去和别处没什么不同。 “他们回来了。” 不用别人说,王世昌也看到了几个人从路上转了一个方向,直向山上而来,前面警戒的军士不敢怠慢,接到后搜查了一番才将人带到他们面前。 “不知哪位是主官,小民姓先,是刘霖的朋友,亦是此事的发起者。”来人自报家门,看样子像个商户,颇有些身家。 “这位是赵都统,说说城中的情形,你等有何准备?”王世昌指着赵安说道,时间不允许他们客气了,拖得越久就越是不利。 “回都统,小民等在城中暗中召集了一些人,据某等观察,鞑子的人不多,大约在一千五、六百人的样子,且散在城中各处,主门只有不到五百人,只要拿下那里,便可算功成,但不知都统带了多少人前来?” 因为人马都藏在后面,他看到的也就附近的百十来个,介绍了一下城中的形势之后,还是问了这么一句。与赵安对视了一眼,见后者点点了头,王世昌举起手臂,一个亲兵撮指于嘴,吹出一个哨音。 姓先的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像惊呆了,只见数不清的人头从树丛中现出来,火红的战衣和缨兜是那么地熟悉,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小民多有冒犯,还请都统恕罪,泸州之民被梅应春那个贼子所卖,不幸陷于鞑子之手,今日终于光复有望,小民等愿为先遣,为大军打开城门。”说完他郑重地施了一礼。 “那好,你等动手之时,也是某发动之时,赶紧去吧,现在城门刚开,他们不会有多少防备,不要犹豫。” 赵安一把将他扶起,要发动就要趁早,这个时辰正好,来人领命而去,这一趟他还将带上十多个扮成普通百姓的亲兵,以帮他成事。 “如何?”等他们走后,赵安目视王世昌。 “你是主官,自然要坐镇于此,某带人去吧,这里地方不大,有个三五百人就可,再多了施展不开,也容易被敌人查知。” 王世昌笑着答道,他与赵安同为都统,不过现在后者是节帅任命的先锋官,自然要以他为主。 “休想,某才是先锋,既然某为主官,那就听令吧,你在此节制众军,一旦城门那里得手,马上领人入城,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赵安没有理睬他,一边下令,一边开始拣选人手,被选出的人都将脱下衣甲,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从各个方向分别下山,混入进城的人群中。 “保重,若是有异,赶紧撤回。”王世昌拗不过他,只能听命而为,这一击是夺城的关键,也是风险最高的,拍拍战友的肩膀,关切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莫学万犊子那厮,老子是去建功的,东西帮某收好,这可是上好的鳞甲。” 赵安呵呵一笑,三下两下脱掉自己的甲胄塞到他手里,又扯掉身上的罩衣,将佩刀连鞘一起裹在里面,就这么扛在肩上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传令,全军戒备。”等他们消失在山下,王世昌再度举起手臂,一沉声说道。 随着他的命令,隐藏的军士们纷纷站起身,各依本部集结起来,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从这里到主门不过数百步,只要城门入手,他就有信心冲入城中,只要再过那么一刻,是成是败就将见分晓,而天色已经大亮,一轮红日挂在上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r1058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飞夺(二) 热门推荐:、 、 、 、 、 、 、 从海司后衙的厢房中走出来,刘禹立刻发现自己是最闲的一个,不但隔壁的胡三省早就不见了踪影,就叶应有这个公子哥儿都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爹爹只怕还要一会才能见你。”他拿着一封文书,正准备朝外走,看到了刘禹,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刘禹笑着点点头,这个小舅子现在走路都带着风,已经有了几分干练的模样,只是原本的丰逸俊朗形象,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修边幅的面容和略显憔悴的眼神。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而看叶梦鼎的样子,如果不是要吃午饭,怕这会都没有空。 “来得正好,就在此用饭。” 刘禹也不客气,他连早饭都没吃呢,这会当然饿了,羹汤、酱料、再配上些素菜,就成了他们的主食,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酒楼里买些回来。 “倒是难为你了,走吧,陪老夫消消食。”虽然勉强吃了碗米饭,叶梦鼎一眼就看出不合他胃口,他自己也没吃多少,倒底身在外面,哪里比得上在府中自在。 带着刘禹出了府,叶梦鼎看似无意识地四下乱逛,可他很快就发现,两人来到了一座官署前,那上面的牌匾清楚地写着“明州市舶司”的字样,不过却显得冷冷清清,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往年盛时,这里是城中最热闹的去处,各国蕃商、各地客商经常会将这条街挤得水泄不通,那样通常就会出动水军官兵来维持秩序。” 叶梦鼎指着空荡荡的大门说道,既像是给刘禹介绍,又像是在回忆。看上去,这里占地极广,刘禹能想见当时的盛况。 “如今”叶梦鼎摇了摇头,然后接着说道:“等清理完了,老夫准备将这里辟为书院,专收读不起书的贫寒学子,你看如何?” “丈人此举,府内百姓无不受益,假以时日,必当传为佳话。”修桥铺路办教育,是封建社会的最值得书写的几大善举,都是会记入史书和地方志的,他当然要拍拍马屁了。 “佳话?”叶梦鼎自嘲地笑了笑。 “你断了人家的财路,不行点善举,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刘禹一听就知道正题要来了,这一趟来干什么,他心里清楚,老爷子又何尝不知道。 “谢升道同你说了吧,如何?”叶梦鼎在空无一人的庭院前随意地走动,好像真的是来消食一般。 “盘根错节,不好相与。”刘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你还欲动那人?” 叶梦鼎很奇怪,得罪了那些人,就连他都保不住,可这小子还是来了,莫非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叶梦鼎被噎得愣了一下。 刘禹赶紧上前扶住,他不是故意要惹老爷子生气,这是实情,不想欺瞒而已,一顺嘴就说出来了。 “丈人勿忧,小子并非莽撞行事,而是谋定而后动,此番虽有些关碍,却不在京里。” 他的表情让叶梦鼎有些奇怪,自已百般思索都没有办法,这小子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难道不是虚言? “说说看。”让刘禹搀扶着坐在院中的一张石凳上,叶梦鼎指了指另一处示意他也坐下。 “那人的好处不过就是每年的分润,小子不才,亦能做到,且比他还要强些,没有说放着大利不要而趋小利的道理,此是其一。” “其二,泉州地处国中,蕃商到此不免要多绕些路,倒底是他国之人,久居腹心恐有不测之变,琼州地处偏远,则正合适也。” 大宋虽然善待蕃人,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叶梦鼎比他更懂,闻言便点了点头。 “其三,蒲氏得此巨利三十余年,除去公面上的那些,自家所得亦不在少数,传言他家‘富可敌国’,不知道是也不是。” 这也是一个诱因,大宋对私有财产的保护还是很到位的,就连叛国投敌的吕氏都是最近才抄的家,而且只动了他们在京师的府第,至于藏在别处的财物,没有人会去纠缠,否则就光是他们的家产,也是相当大的一个数字。 然而对这一条,叶梦鼎却不置可否,真要动人家的家产,除非是犯了谋反这类大罪,一想到这里,他陡然就是一惊。 “你说的这些,只能说动老夫,京师那里,岂有放着眼前的不要,而去听你妄言的?” “眼前?”刘禹摸了摸自己的短须。 “既然如此,那就将他们绑上咱们的战车,大伙同在一条船上,不行也得行了。” 刘禹的话虽然有些拗口,叶梦鼎还是听明白了,不过他疑惑的是,用什么绑住人家,才能放弃那么大的利益? 接下来的,刘禹的话就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听完之后,叶梦鼎愣愣地坐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静,在他看来这和诈骗没有什么两样,不过画了一个空中楼阁而已。 “其实朝廷亦可如此。”刘禹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当然知道这是绝不可行的,除非能像贾似道一样权倾朝野。 叶梦鼎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短短的一句话带来的信息量是巨大的,大到他明知这是救亡图存的一条路子,可却没办法去做。此刻,他仿佛第一次认识刘禹,这小子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又或许是惊吓。 “此事,算上叶家一份吧,谢升道那里,老夫自会去信,应该能说动他。其余的事,你打算怎么做,都交待清楚,让下面的人去办,自己不要出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叶梦鼎才像是醒过来一样,亲耳听到了肯定的回答,刘禹总算放下心,这件事没有叶府和谢家的支持根本不可能,他这一趟好歹没有白来。 数千里之外的蜀中,原来的大宋知泸州、现在的大元泸州总管梅应春心神不宁地回到了自家宅院,他是从州衙过来的,那里原来是他的驻所,元人入城后就让了出来,现在住着一个千户。 其实他并不想在城中现身,因为每次走到街上都能感觉到百姓异样的目光,仿佛在对他加以嘲笑,让他很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杀光这城中的百姓吧。 元人大军已经开拔多日,都不知道在哪里,攻下了重庆府没有,现在城中守兵只余了一个千户所,比他出降之前还不如。更要命的是,这些人都是刚刚接手,就连城中街道都还没有摸熟,一旦宋人来攻,他有些不敢想。 为此,他天天都睡不安稳,脑门突突地跳,可每次去找那个千户,人家开始还能见他,后来渐渐就烦了,今天干脆直接吃了闭门羹,被哄了出来。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座城,如果宋人只是从外部强攻,就凭眼下的一千多人,他也有信心坚持到援兵赶回,可如果城里出了问题,那就将是致命的。 “太守总管,不好了!”刚刚叫出习惯的称呼,来人马上就惊觉不对而改了口,好在梅应春精神正恍惚着,也没注意到他的口误,注意力全放在了最后那几个字上。 “出了什么事?” “神臂门那边,那边有人闹事。”听着来人吞吞吐吐的话语,梅应春觉得自己的眼皮又开始跳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看清楚了?只是百姓闹事。” 他看了看天,这个时辰,应该是城门刚刚打开,如果等待的人比较多,争先恐后,是很容易发生冲突的,可是问题出在神臂门,那是城中的正门,绝不容许有失的。 “叫上人,跟本官去看看。”他没有犹豫,招呼了一声,自己的亲兵和家丁就跟在了后面,人数虽然不多,多少也能让他心安。 来人倒是没有说错,发生在神臂门一带的冲突确实是由百姓引起的,而随后发生的事就出人意料了,从城里和城外突然各冒出了一伙人,趁着元人的守兵将注意力放到了百姓闹事上,悄悄地靠近了城楼,然后突然发难,一举控制了神臂门。 “赶紧去府衙,告知熊千户,速速集兵平叛。”梅应春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付情景,当然他没有看到一个宋兵和旗帜,以为是城中百姓叛乱了。 “余下的随本官冲过去,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抓到为首的就是大功一件!” 说完他抽出刀领着自己的手下和收集的元人溃兵反冲回去,接连砍翻了几个“叛贼”,发现他们还真是百姓,所用的兵器也不是军中惯用的,不由得信心大增,眼看城楼就在眼前,一伙数百人的“叛贼”盘据在那里,似乎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打散。 “放箭!”赵安抱着自己的佩刀站在洞开的城门前,他光着上身满是黑黑的胸毛,活像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看着乱糟糟冲过来的敌人,冷冷地喝了一声。 敌人来得比想像中快一些,不过人数太少,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守住这个门,让身后王世昌的大军冲过去。 硬着头皮冲在头里的梅应春听着周围发出的惨叫声,有些不寒而粟,城门的“叛贼”好像有些不一样,看似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感觉却像一座大山,难以撼动。 “锵!”地一声,他那把精钢打造的上好战刀被磕得脱手而出,梅应春踉踉跄跄地连退数步,两个亲兵刚想扶住他,就被自上而下的刀光劈倒,他只觉得一阵大力袭来,自己被仰面踢倒在地,那个与他对阵的光身大汉一脚踩在胸口,肋骨就像是断了一样地生疼。 “可惜了一把好刀,梅应春,还认得某么?”闭上眼睛准备受死的他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睁开来。 “你你是赵安,怎么会,怎么会?”认出来人的一瞬间,梅应春不由得心如死灰,此人是那位节帅的爱将,他既然在这里,那就说明张珏的大军离此不远了,现在城门已失,就算那个千户带兵来,也济不甚事了。 “缚了。”赵安不再理睬这个人,他已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大队人马行进之声,当先的一人长身而笑,正是自己的同僚王世昌。 “禀都统,小民知道府衙所在,鞑子千户就住在那里。” 那位姓先的义民倒提短刀说道,王世昌不等他答话,从自己的亲兵手里抱过一堆甲胄扔过去。 “这些小事就不要劳动都统了,还是让末将代劳吧,你去前面带路。” 进城的大军在城中的内应带领下,分成几路扑向城里的各个要点,赵安摇摇头任他们施为,自己有了破门擒将之功,总得让别人也捞一点。 看了一眼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叛贼,那人目瞪口呆地盯着还在不断入城的军士,身体抖得像是筛糠一样,他叹息着将胸甲套在身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来人,将那劳什子扯下来,把这个升上去。”左看右看总有点什么不对劲,赵安这才发现城头的旗帜还挂着鞑子的,他扯过一个亲兵吩咐道。r1058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余波 热门推荐:、 、 、 、 、 、 、 叶梦鼎行事很快,当天就写了书信用快马发出去,达到目地的刘禹却没能如愿前往琼州,因为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又来了一个突发事件。 “什么?建康叛乱。” 看到手里的书信,刘禹惊呼了一声,这怎么可能,且不说那里刚刚大胜了一场,民心士气正高,就算驻军数量,也是诸路之冠,难道是俘虏暴~动了? 等到细细地看完,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原来是城中百姓不忿米价太高,官府又毫无作为,便有些过激行为,一些人砸了城中几个米铺,还有些人甚至跑到码头上去抢劫粮船。 “小的离城之时,官府已经出动大军平息了骚乱,咱们府上的船倒是没被抢,可人却被官府扣下了,管事的无奈,派小的回京禀报,府中娘子不敢作主,直让小的到这里来。” 严格来说,眼前的这个仆役应该算是刘家人,因为他是璟娘嫁妆铺子里的伙计,刘禹听到不是俘虏营出了事,已经放下了心,不过眼前的这事,还真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璟娘陪嫁在京中的几处铺子,他从来就没有去过问,也根本不知道经营的是什么,可没想到,其中居然还有米铺。不过转念一想,他的小妻子可是个拥田数十顷的小地主,自然少不了粮食的产出,有个米铺太正常不过了。 “你们管事的有没有说,官府预备怎么办?” “回大郎的话,管事的只叫小的将这些情状回京告之,并未说官府要如何处置,可小的也听说了,不独独咱们府上,凡是运粮去建康的都被请了去,那可牵连京中好多人家呢。” 虽然这个伙计没有说是哪些人家,刘禹也能想像得到,商人逐利,既然有个高价出陈货的机会,这些人还不一窝蜂地上,他当时还暗笑呢,谁知道自己也给牵连了进去。 这种事情要怎么办,刘禹还真没什么经验,看上去扣下的粮食有不少,去找李庭芝或是张士逊讨个人情?他才丢不起这个人呢,虽然那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财物。 “李祥甫竟然有此胆略?老夫当年还真是小看了他。” 一直静静旁观的叶梦鼎将事情经过问了一遍,然后稍稍想了想就猜出了个大概,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自然瞒不过他的眼。 “你先回京去,告诉你家娘子不必惊慌。”他挥挥手将伙计打发出去,然后转向了刘禹这边。 “贤婿啊,你待如何呢?” “破财免灾吧,还能怎么样?”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刘禹也没觉得多心疼,再说了最后还是用在建康,那是他起家的地方,有感情的。 “你呀!”叶梦鼎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意思,这个女婿哪点都好,可一碰上官场上的事,就变成了白痴。 “若我是李祥甫,此刻已经将弹章送入禁中了,你、谢家、那几家王府还有背后的权贵,一个都跑不了。” “罪名呢?”刘禹这下真的疑惑了,自己的东西给扣下了,还要告自己,天理呢? “哄抬粮价,引致民变,你以为是小事么?” 一听他说完,刘禹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就叫作“倒打一耙”,明明是官府有意为之,现在变成了粮商互相勾结,官府无能为力,以致激起了民变,说不定那所谓的民变也是有人刻意引导,李庭芝这招狠哪! “一次得罪这么多人,小子自愧不如啊。” “所以老夫说他有胆略,他这官儿虽然大,可若是鞑子日后不南下,只怕就做到头了。” 叶梦鼎悠悠地说道,李庭芝为什么这么做,其实很明显了,自己如果处在他那个位置,也想不出更直接有效的办法,这是押上了官声前程,舍命一搏。 “那朝廷会如何处置?”刘禹虚心请教。 “法不责众,李祥甫要的也只是粮食,收缴了粮船,你们几个出头的,多半是罚俸,这些都还是小事。” 叶梦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道,刘禹看他的意思似乎还有下文,赶紧洗耳恭听,老前辈的经验弥足珍贵,这种面对面的教育是不可多得的。 “现在有一个契机。”看着他认真倾听的样子,叶梦鼎突然停了下来。 “你很聪明,不妨猜猜看。” 知道老人这是在考较自己,刘禹静下心来开始思考,联系到他前来的目地,和李庭芝有可能弹劾的人,他心里一动。 “丈人是说,这些人家都损失了不少财物,现在去游说他们,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孺子可教。” 叶梦鼎摸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此刻,临安城中已经因为李庭芝的这封弹章掀起了轩然大波,也确实像叶梦鼎估计的,奏书已经直送禁中,就摆在太皇太后谢氏的案前。 没有人敢截留,就连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也一样,上面涉及的不仅是京师的那些权贵,平章军国重事王熵的名字也赫然也列! “御下不严,老臣难辞其咎,还请圣人免去臣职,以儆效尤。” 王熵没有在锦榻上落座,而是低着头站在殿中,象征正一品地位的七梁冠被他拿在手中,一付老实认错的态度。 “去,扶平章坐下。”谢氏摆了摆手吩咐道,两个御前女官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搀着王熵,将他半扶半按弄到了榻上。 “老臣惭愧无状。” 王熵无奈地任她们帮自己系好冠带,朝着上方一拱手。 “又不是你的府里,不过旁支子弟,打了你的招牌而已,要说错嘛,你们还是有的。” 不管是不是,王熵都不可能降罪,甚至连象征性的罚俸都不行,只有将他先排除出去,后面那些人才好处理,谢氏现在甚至有点怪李庭芝小题大作,偏要生出这些事来。 “老身问你,从建康到临安,不过一两日路程,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见走马奏报?非要到闹出了事才捅上来。” 对于这个问题,王熵显然没有准备,米价波动各地都有,丰年贱灾年贵,几乎月月都不同,就算是天天奏上来了,谁又会真的当回事去对待,但是谢氏也没说错,这的确是他们的疏忽。 “好叫圣人知晓,建康往年不属于边地,走马奏事便有轻忽之处,是臣等的失职,这就下去责成他们纠查。” “算了,既然事情已然平息,就不要再大动干戈了,还有一事,建康城中是否早已无粮?”谢氏知道事后再追究也是没有意义,反而徒生事端。 李庭芝的奏书里写得很清楚,之所以官府一直没有出手干预粮价,是因为城中常平等仓都空了,要平息就要动用不多的军粮,而那样有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谢氏就这个问题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启奏太皇太后,建康战事终了时,曾以黄镛等人为首派出过宣慰使,据他们回来的奏报,战后,建康城中连同缴获敌军之粮,也未及平时仓中半数。此后又要赈济各地,还要供养大军,依老臣所见,李少保奏书中所说应该可信。” 谢氏听完看了他一眼,王熵的话很明白了,是或不是,现在都不宜追究,只能默认他的行为。 命人将王熵送出殿去,谢氏头疼不已,这只是第一个,就在殿外,包括几个亲王在内的大批被点到名的权贵都在候见,她真是又气又恼,就为了多那么点银钱,搞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得她来收拾。 “去告诉荣王他们,此事朝廷自有定论,让他们先各自回府,年龄大了,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荣王赵与莒是他丈夫的亲兄弟,官家的大父,皇亲中最尊贵的一位,就连她也不敢怠慢,既然连荣王府都牵涉在内了,这件事也只能是轻轻放下。 “顺便,叫那个不成器的小畜生滚进来。”顿了一下,谢氏恶狠狠地说道。 没有办法,要撒气也只能是找自家人了,谁让他姓谢呢?于是,新任的两浙镇抚大使,比谢氏也只小了十来岁的谢堂便成了她口里那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堂哥儿,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经商的手段,这回往建康一共运了多少船粮,赚了多少钱啊?” 谢氏叫着他在族中的称呼,冷笑连连,心中的怒火不住地升腾着,压都压不住。 “姑母莫着恼,都是侄儿们的不是,要打要骂都是寻常,只莫气坏了身子。”谢堂一句都不敢回,只是不停地认错,他知道这回真的把姑姑气到了。 “你还知道会气坏我,那为何要这么眼皮子浅,不知道那是战乱之地?百姓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哪里还经得住你们的盘剥,真是要逼反了江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侄儿错了,求姑母责罚。”他是谢家的当家人,自幼就被严格要求,这样重话哪天不听个几回,现在知道自己是个出气筒,当然是老老实实受着了。 “你呀,还是这么惫懒,你要赚钱,做什么不好,怎得就不学学刘” 骂了几句,怒火慢慢地消了些,谢氏知道他的德性,说多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刚准备举个正面的例子激励他一下,突然想到这一回的名单上,意外地出现了这小子的名字,自己差点就给忘了。 “对了,方才刘禹可曾来求见?” 印象中他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谢氏倒是想听听他会怎么说,谢堂闻言却摇了摇头,开玩笑,不过一个从四品的小官,怎么可能混进权贵的队伍里,就连他自己也是沾了这位圣人的光。 “你出去吧,见到他也劝劝,莫要赚这种钱,下回进宫把芸姐带来,几日不见了,老身还有些想她。” 一边记下姑姑的话,一边抽身后退,谢堂对那个小子着实有些嫉妒,同样的事,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到了他那里就成了劝劝,谁才是姓“谢”的? “禀圣人,刘令人在殿外求见。” 听了禀报,谢氏在女官的提醒下,才醒悟过来她说的人就是璟娘,这对小夫妻还真是同心,男的不好进,就把女的派来了。r1058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做把大的 热门推荐:、 、 、 、 、 、 、 等刘禹回到临安,这件事已经有了结果,几个当事的权贵都被罚了俸,他自然也不例外。宣诏的黄内侍从进门开始就是笑眯眯地,那些申斥的话语被他软绵绵地这么一读,倒像是褒奖一般。 “辛苦大铛了,这些还烦请拿去给弟兄们吃酒。”都是老熟人,刘禹接过诏看也不看就扔给了杨行潜,自己靠近他身边,悄悄地塞了个硬物过去。 “待制客气。”胖胖的黄内侍顿时笑得不见了眉眼, “依咱家说那位李太傅也是,多大点事啊,非得闹成这样。这下可好,连荣大王都吃了瓜落,咱家是特意讨了来你府上的差使,可怜了老张啊。” 黄内侍的嘴还是很严的,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不过刘禹也不在意,嘻笑着亲自将他送出了大门。 璟娘的心里有些不安,虽然昨日入宫时太皇太后并没有多加指责,可今天的诏却很严厉,不同于刘禹的无知,她当然知道那些骈文的意思,几乎就在直斥他们就是为害朝廷的小人了。 恰恰这时刚刚返回的刘禹又收敛了笑容,更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这一趟出门,原本说了会久一些的,可今天一早就赶了回来,自然是因为这件事,让她的心中懊恼不已。 “璟娘知错了,今日就关”见他阴沉着脸走过来,赶紧先出口认错,没曾想,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抱了起来。 “为夫现在很受伤,你说说看,要怎么补偿?”刘禹面无表情地抱着她就朝后院走,毫不顾及满院的丫环婆子仆役等人。 “但凭夫君处置。”埋下头的璟娘舒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过关了。 变着花样折腾了一番,刘禹满意地靠在床头上,倒不是他色欲熏心,而是要打消妻子的疑虑,没什么比这种方式更直接有效了。 “不瞒夫君,出事之后我找管事的来问过,他们去卖粮之时,还在你我成亲之前。到京师接手之后,他们曾与我提过一回,可那时我并未在意,也确实是疏忽了,夫君莫怪。” “早就和你说过了,夫妻本是一体,你闯祸我来收拾,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可怪罪的。” 刘禹的理论总是很新奇,璟娘听得似懂非懂,却也知道是在安慰她,有这么体贴的关怀,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方才可是说要卖了那些铺子?”刘禹抚摸着她散落的青丝问了一句。 “恩,奴又不甚懂那些,保不齐日后还会出事,不如索性卖了去,也落得个清净。”璟娘趴在他的胸口,第一次碰到官场上的曲折,她确实有些害怕。 “既如此,将那些田地也一发卖了吧。” 刘禹说这话并不是心血来潮,眼看着战事将起,这些东西都是带不走的,他知道妻子名下的田地都是上好的,还不如趁着现在,卖个高价。 “夫君可是缺银钱,奴那里还有些。”璟娘这一次会错了意,听得刘禹感觉自己像是被包养了。 “是缺银钱,可不是为夫,有件大事,需要用到,你尽快将这些都折出去,到时候听我吩咐行事。” 璟娘“唔”了一声,出嫁之时,母亲一直叮嘱她田地是命~根子,不可轻易发卖。可现在既然夫君都说了有大用,她也没什么舍不得的,而且感觉到夫君的手又有些不安份,让她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 第二天,谢堂在自家的府第接待了刘禹夫妇,原本他也打算今天去刘家的,结果这二人大清早地就上了门,还正正式式地送上了礼物。 “子青老弟,来就来了吧,还带这劳什子做甚,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倒显得生分了啊。”谢堂语带嗔怪地说道。 “初次登门,就算你不讲究,某还怕得罪了嫂夫人,一会不给饭吃呢。”刘禹打着哈哈他开玩笑,这个国戚没什么酸文假样,比较对他的胃口。 “此物升道兄觉得如何?若是卖与蕃商,是否可行。” 刘禹带来的礼物就是那种双面台镜,这事物当年在大都城卖得极好,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普通富户,都趋之若鹜,他很有信心在这里也是一样。 “这就是那琉璃镜儿?果然不错,听闻你送入宫中,每个主位都有一份,说实话,我那内子还曾嘀咕过几句。”谢堂爱不释手地抱着镜子看来看去。 “这么好的事物,为何要卖与蕃人?却不知作价几何。” 接着就一脸鄙夷地说道,刘禹倒是很羡慕他这种自然而然流露的天朝上国心态,哪怕国家已经风雨飘零朝不保夕了。 “这种要贵一些,一千瑉吧,还有种小些的单面镜,三百即可。” 听到他的报价,谢堂倒吸了一口气,倒不是嫌贵,而是这样没法交易啊。 “恕我直言,那些蕃人可没有多少银钱,大都是易货而已,他们一船货只怕都抵不上这面镜子,有没有更便宜一些的?小点差点都无妨。” 他一解释,刘禹就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后世大航海时代,欧洲人还没有发现美洲大陆,这时代的海贸都是以货易货,蕃人运来香料、毛皮、地毯之类,然后定个价从宋人手里换走丝绸、瓷器。 不过看他的反应,这生意肯定是做得的,再过个两三百年,威尼斯就是靠着垄断了初等的制镜工艺,用这项贸易撑起了一个国家,没道理拥有二十一世纪的他会不行。 “那若是有了这等事物,升道兄可能算算琼州司今年能做下多大的数目?”刘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贸易也是个大头,可现在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 “老弟是说”谢堂看着手里的镜子,突然有了明悟,此子今天来访,目地绝不单纯。 “记得老兄前些日子去我那府上说过,在这京师之地,靠着点俸禄,妻儿都养不活。小弟过后一想,确是如此,于是与岳父大人商议一番之后” 见他来了兴致,刘禹深知不能着急,他这番话其实就一个意思,这一趟前来,我是和叶家老爷子商议过的,相信谢堂肯定听得懂。 “然则?”果然他竖起了耳朵,就连镜子也放到了一边。 “升道说过海利其厚,某亦然,尔等不过在各地收些成货,再贩至各司与蕃人贸易。利虽大,可分润的人也多,如此一来,到手的也不过尔尔,某说得可对?” 刘禹事先当然也做了些功课的,这些权贵垄断的其实是进货权,而真正的大头却是远渡重洋带来的巨大差价,这些都在沿海那些个大海商手中。 “有何不妥吗?”谢堂奇怪地问道,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出海是有风险的,他们这样可以说毫无风险。 “太少了!”刘禹摆摆手指,为他的眼光感到悲哀。 “子青可有教我?”谢堂被他这么一盯,想到在圣人面前截然不同的评价,浑身都不舒服。 “很简单,做把大的。” 见猎物上了钩,刘禹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然后从怀里掏出打印好的一撂纸递给了他。 被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打印纸一放到面前,谢堂就看直了眼,封面上写着《琼州海路拓展计划附招股说明》几个字,为了方便阅读,刘禹还做成了右翻的竖排模式,以适应他们的阅读习惯。 越往下看,谢堂的表情就越惊异,等到看完后面那份招股计划之后,已经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摇头。 刘禹能理解他的反应,当初大致同叶梦鼎说了一下,他不也是如此,谢堂明显要比前者懂一些,他之所以不敢置信,是因为那个数字太庞大了。 是的,刘禹的心很大,既然要做,当然要像他刚才说的那些,玩把大的。其实虽然朝廷没钱,可不代表大宋没钱,不说别人,他的小妻子那些嫁妆加起来就是几万瑉,更别说眼前这个国戚了。 刘禹的计划说穿了就是“非法集资”,以新设的琼州市舶司为诱饵,以垄断未来的海上贸易为目标,吸引有钱人的投资,他把盘子定得有点大,总数为一亿瑉,这才吓倒了谢堂。 “叶家预备投入多少?”谢堂似乎从梦中醒来。 “不多,一千股。”刘禹定的一股就是一千瑉,这个数字不大不小,谢堂听完沉默了片刻。 “令岳当真同意了?” “当然,给你的亲笔信应该今日就会到府上,你若是不信,等看了到了我们再行商议,不过行事还须保密,切不可先行外传。” “好,兹事体大,你我都多等一日,最迟明天,某会给你个答复,这封文可否暂时留在我这里?” 其实真正打动他的还是那份述说详实、有理有据的计划,上面不但有具体做法,还有风险评估和分红预期,就算是骗,那也是专业的骗术,半真半假之下最容易使人上当。 刘禹点点头答应了他,谢堂这么说,不外乎是拿着计划去找人商议,只怕就是那几家王府,这些人本来就是他要拉拢的,当然随得他去。 当然,他也不怕人家会抛开他自己去做,因为他现在代表的是叶家,而叶梦鼎的海司主帅职位是其中至关重要的,否则这位权贵又怎么可能那么重视他?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下场 张珏晚了两天才到达神臂城下,这还是甩下大军轻装独行的结果,随行的除了他的亲军,还有那位名叫刘霖的义民。, “末将等幸不辱命。”赵安和王世昌领着众将校和城中耆老乡绅在门口相迎,见到他的身影,纷纷上前见礼。 张珏甩蹬落马,快步走过爱将的身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却一把将几位耆老扶住,从这里一直到城里,一眼望去,道路的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他根本想不到会是这么大的场面。 “张某来迟,让百姓们受苦了,如此礼遇,实是受不得。”他眼睛一热,抱拳做了个团团揖,朗声说道。 “节帅奋起王师,光复泸州,救民水火,实乃大义之举,还请满饮此杯。” 姓先的那个义民将一个泥封的坛子拍开,浓香的酒气四溢,不一会儿,盛在托盘中的三个大碗就被倒满。这样的盛情,容不得张珏推辞,他爽快地连干三碗,灼热的酒气直逼心头,果真是好酒。 “请节帅上马。”王世昌牵过他的坐骑,赵安取下兜鍪,单膝跪于地上,将后背作了踏脚之用,张珏面露犹豫之色,这样做是不是妥当? “请节帅上马。”几位耆老和乡绅也一齐拱手说道。 “请节帅上马。”他们身后的百姓一波接一波地高声呼叫。 “请节帅上马。”自已的亲兵和守城的军士也加入了其中,张珏不再推辞,踩着赵安的背脊就跳了上去。 王世昌牵着马儿缓缓而行,张珏在马背上频频挥手,也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激动,一张脸黑里透红,更添了些威武之色。 在他的马后,亲兵们高举着象征节度使专任征伐的大旌,两条雪白的旄尾随风摆动,之后是路帅牙旗和各色仪仗,他的亲兵昂头挺胸地策马执刃,让百姓们看到了一支熊虎之师的模样,更是欢呼雀跃。 就这样,一行人穿过城中主街来到临时行辕,也就是原来的泸州府衙,张珏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他的心里却根本无法平复,因为他看到,这短短的一路走来,百姓们除了发自内心的高兴,更是将各种吃食不停地塞到他们的手上,就连他自己,也被塞了几个鸡蛋和一条风干的腊肉。 “传本帅将令,泸州境内驻军,都须严守军纪,有扰民者,重惩!”这些只怕是他们家中仅有的好东西,张珏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夺取神臂城只是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当然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在临时设置的节堂上,他听完了两位都统陈述的战事经过,也只是点点头,偷袭战而已,没什么可说的。 “城中鞑子守兵逃出去的多吗?” “不多,战后清点过,鞑子总数一千七百余人,战死者九百余,生擒了五百左右,还有二百余人下落不明,多半已经逃了。” 这些工作都是王世昌经手的,他自然一张嘴就来,张珏沉默了一会,人数虽然不算多,可这周围全是山区,要全数堵住也是不可能的,战斗结束已经两天,如果他们跑得快,这会应该都快到重庆府了。 “情势你们都晓得,本帅就不多说了,现在有些事要即刻定下来。”他看了两人一眼说道。 “城中需要一个守将,你二人谁愿意留下来?” 节帅的问话不出二人所料,来之前他们也曾讨论过,赵安对于守城没什么兴趣,王世昌闻言上前一步,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那好,世昌你同所部就移驻城中,官职暂且不变,待本帅上表奏明朝廷之后再行定夺。大战在即,多的人也分不出,许你自行招募,军械方面能解决的尽量解决,如何?” “末将领命,尚有一事,此番破城,全赖义民先坤朋与刘霖之助,他二人本就是当地人氏,熟悉风土民情,末将想任命他们掌管民事,还望节帅考虑。” 王世昌的提议也是张珏马上准备提出来的,见他这么一说,哪里有不赞同的。 “你呀,与本帅想到一处去了,按朝廷规制,复土者皆可就地授官,知州须得上表。别的嘛,本帅就僭越了,先坤朋为本州通判,刘霖为录事参军,让他二人辅佐于你,可好?” 张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样的任命,有助于尽快稳定人心,将王世昌放在这里,对于日后鞑子的进攻也是极为重要的,神臂城相当于重庆府的门户之一,守住了它,就能避免鞑子的多路围攻,从而与合州等地成倚角之势。 说完,他当即就传了二人上堂,官袍印信自然来不及准备,可告身文凭却是当堂挥就,二人接过后激动地对视一眼,都换了大礼参拜。 “你二人有大功于朝,不必如此,日后守土还望鼎力相助。”张珏受了他们一礼之后亲自扶起来,现在二人也算是自己的属下,上下虽分,笼络还是要的。 “节帅放心,小民......喔不属下等定当尽力,不过还有一事相求,万望应允。”从习惯性的自称中改过来,刘霖提出了一个要求。 “但说无坊。” “属下闻得梅应春那贼子被擒在狱中,在此恳请节帅,将他斩首示众,以报当日之仇。” 他二人的请求让张珏微微有些诧异,梅应春被生擒他是知道的,要怎么处置他并没有想好,照理是应该递解入京的,一想到这么远的距离,其实心里也不太愿意,可不经朝廷就直接诛杀,似乎也不妥当。 “节帅容禀,此贼当日不顾全城百姓,一意要降于鞑子,为此不惜杀了前任李通判和刘参军,我等行此事,一来是激于义愤,二者也是想为他们报仇,杀了此贼,城中百姓定当拍手称快,还望节帅成全。” “也罢,就依你等所言,明日午时,校场之上,将梅应春斩首示众。” 张珏摆摆手下定了决心,大军出征也需要祭旗,既然鞑子千户已经死了,那这个叛将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杀了也好,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就算回报这份恩情吧。 接风晚宴之后,他本打算稍歇歇就去睡了,不曾想赵安给他送了两个女人来,瞧着打扮一新的两个女子,一个年少些的面如死灰,另一个年长些的眉目含春,张珏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节帅先听末将一言,她们并非城中的粉头。”熟知他性情的赵安赶紧开口解释道,谁知张珏一听更是不豫。 “也......非良家女子。”赵安接下来的话让他疑惑了,不是娼妓又不是良家,这是要闹哪样? “有屁快放!”张珏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 “那妇人是鞑子千户的婆娘,末将看着有几分姿色,就给节帅送来了。另一个是梅应春那厮的幼女,还是个雏儿,节帅看看喜欢哪个,末将以为,不若两个都留下吧。” 前一个倒还罢了,听到后面的话,张珏自动忽略了赵安的无耻,这个女子看上去也就刚及笄的年岁,前些天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一转眼就成了送人的礼物。 “那日梅应春杀了他的同僚,是如何处置他们家人的?”张珏的话让赵安一愣,随即想到了那天王世昌救出来的几个女子。 “都充做了营妓,救出来时,已经被鞑子糟蹋得不成人形了,有几个当天就抹了脖子。”那样的惨状让没心没肺的赵安也一脸的戚容,这样的情形其实不在少数,可每每看到还是让人义愤填膺。 “那还站在这里做甚,送她们到该去的地方,没事休要再来打扰本帅。” 听了他的话,张珏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这就是真实的战争,如果有一天他兵败身死,自己的家人也不会有更好的下场。那些叛贼之所以忙不迭地投降,怕也有这个因素在里头吧。 临安城里,谢堂在当晚就接到了叶梦鼎的亲笔书信,看完之后他已经心中有了底,叶家加上他家,已经有了一定的号召力,如果再拉几家权贵进来,这事就有谱了。 他更加知道,这次建康事件,损失最大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拥有大量田庄的几家王府,再加上俸禄被罚,要知道,那可是亲王的俸禄,谢堂都能想见那些人的心情,这时候去游说,把握又会多几成。 “去让人,备辇,找身常服出来,再把刘子青送来的那面镜子包上。”他将书信和那份计划书分别收好,同自家娘子吩咐了一声。 “这么晚了,官人还要出府?”一听到要把镜子带出去,他娘子就有些肉痛,这可是宫中主位才有的货色,市面上不管多少钱都买不到,为此她没少给谢堂吹枕头风。 “是正事,休要咵噪。”看了这个婆娘一眼,谢堂哪还不晓得她那点心思,事情一旦办成,这样的事物要多少有多少,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去荣王府。”坐上肩舆,谢堂低声吩咐了一句,两家隔得不算远,也就一个坊市。 四个膀大腰圆的家仆抬起来开始前行,他也闭上了眼睛,那位荣大王是最有号召力的人,说什么也要拿下。只不过他身为大宋最尊贵的亲王,胆子却是很小,要说服他加入,还得费一番心思才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传单 “你说什么?”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恐惧,汪良臣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手脚微微发着颤,就连声音都变了形。 眼下,帐中除了他和亲兵之外,就只有刚刚从城下回来的昝万寿,后者听了来人的话同样脸色变得惨白,不过却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 “带下去,严加看管。”汪良臣吩咐了一声,他的亲兵上前将来人带出了帐外。 “老昝,本官方寸已乱,依你之见,我等当如何?” 他当然懂昝万寿的意思,这件事目前还无人知晓,现在全军顿兵坚城之下,将士们如果知道了后路被断,就算军心还在,士气也肯定大挫,如果宋人再从某个地方杀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自己可以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攻取重庆城已经不可能了,就是围困下去也不行。因为没有了后路就没有了粮道,营中还有几天的存粮,也不过刚刚够他们回到泸州出发地而已,但是自己还回得去吗? “情势已然如此,属下现有上中下三策,还望知院速速定夺。”昝万寿拱拱手,这是迟早的事,没想到宋人会突袭泸州而已。 “讲!”他也顾不得指斥昝万寿的神神叨叨,就算只是废话,现在也只能先听听。 “上 策,此地离西川远而离东川近,如有可能,遣一使者联络那边,共击敌于重庆府下,只要能拿下此城,泸州丢了也就丢了,咱们仍是有功无过。” 昝万寿也不客气,他这几天领新附军攻城,死伤就不必说了,宋人的士气异常地高昂,根本不像久困之城,他隐隐有种感觉,泸州失陷之事,只怕不像来人说的那么简单。 “中策嘛,领军绕过重庆府,直接循别路入东川辖地,不过失一新附之州,料得安西王那处也不会责怪。” 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汪良臣的脸色,果然面沉如水,却紧绷着一言不发。这些明里暗里的东西哪处都有,他现在既然身处西川行院,自然要为之着想。 “下策自不必说,全军即刻回转,在宋人眼皮下抢渡大江,攻城是不可能了,那城池你我都知道,比起重庆府来说也不遑多让,咱们没有余粮,只能绕城别走,先回去再说。” 他叹了口气,将这话说了出来,汪良臣会如何选择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东、西两院不说势成水火,也是互不相让,眼下虽然被困住了,他肯定不会认为现在的情况就是绝境。 “老昝,依你看,张珏此刻会在何处?”汪良臣沉默了良久,突然出声问道。 “若某是他,循着大江,处处布上眼线,咱们不比宋人,只能沿江而行,从此地一直到泸州城下,哪里都有可能。” 昝万寿对这一带的地形不陌生,如果按他的想法,先以轻兵骚扰,等己军兵疲师老之时,再施以重击,最好的机会当然就是渡江之时。 这样平常的想法,汪良臣又如何不明白,他现在很懊悔,当初进兵之时,要么就快一些说不定能赶上东川所部撤围之前,要么就干脆按兵不动,派人弄清这里的形势再作打算,倒底棋差一着啊! “罢了,你之前所说上中二策未必最佳,下策嘛也难说不行,本官倒想会一会你口中这个能将,瞧瞧他有多大本事。” 后悔的感觉也就是一瞬间,汪良臣面对困境反而燃起了斗志,他还真不信宋人会离城与他决战,如果是那样,就打一场好了,手下军士的战力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唯一担心的就是新附的那一部人。 “老昝,你部熟识地形,此番回转还要多加仰仗,攻城时损失的人马,本官一并补齐,再调二个千人队到你麾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先锋一职,切莫推辞。” “末将领命。”昝万寿早就知道自己会是这结果,也不想多说什么,攻城时他的损失确实最大,现在的所谓补充和新调,有多少监视的意味在里面,就只有汪良臣心知了。 蜀中路险,除了成都府一带地形较为平坦,别处特别是这一带,山路崎岖,水泊纵横,能供骑兵驰骋的地段不多,因此他们这支大军同宋人一样都是以步卒为主,只有不多的侦骑可用,现在既然要回军,这些人就是首先被撒出去的那一批。 到了下午,整个军营都做好了开拔的准备,一直紧绷着神经防备他们攻城的重庆守军,惊奇地发现,鞑子竟然开始退兵了。 “制帅莫担心,定是节帅那边得手了,末将一会就带水军出城,看看鞑子会玩什么花样。” 按照事前的约定,张万所部将循水路而上,与前军形成夹击之势,为了不惊动敌人,他们的出击要更晚一些。到天黑的时候,一艘接一艘的大小战船从水门驶入江中,船上的每一个军士都是一脸的兴奋之情,因为这是难得的主动攻击。 临安城中,谢堂呆在自己的府上哪也没去,昨夜的一行,结果并不理想,荣王对于那份计划看得出颇为意动,可最终却没有肯定的答复,只说会考虑,让他失望不已。 说不动荣王,眼睛盯在他身上的那帮宗亲就一个也不会动,谢堂只能打消分别前去拜访的意图,在府上等消息。眼看着正午已过,门口还没有任何动静,他郁闷地连午饭都没怎么吃。 “大哥儿。”这个称呼是府中老管家专用,此人从他爷爷那辈就入了府,从小叫到大,谢堂也不便怠慢。 “可是有人递贴子?”见他手中什么也没拿,谢堂微微有些失望,还是问了一句。 “那倒没有,不过京里有件稀罕事,好叫大哥儿知晓。”老管家将来意说明,原来不过是城中有人出售商铺,这种事自然称不上“稀罕”,可一说出是哪家,谢堂就留意上了。 “刘府?可看仔细,是前门街上那家?”璟娘的嫁妆铺子在哪他是知道的,一间米铺,一间金银铺子,还有一间绸缎庄,都是临街的上等铺面,地段之好就连他都有些眼馋。 “要不怎说‘稀罕’呢,谁不知道咱们几家这回受了申斥,要说卖掉米铺做做样子也就罢了,那两间可都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好铺面。他们可好,一体发卖,而且只要硬物,说是越快越好,” 谢堂摸着胡须思忖着,这确实有些奇怪,刘家不像是周转不开的样子,那么名贵的镜子说送就送了,这么搞是为了哪样呢?只要银钱,他敏感地捕捉到老管家话语中的信息,突然心中就是一动。 按照刘禹的计划,这次招股,一律只要金银铜钱,也就是老管家嘴里所说的‘硬物’,谢堂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个,谁不知道交子会子已经成了一堆废纸,当然不能拿它们来充数。 这么一想,事情就昭然若揭了,刘禹这是为他承诺的一百股在筹集资金啊,为了这个,他不惜卖了生蛋的金鸡,可见对于这个计划有多大的信心。 “还不光是这些铺子,同时发卖的还有府内的几个田庄,足有数十倾,搞不清的还以为刘家要举家迁走呢。”老管家有些夸张地说道。 这就对了,加上这些,凑足十万瑉本金应该差不多,谢堂已经明了于胸,这多半还只是刘府的那一份,叶家至少不会少于此数。 “他们已经开卖了?知道在哪里么。”谢堂接着问道,他倒不是想去插一脚,如果计划开始实施,他自己的那份也要这么凑出来,府里虽然有些金银,但没有那么多。 “不曾,说是三日之后,这是他们府上发的单子,小的说的‘稀罕事’就是指这个,城里各个路口都有他们的人在那里派发,咱们坊门口就站着一个。” 老管家从怀里摸了张纸出来,谢堂接过来打开一看,大小同那份计划书用的纸差不多,纸质依然洁白光亮,上面写着“xx拍卖会,敬请光临”的字样。这样的纸他们居然沿街散发,不怕被雷劈么? “丰乐楼!包一整天,好大的手笔,像是刘子青做的事。”谢堂哈哈大笑,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有了这么不遗余力的宣传,倒时候真金白银往那一堆,谁还敢置疑这份计划的真实性? 而表面看来,刘府不过就是卖了自己的产业而已,原因更简单,因为做错了事被朝廷申斥,任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谢堂有些佩服他的想法,怪不得自家姑姑一直看好他,人家就是比自己脑袋瓜灵光,不服不行! “大郎,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是王府长史,这是拜贴。”这时,一个家仆跑着步给他送来了祈盼良久的事物,看着上面的“荣王府”几个字,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将人带来,某在此见他。”转身吩咐了老管家一声,现在形势变了,不过一个长史,多半还是个传话的,自己不需要上赶子巴结,没必要太较真。r1292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仓库 临安城里的那些热闹刘禹并没有参与,在布置好了一切之后,他便从余杭乘飞机直接到了琼崖市,因为耽误了几天,这边所有的仪式都已经结束了。 来接他的还是陈述和苏微两个,出了机场,三个人就坐上了新买的一辆进口商务车,他在这里不认识路,陈述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司机的位子。 “先回酒店还是去园区看看?”发动之前,她回头问了一声。 “先去园区吧,现在还不累。”在飞机上坐了两个半小时,这会还不到十一点,刘禹想了想还是先看看工程。 陈述“嗯”了一声便启动了车子,车身轻巧地拐上了绕城高速,趁着这点时间,苏微在后面简单向他介绍了一下工程的概况。 “......不到二十天的时间,述姐可是天天盯在工地上,人都瘦了一圈,你看,前面快到了。” 刘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差不多用了二十分钟,车子离开了绕城公路转到了一条小道上,路面的沥青一看就是刚刚铺好的,前行没有多久,一座拱形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海昌工业园”几个大字。 “时间催得紧,这些门面工程都还没开始做,只把连接的公路和仓库主体建好了。”陈述把车子开到门口,却没有熄火,按了几下喇叭之后,从里面出来一个老大爷,将大门推开。 “本地人,这一片有一块就是原来他们家的,在村子里有些威望,请了他之后,省了不少麻烦事。” 陈述隔着车窗和那人打了声招呼,就将车子开了进去,里面很空旷,用围墙围了起来。老远就看到一个很大的厂房形状的建筑立在那里,别的地方都还是黄土地,勉强平整了一下而已。 下了车,刘禹叉着手站在房子前面,这就是按照他的要求先盖出来的仓库,目测高度足有三层楼,前面的空地上满是鞭炮的纸屑,挂在站上的横幅都还没有取掉。 四下看了看,他的心里有些激动,这可以算是他在本时空拥有的第一块土地,而在一年多以前,还只是个小居室都买不起的穷吊丝,真像做梦一样。 “整个园区占地一百零五亩,这只是第一期工程,今后如果需要,我们还有优先选择权,看着是不是挺大的,你这个仓库就占去了四分之一。” 陈述的心情同样很激动,这一切都是她看着建成的,按照规划,今后还会建车间、宿舍楼、办公楼,一个崭新的厂区在自己的手上拔地而起,这可比签下一张大单过瘾多了。 “走,进去看看。”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仓库的大门也被打开了,那是一面巨大的电动拉门,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了缓缓移动的门里面。 “层高九米二,根据要求分成几大功能区,可以分别堆放食品、生产生活资料、工业成品、原料等等,通风和防潮都做了处理,最后面是一间冷库,可以放生鲜肉类。” 外面看着是不小,走进去了才知道有多大,按照陈述的说法,这里还真的可以开一列火车进来。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各有一根粗大的承重梁,刘禹估算了下,中间应该可以进一辆重型卡车,设计上没什么挑剔的,他很满意。 “装卸方面以叉车为主,大东西也可以采取吊装,上面预留了轨道,园区的水电已经通了,怎么样?如果没问题,明天就可以采购东西进来。” 刘禹点点头,在他看来,这屋子比任何豪宅都要漂亮,有一种很原始的工业气息的美感,粗放的设计,毫无装饰的颜色,就像父母工作时的那种老厂房。 “质量你放心,我专门请了监督局的人来验收.....”陈述还在絮絮地说着,冷不防被刘禹一把抱住了。 “谢谢你,陈述。”天地良心,他只是单纯地想表示自己的感谢,一下飞机,他看到陈述的第一眼,就发现她又黑又瘦,可见投入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在这里。 “禹子,其实我也挺感谢你的。”陈述愣了一会,随即轻轻地拍了他一下。 “你也该谢谢人家苏微,天天守在酒店,也没个准时,换谁受得了啊。” 两人分开之后,她看到苏微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捅了捅刘禹说道。 “对,苏微,咱们也来一个?”刘禹张开双臂做了个样子,苏微“嗖”地一下就躲到了陈述后面,连连摇着手。 “饭点了,走,市里订一家最好的饭店,把公司的人全叫上,吃喝玩一条龙,我全包了。” 知道她面皮薄,刘禹也只开开玩笑而已,三个人嘻笑打闹着往外走,关上大门的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总算有了一个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安全穿越点。 这头的工作算是完成了,那边时空也得做些准备才行,之前已经试验过,穿越过去也是一片田地,还是水田,至少得像这边一样用黄土填平才好过车,要不都没法下货。 “哈哈,子青,你这是何意?” 刘禹无语地看着高据马上大笑不止的姜才,他是从仓库的中心点穿越过来的,谁知道一过来就陷到了稻田里,为了确定这边的中心点,他不能动,只能这么等着他们找来。 “将你的枪递与某。” 本以为是要用枪将他拉上来,谁知道刘禹接过去就倒着插在了脚下的田地里,姜才不知道他的用意,跳下马看着他的行为。 “拉某一把。”试了试插得很牢固了,刘禹才向姜才伸出手,后者一把将他拉上了田龚上。 “记得上次同你说过,这一带的田地某要买下,还记得么?” 现在是清晨时分,田地里已经出现了早起的农夫,这片地方倒是和后世有些像,在那个时空也是成片的田地,看来确实都是良田,不然怎么会延续七百多年? “着人打听过了,县衙的田亩册子上,从此地一直到那处的林子,都是城中一个姓王的大户所有。田里的那些百姓都是他的雇户,此人,好像不愿意卖地,你当真要买么?” 姜才举着马鞭指向远处,刘禹不知道那是多远的距离,不过肯定要比自己租的那一百来亩要大得多,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些万恶的地主阶级,不是早就应该被消灭么? “要,以插枪的那处为中点,方圆至少要三十亩,这是急务,某不管你买也好抢也好,一定要尽快办成。然后将这田地都用土填平了,周围用栅栏挡起来,至少要一人高以上。” “你是用作运物之用?”听到三十亩这么大,姜才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选定这里,但刘禹既然开了口,自然就马上要去做了。 “恩,等米粮运到了,你就开始招兵,这次上京,某为你要来了十个指挥的军额。军名还未定,你以琼海招抚司的名义做起来,上次不是捉了很多贼人吗,先把他们弄进去。” “太好了,没说的,你怎么说某就怎么做,田地的事你放心,绝不会误了事。”姜才一听之下兴奋地直搓手,军名什么的倒在其次,招兵最要紧的就是粮米,人总是不缺的。 “杨飞到任了没有?”看看时间还很早,交待完了事情,刘禹打算先去水军那里转转。 “前几日就到了,好家伙一次来了十艘大船,可比巡检司那些小舢板强多了,你现在要去么,这样吧,某让人领你过去。” 姜才见他点点头,叫过一个亲兵,把自己的马也让给了他,自己则回城去处理田地的事情,两人就在这里分了手,约好晚些再于城中相聚。 琼州巡检司位于海边一处名为“感恩栅”的地方,对面隔着琼州海峡与雷州的徐闻县相望。说是水军司,到了地方才发现,别说同沿海制置司的那种大水寨相比,就连沿江的普通军州都不如。 唯一不同的就是停在海湾中的一排排大海船了,杨家果然豪阔,每艘船都不输杨飞原本的座船,排在一起十分壮观,这才不过十艘。如果是历史上所载的崖山海战,光是宋人就有几千艘,那又会是何等模样?刘禹都无法想像。 “你们都司呢?可在。”同行的亲兵下马走到寨门前,守门的军士显然认识他,都低首行了一礼。 “在寨中唱名呢,过一会儿就要出海了。” 刘禹也跳下马来,军营之中一般是不准驰马的,他跟在亲兵后面走进寨子,这里简陋得就像一个渔村,里面也没有寻常军营的那种帐蓬,全是一排排的普通房舍。 “尔等切莫轻忽,都是初来乍到,要以熟悉水道为先,多请教本地的弟兄,日后就在一个锅子里吃食,把那点心思都给老子收起来,到时候,莫要怪军棍无情!” 隔得老远就听到杨飞的大嗓门,他们并没有在屋子里,而在站在一处空地上。看样子,他正在对手下的军官交待任务,刘禹制止了亲兵的动作,两人就在原地站着等。 “这不是刘待制么?什么时候到的,下官失礼了,未能亲迎。”杨飞一通话说完,正准备返身回屋,就看到一个文官打扮的人站在那里冲他笑。 “也是刚到,看你正忙,就没打扰,如何这些天?”刘禹等他迎上来见了礼,虚扶了一把说道。 “还好,就是整日里无事可做,闲了些。” 杨飞其实还是很满意的,这里山高皇帝远,姜才这个名义上的上司又从不干涉,这海面上的事,他几乎一言而决,当然现在也没什么事,连个贩私盐的都没有,让他有力不能施的感觉。 “哈哈,本官这不就给你找事来了吗,莫急。” 刘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临高 临安城的刘府,坐镇主事的名义上是璟娘,其实却是杨行潜,这回的宣传活动,刘府家丁倾巢出动,再加上两百多亲兵,临安城每一个角落都不曾落下。不到一天的时间,这件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了。 “爹爹,可曾听闻,城中......” 保民坊王宅,王公子兴冲冲地拿着一张纸来到书房,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家老爹拿着同样的一张纸在那发愣,神情专注地连他的话都没听到。 “不当如此啊。”王熵喃喃自语,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儿子,却没有像平常那般诸多挑剔。 “原来爹爹也得了,儿自城东来,沿途每个路口、坊门都有刘家的人在撒这个,无论何人去要均可。儿命人拿来一张,一眼看去竟不知出自哪里,皮光雪白平滑如镜,这字体工整异常,就像是刻出来的,看这样子,刘家这一日不知道撒出去多少张了。” 听着儿子的话,王熵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样好的纸,刘家浑不当一回事,说明什么?他们并不是急着用钱,那这件事就有深意了,以他们的家世,罚的那点俸又算得什么,闹得这么大,是想给言官们找点事做么?王熵百思不得其解。 同那些人一样,他自己也被申斥了一番,当然措辞还是留了情面的,毕竟是当朝宰辅。联系到这上面,他隐约就觉得与此事有关。 “你在城中,可曾听到谢府有何动静?” 谢堂被太皇太后痛骂一顿的事,当天就被他探得,谁都知道这是“杀鸡儆猴”之举,那些宗亲不好当场发落,这样一来也算是警告一番了。 “有,儿正要说此事,现在已经不是刘府一家了,谢家和两家王府也宣布同日参与拍卖,各家都拿了些房屋田亩地契之类的出来。” “喔,竟有此事?”王熵惊讶地问道。 “据闻,谢镇抚当夜曾出门,去到荣王府上,第二日,荣王府长史便造访了谢府。” 他知道这事是因为有同窗在荣王府当书办,这两家平日里就走动得多,他也不觉得有异常,可听在王熵耳中就不一般了。 这事透着蹊跷,几家人都不是普通人家,他们一致而行,只能说明其中有事发生,将事情前后一联系,王熵就感觉到了什么。 “南边今年的奉应到了没有?”他的问题有些不着边际,让王公子微微一愣。 “往常最快也要八月底,这会只怕还没有开始吧。” 王公子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这是府里最大的一笔收入,远比王熵的本职俸禄要多,自家现在不急着用钱,爹爹的问话让他不太理解。 “去个人催一下,不拘哪里先支应出来,记着都换成金银,别的什么也不要。” 接下来的指令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答应着出了门,王公子仍是一头雾水,自家爹爹似乎也同城里那些人一样,突然爱上了银钱,可这是为什么呢?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谢氏的脑海里,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用她去吩咐,皇城司的奏报就早早地送进了慈云殿。在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召人进宫时,自家侄儿就在殿门外求见。 “臣谢堂拜见太皇太后,愿圣人万福金安。” 一身朝服的谢堂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半晌却没听到叫起声,他干脆自己抬起了头,看见的正是姑姑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事又有你的首尾?”侄儿用官礼而不用家礼,谢氏哪里还不明白。 “正是,除了侄儿,还有荣王府、秀王府和几家宗亲,当然还有叶家。” 谢堂少有的直接认了,倒让谢氏有些诧异,而他提到的那些人家则让她表情严肃起来。 “你亲自去守住殿门,将闲杂人等都驱出去。” 谢氏叫过亲信女官吩咐了一声,她知道那些内侍与外面有所交通,平日里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接下来侄儿要说的话,让她本能地感觉不一般。 “好了,有何事说吧。”过了一会儿,谢氏才开口说道。 “回姑母的话,侄儿们确实有件事要禀报,不过这事有些复杂,还请姑母容侄儿些时间,好细细说来。” 那份计划书他没有带在身上,目前事情还未成定局,他不想这么早就泄露出去,至少也要取得眼前这位太皇太后的默许。 因为怕太复杂了听不懂,谢堂尽量用浅显的语言大致说了一遍,饶是如此,谢氏也听得头晕脑涨,这么大的数字,就是国库每年的收入也远远不及,而这些人竟然想在这京师募集出来! “别的倒也罢了,你告诉老身,你们准备上缴多少给朝廷?”谢氏考虑的角度与他们不同,她很清楚谢堂进宫的目地,可这数字太大了,自己根本压不住。 “侄儿们都是自己拿出的真金白银,并未动用官中一文钱,而且所行之事,全都在海上,毫无扰民之举,朝廷为何还不放过?” 谢堂一付不服气的样子,在他心里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业行为,事先来给姑母通个气免得她后知后觉,没想到还要考虑那些事,官府雁过拔毛也是针对普通百姓,可他们是什么?皇亲国戚,谁会有那么大胆子。 “蠢材,这法子是刘禹想出来的吧。”谢氏拿着皇城司送来的呈报,一边拍打着书案,一边摇头不止。 “姑母怎知是他的主意?”谢堂见被拆穿了,也不敢强辩。 “若是他在此,就不会说出你方才那番话。”谢氏叹了口气,朝廷现在没钱,你这么突然来一个大手笔,还是真金白银,换谁谁不眼红? 当然,朝廷没有干涉商业的理由,可真要有所刁难,哪里找不出来,大宋的亲王也没有跋扈的例子,真惹急了,那些文人仕子又会怕谁? “罢了,料得你也做不了主,回去与他们商议一下,想个妥善的法子,不要到时候物议纷纷,如果那样,老身也难做的。” 谢堂无奈之下只能拜辞出宫,他也不知道这一趟成了没有,看上去,姑母并没有对事情本身有所责难,只是担心最后收不了场, 走出和宁门后,他对着天空摇了摇头,这么关键的时候,偏生刘禹这个始作俑者又不见了人影,否则就应该他来跑这一趟,谁叫姑母那么看重呢?什么都事要提出来夸一通。 躺着也中枪的刘禹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琼州,设在“感恩栅”的巡检司水寨边上,停在港湾里的一艘艘海舶正在拔锚起航,开始一天的海上巡逻。 “你估计一下,若是封锁这条水道,以巡检司现有的船只,做不做得到?” 刘禹同杨飞一起站在海边,看着那些船出港,直到寨中只剩下最后一艘,正是杨飞的座船。 “封锁整条水道?”杨飞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由得多问了一遍。 “正是,这条水道是蕃商通往大宋沿海的必经之处,如果某要你以手上的船只将它封锁,不准一条蕃船过境,你可做得到?” 刘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指着不远处的琼州海峡清楚说道,杨飞听完呆住了,他机械地转过身,盯着海面沉吟不语。 “休要想得多难,这水道最窄处不过三十余里,最宽处也就百余里,长还不到两百里,无须你处处设防,只要掐住咽喉,便能做到,本官说得可有错?” 事先他当然做过功课,知道这里的大致情形,杨飞仿佛是在确认他说得是不是认真的,朝着那边比划了一番,然后转过身来。 “待制听下官一言,照你所说,封锁水道并非难事,可若是蕃船不听,下官是否有攻击之权?”擅启边衅是武将大忌,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只管照死里打,一切都有海司正式文书,你现在要看么?”刘禹见他担心的是这个,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一看就是海司的正式公函,打着完整的火漆。 “既是海司所命,下官自然遵从。”杨飞没有去接书信,而是拱手施了一礼。 “只是还有一点,一旦劫到了蕃船,下官要如何处置他们?” “也不必为难,命他们跟随你们到琼州市舶司即可,人家也是来做买卖的,只要不是负隅顽抗,都是咱们大宋的客人。” 这时空的政府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一般的商人怎么也不可能去武力抗衡,相信只要让他们不至于白跑一趟,在哪里做生意都不是问题,更何况他还是别的地方没有的货物。 至于具体要怎么封锁,他也插不上话,以杨飞的能力,相信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看他的神情,似乎还有些为难之处。 “别处倒还罢了,若是能于这些地方建一些高塔,命人在上面了望,下官就更有把握一些。” 杨飞指着远处的海岸说道,他的手下只有十条大船,加上一些小船,就算分成数队,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他不得不多做些准备,并不敢夸下海口。 “这个么,我去同姜招抚说,应该问题不大。”刘禹一看就明白了,海陆结合,再加上他的黑科技,望远镜和对讲机,建一条海上封锁线就没有问题了。 “既然如此,下官便接下此令,自当全力而为,不负所托。”杨飞郑重地施了一礼,这才接过那封书信。 “本官相信你。”刘禹拍了拍他的甲胄说道。 “你可知曾侍郎现在何处?” 这里的事情已了,他转而问起了市舶司的事,新任的提举琼州市舶司曾唯早就出了京,应该到了。 “人倒未曾见过,不过下官听说他一直在地方,目前好像跑到临高县一带去了。” 杨飞摇了摇头说道,以他的品级怎么可能攀上那么高的文官,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此人的行踪也不是什么秘密。r1058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曾唯 回到招抚司,姜才忙不迭地朝后衙走去,这里不同军营,没必要穿着甲胄。,一走进自己的居室,他就愣住了,收脚出外一看,没走错啊。 “何人进去过?”他招手叫过一个正在院中扫洒的衙役问道。 “回镇抚的话,应是黄二娘,她说要帮你清洗衣物,小的们看了,出来时也确实拿着衣物,可是有不妥?要小的去叫人来么。” 听他这么一说,姜才就回过神来,这个小娘子除了帮自己洗衣服,还顺带着打扫了房间,他还能说什么?摆摆手叫那人回去做事,自己再度走了进去。 屋子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再也看不到乱扔的衣服,就连味道似乎也清新了些,姜才摇摇头,还真有点不习惯。他解下头盔刚打算随手扔到桌子上,转念一想挂到了门口的架子。 “镇抚,唤老施回来,是有事要做?” 刚换了一身常服出门,就听到施忠的大嗓门一路喊过来,姜才哑然失笑,这货是个急性子,一刻都闲不得,这不刚刚清剿了崖贼,就有些坐不住了。 “来得正好,某来问你,关在狱中的贼人还有多少?” “五百余人吧,具体多少还要去查,怎么要处置他们了么?依某说早就该如此了,关在牢里还要浪费粮米,这些贼人比在山里还自在些。” 姜才的问话让他先是一愣,随后便唧里呱啦一通说辞,姜才也不打断他,就这么含笑看着他说完。 “完了?你猜得倒也不错,是要处置他们了,不过不是杀头,这些人多数也是穷苦人家,活不下去了才从的贼。你带人去甄别一番,但凡手上没有人命的都算上,把他们编入军中,先当辅兵用,记得刺字啊。” “这......这却是为何,他们又不是主动受招,全是走投无路才放下的兵器,就算不杀,也不能说一转身就入了军籍吧。” 施忠有些无语,没曾想是这么个结果,他是一根筋,一时间转不过这个弯来。 “算了,就像你说的,关着也是浪费粮米,全杀了那当初何必去捉他们来,全放了也不可能,这样处置便好。我等马上就要招兵,只靠百姓,何时才能招得满?” “招兵,这么说钱粮有着落了?难道是刘太守来了。”一听到要招人,施忠马上就转移了注意力,再也没去管贼人的事。 “嗯,就在州中,见面莫再叫‘太守’了,要叫‘待制’。”姜才顺便提醒了他一句,虽然刘禹可能并不会在意,有些事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施忠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刘禹出了名的没架子,同普通的军士也经常没大没小,当然他也知道姜才是好意,正准备追问这回给了多少军额的时候,就看到姜才望着他的身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回来得这么快,见到人了么?”姜才绕过他走向前方,来人是他的亲兵,看上去神色不轻松。 “回镇抚的话,我等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他家的管家,说他家主人前几日就去走访亲戚,至今未归,他做不了主云云。”亲兵摇摇头。 这算是“金蝉脱壳”么?姜才有些挠头,正主儿不在家,就是想用些手段也用不出,一想到刚刚在刘禹面前夸下海口,那不是打自己脸? “出了何事?谁不在家。”施忠看他们的样子,不由得插嘴问道。 到这个地步,姜才也不瞒他,将刘禹的要求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前就曾试探过一次,看来人家确实不愿意卖,又怕他这个刚上任的主官生事,这才躲了出去。 “刘待制此行只怕呆不了多久,若是不能尽快解决,将影响招兵等事宜,偏生人又不在家,可如何是好?” “那人说了去何处走亲戚么?”施忠听完,问了亲兵一句。 “说了,去了雷州,说是他们家的姻亲,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亲兵想了想回答道。 既然不在州里,那就算马上派人去找,也未必找得到,姜才有些无语,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法。 “这事交给某吧,你别管了,要做什么,你让他跟着某便是。” 施忠一把拉上那个亲兵,回头扔下一句,直到他们出门而去,姜才都没有回过味来,也罢,反正自己没什么好办法,就让他去试试也好。 从琼山县城过去,中间还隔着一个澄迈县,好在这一带开发得较早,勉强有条平整的路,不过等刘禹跳下马背,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就像是从海船上下来一般。 “这就是临高?”他扶着马鞍喘着粗气,一眼望去荒凉得不见人烟,县城低矮而破败,让见惯了高大城墙的他有些咋舌。 “正是,要不咱们先入城,找处客栈你先歇息一下,属下去寻寻看曾侍郎?”陪着他的亲兵看他的样子,关心地提了个建议。 “你去城中问问看,本官自去海边转转,找到了用传音筒联系。” 亲兵朝他施一礼,骑着马驰向城门,刘禹牵着坐骑沿着路慢慢走,这条路一边岔向县城,另一头看样子是通往海边,左右无事他想实地看一看。 这一带同琼山周边又不一样,人烟十分稀少,就连开荒好的田地也不多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被后世屡屡当成了穿越的目的地,只是以他的眼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潜力可言。 信步走上一处高地,他发现下面是一处天然的港湾,两侧突出形成一个v字形。而在港湾里面,一些似乎是渔民的人正撑着小船划来划去,岸边站着几个人在那指指点点。 “......最深处可达两丈有余,只是下面遍布礁石,他们找了许久,也寻不出一条可供出入的水道,可惜了。”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人遗憾地说道。 “这里也不行么?某遍寻各地,就此处最为合适,再往前去,纵使有地方,也无人可供驱使,如何能行。”一个中年人面色焦急,看得出他原本抱有很大的希望,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听到这里,刘禹已经猜到他是谁了,而他的话也不难理解,这里已经是琼州的边界处,再过去就是昌化军下辖的宜伦县,人口只怕比这里还要少,要从头到尾建一个码头,没有人手是不行的。 “是某孟浪了,只想到地形上的便利,没想到这岛上人丁稀少,而去别处,人家也未必肯来,此事若是不成,曾某有何脸面回京复命?” 他的话让周围的人都沉默不语,刘禹牵着马上前一直走到海边,这里确实不错,两边的陆地形成天然的防波堤,只要在两边修上炮台,神仙也攻不进来......扯远了,这还是宋朝。 “让工匠潜入水中,凿掉那些礁石不行么?” 正陷入失望中的曾唯突然听到边上的一个声音,想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看着刚才那个本地人。 “休要胡说,这下面的礁石坚硬无比,可不是寻常那种珊瑚礁,莫说铁凿,就是斧子劈上去,也纹丝不动。” 本地人一张嘴就打破了他的幻想,曾唯无奈之下看了看插话的人,发现这是一个年青人,一身文人的打扮,而那面相有些印象,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本地人对刘禹的插嘴有些不满,一听不是当地口音,人又面生得紧,还牵着匹少见的马儿,开口问道。 “足下可是刘子青?”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刘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揭破了他的身份,而那人正是自己要找的正主儿。 “正是,阁下可是曾侍郎?” 他感叹了一声,这么低调行事,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结果还是被人给认出来了。古人说得好“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正是曾某,那日里大殿之上,刘兄面对弹劾,毫不退缩,别有一番风采,某当时就在朝班,有幸得见,故而记忆深刻。”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自己毫无印象,刘禹尴尬地“呵呵”一笑,上前与他重新见礼。 近距离打量了一番,他发现曾唯不像他印象中的大宋文臣,就说此刻,他穿着寻常的衣服,脚下的鞋子踩在水里,身上也是污渍处处,一张脸上满是风尘,他却毫不在意。 “侍郎辛苦了,刘某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说?” “有话但请直言。” “为何不就在琼山设司?”刘禹很奇怪,明明那里就有现成的港口,一直就是蕃船的中转补给之地,还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重新寻找。 “某一下船就测量过那里,若是寻常港口也还罢了,如果要设成市舶司专属,则远远不够大。你看此处,若是合适,港内可舶数千艘,一旦有变,只需封住出口,便无一艘逃得出去。” 搞了半天是这个理由,刘禹看了看这个喇叭形状的港湾,想像着那里停满了船是什么个情形。没想到这个曾唯还是个理想中年,满脑子都是白手起家重铸山河的思想,倒是蛮合他的胃口。 “既然侍郎看中了此地,那就是此地吧,别的事,刘某来想办法。” 已经见到了人,又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信息,刘禹便不再停留,他还要赶回琼山。 “难,水下礁石不除,便没有合适的水道,再说了这么大的工程,所费人力不知几何,曾某还想要如何上疏朝廷自请处分呢。” “能有多难,石头凿不掉,那就炸了,工人也不是问题,某说过一切包在身上,侍朗在此等消息便是。” 曾唯到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刘禹也不想和他多解释,说完就上马朝县城赶去,他将在那里同亲兵汇合,然后一同赶回去。 “侍郎,这位上官不知居何职?这琼州地界,他上哪儿找那么多人来。”那个本地人还是留了口德的,没说他狂妄。 “这人么?他确有些本事,且看看吧。”曾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恶霸 破晓时分,除了不远处的江心有一层薄雾,四下里的情形已经清晰可见,叫了一夜的夏蝉似乎也累得歇下了,林间不时传来早起的鸟语声。+, 这里是离着合江县城不过十余里的岷江下游处,两个穿着轻甲的军士骑马沿着堤岸缓步而行,除了身上的一袭战袄是黑色,头上的缨簇是白色,样式与宋人毫无差别。 “老许,这里无甚动静,咱们再往前走走?”一个年青些的军士左看右看,江面上一条小船都没有,对岸看不太清,自己这个方向上也是人迹全无。 被他叫做“老许”的那人没有搭话,跳下马来蹲在地上仔细地看着草皮,不时地还拔起一根放到鼻间嗅嗅,草叶上沾着露水,显得晶莹剔透。 “可是有不妥?”年青军士也跟着跳下来,同他蹲在一起。 “不好说。”老许直起身看了看前方。 根据他的分析,这一带的草地平整无痕,没有大量过人的迹象,这两天雨水不多,如果上面有脚印,掩盖地也不会那么快,这就透着不寻常,宋人如果不是走的这条路,那又会是哪里? 他二人是大军所遣的前部先锋中的侦骑,在所有的斥侯中又是最突前的。此刻,昝万寿所领的前锋离着这里还有半天的路程,更别说后面的主力大军了。 老许是个从军二十多年的老卒,一个这么久的老行伍连个军头都没混上,他却没有丝毫芥蒂,因为那些比他勇猛、比他进取、甚至比他聪明的同僚大都已经变成了一杯黄土,而他却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 当然,将他派到最前方不光是因为他的小心谨慎、体察入微,更重要的一点他是本地人氏,熟识地形。 见年青军士骑上马向前行去,老许却没有跟上的意思,他从系在马背上的布包里摸出一把干草,一面慢慢地给马儿喂送一面打量着江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水面似乎比昨日要低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就在此时,他的脑海中警兆突生,身体下意识在伏在马身一侧,手上拉着缰绳把马头扳了过来,随即便听到了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啊!” 他不敢回头去看,一翻身就上了马背,低下身子猛地抽了一下,坐骑开始加速慢跑,耳边呼呼地传来风声,一支弩箭几乎就在他的头顶上掠过。 “狗鞑子,跑得倒是挺快!”几个宋兵从山林中钻出来,为首的一个都头望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说道。 “这个也不成了,倒是这马儿不错,一点都没伤着,都头,咱们赚了。”他的手下牵着马兴奋不已。 “割下首级,收拾好,咱们也走。”都头踢了一脚地下的尸体,似乎在验证是不是真的死了。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将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牵着刚刚得到的战利品,转身钻入了林中,只剩下草地上躺着的一具无头尸身。 半个时辰之后,昝万寿就见到了逃回去的那个斥侯,听完他的禀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再过去不远就是合江县城,宋人的大军还是踪影全无,张珏倒底准备在哪里出现? 为了防备可能的偷袭,他们这一路行来都是小心翼翼地,不但前方派出了侦骑,旁边的山林也有步卒前去查探,行军的速度则异常缓慢,为的就是能快速地反应,减少从行军队列到战斗阵形的变换时间。 可从重庆城下一直到这里,连宋人的影子都没有碰到,现在快到合江县了,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么?昝万寿不住地询问细节,以求能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 “禀签事,属下二人沿江而行,到了离县城不远处,宋人突然从林中杀出,属下等势单力薄,只得且战且退。属下的同伴不幸中箭掉下马背,只余得属下一人回转,请上官责罚。” “你二人可曾见到宋人有多少,县城处有防备么?”昝万寿忽略那些虚言,此人身上一点血渍都没有,只怕是一见到人就往加跑了。 “不多,应在十余人左右,同属下等一样都是探子,只可惜属下等还未接近县城就被发现了,无法探得实情。”老许没敢乱猜,他隐隐有个感觉,宋人并不想同他们在合江作战。 好在昝万寿也没有再追问,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老许犹豫了片刻,看了看上官的神色,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他怕自己的感觉毫无依据,最后讨不了好。 “命全军缓行,遣人通知汪帅一声,我部已与宋人接触,正搜索而进。” 昝万寿叫过亲兵,一迭声地传下命令,根据侦骑所得,搜山的力度还要加大,他另可慢一点,也不想让宋人得手。 几乎与此同时,驻在合江县城中的宋军前部也得到了消息,这座县城是传檄而定的,赵安领兵过来的时候,原知县带着人足足出城十里相迎,让他少了一桩功劳。 而他到这里来的目地也不是要攻占城池,合江县城比不得神臂那种坚城,城墙矮小不说,还年久失修。因此他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个知县贴出告示,叫全城百姓尽快疏散。 不管愿不愿意,百姓们现在都只能走了,鞑子的大军近在咫尺,像这样降了又复叛的城池,不乏有被屠城的先例,所以赵安并没有费太多神,城里的百姓已经扶老携幼出城沿着赤水河而去。 “来得好慢。”赵安看了一眼那颗首级,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汉人,不知怎么地被派做了斥侯。 “就是,弟兄们在林中等了他们一天,才等来了两个人。”那位都头还有些遗憾,一共才两个敌人,出其不意之下还给跑了一个,说起来脸上都无光。 “跑得好,鞑子这会多半也得到消息了,你带上人再去看看,远远着就行,不必与他们接战。” 赵安不怎么在意,他的所部人马也不多,没想着要和鞑子拼一场,节帅给他的任务就是疏散这里的百姓,已经过去两天了。此地几乎变成了空城,他的人现在都跑去了乡间,尽量动员那里的百姓也先避一避。 现在鞑子的气势还很盛,再磨他们几天,等到他们锐气没了,以逸待劳之下,或许可以一战吧,蜀中太需要一场胜利了,越是如此,张珏才越是谨慎。 “通匪?”回到琼山县城的刘禹听了姜才的述说,有些吃惊,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两天,事情变成了这样。 姜才的效率也算很高了,就在此刻,几百名被放出来后招入军中的贼人连同招募的百姓,已经开始在他圈定的那块地上开始填土,在附近负责维持秩序的除了城中的衙役,边上还有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军士。 而被他们挡在外面的则是王家的家丁和雇户以及附近的百姓,这也难怪,任是谁眼睁睁地看着就要成熟的稻子被人铲了,都会心有不甘。 这就是**裸的霸权啊,在枪杆子面前,地主阶级也不过是纸老虎,华夏革命上百年的历史已经证明过这一点,现在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刘禹的面前。 刘禹有些震惊于他们的简单粗暴,随便从狱中的贼人里提出一个,让他供认王家曾经同他们联系过,这就坐实了人家一个通匪的罪名,而如果严格按照刑律来,王家就要“籍其家,主事者处斩,余者女子充入娼籍,成年男子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太狠了,人家不过是不愿意卖地而已,刘禹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剥削阶级,是要被打倒的对象,他自己么,只能算是恶霸。 “倒也不全是冤枉他家,崖贼围城之时,他们为了保住城外的家产,确实给贼人送过粮食等物,这一点,他府中管家也认了,所以某才命施忠先行开工的。” 姜才补充了一句,他也不太习惯干这种事,全是施忠想出的法子,没想到误打误撞地还成了。 “不过他家确有姻亲在雷州,似乎还是个知州,要想坐实多半不可能,某的意思,若是他家知机,就以那些田地相抵,某也不想斩尽杀绝,子青你说呢?” 刘禹同样没有做恶霸的自觉,闻言点点头,本来他要的就是那块地,既然到手了,只要王家安份,他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此事还要抓紧,某与曾侍郎见过面了,他预备将市舶司设在临高,那处某也看了,委实不错,只是本地人手紧缺,现在又是农时,怕是招不到多少,少不得还要去别处想法子。” 这件事姜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本地人口稀少是不争的事实,短期之内解决不了,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却发现里面没有水了,刚打算叫人,就看到一个妇人提着茶壶上堂来。 “恕奴多嘴,适才听到上官言及缺少人手,不知是也不是?”对于她的出现,刘禹也有些诧异,崖贼都已经剿了,她怎么还留在这儿? “二娘现在回了汉地,帮着军中弟兄洗洗衣服做做饭,她也无处可去。”姜才见他的神情,赶紧解释了几句。 “原来如此,有劳二娘了,确是缺少人手,最近马上要建码头和房舍。” 刘禹暗暗腹议,这么一来,岂不是埋没了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劳动人物的典范。 “但不知夷人可做得?”黄二娘给他添了茶水,然后轻轻问了一句。 她的话让刘禹心中一动,这岛上除了汉人还有被称为夷人的黎人啊,技术活做不了,搬搬抬抬的粗活肯定没问题,而这种活的用量才是最大的。 他看了一眼姜才,后者显然也想到了,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办法,剿匪一事,与他们就有过合作,有了良好的基础,这一次也必定可行。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迟到 蜀中的重庆府城,四川制置使、知重庆府赵应定有些纳闷地看着城下的人,这里面既有他熟悉的宋人,也有元人打扮的,他们是怎么组成一块到这里来的? 从年初鞑子出兵东川围城,直至张珏领兵来援,最后破围,鞑子的劝降使者他接待过不只一波。¢£,说实话,其间也确实有过犹豫,若不是想着还有张珏这么个外援,城中军心未失,他多半也和别处那样降了。 可是现在都已经解了围,而且鞑子西川所部刚刚离去,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怎么又有使者来劝降? “与本帅轰走,告诉他们,重庆府有本帅在的一天,就绝不会降贼。”反正也没打算出降,赵应定说得大义凛然,连他自己都感动了。 “制帅!” 刚刚抬脚准备下楼,就听到背后有人喊,赵应定不解地转过身,等着他的回话。 “城下之人说他是朝廷使者,身上带着诏令,那些元人亦是朝廷所遣,咱们应当如何作答?还请示下。” 守将的话让他吃了一惊,朝廷派来的使者?中间还有元人,两国不是还在交战么,不解归不解,事情还是要弄清楚的。 “让那人独自入城,开水门去接一下。”隔着一条江,说话看人都很费劲,赵应定想了想,还是得让人进来,才好分辨。 过了一会儿,人就被守军接了进来,看到来人的一瞬间,赵应定就知道这事八成错不了了,因为此人他认识,在京师时做过同僚。 “赵帅,你这重庆府真不好进啊,某手持诏令,也只有你这里才让某单身入城。” 来人边说边递过一卷文书,赵应定顾不得寒喧,在手上展开一看,果然是政事堂签署的,上面还用了国玺,他略读了读,已经知道了大概意思,原来朝廷正与元人议和。 “不知天使到此,赵某失礼了,但为何你等会与元人同行?”赵应定收起诏书,指着城下问道。 “一言难尽,不过某可以担保,他们确实都是使者,同行是为了调停蜀中战事。怎的这一回直到重庆府,都未必发现鞑子围城,难道他们退了?”使者自己也很不解,上一回自己前来几乎丢了性命,这次却顺风顺水,鞑子的影子都未曾看到。 “天使自涪州过来的,那边也解了围?”赵应定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一句,如果涪州解围,那就说明重庆府到内地的交通可行了,这才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自然,否则如何过得来,赵帅既然看过了诏书,不如将人放进来吧。如果你担心元人,将他们单独置于一处,再严加看管便是。” 听了来使的话,赵应定已经有些意动,既然两国讲和,那也无须担心鞑子复来,他朝着守将使了个眼色。片刻之后,城门便被打开,城外的一行沿着吊桥开始进入。 大元工部侍郎严忠范骑着马儿跟在人群之中,缓缓地踏上吊桥,巍峨的山城就眼前,险峻之处不下于蜀中任何一地,怪不得这么久了还未能攻下。 这里曾经短暂地落入元人手中,不过随即便被宋人收复,就是在那时,他出任的西川行枢密院事,只可惜建功未成却遭到了平生未有的大败,将之前的功绩全都陪了进去。 刚才在城下,他就注意到江对面有大量的军帐,原以为是自己人在围城,谁知道近前才知道,全都是空营。他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却不想朝宋人去问,这座山城就在脚下,可自己并不是征服者。 “天使到此,还有别的事吗?”城楼上,赵应定和使者并肩而立,看着他们入城,凭感觉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会只为此事巴巴地跑上这么远。 “赵帅将会奉调回京,制书就在某身上,不过还要等另一人到了才能宣读。” 隐约的感觉被使者证实了,赵应定有些欣慰,这个地方他确实不想再呆了,鞑子现在是退了兵,可谁知道哪天又会再来,能够平平安安回京,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喔,不知道还要等何人?” “你的继任者,张珏张节度,还要烦请你遣去合州请他前来。” 使者没有废话直接告诉了他答案,这里离着合州还有段距离,他可不想再去跑上一趟,反正张珏的任地就在重庆府,过来接职也是应有之义。 “张节帅么,他可不在合州。”赵应定心想果然如此,朝廷还算是靠谱,这蜀中交到张珏手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嗯,那他在何处?”使者诧异的问道,沿边守将擅自离开任地是大忌,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 “这个么,某其实也不清楚,天使远道而来,不妨在城中歇歇,让赵某尽尽地主之谊。张帅不久就会到来,说不定还有好消息呢。”赵应定的心情大好,如果离职之时还能带回一个胜利的消息,那简直就是完美。 使者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像是卖关子,左右走了这么久的路,又是平安到达,他也不好拂了主人的兴致,再说了,他也想知道这所谓的好消息,会是什么? 赵应定的确不知道张珏身在何处,因为他既不在合州也不在神臂城,而是在城外不远的江边,这里是岷江上游,从这里到合江县城,岷江拐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弯,从而让江上的水流变得缓了些。 “不管怎么说,让他们加快些,赵安手下没有多少人,不知道能不能拖得鞑子一刻,总之,尔等现在只能靠自己,多一天完成,就多一分把握。” 张珏的神色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已经有些焦急,夺城已经过去三天了,鞑子如果走得快,此刻早应该过了合江县城,赵安那处会怎么样,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属下这就回城,再招些人来,这是守土之战,料得百姓不会推辞的。”王世昌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军士已经在各位就位,他自己的手上人也不多,只能着落在百姓身上。 “百姓已经出力甚多了,要是能来,早就来了,你也莫在勉强,大牢中不是还有些俘虏么,全都给老子拉上来,造孽的,只管狠狠地用,死了算俅。” 这也是无奈之举,俘虏不好用,又怕闹事又怕逃跑,不让他吃饱他就干不了活,吃饱了又要严防死守,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贼老天,多久没下雨了,要是来一场大雨,也用不着这么下死命。”一转念,他又看了看天空,晴空万里,一碧如洗,阳光灼热无比,看样子短时间内,这老天是指望不上了。 “节帅放心,某在此盯着,必不会误了事,大不了老子跳下去堵,某还不信了。” 王世昌的本意是开个玩笑轻松一下,张珏回头盯了他一眼,如果真有效,别说是他了,就是自己也愿意跳下去。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鞑子日后肯定会惜取教训,再也不会有了。 后世的琼崖市,刘禹刚刚走出酒店大门,他拒绝了苏微等人送到机场的好意,又不是什么久别,过几天就回来了,现在公司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着采购,何必耽误时间呢。 “你也回去吧,我去不了几天,陈述她们做具体的,你就负责统计,等我一回来这些物资必须要准备好,都是急用的。还有我提醒过的,物资入库前一定要去掉所有的标签,你们人手不够,去招当地村民来做,按件数发工资。” 见苏微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刘禹干脆给她派了个活,他这一趟要跑几个地方,苏微跟着也用处不大,还不如留在这里帮帮陈述呢。一听到自己有事做,苏微果然不再坚持,嘱咐了一路保重就将他送上了出租车。 他这一次要回的并不是临安,而是更远一些的建康城,离上次回去又过了不少日子,他还真想看看城里变成什么样了。 等到穿越之后,前来接应他的除了留在帅府的亲兵,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选,让刘禹舒了口气,因为原本也准备叫他回来的,这下子省了多少时间。 “启禀太守,属下李十一特来复命,此番行事,多有违逆之处,请太守责罚。”眼前的这个人让刘禹几乎让不出来了,看上去他就像个北地豪商,一把络腮胡子再配上那壮实的体形,似乎就连气质也变了许多。 “你这厮,倒是学会先拿话堵某了,话都让你说完了,那自己说说,你有何违逆之处,又应该受何责罚?” 刘禹扳着脸故作严肃状,倒让李十一噎了一下,他摸着头讪讪不已,几个亲兵都暗暗发笑,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罢了,山东之事,你与某细说说。”刘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离城中还有些距离,他们几个边走边说着话。 看上去,城外还算平静,刘禹记得这一带原来的房子在鞑子围城之前被自己强行拆掉了,现在还能看出些痕迹,还好没有什么人试图重建,否则到时候又是个麻烦事。 “别提了,属下同一个熟识之人进了趟山,人倒是见倒了,可一听属下是大宋官兵,态度立时就变了,这事有些棘手,属下还在想别的办法,可怎么都无法与那些人相比。” 李十一面色有些沮丧,他这一路算得上顺风顺水,在敌境中来去自由,可就是这件事没有办成,偏偏鞑子在山东防备十分严密,纵然有些小角色也济不得甚事,让他好不气恼。 刘禹听完却没有责备他,这事他已经尽力了,专门将人叫回来,原本也是另有打算,听他详细说了一遍,刘禹的心里已经有了些谱。 “无坊,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这次去山东,是否将商铺开到了济南府?” “恩,因着行事方便,某便做主在城中开了个铺子,可是有何不妥?” “那倒不是,你这次回去,切记得还要多在一处开铺子,就做为济南府的分号吧。”刘禹摇摇头,打消了他的顾虑。 “但请吩咐。”李十一舒了口气,没有出错就好。 “以前大宋的登州,现在鞑子叫宁海州,应是靠着海,你在县城中开一处同样的铺子,宁哥儿他们的船若是有可能,会直接联系你们,到时配合他行事。” 李十一在心中记下了地名,这不是什么难事,可一看刘禹的神情,似乎还有下文。 “在此之前,你亲自带人去这个地方,就在那里等一个人,这是此人的资料,等到之后,想个法子将他擒住。尽量要活的,实在不行的话,尸体或是首级也行,那里是鞑子的地盘,尔等切记要小心行事。”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纸,他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怀里,听太守的口气,是要在鞑子的地头上绑一个鞑子的人,这事情太刺激了,李十一有些兴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肯定是极为重要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破釜 “子青!”得到通报,李庭芝放下手上的文书就长身而起,几个箭步便到了堂口,正好迎着刘禹走上台阶。☆, “李......相!”这才过去了多久,刘禹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大战之时仍然谈笑风声的李大帅。 此时还未到正午,阳光斜斜地打在屋檐下,李庭芝原本就削瘦的身形被拉得老长,脸上颧骨突起,眼眶深陷,布满血丝,仿佛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叫他暗暗地心惊。 “来来来,堂上说话。”李庭芝爽朗地一声,拖着他就上了大堂。 刘禹信步转了一圈,这里的摆设同以前没什么区别,书案上的文书堆得老高,烛台上的蜡油都还未干,显然是干了一通宵。 “祥甫公,不能如此了,事情纵然千头万绪,也还是要人去一件件做,你要这般熬垮了身子,鞑子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他抚着那一撂文书,不用看也知道来自四面八方,李庭芝的肩上扛着两淮两江四路三十多个州,又全都是直面鞑子,确实重了些,而这正说明朝廷现在无人可用。 “都是些军务,赶在一起了,不处理完尽快发出去,某就是倒在榻上也睡不着的,子青无须挂怀。”李庭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前些日子邸报上说,子青已经出任和谈副使,如今还能抽身来建康,莫非事情又有变?” 两人算比较熟络了,李庭芝也没有虚客套,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某接到任命之时,和谈就已经停了,听闻是蜀中战事未靖,朝廷遣使前往查探,这一来一回地就不知道要多久了,左右也是闲人,便到这里来走上一趟。” 刘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虽说还担着一个枢密都承旨,可人家连点卯都没让他去,显然并不欢迎,他也乐得逍遥自在。 “然则,你来此做甚?兴师问罪,先说好,粮食已经入了仓,想要回去那是没门。” 李庭芝难得有了开玩笑的兴致,他倒不是担心刘禹来讨自家人情,而是怕他受京师那些权贵所托,那样就有些不好说话了,为了这件事他搭上了前程,怎么着也不可能善罢干休。 “相公休要取笑在下,此事引得圣人震怒,朝廷已经严旨申斥。可刘某也是无辜受灾啊,那些粮食运来建康之时,某与叶府还未结亲,严格来说那是叶家的事,可最后全都落到某的头上,你说冤是不冤。” 刘禹也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他在隐隐提醒李庭芝,这不是一件小事,后面牵扯的人太多,就连叶家也算不上很大。 “无妨,战事一了,某就上疏自请致仕,宦海三十多年,也是该贻养天年了。”李庭芝这是告诉他,自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相公说笑了,你正当壮年,就算不守边了,进了京也是入相之选,谈何致仕。” 看着他两鬓斑斑的白发,刘禹有些心酸,照史书记载,今年他才五十六岁,再过十年都用不着致仕,他说这话只怕心灰的程度更多些。 “好了,闲话也叙过了,子青此来定有要事,不妨直言。”李庭芝轻轻揭过那个话题,有些东西点到为止即可。 “不瞒相公,确有一事相求,朝廷欲在琼州开埠一事想必你已听闻,眼下地方是选好了,可却极缺人手,某不得已,只能来此。” 刘禹的话让他一愣,这里与琼州隔着万里之遥,自己有什么可帮得上的? “子青是想在此招募人手?恕某直言,那地方太过偏僻,怕是无人肯去。”李庭芝还是留了几分面子,没有说那里是流放之地。 “这个自然,此去要坐海船,百姓就是愿意也未必受得住风浪,如果有懂技术的工匠,某倒是愿意高薪请上几位,普通些的还是算了。” “然则不是招募百姓,那要做什么?”李庭芝听了他的话,更是不解了,建康城现在自顾不瑕,要怎么帮到他呢?紧接着心头一悟,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想......”李庭芝猛然抬头,刘禹颌首示意,这也没什么难猜的,建康城外关着数万名俘虏,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多少?” “三到五千吧,再多就不好管了,姜才正在扩军,最终也只有这个数,如果有可能,某还想着将他们转化为大宋军人,因此还请尽量挑些没有牵挂的。” 李庭芝低头想了一想,这个数字并不大,不过占总数的十分之一,还是比较有操作性的。 其实一直以来各地都有前来要人的,毕竟他们干活是白干,比百姓的成本低些,可由于不好管理,弄得不好就会出事,他并没有批准。 琼州是个好地方啊,孤零零的一个岛上,就是想跑也没处可去,因此刘禹一提他就觉得可行,这些人天天养着也是浪费粮食,又不能随便处置了,他包不得多送走一些。 “行,就依此数,某这就行文与你,具体事宜你找张通判去办,不过海船某这里没有,你自去找你岳丈。” 决定之后,李庭芝立刻起身回到书案前,提起笔刷刷书就,拿到盖了大印的文书,刘禹便放下了心,他只管提人,运输的事情自有人会做,这一趟没有白来。 原本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跑上一趟,可自从张青云离开之后,他在这里就没有可用之人了。李十一的重点毕竟在北方,不会长期呆在建康,难道要去靠青皮混混? “人呢?人呢!”汪良臣的声音显得有此气急败坏,他周围的将校们都不敢出声,一个个低下了头去。 也难怪他生气,合江县就是他原本预定的补给地,哪怕为此打上一场,他也在所不惜。因为军中存粮已经空了,这些天限制了用量,仍然难以支撑多久,可眼下这唯一的希望也落了空,怎不叫他如此? 在他的眼前,不远处的合江县城冒着滚滚浓烟,无须派人去查看,也知道是宋人主动为之,城外的几处田地还长着青苗,可到处都没有人影,竟然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这里都是如此,那更不用说前方了,神臂城落入了宋人手中,就像一块岩石挡住了山中唯一的通路。如果不能尽快突破,他根本不敢想像那种后果,宋人这是逼他主动往上撞啊。 “老昝,可有路绕得过去?哪怕远些都成。”突然之间汪良臣失去了信心,宋人避而不战,肯定是在等一个绝佳的机会,到时自己的部下又累又饿,这仗不用打也知道结果如何了。 “难,此处之后就是苗夷山寨,他们素来不服管辖,个个凶顽狠辣,我军虽然人多,也只怕......只怕是不好相与。” 昝万寿给不出他要的答案,却又不得不说出真相,眼下其实只有一条路了,过不去就是个死。汪良臣听出了他的意思,失望地将视线转向了岷江上游,生死抉择之下,他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军需可在?军中现下还有多少存粮?”他叫过军中书吏,沉声问道。 “禀知院,尚余一日之需,若是节紧些,也将将能撑两日,过后就......”书吏无需去翻册子,这些天他绞尽脑汁也省不出多少来,因为数字就只有那么点。 “够了,传令全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不必节省,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将某的坐骑杀了,分下去。” 汪良臣打断了他的话,指着自己的马儿冷冷地喝道,这一刻他又恢复了那个冷静铁血的统帅模样,这种地形要马也没用,决战就在明天,成败在些一举,他真不相信宋人能挡住他们的退路。 这一刻,昝万寿的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一旦开战,自己肯定又将作为先锋去打头阵,军心士气还剩多少不好说,至少他自己就毫无把握。 而同时在另一个方向上,赵安领着自己的部下做为断后之军离着合江县城已经有些远了,在他们的身后,无数百姓恋恋不舍得看着自己的家乡,浓烟腾起足足百丈有余,每个看到的人都抑制不住地潸然泪下。 “启禀都统,鞑子离此不足十里了,他们冲入了县城,见城中无人,便四处放火,眼下只怕......” 几个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的军士赶了上来,朝他禀报了所见所闻,赵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鞑子是不可能入城的,因为那火是自己下令放的,为的就是让他们找不到一个安身之所。 “狗鞑子。” “杀千刀的。” ...... 听到消息的百姓一阵大哗,这种效果正是赵安想要看到的,所谓的“一石二鸟”,既激起了百姓的仇恨,同时也能延缓敌人的追兵。 “乡亲们,且让他们得意一时,咱们暂且避一避,等时机一到,再回来报仇。” 赵安挥了挥手,示意让百姓们先行,这里太近了,万一被鞑子的侦骑发现,会影响全盘计划,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必须马上带着百姓们撤入山林。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凯歌 卯时三刻,通往钱塘门的城中街道上就已经有了不少行人,从这里出城就是西湖边上,往日里怎么也要到巳时才会这样,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 人群还不算拥挤,当中行驶的马道上,一匹健牛拉着的七宝华盖厢车在几十个仆役的护卫下缓缓前行,稍有眼力的临安人都知道,这是正一品国夫人的配置,可奇怪的是除了这辆车并没有别的仪仗,难道是某夫人想玩低调? “小姑,你当真要卖了那些庄子和铺子?”叶府嫡长孙女珝娘惬意地躺在宽大的坐榻上,摇了摇手中的一张纸。 璟娘随意地“嗯”了一声,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这是成亲以来第一次出门。原本不想搞得太张扬,可禁不住侄女的怂恿,乘了朝廷刚刚为她生母打造的车子出行,说起来算是逾制了,万一哪个不开眼的言官较真,没准就会给夫君带来麻烦。 不过现在坐也坐了,这车厢要比普通的大上一倍不止,里面坐了三个人仍显得很宽敞。跪坐在车门边的听潮拉动手上的绳索,带动安在车顶上的叶轮,使得几个竹制扇叶转动,给车内带来一阵风凉。 “大娘娘要知道了,止不定得气成怎样,这又是你那好夫君的主意吧?”珝娘望着装饰奢华的车壁,心下有些羡慕。 “是么?”璟娘不认为她母亲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是自己名下的产业,将来也是要传给儿女的,既然夫君说有用处,卖了也就卖了。 车子出了城之后还要沿着湖岸走上一截,宽大的车轴压在平整的碎石路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璟娘看着侄女似乎想开窗又不敢开,若是以前肯定自己也是一样,可现在,她只想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而已。 “娘子,到了。”杨行潜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他才是此事的执行人,璟娘是特意前来为他压阵的。 珝娘从来没来过丰乐楼,但是闻名已久,心里想着不知会是怎样的盛景。她在车里飞快地戴好帷帽,一把挑开厚厚的布帘,动作迅捷不已,看得璟娘暗暗发笑,谁知人在车门处停了一会,忽得退了回来。 “怎的不下去?”璟娘奇怪地问了一句,见她只是把自己往前推,也不知道为什么。 矮着身子来到车门前,璟娘顿时愣住了,在门外接应的那只手一看就是男子的,怪不得珝娘会是那般反应,可这只手看着无比眼熟,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娘子,你还要为夫等多久?”本想给小妻子一个惊喜,没想到过了半天也不见人下来,日头已经升起来了,他可不想这么老站着。 厚厚的帷帽挡住了她的表情,伸出去的手一下子就被紧紧握住,璟娘心跳不已地踩着锦墩下了地,眼前的景像影影绰绰地,可双手相连的感觉让她无比踏实。 大庭广众之下没法做更多的动作,刘禹牵着她的手步入大门,这个时辰来的人还不算多,一些急性的站在门外翘首以盼,都想一睹宣传了三天的所谓拍卖是个什么情景。 按照事先的安排,所有的女眷都将在二楼的楼间内,以楼梯的中点为界线,一左一右分别为妇人专用和贵宾间,刘禹只能将她送到这里。 “有什么话,回府之后再说。”过道口上站着两个胖大的妇人,不知道是哪家的权贵府上,他附耳低声说了一句,就放开手。 “嗯。”璟娘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感觉被夫君拉着一路走过,让人这么看着,就算隔着帷幕也羞不自胜,一分手就赶紧同随侍的听潮等人走入自己的房间。 “果然是你,我就说这么大阵仗,也只有你家夫婿想得出来。”璟娘在房中取下长可及地的帷帽,还没来得及打量房间一眼,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殿......清姐儿,你如何出来了?”她转身看时愣了一下,没想到进来的是熟人,后面还跟着个女子,笑呤呤地看着自己,宫中何时有这么出色的女官了? “好不容易求得圣人开恩,来这里见识一下,也不过半日。”随口解释了一句,她就把随后的女子介绍给璟娘。 听到这就是她的那位琴曲师傅,璟娘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对方落落大方地与她对视,就像是旧识一般,难道她就是那块表的主人?璟娘的心里充满了疑问。 刘禹同杨行潜进了最近的贵宾间,从这上面推窗就能看到楼下的情形,视野非常好。 “一会就照咱们商量的办,时辰一到就开始放人,这个名单上的不需要任何条件,直接上二楼,别的都须买牌子。” 杨行潜抬起手看了看表,还有半个时辰,这店里需要做些布置,当下也不再多说,点点头就出了门。 刘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这一回弄得阵势不小,能不能达到目地不好说,但看看外面逐渐增多的人流,他的信心也提升了不少。 拍卖不过是个幌子,随后推出的计划才是大头,而这个计划会不会被人们接受,才是今天的重点。 过了一会儿,门口人影一晃,谢堂带着家人走了进来,刘禹赶紧扔掉吸了一半的烟头,笑着迎了出去。 蜀中泸州境内,昝万寿带着所领的新附军沿岷江而上,没过多久,神臂城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如同一截刀刃横卧在江心。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硬啃下那座山城,要么从一旁渡江。 而他其实没有选择,就是想攻城,也没有时间来打造器械,与其让部属去城墙下送死,还不如在江面上想想法子。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了一圈,绕开了神臂城的正面,来到了江边。 眼前看到的情形让他大惑不解,这段江面没有多宽,也就是数百步的距离,对面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这比宋人严阵以待还要诡异。 “遣人下去看看。”最让他不解的还不是这个,从他站的这个地方来看,已经是布满鹅卵石的河滩,而江岸原本不该在这处。 几个军士衣服都没脱就直接下了河,他们差不多走到了中间,江水才没过腰间。昝万寿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高挂的艳阳仿佛在对他笑,天气已经旱到这种地步了?这简直是天赐的好运气啊。 “昝签书,怎么着,过是不过?若是你等不敢下,就让某来吧。”说话之人是配给他的二个汉军千户之一,而另一个也是同样的表情。 “不劳千户了,某这就亲领所部过去,还请二位为某掠阵。”昝万寿长叹一声,他原想先派个几百人去探探路,被他们这么一挤兑,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前面就是有埋伏,他也得去闯上一闯。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三千多新附军分散开来,从各处开始渡江,他们高高捧着兵器,在水里跋涉而过。奇怪的是直到第一批人踏上江岸,都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像是宋人根本不在对岸一般。 “节帅,鞑子过河了,王世昌那里只有不到两千老卒,万一要是挡不住,那就糟了。”张珏的身边一员老将忧心仲仲地提醒他。 “莫急,这只是鞑子的先锋,他们的大军还未到,此时发动,不会有什么效果。王世昌既然难打这个保票,本帅就信他,等等看吧。” 在更上游一些的地方,张珏带着人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他们的身后就像一个大的堰塞湖,薄薄的堤坝好像随时会坍塌,江水已经从堤顶漫了过去,缓缓地流向下面。 “叫他们动作再快些,尽量多堵一些,免得鞑子还未到,这里就先垮了。”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神情肃穆地盯着下面,虽然嘴上说得轻松,王世昌行不行,他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一番提心吊胆地涉水之后,昝万寿终于站到了对岸的滩涂上,顾不得靴子里满是水,他急声高呼试图让已经渡过来的人集结起来,眼下就是最危险的时刻,他们立足未稳,宋人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打回去。 “列阵,速速,各依本部列阵。”大部分人开始奔向他的将旗,昝万寿不敢有所放松,一迭声地催促道。 就在这时,他耳中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不同于已方槽杂的吵闹,那声音整齐划一,中间还伴随着金鼓之声,他心下一凉,宋人来了! “先取嘞!” 金鼓渐近,一声哄亮的蜀音破空而出,仿佛天空打了一个闷雷。 “山西十二州哟。” 紧接着,数千人的和声响了起来,昝万寿和他的手下目瞪口呆,宋人的队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红成一片的艳色如此耀眼,就像天边的彩虹一般。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嘞!” 在一面绣着斗大“王”字的战旗下,新任泸州都统王世昌放声高歌,在他的周围,一层层的军士结成数列,缓缓向前推进。 “秦塞低如马哟。” “渐见黄河直北流,直北流!” 昝万寿耳听着魔音一般的高歌,眼看着那片红云渐近,手脚不由自主地打着颤,这里包括他在内,没有人不知道这首歌。曾几何时他也像王世昌这般引亢而唱,骄傲地得胜而归。 “结阵,结阵,放箭,给老子放箭!”昝万寿顾不得考虑射程这些,气急败坏地嚷道,现在要是什么都不做,军心马上就会崩溃。 稀稀落落射向空中的箭支就在不远处落下,王世昌轻蔑地看了一眼,脚步丝毫未停,看样子似乎就想这样子将敌人压入江中,眼看着离得越来越近,他忽然振臂高呼。 “蜀人不做鞑狗!” “蜀人不做鞑狗!” ...... 一声接一声的爆喝响彻天际,就连金鼓之声都被压了下去,新附军一个个脸色变得煞白,他们全都是蜀人,在绝望的形势下,这话直似射入心里,手上的刀枪弓箭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完了!”昝万寿在心中哀叹了一声,他的部下有近一半就是原泸州驻军,而自己的那一半也几近崩溃,已经回天无力了。 “签书,速走!”他的亲兵不管他作如何想,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对岸拖,那里还有两个汉军千人队,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攻过来的。 “哈哈,好一个王世昌,不费一刀一枪,有种!” 一切尽收眼底,张珏高兴得放声大笑,不管这点子是谁想出来的,都比大战一场更有效果。鞑子下次要渡河,将更加不敢轻视,而他要等的就是那一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拍卖 到了巳时一刻,丰乐楼前的街道已经人满为患,临安府出动了大批衙役,一边疏导交通,一边维持着秩序。而在楼下的大门前,几个身高体壮的禁军挺胸而立,手上的长枪交叉,堪堪挡住了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楼给官府封了。 “都站齐了,一个一个来,规矩自己看清楚,想进去的,花上一笔银钱买个牌子,事毕后凭牌子退钱。放心,一文钱都不会少你的!” 门前的空地上,几个书吏模样的人坐在摆开的桌子后面,一个嗓门有点大的不停地给众人解释着,他们的边上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满了各种规矩。 “某不耐烦看,你就说说,要缴多少钱才能进去看看吧?”这位性子有些急,看来是等了许久了,冲站那人直嚷嚷。 “不多,一百瑉,来这丰乐楼的,身上没这个数,你敢进吗?今天是干什么的,诸位想必也清楚,凡是进去的,都是参与竞买的,这么做不过是防那些只管看热闹的,对不住,今天不白进。” 他的话让众人一时哑了口,一百瑉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往年最贵的地价,也能在这两浙之地买上七八亩好地。现在只不过是进个门,就算是身上带着的人,心里也有些打鼓,谁知道会不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呢?+, “不想买的,也没关系,那边对面看到没有,凉茶棚子几文钱一碗,随你喝到天黑都行。”书吏指了指对面说道。 “不相信的,也请让开,咱们这是临安府盖了印的牌子,我家路帅就在里头坐镇,说了退钱就一文也不会少。要是这也舍不得,那就甭进去了,明天等着听人说段子吧,这大热天的何必挤在这里找难受呢?” 书吏那张嘴巨毒无比,一些面上过不去的已经悄然退了出去,而那些有意进去的都在犹豫,谁也不想当第一个,毕竟财不外露嘛。 队伍中一个摇着纸扇的胖子朝后面看了一眼,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几个人身上,当中为首的是个年青人,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让让,都让让,某不信邪,一百瑉是么,拿去。”胖子推开人群挤上前来,随手抛出一个袋子,当值的书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沉甸甸的块状物,在日头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十足赤金十二两五钱,王掌柜,这是你的牌子,请拿好,入内可带随从二人,烦请去那边登记一下。” 验过之后,书吏满脸堆笑地递过一块牌子,后面果然有临安府的大红印迹,正面则刻着个“壹”字。 王掌柜点点头,又循原路挤出了队伍,方才那几个人看到他,都迎了过去。 “他们说了,只让进两人。”王掌柜一边擦着汗一边低声说道。 “也罢,某与他就充个长随,你等在外头等着吧。”廉希贤指了指自己的一个卫士,他有些好奇,都到这份上了,宋人这是想干什么? 重新在另一边的名册上登了记,王掌柜带着他们从禁军把守的门口走了进去。在他身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一些富户争相解囊,都想着进去一看究竟。 “这有什么出奇的,往日里青楼有新鲜的小姐梳头,不都是这么竞的价?” 二楼廊上,谢堂同刘禹并肩而立,看着下面渐渐涌入的人流,大致的流程他已经知晓了,除了比刚才他说的要正规严谨一些,这个所谓的“拍卖”也不是什么新鲜玩艺。 “若只是如此,某包了这丰乐楼何来?”刘禹摇了摇头,下面的只怕都是临安城中的富户,他们有的身家不会低于楼上的这些权贵,要想让他们掏出钱来,肯定得有眼前一亮的事物。 “喔,还有别样的玩艺?是那些么。”谢堂手指的地方,几个他的亲兵正在理线,刘禹不置可否,胃口总是要慢慢调起的。 一百瑉做为保证金,这也是后世常见的手段,原本也是为了减少流拍。刘禹这么做,则是为了将真正的有钱人区分出来,因为那才是他的目标。 谢堂饶有兴致地四下观望着,他早已看到了守在女眷楼间口子上的宫内人,不知道是哪个偷偷跑了来看热闹。 而就在刚才,六十八岁高龄的荣王赵与芮一身常服悄然而至,浙西路帅、知临安府家铉翁就坐在他们身后的一处楼间里,这样的阵势,让他觉得踌躇满志。 一楼的宽阔的大厅内,王掌柜带着人被丰乐楼的管事亲自引到一处桌边,看着这些寻常的摆设,他的脸色就有些不豫。平日里来总是上的楼间,今天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百瑉,只在这大厅里就坐,如何让他想得通? “王掌柜,楼上都是贵人,小的也是无法,这一处是下面最好的位置,还请多多包涵。”他的神色落在管事的眼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赶紧一通劝解。 “贵人?能有多贵,开个价码出来。”王掌柜“啪”地一声打开纸扇,不屑地说道。 管事的无奈,附耳上前轻轻说了一个名字,王掌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再也不敢提出上楼的要求。 “就在此处吧。”廉希贤毫不在意地坐下,他还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大厅,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让他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在他们的正前方,大门的上面一点,一块很大的布被拉成方形,上面灰蒙蒙的一片,却没有任何的字迹。几个穿着家丁服饰的男子在四周忙着,他却看不出他们在干什么。 渐渐地人越进越多,一些认识的人开始互相打着招呼,王掌柜的左邻右舍也都是熟人,大厅里顿时变得十分喧嚣。 “诸位,诸位!” 突然,堂上众人都听到一个极为洪亮的声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声音太响了,震得耳朵发麻,一时间大堂上的人都停了下来,纷纷四处张望。 “行了,人数已满,关上大门。”杨行潜接过话筒,轻轻地说了一句,这句话没有刚才那么响,众人马上看到了站在楼梯中部的他。 通往二楼的楼梯像是一个人字形,宽大的楼梯从上面下来,在中间分岔而下,刚好形成一个小小的平台。而杨行潜就站在那上面,边上则是丰乐楼的那个管事,他一脸的惊诧样,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声音。 门外卖的牌子数和一楼大厅的桌子数相当,牌子卖完了,也就说明没有空位了。随着杨行潜的吩咐,几个家丁立刻上前关上大门,外面的禁军也平端起长枪,封住了大门的出口。 “多谢诸位的莅临,在开始之前,请大伙先听一支曲子,伙计们一会发下的事物,也请仔细看看。” 杨行潜说完拍了拍手,便将话筒放到身前的一个木架子上,从后面出来一队队的伙计,分别给各桌子都端上些吃食,盘子里还放着一封文书样的册子。 廉希贤的眼睛没有看桌子,二楼平台上那个拖着一条线的圆筒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个距离看过去,分辨不出是什么做的。而让他更不解的是,明明人在台子上,为何声音会从四面八方传出来? “咦。”王掌柜翻着小册子,嘴里啧啧出声,上面详细地列出了拍卖的规则和今天的所有物品,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细致的规定,就连每一次须要加价多少都有限制。 “那不是秀娘子么,你怎的把她请来了。”倚在栏杆上的谢堂显然很熟悉她,人一现身就认了出来。 “嗯,所费不菲。”刘禹随口解释了一句,这位秀娘子是城中最大的勾栏红伎人,为了请她出外唱上一曲,可不光是花钱就能解决的,听到今天来的全是非富即贵之人,才是打动她的主要原因。 秀娘子唱了首什么曲子他听不懂,不过听到绵延不绝的叫好声就知道效果还不错,当然这也托了临时架设的音响之功。否则这么大的厅堂,她的声音再好听,怎么也不可能照顾到每个角落。 “多谢秀娘子的金口,某知道诸位意犹未尽,某亦然,不过今日还是先到此为止,诸位,请往那边看。”杨行潜伸出手臂遥摇往前指,厅上的众人都转过头去,看向了他手指的角度。 廉希贤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在大门上方那幅灰色的布上面,突然出现了一幅图象,他吃惊倒不是因为太大,而是图象的栩栩如生,上面的人物纷毫毕现,简直就是活了一般。 “今夜之后,京师当纷传此异像,不知道何等的生花妙笔,才绘得出此图。”谢堂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看到的图画震惊了。 没等刘禹回答,就听到一道之隔的另一头传出数声刻意压低的惊呼,饶是如此,仍听得出那都是女子所发。 与同屋的那几位不一样,璟娘的脸色变得通红,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新婚的那个晚上,虽然当时那束光线是打在墙上,现在则是打在一块灰布上。 “诸位!”杨行潜有些得意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其实当他第一眼看到时,也不过如此。 “你们看到的绸缎铺子就是今天将要拍出的第一处,各位请看,此处位于城中御街之侧,左右都是极热闹的去处,前后两坊所住的人家,不用某多说,各位有些就住在那里。” “好了,规矩都写在诸位手上的文书中,此处铺子占地三进有余,后面还有一个仓库及数间厢房。共有管事三人,伙计八人,库存各色绸缎七百余匹,这些都有帐可查,交接之时方可看到。” “‘吉兴号绸缎庄’,底价八百瑉,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瑉,有意者都须举起你进门时的那块牌子,叫价之后三通锣响,则为成交,诸位都清楚了吧,谨记三通锣响。” 不得不说,杨行潜很有做主持人的潜力,也许是幕府生涯的熏陶,面对这么多人,他毫不怯场,刘禹自认就是自己上去,也不过如此了。 “现在开始叫价。”随着他的一声断喝,身后的伙计不失时机地敲了一下手上的铜锣,尽管用力不大,被话筒这么一传,还是声震四方,仿佛是被这声音吓到了,一时间大堂上鸦雀无声,没人一人举牌叫价。 “如果最后无人叫价,或是叫了底价无人应价,就这么卖给他?”谢堂忍不住出声问道。 “嗯,规矩就是规矩。”刘禹谈谈地说道,看上去毫不担心。 其实没什么,这头一炮肯定要打响,为了防止谢堂所说的情形发生,他通过杨行潜已经做了安排,了不起最后自己拍下来,当然找的人都是生面孔,不会有人认得出来。 “某......某要了,八百瑉是吧。”一个长得瘦小的男子有些抖索地叫了一声,随即才想起来,举起了手上的牌子。 “好,二十三号曾掌柜叫价八百瑉,还有没有高的。”杨行潜看了看他的牌子,低下头查了一下册子,叫着他的姓说道。 “八百瑉第一下。” “咣!”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伙计就敲了一下铜锣。 “上好的绸缎铺子,还有没有更高的出价?” “八百瑉第二下。” “咣!”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应价,他便又喊出一句。 众人仿佛想看看倒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一个人说话,杨行潜左右看了一下,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八百......” “某出九百五十瑉。” 他的话还没说完,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杨行潜仔细分辨了一下牌子上的字,又低头看了看。 “好,这位黄掌柜出价九百五十瑉,九百五十瑉第一次。” “某出一千瑉。” “一千一百瑉。” “一千二。” ...... 刘禹微微一笑,自古以来,商人就是接受能力最快的那一群人,这么简单的规则,一旦吃透,他们很快就能进入状态,自己布下的棋子,这时候还没动呢。 “九千七百瑉!” 不过一时半刻,围绕着这处铺子,场上的竞争已经趋于白热化,举牌子的人越来越少。 就连谢堂也知道,这个价还是没达到铺子的真正价值,不说铺子本身,仓库的七百多匹绸缎就价值不菲,而看看刘禹一点都不担心,他心下不由得有些佩服。 这种样式的拍卖虽然被他说得毫不出奇,可是在大宋,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竞价厮杀却是前所未有的,没有身份地位的限制,只要你有钱,就能竞争,对于习惯于暗地交易的宋人的确属于首创。 别看下面坐着的人个个穿得光鲜无比,可他心里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是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就连他谢家负责本地的一个大管事,此时就堂而皇之地坐在下面,别人更是可想而知了。 “一万五千瑉!” 就在他思考的瞬间,场上的数字又一次被刷新,这个数字一叫出来,堂上再次安静下来,这个铺子的估价约为一万二千上下,这个价已经超出不少,精于计算的人自然心里有数。 “一万五千瑉第一次!”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场上气氛激励的,杨行潜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他却没有空去擦上一下。 “一万五千瑉第二次!” “一万......” “两万......三千瑉!” 就在大伙都以为将以此价成交之时,王掌柜不慌不忙地举起牌子,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还故意拖了一刻,让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这里来。 “咣!”三次报价之后,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响,无人竞争的王掌柜笑到了最后,他站起身连连拱手,口称“承让”不止。 看着下面的热闹景像,刘禹皱起了眉头,让一旁的谢堂有点诧异,这个价连他都没想到,难道还不满意么? 因为他在那处桌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怎么会出现在丰乐楼,还堂而皇之地参与了竞价? 就在这一刻,坐在下面的廉希贤好像感应到一般,举起桌上的酒盅朝着他这里遥遥一敬,没错,此人就是他即将在谈判桌上的对手。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异象 最后的结果没什么玄念,刘禹和几家权贵的产业都拍出了不错的价格,按规定,得主将有三天的时间筹集资金,如果到时不能去办交接,他们的保证金也就是那一百瑉就会被没收。 和后世的拍卖公司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这里是不抽取佣金的,也就是所拍即所得。当然这只是一次试验,相信大宋商人的眼光,举一返三做不到,亦步亦随应该没有问题。 刘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下去,楼里混进了元人,让他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些,这些人在京师里的能耐有限,倒是不逾他们会干出什么破坏的勾当。 奇怪的是,以创纪录的天价接下了第一处铺子,他们就再也没有出过价,仿佛此来就是为了那一刻,那个熟悉的人也不再朝楼上张望,只是时不时地同桌上的人窃窃私语一番。 “子青,接下来是什么?”刘禹还在后悔没有在每一个桌子上装个窃听器,突然听到谢堂在一旁问道。 接下来?自然要上大餐了,刘禹做了一个让他耐心点的手势,楼梯间的平台上已经换上了另一位红伎人,看样子也是这城中街知巷闻的主,一出场就赢得满堂的喝采。 照例在垫场表演之后,杨行潜又一次走上台子,表演看来很精彩,下面的欢迎声一直伴随到那位红伎的身影消失,他这才压了压嗓子,准备开声。 “诸位,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今日的拍卖已经结束,不过还有件诸位可能会感兴趣之事,咱们边听边聊。” 他再度拍了拍手,几行伙计从后堂鱼贯而入,同上次一样,手里托着盘子,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菜肴,当然还有一本小册子。 “有闪儿!”王掌柜打开就惊呼了出来,这本小册子竟然是彩色的,装潢得十分精美,封面上写着几个漂亮的花体字“琼海商路开拓计划”。 果不其然,大厅里的人几乎都和王掌柜的表情差不多,这样的册子就只怕就在大内也是少见,现在居然人手一本,好大的手笔! “这帮土佬。”谢堂用鄙视的语气吐出几个字,而接下来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变得和下面的人一样。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伙好,在这个风和日丽、秋夏之交的好天气里,请允许带领大伙一块来到美丽的琼海。” 大屏幕上出现的影像让所有看到的人失了声,刚才只是静止的画面,而现在,任是再见多识广的人也无法形容眼前的情景,只能是呆呆地看着上面。 此刻,在二楼除了刘禹,还有资格吐槽的就属璟娘了,不过当她下意识地朝一旁看去时,发现了一个同样淡定的女人。 “这也是你家的?从哪弄来的。”站在她俩中间的小女孩喃喃自语,目光却是动也不动。 “奇技淫巧,不值一晒。”璟娘淡淡地说道,两个视线在空中交汇,都是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幕布上的画面又有了变化,阳光、沙滩、碧海、蓝天,海里色彩斑斓的游鱼,美丽的珊瑚礁,在映红的介绍下一一呈现,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紧接着,一艘西式帆船乘风破浪行驶在大海上,为了找到这么个画面,苏微可没少费心思。 “诸位,一匹丝绸在两浙之地不过价值十五到二十瑉,运到广、泉等地与蕃商交易,其价值就变成了三、四十瑉,其利已经甚厚。可若是蕃商经海运回大食、波斯、天竺等地,尔等可知其价值几何?” 杨行潜故作神秘地问道,在座的虽为京师富商,可很少有直接经营海运的,一听之下纷纷猜测,最高也不过猜到一百瑉,而这样的数字已经将近十倍了。 “三百瑉!”杨行潜揭晓答案的时候,大厅上又惊起一阵高呼,二、三十倍的利让这伙人精神亢奋起来。 刘禹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这个数字其实并不准确,且不说这时空海运的巨大风险,就是这利益也是保守的。仔细经营之下,翻上百倍也毫不出奇,显然目前的数字已经激起了商人的贪利之心,当然这还不够,还得转化为无穷的动力。 临安一地的资本总数,没有人估量得出,同南渡之前一样,全国绝大多数的财富都集中在京师。元人南下最大的得利其实不是土地,而是完整地接收了这座城市,其中巨大的收益足以支撑他们滥发纸钱,掠夺整个汉民族的财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诚不我欺。” 谢堂感概地说道,刘禹已经记不得这句话出自何处了,可后世有一句更有名的话,更深刻地揭示了资本的可怕性。 “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目着被绞死的危险。” 华夏的历史发展与西方有所不同,因为他的封建皇权统治力太过强大,一直压制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可能是这个时代,是最接近的。 此时的大宋,一直处于深刻的生存危机中,做为国库收入一个大头的商税,是整个朝廷的支柱所在,因此,上到政事堂诸公太皇太后,下至普通百姓都并不耻于言利。 “好小子,干得不错,老夫今日开了眼了。” 一个圆润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刘禹回头一看,来人一身便服,系着一条普通的玉带,上面吊着的一块压身玉坠也是毫不起眼,看上去不过四、五十来岁的样子。 “小子参见大王。”宋人对于亲王的奇怪称呼让他想起那些占山为王的匪徒,不过面上却是恭谨无比。 “今日没有什么大王,你这上面不是说了嘛,只认银钱,童叟无欺。此事算上老夫一份,就一千股吧,不过筹措银钱尚须些时日,具体事宜你们同府上人谈,老夫先行告辞了。” 一千股,也就是一百万瑉银钱,不管他最后用何种方式支付,都会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刘禹知道他是作个姿态,有了这么一个先行者,对于下面的人将会是很强的心理暗示。 当然,让这些人现在就掏腰包绝不现实,他们回去之后肯定会百般查探,这也是商人的谨慎之处。离着信风之期还有不到一个月,刘禹倒是并不着急,哪怕最后没有筹到理想的数目,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来人!” 合江县城与神臂城之间的岷江边上,汪良臣看着逃回来的昝万寿和另外两个汉军千户,突然大吼一声。 听得昝万寿心里就是一颤,他这次拼命逃回来,跟在后面的只余了不到五百人,这都是他的亲信下属,而其余的二千多人都扔给了宋人,知院这是要拿自己开刀了么? “将他二人拿下,重打一百鞭子,命军中所有百户以上的将校观刑,以儆效由。” 没想到,汪良臣的手指划过他,停到了那两个汉军千户的身上,一时间,三个人都愣住了,直到他的亲兵上前来拖,两个千户才大呼“冤枉”。 “冤枉,尔等还敢说出口,坐视友军渡江,非但不上前助攻,遇挫之后又不接应,出发之时本帅如何与你等说的,一切要听昝签书之命行事,你等听了么?” “不遵号令,导致前锋挫败,打尔等一百鞭子,确实太轻,怪道不服。也罢,每人再多加五十鞭,满足尔等的心愿。” 汪良臣的话让二人低下头来,知道这一顿打是少不了了,再说下去不定就成了砍头示众,几个亲兵分别将他们拖到外面,反过来绑在树干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打声。 “......七十八、七十九......九十九、一百......” “且慢。”没等亲兵继续往下数,昝万寿抢上前,对着汪良臣单膝跪倒。 “他二人都是某的属下,论罪,某这个前锋也难辞其咎,还请知院开恩,他二人这五十鞭都着落在某身上吧。” “既如此,这鞭子就暂且记下。”汪良臣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心忖这人还算知机。 两人被人解下来时,背脊已经模糊一片,看着都让人心惊,他们都是汪良臣的亲信之将,这番鞭打看来是真下了狠手。 不是汪良臣心狠,昝万寿是新降,现在又丢了大部分人马,逼得太狠,只怕就会离心。嘉定府以下数州还要赖他,所以就算有此败,汪良臣也无法责罚,反而还要多加抚慰。 “守在对岸的宋人不是全数?”昝万寿回报的消息让他不解,江水不深,直接可以涉过,只要舍得伤亡,冲过去就能破围,宋人不集中力量挡住去路,难道还有别的埋伏? 这一带的地形同别处又有不同,沿江全是临水的峭壁,根本无法藏人,汪良臣茫然四顾,张珏倒底在何处? “也罢,就命你二人戴罪立功,领所部先行渡江,本帅将率大军为后援。” 不管怎么样,这江也是要渡的,汪良臣看着摇摇晃晃的两个千户,他们的战力在这军中都是有数的,此时正好做为尖刀去试探一下。 “传令,全军火速拔营,不得有误。” 他一挥手,全军立刻动了起来,这些人都饱食过一顿,正是体力士气最旺盛的时候,不管宋人在哪里,他都有信心面对。 昝万寿跟在他身边,心里丝毫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他看着前面水浅得露出一多半的河床,总觉得哪里不太正常,心里隐隐地就是说不出来。r1058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答案 丰乐楼中,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一楼大堂已经差不多走空了,二楼的刘禹等人见此情形也准备下楼,杨行潜带着人正在收拾,将那些线箱取下来装好。 这些并不是他刚带来的,而是建康城里的存货,正在忙碌的十多个军士,可算是这个时空资深的老电工了,架设类似的系统已经颇为熟练。 “子青,某先走一步,少倾家中再聊。”谢堂同他拱了拱手,带着自己的家人下楼而去。 另一个楼道口,几位女眷被各自的侍女牵引着走出来,尽管她们都是帷帽遮体,刘禹也明白不能直视,那样太过无礼,赶紧低下头来。 随着钗佩声动,刘禹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大量脚步从他的身边经过,不知道是谁缓了一缓,似乎打量了他一眼,随即就下楼而去。 “那是公主和她的琴曲师傅,宫中供奉,她们来得比咱们还早些。”刚刚抬起头,就听到了妻子的声音。 透过帽子上的面纱,璟娘看着夫君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不像是认识的样子,难道自己猜错了? “走吧。”照例牵过她的手,刘禹小心地扶着她下楼梯,那位十多岁的可怜公主么?他只有一面之缘,现在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只知道小小年纪就生得极美而已。 慈元殿中,太皇太后谢氏没有坐在高位上,而是在殿中踱着步,一个保养得极好的男子正坐在锦垫上,面上带着恭谨之色。 “圣人......”他刚刚欠了欠身准备开口说话,就被谢氏给打断了。 “二叔,你难得入一回禁中,身上又没带着朝职,这官称就不要叫了。”谢氏摆了摆手。 “嫂嫂说得是。”赵与芮给她行了一个家礼。 她说得没错,虽然他是理宗的亲弟,先帝的亲父,当今的亲大父,可为了避嫌,一直深居简出,以财色自娱,从来都不敢行跋扈之事,这才赢得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尊重。 “此行结果如何先不必提,你只说说看,刘子青如此行径,倒底意欲何为?” “这个么,某与府上几位先生议了议,都觉得他这么做无非就是另僻犀境,避免了与民争利尔。”赵与芮字斟句酌,想了又想才答道。 听到他这么说,谢氏诧异的转过头来,就算居于深宫,这京师之地的事又如何不知晓,今日丰乐楼那里坐着的,难道不是“民”? “嫂嫂且听某说,刘子青这份筹划,非同寻常,一股之金就达千瑉,试问就算在临安城中,哪家哪户又轻易拿得出来?此其一。” “其二者,以今日丰乐楼中所见,莫看下面都是商贾,哪家背后又没有些倚仗,刘子青打的也就是这些人的主意。某与先生们起先大惑不解,若是一味敛财,何不少些门槛,他特意如此,应当有此考虑。” 这样的言辞勉强说得通,谢氏担心的也就是民乱,只要占绝大多数的市井小民无恙,就扯不出多大的乱子,如果那些商家背后都有势力,反而能对他有所约束。 “二叔,你府上开销甚大,这一次拿出如此多的银钱,可有关碍处?” “多谢嫂嫂关心,弟家中还有些积蓄,若是不够,再来向嫂嫂讨要便是。” 谢氏显然知道他应承的数目,他从理宗朝就是亲王之爵,那时的大宋还是很富裕的,自己的兄长时不时地就会有赏赐发下来,数十年积累下来,加上自己的运营,财产当然不会少,只不过大都是田产地皮,要换成银钱才行。 谢氏点点头不再多说,她提点这么一句也是客气话,整个禁中只怕还没有荣王府富有,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么会放任刘禹去搞,朝堂上下想银钱都想快疯了,她担心的是太过显眼,会引得朝堂侧目,现在只怕那些言官的眼睛已经盯上了。 相信这也是刘禹拉上各家权贵的原因,可是光是这样还不够,有宋三百多年来,大宋的勋贵只怕是最为安份的,没见包龙图铡个五品的驸马都尉都能上戏,结果还是虚构的。 她倒是想给这件事弄一个官身的皮,就如徽宗朝的东南应奉局那般,可一想那个机构的臭名声,谢氏还是按捺住了心底的想法,先看看再说吧。 就在赵与芮在想着怎么提出告辞的时候,殿里突然传来一阵琴音,谢氏也是一怔,随即就想起来,一早自己答应了她们出宫,想必是已经回来了。 “节帅,鞑子开始渡江了。” 无须部下的提醒,张珏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一次涉水而过的应是鞑子主力,他们脱掉了身上的铁甲,高举着兵刃,一步步地在水里挪着。 可看看他们的人数,这仍然只是鞑子的先锋,他们的主力大军还不见踪影,张珏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一切都只能靠王世昌自己。 此刻,王部差不多共有五千之众,除了他自己的将近两千部属,还有一千多泸州招的新军,以及不久前收到的两千降军。 他的阵形逼得很近,直接抵在河床上,以防鞑子上岸之后有冲锋的距离。奇怪的是,整个阵中前方是新军弓箭手,后方是他的部属,那些降军却在不远处休整。 “沉住气,就如平时训练一般,莫慌,鞑子还远着哩。”王世昌在新军身后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拍拍某个年青弓手,让他放松下来。 这些人几乎没有见过血,参加的实战也就是夺取神臂城时追剿敌人散兵,现在亲眼看到几千敌人慢慢地涉水过来,多数人都已经手心冒汗。 “预备!” 片刻之后,他估摸着第一批敌人进入了射程,沉声低喝道,随着他的命令,新兵们都取出箭支,搭在了弦上,然后缓缓拉开。 “放。” 这一轮的齐射没有取得多少战果,除了射歪的,就是射正的那些也多半被敌人高举的盾牌挡了去,这些射出的箭矢仿佛像是信号一般,敌人高声呼喝,开始加快了速度。 “自行发射。”王世昌盯着敌人的步伐,最多再过两轮,这些人就将登岸,他朝着身后高举手臂,部属们微微屈起腰,手执刀枪,准备同敌人接战,而他自己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走在人群中的一个千户只戴了一个铁盔,身上却没有披甲,不仅如此,他的上身裸着,几根布条横七竖八地缠在上面,嘴角不停地咧着,就像是生了病打摆子的模样。 宋人的射击在他看来杂乱无章,根本没有伤到几个人,他的人已经涉过深水区,开始加速向前冲刺。宋人的弓箭手从阵中的间隙退了回去,双方即将短兵相接。 “冲上去,冲垮他们。”他兴奋地高声大吼,整个队伍就在水里做出了冲锋的姿势。 王世昌侧身闪过一柄铁枪,手上的长刀顺势平削,敌人弃枪收手,刀锋在他胸膛划过,带出一抹鲜血。还来不及收回刀势,刀光自斜刺里劈来,他本能地抬起另一手,用刀鞘挡住了这一击。 在他的身旁,不住有敌人和自己人倒下,这批敌人出乎意料地凶猛,一上来就是搏命之势,虽然人数不及自己,可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好像还渐渐有占上风的趋势。 “放箭。”退到后面的新军弓箭手在泸州通判先坤朋的带领下,也顾不得双方交缠在一起,只要觑得空子,就是一箭射去,这种情势下,就算是有所误伤也顾不得了。 看到当先的宋将导常勇猛,伤了自己不少人,那个千户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从亲兵手中抢过一柄铁骨朵,几个大步就冲了上去。 刚踢倒一个敌兵,王世昌正想挥刀结果他的性命,不料长刀砍在一柄铁器上,一股大力倒卷回来,震得他身形不稳,手上的虎口迸开,不由得吃了一惊。 “来得好,再吃某一记。” 三尺多长的铁骨朵在千户手里施展开来,横扫着击向前方,几个宋兵被他扫得连连后退,兵器都握不住,王世昌眼见不好,扔了刀鞘双手握住刀柄,一咬牙迎了上去。 “铛!”的一声响,火花四下溅开,他的长刀迸出一个豁口,对手却丝毫不动,接着就是当头劈至。 “啪。”王世昌不得已横刀一挡,长刀在大力敲击下从豁口那处断开,人也半跪着倒在地上,整个上身都麻木不已。 “受死吧。”千户狞笑一声,铁骨朵在空中打了个转再度劈下,王世昌暗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时,一股强烈的风声呼啸而至,直奔千户的胸膛而来,他不及劈下,回手一挡,将一柄缨枪磕了出去。 “这个鞑子是某的。” 王世昌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拉起,一个大汉挡在了他的身前,手上提着一柄大斧,而看穿戴,除了头上一丛白缨,身上一袭黑袍,别的与自己并无二致。 “狗鞑子,认得某么?”他朝着千户打了个眼色,顺手一把将王世昌推到了后面。 “原来是你,叛贼,还敢现身。” 他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原本的新附军一个百户,与自己有些过节,当然吃亏的人不是他。 “某本是宋人,何来叛?倒是你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看招吧。” 大汉轻蔑地一笑,提着大斧和身扑上,沉重的斧声让千户无比震惊,此人的力气还在他之上,他拿着铁骨朵不断后退,根本不敢同他硬碰,突然脚下一滑,已经退入了江水中。 “受死吧。” 大汉一声怒喝,将这句话又还了回去,大斧砍在铁骨朵上,竟然将千户连人一块劈入了江水中,再要上前时,已被几个敌人拼死挡下来。 随着敌人的后撤,王世昌带人又一次将他们压了回去,他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正要致谢,却被大汉摆手拦住。 “都统说过,蜀中男儿,不做鞑狗,你怎可厚此薄彼?” 王世昌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降军及时援助,鞑子只怕就突破自己的阵形了。 而他们这一次并没有撤到对岸,就在江水中,一个新的千人队同他们汇合,再一次向着这边逼过来。 “整队,听某号令,全军后退。” 出人意料的是,王世昌突然发出了后退的命令,虽然不解,所有人还是井然后退。 只有王世昌自己知道,他看到了上游高处打出的旗号,这是节帅的命令,说明敌人主力大军已至,自己必须要后退到安全地带,否则就有池鱼之灾。 “冲过去了!” 汪良臣看着他的人毫无阻碍地登上了对岸,宋人根本没有加以阻止,赶紧下令继续渡江,一时间刚刚赶到的大军纷纷集结,准备下水。 紧跟在他身边的昝万寿十分不解,这根本不符合军事常识,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宋人倒底是想干什么?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答案,一阵“轰隆”的响声从上游处传来,那声音就像是万马奔腾一般,让他本能地就想列阵防御,可这种地形绝不可能有大股的骑兵冲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想到这里,昝万寿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战,脸色变得惨白。 随后反应过来的汪良臣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里那条白白的细线越来越近,他的瞳孔不住地放大,人已经呆呆地愣在了那里。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追求 巨浪咆哮着翻腾而下,将猝不及防的江中军士全都卷了进去,而且波及了离岸不远的已方阵地,仅仅一眨间的功夫,汪良臣就不见了至少两个千人队,他心疼得一阵眩晕。 “知院,速速下令吧,迟恐不及!”胳膊被人一把拉住,才险险没有被大水冲倒,这里离岸已经有些距离,水深仍然及膝。 他的视线里,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汪洋,无数人头在水里挣扎着、嚎叫着,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 “老昝,要如何做?”汪良臣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拉住自己的人正是昝万寿,两人都是满头满脸的水渍和焦急的神态。 “后撤,入林。”昝万寿简略地说了一句,汪良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这样一来,已经过江的几个千人队就被舍弃了,那些全都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哪怕陷入了绝境,这一刻他还是犹豫了。 “宋人呢?”汪良臣的问话就像一个挣扎的人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而那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 “他们来了!” 昝万寿手指着岷江的上游处,大水的后面,无数船只从江面上冒出来,不必说也知道那是宋人主力,张珏果然出现在了最适当的时刻,汪良臣狠狠地一咬下唇,直到鲜血渗出,痛感让他清醒了过来。 “撤,全军后撤,依次而退,快。”他一迭声地催促着,亲兵们一边涉水一边高呼,原本茫然不知所措的余部渐渐恢复了秩序,开始朝着后面退去。 “节帅,快看,鞑子要跑了。” 当先的一条小船上,张珏的大旗迎风而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这些鞑子虽败而不乱,就算在大水中也仍然保持着队形,硬拼?不是个好办法。 “逼过去,用箭矢招呼,将他们赶入林中。” 随着他的将令,江面的船队缓缓驶向岸边,船上的宋军三五成群,弓弩齐发,漫天的箭雨向敌人头顶撒去,不住地有人哀嚎着倒下,其余的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一个接一个地遁入了山林中。 张珏心里有些佩服他的对手,换了己军在这种情况下,只怕已经号令不齐,各自为战了。这样的敌人不能全歼固然很可惜,但能赢得一场胜利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走吧,知院。” 最后撤入林中的汪良臣依依不舍地回望着,算起来不过数百步的距离,该死的江水如同天堑一般将他们隔开,宋人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跟着亲兵们钻了进去。 船上的宋军眼见箭矢已不能及,都欢呼起来,虽然箭矢的杀伤力有限,可是这般毫无顾忌射杀敌人,对方还基本上不能还手,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 “全军掉头。”张珏对这样的胜果并不满意,对岸的王世昌部还在苦战中,要是让那些敌人跑了,多少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至于退入林中的这些鞑子,他们没有了粮食补给,就算最后能绕回去,还能剩下多少人,只有天知道。 与此同时,知道自己被抛弃,失去了后援的大约五个汉军千人队开始变得疯狂,他们知道要么放下武器成了宋人的俘虏,要么就杀出一条血路破围而去,因此,人数稍有不及,质量远远不如的王世昌部立刻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死战,挡住他们,援军即刻就到,他们已经无路可逃。”王世昌吼得嗓子沙哑,不住地为已方打气,无奈敌人不要命似地一波接着一波,不要说那些新卒,就是他自己的部属也有些快撑不住。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甲胄的连接处被砍开,半截胸甲耷拉了下来,头盔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手上的长刀是从敌人的尸身上捡的,不如自己原来那把称手,可这时候哪还顾得了。 在他的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亲兵,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为他挡刀了。由于身后插着将旗,以他为中心的这一小片区域是敌人的重点攻击对象,每一波攻击,都是数支刀枪同进送到身前。 “嗬!”王世昌低喝一声,奋力架开一把长刀,两柄铁枪就当胸扎来,他侧身闪过一支,一把拽住枪头往后一拉,将一个敌人拉到自己身前,堪堪挡住了稍后的一枪,将被扎透的尸身推倒,一抹刀光又到了眼前。 他的反应已经不及开始那么灵敏,挥出去的刀也来不及收回,只是略略避过头顶,让那一刀砍在了还有半边遮掩的肩甲上。随后反手一刀捅进了对方的身体,又顺势拔了出来,不及稍口气,呼呼的风声再度响起。 “老子说过了,你是某的。”金铁相交在他眼前迸出一溜火花,一柄大斧架往了快到头顶的铁骨朵,他来不及看上一眼再次救了自己的人,就得去应付扑面而至的铁枪。 这一次两人看上去差不多,那个千户身上有旧伤,而他的对手已经战了许久,身上的伤不只一处,两人再度相见,都是分外眼红,狭窄的地方没有什么招式可以施展,都是眼看着对方,恶狠狠地当头劈下。 从远处看去,王世昌所部就像一道海堤,抵挡着海浪一波波地冲击,它自身却变得越来越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而他已经尽了全力,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被巨浪吞没。 “要战死在这里了么?”他机械地挡住了敌人的一击,手臂软软地已经不像在身体上,王世昌明白自己快要脱力了,如果他死了将旗倒下,也就意味着敌人将突围而去。 “王老四,还没死么?”突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咧开嘴就是一笑,浑然不顾一支枪头袭至当胸。 “狗日的,你他妈的总算爬来了。” 王世昌被一股大力拉到后面,枪尖停在了他的眼前,紧接着一阵刀光闪过,将那枪头削了下来,然后将他挡在了身后。 阵地上响起了欢呼声,一队又一队的宋军上前接管了他们之前的防线,这些生力军的到来遏制住了敌人的反扑,此消彼涨之下,将他们逼得一步步退向了大水中。 王世昌手扶自己的战旗微微屈着身,看着赵安带着所部攻向前方,这时候他才有空注意到自己的身边,拿着斧子的汉子同那个鞑子千户倒在了一起,他的斧子嵌在对方的颈项处,砍得人头差一点就掉落下来,自己也挨了一击,嘴角不断地溢着血。 “撑住,莫要闭眼,某去找郎中,一定要撑住。”王世昌大吃一惊,赶紧过去一把将他揽住,手探之下,尚有微弱的呼吸声。 “鞑......鞑......子的......首级。”他微微睁开眼,手上无力地指着,王世昌见状,将他放平,然后拔出那把斧子,将那个千户的头割了下来。 “好汉子,这是你的军功,某定会为你上报。” 没想到王世昌会错了意,那人缓缓摇摇头,挣扎着接过首级,又将自己的头盔解了下来,放在胸前,提着人头让那上面的鲜血一滴滴地淋到顶端的白缨上,慢慢地将它染成了红色。 “答应某,一起葬了它。” 做完了这一切,他奋力说出最后一句话,就一头歪倒在王世昌的怀里,手上的人头咕噜噜地滚了下去,王世昌心下大恸,含着泪为他轻轻合上了眼皮。 “打旗号,全军下船,将鞑子就地歼灭。” 张珏满意地看着岸上的战场,赵安所部将鞑子残部包围在江边,绝望之下这些人仍在奋力挣扎,只要自己从后面逼上去,他们的崩溃也不会太久,这场胜利已经真真切切地握在自己手中了。 临安城的刘府内,谢堂如约来访,刘禹大概能猜出他的来意,而这原本也是他自己想要交待的。 “荣王入了禁中,约摸两刻钟才出来,料想圣人应该知道了,倒省了某去找骂。” 一落坐,谢堂就自嘲地笑笑说道,刘禹极端鄙视这种秀恩宠的行为,还是当着他这个穿越者的面,谁不知道“打是亲,骂是爱”,他只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件事,荣王去说确实最为合适,他的身份,谁也不会怀疑他会对大宋不利,只要先行过了太皇太后这一关,别的都好说了。 “此事一旦开始,只怕就在眼前,信风就快到了,我等要如何行事,可有详细的章程?” 谢堂接着便说明了来意,筹集资金只是开始,他们不可能拿着钱去和蕃商直接做生意,如果只是同往年一样,从内地进货,运到市舶司去易货,那也就没有必要搞这么大阵仗了,因此,他就是来听听刘禹的说法。 之前那份计划书只说了海利有多大,却对如何运转说得不怎么清楚,在谢堂看来,这也是应有之义,独门生意怎么可能搞得路人皆知? “很简单,除了往日的易货之外,组织咱们的船队,随蕃商一起出海,规模一定要大,才能打开局面。” 刘禹的设想其实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郑和下西洋,不过他是为了去做生意,政治宣传倒是其次。 “喔,要多大?”谢堂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到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于挑战。” 刘禹用淡淡的表情说了一句极为装逼的话,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放在后世是绝不可能会有的。 “怪道你要弄这么多钱,可就算现在开始造船也来不及了啊,一只可用的海船,造成出海至少也要两月有余,要达到你说的规模,非数千艘不可,那要到何年何月方能成行?” 看得出来,谢堂并非不学无术的废材子弟,否则谢家也不会着力栽培他为当主,一番分析之后,他总觉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抬眼看去,却见刘禹仍是一付可恶的装逼样子,淡定地在那里喝着茶。 “某几时说了要造的?” 过了一会儿,刘禹才放下茶盏,不能再吊人胃口了,真要把人弄恼了就不是装逼而是逗逼,他不慌不忙地揭开了自己的底牌。 “不造船,难道去偷去抢?”谢堂一时被他弄得有些糊涂了。 “我的娘,莫非你的意思是......”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惊讶地张大了嘴,刘禹知道他猜中了,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又说出了一句更让他惊异的话。 “人要有追求,难道你不想把赤旗插遍寰球么?”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起程 第二天的临安城内,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那些从丰乐楼出来的商人们像约好了一般,几乎绝口不谈楼内的事,逢人就是一股神秘莫测的样子,就连他们身旁的仆役也被封了口,很难掏出一句半句的实话。 “好一招‘请君入瓮’,东家此举,百姓说不出什么,朝廷也说不出什么,杨某叹服。” 因为有后世的支撑,刘禹看得比身在其中的他要清楚一些,这个时代,能把生意做大的,背后少不了各种势力的支持。 说句不恰当的话,同后世一样,要想真的读书入仕,十年寒窗下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绝不是戏里说的妻子织织布就能做到,因此,仕人和商人往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他抛出的这个大诱饵,拉拢的也绝不仅仅是商人,现在看来,除了极个别有风骨特立独行的官员,就连大部分的言官都闭了嘴,因为谁也不想去和满朝文武为敌。 这也难怪,投资入股,按股分红,你情我愿,童叟无欺的纯商业行为,区别只在于大小而已。虽然他的胃口大了些,可真要做成了,朝廷每年的税入也会是个极大的数目,提不出更好的办法,谁又会去多嘴。 然而,刘禹也明白,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潮涌动是肯定的,…▼,别的不说,事情的主导权就会是个让各方打破脑袋的由头。而在这方面,他的话语权已经不够,就连叶家也难以争到,就看他们互相妥协之后的结果了。 以此为契机,将财富往沿海转移,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样一来,就算今后京师守不住,也可以留下一笔财富供日后之用,当然更重要的,不能落在鞑子手里。 “京师之事就托付于你了,如果有难以决断的,可去找叶家大郎,一切听凭他处置便是。” 计划已经抛出,刘禹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对于他来说,战争已经开始了,琼海那边的工作即将展开,别处的事情也步入正途,安安稳稳呆在家中的日子很难再有了。 杨行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至少目前来说叶、刘两家就是一体,主家娘子还没有多少决断力,这样的安排也是自然之事,只可惜东家身边可用的人太少,要让他亲自这么奔波。 “大郎,你看,泉州到了。” 修得极平整的官道上,一辆牛车夹在人流中缓缓行进着,前后是十多骑护卫,为首的那人策马靠近车厢,低下头说道。 “喔?”车窗上的帘子被拉开,张青云试图探出脑袋,可怎么也看不清,他干脆从后面跳下来,反正车队行得也很慢,就这么走也跟得上。 前方不远处,一座城池出现在视线中,他们是沿着桃林江而行的,刚过了南安县,护卫说得没错,这么大的城池,只可能是泉州州治所在的晋江县城,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 为了赶时间,这一路他们都是骑马奔行的,进了福建路之后,山路增多,张青云再怎么坚持也撑不住了,只得买了一辆牛车,好在他的身份是富商子弟,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进了泉州辖境之后,明显地能感觉到商队的增多,在这条宽阔的官道上,两边都是来来往往的大车,上面满载着各种货物,还没有进到城中,已经可以感觉到浓浓的商贸气氛。 这一段日子的奔波,让张青云觉得无比充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还没行到万里之遥,所知所感就超过了自己二十多年所学,而到了这里,又有了更进一步的感受。 来之前,东家曾对他说过,此地蕃商云集,蕃人是个什么样子,建康城很难见到,临安城中倒是有,可他一共也没呆上几天,无缘得见,现在,张青云终于见识到了,这世上居然还有长成这样的人类,颠覆了他的认知。 从城门进去,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蕃人就络绎不绝地从他眼前走过,衣服倒也罢了,长相实在是让他们一行人吃惊,从发型、肤色、眼睛到举手投足,都与宋人完全不一样,而这样的人,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让他心里暗暗称奇。 沿途的街道也与别处不同,两旁没有多少坊门,一间接一间地全都是商铺,里面经营的既有宋人,也有蕃人,整个城里就像一座巨大的集市,难怪一年能收那么多的商税。 “先去寻一处客栈住下,再做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张青云四下看去都是蕃人,那些房舍也是奇奇怪怪,圆塔尖顶,穹门高柱,难怪东家说这里“不似宋土”。 既来之、则安之,他一想到自己前来的目地,就释然了,不管这里有什么样的鬼魅,都会将他们揪出来,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几乎在他们进城的同时,几骑也到达了城中,赶在他们的前面穿过街道,一路飞驰而过,停在了城中一处大宅前。 为首的骑士穿着寻常的武服,下马之后看了一眼门上挂的“蒲府”牌匾,从身上掏出一块牌子,递进了门中,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就迎了出来,将他们带了进去。 “王府?可是京师王相府上。” 来人只是一个使者,将一封书信交与管事,就被带下去安置,管事不敢怠慢,马上把书信送到了内室府中主人手里,此人看着封面,若有所思。 “正是,不过王相已经晋了平章军国重事,眼下是朝堂上第一人。” 管事的话让他重视起来,挑开火漆取出书信一看,居然是要银钱,还没到八月,他微微愣住了,往日这样的事也并非没有过,可一次要这么多,这么直白,哪像一个朝堂重臣、文臣之首干的? 管事见他半晌没有说话,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他的这位主人虽然一身汉服,可面相却更像个蕃人,深目高鼻虬须微卷,只有眼睛继承了宋人的黑色。 “你有何看法?”他的官话中带着浓重的南音,比很多本地人还要地道,刚要准备应承下来,就看到了管事的神情,似乎有不同的意见,于是多问了一句。 “这位王相刚刚升了位,多半有应酬之处,依小的看,不但要答应他,还要多加些,做为贺礼,不知对不对,还是请阿郎定夺。” “嗯。”他觉得管事说得很有道理,这只是小钱,打算就这么办时,突然起了别样的念头,朝廷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他最为关注的,既然有了这样的变故,不妨去打听一番为好。 “先将来人安置好,你亲自去办,出去叫人与某备辇,再备上一份礼。”他将到口的话换了,管事的什么也没说,应承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去州衙。”坐上肩舆,他吩咐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开始养神,这事表面看上去没什么蹊跷,可他隐隐觉得不那么简单,只有亲自走上一趟,才能放心。 泉州州衙离这里并不远,而他看起来同衙中众人很是熟络,只在舆上露了一个脸,就被抬进了府中,一直停到了后堂。 “海云来了,正好来看看本官这幅字写得如何?” 堂中书案之后站着一个翅帽官员,正是这泉州城中主事,知泉州田真子。 “太守这字又精进了,笔法峻秀,越发显得不俗。” 他走过去看了看,一张宣纸上写着“静极思动”四个大字,笑着夸赞了一句。 “你呀,这溜须拍马的功夫才是真的精进了,过去坐吧。” 田真子摇摇头,他今天的感觉很不好,写了几遍都不满意,这幅也是一样,心里不静,又何如写得出静意,这个人半宋半蕃,胸里的那点墨水也是半吊子,比他的大哥远远不如。 “你不来,本官也要去府上找你。” 刚一落座,田真子的话就让他陡然一惊,心知还有下文,便没有开口相询。 “朝廷已经决定了,撤了明州市舶司,转而于琼州开埠,主事之人是户部侍郎曾唯,此人嘛,本官也不熟。” 田真子的话信息量很大,让他一时没有消化过来,明州司岁入不高,裁撤也是应有之义,可为什么,要设一新司,还是在琼州那种地方。 “此事已是定局,曾唯当日就出了京,这会只怕早就到了。” 看他的神色,田真子也知道他想打什么主意,一出口就直接断了他的念想。意思很明确,这件事既已成定局,就不可能从朝堂上去想办法了。 “朝廷给了他一年的功夫,要他交上七十万瑉,如果到期不足数,或许还有变数,你的来意也是此吧,本官能说的都说的,余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田真子说完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却没有往嘴上送,他知道这是送客之意,也不啰嗦,起身就施了一礼,准备出门而去。 “慢着,将那幅字带回去,写得不好,你将就看吧。” 还没迈出脚,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诧异的收起那张纸,这上面除了四个字,既没有落款也没有盖印,哪有这样子送人的,可一看对方认真的神情,他还是卷了起来,再次拱手谢过。 “多事之秋啊。”田真子将他送出后堂,站在阶前悠然叹道。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买卖 平静的大海上,一艘双桅海船正缓缓地行驶着,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桅杆上没有旗号,船头没有冲角,甲板上也没有任何军械。 一群汉子在上面忙忙碌碌,也许是因为天热,每个人都精赤着上身,有的在洗刷甲板,有的在拉扯缆绳,还有的则在舷边将一个铅锤扔进海中,过了不久又拉起来。 同他们一样装束的姜宁叉着腰站在船头,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特别是在这样平静的海面,高高昂起的船首就像一把利刃劈开波浪,如同他心中灼热的理想一般。 “船主,累了一夜,不如去歇着吧,属下会盯着他们的。” 身后响起张瑄的声音,显得恭顺而自然,他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用努力换来的,就像昨晚,那样大的风浪,他终于没有像上次一样丢脸,而是同他们一起坚持到了现在。 “既如此,某就去躺一下,辛苦你了。” 他转过身从张瑄身旁走过,轻轻地拍了一下后者的肩膀,一路顺着甲板走向后仓,沿途同每一个汉子打着招呼,开着荤素不忌的玩笑。 张瑄一直目送着他7,消失在甲板的尽头,似乎才暗暗松了口气,其实让他如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姜宁身上令人生畏的那些伤口,其中一条在背脊正面,一道口子自上而下,暗红的皮肉被针线缝起来,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蜈蚣。 他自己身上也有些纹身,可自从看到姜宁的后背,他就知道,纹上什么也比不上那只蜈蚣来得痛快,因为它是真的。 从翁洲大营出来,一路上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年青人的成长,从一个菜鸟,到现在隐隐已经有了些领袖的模样,假以时日肯定会成为船上的行家,大海之上令人恐惧的存在。 “水深多少?”张瑄只稍稍愣了会神,他万幸自己同他是一条船上的伙伴,而不是对手。 “回舵首,刚测出深五十五尺。” 听到回话,张瑄点头示意了一下,他测深的目地是大致判断一下船所在的地方,如果按这个深度,现在应该离大陆沿岸不算太远,当然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目前的海域早已经进入了元人的范围,到现在他们也没遇上过巡船什么的,说明元人还没有力量顾及到这么远,按照姜宁所带的那张海图,他们只要一直保持这个方向,最终应该会进入元人最繁忙的一条航线上,从高丽通往益都沿海一带。 “舵首,号子上有动静。” 属下的报告再一次打断了他的思路,张瑄抬眼一看,旗斗上的一个汉子不停地在朝下面打着手势,而那意思他立时就明白了,前方有船影。 张瑄心神一懔,几步就冲向桅杆,“嗖嗖”地爬了上去,这上面并不大,饶是他俩身材瘦小,也显得有些拥挤。 “将镜子拿来,你先过去些。” 从属下的手里接过千里镜,张瑄将它贴到眼睛上,这事物的神奇让他惊叹不已,有了它,已方可以说立于不败之地,想打就打,不想打,只要远远地转了向,以这艘船的速度加上他的操舵,他自信海面上无人可以追得上。 按他指的方向,张瑄在镜头里慢慢寻找着,直到一个小小的黑影进入视线,如果不是这千里镜,肉眼要看到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屏住了呼吸,耐心地等它现出身形。 “打信号,敲锣迎敌!” 看到船身的一瞬间,张瑄有些兴奋,看样式不是元人的兵船,吃水极深,船上必然载有大量货物,船上的人好像也不多,这是一个不错的目标,对于他们的首次海盗生涯来说. 锣声响起来的时候,姜宁刚刚从狭窄的过道挤到自己的舱室门口,下面睡着他的另一半下属,也不过才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这一切立刻被急促的锣声打破了。 “大伙赶紧上甲板!” 按照之前的演练,这是遇敌的信号,姜宁并就不多的困意一扫而空,他边走招呼着,将那些还有些懵懂的人叫醒。 “老张,情形如何了?” 他冲上甲板的时候,张瑄已经从旗斗上下来了,回到了舵手的位置上。姜宁在下层船舷一侧张望了半天没有看到任何事物,于是上了船台,同后者站在一起。 “约摸在那个方向上,与咱们方向相反,看样子是驶向后面的某处。” 张瑄一只手掌着舵,一只手斜斜地指向前方,姜宁看着没有动静,知道应该还在远处,可看已船的方向,似乎打了个转并没有迎过去。 “咱们的船是南式,有经验的一看外形就知道,若是径直迎上去,只怕他们会掉头跑回去,虽说也可能追得上,某是怕惊动了鞑子,节外生枝。” 这艘船是直接由兵船改过来的,体形更为修长些,在速度上有优势,就算看不到武备,可外形还是福船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北方海域,确实容易让人生疑,张瑄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他们这些人都可说是新手,一起训练没有多久,贸然与鞑子兵船接战,只怕占不到上风,这里离海岸不算太远,要想截住目标,张瑄的打算是交叉而行,在中间的某个点交汇,避免过早地露出敌意。 “拉绳索,以半帆行进。” 紧接着他又传下另一道指令,这样做的目地同样是惑敌,让他们以为这艘江南的商船。 “迎敌之事便依你,接敌之事交与某,此战只许胜。” 姜宁认可了他之前的做法,现在自己还是个需要学习的新手,这是开张生意,如果不胜,对士气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在海上士气是个极为重要的战略因素。 走下甲板,在他的指挥下,除了一部分操帆的,其余人手都将做为战斗人员,一柄柄兵刃、弓箭、钩枪、飞爪被分发下去,所有的人都伏在了船舷之后,避免被目标察觉到。 尽管只升了半帆,他们的船速还是超过了目标,张瑄不得不屡屡修改航向,以求尽量地靠近对方,两船渐渐靠近,见已船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前方,张瑄猛地一打方向,船头突然高高地上翘,船身在大海中横了过来,发出了巨大的“吱呀”声。 “放下绳索,满帆迎敌。”张瑄见策略奏效,目标仍未转向,大喜过望,朝着下面大吼一声。 这么明显的敌意终于引起了目标的注意,他们慌乱地开始试图转向,却已经来不及了。两船接触之时,他们的船头刚好转过来,两船从迎头而向变成了并排行驶。 “起身,随某突击!”一直盯着的姜宁长身而起,不自觉地喊出了骑兵的口号。 他手上的劲弩将目标船上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射倒,伏在舷后的人都站起来,伸出钩枪、射出飞爪,船身在张瑄的掌握下越靠越近,直到“嘭”地一声撞在了一起。 “上!” 姜宁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就带头翻过了船舷,他的手上也换成了自己的佩刀,对方的船上一片乱轰轰的模样,甲板上的人要么抱着头蹲在地上,要么没头苍蝇一样地到处跑,根本就没有抵抗。 “降者不杀!”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轻视,久经战阵的他深知,在没有确定敌人已经无害的情况下,任何的疏忽都可能导致不测。随他过来的人开始扫荡甲板,将放弃抵抗的都集中到一起,然后分出了一队人开始攻入船仓中。 “禀船主。” 没有过多久,船仓中就出来一个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姜宁顿时放了心,肯定是在下面发现了什么。 “粮食,全是粮食,整整一舱的粮食。”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让他如此失态,原来是这样的结果,姜宁能理解他们对于粮食的珍视,在这时候,粮食和银钱没多大区别,甚至尤有过之,可他们是在海上,这么多的粮食,搬过来拖慢船速么? “船主找到了么?” 出声相问的是刚刚过来的张瑄,见船上的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他才放心地将船舵交与他人。 “在舱中,问了几句就吓得晕了过去,不过听他所言,这船是开往涟水县的。” 张瑄同姜宁对视一眼,涟水县就是之前的安东州,年初鞑子南侵的时候出降,现在成了两国的前线之地,这么千里迢迢地海运粮食过去,多半就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看样子,这一路上应该还会碰上。 “这些人和粮食要如何处置?” 一个头疼的问题摆在面前,这里是鞑子的地盘,就是靠岸也没办法,又不能将人全都杀了,粮食太多了,他们拿不完,胜利的喜悦一下子变成了难题,将两个初出茅庐的海盗都问住了。 “太守之前说过,这海面上岛屿众多,不如寻一处?” 张瑄的提议让姜宁眼前一亮,原本他们出来的任务就有一样,这样的海上,没有补给之地,船就开不了多久。他说的不错,先建一个存放东西的地方,抢起来才没有后顾之忧。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远隔几千里的琼州海峡,带着下属在海路上巡视的杨飞也碰到了他的第一个猎物,那是一艘来自大食国的三角纵帆船,要不是海峡狭窄,差一点就让它给跑了。 “我要抗议,我的船在你们的广州市舶司做过登记,有合法的入境手续,你们没有理由阻拦,这是赤裸裸的强盗行为!” 被四艘宋人的海船堵在了一处港湾内,大食帆船只能无奈地降下船帆,让宋人乘小艇上船检查。船主阿里.阿卜杜拉是个跑惯这条路的“大宋通”,一看到上船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军校,立刻操着一口略显生硬的汉话嚷嚷。 按照他的认知,宋人对蕃商还是很不错的,不但平时照顾有加,就是犯了事,也往往能减罪处理,他们在这里过得比本国还要自在,否则谁会这么大老远地一年跑上一趟? “你是船主?” 来人对他的抗议充耳不闻,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是的,我是这船的船主,我身上还有泉州市......” “抱歉,这里归琼州市舶司管,海峡已经封禁了,你要随我们走一趟,交待一下为什么警告之后仍不停船?” 来人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阿里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之所以吃惊并不是因为这人要带自己走,而是从他口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琼州市舶司”?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这是什么鬼。 “小小事物,不成敬意,请弟兄们喝一杯。” 送过去的银锭子被小校抛着玩,脸色倒是舒缓了不少,可还是一付请的表情,阿里无奈地耸耸肩,制止了自己同伙的过激举动,现在情况不明,又在人家的地盘,他当然不敢造次。 “本官是新任的琼州都巡检,负责这道海峡一应事宜,现在奉朝廷之命知会尔等,此处将会封禁,市舶之事转到琼州市舶司。若是不愿去,也不勉强,只是信风期间不得出行,要暂居本地,由我等看管。” 在杨飞自家的座船上,他望着这个大胡子蕃商,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将最新政策向他宣读了一遍,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至于你方才的行为,本官因尔等为初犯,故不予重惩。不过责罚也不可少,要么将你关入狱中一月,要么罚金,你自己选一个吧。” 说完就一挥手,这种蕃人他才不愿意多费口舌,此人只要不是蠢材,自然懂得怎么选,要是没有油水,他拿什么去摆平军中的弟兄? 阿里愣愣地随着军士又出了舱,他这一回听懂了,大宋将不允许他们去广、泉等地交易,只能在这个所谓的琼州市舶司进行,否则就强行扣押,直到第二年春天才会放行,他还有得选择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议题 “子青,你当真要用这些人?” 定海县城外的码头上,从建康乘海船而来的俘虏们正在向船上搬运着各种物品,主要是粮食,余下的路程将会尽量不靠港,因此必须在这里补充足。, 李庭芝的动作也够快的,这才过了不到五天,第一批挑出的俘虏就被运到了这里,之所以在此停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让海司现有的船只出航,这也是刘禹过来的主要任务。 胡三省的问话透着一股忧虑,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可自己有什么办法,琼州那种地方,大宋的百姓都不怎么愿意去,工期又那么紧,他总不能用强吧。 “用用到是无妨,左右不过舍些粮食,只不过你这三千多人,怕是还要出动三千官军去看着,得不偿失啊!” 一旁的叶梦鼎倒是很理解他,俘虏做为苦力本就是惯例,建康的大营里,每天都在死人,并不是宋人刻意虐待,而是条件本来就那样,又不给吃饱,当然容易生病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自愿来的,眼看着元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赎回去,与其在那里等死,还不如出来搏一把,这个选择很容易做出。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元人在大举征发,行将南下,琼州是什么地方,有些人也许知道,人到了这个地步,反正是个死,就算真是地狱,也未必不敢走上一遭。 “唉,确是如此,某这也是无奈之举,不光是他们,就连山中的夷人,某也准备用上,到时候将二者打散编在一起,互相监视吧。不瞒你们,岛上守军总共都不到三千,哪来的这么多人去看着。” 刘禹说得也是实情,虽说姜才已经开始招兵,可能招到多少并没有把握,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些人和夷人训练一番,到时候再洗洗脑诱之以利啥的,都当成兵员收了。 至于胡、叶二人的担忧,来自后世的他并没有那么严重,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要么来自信仰,要么来自利益。反过来看,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背叛,再说了他可是穿越者,不是应该自带无限忠诚的光环吗? “你的意思老夫懂了,海司出兵一事,最好还是通过朝廷,李祥甫上个折子,老夫再敲敲边鼓,就权当是操练。不过你可得把握好,八月十八钱塘潮之前定要返回,否则校阅之时老夫交不出船,就只有自请去职了。” 听了自家老岳父的话,刘禹在心里合计了一下,眼下是七月中旬,到八月十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有些赶啊,他必须要好好筹划才行。 “丈人大可放心,到时回来之数必不只此,或许会多些也不定。” 事情太大了,他必须隐晦地同叶梦鼎透个底,后者显然是听懂了,摸着花白的胡须微微一颌首,胡三省有些不太明白,却没有开口去问。 从内心讲,叶梦鼎并不完全赞同此事,感觉他太急进了,可刘禹已经将事情做到了这一步,差不多斩断了此人在京师所有的奥援,就像他口中经常说的那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不得不帮上一把。 李庭芝的折子其实也只是知会朝廷一声,事情早就已经开始了,同样,他也只能先将船队派出去,再上表章解释一番,曾几何时,他叶梦鼎也会行此先斩后奏的跋扈之举了?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同自己斗了大半辈子的那位贾平章。 “最迟明日,船队就能,老夫思虑过了,身之走不开,让陈允平跑一趟吧,他手上的事让二郎去做,这小子就该吃些苦头。” 刘禹在心里暗暗鄙视老岳父,嘴上说得厉害,可实际上溺爱得不行,要说锻炼,怎么不让叶应有去跑一趟?还不是爱子心切,不过面上却是不显,自己的儿子自己疼,等他当了爹,没准更厉害。 “多谢丈人。” 看着自家女婿施了一礼,叶梦鼎有些无奈,他几乎是一步步被此子给拖进来的,到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如果不是自认这样对大宋有好处,他早就怀疑刘禹的用心何在。 其中不是没有忧虑,手上的这些船是大宋仅有的海防力量,没想到鞑子还没打过来,就要拿去作内战之用,要是事情不顺利或是损伤太大,他都无法想像自己到时怎么办? 这并不是权谋,一切都放在阳光下,他也说不出什么,设这么大个圈套只是为了对付一个蕃人,倒底值不值当,谁又说得清楚? 其实刘禹何尝不是如此,这一次,叶梦鼎将会调给他二百艘战船,而对手却有二十倍于此数的海船。不同于夏贵,眼下的大动作,肯定已经惊动了他,搞得不好,整个泉州乃至福建路都会波及。 “老师,这是您的包裹,寄到了咱们系办公室,因为前些日子您不在,所以我帮您签收的。” 郑灏云敲开了导师家的门,为他开门的是高铭成本人,接过他递进来的包裹,高铭成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写得很漂亮,绢秀的字体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谁,一抬头郑灏云也在看着那些字,神色有些复杂。 “小郑,先进来再说,还没吃饭吧,就在这里吃,你师母正好在做。” 他热情地将人迎进来,毫不理会人家嘴里的那些客气,这个学生虽然是今年才入的学,可天资不错,人也很勤奋,他很喜欢。 这还是郑灏云头一次到他家,这里位于学校的家属区,是栋有年头的房子,高铭成虽然是教授职称,可并没有担任系领导职位,所以分的房子也不算很好。 两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他随意地打量了一会,客厅不算大,正对着厨房,中间没有饭厅的过渡,系着围裙的高铭成爱人正厨房里忙着,只匆匆地口头上同他招呼了一声。 高铭成就在茶几上拆了那个包裹,里面是个泡沫袋,再打开才是透明塑料袋子装着的一件衣服,郑灏云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好奇地睁大了眼。 “好漂亮的手工!”高铭成拿起边上的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看着那件衣服,就像是研究一个古董一般,而郑灏云只认出了这是件汉服而已。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从头到脚看完,他连连感叹道,郑灏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称赞,就在这时,高师母端着菜走了进来。 “家里有客人,你就不能先放下那些,吃饭了。” 听到她的嗔怪,高铭成却没有不好意思,而是伸手招呼她。 “小郑不是外人,你过来看看,认得出么?” 郑灏云知道他的这位师母是本校考古系的讲师,两人在学校时就是同学,毕业后同时留了校,顺理成章地接成连理,在学校里是一大佳话。 “我的天,你从哪里买来的?”没想到高师母围裙也没解就上来拿起了放大镜,一看之下惊呼出声。 “是小郑的一个同学寄来的,说起来还多亏了他,怎么样,看出是什么工艺了吗?” “很难说,不像是高仿,现代人没有这么复杂的针法,很像是失传已久的那个,就是你上次做专题的那个什么绣?” “纂绣!”妻子苦苦思索着,高铭成得意地揭晓了答案。 “对对对,纂绣,在十一到十三世纪的江南流行一时,后来湮没了,只留下来文字记载,这不可能啊,小郑的同学?他会这个。” 两人开始热切地讨论起来,似乎忘了这厅里还有一个客人,郑灏云有些羡慕他俩的夫唱妇随,毫不做作,曾几何时他也有这么一个梦想。 “哎呀,我的汤!” 过了一会儿,高师母才像回过神来一般,急匆匆地跑到厨房,高铭成这才结束了考古,招呼起他这个客人。 吃饭的时候,两人在饭桌还不断地讨论着,郑灏云只能自己招呼自己,这个话题他一点也插不进去,事实上他连两人争论的重点是什么也不知道。 “老师、师母,谢谢你们的款待,我吃好了,先回学校去了。” 他匆匆地将饭吃完,又喝了碗汤,这位高师母做饭的水平远不如她的理论水平,只能说勉强一般。 “我也吃完了,别急着走,叫你来还有一件事,跟我进来。” 高铭成同妻子相视一笑,他俩有些失礼了,虽然对方只是自己的学生,可怎么说也是个客人,哪能这么熟视无睹。 “我这回出国,接到了一个议题,这是对方的要求,你拿去看一下,你知道我现在很忙,只怕没时间搞,你先试着写写。到时候我再帮你改改,署名可以加上你的,你觉得怎么样?” 高铭成的话让他吃了一惊,自己不过是一年级的研究生,可这个是要发表在国际上某著名刊物上的,导师还说加上他的署名?郑灏云有点不自信。 “没事,就像你平时做的一样,先从资料准备开始,写得时候我会指导你,小郑,这可是个机会,好好做!” 说实话,将事情交给他,高铭成其实是临时想出来的,其中还有那件衣服的功劳。他总觉得这个学生是自己的福将,自从他进了自己门下,就好事不断,这也算是投桃抱李吧,共同署名又有什么,自己已经功成名就了,这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努力!” 郑灏云激动地给他鞠了一个躬,老师说得没错,这是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署不署名他并不在乎,老师这么看重他,才是最关键的。 一直到走出教授楼,他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将手上的资料抱在自己胸前,那些资料装在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上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从绍兴和议到风波亭事件”一行标题。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罪名 琼崖市的海昌工业园区,离着刘禹上次过来也就个把星期的样子,里面又有了些不同,除了那座巨大的仓库,另一边的一座简易厂房也立了起来,道路更加平整,有些地方安上了路灯,朝着图上的规划又更近了一步。 “这些工人都是附近的村民,以卖地的村子为主,这些活都很轻松,留在村子里的女人都可以做。按照你的要求,她们正在重新包装,这是最后的成品,你觉得怎么样?” 刘禹的手里是一个小小纸盒子包起来的圆镜子,陈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因为外包装的成本已经超过了镜子本身,这样的东西会有人要? 刘禹看着却非常满意,这是他设定的最低一档,小小的镜子也就手掌大小,正好符合女性的用途,外面包上一层防撞泡泡袋,然后装入一个硬纸盒。盒子上只有一个盘龙图案,没有其它任何的字符,显得神秘而高贵。 而为了海运的需要,至少还要加上两重以上的防碰撞措施,那可是跨越两大洋的超远距离,一路上随时都处在颠簸之中,不这么弄不行。当然如果最后的成品越少,价格自然也会越高,物以稀为贵嘛。 这个厂房很大,里面分成好几排,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帽子的女工都在流水线上忙忙碌碌,而成品则不停地从这里运出去,然后用叉车送进仓库之中。 “不错,我很满意。”他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自己想到的人家做到了,没有想到的人家也补上了。 比如供应本地的食盐,按重量分成了十多种,从一宋两到一宋斤,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过称,将极大地提高买卖效率,同时也避免了缺斤少两,这样的产品一旦普及,那个时空所有的盐场都将倒闭,根本没有任何竞争的可能。 盐铁专卖可是封建王朝的一大利器,前者更是生活必需品,缺一不可,刘禹这一招就叫做釜底抽薪,运用得好,比战争手段还要有效。 “这些货物将来怎么结算?”陈述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两不是五十克?而一斤为什么要是十六两,非洲人民是这样度量的吗?不理解归不理解,照做还是会的。 “到岸之后用黄金结算,从他们抵押的里面扣。” 不像上次的建康之战,那一回他是净支出,这次光是通过金银兑换,就能大赚一笔,临安城里的融资计划,不出意料的话将扫空城中大部分的黄金储备,而这些黄金都将被他用现代的白银兑换掉,还不包括这些货物本身的巨大利润。 陈述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嘴里也嘟嘟囊囊说了句什么,刘禹笑了笑,多半又是“土豪”之类的感叹,这也难怪,本时空谁会动不动拿黄金当货币用,还净买些不值钱的玩艺。 “东西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述姐这是怎么了。” 苏微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看了看他们二人的神情,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到了么,我看看。” 接过她手上的文件,刘禹随意地翻了翻,这是一份2kw垂直轴风力发电机的说明书,之前交待过她的,没想到已经买回来了。 “这是我要厂家先期提供的样品,功率没那么大,让他们试试手,熟练了之后,再上大功率的。” “好装吗?” 刘禹关心的是自己这种文盲能不能搞定,他得先会了,才能去教别人,这可不是一份说明书就搞得定的,弄不好会要人命。 “就在外面。” 苏微也不知道这个好装是什么定义,朝后面指了指,示意他自己出去看看。 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搬着一根金属柱子,旁边有个人在指点他们。 “苏小姐,东西就在这里了,要不要演示一遍给你们看?” “好。” 见刘禹点点头,苏微做了肯定的回答。 在那人的讲解下,刘禹现场观看了他们的安装过程,整机重量不过五公斤,拆卸很方便,立在空地上,下面可以用螺栓打入地上,当然要固定好还需要钢丝绳的拉伸。 “......微风启动,电磁控制,输出电压48v,最好配套四块12v蓄电池,一般家庭用还是没问题的,我们公司在本地就有售后点,一个电话直接上门,不过我看你们这工厂的规模,这个功率可不太够。” 那人最后微微地表露出推销的意思,刘禹没有管他,反正有苏微去应付,他自己让工人们拆掉,然后自己上手试了试,果然很简单。 功率是小了点,可带几个灯泡足够了,刘禹一下子就想起应该让它用在什么地方了。 “这人可真是啰嗦,那张嘴太能说了,差点就脱不了身。” 将东西收下,让人将它们搬到仓库里,刘禹一脸好笑地看着苏微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后怕地回头望着,似乎生怕那人会跟进来。 “人家不过混口饭吃,以后没准还要打交道,这样吧,你让他送一套配套的蓄电池过来,再帮我设计一付电路图,带一到两百个灯泡就行。” 一听还要去找他,苏微顿时皱起的眉头,苦着脸的样子十分可爱,刘禹突然很想在她鼻子上刮一下,还没有所动作,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这个巨大的仓库里已经塞了不少东西,在运过去之前,刘禹要确定那边的建设已经做完了,考虑了一下,他还是决定晚上再走,好不容易才来一趟,至少得同她们吃个饭吧。 这时,在另一个时空的海峡对岸,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下辖的雷州,州治所在的海康县城州衙内,一个身着提花绸面外衫、头戴四方巾的胖中年人背着手走来走去,显得十分着急。 “稍安勿躁,王翁,这天,塌不下来。” 说话的人虽是一身常服,言语间流露出一股仕宦的淡定,眼神还隐隐有着不为人所察觉的不屑。 “虞太守,亲家公,那个姜招抚已经扣了一个‘通匪’的罪名在某头上,抄家灭族的大罪,这如何能忍?” 虞太守低下头撇了撇嘴角,明知道人家是一岛主事之官,还是个兵痞,偏偏要去招惹,一块田地而已,在琼州那种地界能值上几个钱,这会倒急了。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这可不是戏言,人家刚刚才剿平了匪患,功劳还未报上去,随便在奏章里提上一句,不是通匪也是了,朝廷难道还会了这点事派员下来? “朝廷优待乡绅,不是他说通匪就是的。”话虽如此,他还是出言安慰了一句,只是不轻不重地显然没在点子上。 “可,那些家产田亩怎么办?”中年人关心的问道。 “鼠目寸光!” 虞太守暗暗腹诽,一个乡下土财主也就这点德性了,不明白当初怎么就同他结了姻亲。 原来不过是给自己长子做个妾,谁知道头一年就传出喜信,紧接着,原配儿媳又不知道怎的得了急病去了,这一下,刚刚生下长孙的这个妾就顺理成章地扶了正,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要依本官所见,你不妨遣人去试探一番,若是能破个财消个灾也就是了,犯不着与他斗气,他这样的流官,呆不上一年半载也就走了,何必呢。” 同姓王的不同,他知道姜才此人的内情,原就是军功转的官,听说还是朝廷委屈了他,如今又立下新功,再次转走应该是板上钉钉之势,一想到这里,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太眼皮子浅。 “就不能上本弹劾于他?”中年人不死心地接了一句。 “劾他什么?”虞太守不紧不慢地反问。 “强抢民产啊,纵兵为掠啊,如有需要,某可去搜集罪证,保证铁证如山。” 就这些?虞太守无语了,剿匪期间,这点事情算了什么,就算烧了琼山县城,也全都可以推在贼匪身上,他摇了摇头。 “那窝藏逃人呢?某听闻他在衙中藏了个女子,是外地逃出来的,没有户籍,原本是夷人收留的,不知怎的现在住在县城他的衙后了。”中年人有些丧气,喃喃地说道。 “喔,你说那女子原本在夷人那里?逃来多久了。”说者无心,虞太守却听出了点意思。 “很久了,七八年总有的,一直藏身在夷人的寨子里,这个城里无人不知。” 中年人想了想说道,他不太明白,这种事难道会比前面那些还严重? “就按你方才说的,着人去搜集证据,特别是这个女人,要详细些。” 虞太守没有解释,就算有,现在也不能发动,得到朝廷封赏下来之后,赏功罚罪嘛,功既然赏了,那接下来就该论罪了。 “王翁,十贤祠之事,还要劳你多费心,你也知道,这雷州贫困,比不得你那边。” “无妨,只管找某。” 中年人拍着胸膛说道,这一下轮到他鄙视了,有官身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吃要喝要花钱,这时候怎么不说那是乡下田地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凯旋 严忠范最近的心情十分郁闷,来到重庆府有些日子了,每天除了在驿馆周围转上一圈,别的哪儿也去不了。 这一趟,他已经知道自己起不了什么作用,府城四周不见元人的踪影,据说在他们到达之前,就早早地撤了军,这叫怎么一回事? 他和十多个随从被软禁在此,同行的宋人使者则住进了府衙,也不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催了几回都是“稍安”,他能安,临安城里的廉尚书能安,大都城的大汗能安么? 真是倒霉透了,之前宋人为着蜀中战事有求于已,一路上都是客客气气的,现在看着占了上风,一下子都变了脸色,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延着驿馆的出路,严忠范无意识地走着,这城中的道路都是坡道,没有一处平直的,料想原本脚下就是一座山吧,宋人为了筑这城也真是不惜工本。 “什么?”就在这时,突然跑来一个小吏,对着陪同的驿臣耳语了一番,后者的表情十分精彩,似乎不敢相信。 “直言无妨。” 见小吏有些顾忌元人,驿臣摆摆手示意道。 “小的听闻,大军已然回转,路帅正带人准备迎接。”小吏口齿清晰地说道。 严忠范虽然一付不动声+,色的样子,可耳朵早就竖起来了,从中他听出一层意思,说的是回转,意思是“凯旋而归”? “我等能去一观么?” 临安城中那么大的仪式都看过了,这点挫折又算什么?他既然来了,当然想要一探究竟。 “路帅倒是有言,若贵使无意,可自便。” 这话一听就是客气之语,严忠范却当成实话应了下来,他转身带着人走向城门的方向,陪伴的几个宋人无奈,跺跺脚跟了上去。 他们到达的时候,城门处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好像城中所有的百姓都跑来了,严忠范只能祈祷,不要再看到某个同僚的首级或是......活人。 “节帅,别来无恙。” 实际上已经交卸了差使的赵应定迎着刚刚落马的张珏,笑着拱了拱手。 “托官家圣人的福,幸不辱命。” 一身戎装的张珏回了一礼,大开的城门,拥挤的人群,他不想神臂城的故事再上演一次,虽然百姓的热忱令人感动,可带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咱们过去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赵应定似乎看出来了,把着臂同他到了一旁,张珏转声吩咐了一句,把出彩的活交给了赵安等将。 “这重庆府和蜀中,日后就要交托在节帅手中了。” 两人一直走到了大江边上,赵应定一开口就让张珏吃了一惊,不过去泸州打了个转,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这是朝廷的意思,天使早就来过,可惜那时城被鞑子围着,他们过不来,所以才拖到现在,节帅,这本就是应有之义,朝廷圣明哪。” 见他有些疑惑,赵应定简单解释了两句,他这话半是真心,自己入朝固然是好,可哪有在地方上自在,如果不是这里太过于靠近鞑子,他是真不想走。 “赵公行将入朝,张某在此先恭贺了。” 张珏看他神色平静,不像勉强的意思,开口说道。 两人在蜀中做同僚也就这几年,关系相处的还算是融洽,并没有掣肘之事发生,因此张珏才会努力救援,不使重庆失陷。现在听他的口气,似乎自己要接管四川制置司,对这里张珏还是有感情的,毕竟从军以来就几乎没有离开过。 “节帅说笑了。”赵应定摇了摇头。 “‘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这样大的胜果,等赵某回京上奏了朝廷,肯定还有加封,少不得封爵之赏,这才是值得恭喜之处。” 他指着远处的热闹景像,战士们的高歌与百姓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隔了这么远仍是清晰可闻,不问而知这场胜利不会小,只可惜与自己关系不大,羡慕不来的。 “现在朝廷正在与鞑子和谈,蜀中应有一个休养生息之期,还望节帅抓紧时间,广筑堡垒、重修防线,务使鞑子轻易入境了。” “和谈?鞑子退兵了么。”张珏不解地问道,江南的侵攻,规模远在蜀中之上,难道已经分出了胜负? “嗯,我等在建康城下大败敌军,听说光是俘虏就抓了数万人,这才逼得鞑子遣使来谈和议之事。” 赵应定的话让张珏沉默了,这样的大胜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相比之下,自己斩首数千、俘虏数百只能称为小胜了。不过他还是在心里为之高兴,朝廷稳住了才有蜀中的将来,否则自己再做什么又有何用? “检校少保、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是朝廷战前拟定的官职,等自己回了京,只怕就得重新再拟。赵应定看着这位年不过四十许的节帅,随着战事的深入,这肯定不是他的顶点,而自己的路,又将会在何方?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 整齐而雄壮的歌声在数千人的嘴里一齐唱出来,光是那份气势已经震彻心菲,此时就在蜀中呆过的严忠范如何会不知,当年他只身逃出成都府,宋人只怕就是这么唱着歌儿入的城吧。 数面将旗、十多个百户以上的将校,被推入城中后,整个入城式的气氛顿时达到了高潮,他们这些元人的周围已经被宋人严密保护了起来,以防百姓们激动之下找他们的麻烦。 “哟,还有婆娘嘞!” 突然前面的百姓们一阵骚动,正为没有看到熟人而松了口气的严忠范诧异的望去,果不其然,一辆囚车缓缓拉进城来,上面竟然是几个妇人,神情木然地坐着,除了一人之外。 提前赶来的合州都统王立呆呆地看着上面,恰在此时那个妇人的眼神也转到他的身上,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就此擦出了真爱的火花,正所谓“天雷勾动地火,王八看绿豆,正是一刹那的风情”。 “......今日他应是巳时出的府,在城中蕃寺呆了约摸半个时辰,午时在城南西街一处酒楼设宴,之后去了市舶司码头,饭也是在那里吃的,至申时方才回城,随后同人一齐去了一处青楼,一直未曾出来。” 泉州城内的一处客栈,张青云一边听着报告,一边在纸上记下来,他们到这里已经两天了,按照事先的计划,他的任务之一就是要监视那人的一举一动,今日才刚刚开始。 “大致上不错,只是下回须得再仔细些,你比如说,城中蕃寺,倒底是何地的哪座蕃寺?酒楼,叫什么,青楼也是一样,这些都是细微处,太守说过,细微处才容易致命,可记得了?” 扮做长随的亲兵答应了一声,做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监视是为了弄清目标的行动规律,这一点他清楚,张青云指出来的,他也能明白,不过弟兄们刚刚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也得适应些日子。 这件事相对容易点,可要怎么去市舶司转转,张青云有些头大,如果他是个蕃商,反而好办了,随便都能混进去,身为宋人倒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无缘无故的贸然上门,容易让人起疑。 从客栈窗户望去,入了夜的泉州城热闹非凡,这里似乎没有宵禁,就连巡兵也没有多少,街上到处挂着灯笼,照得街上亮如白昼,真有钱啊,这一晚上要用掉多少蜡烛?怪道说海利富甲天下呢。 与此同时,城中的另一处,同样看着城中风光的不只他一人,这里是二楼的一个大房,屋中脂粉凝香、酒气旖人,几个粉头骚首弄姿,不住地劝着席上的人。 “胜夫,阿里的归期应该快到了吧?” 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监视了的蒲寿庚端着一杯酒站在窗前,旁边站着一人,普通装束,一身幕僚的打扮。 “应该就是这几日,如果不出差错的话。” 掐指算了一下,那人点点头,这个叫阿里的蕃人远自大食而来,每年都会这个时日到泉州,不过海上变幻莫测,会遇到什么谁又说得清? “遣人去琼州看一下,若是到了,就接过来。” 蒲寿庚状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这人一听就明白了,重点是去琼州看一下,看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海公,若是朝廷真的把这个琼州司办起来,对咱们可不利啊。” 这一句其实是废话,可他知道必须要由自己说出来,这也是他们在这里的目地,房中的几个人,除了蕃商,还有城中的驻军统帅,他们同州衙、市舶司的人一样,已经牢牢拴在了一起。 “那也要办得起来才行。” 蒲寿庚回头看了一眼,当中那个满脸胡茬的大汉,这人一手搂着一个粉头,一张大嘴左右逢源,状极粗豪,也相当地不雅。 他的亲信不再说话,在他们的眼里,这样的绊脚石是不容许存在的,如果官面上行不通,那也有得是办法,大宋?已经没有以前的威权了,没见有个强大的邻国在虎视耽耽吗。 “那个什么不伯,你安排一下,明日让他进府,莫要让人看到。” 说完之后,蒲寿庚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是上好的波斯葡萄酒,一路过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浪,谁要想让他今后难以喝到?那还得问问他答不答应。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许诺 “两斤?你疯了。” 印象中,姜才很少会这样子直斥其非,刘禹也极少看到他发火的样子,想来也是,对着他们这些文官,自然不会像军中一样,可今天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吃一斤,给家人一斤,每人再给半两盐,有条件的话,每隔几日加些肉菜。这是极耗体力的活儿,吃得少了便干得慢,如何能行?” 他奇怪地摊摊手道,宋制,军中普通士兵一日都要食米二升,差不多就是三斤多,还有各种名目的补贴,给做工的这个数,怎么会多呢。 “子青,也怪某心急了,你说的是道理,可某问你,你所说的这个数,是足量的对吧?” 姜才摇了摇头,这个年青人有时候精明无比,有时候却稀里糊涂,军士如何能与做工相比,再说了你看到哪个军士真正领到了册子上那个数了?不是他要克扣军粮,朝廷每年拨下来的钱粮,本就不是足额的。 真要按这个数给,他手下的军士都会羡慕,这样谁还愿意来当兵?刘禹被他这么一提,也反应过来,自己又理想化了。 “再说了,你这米也不能就≤,这么发下去,这样的精米,去对岸陆上,一斗就能换三斗!这事你就别管了,交与某便是,军中自有人处置,放心都会入账,某的军中无人敢伸手。” 刘禹点点头,他一直都是只负责大面上,琐事是不会去做的,姜才既然愿意接手,也乐得清闲。 此刻的琼山县城外,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不光是穿越点的田地,还有连接县城的通道,刘禹看到的情形,田地已经被趟平,几头牛拉着大石碾子在上面反复地压着,一凹下去,就被黄土填平,然后再压过去。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临高那边也开始了动作,原本的道路将被加宽,按他的意思,这条路将被铺上混凝土,和码头一样,做为样板工程,他的运输量只有这么大,只能先紧着这些来,等今后再考虑建厂自己生产的问题。 他这一趟过来只是探路,并没有带什么,按照规划,这里和临高市舶司所属地一样,都将进行大规模建设。如果可能,刘禹倒是想直接拆了琼山县城重新来,可惜现在这并不是当务之急。 “那些夷人得用么?” 在担土的队伍里,刘禹看到了一些夷人装束的男子,他随手指了指问道。 “尚好,只是同当地人有些矛盾,经常会有口角之事。”姜才倒是没有说什么,现在人手不足用,这些人力气还是有的,就是不太好管理,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让他很是头疼。 刘禹能想见发生了什么,这种活计就在自家门口,现在没到收种之时,当地人肯定会有些怨言,怪他们抢了饭碗,这倒没什么,就是放在后世,地域之见也是不可能清除的。 等到工程陆陆续续开展起来,只怕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人人有工做、有钱赚,就会化解所有的矛盾。等到那批俘虏到来,这岛上还不知道会有多热闹,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前些日,杨飞截到一只大食商船,连人带船解到了水寨,那人口口声声喊冤,会不会有麻烦?” 姜才不知道这样的情景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将话题转到了水路上,那个蕃人有齐备的手续,大宋一向对他们宽容,如果闹上去,他自己倒是不担心,就怕会影响刘禹的计划。 “喔,他本是欲往何处的?” 这么快就有了消息,刘禹倒是起了兴致,现在离信风之期也就个把月,有人早早地出发并不奇怪。 “泉州,身上还有那边市舶司开具的文书,这批货是去年就定下的,看样子他很着急。” “他可曾提到蒲家?” 对他的打算刘禹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这一点。 “你怎知道,他就是与蒲家做的生意,好家伙,一船的香料,其中还有多种名贵之物,这船货只怕不下十万瑉。” 能让不怎么看重钱财的姜才咋舌,刘禹当然能想见那价值,自己家卖了那么多铺子、田地也才弄到这个数目,人家不过一船的货而已,具他所知,上好的香料在京师等地能卖到一百多瑉一两,这个数目只怕还是低估了。 不过既然是蒲家么,那就无须客气了,如果不是担心事情传出去影响后面的计划,他都想直接扣船抓人了,地主家也缺钱啊,这种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眼下还不到时候,他要等到对方有所动作,才能名正言顺地行事,等着吧,相信这么大的动静,那人肯定不会没有察觉。不是说嘛“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他有自己的眼线在盯着,不必着急。 而在泉州城中,张青云正为这个目标人物头疼,不同于那次刺夏,此人的活动范围是以家为中心的,而他的家身处蕃坊,又不临街,四周都是蕃人的住所,想要接近十分困难。 “......我等只能在街角处暗暗观察,此人出外多坐肩舆,一旦放下帘子,内中如何就看不清了。今日里,便有一人坐着他的肩舆入府,如果不是出来后才发现不是本人,差点就弄出个乌龙。” 手下说的都是实情,他们不可能做得太明显,而这样子的话又没法保证不疏漏,张青云知道他们尽力了,倒也无法加以责怪。 “那可曾查出入府之人是何身份?” 难题只能暂时先放下,张青云转而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与此人接触的多半也会有关碍,他想从这上面着手试试。 “看样子像个蕃人,不过却不与他们住在一处,听周围的百姓讲,他似乎是个什么色目人,在城中经营一处铺子,到这里没有多久。” 手下的神情有些沮丧,这个分寸不好拿捏,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太好的手段,这样一来,得到的有用消息并不多,让他自己都觉得很不满意。 “色目人”张青云吃了一惊,这里的一般称那些异族人为“蕃人”,其实他们也是来自许多不同的国家,穿着、语言、信仰什么的都不一样,而“色目”这个称呼却不多见,因为它来自北方。 “他那铺子在城中何处?里面卖的什么。”张青云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远,就在此地过去两个街口,似乎卖的妇人之物,布匹、珠饰、熏香等等。” 手下回忆了一番说道,那样的铺子在城中并不起眼,大街之上比比皆是,看上去生意也是一般,他离开之时就关上店门,回来之后才打开。 这样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什么,这是一个有趣的人,张青云决定自己应该去看上一眼,此人能登蒲家的门,就有可交之处,或者,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对他的话,你意如何?” 蒲府中,蒲寿庚刚刚将人送出了府去,回到自己的大屋,同宋人一样,他也喜欢弄间书房出来,然后在那里谈一些密事。 “‘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房中除了他只有这个叫孙胜夫的亲信,后者摇了摇头,许诺这种空头话现在没有任何意义,泉州地处南端,还在大宋的腹地,元人要过来得突破多少障碍,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可以以此,打动那些观望之人。” 接着他又说道,蒲寿庚明白他的所指,城中蕃人并非都是和他一条心,有些人对于这块土地的主人心存感激,并不愿意做出背叛之事。 就是他自己,也不是一定要撕破脸,如果像以前那样,大家安安稳稳赚钱,做谁的臣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不安心了。 今天也不是毫无收获,从那人的嘴里,他证实了元人确有南下之意,这与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相吻合,这一次可不像去年,只怕要认真地考虑一下后路的问题了。 以前,宋人奉行的宗教宽容政策让这个城中的蕃人安居乐业,而他们也带来了大量的财富,繁荣了城中的经济。如果元人不像他们在西征之时那样,他相信蕃人一定会顺应局势,而这一点那人也亲口保证过了。 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啊,现在还得靠自己,信风之期就要到来,一切都得在那之前解决,可元人肯定不会在此刻发动。蒲寿庚紧紧地皱起眉头,捻着一丛胡子沉呤不语。 从孙胜夫的角度看过去,自己的主人已经和宋人没什么区别,除了相貌还有些不同,行事做派毫无二致,这也是他追随的原因。 “海公勿忧,往琼州的人已经派出,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到时候一切就明了了。” “也罢,王相的人也等得不耐了吧,将那数拿给他。让他回去带一句话,只要蒲某仍在此地,明日的奉应再加一成,永为定例。” 不管要做什么,稳住京师那一头都是必须之事,看来这一回要出点血了,蒲寿庚一想到这里,干脆慷慨一些,不就是许诺嘛,他也会。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消息 刘禹还是低估了大宋富人对于投资渠道的渴求,在拍卖品交割的那一天,除了买下拍品前来办手续的。还有不少是打听入股的,看他们的样子已经有了意向,只等拿钱签合同,喔现在叫文书。 “咱们当真要如数交割?” 丰乐楼外,王掌柜有些肉痛地问道,那天出出风头之后,他一想到要真金白银地一下子拿出两万三千缗来,就直犯晕,这可比那铺子的价值高出不少。 仍是扮做长随的廉希贤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让他买下这个铺子可不光是为了出风头,宋人明显在搞什么大动作,他想就此打进去,一探究竟,这些钱不过暂时放在他们手中而已,到时候,只不定能拿回多少。 “王掌柜,来得好早,你看咱们是这会就签下契约,还是先用饭?” 杨行潜热情得招呼他,那天他也算帮了大忙,让第一个拍品就拍出了好价,就算在楼中请他一顿也是应该的。 “还是先办正事吧。” 这一次,王掌柜不必征求别人的意见,很干脆地答道。 杨行潜微笑着点点头,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契约,上面写明将城中某处商铺以某某价转让于他,双方各出自愿,绝不反悔云云,后面附着张清单,写明铺子所在何处,有多大,帐上余钱,有哪些货物,各有多少等等。 “鄙上已经签字并用了印,掌柜的看看,无误的话请签在此处便可,银货两讫之后,这铺子就姓王了。” 王掌柜“嗯”了声,将约书和清单细细扫了一眼,大致估摸了一下,提起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摸出私章呵了口气盖在上面。 “银钱已经备好,可要点算?” 他朝后一招手,两个伙计抬着一个铁镶木箱子放到台子上,打开上盖,灿灿的金光就透了出来。看惯之后,杨行潜也就不觉得如何了,自然有人接过来,去验成色、份量等。 “来来,请往这边奉茶。” 听到相邀,王掌柜也不矜持,他本来就有事相询,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所知颇多,两人离开了大台,坐到一旁的小桌上,廉希贤眼睛转了转,没有跟上去。 “贵东这么大的阵仗,看来对这海事颇有把握,不瞒杨兄,某亦有兴趣,银钱倒是其次,个中详情,可否透露一二?” 王掌柜端着杯茶自酌自饮,望着一楼大厅说道。 此刻楼中没有什么吃客,一楼的桌凳都收了起来,应该是专为他们所用,不过收个帐而已,他的兴趣不过是后面的人,这些天临安城中遥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他的路子只探得一些权贵在主事,再多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么,掌柜的让某为难了,事情那天已经说清楚了,这是一条新海路,其利有多大,看看现在的广、福各路就知道,难得有个机会,掌柜的若是真有兴趣,不妨试试。” 杨行潜低下头,声音也压低了不少,根本无须故示神秘,王掌柜的胃口被吊了起来,为难?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看看四下,悄悄地塞了过去。 “掌柜的太客气了。”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的硬度,杨行潜两眼放光,脸上再无为难之处。 “此事牵连颇广,若是事后说出去,某是不认的,这一点掌柜的可仔细了?”他再次压低了声音。 “只管放心,出了这个门,你我各不认识。” 王掌柜自然知道他的顾虑,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那杨某就斗胆了,如今朝廷财计不足,料想掌柜的也知道,开支一大,又不能加税,上边几个人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一则让我等跟着生些小财,二则朝廷也可多些收入。” “杨兄是说,此事有朝廷的首尾?”王掌柜心里一动,难怪这么大动静,朝堂上却波澜不惊。 “自然,没有市舶司出面,如何做得成?不光如此,到时候海路通了,还得水军相护,没有朝廷的点头,谁敢?” 杨行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样的推论十分合理,他根本不怕人家去查证。 “那兄可否透露几个名字,让某心中有个底。” “附耳过来。” 等他靠近,杨行潜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名字,王掌柜听着脸上的胖肉一耸一耸地,无论哪一个都是这城中的大人物,等闲无法接近的,如果真是他们在推动,此事就有绝大把握了。 “此事杨某已经言尽于此了,最后再送掌柜的一句,股份是有限的,若是有意,动作一定要快,这临安城中,有钱的可不在少数,多少人盯着呢?” 说完他一拱手,表示双方一样银货两讫,眼看着那边的验货也结束了,双方心照不宣地站起身,朝中间走去。 立下契约只是第一步,铺子过手还得要去官府报备,就像是后世的公证,那时才算是真正过了户。 “时候不早了,某还得去临安府一趟,改日有空再相请杨兄,请留步。” 虽然他这么说,杨行潜还是将他送出了大门,这样的金主不可多得,客套一番是很有必要的,看着他们一行消失在通往丰豫门的街道上,他一转身将那个沉沉的袋子扔给了府中家丁。 “今日大伙辛苦了,回府上某请客,不当值的都要来,当值的也可,只不许吃酒。”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叶府带来的,对于如何降服他们,杨行潜可谓驾轻就熟,多年的幕僚生涯可不是白干的。 今天这一席话,他不只说了一次,每次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进帐。借着这些人的嘴,将消息散出去,想必城中那些犹豫不决的听说了,会信心更足些吧,又宰了个冤大头,杨行潜的心情很好,家丁们的心情当然就更好了。 “喔,他果真这么说的?” 王掌柜一行人入城后并没有向临安府去,而是找了一处酒肆坐下来,将买来的那番话告知了廉希贤,后者诧异的问了一句。 不能怪他这个表情,宋人财政上有些不足,已经早有耳闻,可真的窘迫至此了么?都打起了敛财的主意,这样的一个朝廷,还不是分分钟倒下的节奏。 而在他看来,宋人的这一出,已经是赤裸裸地将手伸向了民间,这和抢有什么分别,如果哪天说一句还不了了,难道你还能打上衙门? “确实如此,他还说了几个名字,是与不是很容易探得,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肯定不少,假是造不出来的。” 对于王掌柜的话,廉希贤点了点头,他似乎看到了城中民怨沸腾的一天,王师已经整装,行将南下,到时候怕是无须战斗,这城已经不攻自下了。 “喔,人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个随从匆匆进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从驿站过来的,一听他的禀报,廉希贤就好奇地站了起来。 “还请尚书救救我爹爹。” 来人十分年青,一进屋见到他,就跪伏于地,廉希贤一把将他扶起,看着那张脸,当年见面时还未成年,如今已经变了许多,不过眉眼间与解汝揖还是很象的。 “你是帖哥?如何到此的,见到你父亲了么。” 年青人哽咽着述说了一遍,他已经到此有些日子了,一直求告无门,托了许多人情,花了不少银钱,连人都没见到,不得已才跑到驿站。 只不过这件事廉希贤也没有太多办法,王掌柜在官面上的关系不多,否则方才也不用花钱打探消息了。 “尚书,此事某等无法,可有一人或许能行。” 一旁的王掌柜听了他们的话,突然出声说道,廉希贤看了看他的眼色,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啊,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数千里之外的重庆府,张珏带着人将一行使者送出了城,这些人大致上和来的时候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就是城中原来的主人赵应定。 “赵公,路途遥远,多加保重。” 他们将在这里上船,沿着大江而下,因为是顺流的缘故,回去的时间会短一些,所谓“千里江陵一日还”,一日或许夸张了些,三五日功夫也就到了,况且是坐船,比之陆行又要轻省些。 赵应定的心情看上去不错,此刻他的随从背着拟就的奏捷表章,无论如何,大战之时他还是这蜀中帅臣,居中调度策应之功怎么也会有一份,因此,对于张珏的客气,他满脸堆笑地回应。 “节帅也要保重,蜀中百姓还须仰仗你,赵某在京师,只要听到你的捷报,也会与有荣焉。” 帆起船离岸,张珏一直等到看不到影子了,仍是矗立在码头上,十多岁就来到了这里,一晃过去快三十年了。自己就快熬到了武臣的巅峰,可蜀中却掉入了谷底,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小胜于大局其实无补,只能拖延一时罢了, 朝廷现在将整个蜀中交到他肩上,却没有多少实质的援助,他实在不愿看到百姓期盼的目光,再加重他们的负担,可不靠他们,又能怎么办? “走!”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张珏一个大步飞身上了马背,前路就像这重庆山城一样崎岖难绕,可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走下去,他大吼一声,策马而去,前方是他的重庆府,而脚下是他的蜀中大地。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谨慎 “这位小娘子。” 桃儿正在后院中指挥几个婢女婆子洒扫着,冷不防地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回身一看,一个男子神色拘谨地对她施了一礼。 “杨先生不必多礼,叫我桃儿就行,可是要见娘子?” 做为后院实际的掌管者,她当然知道杨行潜是谁,不过平日里从不到此的,今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来,多半是有什么要事吧。 “正是,有些事要请主家娘子拿主意,烦请通报一声。”杨行潜答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说道。 这个点么,桃儿知道璟娘多半在做练习,往日还只是伸伸腿脚,最近又增加了一个踩轮子。背地里院里的女人们都说娘子在修行,这也不知道是什么仙法,那轮子转得眼睛都看不清。 “嗯!” 挑帘子进屋的时候,她刚好和端着一盆水的听潮打了个照面,原本是她的活,现在都被这个被人称为“狐媚子”的女子抢了,桃儿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从来没有去为难她。 虽然年纪很小,她知道璟娘是为了她好,这几个女人多半都是日后要收入屋中的,而她并没有想过要那样,就这样守在璟娘身边,能帮她做些事就足够了。 听潮朝后面呶呶嘴示意了一下,桃儿明白她的意思,应了一声就进了内屋。果不其然,璟娘正坐在台前梳着头,一张脸红扑扑地,头发上还有水渍。 “我来吧。” 她很自然地从璟娘手里接过木梳子,像以前那样帮她梳理着,镜子里的娘子没什么变化,一双眼睛恬静而安详,只是再也梳不了少女的头型了。 “这样可好?” 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堕马髻就在她手里成了形,别上一枚紫凤双珠钗,璟娘左右看了看,十分妥贴,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还是你手巧,谁在外面?” 自从成了亲,这个从小就熟识的贴身侍婢就很少会进屋了,但这并不代表自己疏远了她,现在让她掌管着内院之事,不是心腹又如何放心得了。 “是杨先生,说有些事要你拿主意。” 桃儿一边禀报着,一边从床头的衣架子上拿起一套衣服,璟娘一看却摇了摇头。 “去箱子里找条短些的,再拿件褙子就可。” 她手上这套是在内室中穿的,下面的裙摆长可及地,而璟娘并不打算在这屋里接待杨行潜,这是她同夫君的居所,不可能让别的男子踏足。 “有劳先生久候了。” 收拾停当出到院子里,杨行潜背着手正在望着院中的一个小水池,里面养了些金鱼,色彩斑斓地游来游去。 “见过大娘子,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他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转过头来只觉得眼前一亮,似乎就连那些盛开的鲜花也失去了颜色,他不敢注视,低头施了一礼。 “杨先生这话说得,前院后院,都是一府,自家人不用说什么恕罪。” 璟娘知道他是自家夫君跟前得用的人,也明白他所管的绝不仅仅是前院那点子事,自然会在心里多几分尊重。 “杨先生请。” 同城中大部分的宅子一样,她的院中也有一棵大树,是为了夏日里做遮阴之用,树下摆着石桌石凳之类的,已经被人擦拭地十分干净,桃儿在一张凳上垫上了锦帕,扶着璟娘坐下。 杨行潜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坐下,他从袖笼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桃儿,后者眼都不眨地直接交给了璟娘。 “这是......喔,已经收齐了么。” 璟娘翻开一看,却是一本帐册,记载的是她那些铺子田亩卖出的银钱,她大致看了一下,所有的拍卖金都收了上来,这才过了几天? “是,扣除了丰乐楼中的各项开支后,还余下十一万三千七百五十四瑉,东家在走之前曾有语,此为大娘子所有,所用亦要大娘子点头,故此前来请示。” “先生请说。”璟娘看了看最后的那个数字,同他嘴里的并无二致,于是合上册子说道。 “按之前的预计,咱家需要认一百股,也就是十万瑉。谢家管事前来知会,若是定了,今日便要去商议出一个章程。如今这事已经弄得街知巷闻,最后要如何收钱入股,都要再斟酌。” 杨行潜所说的事璟娘早已知道,十万瑉银钱换成金子也有数百斤,寻常家中哪会放这么多钱财,那不是引人窥视么? “叶府认了多少股?兄长可曾说过。” 璟娘的问题让他一愣,随即也就释然了,她现在是刘府女主人,自然不好多问娘家的事。 “大郎曾与某说过,应是二百股,不过筹措须些时日,可能会晚一些解来。” 璟娘点点头,以她家的家势,要凑出二百股的股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夫君当日定下这个规矩,固然有绪币不值钱的因素,其实应该还有防止大户垄断的意思在里头。 “那这样,一会你持我爹爹的名帖,先将那些银钱解到户部,在他们的库中存放着,比咱们府上强些。” 杨行潜一怔,他的本意是让璟娘答应,今天就去把入股之事办了,银钱直接交托出去,免得没有地方存放,可听璟娘的意思,要缓一缓? “先应着他们,交钱之事等叶府的到了再说,这些日子咱们府上的风头出得多了,还是收敛些吧。” 璟娘不疾不徐地说道,杨行潜一听就明白了,自己的考虑欠妥,现在人家都还在观望,你巴巴的先来这么一手,不是出头鸟么?这么看谢家未必没有拿他们当枪使的意思。 “大娘子说得是,是某莽撞了。”杨行潜很干脆地认了错,主家娘子有决断,是件好事。 “先生不必自责,我也是谨慎惯了,未必真妥。”璟娘摆了摆手。 “之前听夫君说,此事他们还在商议,不知道最后定的哪几家人,你可听闻?” 这个问题杨行潜原本也是不打算说的,既然有了刚才的认识,他也想听听这位主家娘子会说什么。 “据谢府的人讲,此事当是以荣王府牵头,余者尚有秀王府、谢家、全家、杨家,五家各出一人做为执事,轮流执掌。有大事不能决,方才同一众人共商。” 他的言下之意璟娘听明白了,自家和叶府都不过是众人之一,她有些不愤,事情是夫君想出来的,决策的时候却没有份,可这五家?她有些疑惑。 “全家可是当今太后外家?杨家又是哪个杨家?” “大娘子说得不错,全家便是太后之父全节度府上,杨家是左领卫大将军、庆远军节度使、驸马都尉府上。” “可是周、汉国大长公主下嫁的那位杨附马?”对于她的问题,杨行潜点了点头。 这么一说,璟娘就明白了,这个杨家是宁宗朝的杨皇后外家,其侄孙杨镇娶了理宗皇帝的唯一女儿,只可惜也许是福泽太厚,这位公主只活了二十余岁就薨了,不过杨驸马却得宠一时,现在仍是一等一的权贵之家。 想想那位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她有些唏噱,富贵至极又怎样,还得有一付好身体来承受。这一刻,对于夫君的锻炼要求,她的认识又加深了些。 也就是说,这五家里面,两个顶级的宗室外加三个国戚,确实没有别家比得上,他们执掌主事也是理所当然。璟娘微微有些走神,这样的局面,不知道夫君会做如何想? “某听闻,事情议定之后,几家分别遣人往南边派出了使者,算算路程,快得话,也就在这几日里。” 杨行潜的话带了些试探之意,他是想知道,这样的事情,主家娘子知不知道,如果她连这个都知道,那就说明东家对她已经毫不隐瞒。 “先生,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银钱上的事多几句嘴罢了,至于别的,还是你们拿主意,你说是吗?” 璟娘的话语不轻不重,眼神中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平淡,听得杨行潜心里一懔,顿时收起了那些轻视之心。 “大娘子说得是,杨某唐突了。” “那就这样吧,桃儿,你送送杨先生。” 璟娘站起身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脚步却不停地走向内室,锻炼完后沐浴一番再睡个回笼觉,是她平日里的习惯,现在已经耽误了许多功夫,说不得要晚些才起得来。 “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晚风吹过我的pp,我又想起你,再次拖进了苞米地......” 兼职小保姆的苏微走入他的房间时,刘禹正在浴室里唱着歌,听上去心情还不错,词改得歪到了不知哪里,调了也是乱七八糟的。 对于在酒吧里上过班的她来说,这种程度的篡改充其量也就是调侃,因为她听到过比这更荤不知道多少倍的词儿,可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不能忘记你,把你拖进了苞米地,不能忘记你,心里想得还是你,浪漫的夏季还有逗逼的一个你,留下一个粉红的回忆......” 正一边唱得起劲,一边擦着身上,他一走出来就看到了发呆的苏微,后者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脸红红地跑了出去。 刘禹下意识地低头一瞅,身上穿了短裤的啊,为什么是自己的身体被看了,表情错愕的却是别人呢?他实在是想不通。 “你在就好,这是今天入库的清单,赶紧过一下目。” 这时,陈述风风火火地走进房里,将几张纸递给他,上面的东西五花八门,刘禹知道,自己又有得忙了。 “和那家水泥厂的说了没有,包装袋上什么也不用印,人家非洲人民根本看不懂。” 陈述对他的话撇了撇嘴,鬼才知道这是运到哪里的呢,东西一进仓库,第二天不是这个少了就是短了那个,然后公司马上会收到非洲那边的回执,手续倒是一样不少,可她是谁?外贸做了多少年了,这点伎俩又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她也不想去深究,全都是些生产生活资料,又不是枪支弹药,老板高兴,就是一把火烧了,哪个又会去告他,谁让人家有钱任性呢。r1058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筑路 “这......这是琼山县?” 看着眼前的情景,几个人面面面相觑,恍惚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从船上下来一踏上码头,各色的人流就充斥其间,哪像以前的无人景像。 “......投军的来这边,报上户籍名号,自然有人接引。不管过不过得了,都有一碗饭吃,不来白不来啊。这位弟兄,某看你骨骼精奇、孔武有力,不如报效朝廷,也是个好出身?” “......有没有要做工的,每日现结,听清楚了,现结!看到没有,白花花的大米,做上两日,一家人的吃食便尽有了。兀那汉子,没投上军是吧,别着恼,咱这里不要技艺,有把子力气就成,试试?好勒。” ...... 吆喝声此起彼伏,整个码头就像个菜市场,闹腾得不行,几个刚下船的人被人拉拽着,差点就脱不了身。好不容易逃也似地跑出来,急匆匆地准备上路,却发现前面走不通了。 “对不住了,官府修路,要过去的请绕行,莫在工地上行走,砸到了可不是耍子。” 一个衙役客客气气挡住了他们,伸$⊥,手朝旁边一指,为首的伸头一看,前方确实在开工。数不清的人头拥在那里,挥着镐锹将原本平整的路给挖开,这是要闹哪样? 没奈何,他们只能遵命绕行,从路旁的田梗小道穿过去,一路走一路看着,这些修路的有附近的村民、也有包着头的夷人,奇怪的是,一个个干得满头大汗地,却都是面带笑脸,什么时候使役也使得这般高兴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从县城到码头再往前方沿着海岸都是如此,这么大的阵仗,往日里怎么也应该闹得四方皆知,现在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搞了起来,而算算日子,分明就是最近才开始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夷人,这也是极不寻常的,两族虽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经常也会互通货物,可关系绝对谈不上融洽。眼前的所见实在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混杂在一起还能有说有笑,直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管事的,你看!” 在狭窄的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泥里,为首的那人何曾走过这样的路,不得不提着裤脚小心看路,忽听得前方有人喊了声,他诧异的抬起了头。 “那一片是咱们家的田地?” 为首的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前面陡然间竖起了高高的院墙,在四面田野的包围中显得十分突兀,而照脚程和方向来看,那里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估摸是的,不知圈了多少进去,这么大的地界,难道是驻军之用?” 几个人围着墙转了转,好半天也没到头,最后总算来到了出口处,却看到执着兵刃的军士们守在了前方,冷冷地不许他们靠近。 站在远处看了看,出口的地方不时地有人赶着牛车往来,空车进载满了方出,上面运的是什么?被罩布遮着看不清楚,但既然是军士护着的,又岂会是等闲之物。 “管事的,咱们现在怎么办?”看这情形,不可能找到人搭上话,一个伙计愣愣地问道。 “先入城再说,若是城中的宅子无恙,便去县衙寻寻田县丞,好歹乡亲一场,平日里也打点过,总能想个法子吧。” 为首的那人也没了主意,如果这条路子也行不通,那就只能回转了,这琼山县变得那样陌生,陌生地他心生恐惧,一刻都不愿意呆。 就在这时,围墙中传出一个巨大的声响,宛若野兽的呼啸,大白天的都让他们心中一凛,赶紧加快了脚步,低下头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老施,叫他们仔细些,莫弄破了袋子。” 刘禹从载重卡车的座位上下来,向迎上前来的施忠嘱咐了一句,车上全是纸袋子装的水泥,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弄烂。后者一听之下赶紧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道,搞得那些卸车的汉子都小心翼翼地,生怕用力过猛。 “这就是那劳什子‘水泥’?好家伙,怕不有几千斤。” 施忠夸张地看了看车厢说道,刘禹笑笑没接他的话茬儿,这点算什么,铺一条路的用量大了去了,更别说还要建码头、盖房子。 “你们招抚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守在工地上的就变成了施忠这个大老粗,姜才现在连迎接之事都不做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在大营里,新招的那些人不得用,他有些上火,这不亲自操练上了。”施忠摇了摇头说道,姜才的要求太高,几乎没一个人能入他的眼,连带着营中的老弟兄也吃了憋,可急有什么用,兵不都是练出来的。 “现在招了多少人?”刘禹递给他一支烟,然后从车厢的座位下面拉出一个旅行袋,施忠当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高兴地连连称谢。 “约摸三个指挥吧,都是些吃不上饭的人,良家子谁肯来啊。” 不光人数不够,就连兵源也不如淮地,当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刘禹也束手无策,愿意当兵的都是活不下去的,比如战争中的逃难者,可现在哪来的那么多逃亡之人? “既如此,不妨放宽些,字也不用刺了,就充作效用吧。” 良民不愿当兵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刺字,大宋虽然流行刺青,可谁愿意在脸上刺一行字?刀疤都比那个来得酷。 “行,某回去就同招抚说,侍制今日这是最后一趟了吧?” “嗯,去城中帮某找个屋子,好生歇息一下。” 虽然没有亲手搬运,这一车车的来回拉也让他累得够呛,刘禹现在只想着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满身的水泥灰太难受了。 “哪还用得找,抚司后衙让二娘收拾一间出来,不费事,也别急着歇息,尝尝她做的饭,端的一手好柴火,不比较酒楼里的差。” “有事就直说。” 刘禹有些奇怪他的殷勤,烟不是已经扔给他了吗? “就是这水泥的事,昨日照你的意思,匠人们弄了一块出来。今日某去看了,变得硬了些,不过踩上去还是有脚印子,大伙都不知道成没成,想请你再去看看。” 原来如此,虽然不会造,这水泥的用法并不难,无非就是个比例的问题。在后世找人计算好了,在让老工匠照着调,先弄出一块试验的,然后推广开去,刘禹也想看看他们干得怎么样,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来到一处挖空的路基前,一群人正围着指指点点,施忠上去一顿呼喝,将人群赶开。他们围着的正是一块深褐色的地面,方方正正地像是块豆腐,四面用木板拦了起来。 刘禹走过去看了看,面上很平滑,有一些脚印子,没有明显的裂痕。至于是不是达到了后世的标准,他当然不知道,不过卖相已经不错了,反正这路也不会过大量的汽车,应该问题不大吧。 “将木板拆了。”指着硬地的边上,刘禹出声说道。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四周的木板被拆掉,便能清楚下面的结构,看上去很密实。刘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工匠们各自互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现下还未干透,平日里须得注意,隔几个时辰浇一次水,否则会开裂。再有个十来天,这地就会完全干透,那时会硬如磐石,方才算得功成。” “都听仔细了,全都记下来,各自负责一块,就照之前的那样去做,开工吧。” 施忠挥挥手将他们驱散,这些人就像种子一样,会分到每个路段,对于他们的做事态度,刘禹还是很放心的。比如眼前的这块地,就是他们一点一点地用秤称出来,严格配比之后搅拌而成的,再加上严苛的军法约束,根本不可能出豆腐渣工程。 这只是其中的一小块,等到整条路全都由这样的小块填满,本时空的第一条水泥马路才算完工,只要人手足够,修起来也是很快的。 看着这一小块,施忠不由得感概它的神奇之处,他亲眼所见,一群人不过在里面放了些泥浆样的事物,到了第二天就变成了这样的硬块,而据刘禹所说,最后会坚硬地如同石头,这不是变戏法么? 他无法想像一条那么长的路全是这样的硬块,那样的话,就算雨天也不怕道路泥泞了,对于军事上的意义将是非凡的。 他的感觉就像这嘴里冒出的烟圈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现实,像做梦一般,而这一切,全是身边这个年青的文人带来的。 “走吧,带某入城,尝尝你所说的二娘好手艺,他娘的,还真有些饿了。” 刘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他这个半吊子专家也只能指导这么多。好在这时空的工匠们不乏聪明才智,一旦把方法说透了,干起活来很是省心,倒是省了他多少事,还是找历史名人喝酒吃饭比较重要。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除礁 这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铺子,信步走入的陈青云随意地四下里一瞅,仍是让他瞧出了些不同之处。¢£, 这个时辰店里没有一个客人,伙计们似乎也并不着急,既没有人站在门口揽客,见到有人进来了,也无人主动上前招呼。 货柜上放的品种也很乱,一边是大匹的尺头,一边则是女人用的钗、镙、钿等物,这样的铺子开在这个地段,就连张青云这个外行人也知道不合适。 问题是他到现在也没看到了一个蕃人,那些伙计都是宋人的打扮,他背着手走到柜台前,视线盯在那些布匹上,心里却在想到要怎么引出目标? “这种花色,你们这里还有多少?”张青云拿着把纸扇点了点柜台,他的随从心领神会,上前问了一句。 “官人请稍候。” 柜台后面的人像是个帐房,抬起头仿佛刚刚才看到他们,应了一声,就让伙计去仓库找找。 “你们掌柜的呢?某有笔生意想与他谈谈。” 张青云扫了他一眼说道,帐房一听,放下了手里的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伸手作了个揖,暗地里还打量了一番。 “好叫官人知晓,鄙东主外出尚未回来,若是要得紧,不妨先与小的谈谈,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你?作得了主。”张青云斜着眼说道。 “那就看官人要什么了,不如这边请,用些茶点,再细谈。” 张青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跟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帐房命人送了茶水出来,还有些糕点。张青云只看了看,既没有动茶水,也没有去碰那些糕点。 “怠慢官人了,但不知所需何物?不是小的夸口,这铺子看着不大,可说到货物,只要官人说得出,没有小店办不到的。” 也许是被他的做派刺激到了,帐房的口气一下子变得很大。 “某不过进来碰碰运气。”张青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自吹自擂。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某就多问一句,你这里可有新制的皮子?” “什么?”帐房听在耳中,好像不怎么相信地反问道。 “正是。” 张青云“啪”地一声展开了手里的扇子,摇了几下,外面的日头不小,不过这屋子很通风,并不显得有多热。 “可这时节......”帐房狐疑了。 “某自有用处,你只说有没有吧。”张青云的语气已经隐隐有些不耐。 “不瞒官人,若是再迟些日子,或许还有法子,此刻,只怕这城中无论何处都不可能有,官人只管去打听,小的绝无虚言。”账房苦着脸说道。 “是么,那太可惜了,某还以为此地客商云集,想必不会缺货,没曾想也是一般,既如此,算了。” 说罢,张青云站起身来,遗憾地摇了摇头,招呼自己的随从将那几匹布包好,不顾帐房的挽留,抬脚便出了门。 “怎的不多呆会,那人怕是就要回来了。” 到了一处偏僻的街角,随从不解地问道。 “不必了,原本就是为了证实他们的身份,碰上了反而不好解释,先回客栈,看看有没有消息。” 张青云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只能点到为止,太刻意了难保不会引起怀疑,而他的目标另有其人,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到了泉州这么多天,他们的进展并不大,目标人物的行踪飘忽不定,很难掌握确切的规律,更别说打探到他的动向。唯一的收获就是大致查出了他与哪些人有来往,以及今天的这一家。 他不知道这是否达到了东家的要求,看起来似乎还远远不够,这几日泉州城里的蕃人突然多了起来,与蒲府往来的更是大有人在,这些人互相交淡多用蕃语,就算混进去了也打听不出什么,他心里有些着急。 而此刻的刘禹还想不到那么远,他正在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这里已经是临高县辖境,不同于琼山,人丁更是稀少,因此能招募到的做工当然就更少了。 没有军队的监视,他不敢贸然使用犯人和夷人,因此,利用现在的这些人手,大规模的筑路是不够的,只能先做一些基础事务。 “曾侍郎,这是某预想中的琼州市舶司,你看看合不合适。” 曾唯惊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彩色效果图,嘴里不停地称奇,已经无瑕回答他的话了。 不同于平时所见到的大宋房屋,图上是一排四四方方的建筑,当然刘禹参考的是后世的那种样式,因为楼层不高,他打算用砖混结构,这样建设难度就会小很多。 “这是如何搭起来的?” “很简单,就如同城墙一样,用砖和上泥浆,一块块地砌上去,再浇铸几根柱子做为支撑之用。难看是难看了些,却会坚固许多,风吹日晒都不怕。” 他明白这并不符合本时空的审美,眼下工期太紧,也只能先这么弄着,等到后期有时间,再来做些装饰。市舶司关系到国家的颜面,一般来说都修得很好,他亲眼见过明州司,那建筑比府衙还要宽敞雄伟。 “就是你带来的那种泥灰?” 泥灰在本时空已经有了,是用来糊墙的,像是后世的腻子,刘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个和泥灰不一样,它其实是一种黏合剂,像是筑城用的米浆。 好在曾唯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他看着那些忙碌的做工者,心中有些感慨,这样的效率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而同时琼山那边也在大兴土木,他的这个市舶司可没有拿出一文银钱! 眼前的这个年青人比他还要热心,原本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说干就干,在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城外已经热闹起来。 “这处还是靠前了些,依某说,县城那里才是最好,等司衙建好了,再在此处修些仓库、房舍,让蕃人在此居住放货之用,码头就可宽裕些。” 刘禹指着还是一片荒地的前方说道,曾唯想像着他嘴里的那些建筑,心中激动不已,这可是从白地开始,日后他曾唯就是这琼州市舶司的开创之人。 “至于那边,全都填平了,空出来做点选之用,看着地方够大,行事也便宜。” 这只是最初步的构想,一旦港口繁荣起来,不需要他们动手,往来的蕃人自己就会出钱去盖房子,到时候,这里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超过广、泉等地,都很是让人期待。 “海湾那边呢?” 从瑕想中回过神来,曾唯突然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盖再多漂亮的房子也是无用。 “已经开始了,今日里便要解决,侍郎不妨等等看。” 刘禹卖了个关子,趁着这里人还不算多,先把暗礁的问题搞定,免得到最后让人大惊小怪。 曾唯已经看到一些军士在海湾那里,有些已经脱了衣服下水去,更多的人在岸上牵着线一样的事物,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我就在此吧,那边有些危险,不能靠得太近。” 刘禹没说危险是什么,曾唯心里隐隐有些感觉,见他不明说也就不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曾某听闻琼州巡检司扣了一些蕃船,不知道是也不是?” 眼前的人和他没有隶属关系,曾唯也不想用官称,他问的这个是事实,刘禹原也没想瞒他,便点头称是。 “为何?” “信风将至,这些人都是欲往广、泉等地的,琼州开埠在即,若是任他等前往,则何人会来这个新司?说不得,也只能先委屈他们一下了,反正都是大宋境内,在哪做生意不是做,曾侍郎以为如何?” “素闻刘侍制有智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某在此多谢了。” 曾唯没有肯定或是否定他的做法,不过言语间已经传递出他的态度,这种事他可能不会亲自去做。但不妨碍别人的好意,说倒底,琼州司能税入多少,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刘禹这么热心帮忙,他只有心下感激的。 但心里也未必没有担忧,这已经算是强买强卖了,万一那些蕃商有所不满,回头一状告到京师,只怕本地的官员都要吃瓜落,尤其是他这个主官。不过刘禹说得对,现在形势不利,不做也做了,先完成自己的目标再说吧。 “侍郎勿忧,某敢保证,他们日后绝不会找咱们麻烦。” 看刘禹的神色,一脸的自信,曾唯再次困惑了,他实在不知道这种自信从何而来,难道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握着,所以那些人才不敢发难? “禀侍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从海弯那边跑过来,大声向他禀报。 “你等可都知道用法了?” “侍制放心,弟兄们都训练过,必不会误了事。” 军士昂首答道,刘禹其实有些担忧,毕竟那是危险物品,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他总不能自己去做,其实他与那些军士一样,都是首次接触到,没准还不如人家呢。 “清场吧,无论是陆上还是海里,都不许有闲杂人等出现,明白么?” 军士一声得令,便抱拳而去,紧接着,几十个军士开始布置警戒线,将靠近的做工者和看热闹的百姓全都驱除开去。曾唯听了他们的对答,知道马上就会开始,于是凝神望向海湾,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等下会有些声响,用这个堵上要好些。”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棉花球,他学着放到耳中,心下更是好奇了,会是什么样的声音,要这样堵住耳朵呢。 过了一会,眼看着那附近已经清理完毕,除了几个军士,别的人都站到了很远以外,刘禹才对着他们下达了“开始”的指令。 “轰~隆隆!”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响,曾唯惊奇地看到,海湾里升起了无数道水柱,里面好像还夹杂着碎石等物。隔了这么远,还堵上了耳朵,他仍是感到天悬地转,几乎就没站稳,还好被刘禹一把搀住了。 “小心了,侍郎。” 其实刘禹自己的感觉也差不多,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倒是比别人要站得稳,不独他们。那些远远瞧热闹的百姓都吓得抚住耳朵蹲在了地上,就连军士们也脸色苍白,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这是......震天雷?” 曾唯喃喃自语,对于这个事物他也只是听说过,今天亲眼所见,果然对得起这个名字,可是,要炸成那个样子,得用掉多少啊? 刘禹没有吭声,既然他这么想,就这么认为吧,免得还要多费口舌去解释,这东西可不好弄,就算是后世也是违禁品,他是冒了风险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对策 “砰!” 一声清脆的炸响,原本搁在几上的那只官窑豆青釉暗刻双耳斗兽尊就变成了一堆碎片。孙胜夫阻拦不及,心疼地直抽抽,上回一个蕃人看到了,可是愿出千金易之的,现在么,还得让仆役去收拾。 他能理解蒲寿庚的愤怒,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看着一年一度的信风将至,正应该是躺在家里秤金量银的好日子,可糟心的事怎么一个接着一个,就没完没了了。 “海公,海公,息怒,且息怒。” 看到后者还在满屋子地找东西砸,他赶紧上前拉住,这屋中的任何一样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砸了倒是痛快,可过后只怕要悔之不及。 “几个瓶子,某还摔得起,胜夫,这个,又该如何处置?” 蒲寿庚大概是出过气了,就势停下了动作,他手上的书信是一早送到府上的,看完后只觉得郁闷难当,却又无处排遣,故此才会有方才那样的举动。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只不过现在情况还不甚明朗,咱们可不能先乱了阵脚。” 这些书信孙胜夫已经看过了,说实话,他也猜不透京城里那些意欲何为,派去京中的人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没有切实的情报支持,就是想做出一个可靠的判断也没办法,难怪让自家东主乱了方寸。 “京城肯定是出事了,虽不知是何事,可看上去于咱们不利,先寻个借口拖着他们,只推说船只都在海上,待咱们的人回来再说。” 这样的应对不难做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原本倚为后~台的几家权贵突然不约而同地清账。不只是红利,就连本金也想拿回去,如果凑不上,就要用海船去抵,那可是蒲家的命~根子,怎么可能轻动。 “他们要船想干什么?” 这么大笔的银钱,一时肯定是凑不出来的,于是这些家的目地就显而易见了,冲着海船来的。蒲寿庚又不是傻子,自己出口一问,马上就想到了答案,刚好孙胜夫也是同样的神情。 “抛开咱们另干!” “琼州市舶司!” 两个人脱口而出的字眼虽然不一样,可意思却是相同的,说完后蒲寿庚一把拍在几上,好狠毒的用心,这些人不但要堵了自己的财路,还想断了自家的根! 再往之前联想一下,王家突然提前取走了分红,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原来早就有预兆了,可问题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泉州市舶司的成绩有目共睹,早就成了朝廷所设三司中税入最高的一个,年年都在增长,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设个新司,还是在琼州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再说了,蕃人根本就不知道消息,又怎么会去那里交易?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从他们心底冒出,怎么看怎么像是冲着他们来的,想不通归想不通,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应该怎么办? 束手待毙交出海船?蒲寿庚根本就没想过这样的选择,人都有种惯性,权掌久了舍不得放下,钱赚得多了又何尝不是如此,尽管他现在可说是富能敌国,那也挡不住攫取的一颗贪婪心。 “这大海是某的,泉州也是某的!没有某,他们上哪一年能坐收几百万巨利?现在要卸磨杀驴,做他娘的美梦哩,大不了,一拍两散。” 此刻的蒲寿庚就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哪怕这个玩具是别人借给他的,时间长了也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哪里还会想着要归还? 孙胜夫却拈着几撇胡子沉默不语,散?怎么散,人家根本就没同你商量的余地,要么还钱还物,要么?这些人哪一个的身后都有着巨大的能量,足以让人毁家灭族的能量,撕破脸的下场只有一个。 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啊,原本年初的时候,元人的攻势看上去势不可挡,那时候怎么说都还有另外一条路能选。可现在,除非舍了这泉州城,将船队拉出去,直接冲破宋人的堵截,沿海北上,否则岂不是死路一条? 不过看着东主的表情,那是一种深深的不舍,孙胜夫自己也是一样,在这城中多少年了,谁也难以轻易做出抛家舍业另寻别处的决定。 “海公,事情还未到那一步,咱们不妨想想别的办法。” 蒲寿庚听了,看了看自己的亲信,不像是虚言安慰,情知他还有下文,便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还是那句话,他们以为找到了新的路子,不管是谁在主事,都要大海说了算,可论到这个,又有谁比咱们更熟悉?” 孙胜夫的话晦暗不明,但他相信主家肯定听得懂,果然,蒲寿庚细细思索之后眼睛顿时一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家中仆役的通报声,在得到默许之后,孙胜夫将门打开,一看不打紧,居然是派往琼州去的人回来了。 “怎么回事?” 算算日子,也就勉强够打个转身,孙胜夫不禁疑惑了。 “唉,小的们刚刚到达琼州海面,还未及入港,就被官军的巡船截住了。听他们的意思,许进不许出,蕃船一只都过不来,全给拦在了海峡那一头,小的们无奈,只得先行回来禀报。” “你先下去,把住嘴风,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 将来人打发走,孙胜夫关上房门一转身,就看到蒲寿庚露出了与他一样的表情。事情很明显了,这是有预谋的行为,一边在京城一边在琼州,双管齐下都是针对他们的。 “看来官面上走不通了,也罢,‘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事到如今,休要怪某等。胜夫,此事还要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就说如此如此。” 蒲寿庚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叫过孙胜夫就在他的耳边嘱咐了一番,后者边听边点头,这主意本就是他先提出的,自然知道要去做什么。 京城的刘府,璟娘今日哪儿也没去,而是特意来到了府中另外一个妇人的房中,她进去的时候,房中的人正在坐在榻上绣着什么。 “大娘子。” 映红突然看到进来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主家娘子会亲自到她这里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接触得少,她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性情,只听说出身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因此在心理上就有些仰视的意思。除了入府之时见过一面,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平常都几乎没有往来。 “不要动,你有身孕,坐着就好。” 璟娘赶紧将她扶住,其实这会才一个多月,哪里会显怀,可璟娘记得刘禹说过,刚怀上的时候就要特别小心,那正是胎位不稳的时候,她当然会记在心里了。 “莫在意,我不过来看看你。” 瞅着映红的神色有些拘谨,璟娘笑着说道,许是她小小年纪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映红也放松了些,回了她一个笑容。 “这是你绣的?” 榻上放着一个绣框,璟娘拿起一看,是一幅未完成的百子图,上面的小儿憨态可拘,绣得十分可爱。 “些许粗活,入不得大娘子的眼。” 璟娘轻轻地抚着上面的针脚,想像着她绣这付图的样子,心中着实有些羡慕。 映红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主家娘子,不知道应不应该请她坐下,这间屋子小了点,除了这榻就没有别的桌椅,让她感觉有些失礼。 “来,我们坐下说话。” 放下绣图的璟娘察觉到了映红的窘态,拍拍坐榻说道,见她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映红也只得陪坐在了一旁。 “你们入府也有些日子,总想着来看看,正好今日无事,就过来了,若是不嫌打扰,不如陪我说说话。”璟娘拉着她的手说道。 “曾听夫君说起你们的事,他说建康之时,你与张先生同在一起做事,能不能与我说说,播音员是做什么的?” 璟娘的问题让映红愣住了,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日子,可以说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自己的声音在全城响起来,而又不用对着许多人,既神秘又让她自豪。 “......不知道太守是如何说的,我只知道,每天要对着一个传音筒说话,而那些话语会四下响起,整个建康城都听得到。有时候是一些祝词,有时候是一些前言,而更多的时候,则是......” 说起这个的时候,璟娘分明看到了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芒,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神态,此刻的映红显得十分自信,如同换了一个人,哪还有方才的谨小慎微。 “随着战事的吃紧,战殃的人越来越多,每日里都要花费很多时间去报名单。我还记得北门战事结束时,第二日交到我手上的名单非常长,足足播了一整日,走出播音室的时候,我听到全城都在号哭,那样的情景,这一生都难忘怀。” 映红话语低沉下来,泪水缓缓地流下,她记得那一天自己到后来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了,三千多人的名单里,其中就有她的族兄,而这在整个建康战事中只占到了十分之一。 “战后收敛,城中添了三万多座新坟,城里人人戴孝家家披麻,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我们胜了,鞑子死得人更多。太守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还专门教了我一首歌,不过那天我没好意思开口,倒是雉姐儿唱得更好些。” 璟娘听着她轻轻地哼唱,想着那种难以名状的惨烈,不由得也流出了眼泪。平日里看到的夫君,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可一旦做起事来,却是无比的投入,她早已知道夫君在诗书上不擅长,一笔字也很难看,可那又如何,她叶璟的夫君是个英雄,这就足够了! 回到主屋里,桃儿惊奇地发现,娘子居然在书桌上铺开了一张纸,这有多久不曾看到了? 自从成了亲,璟娘是琴不弹了、棋不下了、书不写了、画不作了,一门心思地锻炼身体之外就是做做女红看看账簿,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愣什么,还不过来磨墨。” 小丫环想什么,璟娘才没空去关心,见她傻傻地杵在那儿不动弹,又好气又好笑地喝了一声。 提着笔,璟娘略略思忖了一会儿,便朝着铺好的纸上写去,不一会儿,一行雄浑有力、方正挺拔的颜体字就出现在纸上。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桃儿喃喃地念道,这不是娘子作的啊。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得失 招股计划的推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京师临安引致了不小的波澜。开始还是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随着消息的散播开,大批在城中有眼线的外地富商携带着真金白银到来,便再也遮盖不住。 而朝堂上下的集体失声也被解读为默许,渐渐地,原本一个单纯的商业行为便被披上了官方色彩,各种小道消息四下里飞舞着,让人真假难辩。 “什么?” 政事堂里,实际掌握着大宋最高权力的三个男人齐聚一室,其中家底最少,对此事也最不关心的陈宜中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吃了一惊。 “现在城中都在传,朝廷将以之后的市舶司收入为抵,保证每股至少三成利润。这才引得众人趋之若鹜,纷纷解囊争购,某这个宰相,也没有人情讲,一手交钱一手交股,看看,刚刚到手的。” 留梦炎从袖笼中拿出一张名帖一样的纸片,递给了上首的王熵,王熵接过之后略略扫了一眼就传给了陈宜中,后者诧异的看着这张硬纸,上面竟然是彩绘。 不过方寸大小的一张纸,比官出的会子要大上一圈,纸质≥,则不可同日而语,质硬挥之有脆响,墨香扑鼻。正面抬头印着“琼海商路持股证明”,中间写着“壹股合本金壹千瑉”的字样,下面则是落款日期“德祐元年七月廿日” 背面则分栏填上了持股人名讳,籍贯等资料,然后是大段的规则解说,比如何时能兑红利,何时能付本金,特别注明了一条“本股证可转让”,这几个字让陈宜中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王熵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纸片他昨日里就得到了,编号还在前十之列,如果不是事情有欲演欲烈的趋势,根本就不可能在这里讨论。 说实话,一千瑉真金白银拿出去,就换回这么一张小纸片,任是谁也会打个嘀咕。无奈现在这世道,正正经经的生意能赚上几个钱?土地田亩铺子都是带不走的,万一哪天......为了子孙家族计,他不得不这么做,哪怕被人说成贪财,自己已经活不了几年了啊。 “与权,你意下如何?” 过了一会儿,见无人说话,王熵便点了陈宜中的名。 “造谣者,其心可诛。” 陈宜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事情已经快要失控了,可朝廷又能怎么办?不管是谁在背后推动,现在都不能大动干戈,造谣的人只怕也深知这个道理吧。 出手叫停吗?那更是不可能,主导的那些人无一不是权贵之家,而且肯定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人家不过想安安份份赚些银钱,又没有与朝廷分利,说破天去也占着理。 要是认下来?岂不是助长了这个行为,陈宜中打心眼里不愿意,拿朝廷当幌子,最后得利的又是那些人,他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 “若是不作辩解,任其施为,依某说还不如痛快认下。一则可安民心,二则既然朝廷都为此作了保,那也理应有份是不是?” 留梦炎的话让二人眼前一亮,堵不得便只有疏,这一招“因势利导”只怕是唯一的办法,不管朝廷最后能得到多少,也算是一份正经收入了。 “只恐言官们有说辞。”陈宜中还是有些顾虑。 “那就让言官上疏行此策,或是放在大朝会上群议,某看他们可有别的办法?” 还是留梦炎脑子转得快,王熵不由得暗自点头,这样一来,房里的三个人就无须背上责任了,事情是明摆着的,只要大部分朝官牵涉进去了,言官又能做什么?聚众斗殴他们也打不过啊。 俗话说光棍的不怕穿鞋的,言官要是参权贵、参重臣、谏官家,那都是高风亮节刷声望的表现。可如果这样去一下子得罪大多数同僚,只要不是孤高愚昧之辈,任谁也不会这样去做的。 “可惜了,事情不是朝廷主导。” 陈宜中惋惜地摇摇头,这么大的一笔银钱,要是用在国事上,能解决多少麻烦啊。 对于他的感慨,王熵和留梦炎相视一眼,都是无语,若真是朝廷主导,先不说谁会这么下死命投钱,就算收上来的钱,最后能有多少用在实处?真是书生之见。 杨行潜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子,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前院里忙得不可开交,指挥家丁们将码得整整齐齐的空白股权证搬上大车。 当然,这些都是刘禹在后世印的,不过是普通的彩色胶印,在本时空根本无须做任何的防伪措施,都没人能仿得出来。因此只需要编上号,登个记,这样的纸就能换真金白银,难怪跟车前来的是整整一队的禁军,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那种,全是宿卫大内的御前班直。 之前送过去的一千份,到今天上午就告罄了,按面值这可就是一百万瑉银钱,杨行潜不得不感叹京城人傻钱多,这个词也是东家经常挂嘴边的,这一刻,他觉得形容得甚是贴切。 “虞侯,烦请在此画个押,到地方交脱之后,将此纸送过去,便没了干系,弟兄们一路辛苦了。” 又是一千份,军士们细细清点无误之后,杨行潜将一张类似收据的纸递给为首的将校,数目太大了,出了事谁都担不起,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将牛车和护送的禁军送出门外,他们行进的方向是朝着官衙云集的和宁门外一带,办理证书的地方被放到了户部的大堂外,而银钱则和刘府一样直接解入库中,看上去就是官府的行为,这也是流言之所以能传开的原因。 回到前院,他才有空去研究得到的消息,其实很简单,政事堂几位相公难得地碰了头,至于谈得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联系到最近没有紧急要务,这样的会面就显得不同寻常,这么一分析,其结果就不言而喻了,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也很容易推断出来,因为朝廷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到了现在,东家的谋划才算最后完成,京城之事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它自然会照计划一步步走下去,剩下的就看南边的情况,杨行潜朝着那个方向叹了口气,不仅是因为东家,也为了远赴泉州的张青云。 琼州的建设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刘禹同样忙得脚打转,那些新的建材都要他去指导,没办法谁叫他的手下那么笨呢。人家穿越者只要画个草图,属下就能自行脑补,造枪造炮造军舰,而他做了详细的说明册子,可干起来还是错漏百出,恨不得亲自上阵才好。 好在一通百通,只要工匠们领会了,自然会去教别人怎么做,剩下的事情不用他去操心,饶是如此,他也讲得口干舌燥,正想着寻口水来吃,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边上响起。 “官人可是口渴了,奴这里有放凉的茶水,不嫌弃的话,便用一些吧。” 自从恢复了宋人的身份,黄二娘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江南口音,如果不去看人,这声音还是很不错的。 “如此有劳了。” 刘禹朝她拱了拱手,倒不是他客气,人家现在住进了抚衙,谁知道姜才心里是怎么想的? 清凉的茶水入喉,一股畅快由然而生,刘禹不客气地连喝了两大碗,这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而黄二娘似乎很高兴,脸上绽放出一个笑意。 “那些妇人都是你召集的吧?” 刘禹注意到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的每个人都同她一样,一手挎着个被布遮盖的篮子,一手提着茶壶。 “嗯,她们都是奴的同乡,左右在家中也无事,便烧了些水,多少能帮衬些。” 这里是琼州,刘禹一想之下才明白她说的同乡是指的什么,张瑄他们村的人同她的确是一个府的,口音接近习俗相同,难怪会听她的话。 “你的身份,还要些时日,莫担心。” “奴在此过得很好,多谢官人了。” 黄二娘不在意地说道,虽然面相有些黑,可模样还算是周正,怪不得当初不甘心逃了出来。 “二娘,某有一事不明,你能否说说,是当初苦,还是在这里苦?” 刘禹的其实是有所指的,能买得起童养媳的人家,自然衣食上不会有问题,而至于说婆家的虐待,其实很多媳妇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等熬成婆了也就出头了,再去虐待自己的儿媳妇便是,这个时空就是这样。 “自然是这里苦些,可奴活得自在,那便不算苦了。” 还是历史名人觉悟高啊,刘禹对她的回答暗自竖了个大姆指,放到后世这也算是标准答案了。 这一世,她可能不会成为伟大的纺织家,但肯定会活得更好,对她来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这就叫做“有所失必有所得”吧。 “还喜欢织布?” “做梦都想。”黄二娘的回答不出所料。 “那为何没见你动过手?” “官人送来的那些布,奴无论如何也织不出,如此还织它做甚?” 黄二娘苦笑着说道,刘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他没想到原来是这个理由,后世的工业品将伟大的纺织家弄得没了信心,这算什么回事? 等妇人们将这一片的水送完,她就告辞而去,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地笑做一团,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喜悦,刘禹不禁摇了摇头,算了,就这么顺其自然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有趣 琼州那条短短的水泥路静静地变化着,就像一群人在做填空游戏一样,每一天都被填上那么一段,现在基本上已经不需要刘禹去操心了。大宋的工匠们学习能力相当强,有时候他觉得,后世华夏的山寨货横行,多半就是继承了这种基因的缘故。 等到他有时间去规划别的建筑时,从泉州传来的消息也刚好送到了这里,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刘禹接到的是通过广州境内的转述,当然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确切的消息不算多,看上去陈青云他们的行动不太顺利,然而从这些片言只语中,他还是注意到了一个异常。 鞑子的奸细出现在泉州城中,也许是早就安排下的,也许是为了配合年初的南下之举,如今他们已经退了回去,这些人仍在城中活动,难道蒲氏此刻就已经有异心了? 他们之间的频频会面,不管谈了些什么,都说明蒲氏不会坐以待毙,事到如今他应该有所察觉了,并且肯定会有所行动,因为消息的最后,是蒲氏的一个亲信出海而去。 以陈青云和他带的那些人,最多也就能跟到码头,目标一出海,就无能为力了,此人会去哪里?想干什么,都无从得知。刘禹望着大海,那是直到后世都让人感觉神秘的所在,大风掀起的波涛吐着白沫冲向岸边,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子青,原来你在此,倒叫某一通好找。” 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姜才勒住马儿,一个翻身就跳落地上,随手将缰绳扔给了亲兵。 “有事?” 刘禹转身看着他大步走近,面上倒是没显出什么,不过从眼神中可以得知,应该没有太严重的状况发生。 “那老小子服软了。” 姜才的话让他没明白,直到前者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远方,那里矗立着一圈高高的院墙,刘禹才醒悟过来,原来说的是那田地的主人。 “他派了管家到城中,先是去县衙找了县丞,然后托到了某这里,直说愿意捐出田地,只求放过他的家人云云。” “本人呢?” 这么快就认怂让刘禹感觉很无趣,不是有个做官的姻亲吗? “还呆在雷州,不弄出个结果他哪敢回来,不怕某一锅烩了么。” 姜才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其实他连人家家人也没动,只是守住了院门限制出入而已,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那个心思,倒底是武将出身啊。 “没提钱?” “自然,不独那些,方圆百余亩呢,一发都交了出来,说是捐与州里,只要平了此事便可,如何?” 姜才有些感概,他从军这么多年,拼死拼活也没挣出这么多家业,这会轻轻松松地就得到了,怪道世人都拼了命的读书,功名一旦有了,利禄也就唾手可得。 还能如何,刘禹又没有当恶霸的天份,人家都这么低姿态了,他也不想去做杀人放火的事,那就这么着吧,他朝着姜才点点头,意思是随你处置了。 看上去,姜才的心情没有施忠说得那么不堪,也许是看到自己的治下正在发生着变化,他突然有些喜欢上这里了,山高皇帝远,想干什么都行,这在别处是不可想像的。 至于那些让他恼火的新兵,其实也要怪他的条件太高,因为他是按照骑兵的标准在要求,而不是寻常步卒,那怎么可能达到? “某这里也有一事,你来帮着参详参详。” 刘禹的消息让他的神情恢复了肃穆,这里不是世外桃源,还有双眼睛盯着呢,他是武将,思考的角度与刘禹不同,一下子就想到某种可能性。 “若是你说得不错,假设此人对我等有企图,这琼海孤悬海上,那么一旦有事,也只会从海上来。” 当局者迷啊,刘禹被他这么一点,就马上反应过来,目标是个海事专家,能纵横几十年,又怎么会没有些自己的路子? “某去找杨飞。” “莫慌,陆上的事交与某了,准保无逾。” 不等走远,姜才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刘禹转手冲他拱了拱手,他并不怕陆地上出什么事,再凶狠的到了陆上,也得过姜才这一关,有他那一千多老卒,对方就算来一万人也毫无胜算。 可海上就不同了,杨飞的麾下一共才十条大船、二十多只轻舟,在这个基本上是拼数量的海战模式下,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目标的船只是论千的! “侍制说的可是泉州蒲家?” 果不其然,杨飞一听到他口里的那个名字,就马上脱口而道。 “正是。” 刘禹点点头,事到如今当然不能再瞒着他了,哪怕看到后者马上就变了脸色。 “不瞒侍制,若是当初你一开始就说要对付蒲家,某是万万不可能答应来此的。” “怎么怕了?” “怕,我杨家当初若不是为他所压制,也不至于龟缩于两浙海面,侍制可知他家,不光光是海商。” 杨飞目光坦然地说道,这样的态度让刘禹放下心来,当初他并不是有意要隐瞒的,因为那时计划还没有订出来,要不要对付,怎么去对付都不知道,自然不会先透露给他。 “你是说......” 可杨飞的话似乎还有未尽之意,刘禹联想到自己了解的那些历史资料,心中猛然一惊。入而为商,出则为盗,本来就是海商的生存方式,明朝纵横大海的倭寇头子王直,就是著名的大海商。 “正是,若是某所料不错,三日之内必能看到。” “拿海图来。” 接着他大喝一声,一个属下捧出一个圆筒,从中取出卷作一团的地图,正是当初刘禹带来的那种。 “依你所见,贼人有可能在何处?” “福建、广东海外,侍制看看这几处,岛屿密布,离着陆地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还有这处,正对着泉州,这岛极大,怕是不下于琼海,某听闻上面人烟稀少,时常有贼人出没。” 他说的那个岛就是后世的宝岛,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发展起来,只有离着陆地较近的金门、澎湖被直接管辖,而主岛却是无人开发,荒芜一片。 目标的亲信出海,应该就是去这些地方,最近的离琼州不过一日多路程,而现在过去两天了,没准贼人这会已经上了路。 “那他们会如何攻击?” “不好说,要看他们打算做什么?若侍制是那人,要想阻止朝廷行事,该当如何?” 杨飞的话让刘禹陷入沉思,只要让琼州陷入战乱,那市舶司自然就建不起来了,对手是不是这样想的?他不知道,但可能性极大。 此人对目前的琼州不知道了解多少,看上去,本地不过千余正军,几十条船只而已。看情报他并没有倾巢出动,泉州港的船只还停在那里,说明他还没打算彻底露出本意,所以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 “不可不防,若是他们攻击琼山县城,多半会在这几处上岸,某的意思是,凭着千里镜,咱们可以料敌先机,打他个措手不及,贼人士气一受挫,便不可怕。” 杨飞皱着眉头分析可能的战事,仿佛刚才说害怕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刘禹看他的神情不像是作伪,这是想通了? “某身为琼州都巡检,守土有责,既然来了,便没打算再走。贼人,也许是祸事,也许是军功,不到最后谁又能知晓呢?对吗,侍制。” 看到刘禹探究的眼神,杨飞笑了笑说道。 这人有点意思,刘禹很欣赏他的坦诚,也罢,真要成为自己信任的人,就一定要有实绩,入草为寇还得有个投名状呢,这些贼人来得正是时候。 “那便放手干吧,千里镜之事某自会安排,倒时候一发现敌踪,便通过传音筒告知你的船上,该怎么打,一切都由你作主。” “多谢侍制,杨某还有个不请之请,那传音筒能否多拨些,让某的每只大船上都有一个,如此一旦开战,调度起来极为方便,当可有利于战事。” 杨飞抱拳施了一礼,这个要求应该说很合理,刘禹倒是忘了这一茬,海战更重指挥,此人的确是行家,一针见血。 “嗯,这样,你让每条船上出两个人,随某去取。此物倒是不难用,多使使就能熟练,只是切记得千万不可碰水,入水就没用了。” 听到刘禹答应了他的要求,杨飞不由得大喜过望,他其实早就想提出来了,一直也没有机会,眼下正是机缘巧合,一说就中。 临安城的禁中,紧挨着澄碧水堂的一座殿宇内,到了傍晚时分,突然传出一阵琴音,曲调悠扬别有一番意境。 一个小女孩坐在琴台侧边,歪着头看着弹琴的白衣女子,手里无意识把玩着一只女式手表。 她有些好奇,自从那日去了一转丰乐楼,师傅就有了些变化,她也说不清那变化是什么,似乎是放下了某种心情。 “不如你常弹的那首好听,怎的最近都不弹了?” 一曲既停,她出声问道。 “琴曲没有好不好听,只有合不合意,你心中有何曲,便会弹出何调。” 女子笑着说道,不过她的这番理论显然没有说服小女孩,后者看了看手上的表,眼珠子一转。 “那位刘侍制,在师傅心里是何等样人?” 小女孩的问题让她一愣,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想过,那人倒底是何等样人。 “他么,是个有趣的人。” 想来想去,女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词。 “我想也是,那些玩艺,样样都十分有趣,可惜轻易出不得宫。” 小女孩的解释让她啼笑皆非,最近关于他的故事都与玩物有关,可是只有自己清楚,那些不过是表像。 或许他又在筹谋什么大事吧,正如小女孩的,可惜轻晚出不得宫,女子有些出神,完美的侧脸就像雕塑一般,看得小女孩心里一动。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变数 “......自沙头角以南多为山崖,乱石丛生,海船根本无法靠岸,只有西北方向多浅滩,若某是贼人肯定会选这一带登陆。” 琼山县城招抚司衙门的大堂上,姜才指着当中的沙盘说道,以施忠为首的几个亲信部将都点头表示附合。刘禹没有什么动作,心里也是赞成的,不过,要是这样的话,警戒哨就要布置得远一些才行。 从这里向东是文昌县境内,那一带和临高一样人烟更是稀少,贼人就是想劫掠也不会有多少收获。百姓了不起暂时躲一时,过后再回来就是了,过去的几百年都是这样对付贼人的,因此那边不需要他们操心。 “此处最高的山头当地人叫七星岭,背山面海,放几个人在那里,贼人不管从哪里来,都逃不出他们的视线。将沙头角到临高一带的渔户全都迁走,某保证贼人上来一个死一个。” 见刘禹一付思索的模样,姜才又补充了一句,他不明白刘禹在担心什么,一帮乌合之众而已,海上或许难敌,可上了岸还不是任凭宰割。 “人家大老远地给你送人手,你却见一个杀一个,岂不是辜负了一片好心?” 刘禹摆摆手说道,光是阻止贼人上岸没什么用,海岸线这么长,他们大可以再换别处,就算能提前预警,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既然敢来,不把他们打痛了,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 “示敌以弱,尽量让他们多上些人。” 那些人都是海盗啊,在这个时空算得上技术兵种,不比步卒招来随便练练就行,刘禹希望最好多活捉一些。头目可以不留,下面的普通贼人很容易转化的,就像是张瑄他们那伙人一样。 贼人应该知道琼州有多少驻军和船只,那么来的人就肯定多过这个数,没有三五千人,他们凭什么达到目地。姜才摸了摸下巴,如果是这样,那就要换个思路了。 “告诉海边的百姓们,见到贼人的船只方可跑,他们损失多少,战后官府便补多少,船只、钱财、屋舍、牲畜,若是万一有死伤,官府一例照军恤,咱们演一出好戏给他们看。” 渐渐地,刘禹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诱敌嘛,做得像就可以了,不比山贼,从发现船到贼人上岸,会有一个充足的时间,只要组织得好,应该不会出现意外。 “琼山县城的守备就交与那些新兵,记得把你的战马都藏起来,莫要吓跑了客人。” 刘禹促狭地说道,姜才和他的部下俱是抚掌大笑,原本他们也没将贼人放在眼里,既然侍制要这么打,不妨就陪他玩玩,许久没有战事,这些老兵痞早就心痒难耐了。 计议已定,琼山县便开始行动起来,最先得到通知的是从浙西迁来的那些百姓,他们所处的就是沙头角,被认为是贼人最有可能登陆的地方。 尽管演得逼真,刘禹仍然不希望出现不必要的伤亡,因此,他的打算就是那些老弱妇孺早一步撤入县城,只留下男子或是壮妇做诱敌之用。 这样一来,修路和其他的建筑工程就只能暂时停下来了,这里面有囚徒和夷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可能拿这个冒险。 好在工地上大都是沙子泥土之类的,只需要把水泥运到城里,别的贼人只怕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可能是刚刚经过了崖贼的事,尽管官府一再出榜安民,琼山县城里还是有了些骚动,特别在看到姜才带着骑军不知道去哪里了,而军营里的新兵都回了城之后,这股恐慌就达到了一个高峰,不少富户拖家带口地出城而去,大部分人的目标都是海峡对岸。 “随他们去吧,这样也好,不是更显得真了嘛?” 唯一留在县城中的那位县丞有些忐忑,他并不知道计划的真相,可传说中的贼人影子都不见,一岛主官就疑似出逃了,哪里还有当初一举荡平崖贼的那般神武。 “莫担心,招抚并非弃城,你心里有数就好,不必去向人解释。” 刘禹的安慰让县丞半信半疑,可衙后的黄二娘也没有出城,再加上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天使,多少也让他有些心安,反正大不了守城呗,当初又不是没守过。 走过县城并不宽敞的街道,两边的屋檐下挤满了进城逃难的百姓,刘禹看到他们惶恐不安的神情,心中有些内疚,这些人都是因为他才落到了这个境地。 上位者的一句话,百姓就要抛家舍业甚至献出生命,民如蝼蚁,不管是乱世还是治世其实都是一样的。如果他不是努力地向上爬,下场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像大都城里的那个夜晚,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一只蝼蚁是多么地渺小,什么也保护不了。 与琼山县城一样,远在千里之外的泉州城里,城门突然被一股股的禁军接管了,这些盔甲鲜明手持利器的军士们如临大敌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夏疯子,他想干什么?” 府衙里,接到禀报的知泉州田真子又气又怕,没有枢府的调令,私自动兵等同谋反,这种形势下,他难道真的疯了? “太守说笑了,某可清醒得很。” 一个粗豪的嗓门传入堂中,这人还真是不经念叨,刚刚一说,正主儿就出现在他面前,来人五短身材,看着比田真子还不如,一颗大脑袋就像直接长在身体上,都看不到脖子在哪里。 “还是你这里的茶水好喝,某那营中饮得都似马尿一般。” 田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端起了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喝完还咂吧咂吧了嘴,一付意犹未尽的样子。 “老夏,武卫左军入城是何意?”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刚刚的称呼,来人一把坐到了椅子上,压出了“吱吱”声,似乎随时会垮掉一样,此人提起一支脚踩到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受市舶司之托,信风将至,蕃人大集,先期入城以测万全,怎么?你在担心什么。” 鬼才信!田真子一听之下,顿时冒出满头黑线,什么时候,御前驻札武卫左军要听市舶司的调遣了?等等,难道这是蒲家的首尾,事情不简单了,他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京城来人他是知道的,来人想干什么他也清楚,说实话他也有所不满,这不是过河拆桥嘛,可不满归不满,那些人是得罪不起的,除非不想在这大宋呆了!想到这里,田真子头上冒出了冷汗。 “老田,你抖什么?天又没塌下来。” 来人微微一笑,更让他感觉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可这是为什么? “你是来取某项上人头的?赶紧动手,看在过往的情份上,留某家人性命,九泉之下定会感激不尽。” 他伸手取下自己的官帽,拱了拱手说道,肉在砧板上,人为刀殂,还有什么可说的。 “既说到了情份,老田你多虑了,什么要死要活的,某此来就是知会你一声,这泉州城里,不还是以你为尊嘛。” 来人的话波澜不惊,田真子听出了其中之意,讲情份,同他站在一起,就还是这城中太守。否则嘛,不言而喻,可他还有选择么,别看他毫不在意地坐在那里,府门外指不定有多少军士等着他一声号令呢。 “罢了......” 田真子长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的妻儿老小都在这里,说什么也要为他们考虑。 “老田,某就见不得你这德性,又不是杀官造反,你怕什么?” 来人见目地达到,马上变了个脸色,呵呵笑着站了起来。田真子的脸上一会白一会儿青,杀官?城里除了他还有别的官可杀么。 城中这么大的变数自然瞒不过张青云同他的手下,驻于城外的禁军突然进了城,然后就没了动静,事情透着一份古怪,却是让人捉摸不出。 “几处城门都换了人,守军们并不禁止出入,也没有换旗易帜,像是接到了调令,可城中并无事发生,他们是想干什么呢?” 回来禀报的手下疑惑地说道,张青云同样如此,这支军队装备精良人数众多,一旦有变就是个极大的麻烦,可自己却束手无策。 “蒲家可有动静?” “同往常差不多,只是有将校模样的军汉曾出入过,那人似乎就是禁军都统,姓夏。” 因为那人的模样非常好认,盯梢的对他印象很深刻,所以一出现在蒲府就被认了出来。 二者之间有关联么?看上去是这样子,张青云觉得肯定同目标人物有关,这会是他的应对之策么,可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不合常理啊。 “还是报与东家吧,入夜之后,即刻同广州那边联系,将此消息转过去。” 这么不寻常的情报,张青云不敢过多揣测,也许东家那里会有答案,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发出去再说,他连一天都等不了。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敌至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夏景!刘禹念着报告中提到的名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就发动了,这人是白痴吗? 再一联想到之前的消息,蒲氏倒底想做什么,一方面让海贼来破坏,一方面又捍然举兵,会是什么消息刺激到他们了?完全没有道理啊。 武卫左军隶属殿前司,传说是前任殿帅,那位被陈宜中骗到家中干掉的韩震亲信部属,他死之后,直属的左翼发起了叛乱,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了。而这支远在泉州的队伍,朝廷一直没有动他们,直到蒲氏降元。 在那么远的地方布置一支强军,而泉州不过是个海港,商贸虽盛却连路治都不是,刘禹以前看资料就十分不解。现在一想,多半同城中蕃人聚居有关,朝廷这是防范地未然,可惜这支军队早就被蒲氏等人收买了。 而它的战斗力是不容小视的,历史上蒲氏叛乱之后,张世杰联合本地义军包围了泉州城,打了三个多月都未能破城,就是因为城中有这支军队的存在。 现在他们提前发动,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都会对之后的计划产生极大的影响,搞不好最后会变成一场硬仗,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刘禹的计划中,的确是希望逼反蒲氏,可那是在自己做好准备之后,现在的形势是人家做好准备了这叫一个什么事? 蒲氏如此有恃无恐,只怕还是因为手中掌握的海上力量吧,就算泉州守不住,他们也可以出海,以海司的力量,只怕连阻截都做不到,刘禹的头有些大,偏偏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 “转告张青云,行事要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能暴露自己,只要做好眼线就行。” 为了怕他们邀功,刘禹不得不再一次叮嘱一番,如果最后要攻城,那他们就成了最好的内应,打开城门或许做不到,打探守兵情况和动态应该没问题。当然他也不希望这些人有性命之逾,特别是即将成为人父的张青云。 他倒是想回一趟京城,可琼山县城这里无人,那个县丞看着不怎么靠谱,他如果突然消失了,只怕这城中会更加慌乱,没准诱敌成了纵敌,那就成笑话了。 到了晚间时分,从临安城传来的消息经过了几道中转之后,终于送到了他这里,内容除了非法集资以外,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据杨行潜的分析,几家权贵分别往南边派出了人手,而如果联系到开发计划,他们会往何处去不难推测。刘禹突然想起自己曾对谢堂说过的话,肯定被这家伙过度解读了,这才引起了一连锁的反应。 “真是猪队友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自己也有几分责任,那些人不知道他的打算,习惯了高高在上,自然以为随便派个人就能达到目地。孰不知对手是是条恶狼,喂不饱也养不熟,最后还会狠狠地咬主人一口。 错既然铸成,那后悔也是无益,刘禹不得不站到他的角度去分析他可能的动作,接下来,如果海贼不能奏效,他会不会铤而走险直接反了呢?多半不会这么简单。 元人还未南下,他此时举事不是个好时机,有多少会跟着他都很难说,因为大宋目前表面上看来还是个庞然大物,他现在的作为又是为了什么?狗急跳墙,还是另有所图。 望着远处的天空,厚厚的云层堆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雨来,就像目前的形势一样变幻莫测。他恨不得那些海贼快些来,只有先解决了他们,自己才有空抽身,“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刘禹的心中突然泛起一句很久以前学过的句子,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清河坊的陈家大宅,陈宜中皱着眉头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他的心情同样十分复杂,似乎有着无从下手的难题一般。 自从专管军务以来,地方上一应的调动大致上已经完成了,现在只剩下京师这一块,而这个位置却是举足轻重的,他手中的人选并不算太有说服力。 张彦出京已经有数月,其身上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变成了虚衔,而偌大的京师不可能没有统帅,因此他早早地就确定了接替的人选,可惜,却有一个更适合的人选挡在前面。 “那位金指挥,你能否想个法子再去说说?” 谨立他身前的幕僚听到自家相公的话,有些无奈,他白跑一趟倒是没什么,可事情若是传开了去,将会更加被动。 在京师驻军当中,这位金指挥可说是个异类,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军营,偶尔回趟家,也从不出门,想扮出个偶遇都不可能,直让人有老鼠拉龟无处下口的感觉。 “属下等以为,此事还当徐徐图之,再等等看,或许会有契机也不一定。” 明知是废话,幕僚也只能这么说,果然就看到陈宜中摇头不止,契机?他何尝不知道此事需要一个契机,最好就是哪里出了叛乱,他直接顺理成章地将人调出京,可眼下哪里有? 等等?他陈宜中等得起,朝廷却是等不起了,一旦有变,京师如今比往日更加空虚,上一回的战事已经看得很明白了,指望各地方勤王,那就是做梦!偌大的国家,一道诏令,响应的寥寥无几,令人无比心冷。 原本如果金明知机,直接投到他门下,这个殿帅给了他也不是不可以,可此人明明靠山已经逝,偏偏摆出一付孤臣模样,谁也不搭理,叫人好生着恼。 软的不行,此人是建康一战的功臣,有擒拿鞑子万户的大功,可只升了一级,本就是委屈了,再挑错处怕是无人肯答应。再说了就他这做派,哪有错可挑,难道上“莫虚有”这个臭名昭著的大杀器? 难啊,来硬的就更不行了,韩震一事逼反了左翼军,倒现在还落着口实,“擅杀大将”可是奸臣所为,他陈宜中背不起这个名声。 “他在京中难道没有一个交好?” 他说的自然不是青楼女子,如果此人好色,他并不介意送出合心意的礼物,可惜事实刚好相反。 “有,就是那位刘侍制,不过此人同样难缠,怕是不好相与。” 幕僚苦笑着答道,陈宜中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位圣人嘴里的年青才俊,可行事同样乖张,身为一个文臣,偏偏喜欢同权贵混在一起,听说近来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股权也与此子有关,这样的人他同样不想去招惹。 “罢了,你亲自走一趟,去告诉任忠,本相答应他的事,定会做到,叫他耐心些。” 若是从前,顶着物议直接提拔也不是不行,可眼下却不行,上回的超擢已经颇让他难以解释了,为此不得不将金明同样提了一级,为了最终达到目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金明自己退让,可这怎么可能,关键是,金明会要什么,他给不给得起。 陈宜中总觉得现在的平静很不寻常,这只是一种直觉,哪里会出事?他不知道,或许是久久未有消息的蜀中,还是号称鞑子云集的两淮、荆湖,一时间他只觉得处处都是破绽,一点不让人心安。 琼海东北角是一片相连的山岭,大小十余峰交错而立,其中最高的约有百余步,被称为“七星岭”。岭上山林茂密,面朝大海,悬崖峭壁直插水中,是一处天然的高地。 几个军士被派驻到了岭上,他们寻了一个稍稍平坦些的空地,分成三班轮流值守,日夜不停地监视着海面。如果贼人从海面上来,除非不入海峡,否则肯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整整一昼夜,几个人眼也不敢眨地盯着,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入夜之后,只能早早地睡了。因为哪怕是用夜视仪,在茫茫的大海上根本看不清,镜头里全是一片绿色。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军士揉着惺忪的眼睛去屙尿,从高高的山顶望出去,大海显得白茫茫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海天相接之处像是黑黑的一条。 海面上有不小的风,吹得海浪高高卷起,在他脚底下的山崖间中咆哮着,看来一会可能还会有雨,远处的黑线随着海波荡漾着,似乎在缓缓地移动。 “嗯?”尿毕系上裤子,正准备转身回去的军士猛然想起了什么,又来到了高处,站在方才的位置,望着那个方向,他将挂在脖子上的双筒望远镜举了起来,慢慢地在镜头中调整着焦距。 黑线出现的海面在他的眼中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什么错觉,而是一片片的黑影组成的,重重叠叠地形成一条黑影。一想到自己到这里来的任务,些许残存的睡意顿时被驱散,黑影移动得越来越快,终于一片黑影现出了身形,那是一张高大的船帆! “敌袭,敌袭!快快报与侍制。” 军士几个大步跑回驻地,连吼连踢地叫醒自己的同伴,海上的风很大,风向也利于敌,他们很快就会到来,每耽误一分都会危险一分。被叫醒的军士听了他的话,立刻恢复了神智,忙不迭地找出对讲机,发出了请求通话的要求。r1292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诱敌 警报传过来的时候,杨飞正准备带着部下展开例行巡逻,他的座船一马当先驶在头里。因为天太热没有着甲,若不是军例在,他连铁盔也不愿意戴,那劳什子太闷人了。 “......末将领命,语毕。” 对讲机里,刘禹亲自同他说话,话语间毫不客气,他也很自然地应下来,根本没在意自己不是人家的属下。 此处离着海峡口还有些距离,今日不知为何,风浪有些大,视野也不太远,从他站着的地方看过去,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而桅杆上的斗子里也没有发出任何的信号,可他知道敌人已经来了。 “降半帆,所有人就位。” 简短的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同时也通过对讲机告知了同行的船只,减速是为了更快地调头,而为了达到目地,甲板上的军士也相应要更多些,以备调整风帆之用。 他的任务其实也是演戏,敌人来势汹汹,还不到硬拼的时候,做出一个望风而逃的架势,也是为了迷惑,杨飞一边掌着舵,一边时刻注意着斗子上的情形,好及时做出反应。 高高翘起的船头在海浪上起伏着,风向非常不利,无论怎么调整船帆,迎风面都不大。这里并不是接敌的好地方,海峡中的水道宽度也注定没有多少回旋余地,杨飞有些遗憾地想着,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尖利的哨音。 “传令,斜向三分,让他们跟上。” 只撇了一眼,他就看清了斗子里打出的信号,敌阵在前还未进入作战距离,这是望远镜的观察所得,比平日里肉眼要远一些,敌方肯定还没有看到自己,为了达成任务,他现在不能马上往回撤。 跟在后侧的两只僚船收到了命令,都跟着转了向,三条海船从正面相迎变成了斜向接近。杨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等待着视线里看到敌人的那一刻,同时腰力下沉,脚底如铁柱一般地稳稳站直,双手聚力将木柄紧紧地握住了。 “升帆,全速,再转两分。” 在看到前方船影的同一时间,他沉声下达了指令,同时手上加力,将硬木圆柄转动了二分。船身发出了巨大的“吱吱”声,仿佛不胜其力就要散架一般,而对于自己的座船,杨飞比他心爱的女人还要熟悉,丝毫也不担心。 庞大的船身一边带着惯性向前,一边在舵轮的推动下缓缓转向,同时在一众军士的拉扯下迅速升高的船帆开始侧向迎风,船速变得快了许多。 由于方向的转变,整个海船从一开始的直面风向,到现在差不多成了侧身相对,海浪一波又波地扑向船身,将它推得倾向了一边,如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航向,说不定就有侧翻的危险。 “好,转向五分,跟上某。” 杨飞没有犹豫,敌人早已经看到了自己,现在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转向,才能稳稳地甩掉对方。 这一次的转向又急又快,制造精良的木楔工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传动轴的摩擦声清晰可闻,有那么一瞬间就连杨飞也不太笃定是不是会出事,可倒底还是撑过来了。 三条海船在他的指挥下在敌人眼皮底下完成了转向,最近的时候,他已经能看到敌船甲板上的动静,那种明显的慌乱让他不屑地“呸”了一口,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哪怕数量十倍于已。 “弟兄们,加把劲,咱们回家!” 现在双方变成了同向相行,巨大的风力将硬帆吹成了弓形,三根桅杆上的船帆全部挂满,船速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杨飞毫不担心对手的追击,甚至希望他们派出追兵,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技痒了。 “任他等去,不得追赶!” 敌阵中居中的是一艘三重大舟,要比杨飞的座船还要大上许多,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小山浮在海面上,与它周围的船相比,更是鹤立鸡群。 孙胜夫站在最高一层的甲板上,同他一起的是个面相苍老的汉子,一身打扮毫不起眼,丢在陆上也就是个农夫的模样,可一张嘴吐出的几个字,立时便被手下传了出去,原本跃跃欲出的几艘海船都减速退回了阵中。 “大档头,为何不追上去?” 听到孙胜夫略显急躁的问话,汉子并没有多少不悦,就在刚才那个照面里,他看出了许多东西,而却不想同身边的这个人讲。 “孙先生,你是某的贵客,日后还有诸多仰仗之处,这些不过是小角色,不值当花费气力。” 对方只有三艘船,然而转动灵活,速度极快,就算派出追兵,也未必追得上。而更要紧的是,他看得出宋人操练极熟,并不是泛泛之辈,要打败对手,要出动多少船?他没有底。 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宋人的底细还是露出了一些的,船上看不到多少武备,船头没有冲角,甲板上既没有强弩也没有石炮,一发现自己的阵仗转身就跑,这样的水军追来做什么? 看上去,这位孙先生提供的消息还是准确的,宋人在这岛上的兵力并不多,水军就不说了,陆上只怕也差不多。他已经看到了海岸上的情形,几只小渔船停在岸边,摇橹都没有取下来,说明主人是匆忙逃走的,而不远处的沙滩上还挂着没补好的破网,还有晾晒的衣服,人影却没见一个,看来是已方的声势太盛,吓坏了老百姓。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冲着蒲家提供的物资和许下的承诺,他集结了附近所有的海盗,才组成了这么庞大的一只船队,其中有大半是自己的底子,怎能轻易折损了。 脚下的这艘拉风的大船就是蒲家的定金,传说他家富可敌国,从这出手的豪阔便可见一斑。若不是顾忌蒲家势大,他都想着带人去打劫泉州了,哪会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二,带上你的人,去探探路,若是不对劲,赶紧回来,千万莫要逞强。” 海盗有海盗的准则,一般不会轻易上陆,那是人家山贼的地盘,再有能耐的好手,到了陆上也是废物一个,他不想以已之短击人之长,可答应了的事,又不得不去做。 远远地望去,这岛上仍是以前那个荒凉劲,对面陆上任何一地都远甚于它。他不明白蒲家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代价,去攻击这个完全没有价值的地方。 “某与你约定的,都已做到,素闻大档头义薄云天、是个一诺千金的好汉。某在此也是无益,不如就在此下船,去打探一番,或许另有收获也不一定。” 知道说不动他,又见不得对方一付谨慎小心的模样,孙胜夫干脆起身告辞。大档头虽然有些惊讶,随即也就想通了,既然他要走,那就走吧,自己也乐得清静。 “先生要去琼州?” “非也,某去雷州一行,在那里有几个朋友,应该会有所得。” 孙胜夫拱手施了一礼,便走下了楼梯,自然会有人将他放下小船,从这里到雷州也就半个多时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大档头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帮黑心商人,只管拿着自己作伐,一遇事就缩了头。 “传令,所有的船散开,落锚,巡船警戒四周,不得有误。” 他决定等着老二的消息,如果对方是硬茬子,他才不会傻到上岸去硬拼,大不了四处转一转,烧杀抢掠一番,也算交了差。 “乖乖,这得有数百艘了吧。” “闭嘴,刚刚数清的,又被你吵混了。” 岸上的一处山地,虽然没有七星岭那么高,却也是这一带最好的观察位了,为了更好地看清,几个军士趴在一棵大树上,用手中的望远镜费劲地数着海面上的船只数目。 “......差不离了,大船四十七,稍大些的八十二,小船一百五十五只,总数二百八十四。尔等再数一回,数目不差的话就报上去,侍制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那些船一直在移动,几个人数了几遍,直到没有差错了,这才记下数目。结果让他们自己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海盗一出动就是这么大的阵势,几个人都为已方捏了把汗。 此刻,刘禹正在姜才的司衙大堂上,他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一边拿着几个模型摆在了沙盘上的海峡位置。自己织了张网,没想到来的是这么大一条鱼,难道会拼个鱼死网破? 接近三百只船,保守的估计人数也在七千左右,搞不好上万也有可能,这么大的规模,只怕附近的海盗都跑来了,蒲家倒底是怎么调动他们的?还是说他们自己就是海盗头子。 “怕了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二娘给他送来了饭菜,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放在沙盘上的那些模型,显然已经知道了实情。 “有招抚......和侍制在此,奴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外面的百姓就难说了。” 她摇摇头说道,刘禹注意到自己的官称是隔了一会才加上的,看来她对姜才的信心很足啊,哪怕人数上远远不如。 “对,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就是万余乌合之众,本官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来这琼山县城。” 刘禹吃过饭,特意换上了簇新的官服,绯袍翅帽、玉带革靴。俗话说:“人靠衣装”,这付扮相一出场,就博得了满堂,喔不是满城喝彩,每个看到他的百姓也好、衙役也好、守兵也好都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这么大的官儿都站在城头上,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r1058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难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琼州海峡最窄处不过三十余里,宽者也不到七十里,将近三百艘海船云集一处,黑压压的一大片,几乎堵住了整个出海口。不论是他们正对着的琼州还是对面的雷州,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百姓们纷纷逃亡,官员们则惶惶不可终日。 不管从哪里来的商船都自觉得躲了起来,海峡就这样被封锁了,也用不着杨飞天天去堵。这样的情形暂时没有影响到知雷州虞应龙的心情,他正忙着为十贤祠的事忙着,那可是足以记入地方志的盛举,至于贼人,又没上雷州的岸,关他什么事。 当然那也是因为州治所在的海康县没有靠着琼州海峡的缘故,而位于其下的徐闻县就不同了。知县跑到州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硬是叫开了城门,虞应龙不得不召见他,因为这是军情大事。 “下官......下官非是弃城,实是县中人心难定,不得不来求救耳,还望太守速速发兵,以解民于倒悬。” 看得出这位知县跑了很长的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官仪了,虞应龙皱着眉头看了看他,似乎在怪他挠了自家的兴致。 “徐闻县。” “下官在。” 知县愣了一会才答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虞太守要同他打官腔。 “贼人到了何处?可曾上岸,有多少人,何人居首,你来之前做了哪些防备之策?” 劈头盖脸的一通问下来,知县有些茫然了,太守的不满已经写在了脸上,可这么大的匪情,难道自己不来禀报?瞒得过去吗。 “回太守,贼人聚于海面上,沿海的百姓俱已逃入城中,下官来之前,他们并未登岸,城中兵丁已关闭四门。可县中总共不过数百人,若是贼人攻城,哪里守得住,故此......” “也就是说,贼还未入境,你就擅离职守了?” 虞应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喝道。 “太守容禀,下官这也是不得已,贼人势众,若是等他们上岸,就来不及了。” 知县抗声说道,他一心的委屈,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太守会突然发难。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跑么。” 虞应龙理也不理他的说辞,满脸尽是讽刺之色。 “聚集守兵、收拢粮草,马上去!若是城池有失,本官定要动本参你。” 虞应龙挥了挥衣袖,便下了逐客令,也不管这时候天都黑了。知县被噎得目瞪口呆,抗辩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下官遵命,还望太守看在一州同僚份上,稍加援手。” 见太守背着身没有应声,他只得拱了拱手,抬脚走出了州衙。外面夜色如水,天上繁星点点,不就是走夜路么?他咬了咬牙,在随从的帮助下上了马,带着向城门驰去。 “人走了么?” 听到堂外响起的脚步声,虞应龙问了一句,自从知县走后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什么人?” 王大户一头雾水地反问,他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什么人啊。 “喔,是你呀,无事无事。怎么?家人都安顿妥当了么。” 虞应龙见问错了人,自失地一笑,招呼他坐下,王家是昨日里入的城,一家子大小数十口,就像是逃难一样。 “多承关心,已经安置了。” 王大户感激地拱手说道,在他心里,自己一家已经和逃难差不多,琼州城外聚集着无数的贼人,如果不跑出来,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你我两家的关系,无须客气。” 虞应龙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这一大家子人虽然土了些,可怎么说也是正经亲戚,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传出去名声就毁了。 “某此来另有一事,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唔?” “据可靠消息,此次贼人聚集,是为对面而来,咱们这里不会有事。” 王大户神神秘秘地说道,虞应龙吃了一惊,表面上却声色不动,自己的这个姻亲有些门道,往往能探得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小道消息,偏偏还很准确。 “他们是要寻仇还是另有目地?” “这个就不知而知了,或者兼而有之吧,总之只要不进海峡,便会无事,贼人不会上来,州中可保无逾。” 实情,王大户并没有合盘托出,哪怕面前是他的姻亲,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翻脸呢,这可是通匪的大罪。 “是吗?” 他略为闪烁的眼神没有逃过官场老手虞应龙的眼,既然他不肯说,虞应龙也就不问,只要贼人不上岸就好,对面会怎么样,没有他的责任,也轮不到他去操心。 接下来,王大户只略喝了口茶就告辞而出,他前来本来有些炫耀之意,出来的时候却感觉自己鲁莽了些,这样的事不是他能掺和的。 雷州城外,顶着夜色赶路的还不只是徐闻知县一行人,比他们更早些的时候,城门临近关上的一刻,几骑就率先出了门,直奔向海峡的方向而去。 孙胜夫的胯下是一匹上好的大食马,毛色光亮四肢有力,个头更是高出寻常的不少,这样的马儿在大宋是稀罕物,可在他蒲家,却是寻常。 探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告知那些人,趁着现在官府没有反应过来,达到目地就撤离,事情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从这里一直到福建路,只有广州那里还有几条兵船,其余的地方根本不足为虑。就算万一朝廷知道发了狠,调兵遣将也须要时日,所以这一趟的风险并不大,他才能说得那些人一齐行事。 他十分庆幸走了这么一趟,否则就完全做了无用功,谁会想到琼州市舶司不在州治呢? 琼山县城的正门上没有寻常的城楼,只有一个平台,不知道是被拆了还是烧了。刘禹举着个望远镜观察着城外,这些贼人还是挺狡猾的,来的人不多也就罢了,表现得还这么小心翼翼,离着这么远与其说是围城还不如说是监视。 他左右布满了守兵,全是新近招募的,所有人才不过操练了十来天,突然就遇到了这么大一股贼人,看样子都有些胆怯,刘禹没有刻意去鼓动啥的,就这么让贼人看到更好。 离着城大概半里地远,几十个火堆燃起在空地上,不一会儿就升起了食物的炊烟,这些贼人还真是大胆,就在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开始做饭,还肆无忌惮地大声言笑。 刘禹感觉有些可笑,他在引诱人家来围城,好离海岸远一些,人家在城下引诱他出城作战,接下来要做什么?比谁的耐心更多一些么,他也不知道。 城外的贼人当中,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同样在观察着城楼的情形,太远了看不清楚,只知道城墙上一排排的火光下满是手执刀枪的军士,人数倒是不多,可这城墙却是任何一个贼人都不想去爬的。 四周已经被他打探清楚了,一个活人都没有,百姓全都逃进了城里,看样子全是仓促而为,有些家畜都给扔下了,正好便宜了他们。 “嘶!”地一声,他将一个鸡大腿啃去了半边,满嘴的肉香直沁心底,还是陆上好啊,有吃有喝还有......一想到破城之后任其所为,他的眼睛放出了精光。 他之所以决定晚上就这么扎在城外,冒险的目地只有一个,看看守军会不会出城偷袭?他们一共只来了几百人,如果这点人都能吓得守军不敢出城,那他心里就有了底了。 “回去告诉大档头,我等若是无事,便一齐上吧,城外鸟毛都没一根,要想发财还得破城。” 不得不说,他选定的这个地方很讲究,离着城有半里多地,守军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做出反应,离海岸不算太远,跑起来也快,只要跳入海中,官兵又能奈他何。 老二派人送回来的孝敬不算很多,自然不可能做到人人有份,闻到大船上传出的肉香,让四周的船上,包括大档头自己的部属都颇有微词,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可就这么点东西,就是他想分也没有办法。 于是,各船的船主都表达了强烈的上岸捞一把的愿望,在他们看来,守军如此懦弱,不趁势攻下县城,就枉对这一次集结了,不是有句俗话‘贼不走空’嘛。 “也罢,若是今晚没有动静,明日一早,各船分出半数,全都上去,让官府老儿见识见识咱们东海八岛十一礁的气势。” 见已经无法阻止了,大档头索性豪爽了一把,他能当上这个盟主,也是各路人马给面子,一旦让人家不满意了,谁又会甘愿头上多一个管事的? 众人见心愿达成,都齐声欢呼起来,在空旷的夜空中四下飘散,就连远到琼山县城的地方都隐隐听得到,守兵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贼人意欲何为。 到了第二日破晓时分,城外紧张了一夜的贼人们终于迎来了天亮,老二不敢怠慢,赶紧将信号传回海船上。随着大档头的一声令下,各大小船只纷纷开始行动,无数的小舟被放了下来,一船船的贼人被送到了岸上。 仍呆在大船上的大档头看着千帆竞渡的壮观场面,顿时就有一股踌躇满志的豪情油然而生,这样庞大的人数让他感觉直接就能将那个小小的县城给淹了,看看上得差不多了,正打算亲自上岸的时候,突然旁边响起一个声音。 “大档头,快看,孙先生回来了。” 一个手下指着后方说道,大档头停下了脚步,一只小船从船队中穿过,轻巧地靠上了他的大船,沿着软梯爬上来的,正是昨日离去的孙胜夫。 “你说什么?” 孙胜夫的话让他愣在了那里,搞了半天,居然连地点都错了。 “朝廷将市舶司设在临高,攻击此城并无用处,某恳请大档头收兵转向,只要得了手,蒲家就会兑现承诺,绝不食言。” 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是现在可用之兵都已经登了岸,大部分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冲到了前面去,此刻让他们回转?这可不是什么禁军,人家就算听了,也势必士气大降。 可孙胜夫的热切眼光也让他难以招架,毕竟事先有言在先,自己又是被称为一诺千金的汉子,看着岸上乱哄哄的局面,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两难啊。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难(二) 姜才的人离着县城有些距离,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几乎走到了千里镜的极限距离,在姜才的视线里,县城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连城墙上的守军都看不到。 不只是下面的弟兄,就连施忠这回也觉得自家老大太过谨慎了,前面一点全都是田地,贼人根本不可能搜索到这里来。 姜才没有理会他们,也不想同他们解释,他知道刘禹想要的是什么战果,为此不惜牺牲了老百姓的利益,如果因为被贼人提早发现而功亏一篑,那就太不值当了,因此他另可做得保守一些。 不过一千多人马,在野地里已经过了一晚上,都是经历了建康之战的老卒,没有人叫苦叫累,反而有种隐隐地兴奋感。姜才要的就是这个,在成为老兵油子之前,这是当兵的最好品质,立功心切勇猛无前。 “贼人似乎上来了。” 耳边响起施忠的声音,他不用提醒,也看到远处的情形,从海岸方向过来的黑压压的人群,在镜头中不过是一片移动的黑影,究竟有多少人,谁也猜不到。 城楼上的刘禹放下了望远镜,贼人已经走到了城下,只须肉眼也看得很清楚,他们一群群地上前来,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就立定了脚。三五成群地指着城上谈笑着,似乎不? 是来攻城,而是看戏的一般。 而后面,源源不断的贼人涌了上来,装束各异,手里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刘禹觉得有些羞耻,身为一个穿越者,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逼到了城里,不知道说出去会不会给骂死。 “你觉得他们有多少人?” 他走到县丞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县丞被他唬了一跳,转过头看时,脸上一片煞白。 “下官哪数得清,只怕要上万。” 城下的贼人越聚越多,全都堵在正门方向上,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就算没什么阵形,可光凭数量就已经很吓人了,守兵们的神色同样不佳,一个个都紧绷着脸孔瞅着下面。 上万?上万好啊,来得少了,哪对得起自己的这一番布置,县丞自然不会像他那样想,外面的贼人数目太大,已经超过了当初崖贼最盛之时。而这琼山县城并不高大,他的信心一下子就没了,腿脚开始打战,双手也不自觉地扶住了垛堞。 “莫怕,只消拖得一时半刻,援军就会到达。” 刘禹对于姜才的战力充满了信心,在这平地之上,就凭这样的队伍,怎么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一千多骑的冲击,只是冲散之后无法围歼,少不得要多费一番手脚,不过那也是战后之事了。 对于他的话,县丞还是愿意相信的,因为对方的品级太高,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得着的,没有必要骗他,更重要的是,他又不是这里的主官,没有必要陪着自己站在城墙上。 “下官自当尽力。” 说完这句话,县丞似乎恢复了些气力,开始去各段城墙同守军们打气,城墙上一共才二千多人,除了新招的那一部分,还有城中的衙役和乡丁,相比之下,后者因为经历过崖贼围城,倒是比新兵还要镇定些。 守城最大的问题其实既不是兵员的多少,也不是武器的精良,甚至都不是粮食的储备,而是有没有希望,绝望之下,人就会走极端,要么迸发出极大的潜能,要么直接就崩溃了。 听到会有援军到来,守军多少增加了些士气,纷纷开始按照各自统领的指挥做好守城的准备,滚木、擂石、箭支被放到身边,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看到他们的动作,刘禹这才反应过来,琼山县只是一个穷乡僻壤,连官都不愿意来当的小地方,守具自然不可能同建康那等大城相比。 好在外面的贼人也远不如鞑子,大家就当打了平手吧,刘禹盯着城下敌人的动作,发现他们没有准备云梯等物,不知道是不是会从后面抬出来。就在此时,从贼人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一阵接着一阵一直传到城下,引得守军纷纷侧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派个人去问问,他们可愿开城投降,开城的话,某不杀人,只取财,否则鸡犬不留!” 大档头带着亲信走到阵中,满意地听着手下的欢呼声,趁着士气高涨,他打算先礼后兵,如果城中识相,自己也不用大开杀戒。 随着他的命令,一个贼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城门附近,这人胆子还挺大,丝毫不畏惧城上的兵丁,张着大嗓门就把那话复述了一遍,听得刘禹暗暗好笑。 “稚奴” 一声喊出口,才猛然惊觉小萝莉不在身边,随手拍了拍最近的一个守兵,指着城下的人说道。 “射得到他么?” “小的试试。” 能看出来,这个新兵大概是第一次射活人,桑木弓在他手中微微发着颤,箭一出去刘禹就知道中不了,因为力道不对,他听过无数次小萝莉射出的箭,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声音。 “哈哈!” 城上的守军看着那人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一齐放声大笑,这番插曲多少冲淡了他们的紧张心理,没人会以为新兵失了手,都当是故意为之呢。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须怪不得某了。” 早就在后面看到了发生的事,大档头从鼻间发出一声,没办法了,要么硬攻要么退回去,现在还有得选么? “老二!” “在。” “你带人从正面上。” 老二应声答道,这也是应有之义,他的本部实力最强,自然要在正面吸引火力,否则何以服众。 “你等各自负责一面,等信号响起,一齐登城,先破城者,可多分一成,有不力者,所得归其他人,可听清了?” 奖罚分明,自然无人置疑,几个大头领分别领命而去,带着所部向四面移动,渐渐地将整个琼山县城围了起来。 刘禹在城墙上看着他们行事,贼人不算笨,知道兵分四路攻打,可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他们拿什么攻城,难道靠人堆?就像玩杂技的叠罗汉那种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上的守军包括刘禹都等得有点不耐烦时,正面贼人的阵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啸声,声音越飞越高,直入云层,原来是一支响箭。 紧接着,从各处城门都传来了同样的啸声,守军们精神一振,心知贼人的攻城就要开始了,刘禹也凝神静气,死死地盯着城下。 马上敌阵就开始了行动,一群贼人呐喊着冲了上来,奇怪的是当先的那群人手里空空如也,不但没有攻城器械,就连兵器也没有拿上一把,他们这是要闹哪样?就在刘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注意到了他们背上的东西。 “此城墙高几许?” 刘禹一把将县丞拖过来,急急地问道。 “两丈有余,三丈不足,怎么了?” 县丞看他突然变了脸色,疑惑地问了一句,刘禹一听之下郁闷无比,没想到百般算计,却漏掉了近在眼前的东西!突然间他觉得事情只怕没有预料的那么简单,娘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叫你装逼吧,这下进退不得了。 “啊!” 一声低呼,璟娘痛得皱起了眉头,她的手指头被锈花针刺中,一滴血珠流下来,落到了还未完成的布料上。 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的精神恍惚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怔怔地呆在了那里,正在房中打扫的听潮听到了,赶紧疾步过来。 “娘子,手流血了。” “莫管我,先看看弄脏了没有。” 回过神来的璟娘没有去管自己的手,而是注意到了布料上的血渍,手上的这块是浅色暗纹布,这么一块血渍太过显眼,不知道不能不能清除掉。 “无妨地,若是洗不掉,就这般绣出一朵花骨朵,便是了。” 听潮拿了支墨笔,在那一块上勾勒了几笔,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就现出了形状,璟娘左右看了看,确实天衣无缝,这才放下心来。 “娘子不如歇歇,让奴来帮你绣完吧?” “不必了,你将线条画出来,我呆会自会绣完。” 拗不过璟娘的坚持,听潮只得拿过布料,帮她设计附近的花形,璟娘的痛感已经去得差不多了,她随手裹了块布条,站起身动了动有些酸涨的腰身。 “你果然在家。” 门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身影又急又快地闪了进来,听到声音,璟娘微微笑了,自从到了京城,两人还是首次相见呢,她是难得出一次门,而那位不知为何一直都没有上过门。 “我我来瞅瞅你,顺便看看又有什么好玩的事物了。” 被璟娘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素来胆大心粗的雉奴有些口舌打结,接着便故作镇定的四处张望,一下子就发现了角落里的两样东西。 “我说吧,还真有新鲜玩艺。” “先放下,去外面拿些吃食来。” 璟娘没有理她的辩解,而是转身吩咐了一句,听潮知机地答应了一句,起身朝往面走去。 “此物无需用太大力,只要轮子转起来即可,我一日要蹬上一刻钟,每回都要出一身的汗,倒是你气力大,看着便要轻省些。” 雉奴其实很聪明,一看到形状,她差不多就明白要如何做了,十几圈蹬下来,其实并没有用多少劲,可她今天本就不是为此而来的,玩过之后就有些厌厌地,璟娘静静地陪着她,想看看她倒底能忍到几时。 “你每日在家不觉得闷么?” 坐在高高的车垫子上,雉奴停下了脚上的动作, “有事做便不觉得闷。” 璟娘笑笑说道。 “那那” 一时间,雉奴不知道还要问些什么,她根本不擅长这样的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我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也不知道何时方回,说实话,就在方才,我突然想到了他,还见了血,不知道是凶是吉,心下正不安呢,还好你来了。”r1292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难(三) 三丈不到的高度,放到后世也就两层楼多一点,他记得男子撑杆跳高的世界纪录是六米多,稍微再努力一点,就直接能攀到城头了。 当然,贼人并没有撑杆,就在刘禹懊恼不已的时候,当先的贼人冒着城上的箭雨,一边飞跑一边解下肩上的绳子,无数只飞索被甩上了天空。 “铛”的地一声,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只五爪铁抓挂到了垛堞处的城砖上,然后陡然被拉紧,牢牢地抓进了缝隙中,而系在后面的绳索被扯得笔直,贼人飞步上前,几个起落就攀上了城头,嘴里叼着利刃,狞笑的表情几乎就在他眼前。 “侍制小心。” 刘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护卫的亲兵就将他挡在了身后,两柄佩刀一左一右夹击过去,将那个贼人逼得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落了下去,四下里到处都响起了惨叫声,也不知道是贼人还是守军发出的。 如此奇特的攻城方式让刘禹开了眼界,也许在贼人的眼中,这座不高的城池就像是海中的大船一般,而他们不过是在跳船帮。 经过了片刻的慌乱之后,守军就与登上城头的贼人战在了一起,看样子那十多天的严格军训起到了作用,没有被敌人的出奇不意打得四散而逃。 刘禹等人稍后退了一些,贼人不仅攀爬迅速,就连箭也射得很准,不高的城墙又没有护城河的阻挡,从城下射上来的箭矢不比射下去要难多少,再站得靠前就会有性命之逾。 “不要管我,去帮忙。” 眼见形势不好,刘禹朝着左右吩咐了一声,这些亲兵都是姜才亲自拨付的,为的就是护卫他周全,城头上缺乏有经验的老兵,他也顾不得别的了,怎么着也得在姜才所部到来之前保住城池不失才行。 别处的情形如何他不知道,正门这段城墙的攻势异常凶猛,刘禹已经不只一次地看到贼人跳上来,他及力按捺住打开对讲机催促姜才的念头,选择了继续等待。 此刻,城外的姜才所部已经开始了行动,他们一个个地牵着马儿朝海边的方向摸去,县城方向传来的厮杀声清晰可闻,他们的脚步不自觉得加快,希望尽早地到位,开始发动攻击。 “再快些,都跟上。” 姜才也牵着座骑走在队伍的一侧,嘴里不停地发出催促之语,他知道弟兄们已经走得很快了,可就是忍不住要说出口。 谁不知道,他们早一刻到达,县城就早一分解除危险,贼人现在倒底攻得怎样,无人知晓。招抚急,自己又何尝不是,所有人咬着下唇闷头赶路,一步紧似一步地慢慢加速,几乎变成了小跑。 “那边......那边起火了。” 突然,他的一个亲兵指着远处说道,姜才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不错,天空中升腾起一股浓浓的烟柱,在空旷的四野显得十分扎眼。 “是临高县。” 无须亲兵提醒,他也知道那是何处,贼人明明在攻打琼山县城,怎么会同时跑到离着有三十里地的临高去,而那里有价值的目标只有一个,还在建设中的市舶司! 姜才有些犹豫了,刘禹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市舶司,他不清楚如果那里有失,会是什么后果,可眼下琼山县城也在危险中,围城的贼人数目不少,自己这点兵根本顾不过来。 时间在一分一毫地流逝,由于他本人停下来了,身边的队伍尽管还在前行,但速度也不自觉得降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决定,是继续之前的计划,还是转去那边相救? “施忠,你领二十人过去看看,如果贼人势众,不要硬拼,将曾侍郎护送离开即可。” 权衡之后,姜才立刻做出了决定,那边只要保证主官无事,损失些物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目前只能先顾着主要的目标,先击溃他们,解了琼山之围,才有余力去考虑别的事。 虽然有些不情愿,施忠还是领命而去,这是招抚对他的信任,由于是另一处方向,二十多人翻身上马,向着烟柱升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着某,跑起来。” 姜才低喝一声,牵着马儿快步奔跑,整个队伍在他的带领下陡然提速,如同一股洪流涌向前方。 “姜才,你个狗日的,还不出现。” 琼山县城的城楼上,刘禹表面上仍是装得很镇定,心里却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句,城墙虽然还在手中,可伤亡却越来越大,就连护卫的亲兵都几乎个个带伤,已经好几回催促他离开了。 可他深知自己不能走,县丞赶去了别处,他这个绯袍文官就是这里的主心骨,守军们之所以还在苦苦支撑着,当然是因为看到他仍然站在那里,否则早就崩溃了。 “身后就是父母妻儿,大伙再加把劲儿,挡住贼人,莫要让他们得逞,援兵马上就会到!” 打架帮不上忙,刘禹只能举着喇叭继续做他的鼓动工作,没有任何的口号比自己的亲人更有力了,守军们听到这样的说辞,一个个奋起余勇,就连射箭的准头也高了几分,眼看着贼人又一波攻势被打了下去。 “这样不行,老二,下回你要亲自上,某看他们就快撑不住了,是死是活就看你的,破了城,东西任你挑、娘们任你选。他奶奶的,死了老子这么多人,不把这些官军杀尽了,如何能解某心头之恨!” 城外的土丘上,大档头恨恨地说道,他的眼光很毒,一下子就看出守军只是凭着一股气在撑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气,可城下累累的死尸让他心痛不已,这可都是他纵横大海的资本啊,好多人跟随他已经很多年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这笔生意怎么算怎么亏。 “姓孙的呢?” 一想到补偿,大档头就记起了这个始作俑者,要不是他巧舌如簧,许下那些好处,自己何至于舍舟登岸,跑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拼消耗。 “跟着船队走了。” 一个亲信提醒道,他这才想起来,另一只船队被拉去了什么县,听说那是一个比这里还不如的地方,真不知道蒲家在搞什么。 “传令,接着上,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大档头回过神来,望着远处的城头说道,老二听到他的一声令下,带着人就冲了上去,城上的箭矢明显减弱了许多,他们轻易地就到达了城下,顺着没有被砍断的飞索,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攀爬。 这一波攻击,让守军们感觉到了更大的压力,上来的贼人异常凶悍,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城头上处处都在争夺,敌我双方不时地有人倒下,然后再被后面的人顶上。 “不成了,侍制,你必须走,迟恐不及。” 说话的是个十将,刘禹知道他是姜才的亲兵头子,此刻身上带着折断的箭支,手上的佩刀处处是豁口,语气说不出地焦急。 他的任务就是保证刘禹的安全,守不守得住城才不会去管,手下的几个亲兵已经伤亡殆尽,他怕自己一旦倒下,侍制就危险了,可这种时候,刘禹又怎么可能走。 没等刘禹答话,一个跳上城的贼人冲上前,手里拿着的竟然是鱼叉,奔着亲兵的胸前直扎过来。亲兵回手就是一刀,没想到贼人的力气极大,居然没有荡开,眼看着明晃晃的尖刺到了胸前,他还不忘伸手挡住后面的刘禹。 老二的目标其实是后面的那个官员,刘禹的一身绯袍太显眼了,想不被注意都难,还好他的护卫死得死伤得伤,只剩下眼前这个,结果了他,那个文官就跑不掉了,手里的鱼叉毫不停顿地刺过去,眼看着就要血光迸现,不料一个事物伸了过来,堪堪挡住他的叉子。 “嗤!”他感觉到自己的鱼叉刺入了一个硬物当中,用力也不得寸进,无奈之下只能收回来,一看上面穿着一个喇叭状的事物,这货居然是铁做的? “快走!”逃过一命的亲兵不等贼人反应过来,提着刀和身扑了过去,他的力气已经快要用尽了,在这之前,必须要拖住眼前的人,好让侍制逃脱。 手中再无东西的刘禹有些无奈,逃走不甘心,不逃又不可能,犹豫之下,只见唯一的亲兵已经被打得半跪于地,手上的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见那个文官没有转身逃走,老二也就想着先结果了眼前这个死死缠着自己的亲兵,叉子变成了锤子,他举起来就朝着不及起身的对手劈过去,亲兵抬起头,眼神中有些不甘,如果自己是完好时,哪会这样狼狈。 “蹦!”得一声响,刘禹发现贼人的鱼叉居然打在了亲兵前面的地上,带起一股灰尘,而那人的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上了一只箭,人也在踉踉跄跄地后退。 “侍制,我们来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城楼的楼道上,现出了一群夷人,当先的自然是黄二娘,这一刻,刘禹对她无比感激,简直就是及时雨。 城中的夷人为数不少,都是在被招来修路的,撤入城中之后,刘禹对贼人的攻势估计不足,并没有想到利用他们,难得黄二娘如此主动,在最关键的时候带着他们来了。 这些夷人不光力气大,而且多数都是神箭手,山中没有耕地,狩猎自然成为主要的食物来源,因此他们一上城头,就用弓箭压制了贼人的气焰,守军们得到了有力的支援,士气一下子大涨,纷纷发动反击,将城上的贼人赶了下去。 “不要杀他!” 没有走掉的老二捂着肩靠在城墙上,手上的鱼叉掉在地上,几个夷人张弓搭箭指着他,刘禹走过去扶起了那个亲兵,同时开口说了一句。 他感觉此人应该是个头目,留着活口或许会有用处,反正已经在自己手中了,要杀要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需要现在动手。 “他奶奶的!” 城下的大档头亲眼目睹了老二带着人攻上了城头,还以为就此得了手,谁知道突然形势一变,自己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一下子退了回来。 看样子城中来了什么生力军,他感到有些棘手,目前为止,付出的伤亡早就超过了他的预期,再打下去,还要损失多少人?可就这么算了,更是不甘心,刚想要横下心准备再来一波时,突然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声音,就像打雷一般,连绵不绝。 “全军变阵,随某突击!” 眼前所见让姜才暗自庆幸,贼人的数目与估计的相去甚远,正面之敌就有数千之多,他无法想像就凭城中那点守兵还能坚持到了现在,好在自己选择了先解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千多骑兵缓缓策动战马,从之前的行军阵形变成了以姜才为顶点的楔形阵,远处的贼人由惊愕变成慌乱,直到他们冲近了,也没能组织起一个有效的防御阵形来。 姜才的长枪斜斜指向前方,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山丘之上贼人拱卫的那面积旗帜,不出所料的话,他们的首领也应该在那里,人数太多,必须要将其击溃,而那里就是关键之处。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两难(四) 在看到骑兵出现的那一刻,大档头如五雷轰顶一般地怔在了那里,官军是个什么德性他岂能不知,沿海各州府有多少军力他岂能不知,就是京师临安,只怕也没有这么齐整的骑军,更何况是这种荒凉之岛! 不过千人的队伍,散成冲锋阵形,和着漫天的灰尘和水汽,看上去就像千军万马一般。更要命的是,他们几乎是从海岸线底端发动的攻击,斜斜地像是一把利刃切过来,如果往海峡的方向跑,几乎就是迎头撞去。 “上,上,快快给老子挡住!” 他的亲信一边叫喊一边踢打着前面的贼人,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用人去堵,盼得他们稍慢一点,自己就能护着大档头逃过去,只要到了海边,游也能游到船上去。 大档头浑浑噩噩地被手下人牵引着,为了不致于太过显眼,身上的外衣披风都被取下,一路低着头猛跑,看也不敢去看前面的情形。 在姜才的战马踏入敌阵的那一刻,根本没有组织起来的贼人就开始了四散奔逃,不断地有人被踩死或是撞死,惨嚎声加速了这种崩溃,并迅速传播开去。 正面城楼上看得很清楚,除了一部分贼人逃向了海边,多数都被赶向了城池的方向,然后分别向两边涌去,城墙上的守兵兴奋地看着这一幕,连放箭射杀近在咫尺的敌人都忘了。 “吁!”姜才单人独骑冲到了城门外,先将座骑勒住,然后双手一张,身后的千余骑分成了两股,各自赶着贼人前行,追杀溃兵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小活,他是不会亲自去做的。 听着身边守兵们的欢呼,刘禹有些感慨,他并没有危机解除的那种喜悦,只是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贼人的船队还停在海上,受了这么大的挫折,想必应该会知难而退了吧。 “子青,某来得迟了。” 因为贼人还未肃清,城门只打开了一条缝将姜才一人放了进来,上得城楼,看到满地的尸体,激战的情形便历历在目,姜才可以想见当时的战况,言语中也包含了些歉意。 刘禹摇了摇头,从骑兵过来的方向,就知道姜才绕了多大的一个圈子,为的是将大部分贼人留在陆地上,他还能说什么呢,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提议。 “已经过去了,将那些贼人尽数赶入山林中,封锁下山道路,然后再招谕他们投降,不降的,就等着饿死吧。” 龙游浅水,不管他们在海上有多大的本事,上了这山就和常人无异,没准还不如以前的山贼,至少人家熟知地理,也知道怎么生存下去。 刘禹的言辞中透着一股恨意,这些贼人差点把他逼上了使用时空大~法的地步,如果真的那样做,丢脸事小,辛苦建立起来的光辉形象可就全毁了。 “放心,只要他们进了山,就交给我们夷人吧,准保一个也跑不了。” 黄二娘跃跃欲试地说道,浑不知自己话里的语病,刘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总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会又变成“夷人”了。 “行,告诉你们寨主,捉到一个贼人,官府奖励五斤米、半斤盐,要活人喔。” 既然人家积极性这么高,刘禹也不吝啬,狗急了还会跳墙呢,那些可是手持凶器的贼匪!真要死活不降,也是个大麻烦,剿匪历来都是让官府头疼的一件事,就让群众参与进来,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吧,不过花点钱粮,合算。 “此外,今日应援之举,刘某定当重谢,你们寨主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 看看大局已定,刘禹便开始赏功,这种事做得越早越好,迟了会让人寒心的,而以目前接触的来看,这些夷人很少会狮子大张嘴。 “这个么,却是没什么,大伙同处一城,理应互相支援,不过寨中有些人想......” 说到最后,黄二娘有些支唔,似乎很难开口,刘禹同姜才对视了一眼,都是疑惑不解,他们想干什么? “直说无妨。” 既然自己先开了口,那就要守信,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刘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们想加入官军,你也看到了,很多人都是好手,山里的猎物有限,有时很多天都难有收获。如果能像他们一样,就算苦些累些,也能得些米粮。” 黄二娘手指着城墙上的守军,大着胆子说了出来,她好像知道这要求有些过份了,说完就低下了头。 听了她的话,刘禹微微一愣,他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要求,从之前一直抱着戒备的态度,到现在主动要求融合,会不会太突然了? “你可知,加入军队,可是要刺字的,而且军中有严苛的纪律,他们是否守得住?犯了军纪,可是会掉脑袋的,他们不怕宋人给小鞋穿么?” 虽然这一直就是刘禹希望看到的,可丑话一定要说在前头,对宋人来说当兵也不是个好选择,否则姜才何至于才招这点兵。 “二位上官同他人不一样,二娘相信招抚......也相信侍制。” 什么是“小鞋”二娘不知道,但她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直以来,双方的合作都很好,姜才和他的部下从来没有刻意刁难过夷人。 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的穿越者光环起了作用,没想到,还是人家嘴里买一赠一的那个赠品,刘禹有些受打击,无语地看了姜才一眼。 “此事还是侍制做主吧,姜某一个粗汉,不知是否有关碍处。”他的这一眼被姜才理解为征求自己的意见,这种事还是文官来做比较好,刘禹怎么说也是枢密都承旨,名义上的大宋最高军事部门领导。 “本朝早有先例,吐谷浑、土蕃、回髑、甚至是契丹、女真人都曾被招募成军,夷人有何不可,此事刘某便做主定下了。你同他们说说,有愿意从军者,先编入一个指挥,若是多了,再行商议。” 既然如此,刘禹也就当仁不让了,他收编夷人的目地就是想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阵营中,没有什么比一起经历战事更好了。否则,如果你不去争取,他们最后就会倒向鞑子,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自己呢。 “只是方才某说的你也要转告,入了宋军就须得严守军纪,而首先就得看懂军纪。因此,习汉话写汉字随后都会安排,军中只有一种语言,听不懂的人某是不要的。” 没等二娘高兴,刘禹随后的要求就让她犯了难,入个行伍而已,怎么搞得像是考科举? “侍制是说,要让夷人学汉话学写字?”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似乎是想确认一遍。 “嗯,有优秀者还可学文章。” 学文章干什么?自然是要进考场,不只二娘,就连姜才都愣住了,谁不知道文人在大宋有多金贵,让夷人学文章考科举?然而看到刘禹的表情,严肃得不似作伪,他疯了吗? “没什么,你们知道么,广、泉等地有蕃坊,还有蕃学,蕃人都可入学。夷人怎么说也是我大宋子民,有何不可,他人不可,在我刘禹这里,皆可!” 在这个时空,一张宋人的护照,喔不是户籍很贵重的,蕃人要住满五年才有资格娶宋人,更别说入学了。拿这个去笼络这些化外之民,效果不是一般地好,没看二娘激动地不能自语了么。 “你是认真的?” 等到二娘激动地跑开,姜才同他站到了一起,文官喜欢“教化”外蕃,并以此为实绩,要么入地方志,要么入史书,刘禹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可问题是,他并不是这里的主官啊? “嗯,要么杀光他们,要么同化他们,你会如何选?” 姜才没有回答他的话,可也等于回答了,没人愿意滥杀无辜,既然如此刘禹说得未必不是一个办法,宋人现在已经在风雨飘摇中,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能知道。 “贼人不光在此,临高那边也有动作,某让施忠去了,料想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 “什么?” 姜才的话让他一愣,上万的贼人围住了琼山县城,打得风声水起,险情不断,没想到,他们还有余力去临高。刘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远不只一处,他一直以为贼人的目标是琼山县,没想法他们竟然探到了临高。 蒲家的目地简单而直接,他们要的就是市舶司,想到贼人们在城下的表现,他的担心更甚了。姜才所部一共才千余人,不可能分出多少去临高,而那边几乎没有任何兵力,而且还没有防备。 “不行,某要去一趟。” 这样的分析让刘禹有些不安,他决定干脆跑一趟,反正城中有姜才坐镇,已经不会有什么危险。 “看,某的人回来了。” 没等刘禹举步下楼,姜才指着远处说道,一骑出现在视线中,那个方向正是临高县。 “禀报招......招抚,曾......曾侍郎,快不成了。” 他们二人在城楼下接到来骑,没想到,他喘着粗气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二人大吃一惊,什么叫“不成了”?贼人杀进临高县城了。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怒火(一) 琼山通往临高的道路并不好走,之前的被挖开了还没有全部敷上水泥,因此刘禹一行走得是靠近山区的另一条小路,也就是姜才隐藏和发起攻击的那里。 在后者的坚持下,一个都的骑兵跟在了他的身后,防止可能遇到到贼人,刘禹必须要跑这一趟,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有亲自去看一看才能踏实,好在路途不远,用不着穿越。 还没到达姜才说的那个地点,远处升腾的烟柱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刘禹的心中一紧,他很清楚,为了修建码头和房屋,那里堆积了大量的建筑材料,其中大部分都是木材,这把火是贼人放的么? “驾!” 他的焦急直接表现在了行为上,顾不得自己骑着并不熟悉的马,以及不算高明的骑术,手中的鞭子不住地落下,让带队的军使担心之余,只能紧紧跟上,以防着他意外落马。 临高县城的土城墙又破又矮,比之琼山县还不如,他们到达的时候,四面城门紧闭,刘禹也不废话,直接带人绕城而过,他想先看看市舶司工地的情况再说。 “侍制,施指挥他们在那边。” 因为人数太少,已经因军功升作副都统的施忠实际上还只是一个指挥使,管着五百人的老卒,是▲∟,姜才最得力的臂膀。 “曾侍郎在哪里?” 一落马,刘禹不等他上前见视,一把扯着他的胳膊问道。 “在那边,嘴里一直说着想见你一面,不然早就......” 情绪低落的施忠指了指不远处说道,那里围着一群人,刘禹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没想到,自己的预感变成了最坏的结果,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郎中呢?快用药,某这里有最好的金创药,赶紧止血啊。” 分开人群,刘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曾唯,双目紧闭,面若金纸,他原本身着一袭绯袍,胸前的一大块却呈现出深褐色,一处伤口还在不断地冒出,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箭入心脉,已经不成了。” 一旁的郎中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大包小包的滇省白药,走近了一些,才看到那伤口上插着半截箭杆,正是心脏的位置。 “某不信,你赶紧用药,针呢,会使针吗?护住他的心脉,某去找最好的大夫来。” 刘禹不依不饶地扯住他,逼着他用药,如果不是看到曾唯伤得太重,怕自己动手适得其反,他早就上了,就在这时,地上的曾唯好像听到了他们的话,缓缓睁开了眼睛。 “子青。” 他费力地抬起手臂,刘禹上前一把握住,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心中一恸,这人是真不行了。 “休要怪罪郎中,他已经尽力了,曾某粗通歧黄之术,伤得如何早有明悟,生死有命,只可惜未见那画上的事物变成现实,难以瞑目啊。” 曾唯的声音很微弱,要伏下去仔细听才听得清,刘禹握着他的手,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二人只有几面之缘,之前也素不相识,而共事的这些天却相处得十分融洽。曾唯不是他的人,甚至也不是他岳丈的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二人都是愿意做实事的。 “曾某去后,朝廷定会再派员,今时不同往日,某只怕所托非人。子青,你定要想个法子,切莫让沽名钓誉之徒毁了这一切。” 刘禹只觉得曾唯的手在用劲,眼睛也直愣愣地看着他。 “曾兄放心,刘某定当尽力,兄心中可有人选,不妨告知。” 原本曾唯的意思是让刘禹自己来接任,他的能力让前者十分佩服,可这么一听,便知道他志不在此,微微有些失望。 “黄......黄器之,或可.......或可......”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就用尽了,头一歪,身体瘫软了下去,嘴角溢出了鲜血,眼神渐渐暗淡,最后变得凝固。 周围的啜泣声渐渐喊起,他的随从早已经抑制不住,就连那些做工的也是如此,刘禹茫然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侍制,港湾中的贼人全给堵住了,一只都未跑掉,不下五十余只啊,悉数被歼,这是......” 杨飞兴奋的话语喊了起来,当他挤入人群中时,却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收住嘴。 “杨飞,贼人是如何到此的,为什么不拦截?你是干什么吃的。” 刘禹似乎猛地醒了过来,他站起身就抓住了杨飞的前襟,语气又急又快,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样的质问让杨飞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某以为......某以为,侍郎不是在城中吗?” 说实话,就连刘禹也不明白,为什么曾唯会出现了这里,县城并没有被攻破,看样子贼人来得也不算多,五十只船,能上岸的也就数百人而已。 “原本见贼人来犯,我等都躲入了城中,侍郎眼见贼人在烧那些事物,一时情急,便带着我等冲了出来,不料......” 一个随从泣不成声地说道,刘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城中没有军士,难道他带着那些工人去杀贼?拿什么杀。 “某带人过来时,贼人被打得节节败退,曾侍郎手执长剑大呼酣战,中箭之后仍不退却,等到某从城中找来郎中,人已经不行了。” 施忠神色黯然地说道,这一次,他既没有赶上琼山破围之战,也没有救下躺在地上的这个人,怎不叫他郁闷难当。 听了他的话,刘禹放开了杨飞,走到还在冒烟的材料堆积处,约有一半的木料被烧成了灰,一些袋装水泥也被烧成了黑黑的硬块,其余的大都是不易燃之物,损失并不算大,可是....... 一些贼人被押着跪倒在地上,看守他们的全是工人,手中拿着的竟然是铁锹,有的边缘处还有血迹,原来他们就是拿着这些同贼人搏斗的,这些采购自某宝的山寨货才十多块华夏币一把,可在这时空已经是难得的利器了。 是自己带来的这些东西给了他们出城的勇气,同样是自己的计划导致了险情的发生,刘禹觉得自己胸口憋着一股气,无论如何也散发不出来,就像快要爆炸了一样。 “侍制,杨某错了,不该贪功,酿成大祸,恳请责罚。” 杨飞把姿态摆得很低,他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刘禹现在需要一个出气的人,与其被迁怒,还不如主动认错。 “本官不是你的上司,责罚不到你,你以少击众全歼贼船,本有大功。可贼人就是冲着市舶司来的,眼下朝廷刚刚任命的一司主官殒了命,这些还有何意义呢?” 虽然这是一个意外,可战争很多时候就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改变了结果,蒲家费这么大周章,不就是想破坏这一切吗,可笑自己一心算计人家,却忘掉了最应该保护的人。 这样的结果报到朝廷,还有谁敢来此接任?刘禹扫视着那些头也不敢抬的贼人,突然升起了一股遏制不住的杀意,似乎只有看到滚滚的人头才能消除他的恼怒。 “侍制容禀,某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杨飞小心翼翼地说道。 “有屁快放!” 刘禹烦躁地挥挥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卖关子。 “是,属下在贼人船中捉到一个人,穿着与他人不同,属下就拷问了其他贼人,他们说此人原本不是一伙的,在当中有些身份,就连首领都称他‘孙先生’,好像正是来自泉州。” “泉州?蒲家的人,你可认得?” 这个消息引起了刘禹的一点兴趣,此事既然是蒲家干的,贼人当中就应该有他们的人,可这么明目张胆地,又是何故? “不认得,那人嘴硬得很,动了鞭子也不肯透露一句,某怕将他打死,就不敢再用刑。” 说完他一挥手,几个军士押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上前来,刘禹看了看他的样子,中等身材,一身的文人打扮,确实是与贼人不同,眼神桀骜一付不怕死的样子。 “就是他,不过一个匪类,留之何用,带出去砍了,首级示众,以后这样的小角色,不要来污本官的眼。” 刘禹厌恶地摆摆手,就像驱赶一只苍蝇一般,他的话让杨飞和那个人同时傻了眼,问都不问一下就这么杀了?可刘禹的表情却不像是说说而已,杨飞只得同军士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遵命行事。 “某不是贼人!莫动手。” 被拖出去好几步远,那人才像是醒悟过来,忙不迭地高声大叫,杨飞一直注意着刘禹的表情,见他微微一颌首,赶紧让军士们押回来。 “真是好笑,带着贼人犯境,竟然自称不是贼人,孙胜夫,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刘禹冷笑连连,被一语揭破身份的孙胜夫颤抖着张开了嘴,还以为自己隐藏地多好,没想到人家早就知道了他的底,可这个人他根本就没见过啊。 “现在你可以死得瞑目了吧,来呀,将他枭首示众。” “莫杀某,小的有下情禀报,定让贵人满意。”孙胜夫奋力挣扎着,刚才的不驯早就不翼而飞,因为他感到了这个大宋官员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对于蒲家,刘禹确实有些疑问,比如他们为何突然举兵,可现在他满脑子被曾唯的死刺激到了,一心想杀个人泄愤,眼前这个无论是身份还是行为都非常合适,因此,他是真的动了杀机的,并不完全是虚言恫吓。 “喔,你是想说你的主子勾结海盗图谋琼州,还是投靠鞑子打算卖了泉州?如果仅仅是这些,你还是安心受死吧。” “非只这些,小的还另有内情禀报。” 孙胜夫有些绝望了,刘禹的话击碎了他的梦想,这么秘密的事情都瞒不过人家,他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打动的?慌乱之下,他突然想到了一点,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还不行,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竟有此事?” 听了他的话,刘禹暗暗心惊,他总算知道了蒲氏最大的倚仗是什么,怪不得他们敢冒着大不讳悍然举兵,可现在要怎么利用,他还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暂时还不能杀,这是一个关键的证人,马上就能用得着。 “老施!” 刘禹想了想,伸手将施忠招了过来,然后在耳边嘱咐了几句,施忠看了孙胜夫一眼,点点头。 “侍制只管放心,人在老施这里,决计出不了岔子。” 说完,就命手下接了过去,这里没法关押,只能先解到琼山县去。 “杨飞,贼人的船队还在琼州,你若是想将功折罪,就随本官前去,可有胆量?” “有何不敢?还请侍制移步岸上,一观弟兄们破敌!” 杨飞抱拳答道,他的心里觉得十分窝囊,恨不得打一仗出出气,贼人虽众,却没有放在他的眼里,海峡里不比大海上,贼人的数量优势未必发挥得出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怒火(二) “大档头,咱们赶紧走吧,官军利害,他们只怕是出不来了。” 船队中最显眼的大舰上,一个亲信苦苦劝说道,这一回可以说是死里逃生,他们没命地奔跑,才堪堪逃过骑兵的突击。那股卷起的旋风仿佛就在眼前,能撕碎任何挡在前面的障碍,活着回到船上的人都丧了胆,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放屁,老子还有那么多弟兄在岸上,就此跑了,日后如何服众?” 大档头重新找了一身行头穿上,又恢复了几分威严,他心里其实又何尝不想走,可是就连老二都折在了那里,大部分的船上人手已经不足,他想再等等看,或许会有逃出来的呢。 而且去临高的那部分船只还没有回来,那可占着总数的近二成,多少起家时就跟着他的老弟兄,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 事后想一想,官军其实人数也不算多,主要都是骑兵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造成了溃败,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这是官府有意为之,因为之前差一点就将琼山县城攻下来了,真到了那时候,就算有骑兵来,他也不怕,难道马儿还能飞过城墙?只可惜啊,就差那么一点点。 上了船,他心里也稍稍定了些,宋人骑兵利害,在海上又能奈他何,他东海蛟的诨名∷,可不是吹出来的,又领着这么多船只,还想着找回些场子呢,哪能现在就跑。 “将小船都派出去,接到一个是一个,老子偏不走,看看宋人能捱到几时?” 决心一下,他马上传下命令,就像之前登陆一样,无数只小船被放了下来,沿着海岸划去,以求能救起某个漏网之鱼。 刘禹回到琼山县城的时候,姜才刚刚布置完任务返回招抚司,见到他一脸的戚容,一望便知出了事,赶紧将人迎上堂。只见刘禹接连喝下一大碗凉茶,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摇了摇头。 “曾侍郎殉职了。”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姜才还是被他的话语惊到了,曾唯身上带着从三品的户部堂官,是这个海岛上品级最高的官员,就连他这个招抚使都无法比,居然会死在一群海盗手中? “战事一了,某就要即刻返京,你速速将战报整理一份,做成正式奏对的格式,某会将它呈于枢府。施忠押回来一个人,是此案的关键证人,某想将他带回京师,你觉得走陆路好还是海路好?” 刘禹没有打算向他解释曾唯战死的经过,现在形势变化了,他需要早些做好准备。曾唯的仇只能着落在蒲家,不把他们连根拔起,怎能消他心头之恨? 有了孙胜夫的证词和证言,蒲家通匪和图谋不轨之事就能坐实,对付起来也能名正言顺。问题是现在他们已经有所准备,再也没有出其不意的可能,这些都需要再做筹划,琼州这边只要退了贼,一切就会按部就班,他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姜才明白他的意思,一直以来,刘禹的行踪就很诡异,往往要比实际日程少很多,他没兴趣去知道为什么,就像不关心那些物资从何而来一样。 “陆路吧,某让施忠带人走一趟,顺便将陈明甫一道押入京。” 原本他是想亲自入京一趟,一来是述职,二来则是为大郎姜宁完婚,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海盗突然作乱,大郎又独自出了海,他也就省了这一趟,干脆让施忠去跑,自己坐镇琼州更有把握。 “也好,告诉老施,莫从福建路过,只管行快些,不必有所顾忌,跑死了算俅。” 对于这两个人,刘禹都没有什么好感,话语里也带着一些恨意,这样的情绪即使是在建康城时都十分少见,让姜才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子青,战事一起,就非人力所能控制,想必侍郎也是求仁得仁,你无须自责。” 虽然仍是难以抒怀,刘禹还是很感激姜才的一番好意,穿越以来他所见的死人事件不算少,很多活生生的人就倒在他的眼皮底下。可每次碰上都会难过,也不独独是因为曾唯,还有那些普通的军士,在刘禹的心里他们没什么不同。 也许只有经历过战争才会厌恶战争,刘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厌恶,不管是谁挑起的,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让那些始作俑者自作自受,无论是鞑子还是贼人都是一样。 “某走之后,琼州的一应事务照旧,运来的事物应该够一阵子了,那些贼人捉到之后,让他们去干最重的活,无须客气。” 刘禹想到一事就提出一事,姜才也不与他计较一一应下,仿佛他才是这个岛上的主官。奇怪的是,对于他的吩咐,姜才也觉得理所当然,一点抵触心理都没有。 “指挥,风向变了?” 在海峡的另一端,杨飞带着自己的所有船只加上在临高缴获的,才不过五十余只,他将人手重新分配了一下,保证每条船都有足够的战力。 其实刘禹到达琼山县城的时候,他的所部也接近了琼山海岸,远远地盯着贼人的庞大船队,为的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越是求战心切,杨飞越是冷静,他要的是胜利,不是自杀式攻击。 虽然打心眼里瞧不起贼人,可临到作战,杨飞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测风向、测航速,顺便将各船的武具再检查一遍。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旦被敌人纠缠住,陷入包围,就会功亏一篑,因此,行前越发地谨慎。 听到亲兵的提醒,站在舵台上的杨飞瞅了瞅挂在一角的纸风筒,风向的确变了。从一开始的不利于已到正对着双方,谁都占不到便宜,接下来会不会变得利于已?杨飞没有把握,现在就可以了,五五分的机会,看看谁更勇猛。 “传某号令,各船以传音筒联系,没有本官的号令,不得鸣金鼓。各船次第而行,一旦接敌,便当全力争先,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曾侍郎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我等旗开得胜,现在听我号令,全军出发!” 通过对讲机,杨飞下达了行动的指令,各船沉默着没有任何的欢呼,似乎都在憋着一口劲,这股劲将会撒到贼人的头上。海峡中,贼人的船队像一片乌云横在当空,而他们就像是一阵狂风,迅速地吹过去。 “大档头,斗子上有动静。” 亲信的话让他抬起了头,斗子上打出的信号是前方有船队接近,正是通往临高的方向,自己的船队回来了?他收回视线,从重楼的女墙上望过去,果然有船影出现在前方,正是自己派出去的。 可是奇怪的是,行船越来越近,上面既没有打出信号,也没有声响,如果得了手,应该是欢呼才对啊。大档头不禁有些疑惑,难道那边也受了挫?宋人在这岛上究竟藏了多少军力,他甚至开始怀疑蒲家是不是在害自己。 “打信号,叫姓孙的上某这里来。” 他的心里现在满腔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这个姓孙的既然代表蒲家,那就成了最好的目标,大档头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才能骂得他狗血淋头,可没曾想,对方的船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就像船上无人一样。 “派出巡船,看看怎么回事。” 来船的确是自己派出去的,大惑不解之下,他也只能遣人去查探。对方越驶越快,似乎根本就没有减速的意思,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入船队当中了。 “拔锚,迎战,他们是官军!” 不是他的眼神好,而是斗子上打来了信号,在这些貌似已方的船只之后,跟着不少的宋人战船。大档头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去探究已方为什么战败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对策. “弟兄们,随某杀贼!” 杨飞对着传音筒一阵暴喝,他的座船在自己的手里开始疾冲,高大的船帆升到顶端,调整到合适的迎风角之后,船速陡然提升,越过前面的几艘俘获的敌船,一马当先地冲进了敌人的船队中。 “啊!” 几声惨呼,一只挡在他前面的巡船被拦腰撞翻,上面的几个贼人不是被撞飞,就是跳入水中逃命。 与陆上姜才的打法一样,他的人少,要正儿八经地同这么多敌船作战,就是累也累死了。因此,敌船当中那艘三重大舟就成了他的目标,这肯定是贼人的主舰,拿下它就能打乱敌人的指挥,同时瓦解敌人的士气。 此刻,敌船队就像是静止在水中,所有的船都在拔锚和升帆,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杨飞冲过去。一路冲,无数的箭矢射向这些无法动弹的目标,许多箭矢的头部浸着火油,在敌人的船上一点就着,同时无数的箭矢也射向了他的船。 “快,拦住它。” 冲在头里的那艘宋船就像一柄利刃,一往无前地冲向了他的大舟,大档头气急败坏地吼声连连,这艘船实在是太大了,光是拔锚就费了不少功夫,更遑论升帆。 大档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近,他猛然想起刚刚进海峡之时,那几条偶遇的宋人兵船,似乎就有这只在里头。那时他们并没有武备,而现在,高高昂起的船首上巨大的铁制冲角闪着灰白色的金属光泽,就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露出了獠牙一般,让他不寒而栗。 “哈哈,弟兄们,抓紧了!” 舵台上的杨飞开启了疯狂模式,那些跟了他许多年的老弟兄又岂能不知自家指挥想干什么,一个个纷纷收起弓弩,奋力抓住船舷,等待着双方亲密接触的那一刻。 “转舵,与它平行!” 大档头绝望地嘶吼着,如果是在海上有动力之时,这样的撞击不难闪避,只需要轻轻一转就行。可现在,船只在艰难地转动着,远远不及对方冲过来的速度,冲角及身的那一刻,他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抓住了墙垛。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怒火(三) “嘭!”地一声巨响,杨飞狂笑着猛然前倾,胸口压在硬木圆舵上,他只觉得喉咙处一甜,一口鲜血随着他的笑声喷出,飞溅在底层的甲板上,可他却毫不在意。 方才这一撞,因为敌人在拼命地转向,他的船首以一个斜三十度角顶上了敌船的后半部,纯铁打造的冲角深深地嵌入了船身中,将木制的舱室撞得稀烂,而敌船也陡然倾了过去,上面响起了一片惊呼声,站立不稳的贼人甚至直接掉入了海中。 “干得好,儿郎们,听某号令,将船帆转起来,其他的人,随意招呼。” 撞击过后的悬眩感一消失,他就下达了攻击的指令,伏在船舷两侧的军士纷纷起身,将箭矢射向受创的敌船,这种无法动弹的目标就是最好的靶子,箭矢射出去都不用瞄,几只火箭挂上了船帆,慢慢地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桅杆上的船帆被军士们拉扯着缓缓转向,这是为了脱离敌船的船身,让风向吹向反方向,渐渐地船速减了下来,直到最终停下来。 大铛头艰难地扶着墙垛站起身,大船已经倾斜了过去,他知道这是由于宋人的船还嵌在船身上的缘故,一旦宋人脱离开,破损的船身处就会大量进水,都无须去查探,他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人力可以堵上的,自己想要活命,只能赶紧弃船。 这一刻,他有着无比的怨念,宋人有的他都有,却因为大意被人偷袭了,如果是公平较量,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尽管他也承认,对手是个行家,非常难缠。 “大铛头,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学无术的亲信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话虽然不错,他却不想就这么白白放过宋人。 “传某号令,集中攻击那只船,给老子打沉它。”他恶狠狠地指着挨在一块的宋船喝道。 很明显,宋人数量不多,而他的船队都在缓缓启动,一旦陷入缠斗,宋人数量少的劣势就会呈现,弄破了自己的座船,害得自己要跳水逃生,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走吧,这船不成了。” 亲信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想违抗军令,因为就连大铛头自己也看到了,高大的桅杆倾斜之后,斗子里的号子掉了出来,因为身上绑了绳子,没有落下来,正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怎么可能去发信号? 无奈之下,大铛头只得脱下刚刚换上的行头,露出一身紧身水靠,跳下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宋人船上的那个掌舵者,凭感觉他猜测那个人就是这支宋军的统领,似乎想要将他的面目牢牢记在心里。 随着大船上的贼人纷纷跳水逃亡,无人操作的船上处处燃起了大火,而等到杨飞将船脱离开之后,这艘已经燃烧起来的大船就缓缓沉了下去,周围的敌船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毫无办法。 由于失去了指挥,敌人马上陷入了慌乱中,有的船主动上前迎战,有的却开始退却,原本就狭窄的海峡乱成了一片,许多船就这么相互撞在了一堆。 “冲过去,打散他们!” 杨飞敏感地发现了这个时机,一声令下,所有的宋船纷纷加速前冲,力图将敌人挤到一起,加速他们的混乱。 这时代的海战能施展的手段有限,火攻是最有效的办法,不但宋人在用,贼人也在用,双方纷纷取船帆为主要目标,一支又一支地射过去,就连杨帆的船上也时不时地燃起一团,好在马上就会被早有准备的军士们扑灭。 而箭矢则直取人命,由于海上的颠簸,敌我双方的准头都不行,只看到箭支在空中飞来飞去,却很少有人中箭倒下。双方船上可用的人手都不算多,因此跳帮这样的拼人力战同时被忽略了,谁也没有用上。 “这个杨飞,有些本事。” 将战事的经过全程收入眼中的刘禹同姜才站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这里虽然不算很高,视野倒是很不错,杨飞的勇猛突击十分显眼,刘禹看完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海战人才,怪不得元人要加以笼络。 说实话,临高一战其实也是可圈可点,如果没有曾唯这个突发事件,原本是一场完胜。杨飞之所以没有拦截他们,就是为了将这些船堵在市舶司的港湾中加以歼灭,其思路与刘禹如出一辙,而且完成得也很好。 “现在某总算明白,为何犬子执意要去海上了。” 姜才也开口附合道,杨飞冲阵的那一刻让人看得热血沸腾,不比他发动突击要逊色,而这么大的一艘船,更要讲究齐心协力,姜宁只怕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刻吧。 “只是可惜,我军船只太少,无法扩大战果。” 就连刘禹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敌人虽乱,却因为守着海峡的出口,正在缓缓地退却,一旦到了大海上,就可以随意逃脱了,到目前为止,杨飞他们也只能逼得敌人后退,真正击沉的并不多。 “子青,你执念了。” 这样的战果他居然还不满意,姜才有些无语,水陆加在一起,一共三千多人数十只船,击退了万余贼人的进攻,还有大量的俘获,谁敢说这不是一场大胜? 姜才的话让刘禹自失地一笑,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有些奢望了,只是这里一共不过三百只船不到,而在泉州却有数千艘,他倒现在也想不出一个稳妥的计划。如果目标像今天一样逃向海上,自己又能怎么办? 此刻的海面上,大铛头已经上了另一只船,这船原本就是他的座船,得到了蒲家的那只大船后才更换的,站在熟悉的位置上,他的信心又恢复了几分,一连串的指令频频发出。 “传令下去,所有的船全力退却,到了海上再集结,咱们稍后就杀回去,他奶奶的,老子定要出了这口鸟气不可。” 他也看出来自己的损失其实并不大,完好的海船仍有将近两百艘之多,损失的多数都是小船,只要让他喘息一下,返身再与宋人战一场,他自信绝不会这么狼狈,毕竟宋人只有那么点船。 随着他的指令,敌船纷纷加速后退,眼看着大部分船只脱离了自己的攻击范围,杨飞心知只能到此为止了,前面就是大海,敌人的数量优势将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自己很难讨得了好去。 “指挥,斗子上有发现。” 亲兵说完就将传音筒塞到他手里,杨飞用一只手掌着舵,另一只举起话筒。 “从远处驶来一只船队,旗号不详,数目不详,估摸着有数百只之多,语毕。” 杨飞听完吃了一惊,数百艘的船队,目标是琼州,这里一直到福建路,只有一个地方有这么大的实力,那就是泉州蒲家,难道他们是贼人的后援? “传令,全军减速、转向、后撤。” 不管是不是,杨飞都决定先撤回去,在海峡里,有的是办法周旋,而到了大海上,自己这点船真不够人家吃的。 他的斗子上使用的是千里镜,距离更近一些的贼人船队用得则是肉眼,双方几乎是同时发现了驶来的船队。接到报告,大铛头的脸色阴晴不定,同样的猜测很容易做出,而他考虑的却是,蒲家此举,是敌是友? 不能怪他胡思乱想,这次出兵,他就是受了蒲家的蛊惑,现在损兵折将不说,蒲家的那个‘孙先生’也不见了踪影,这会不会是蒲家的圈套,他已经有些怀疑了。 “先莫要出击,集结、戒备、派出巡船。” 大铛头不得不放弃了再冲入海峡与宋人一战的打算,他的船队就堵在出海口的位置,如果来船不怀好意,与宋人两面夹击,那就真的麻烦了。 “参议,贼人发现我们了,现在该当如何,还请示下。” 驶来的船队的确有数百艘之多,中间的是民船,前后左右全是护卫的兵船,当先的一艘战船极大,层高三重,比之蒲家送与海贼的那一艘也不遑多让。 “既然是贼人犯境,遇上了便不可不管,怎么打本官不懂,全由都统作主,某只在此观战便是。” 高如城墙的重楼之上,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人淡淡地说道,似乎根本没有把前面数目相当的贼人放在眼中。 “末将遵令!” 他身前的一位将校抱拳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上了指挥的位置。 “打出信号,升起战旗,全军变为鹤翼阵,目标前方的贼人船队。”观察了一下贼人的位置,他沉声下达了作战的指令。 此刻他们的风向有利,满帆之下,船队迅速行动起来,除了中间的民船,所有的战船都集结到位。一边前行,一边缓缓以当先的大船为中心拉开阵形,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翅膀一般舒展开来。 而在当先的大船上,几面火红的牙边战旗被升上了桅杆,在海风地吹拂下烈烈作响,每一面都写着同样的文字“沿海制置司”。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江州(一) 江州,也就是后世的浔阳市,扼大江与鄱阳湖之口,素有“七省通衢,天下眉目之地”之称,是拱卫建康府上游的一处咽喉要地,隔着大江与蕲州、安庆府相望。 可惜年初的时候元人南下,知江州钱真孙和在当地招兵的提举兴国宫吕师夔不战而降,让这样一座坚城轻易地落到了鞑子手中,否则宋军也不用仓促地在铜陵与元人决战了。 “这就是浔阳楼?” 大热的天,李十一身着一袭及地绸衫,仰着头看了看门口高大的朱红华表,左右两边的粉牌上各写着“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几个字,心道好大的口气,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同京师的丰乐楼相比,倒是显得更雄状些。 在热情的楼中管事接引下,他带着两个挎着腰刀的随从,施施然地走了进去,直接上了二层的厢房,引得楼中之人纷纷侧目,却是无人敢多说一句。 虽然城中宋人,喔不现在应该称为汉人居多,谁不知道这江州已经是元人的地面,莫说他亮出的解家大管事招牌,就是后面跟着的随从,那也是标准的汉军百户打扮,在这街道横着走都成! “宋公明题诗的墙壁在哪里?”李十一在房里转了转,看到了墙上挂着一些字画,突然开口问道。 楼中管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听到这个问题也不仅愕然,他这楼上有前唐以及本朝各位名人所题诗词不假,可这位宋公明是何许人也?他确实想不起来,难道是某个落第举子,名声未显之时所为? “请恕小人的眼拙,实是不知贵人所说之人,是否容小人些时候,下去打听一番再行禀报?” 他当然不敢说这个无名之辈是哪个,只能眼巴巴地请他们放过自己,这楼的后面不是没有背~景,可那都是以前的宋人,在这样的人面前,钱知州怕是都不好使。 “也罢,某不过随口问问,你下去让人整些酒菜来,这里无须人侍候,叫你的时候,再上来,可听清了?” 李十一也没想为难这人,他是听太守说的水浒故事里有个浔阳楼题反诗,然后李逵劫法场大闹江州城,当时说得十分精彩,让他印象极深,这才突发奇想,可故事就是故事,哪能当得真? 三人在桌前坐下,李十一扔了块点心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他到这里来当然不是诗兴大发,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接到了消息特意赶来的。 “那人确实在队中?可看得仔细了,现在他们到了哪里,何时入城,都要打探清楚,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出了这江州城,就算任务失败。” “都......掌柜的放心,消息来自州府的一个小吏,他们昨日就接到了通报,今日使团就会抵达。元人会在州府中宴客,然后那人将被带到这里来,听说是那个降官知州亲自安排的。” 李十一最后确定了一遍,不由得他不仔细,太守之前说过,行事只能在鞑子的境内。他们将会从这里入宋境,一旦离开了,就不可能再动手,因此他不得不斟酌再三。 “可探听到来这里做些什么?” “看掌柜说的,来这里不外乎吃酒玩粉头,还能有甚?” “若是那人不来,会宿在何处?” 酒楼不等于青楼,却包含了青楼的大部分功能,也包括招妓,这一点李十一是知道。不管是这里还是临安城的丰乐楼,只要你出得起银钱,自然会有入了籍的乐妓可供玩乐,他这么问却有别的意思。 “应是城外的驿站中,或是州府后衙。” 随从想了想答道,这两处都有重兵把守,以他们布置的人手,绝对难以成功,虽然太守说了死人或是首级也可,李十一却希望竞个全功。这是太守交待下来,由他亲自指挥的第一次行动,如果不能圆满达成他自己都会失望无比。 只可惜目标人物的资料太少,为免事后有人起疑,他不能通过解家这条线去打听,对方好不好色,会不会前来,都是未知数。一旦有变,就只能像庐州那样,在他们离去的路上想想办法,当然,这就是拼命了。 李十一不想走到这条路上,太守也不会希望他们有死伤,现在大战还没开始,每一个人手都是宝贵的,他十分清楚,真到了那一步,只能放弃计划,任其离开,也就意味着自己失败了。 “有没有办法打听出,那个降人使得什么手段,最好是将那妇人找出来,说不定有文章可做。” 他口中的降人就是原知州钱真孙,现在是大元的江州总管,这人谄媚无骨,既然是想巴结元人,自然应该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事物,出色的美人么?一个随从领会了他的意思,匆匆出门而去,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 不多久,楼中的侍应送来了刚刚做好的酒菜,李十一等人不再说话,美餐在前,他们却是食之无味,这个计划最大的难点就是除了成功,还要不暴露自己。 李十一的头脑中不断转动着各种念头,然后又被他一一否决掉,人手不足,消息不足,都是实实在在的困难,要想达到目地,还要有一点运气才行,他一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既来之则安之,他就不信了,上天能让那样的奸贼逃脱? “你当真要去?” 临安城外位于余杭县的禁军大营中,金明看了低头不语的妹子一眼,沉声问道。 雉奴两手搓着衣角,紧紧抿着嘴唇,虽然没有答话,可也等于是默认了。金明有些无奈,小时候还能动动手,现在都这么大了,自己的手又重,就这么一个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说道理么?他更不行了,言辞向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更何况是对着这个油盐不进的犟女子!有那么一刻,他真想就这么放弃算了,随她自己去吧,可心中如何舍得下。 眼下是什么世道,兵慌马乱,饶是她有些本事,可孤身一人,一旦遇险后果他想都不敢想。想想另一个妹子的遭遇,金明突然想叫人将她绑起来,哪怕就是天天叫人侍候着,也比死了的好。 “阿兄。” 也许是感应到他的想法,雉奴抬起了头,眼巴巴地叫了他一声,这个称呼还是小时候常常叫的,有多少年没听到了,他的心中陡然就是一软。 “我真不是去找他。” 雉奴的解释丝毫没有打掉他的担心,正因为不是去找他,金明才分外忧心,如果真是,他反而放心些,那样至少不会有性命之逾。 “那是敌境,你人生地不熟,口音都不准,让人一听就能听出来,你去做什么?” 金明叹了口气,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子,他早就认命了,谁叫爹娘去得早呢,他又是个粗人,根本不会教人。 “我在此也只会乱想,还不如去找些事做,阿兄且放心吧,那里不只是我一个人,他遣了好多人去呢,不会有事的。” 一想到妹子嘴里的这个“他”,金明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命里的克星,已经失去了一个,眼看着现在连这个也保不住了。 “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宁哥儿回来怎么办?” “他回来我便回来,他若是还要我,我就嫁他。” 雉奴断然说道,她之所以要走,也有一些这样的因素在里面,要她像璟娘一样天天流着泪想男人,她自问做不出,可那种刻骨的相思,却是一样的。 不知不觉,金明的口气软了下来,心知就算将她绑住,没准她也能怂恿自己的兵给放了,在军营里厮混了这么久,哪个兵她会不认识,又有哪个兵会不听她的?算了吧,女大不中留。 “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金明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他站起身说了一句抬脚就走,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阿兄!” 还没出帐子,就被雉奴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妹子长得很快,已经超过了他的肩头,容貌也生得极好,一直是他的骄傲,原想着能安安生生找个良人过一生,可是现在已经成了奢望。 金明缓缓转过身,摸着她的头,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他都是这般安慰妹子的。可是雉奴的哭声越来越大,让他的心里说不出得难受,仿佛是从心里割下了一片肉去一般地疼。 “临行前,去家里给你嫂嫂道个别,也不枉她疼你一场。” “唔。” “家中还有些银钱,原本是想着给你当嫁妆的,全都带上吧,出门不易,有些财物傍身,我也放心些。” “唔。” “把我那匹马牵去,狗蛋他们也带上,他二人武艺不下于你,缓急时好有个照应。有什么消息,也可遣他们传回来,有空了就报个平安,好让我和你嫂嫂知晓,到了外面,不比这里,莫要争强好胜,少惹些事......” 金明这辈子只怕都没说过这么多的唠叨话,到了最后,雉奴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这么无条件地宠着她,可这样的人世上只有一个,她也很舍不得。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江州(二) “西麓先生!” 刘禹迎着来人拱手致了一礼,刚刚走下小舟的海司参议陈允平有些受宠若惊,不仅因为对方品级高过他,而且他还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东床快婿,因此,他并不敢怠慢,赶紧回了一礼。 不远处的码头外,一只巨舟浮在海面上,因为港口吃水不深,没办法直接靠上来,否则将会更加震撼人心,他认得这是自家岳丈的座船,没想到老头子这么给力,几乎派出了大宋最后的精锐水军。 就在刚才,他和姜才亲眼目睹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海战,是的,这才算得上是海战,相比之下,之前杨飞玩得那一套就成了小儿科。 那艘巨舟依然武备齐张,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长长的冲角就像是獠牙,两边四个高高吊起的巨石拍杆则像是四只利爪,更变态的是,它的甲板上装着三座投石机,两边的船舷上每隔十步远就是一台双弓床弩,再加上遍布其间的水军将士手上的神臂弓,这个时空最有力的海战武器就停在他的眼前。 刘禹亲眼看到它是如何势如破竹地撕开贼人船队的防线的,冲撞、拍击、火油弹、铲子一样的弩~枪、密如落雨的弩箭,贼人并不是没有努力过,火攻、跳帮,什么招都使出来了,可是都被它轻易地粉碎了,绝望》 之下,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直至对手全线崩溃。 这是大宋的骄傲,刘禹不知道它在历史上的结局是怎么样的,也许降了、也许被烧毁在崖山。刚才的所见,有那么一刻,姜才发现他竟然泪流满面,还以为他想到了曾唯的死,只有刘禹自己才清楚,他是为这只船队悲哀! 究竟要愚蠢到什么程度,才会让这样的利器被缚住了四肢,任凭鞑子去烧?他仿佛听到了那一刻猛兽发出的哀鸣,那种垂死之前的不甘心如洪钟一般穿越千年,震撼着每一个不屈的华夏人。 海战难全歼,贼人逃出去多少,刘禹毫不关心,如果这一战还不能让他们破胆,自己就要佩服这些贼人的心理素质了,相信很久以后,他们都不敢再靠近琼州海峡一步。 “子青客气了,陈某紧赶慢赶,总算没有错过好戏,老弟勿忧,你要的人一个不少全在后面。” 陈允平敏感地查觉到了刘禹的异常,同样他也会错了意,还以为后者是因为自己及时的到来而激动,逊谢之余,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 “刘某孟浪了,这边请,某与你介绍一下。” 回过神来的刘禹将他一一介绍给姜才、杨飞等人,双方没有隶属关系,都很默契地平辈论交,也许是身在海司的缘故,看得出陈允平并不是一个迂腐的文人,说话滴水不漏,行事八面玲珑,难怪他成为唯一个留在叶梦鼎幕下的前任官员。 当然,更让姜才欣喜的是他运来的三千多俘虏,这些人已经经过了长期的囚禁,又来到了这个插翅也难飞出去的海岛上,从一个个木讷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已经认命了。 这样的人手当然是越多越好,因为他们是免费的,只要随便给顿吃食,他们就会机械地听从指挥,老老实实地去干各种重活,就连死伤也不必负责。 然而他也明白刘禹的顾虑,欲速则不达,等到时机成熟,再将他们一一打散编入军中,用他们良好的军事素质和战斗经验去带动新兵,可以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没想到曾侍郎竟然” 得知曾唯的死讯,陈允平也有些黯然神伤,此人是“宝祐六君子”之一,在士林中素有清誉,没想到会殒命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海岛上,真是时也命也。 “西麓兄,你也看到了,琼州百废待兴,如果某要你暂时留下帮帮忙,你可愿意?” 时间紧迫,刘禹也不去绕弯子了,直接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陈允平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样,毫不犹豫地拱了拱手。 “固所愿,不敢请尔。” 两人相视,都是一笑,刘禹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光环,多半是老岳丈行前就有过嘱咐,反正这支船队他也借用到了八月份,借调陈允平也就顺理成章的事。 没办法,琼州缺文官,文武殊途,指的并不光是两者难通,还有两者的分工各异。不是每个人都是文武全才,就算是,那些琐碎的民事也绝对让人头疼,刘禹自己就深有体会,因此,听到陈允平答应接手,他也能安心地回去了。 元人治下的江州城外,从蜀中返回的宋元联合使团刚刚抵达了城效,按计划他们将在此城中住上一宿,第二日才出发。 因为到了元人的治地,使团自然就以元人的工部侍郎严忠范为主,新任的大元江州总管钱真孙带着阖州官员出城十余里相迎,将他们隆重地接入城中。 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严忠范才稍稍觉得自在些,这些日子在宋人那里他过得太憋屈了,几乎是寸步难行。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过了明日,就将要进入宋人的区域,因此当钱真孙带着讨好的表情频频向他敬酒时,他都是酒到杯干,毫不迟疑。 由于席上还有宋人的存在,双方都是言语小心,吃得自然也不畅快,匆匆忙忙地吃了几轮酒之后,严忠范就借口不胜酒力,打算先行回驿馆歇息了。 “侍郎吃得不爽利,都是下官的错,还请稍稍移步他处,容下官再行招待。” 察觉到他情绪,钱真孙赶紧上前陪罪,悄悄地告诉了自己的打算,严忠范看着这个降人,一言不发,想听听他倒底会说出些什么。 “不知侍郎可曾听过浔阳楼?” “可是白乐天赋过诗的那个浔阳楼?” 经他提醒,严忠范才想起来这座天下名楼就在江州城中,可若只是吃酒?却也无趣,他又不喜欢呤诗作对这类附庸风雅的文人活动。 “正是,不是下官夸口,此楼别有妙处,侍郎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某一行,包管让你满意。” 钱真孙拍着胸脯说道,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机会,他又怎么可能错过,说起来原本这机会是打算献给那位伯颜丞相的,可谁会想到,他竟然在建康城下兵败了呢?结果到了江州的时候,他连提都不敢提。 也不知道是这楼的名气,还是钱真孙话语中吊出的胃口,严忠范想着左右也是无事,就随他走上一遭吧。等到明天,又要去过被人监视限制的生活了,能快活一日也是好的,因为他隐隐猜出了钱真孙说的会是什么。 “掌柜的,他们已经到了,此刻正在郊迎。” “掌柜的,他们入城了,为首的几个都被接入了州衙,咱们要的人也在其中。” “掌柜的,酒席似乎散了,有些回了驿站,那人和降人一起出了府,看样子,是冲这里来的。” 浔阳楼的二楼厢房内,李十一听着手下不断传回来的消息,目前来看,情况还不错,目标人物没有脱离计划中的路线,看来降人送出的礼物十分合他的心意,这样也好,所有的布置都将派上用场。 “恩,一边盯着他们,一边看看他们定下的屋子在何处,能不能想个法子混进去。” 从州衙到这里并不算远,李十一看了看手表,他们只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布置,既然那个降人一起来了,所带的兵丁肯定不会少,要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他并没有好的办法,只能见机行事。 时间紧迫,一向从容的他也有了些紧张感,现在去想失败的后果已经无益,唯有全力去做了。李十一无意识地转着一只酒杯,房间里安静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喜欢这种刺激感。 “掌柜的,打听清楚了,他们打算献上的人是一名女子。” 一个手下挑帘进来,走得有些急,额头上已经见了汗,李十一听完横了他一眼。 “废话,不是女子难不成还是兔儿?那人又不好这口。” “掌柜的莫急,听小的一一说来。” 手下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一番话来,李十一一听之下蓦得变了颜色,手上青筋暴露,“砰”得一声脆响,上好的细瓷盅子就变成了一堆碎片,一丝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下来。 “狗日的,无耻!” 将碎片扔到桌子上,李十一犹不解恨,自从扮成了北地豪商之后,他一直很注意提高自己的修养,这类露骨的骂人口语已经许久不曾说过了。今天陡然之间听到这样的消息,气得他本性暴露,又一次脱口骂了出来。 情况有了变化,计划也要随之改一改了,李十一心神电转,他不仅想要达到目地,还想顾及这位可怜的女子,不就是提高了难度么,他又将细节重新考虑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才将手下叫过来。 “你知道地方是吧,马上带上两个人,如此这般行事”r1292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江州(三)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 ” 几声拨弦弄调之后,一曲流水般的清音响起来,紧接着怀抱琵琶的女子轻启朱唇,呤唱起了白乐天的《琵琶行》,此刻这首长诗,以这样的方式唱出来,当真是又合晴又应景。 这里是浔阳楼的二层厢房,是这楼中最大最好的一间,宽敞的前厅被一扇屏风隔开,后面还有一处床榻,原是专供喝醉了无法动弹的贵客所用,当然也不光光如此。 一张大桌摆在前厅的正中央,桌上坐着两个男子,另有几个妇人陪在一旁。钱真孙一边与边上的粉头调笑,一边暗暗注视着他的贵客。 严忠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手里的酒盅一动不动,至于身旁那个搔首弄姿的妇人,更是看都没看上一眼,显然意不在此。 弹唱的女子坐在屏风之前,离着大桌有些远,已经有些微醉的严忠范看得影影绰绰,并不十分真切,只是觉得那双眸子清澈见底,根本不像风尘中人。 钱真孙瞧得清楚,心说果然如此,以这些人的身份,那些粉头早就玩腻了,自己别出心裁,一下子就正中下怀。 “好!” 一首长诗好不容易唱完,钱真孙带头喝了声采,严忠范虽然不曾出声,满意之情同样溢于言表,当然他也不知道是对曲儿还是对人。 “来,坐到这里来。” 钱真孙朝着那女子招了招手,指了指严忠范边上的坐子,女子站起身放下琵琶,扯了扯身上的披帛,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下。 “赶紧与贵人倒酒,木头似地做什么?” 她的做派让钱真孙有些不满,只是顾忌着贵客在这里,不好大声喝骂,女子听了浑身一抖,慢腾腾地提起酒壶,刚刚站起身就迎上了一道热切的目光。 隔得这么近,严忠范才看出个大概,女子并没有什么倾城倾国的容颜,却有种小家碧玉的味道,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那种自然而然流露的羞涩神态让他心中怦然一动。 看身量,女子不过十六、七许,多半还是个雏儿,被他的目光盯得手足无措。严忠范一把抓住她握着酒壶的那只手,女子惊慌不已,想抽又不敢,只得任他搓~弄。 “下官有些不胜酒力,就此告辞,还请贵人慢用。” 钱真孙见他动上了手,哪里还不晓得,打着哈哈站了起来,顺手扯了扯还坐在桌前的两个粉头,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有多余的人在里头。 “老钱。” 刚打开房门,钱真孙就被喊住了,严忠范放开女子,离席而出,打着颤来到了他的身边。 “贵人放心,某的人就守在外头,只管在这里安歇,明日午时出发前,自会前来告知,必不会误了行程。” 钱真孙以为他担心的是明天的事,赶紧出言解释,谁知道严忠范却摇了摇头。 “你们先下去。” 将两个粉头打发出去,钱真孙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还在担心什么? “你与某说句实话,此女可是强抢来的?若是良家,还是送回去吧,传了出去,不大好。” “这个么?贵人请放宽心,她是自愿的,绝无勉强。” 原来是这个,钱真孙毫不在意地说道,顿了一顿,他又附着严忠范的耳边,故作神秘地说出了一句话,让后者的酒都醒了几分。 “你说她姓什么?” “赵。” “是赵官家那个赵?” “如假包换。” 一番话让严忠范愣了神,钱真孙谄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返身出将门带上,房门外站着两膀大腰圆的军汉,一手扶刀一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如同门神。 “一会里面无论出现何种情势,都不许冲进去,只须在此防着有人打扰便可,明白了么?” 下楼之前,他低声嘱咐了一句,两个军汉没有应声,只是抱拳低了低头,表示自己会意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心地下楼而去。 严忠范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随手放下了门栓,反过身来,坐在桌前的女子似乎很害怕,背着的身子不断地在颤抖。 “随某来。”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朝里间拖去,女子被大力拉得踉踉跄跄,却无法挣脱,眼看着离床榻越来越近,急得珠泪琏琏。 “准备动手。”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厢房内,李十一等人已经窥视了良久,那边的动静始终在他们的监控之下,等到钱真孙出去,从窗外看到他带着大队护卫离开,这才换上了夜行衣。 “门外看了,只有两个人,楼下应该没有守卫,只有几桌客人,咱们房间的另一头被城里一个富商包下了,似乎在宴请亲朋,声音大得很,决计不会听到什么动静。” 手下将目前的情势细细说了一遍,现在对于他们非常有利,哪怕就是强攻,也肯定能拿下目标,可李十一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因此他们计划是从窗外过去。 这处厢房一头临街,一头临江,隔壁的结构也是一样,李十一打算踩着外沿摸到隔壁的窗子下,然后翻进去,他们已经打探过了,那边的窗户是打开的。 “某只带一人足矣,你等守在门口,听着动静,若是那二人有异动,就出去了结了他们,若是没有,切不可惊动他们。” 说完,他用罩布遮住了头脸,只留出了一双眼睛。一个翻身就出了窗,脚尖颠起踩在窄窄的窗沿上,一步步地慢慢挪向目标。好在两个窗子相隔不算太远,没多久,他就挨到了对方的窗下,攀着窗沿,李十一小心地探出半个头,将屋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房中的一桌酒菜还未撤下,目标并未在桌前,里间则传来了不大的动静,细听之下,李十一不由得怒火中烧,将一柄利刃含在口中,双手一用力,就攀着窗子翻进了屋内。 里间的床榻上,女子正徒劳地试图推开身上的男子,那张充满酒气的臭嘴在她的眼前拱来拱去,一双大手撕扯着她的亵衣,眼看着贞洁就要不保,无助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突然间,“咚!”地一声闷响,那个男子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她的身上,没等女子回过神来,男子就被人一把拖开,她惊异地发现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出现在床前,下意识地张嘴就欲呼喊。 “莫出声,某不是坏人。”察觉到她的举动,李十一赶紧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手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鼻间闻到的是女子特有的味道,让他有些意乱。 “先说好,你不得喊叫,某就放开手,好不好?” 女子的脸上泪渍未干,一双眼睛眨了眨表示应允,李十一这才松开手,他的另一只手上倒握着利刃,方才那一下就是用刀柄击出的。 同他一起跳进来的手下上前来,两人抬起了严忠范的身体放到地下,然后取出绳索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为了防止意外醒来,还在嘴里塞上了布条。 “你们要杀他?” 女子呆呆地看着他们行事,见这个差点害了自己的男子被捆作了一团,轻声地问道。 “不,掳走。” 收拾停当,李十一才有空闲顾及别的人,他回头答了一句,就和手下一起将严忠范抬到窗前,啜指于嘴吹出一个不大的声音来。 等到那边房中准备好,他们便将人挂在一条绳索上,绳子的另一头连到了原来的房中,两边一推一送就将人从窗外运了过去。 “你先过去。” 李十一吩咐了手下一声,自己却返身走进了里间,床上的那个小女子仍是愣愣地裹着一床被子,身体好像在瑟瑟发抖,想到之前她的遭遇,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你们这一走,奴也只能去死了,否则官府定然不会放过,这位好汉,能否借你的刀一用?” 她神色戚然地说道,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绝望,李十一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可怜的女子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遭此劫难。 “你姓赵,唤作月娥,对么?” “你怎知道奴的名字,你们倒底是何人?” 女子大吃一惊,这种惊异比刚才看到他们突然出现犹甚,她害怕的是,如果这种事情被认识的人撞破了,她不死也得死了,可眼前的人会是谁呢? “莫慌,某说过了,某等不是坏人,你识得字吧?” 见女子点点头,李十一突然一把揭下自己的罩布,露出一张满是虬须的脸,说实话这卖相并不算好,可女子在意的是,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他为什么一口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你看看这里的字,识得么?”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男子低下了头,掀起了额头上的发际,在一撮黑发之下的脑门上,赫然刻着一行小字,虽然因时日已久有些模糊了,她仍然依稀辩认出了“侍卫马军司广捷军第七指挥”的字样,他居然是大宋禁军!女子差点又一次惊呼出声,好在马上就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们是大宋......” “对,我等都是,此来有两件事,一是掳走方才那个鞑子,二是......救你。” 没等女子说完,李十一就打断了她的话,这里很危险,外面的人随时可能惊觉,他必须要立刻带这个女子走。 “多谢你的好意,可奴若是走了,家中老......” “你父亲赵与祀已经被送出了城,你想让他痛失爱女么?” 李十一的话让女子又惊又喜,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发出声来,父亲居然已经得救了!她感觉就像是做梦一般,显得那样的不可置信。 “得罪了!” 李十一见她表情舒缓下来,不再多说,伸出手一把将她抱起来,女子的脸上泛起一朵红云,她身上只着了件亵衣,好在对方没有露出肌肤,饶是如此也羞容满面。 “攀住某。”到了窗前,李十一放下她,让她伏到自己的背上,窗沿的缝隙太窄,让她自己过来不可能,他另可冒点险。 尽管身子等于落在半空中,下面就是大江,可女子却觉得无比的踏实,身前的男子是她全家的救命恩人,这样的人值得她做任何事。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江州(四) “一群饭桶!废物!本官养你们有何用。” 江州总管府也就是原来的州衙大堂上,钱真孙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他的脸上被怒火扭曲着,变得有些狰狞。堂下的衙役也好,书吏也好,都不敢抬头,唯恐这股怒气烧到自己身上。 这倒霉催的,不过想讨好一个上官,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到了正午时分,前去催行的人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为怕影响贵人的兴致,外面的人又多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实在拖不过去了才破门而入,结果...... 钱真孙一听闻就马上带着人到了现场,几个经年胥吏细细勘查了半天,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那个房间前面临街后面临江,门口又守着自己的两个人,他们都说一晚上不曾发现任何异动,这才出鬼了! “回禀总管,房中确无疑点,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丢失任何财物,窗后是大江,他等断不可能往那处去。那就只有前窗了,楼不过高二层,几步而已,若是小老儿料得不错,只怕......” 等他稍稍停下来,一旁的师爷上前轻声说道,钱真孙看了他一眼,这种表面的分析有何用?谁会相信一个堂堂的大元工部侍郎、和议副使会带着一面之缘的女子私奔了,这不扯淡么。 问题还在于,这件事自己脱不了干系,人是自己约出去的,女子也是自己找来的,现在双双不翼而飞,朝廷又岂会放过自己这个新降不久的人? “弄巧成拙”啊!早知如此,昨日就该散了席之后各自安歇,今日他们一走,自己就一点干系都没有了,现在怎么办?使团的人都在催着,自己却交不出人,他急得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却连擦拭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禀报总管,去赵家的人回来了。” “人呢,捉到没有?” 听到堂下的回报,钱真孙赫得站起身,急切地问道,仿佛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屋中空无一人,问过左邻右舍,昨日里就被人叫走了,一直未归。” 来人的话让他颓然跌坐到椅子上,完了,一切都完了,到了这一刻,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中计了,人家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可笑他还以为是自己在要挟赵家! 若是赵父仍在,那事情就有可能是那人携女出走,或许是为了尝尝新鲜也不一定。可现在他的随从一个不少在使团中,正主儿却不见了,显而易见,赵家父女勾结城中什么人,掳走了他的贵人! “这小娘皮,演得一出好戏,连自己都骗过了。”钱真孙恨恨地想着昨夜的一幕,若不是那样,他怎么可能那么大意,只留了两人守在门口,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全城大索么?他心知必无所获,人已经消失了七个时辰以上,城门在清早就打开了,守兵没有得到指示,根本不会去留意什么人,此刻只怕已经远走高飞了吧,大江对面就是宋人治下的安庆府,再不济缘江而上,是无人管治的池州,也可说在宋人手中,钱真孙越想越是绝望,他要怎么办,才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再叛一回,可是吕氏一门的下场就在那里,自己的家中已经被籍,回不了头了,否则他又何至于去巴结一个根本管不着自己的上官? “东翁,唯今之计,只有断然处置了。” 师爷跟了他多少年,一看他的脸色,哪还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你是说......”钱真孙觉得自己隐隐抓到了什么,却不甚清楚。 “事情发生在浔阳楼,楼中上下皆有通贼之嫌,不如尽数锁拿,三木之下,有何不可得?门口的那二人,只怕也脱不了干系,不如......” 师爷的话语杀气腾腾,钱真孙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地清醒过来,没错,自身都难保了,不多找几只替罪羊,如何能在元人那里过关?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不是他心狠,他们不死,自己就得死,钱真孙的眼神变得狠辣无比。他冲着师爷打了一个眼色,这种事不好公然下牌子,只能让亲信去办,万一有事,这何尝不是另一只替罪羊! 不得不说,钱真孙确实没有料错,李十一一行选择的路线简单直接,过江。他们走的很招摇,出城门的时候,插着解家标记的大车丝毫未停,只有一个汉军打扮的手下朝着守将亮了一下腰牌,那人只怕连上面的字都没看清,可哪里敢问半个字? 掳来的人自然就藏在大车上,被各色货物压着,难不难受李十一才不管,反正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死,到了江边,码头上停着他们驶过来的大船,上面同样挂着解家的标记。 搬货、上船、离岸,一切显得那么从容不迫,扮成男子的赵月娥甚至看到一个随从赶着大车又返了回去,似乎他们根本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前来行商而已。 “仓中有被褥,你一夜未合眼,去歇一歇吧,到了地会叫你。那褥子是某叫人新换的,不曾用过。” 李十一看了看女子苍白的脸色,指着棚仓说道,怕她不习惯,还特地加上了一句,女子什么话也没说,点点头顺从地钻了进去。 江上风大,李十一在绸衫外罩了一件长袍,这段江面很有名气,就是昨日女子曲中所唱的“浔阳江”,而他想到的当然不是以诗著名的白乐天,而是太守故事中的一个人。 “他日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多好的地方,却变成了鞑子的,他真想像诗中所说的,带人杀回来,将那些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杀个鲜血横流,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 之所以选择过江,也有迷惑敌人的意图在内,从江州出发,既可以到达宋人治下的安庆府,也可以去到仍在鞑子手中的蕲州,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怀疑不到自己头上来 到了江心处,李十一便下令转向,大船偏离了原来的航向,驶往预定的地点。同时,船上一切解家的标志都被取下收好,不过片刻,就变成了一条普通的大宋商船。 “月娘,月娘。”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月娥突然被叫声惊醒,睁开眼一看,仓中只有她一人,身上穿得十分齐整,那个救了她性命的男子并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隔着帘子唤她。 “可是到了么?”她略略捋了捋头发,挑开帘子问道,看样子大船已经停了,几个随从正把货物往下搬。 “嗯,你看看那是谁?” 李十一指着江岸的方向说道,赵月娥不解地顺着望去,泪水忽得夺眶而出,江岸之上,一个老者被人扶着,频频向船上张望,不是她的父亲又是何人? “爹爹!” 赵与祀睁大眼睛努力寻找,怎么也看不到一个女子打扮的人,正急切间,突然一个人影扑了过来,抱着他就是一阵放声大哭。 “月娘,你是我的月娘。” 摸到女儿头顶的那一刻,赵与祀老泪纵横,昨日他其实已经绝望了,如果不是被人所救,他根本不敢想像如何面对女儿的归来。 看到这一幕,李十一和他的手下都十分欣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废,他们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清白女子的贞节,还有这个朝廷的尊严。 “老丈,小娘子,前方就是望江县,从那里可以坐船直下建康府。大宋之地,无人再敢为难你等,某与弟兄们还有要务,不如就在此告别吧。” 等船上收拾停当,李十一看看差不多了,上前拱拱手说道,对于他来说,计划只完成了一半,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这人口中的“大宋之地”惊到了他,赵与祀放开女儿,巍颤颤地四下打量,不过一江之隔,现在自己已经站在了大宋的地面上,真像是做梦一般。 “那位壮士,且等一会。” 看着李十一的背影,赵月娥突然脱口说道,从昨夜开始,她已经习惯了此人在身边,那是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突然见他要离开,心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于是鬼使神差地喊了出来,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倒底想说什么。 赵与祀和李十一同时看向了她,对于自己的女儿,老人感觉到一夜不见似乎生疏了些,他也说不上为什么,眼前这个哪里还是以前那个见到男子就藏起来的宝贝女儿。 李十一有些疑惑,要说致谢,类似的话说了很多遍,要说害怕,前方不远就是望江县城。以他们的身份,就连犯了事官府都无权过问,难道是缺盘缠?他身上倒是有些。 “爹爹。” 赵月娥勇敢地对李十一对视一眼,然后转向自己的老父亲。 “我要嫁与他。” “什么?” 赵与祀一听之下,目瞪口呆,似乎大晴的天空上突然降下一个霹雳一般,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女儿这是疯了么? “我,赵月娥要嫁给那个汉子,请爹爹成全。” 赵月娥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看着她敛首作礼,在赵与祀的眼中同昨日决别时的神情一模一样,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声。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交易 因为陈允平的到来,刘禹不得不将归期延后了一日,因为大量的工作要交待,有些事情还得手把手教才行,好在事情并不复杂,稍稍接触之后,陈允平差不多就能上手了。 琼州陆上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那些溃散的贼人被赶入了山林中,骑兵们也不再继续追赶,只在山外各路口上来回巡视,不过几日之后,就有走投无路的贼人举着刀枪走出了山林,饭可是每天都要吃的。 随着夷人加入追捕,神出鬼没的箭术加上无处不在的陷阱,与受威胁的生命相比较,还是被抓起来比较好,至少山外传来的巨大声响不是一直在叫着“降者不杀”么。 “好手段,陈某叹服。” 看着一队队衣衫褴褛的贼人高举双手被押出来,陈允平由衷地说道,对于身边这个年青人,他本是不以为然的,只道是靠了岳家的余荫才能爬上高位,可眼前所见让他不得不服。 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京官,在这万里之遥的琼州地盘,几乎是一言九鼎,上到一岛主官琼海安抚使姜才,下到水军都巡检杨飞,乃至区区县丞,无不是言听计从,这样的号召力,又岂是一个叶府女婿所能达到的? “不过是将士用命,军民齐心而已,某并未做什么。” 被这么一赞,刘禹难得地谦逊了一回,他也没想到这些贼人如此不济事,饿上几顿都受不了,那还造个什么反,白白浪费了这么有前途的工作。 年纪青青地,恃才而不骄,无形中在陈允平的心中又高看了一眼,他这些接触到了一些闻所未闻的事物,虽然好奇,却也只当是大宋工部和营作监出来的,更让他赞叹的是管理制度。 此刻,因贼人而中断的各项工程又重新开了工,现在做工的当中,有当地招募的宋人、山中下来的夷人、之前捉到的崖贼、自己运来的俘虏、再加上眼前刚刚走出山林的海匪,成份之复杂让他一想起就头大,可实际上却是风平浪静,很少出现大的纠纷。 原因很简单,分散打乱,互相监督,一组人里面,一个宋人加上一个夷人再加上一个俘虏或是贼人,让他们不致于抱成团。 而公平公正公开的制度则让他们不得不齐心协力,达不到预定的工作量,全组的人都要受罚,宋人或是夷人减少酬劳,俘虏或是贼人没有饭吃。这样的规定下,逼得他们只能自觉去磨合,毕竟最后损失的是自己。 惩罚的背面是奖励,业绩突出的前几名,每天都有额外的奖励可拿,宋人或是夷人会多得一些钱米,俘虏或是贼人则会分到难得的肉食。这种奖励本身就是一种刺激,让所有人的干劲更足,无形中也加快了效率。 没有惯常的虐待、克扣,每天都能领到足额的报酬,无论是自由民还是被关押者都看到了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心里就会沉静下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铤而走险,这一点,刘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人的制度,人的管理,不可能完美,现在岛上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他的物资充足,才会形成目前的局面,只是一个特例而已,并非他真有什么光环在身。 通往临高的路修通之后,建设的重点就将会转向那边,曾唯的心愿他一定会达成,他要把这个市舶司建成这个时空最大最美的港口,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一想到曾唯的事,刘禹就对杨飞颇有微词,海战已经获胜了,他并没有穷追猛打的意图,大海太过广阔,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不为人所说的危险。可这个二愣子,硬是说要趁势直捣敌穴,为此还拉上了同来的海司都统。 刘禹知道他的心里的想法,虽然大破贼人,可没有抓到首领,让这场胜利的成色打了折扣,他这口气肯定咽不下。看在他作战勇猛立功心切的份上,刘禹不得不准许了他们的计划,并将牢中一些贼人的头目交给他们。 “那人还是未吐口么?” 离开县城,刘禹来到了水军驻地感恩栅,不同于之前的冷清,水寨里停满了海船,除了杨飞所部那几十艘和海司过来的二百只之外,还有海战中缴获的贼人船只,由于大多都受了伤,一些工匠正在加紧修复。 “嘴硬得紧,死活不肯说出贼人老巢在何处,熬刑熬得昏死过去,醒来仍是一字不露。” 得到禀报迎出来的杨飞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已经用上了所有的手段,完全没有效果,眼看着一天紧似一天,贼人说不定已经跑掉了,怎么不叫他心急。 对于刑讯逼供,刘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放到后世也是一样,传说里中情局用的逼供水?他不知道哪里能买到,药店会有么。 “带某去看看。” 在杨飞的带领下,刘禹来到了一间小屋里,这里明显是临时设置的,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镣铐刑具等物放了一面墙,地上污水横流,到处都是血渍,大热的天还放着个炭盆,里头的铁钳烧得红通通地,刘禹突然想起了电视里常见的那些画面,只除了架子上那个英勇不屈的地下党员。 “将这些都撤下去。” 屋里怪味被热气一蒸,他只觉得说不出得难闻,反正也吓不倒人家,干脆搬出去好了,听到他的吩咐,屋里的几个军士赶紧将炭盆抬了出去。 架子上的人双手双脚被牢牢地缚着,一动不动地垂在那里,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看不清面相如何,赤裸的上身满是伤痕,鞭子或是炙痕,密密地让人心惊。 刘禹知道这人,就是那个手持渔叉登上墙头的汉子,差一点逼得他使出穿越大~法来,当时没有杀他,过后一审别的贼人才指认出他是寨子中的二当家,地位不低。 人都有弱点,要想取得突破,就得了解他的弱点,可这个人籍籍无名,根本没有史料可查,连他的来历都不清楚,又如何着手。许是感觉到屋里的动静,那汉子动弹了一下,眼睛也睁开了几分。 “侍制小心。” 杨飞突然喝了一声,大步上前将他拉开,没等刘禹反应过来,一团什么东西从那汉子的嘴里吐出来,飞到了他刚刚站着的地上。刘禹定晴一看,是和着血污的口水,让他感觉无比恶心。 “娘的,给老子打。” 杨飞大怒,一声令下,几个军士纷纷上前,皮鞭“啪啪”地响起来,那人不知道是不是真不怕痛,竟然“哈哈”地仰天大笑起来。 刘禹看着他的眼神,疯狂中带着仇恨,就冲着那些倒在他面前的亲兵,这种人也并不值得他同情,既然没有效果,不如给他一个痛快算了,折磨人没什么意思。 “算了,别打了。” 刘禹出口制止了军士们,他们一住手,那人的笑声也停了下来,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恨本官,某却不认得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狗官,都是一样,老子恨不得食你们的肉,寝你们的皮,哈哈。” 那人状若疯癫的怒吼道,听了他的话,刘禹心里一下子就有数了,又是一个被迫害的,只是不知道事情经过如何。 “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条汉子,就应该去找正主,滥杀无辜算得什么?” 刘禹开始耐心地引导他,只要开了口就好了,最怕就是死活不开口,那他也没有办法。 “呸,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杀了才好,可惜老子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只管来,爷爷若是皱一皱眉头,便算不得好汉。” 这一次,不用杨飞提醒,刘禹也留了神,许是被打了有些乏力,口水吐得并不远。刘禹举手制止了杨飞等人的举动,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步。 “说得好,天下乌鸦确是一般黑,本官也不想辩解什么,反正你也要死了,能不能与某说说,你是为何人所害?” 他的动作让汉子微微有些诧异,不让那些人打自己,还不怕自己吐他,倒底想做什么?记得当初看到他一身的绯袍,十分显眼,应该是个大官才对,这样的大官想听自己的事? “怎么,有胆杀官造反,没胆说说自己的事,你怕什么。” “说就说,爷爷会怕你?三年前,某还是一个渔户,家中爹娘俱在,还有一个小妹,虽然日子苦了些,可每日辛劳多少有些进账。想着再娶个婆娘,生下个一男半女,也就过得去了,可谁知......” 他一说出开头,被后世的电视电影书籍荼毒的刘禹就猜到了过程,果然,因为妹子长得有几分姿色,被某个小官看上,小官的亲戚则是一州主官,对这种底层小民来说已经是无法企及的存在。 “......可怜某那小妹才十余岁,当日里就投了海,爹娘去州中理论,反被诬为刁民挑事,各自杖责二十,抬回家中就双双断了气。那时某的船还在海上,要不是同村的来报信,早就当作海贼捉了去,这样的狗官,你说该不该杀,这样的官府,该不该反?” 汉子越说越激动,不小心露出了乡音,刘禹只听出不是两浙的口音,具体是哪的却不知道,一旁的杨飞却听了出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是泉州人?” “是又如何,爷爷死都不怕,有什么招尽管来。” 见他直认不讳,刘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蒲氏的资料里提到过泉州的知州,也不是什么好鸟。 “害你家人的那个知州可是姓田?” “是,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是便好,还想报仇吗?” 刘禹的话让汉子一愣,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本官想与你做个交易,本官帮你报仇,你则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不要急着回答,做了鬼便报不了仇,可要想好了,” 刘禹抛出了一个绝大的诱饵,一边是父母亲人的血海深仇,一边是生死弟兄的性命,汉子的内心开始挣扎,就这么死了他当然不甘心,可出卖弟兄也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 “因为本官也要对付他。” 刘禹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然后抬脚走了出去,这里面的空气太污浊了,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再不出去,他怕自己会吐出来。r1058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赔率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宁作太平狗,莫做乱世人。” 这是后世对于战争年代的追述,其实又有几个真正经历过那种情形,真正的乱世,又岂是电视电影拍得出来的。行驶在通往市区的环城高速上,开车的陈述和坐他边上的苏微都发现这次不太一样。 “这货又在装深沉了。”陈述露出一个鄙视的神情,然后专注地看路,她可不想在这么空的马路上弄出个车祸啥的出来。 “老板的胡子该刮了。”苏微看着他的侧脸,明明是一个模样端正的年青人,偏偏要留一撮胡子装大叔,好吧,他的确比自己大不少,不过这么看看,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萌的。 刘禹没空搭理两个女人的胡思乱想,车窗外的大街流光溢彩,形形色色的男女相拥而过,都在尽情地享受着和平安逸的生活。本该是琼山县城的地方早就没了半点历史的遗迹,一幢幢高楼大厦如春笋般林立,可那个时空呢? 商务车跑着的这条路线,大约就是他在那边修着的马路,为了一天几斤米、几两盐,上万人挥汗如雨,顶着热日起早贪黑,按时足额发放报酬换来的是无比的感激,好像自己真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祖先,勤奋踏实、任劳任怨,除非活不下去,否则什么委屈都能承受,无数次被屠杀,被奴役,仍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成为这片土地上无可争议的主人。 “唉。”刘禹自失地摇了摇头,作为一个资本家,良心是个很多余、很奢侈的东西,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降低产品的成本才应该是他的本职工作。 “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察觉到他的异样,苏微小声地问了一声。 “先回去,我想洗个澡,你叫点东西上来,没吃的话一起吃好了。” “喔。”苏微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就没听说过这样的生意人,从来没出去应酬过,一回来就呆在房里,不是看资料就是睡觉,这样也能赚钱?她的小脑袋有些拎不清。 回到宾馆自己的房间里,刘禹一头扎进了大浴缸里,热腾腾的蒸汽让他的脑子一片模糊,头上的汗珠水一般地往下流,所有的劳累在这一刻全都释放出去,真是舒服啊,他带着这样的感觉闭上了眼。 苏微端着餐盘一走进房里,就听到了掩饰不住的鼾声,隔着一道玻璃门都听得到。她无语地摇摇头,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次了,也不知道老板去干了什么,累成这样子。 好像这一回还特别脏,放下餐盘,苏微拎着他换下的长衫,上面灰扑扑地,裤子上泥巴点点,一双布鞋更是连原来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以他的身家,这种成色可以直接扔了吧?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没准这样的衣服就会被某个大教授看上呢?收拾衣服的时候,里面有一卷纸,她打开看了一下,上面全是繁体毛笔字,还是古人的竖排右读格式,难道跑到乡下收古籍去了?看着很新不太像啊。 将脏衣服拿去自己的房间扔到了洗衣机里,她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件厚浴袍,老板的那缸水迟早会凉下来,屋里开着空调,醒了以后不多穿一点,会着凉的。 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刘禹仰着头已经睡熟,苏微飞快地将手上的浴袍和架子上的换过来。出去之前,她看了一眼,老板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她也放心不少。 “真是不好意思,又睡着了,等了多久,还没吃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禹系着浴袍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苏微坐在沙发上发着呆,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盘子,看样子已经很久了。 “喔,你醒了,这些饭菜都凉了,我拿去热热。” 听到他的声音,苏微似乎惊了一下,还没等刘禹说“不用”,她就飞快地端着盘子进了后面,那里放着冰箱,还有一台微波炉,当然炉灶是没有的,人家这是宾馆不是住家。 刘禹笑了笑任她去做事,自己走到冰箱那里,一打开就看到了整打的啤酒,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牌子,他知道这都是旁边那个女孩准备的,心里有些感动。 “能喝吗这个?” 他拿出一罐朝她晃了晃,苏微看着他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失神,她想起第一次碰上他的情形,好像也曾经这样邀请过自己。 “没关系。” 苏微的沉默被他认为是拒绝,他也只是随口问问,一伸手拎出一打,出脚将冰箱门关上,转身朝客厅走去。 “我......酒量不行,恐怕喝不了多少。” 背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刘禹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没事随意好了。” 或许是冷藏得太久了,拉开环,一股冰凉的水汽和着啤酒特有的香味扑鼻而至,刘禹贪婪地一口气喝下大半罐,还是这东西舒服。要是在那边弄一个冰库,冻上几件,小日子就好过了。 他的要求真心不高,爱好也和以前那个没钱的穷屌丝毫无二致,每回看到他这样毫不做作地样子,苏微才会感觉自己和他的距离没那么大。 “尝尝看,真的不错,少喝点不会醉的。” 刘禹热情地招呼着,苏微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这种啤酒她不是没有尝过,那种怪怪的味道她并不喜欢,所以倒底能不能喝她自己都不知道。 看着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刘禹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就在哪见过,不过他没有开口去问,没准人家会以为是那种老套的搭讪也不一定。 难得没有任务不是应酬,只是单纯地喝酒吃菜,聊天打屁,苏微的心情也很放松,凭直觉,她觉得老板的心里藏着很多心事,只是从来没有吐露过。 “十五、二十,哈哈,你输了。” ...... 陈述过来的时候,发现房门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一个角朝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苏微大笑着在罚刘禹的酒,她的脸上红通通的,看来也喝了不少,陈述吐了吐舌头,又轻轻地带上了门。 “开盘开盘,禽兽,一赔五,禽兽不如,一赔三,买定离手啊。” 回到另一个房间里,她看着手下员工们期待的目光,兴奋地大声宣布。 在不一样的那个时空里,临安城的灯火要比世上任何一地都要璀璨,已经很晚了,左丞相、行枢密院事陈宜中的书房中仍是烛光通明,他的书案上摆着两份奏章,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恩相,这两位都是朝廷柱石,事有从权,先处置了再上奏,也是题中之义。” 幕僚斟酌着用辞,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事情都已经做了,没必要为此忧心,现在天色不早了,还是歇歇睡吧。 “你觉得本相这是多此一举?” 过了半晌,陈宜中才悠悠说道,幕僚的言下之义他何尝不知,两个都是重臣,一个坐镇建康握着两江两淮,一个高龄入仕执掌海司,他们的话,随时都能在朝堂上掀起波澜,就连政事堂也不好轻易去干涉。 但这并不表示他就能纵容这种跋扈之举,未经枢府,一个擅自动用俘虏,一个则将水军调往他处,事情都做了,才写几个字来知会一声,能怨得他生气么? 可生气归生气,他又能怎么样?发函去申斥?还是明旨罚俸?这样普通的手段根本无用不说,他们还没办法实施,而陈宜中自然也不会去干毫无意义的事,他想知道的是,这两者的背后是否另有深意。 俘虏的目地的是琼州,要建设市舶司没有人力不行,无论是李庭芝还是叶梦鼎都强调了这一点,朝廷出不起工钱,拿俘虏去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这么多人一旦被送到那个岛上,会不会有变数?他必须要考虑周全。 严格地来说,这和军务关系不大,要不是涉及了海司所属的水军,也送不到他跟前来,可既然来了,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恩相,属下以为,还是慎重些好,既然二位都为此做了保,不妨再看看。” 幕僚的意思是,反正出了事有人担着,何必再去插一杠子呢?陈宜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心中隐隐有个感觉,这件事情不那么简单,搞不好背后会有大事发生。 这些日子,从京城出发前往南边的使者络绎不绝,去往何处他都知道,要干什么也不难猜得出,至少目前来说,泉州还是朝廷财政的一个大头,他不希望为了一个虚幻的前景就轻易地去破坏掉。 眼下的形势是,整个大宋上上下下都狂热地投入到了那个年青人编织的美景当中,而两位重臣这么明目张胆的支持,无疑会使这种形势更加倾斜,陈宜中是个求稳的人,不希望此刻发生太大的变故,从而影响了朝廷的决策。 “算了,留中吧。” 想到这件事情背后的那些人,陈宜中还是无奈地妥协了,预感只是预感,他不可能凭着这个掀起风波,那样反而违背了求稳的原则。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输了 “今天上午,在利比里亚驻华大使馆举行了一场隆重的捐赠仪式,签字的双方分别为利比里亚大使和本市明星企业海昌国际贸易公司总经理。据悉,这是利比里亚内战扩大以来,国内民营公司进行的首次捐赠活动,总价值约为二十万华夏币,主要以食品、药品、生活物资等的形式履行......” 这其实是昨天的新闻重播,液晶大屏幕电视上,胖子满脸堆笑地握着一双黑人的手,站在闪瞎眼的镁光灯前频频示意,别说,这家伙一身人模狗样的,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当然这种数量的捐赠,根本上了不央视的新闻,就是在地方台的帝都新闻频道里,也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相当于花钱打了一个广告而已,而这正是刘禹想要达到的目的。 看到电视上短暂的内战画面,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哭泣无助的孤儿,原来战争离我们也并不遥远。二十万华夏币,不过是总公司一个月的利润而已,说不定就能拯救一条生命。 现在已经是清晨,昨夜的宿醉还留在他的记忆里,没想到苏微会那么能喝,就连新学的游戏也和他不相上下,两个人一5,共喝了多少?刘禹看着堆散在地上的空罐子,揉了揉有些泛疼的脑门子。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胡乱地在沙发上躺了一夜,当然,是苏微在沙发上蜷缩着,他自己只靠了上半身,两只脚搭在茶几上,苏微的头还枕在他的大腿上,似乎这样很舒服,她睡得很香。 所以尽管自己已经醒了,他却没有动弹,只是从沙发角落里摸了个摇控器,打开了很久没有看过的电视,国际局势发展成什么样了?世界人民是不是还处在水深火热中?国内工农业总产值又上升到了哪种新高度?他都需要重新加以了解。 “唔。”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还是梦到了什么,苏微发出了一声梦呓,正当刘禹以为她醒了的时候,又翻了一个身睡向了另一侧。 从侧面看过去,她的脸上还泛着红,像个大苹果似的非常可爱,身上穿着一件带着卡通图案的短袖睡衣,和一条碎花宽松短裤,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头发散乱地披在他的大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短发变成了长发。 苏微睡得很踏实,整个身体都在沙发里,一个晚上都没怎么变过,从心理学的角度说明她一直都活得很小心,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然而刘禹马上就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她不担心自己会做些什么? 两个酒醉的男女,如果放到电视剧里,第二天一早多半会是女的惊醒后打开被子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然后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而她却睡得这么香,在梦里都带着笑容。 “叮铃......” 正在胡思乱想的刘禹突然听到了一阵门铃声,如果不理睬这么一直按下去肯定也会吵醒她,刘禹只好轻轻的抬起她的脑袋放在沙发上,自己走出去开门。 “几点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还不起床?老实交......” “嘘!” 不等陈述的快嘴说完,刘禹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走出房间反手将门带上。 “能不能不胡说八道,什么叫奸夫淫妇,我俩男未婚女未嫁,这是正当交往好不好?” “交往?这么说,昨天晚上......” 陈述自动忽略了那些解释,开始了自行脑补,刘禹被她的八卦精神打败了,他一个男的倒是无所谓,可人家一个女孩怎么办? “好了好了,就喝了一晚上酒,什么事也没发生,让你失望了。” “去,骗谁呢,喝酒能喝一晚上?” 显然陈述并不相信,说实话,刘禹自己也不太敢信。 “信不信随你,等会你去问苏微不就行了,对了,你老公上电视了,昨天怎么不提?” “你看到了?死胖子上回电视有什么好说的,花的还不是你的钱。” 对于自己老公的得瑟,陈述表现得一脸的不屑,倒是让刘禹有些奇怪。 “有烟没,头疼死了,嘴巴也苦。” 刘禹知道她有抽烟的习惯,女强人么,这也算是标志之一。 “只有这个。” 陈述摸出一包,是那种细长的女人烟,刘禹饥不择食,挑出一根放到嘴上,陈述帮他点着了,猛地吸上一口,一股薄荷味夹着烟草香沁入脾间,刘禹仰头靠在墙上,美美地吐出一个烟圈。 也许是被他的动作勾起了烟瘾,陈述也给自己来上了一支,两人在走廊里吞云吐雾,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老这么分着也不是个事,你看,这边弄得差不多了吧,就赶紧回去,我怕到时候胖子骂我不够义气。” “再说吧,这边挺好的。” 陈述的语气有些低落,感觉敷衍的成份居多,又是这样的回答,刘禹扭头看了她一眼,涂着指甲油的细长手指夹着烟,眼神落寞地看着前方,一股子的小资颓废。 “好什么好,你是个女人,还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完事了就回去,这事就这么定了,听到没有?” 刘禹有些见不得她那样,难得说出一句霸道不容人分辨的话,两个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他不希望闹出什么矛盾,更不希望这个矛盾与自己有关。 “谢谢你,禹子。” 陈述转过头,回了他一个笑容,可他总感觉那笑容里带着些勉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咦,述姐......” 没等刘禹再劝说下去,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了,苏微露出半个脑袋瞅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退了回去,因为她发现这是刘禹的房间。 “哈哈,被我抓住了吧。” 陈述扔下半截烟头,一下子就冲了进去,两人在里面嘻笑着打闹着,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句拷问。刘禹无语地摇摇头,或许她说得对,在这里活得更开心些吧,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充满了疑问。 “......真的没有?” “真的,不骗你,不信你检查。” “啊!你个死丫头,你害得老娘输了钱。” 房间里最后是以陈述的一声惨叫做为结局的,她们出来的时候,苏微的脸上红得很不自然,不像是宿醉未醒的样子。恰好刘禹的烟也吸完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一件浴袍加一条短裤,正好。 “你就这样走啊。”苏微见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出口叫住他。 “嗯,去海边游泳,不可以吗?” “啊!” 这回轮到苏微吃惊了,照惯例,通常这时候就是老板离开的时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难道今天不走了? “去不去,今天全体放假,都去海滨玩,我请客。” 看她们的神情,刘禹干脆大手一挥,他身上带着姜才的军报,不能过早地回去,否则解释不清楚,正好在这里呆上两天,让自己的心情放松一下,为的是投入马上就要到来的更为紧张的战斗中。 泉州城的蒲府别院,包括知州田真子、禁军都统夏景在内的文武官员,齐集在他家的大堂上,一同商讨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 从京城返回的眼线带来了切实的消息,那样的盛事根本瞒不了人,随手在街上叫住一个人就能打听得到,几页薄薄的纸片在众人手里传递着,每个看完的人都面色不豫。 虽然早有预料,可当真看到上面的数字,蒲寿庚仍然吃惊不已,那帮吝啬之极的土财主居然搞出了这么大一个手笔,还真让他刮目相看。 “泉州被抛弃了。”在座的每个人都有一种这样的思考,没有了市舶司那天文数字一般的进账,这些人还有什么可以指望?人家已经摆明了不想多分一杯羹,看起来几十年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诸位,都看过了吧。” 过了一会儿,看看纸条传遍了每一个人,蒲寿庚站起身,咳嗽了两声,将众人的视线传到他的身上。 “不瞒诸位,朝廷方面已经无望,催债的人就在这城中,天天往某的府上,不得已,只能在此招待大伙,还望恕罪。” 他的话让众人更是沮丧不已,原本倚为干城的靠山一个个都翻了脸,说出来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直当他们是奴仆一般,换个人也受不了。 “眼看着信风将至,往日里早就应该开海祭神,迎接客商的到来,如今你们看看,码头上全是咱们自己的船,他们做得很绝啊,竟是一只都没有放过来。” “今年没有了收入,蒲某人大不了毁家弃业,赔给了他们就是,可是诸位呢?”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赔?拿什么赔,靠着几十年的海舶厚利,在座的个个富得流油,可那些身家有多少真正是属于自己的?谁也说不上来,原本想的是都在一条绳上,现在人家吹断了绳子,让谁都活不了,众人的神色各异,不愤的倒是占了多数。 蒲寿庚扫视着他们的反应,利益的话已经说透了,如果这样还能认命,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顾自己,而如果还能齐心,倒是未必不能一搏。 没等他继续鼓动,一个手下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到他的目光,暗地里打了一个手势,表示有紧急的消息传回来。 “诸位先坐坐,蒲某失陪一下。” 出大堂之前,他朝着夏景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起身跟了进去,田真子虽然有些疑惑,却什么也没有说。 “竟然会如此!” 这一回,蒲寿庚被传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将近三百只海船,上万名贼人,居然没有攻破只有数千官兵把守的琼山县城,还让对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损失根本无法估量。 海贼的死活并不放在他心上,自己失去的也不过就是一条船而已,这样的船他有很多。他担心的是,官兵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根本不像训练不足、装备低劣、士气全无的样子啊。 “怕个鸟,依某说,一不做二不休,之前那件事,可以做得了。” 夏景毫不在意地说道,既然琼州方面也失了手,那就只有一条路了,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早就不耐烦了。 “时机还未到,再看看。” 蒲寿庚没有被他杀气腾腾的语气影响到,这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一旦发出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他还想再等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说客 “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刘禹的手机铃声就改成了这个调调,苏微看了看在远处的海水里嘻戏的老板,想帮他接又有些迟疑,因为屏幕上的联系人名字是一个“妈”字。 可是她也不想这个音乐一直放着,怪模怪样的歌词已经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注意,把心一横,她还是拿起了手机。 “喂,伯母你好,是的,我是苏微,他在游泳。对,我们在一起,在琼崖市的海滨玩,没有没有,公司一大帮同事呢,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这是我的工作嘛。没事,您不用谢。” 放下手机,苏微轻轻吐了口气,刘母的热情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不论怎么解释都好像没用,干脆就让她去误会吧。 很难说昨天晚上的事有什么影响,同事今天看她的眼光似乎都有些不一样,陈述的话虽然很露骨,可是调笑惯了,反而没什么感觉,关键是老板自己都没什么想法,她又能怎么样。 苏微不敢想像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好感是不是“爱”?对方的年龄这么大,或许根本不在意这种感觉了吧。 她只知道既然选择了相信他,自己就不会后悔,结果对方真的是个君子,一动不动地让她枕了一夜。苏微望着那个身影,愣愣地失去了思维,心头乱成了一团麻,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望夫石,刚才谁的电话啊,那么毕恭毕敬?”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女人的手,不住晃动,她抬起头一看,陈述穿着两截式的泳衣,胸前峰峦挺立,也不怕撑破了,她暗暗腹诽着。 “看又看不大。” 陈述坐下前,故意向她的胸口瞅了一眼,然后示威似的挤了挤,原本就深邃的沟壑又雄伟了几分,看得苏微有些自卑。 “小石头,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谁打来的?这是禹子的手机吧,你发现什么秘密了。” 顺手拿起手机一看,陈述就知道不是她的,因为这台山寨机刘禹已经用了很多年,还是和林玲一块的时候买的。 “他妈打来的,让老人家等不太好,我就先接了,你也知道会说些什么,上次去他家就话里有话了,可我们俩根本就没什么。” 陈述看着她略带委屈的表情,突然“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哟哟哟,让我看看,可怜的娃儿呀,这不挺有料的嘛,那货居然都不动心,会不会被伤得太狠了,对女人没感觉了?” 她扳过苏微的脸,左看右看,又瞄了一眼她的身体,啧啧地说道,无论是身材相貌,苏微都很出色。陈述口里开着玩笑,心里却在想会不会真猜中了,不然没道理啊,他又不是个处? “怎么伤的,说说我听。” “算了,等哪天有空吧。” 陈述已经撇到刘禹正朝这边走过来,推了她一把说道,结束了这段八卦。 “陈述,你要加强锻炼了,这么快就不行了。” 走到沙滩上,刘禹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拿起一瓶饮料,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虽然有海风吹着,这里的日头也很大,他不敢玩得太猛。 “坐一坐,这就去玩了,你们聊吧。” 他那句话里有语病,苏微可能没感觉,她听着不怎么自在,赶紧顺势起身走开。 “伯母刚才打了个电话过来,我看你玩得高兴就顺手接了,你要不要现在回一个?” 苏微将手机递给他,刘禹能想像到自己老妈会说些什么,略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你别不耐烦啊,伯母也是关心你,他们年纪都大了,你还没一个正经媳妇,老人们哪能放心呢。” 一边将刚才刘母的那番语复述给刘禹听,苏微一边低着头没有看他,完了之后半晌没听到动静,她抬头一看,老板怔怔地拿着手机,眼神空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媳妇?听到这个词,刘禹突然想到一直以来,他就认为自己是个已婚男。虽然隔着一个时空,可那白纸黑字的婚书、明媒正娶的排场、洞房花烛的情景,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在一座叫做“临安”的城里,还有一个苦苦等着他归家的媳妇! 这里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可这并不意味着那就不是事实,对他来说,重婚不犯法,找个人结婚也不难,至少,眼前的这个女孩就不讨厌他,可是自己真的可以么? 随时随地的消失,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她会原谅?一天可以,一个月可以,甚至一年也可以,那么一辈子呢?毕竟她不是古人,没有夫为妻纲、三从四德这些约束,万一哪天受不了...... 沙滩上的人潮涌动,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刘禹却觉得自己无比地寂寞,心里藏着天大的秘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煎熬,因为他很害怕,自己一旦说出来,人家会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他。 “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苏微见他脸色变得不太好,以为昨天的酒喝得太猛,还没有恢复过来,于是关心地问道。 看着这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样子,刘禹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明天就回去,路是自己选的,没有办法逃避,那就只能去面对。 过了片刻,老板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苏微并完全没有放心,她的直觉告诉她,老板有着很重的心事,会是述姐说的那个原因么?满腹的疑问却无法问出口,因为两人之间还没有那种关系。 第二天清晨时分,习惯了早起的苏微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地上有一张纸条,都不用捡起来看,她也猜到老板走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让她的鼻子微微发酸。 “苏微:我走了,谢谢你的陪伴和照顾,对不起,如果我妈的话让你困惑,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不在期间,如果她打来找不到我,有可能会找你,请帮我应付一下,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另有一项工作交待在后面,祝,愉快,刘禹。” 公事公办一样的言语,她机械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交待了她的新工作,完成一个小城镇的整体规划。从一砖一瓦到公厕下水道,很复杂也很繁琐,不过她很喜欢,有事做了,就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骑帅!” 临安城外位于余杭县的禁军大营,金明的中军大帐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个称呼听上去有些别扭,因为他目前的主官职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三衙之中,殿前司都指挥使通常被称为“殿帅”,而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则被称为“步帅”,自然,他这个马军都指挥使就理所当然要叫“马帅”了,而马通常又是人的姓氏,因此,就发明了一个“骑帅”的称呼出来。 此刻天刚蒙蒙亮,临安城只怕是刚刚才开门,此人就迫不及待地到自己这里来了,金明端坐在帅案后面,沉默地看着这个自称是“陈相的人”会说出一番什么话来。 “好叫骑帅知晓,某此次前来,陈相并不知情,只有一些话,不吐不快,故而冒昧叨扰了,还望体谅。” 来人虽然说着谢罪的话,言话之间却是不卑不亢,人也是站得笔直,自有一股傲气,怪不得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兵部大员呢。 “骑帅入京日久,不过缩在这一县之地,上下掣肘,想必过得也不痛快吧。何不听某一言,天下广阔,外任不失路臣之选,比之张帅又如何?” 原来是这个意思,金明又不是蠢人,哪里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挡了别人的路了。要他学前任殿帅张彦出外去,换了别人可能求之不得,可对于他,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 当初叙功之时,他就想着辞了这一切去为恩公守墓,要不是刘禹的一席话,根本现在都不会站在这里,无论是什么帅的职位,他都不感兴趣。 可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他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就能随随便便安排,现在恩公不在了,唯一的亲人也走了,家里就剩了一个不会下蛋的婆娘,他金明还怕得谁来? “你说完了?说完了便离去吧,军中重地,马上就要开始操练,外人不便观看,来人,送这位先生出去。” 金明同样用不卑不亢的口气吩咐道,两个亲兵一听,上前就一左一右成包夹之势,看情形,如果他不自己走,就会被提溜出去,那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愣了一会,终是一跺脚转身就欲出帐。 “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大清早得跑一趟也不容易,茶水还是要奉上的。” 突然一个身影抢在他之前挑帘进来,来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不自觉得退了两步,定神一看,一个年青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着他。 “你自陈相府上来?” “正是,足下是?” “不才刘禹,请回府转告陈相一声,他日定当登门拜访,有什么事到时再商量。” 说完,他就不再看这个人,来人想了一想,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欣喜地一拱手,跟着两个亲兵告辞而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相思 “你来得太迟了,雉姐儿走了。” 只不过差了两、三天而已,金明不知道应不应该给这小子一拳,刘禹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非常意外,走了,她会去哪? 听到不是去南方找自己,刘禹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开始了担心,小丫头玩谍报玩上瘾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暴露,想要接应都来不及,她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趣呢?要是那样倒没什么。 “这回恐怕是真的走了。” 金明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自家妹子虽然贪玩,可一旦上了心,做起事来也是不管不顾的。听她的语气,只怕去的时间不会短,他是照应不到了,只能让刘禹去想办法,谁让他是始作俑者呢? “某来想想法子,劝上一劝,实在不行,也会让李十一他们看着她,放心吧。” 刘禹的安慰显然没有多少说服力,金明只能勉强地接受下来,好在只要有他的人在,通过传音筒,怎么也能知道她去哪了,比起漫无目地地担心,要强上一些。 “你打算与那人做何交易?” 放下妹子的事,金明转而问起方才的问题,刘禹的话不难理解,听他的口气会直接去与那个陈相商议。 “那就要看那位陈相公能给出什么了。” 既然是对方有求于已,刘禹也不怕他们势大,宰相虽然听上去很拉风,可这是不杀文人的大宋朝,只要不是谋逆造反,他又能奈自己何? 可金明就不同了,他是个武将,陈宜中可是有擅杀大将的先例,一个手握禁军的殿帅,他都敢把人骗到家中杀掉,一味地拒绝,万一要是激起了他的杀心,那就糟了。 更主要的是,金明呆在京师已经毫无意义,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带着兵出去,刘禹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打算,具体去哪,还要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了才能决定。 “你来找某,还有别的事吧。” 妹子的事是自己告诉他的,来人的事是无意中撞见的,刘禹此番登门,肯定还有他自己的事,否则他是不会公然来军营找他的。 “嗯,这是一份军报,本应该由琼州发出,你也知道,离着太远了。某在想,你找个军士扮成信使,直接经驿站换次马,然后送入枢府,这样可使得?” 刘禹从怀中掏出姜才拟好的那份军报,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份捷奏,如果从琼州出发一站一站地递送,最快也得大半个月,他哪里等得了那么久的时间。 此刻,施忠带人押着两个囚徒正连夜兼程赶来,他们是提前了好几天出发的,又是走得近路,算算日程,到京师还得六、七天,刘禹打算先将军报呈上去,以朝廷的效率,等他们商量一个结果出来,差不多那边的人也到了。 “这样不成。” 不料金明看了看,一出口就否定了他的提议。 “如果是由琼州出发的军报,到一处递铺就要盖上一处印章,哪有琼州一出来就直接到京师的道理。不过嘛,此事要办也容易,你交与某便是,明日,最迟后日就能办妥。” 听了他的解释,刘禹才明白漏洞在哪里,既然他说了能办妥,刘禹也就不再多管。反正他只是想要节省几天时间,晚上一天半天区别不大,事情都有了着落,他也就该回家了,金明知道他的心情,也不作挽留。 出了军营,刘禹骑着借来的马,一路从钱塘门入城,尽管心里很急,他也不敢在御街上纵马,只能跟着人群向前,好在宅子所在的兴庆坊离得并不远,不久之后,高大的坊门就在望了。 这个点?他在进门之前看了一下表,小妻子应该还在锻炼吧,临街的两扇正门紧闭着,一个家丁拿着个大扫帚在扫街,一看到他,扔了手里的扫帚就从偏门跑了进去,喊都喊不停。 等他走上台阶的时候,正门“吱”地一声从里面打开,杨行潜带着一众家丁迎了出来,牵马的牵马,执蹬的执蹬,他这才醒觉,自己是一家之主,远道而归,是要大开中门相迎的,可是小妻子呢? “东家,一路辛苦,京中无甚大事,招股一事颇为顺遂,谢家与几个王府的执事的人在户部主事,如今那里已成京师一景了。” “喔,一共卖出了多少份?” 一边同杨行潜搭着话,一边频频向两旁的家丁招手致意,刘禹有一种领导下乡视察工作的感觉,不过明显在这里的权威性要更大一些。 “两万余份,昨日里一天就卖出去五千余份,今日只怕会更多,谢家的管事同某说了几次,能不能一次多送些过去,此事还要请东家的示下。” “这样,若是今日还能卖出超过五千份,便一次发给他们五千之数,不要怕麻烦,没有了就让他们等着,这又不是白菜豆腐,小心一些为妙。” 这个数目不出刘禹的意料,京师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现在才刚刚开始预热,越到后面销量只会越大,等到那些富商们以为数量有限,争相抢购的时候,才会达到高潮。 “是,听闻户部的司库都快装不下了,正在腾屋子备用呢。有几家府上给咱们送来了贴子,有些能打发的都打发了,余下的都送到了主家娘子那里,还得东家自己拿主意。” “好了,今日我方才回来,一应俗事都不想理,这些事,你能办的就办,不好办的,明日再说。” 近家情怯,看着就要到后院了,他停下脚步嘱咐了一句,这个府上能吸引他的不是这些琐事,而是一心期盼他归来的那个人。 不过一墙之隔,后院却不像前面那样热闹,静悄悄地就像没人一样,下人们看到他进来也只是行了个礼,然后就各做各的事,根本没有他所想像的妻子含泪飞奔扑到他怀里的一幕。 “桃子,你们姐儿呢?” 刘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他知道这个小女孩是妻子的贴身侍婢,一起共过患难的,感情非同一般。 正在院子里指挥丫环婆子做事的桃儿回头一看,似乎吓了一跳,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内屋。 原本以为璟娘外出没有回来,知道她在屋里的时候,刘禹松了口气,随即就暗笑自己过于紧张了,这又不是后世,她哪有机会跟人私奔。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进屋子的刘禹没有看到运动的迹象,两部飞轮静静地摆在那里,上面却没有人,紧接着一个身影奔了过来,却不是他的妻子。 “娘子呢?” 刘禹有些奇怪,没有做运动,难道是不舒服?可是看听潮的表情又不像,见到自己回来,有一些欣喜,几分惊异,却没有多少着急和紧张。 “这几日大娘子都睡得不安稳,时常被厄梦惊醒,因此起得就很早,现下已经沐浴过后睡下了,奴吩咐了外间不许出声,这才能睡得踏实些。” 难怪,院子里的下人们一个个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响动,听潮说完后顿了一顿,然后鼓足了勇气看着他。 “郎君勿怪,有句话,奴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大娘子,她想念你得紧。” 刘禹喟然长叹,眼前的这个不过十七、八岁,屋子里的那个才十五岁,外面院子里的,桃儿连这个年纪都不到,她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爱,可对男子的依靠是一种本能,这就是她们所理解的感情吧。 “想念得紧。”就是她们能表达出来的最大程度,平时表现得很成熟很坚强,骨子里不还是个刚刚脱离父母庇佑的孩子? “你去歇着吧,这里我来。” 听潮这一回没有多说什么,蹲身施了一礼就出了屋子,既然郎君已经回来,就能放心了,忙了一夜,她也没合过眼。 屋里有些气闷,他脱掉了罩衣挂在架子上,地板上很干净,靴子也被扔到了一旁,为了防止发出声响,他没有穿木笄,光着脚丫直接踩到了地上。 里间点着一炉安神香,味道淡淡地,正是妻子最常用的那种。走过窗前的书桌,刘禹发现上面放着一些写了字的纸,他很少看到妻子写字,都忘了璟娘是从什么家庭出来的。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句诗被妻子写了好几遍,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刘禹自己的毛笔字非常难看,自然也不知道这上面是什么体,不过很显然,比起自己的那一笔,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翻过上面几张同样的,最下面的一张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张很精致的毛边纸,古朴典雅,纸质洁白,十分托墨,上面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像是诗却不知道是谁做的。 “红笺难尽相思意,点点滴滴到心头。” 字的背后,是斑斑的墨迹,不光这里,周围的地方也有,刘禹举起来对着光一照,才发现整张纸上到处都是干透的小圆斑,他看着那几个字,突然就明白过来,那是怎么一回事!r1058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宗室 一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俗话说:“思念是最好的减肥良药。” 不是就连某著名词人也说过,“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嘛,这个某是谁,刘禹不记得了,但这句话他却没忘记。 绛红云绡轻纱帐中,璟娘正在酣睡,同平常一样,她是侧向外面,身体微屈,双手枕着脸庞,一把青丝撒在身后。 刘禹坐在听潮惯常的那个位子上,细细端详着她,多日不见,似乎又长大了些,原本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的,现在看着削瘦得厉害,他倒希望是因为锻炼所致,可那紧蹙的眉头说明不光光是这样。 知道妻子素来不耐热,怕将她惊醒,刘禹没有去扯那个人力风扇,只拿了个细竹描金镶羽的蒲扇隔着纱帐帮她祛热,也许是感到了清凉之意,璟娘悠悠地睁开了眼。 “夫君?你归来了么。”一边说一边向他伸出了手。 刘禹在帐子里将她的手握住,还没等答话,她就把手放到了枕上,然后倚着他的手背合上了眼,难道刚才是在梦中?他觉得有些神奇。 既然妻子还未醒,这么伸着手也不是个事,他干脆撩开帐子坐到了床头,自己没那么累,妻子也要舒服一些。看着璟娘甜甜的睡姿,他感觉自己也被传染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这会正好睡个回笼觉。 于是,听潮在小憩了一会想着进房来侍候他们夫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有些羡慕,也有些感动,返身出门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了湿意。 “咦,你这是怎么了?”桃儿看她眼红红的,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事,风迷了眼。” 桃儿看看纹丝不动的树叶,不知道她说的风从何来,当然也没有去点破。 “娘子还未起么?” “嗯,你有事?” “不是我,前院的杨先生在门口走来走去,问他又有些吱吱唔唔,似乎碰上了要紧的事,我想着如果他们起了,就去通报一声。” “这会不行,天大的事,都得等等。” 听潮少有地表现出寸步不让的姿态,桃儿虽然有些意外,也没有同她去争执,论起对璟娘的感情,她只多不少,既然是为了娘子着想,杨先生就只能往后靠了。 这一等不要紧,璟娘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帐中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变得更加热了。而这些,都比不上身旁的这个男子,似乎是做梦一般,她晃动了一下头,又掐了一下手,这才确认了一切。 “真的不是梦。” 她喃喃地自语,伸手轻抚着夫君的侧脸,仍是那般让她着迷,仿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是夫君第一回离开她那么久,久到她记起了以前读的那些闺怨诗词,每一句都是那么地贴合她的心境。 被她枕着的那只手,大而有力,上面有个小小的疤痕,璟娘知道如果不是那一挡,这个痕迹就应该落在自己的身上,或许就连人都已经不在了吧。回想起那些事,她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滴下来,落到了夫君的手背上。 “傻瓜,为夫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又没少一块肉。” 刘禹的眼睛一睁开就看到妻子屈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梨花带雨,怜爱之意大甚,想要抬起手臂为她擦擦,不料一动之下,手就像脱臼了一样,又酸又麻,竟然抬不起来了。 “都是奴不好,这样可好些。” 璟娘见他皱起了眉头,赶紧帮他做按摩,一双小手在他手臂上抚动着,刘禹只觉得酸涨无比,脸上却展开了一个笑容,扔掉了另一只手上的扇子,轻轻摸着她的发丝。 “多日不见,娘子又清减了。” 原本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语,璟娘却像是被刺了一下,她忐忑地抬起头,神情有些不安。 “可是丑了许多?” 一句话说得刘禹哑然失笑,自古以来,女子都重容颜,特别是在自己重视的人面前,小妻子又何能例外,尽管她不过年十余许。 “我的璟娘,是为夫心中最美的那一个,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儿。” 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刘禹的情话信手掂来,果然,璟娘从他怀里抬起头,眼中已经有了笑意。 “真的么?” 这么愚笨的问题他当然不会回答,软玉在怀里,温香在鼻间,红唇在眼前,刘禹积压了多日的欲望哪还压得住,一低头就吻了下去。 “夫君,身上都是汗。” 璟娘在迷离中还不忘提醒他,哪知道夫君的手越缠越紧,气息更是如牛喘一般,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敏感处游走,渐渐地便瘫软了下去...... 云收雨散,床上的两个男女如同淋了一身大雨一般,都是湿淋淋地,不过片刻,璟娘就变得容光焕发,一双眸子神采飞扬,哪里还有方才的可怜模样。 刘禹靠在床头上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女人都是要滋润的,这样的交流方式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要管用,她倒是满血复活了,可老子呢?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这是自己欠人家的呢,刘禹看着小妻子绽开的笑脸,感觉到无比地欣慰,这么近距离一看,才发现原来有些微圆的脸型,变得尖了些,小小的下巴也突出了许多。 “身上粘粘地不舒服,还是叫人烧些水吧。” 刘禹活动着那只不太灵光的手臂,刚才有些精~虫上脑,都忘了疼痛,这会才觉得还有点不适,对于妻子的提议,他当然没有异议,这个样子的确不舒服。 “郎君、娘子,水已经备好了,如还需吃食,奴就在外面侍候着。” 听潮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夫妇二人在她面前没有秘密,也不觉得尴尬。多人性化的服务啊,刘禹起身抱着璟娘过去的时候就在想,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是个优秀的酒店服务员。 一场鸳鸯浴到最后变成了梅开二度,出来的时候,听潮又看到了那个新婚之时的璟娘,红红的脸庞,甜蜜的笑容,而郎君似乎脚步有些虚浮,倒是精神没有方才那么好。 “杨先生?你去与他说,我用过饭就去找他。” 刘禹知道,明明自己之前嘱咐过没有大事不要找他,可他还是前来求见,肯定是有什么情况,不见是不可能的。不过,天大的事,也要等老子填饱肚子再说,没看到刚才的体力劳动很辛苦吗?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刘禹就来到了前院,他一进门就看到,杨行潜在院中踱来踱去,脸色倒是没有多忧虑,只是似乎有什么事委决不下,正在犯着难。 “哪里来的消息,倒底出了何事?” 刘禹也不同他客气,打了个招呼就直入主题,院中的石桌上放着砌好的茶水,他拿起一个没用的盅子就倒了一杯,不错,这样的茶水正好可以拿来解腻。 “淮地辗转过来的,说是李十一他们已经得了手,正按计划实行,可其中有些变数,不得不上报一下。” 一听到是李十一的事,刘禹立刻集中了精神,这是他最得力的耳目,第一次行动,结果很重要。 “损伤如何?可曾惊动了鞑子,回来的时候还顺利么。” “那倒没有,听闻他们已经到了建康,目标被捉了活口,鞑子应该没有怀疑到他们头上,只是他们多救了两个人,现在有一事不好办,唉,某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杨行潜的表情让他不解,事情看上去很顺利啊,有什么难解的问题?刘禹没有催促,过了一会儿,杨行潜才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一番话来。 听完之后,刘禹自己也变得哭笑不得,这是说故事么?没想到,李十一这小子干了一趟活,还顺手救回一个媳妇,虽然是单方面的,可架不住人家哭着喊着要嫁他啊,倒底谁tm才是主角? 他对李十一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爬树爬得不错的小军痞上,之前也见过一面,倒是变得粗豪了些,就那卖相,会有良家女子看上他,而且听说长得还不错。 “这倒也罢了,无奈那家人不同寻常,其父赵与祀,是太祖皇帝十世孙,入了宗谱的,而他不过是个军头,要婚配就要通过宗正寺。” 人长得不错,家世还这么高,刘禹更是惊讶了,这小子倒底对人家做过什么?他才不信,就凭那一面之缘,会真得看上了眼。 “李十一没有欺负人家吧?” “那倒没有,听说两人肌肤都未曾碰过,女子感念他的相救之恩,死活要跟着他,撵都撵不走。更奇的是,李相公听了此事,也一力赞成,还说都是姓李,他愿执长辈礼,亲自为他们主婚。” 听到李庭芝也来凑热闹,刘禹不禁感慨这小子的好运,天上掉下个白富美,死活要嫁穷屌丝,这是多励志的故事啊,妥妥地正能量,那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是其父不允?” “也并非如此,其父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行,只道待宗正寺回了文才能正式谈及。” “那问题出在何处?” “李十一自己不愿,他说自家微末,配不上那等女子。” “是配不上还是不喜欢?”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禹才不管那些,一下子直中要害,只要两人真是两情相悦,这个不成问题,以李十一的能力,出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得不说那个女子眼光很好。 “配不上,而且,某以为宗正寺很难应允。” “目前何人在任大宗正?” “荣王。” 原来是他,刘禹沉呤了一会,这上面倒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招股一事有过一面之缘,不像个难说话的人,而且自己本来就有事要去找他,转念之间,他已经有了主意。 “转告建康方面,所有人暂时留在那里,雉姐儿近日应该就会抵达,李十一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叫他不要急,好好对人家。” 两人的地位看似悬殊其实也不然,对方就算入了宗谱也只是个平民,身上并没有一官半职,大宋的公主都经常下嫁武将,何况只是个宗女,李十一这小子,还真有艳福,回房的时候,刘禹的脑中一直冒着这句话。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宗室 二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有宋一朝,对宗室的管束应该说是很成功的,既没有像前唐一样时时造成内乱,也不像后世的大明一样养成猪,而是非常贴近现实又不失灵活的。 一个皇亲,哪怕是位于最顶端的亲王、国王,其后都是降等袭的爵,数代之后,多数就成为了平民。而宗亲并不限制考科举,以功名入仕途,就成了多数宗亲的选择,其中不乏位极人臣之辈,比如宁宗朝的赵汝愚。 当然,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能成为普通一民,就算这样,他们也并非没有特权。比如犯了法,不是由官府问罪,而是由宗正寺缉拿,定罪也要轻得多,很多本应流远州的,到了宗正寺,就会变成圈禁,有点像满清喜欢搞的那种。 三百多年了,多数宗亲都是平淡度日,但是害群之马也不会少,不过总得来说,宋朝的宗室评价还是算比较高的,因此在百姓和文人的嘴里,并不是通常所认为的骄横跋扈、鱼肉乡里的形象。 而荣王赵与芮就是其中之一,说起来他的经历有些传奇,自己的兄弟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孙子也是皇帝,本人却不是皇帝。而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活到了八十岁,也算得上寿终正寝了。 咸淳元年,他的儿子赵孟启被过继给了兄长,成为了大宋第十六任帝王。第二年,他被加封为福王,赐第建在绍兴府,离着京师也就一步之遥,不过他本人还是经常会住在京师的荣王府,因此习惯上还是被称为“荣王”。 今天,座落于御街之侧,太平坊对面的荣王府,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谁都知道,荣大王从不结交朝臣,而今天这个恰恰就是当红的文臣。 要说份量,区区一个“龙图阁侍制、枢密都承旨”怎么可能放在一国最尊贵的亲王眼中,赵与芮在书房之中把玩着这张拜贴,眼中却露出了异样的神思。 “将他请进来。” “可是在这里见他?”王府长史恭敬地应了一句,然后求证道。 “不,带去西府花厅,老夫在那里见他。” 赵与芮摆了摆手,只有密谋才会放到暗室,他不想留下什么话柄,这个小子一大早的来求见,会是什么事呢?他倒是有些好奇。 传说荣王府建于绍兴年间,自理宗朝被赐给其父后,就屡加修缮,成为京师中最豪阔的一座建筑,一切都只比皇宫低一等而已。 因此,早就见识过皇宫的刘禹走在其间,也不禁啧啧称奇,这完全就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啊,不知道后世保存下来没有,印象中是没有的。 “下官刘禹见过大王。” 除了官家,文官见谁都是这么一个揖礼,不过弯弯腰而已,刘禹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完了后也不需要等什么“免礼平身”,直接就站直了和主人对视。 不得不说,年近七十岁的赵与芮保养得很不错,看上去也就是五十来岁的模样,一部清须飘拂颌下,配上一身常服,就像个普通的富豪人家而已。 “刘子青,你小子,来来,坐下。” 传闻此人一向在士林中的口碑很好,果然,他根本就没有摆什么大王的谱,一伸手招呼他落座,刘禹自然也不矫情,施施然地坐在了下首。 “你那个计划,听闻已经闹得人人皆知,不独富贵人家,就是普通良民,也有凑钱去买的。你说你小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就不怕,买到手的是一张废纸,白花花的银钱被人卷了去?” “自然怕,可是大王,你会卷了银钱不认账么?”刘禹微微一笑,说出一句让陪在一旁的王府长史都汗颜的话。 “哈哈,说得好,只要老夫认了账,又有何人敢不认?” 赵与芮丝毫不以为忤,仰着头哈哈大笑,都说这小子有些与众不同,今日一见也的确如此,既然自己先开了头,接下来,他想听听刘禹会说出什么来。 “说吧,来找老夫所谓何事。” “倒也无甚大事,最近听闻了一个故事,左右也是闲着,便想着来大王府上,说与大王听听。” 长史听这么一说,心中有些诧异,可一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难道真是来说故事的? “那想必有趣,老夫洗耳恭听。” “年初,鞑子将大军南下,侵犯我江南,沿江各州府,有誓死抵抗者,也有闻风而降者。江南西路所辖的江州,就被卖国求荣的原知州钱真孙献与了鞑子,可怜数十万江州军民,就此落到了鞑子手中。” “到了年中,鞑子军败,退回去时溃兵又一次洗劫了沿途各州府,其中,也包括江州,某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那里。” “......浔阳江边,本是殷实人家,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靠着祖上余荫,却也过得去。直至鞑子过境,如蝗虫一般,卷走了他们的家当,幸好及时躲藏了起来,才保得人未出事。” “谁料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父女二人逃过了鞑子,却没能逃过官府,已经成为元人总管的钱真孙竟然以其父之命为胁,逼迫女子去侍奉一个什么贵人......” 刘禹说得自然就是李十一他们碰上的那件事,而他隐去了自己的意图,只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更能引起共鸣,果然在他的渲染下,在座的都听得义愤填膺,不自觉地为故事中的女主角捏了一把汗。 “......一不做,二不休,李都头既然救了那女子,自然不会留下祸害,手起刀落,结果了那个贵人,而此时,守在门外的护卫还蒙在鼓里,都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何事。” 故事的最后,以英雄救美,逃出江州回到大宋的领土上,而被救的美人要嫁给英雄,自然是完美的大团圆结局了,听完之后,人人面露解气之色,只有赵与芮若有所思地摸着青须。 “确是不错的故事,放到瓦子里定能博得众人喝彩,老夫不解的是,这与你登门有何关系?莫非其中还别有内情?” “大王明察秋毫,小子确有下情禀报。” 刘禹站起身,冲着他拱了拱手,赵与芮看了他一会,摆摆手将侍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那个王府长史。 “说吧。” “那女子姓赵。” 短短地几个字先是让赵与芮一怔,紧接着就反应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神色都变得疾厉了些。 “她父亲叫什么?” “讳与祀。” 赵与芮在心里想了想,又同长史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肯定地点了点头,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贼子敢尔!” 古人骂人的词语也就那么几句,而且说出来还显得文邹邹地,在刘禹听着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孰不知,这已经是赵与芮能说出来最粗俗的话了。 “嘭!”地一声。 桌上一个官窑盅子被摔成了碎片,那可是宋瓷,暴殄天物啊,刘禹看着心头都在滴血。 摔了个杯子,似乎才稍稍解了恨,他气呼呼地坐下,面色不豫地盯着刘禹,后者的目光坦然,毫不躲闪。 “你来找老夫,是想宗正寺应了这桩婚配?” “大王明鉴。” “老夫也不瞒你,在某这处没有问题,可是宗正寺并非某一言之堂,若是有人提出异议,事情就会旷日持久,想必你也不希望看到吧。” 话音一转,赵与芮接着说道。 “这个故事,你不妨进宫一趟,说与圣人听,要比老夫这里好使。” 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出主意,刘禹自然不能不领这个情,他对着老者正色施了一礼。 “小子亦不瞒大王,拙荆已经入宫去了。” “也就是说,你入府来,还不光是讲个故事?” “正是,小子想知道的是,南外宗正司,是否归大王管?” 刘禹的这个问题让赵与芮疑惑了,南外宗正司远在福建路,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王容禀,小子最近听到风声,泉州有变,只恐会威胁到南司安危,还请大王速做决断,让那里的人赶紧撤离。” “你是说,蒲家有反意?” 赵与芮一脸地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刘禹不可能乱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是通了天了,可是泉州相隔如此之远,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不是有反意,蒲家已经反了,不光是蒲家,驻守泉州的御营禁军武卫左翼所部在其都统夏景的带领下占据了全城,如果不赶紧撤离,他们下一步就会拿南司开刀,大王,宜速决。” “你怎知......” “最迟明日,来自琼州的军报就会到达京师,大王自可分辨真伪,小子言尽于此,就不叨扰了,告辞。” 赵与芮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可看到刘禹的表现,他不得不信,明天军报一到就会成为事实,那么远的距离,要怎么通知,如何在叛军眼皮底下撤离?都是绝大的难题,一时间,赵与芮感觉头脑发晕,几乎站都站不稳。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宗室 三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同样一个故事,男子听完的反应可能是愤怒,而妇人们则可能是同情。慈云殿上,当璟娘用低沉的语调说完整个故事时,周围响起了一片啜泣声,她自己也是泪水链链。 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今天的慈云殿,人来得特别多,宫中大部分有头有脸的女主人都齐集一堂。包括了官家的生母全太后,育有皇子的杨淑妃和俞修容,以及无所出的王昭仪、胡贵嫔。 这中间姓赵的只有那个小女孩,可所有的妇人都感同身受,因为她们同样是赵家人。高坐堂上的谢氏一言不发,她是赵家地位最高的人,受到的感触自然最大,一旁的贴身女官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圣人的脸色铁青。 男人之间的争斗,受苦的却是女人,比这更悲惨的例子就发生在本朝,虽然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可哪个宋人又会忘记。孟珙破金的捷报传来时全城陷入狂欢,她的丈夫手舞足蹈地样子还历历在目,从此一个词语就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靖康之耻。 “大娘娘,允了吧。” 唯一姓赵的女孩开了口,她满是泪水的小脸不住地摇晃着,谢氏爱怜地叹了口气,以她的年纪未必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屈辱,可能就是单纯地想成全一对有情人。 “那位李都头,如今是何品阶。” “回圣人的话,李某如今无品,之前因军功升做了进武副尉。” 璟娘屈身答道,这些都是开始就准备好的,否则她怎么会知道那些复杂的品级名称。 “原来如此,是低了些。” 谢氏同样不清楚,这么小的官就是立了天大的功劳,也很难递得到她这里来,同一旁的女官咨询了之后,才弄明白,原来离着最低的从九品还差三级呢,也就是个小小的军头。 实在太低了,宗正寺也得为宗室颜面考虑,因此这对小夫妻才会求到她这里来吧,她沉呤了一会,直接下旨婚配不可取,万一引起了哪个愣头青的注意,上疏谏讽就弄巧成拙了。 “圣人,不如这样吧。”女官帮她想了一个主意,悄悄在她耳边说出来,谢氏一听,眼睛就亮了。 “传旨,李某不顾危险,救民于水火,此为义,于鞑子城中,刺杀奸徒,此为勇,义勇兼备殊不可得,特超擢升为从九品承信郎。” 旨令一出,殿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和婚配没有关系啊,不过是奖励军功而已。只有璟娘思索之下,想到了什么,上前见礼谢恩。 “圣人隆恩,臣妾代李某拜谢。” 谢氏赞赏地点点头,还是此女反应快,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用意。这道旨令看似不相干,实则处处都显示自己的意思,她一个柄政的太皇太后,巴巴地下旨擢升一个从九品的承信郎,这还不明显吗? 只要有了自己的态度,宗正寺的那些寺卿、少卿若还是为难,那也就该退位让贤了,相信身为大宗正的荣王肯定会心领神会,那就足够了。 “臣妾等还是那个意思,望圣人收回成命。” 就在璟娘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告辞出宫的时候,突然殿里妇人团地位最高的全太后上前开了口,她当时就愣住了,这种事也有人阻挠?刚才听故事的时候不是很感动吗。 “此事,老身意已决,你们方才也听到了,上不能庇护宗族,下不能恩泽百姓,这个尊号不要也罢。”谢氏摆了摆手,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容置疑。 原来是这个意思,璟娘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一回事,可听太皇太后的意思,要推掉尊号?那可是年初才上的,为的是恭贺改元。 这种事情她一个从四品的外命妇自然插不上嘴,妇人们劝了几句见没有效果,怕引起谢氏反感就都住了嘴,一个个地争相告辞出去。她跟在最后面,拜辞的时候,谢氏嘱咐她得了空就进来陪着说说话,也没有特意留她。 “令人烦请留步。” 出到殿外同等候的桃儿几个汇合,正准备跟着中官出去,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来,璟娘转身一看,却是那位宫廷供奉、公主的琴曲师傅。 “我与那位李都头有一面之缘,这点银钱,烦请令人代我转交,以贺他新婚之喜。” 她拿着一个小小的袋子交给璟娘,也不等答话,就转身走掉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璟娘看了看这个精致的小袋子,她一个深宫妇人,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底层军头?只是人已经走远了,也没有办法去问,只能带着疑问回家去。 建康城里的一处客栈,赵与祀同女儿比邻而居,他们随着李十一到此不过一天,后者一直呆在城中的帅府,似乎在等什么人。 说来也怪,自从踏上了宋土,赵与祀就发现女儿越来越开朗,之前那种愁苦的模样再也看不到了,今日居然在房中哼起了家乡小调。 “傻女子,你连人家是否婚配都不知,就要下嫁,就不怕让人看轻了去?” 赵月娥的手上是一付绣品,他们家以前殷实的时候,还有下人侍候,后来家道中落,只能自己动手。自己的这个女儿,不但通诗词曲艺,也擅长女红家务,他是真想给她说一个好人家。 倒不是看不上李十一官小,赵与祀担心的是,他整天在敌境中行事,那可是提着脑袋的勾当,哪天不小心就回不来了,这样的日子,女儿现在怎么可能会懂,等到懂了,也就晚了。 “问过了,他并无妻室。” 赵月娥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眼睛仍是盯在绣品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香囊,这女子的心已经不在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怎知他父母定会答应?” “十一哥儿自幼便无双亲,听闻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赵月娥咬着针头用力一拽,一个线头被她扯了出来,已经快要完成了,还差几道口子要收。 “那又如何肯定,他对你有意?” “奴对他有意便可。” 这一回,她终于抬起了头,爹爹对她更多的是担心,这一点她很清楚,可是,既然认定了,她也不会放弃。如果正路走不通,哪怕跟着他没名没份,她也认了,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傻女子没救了。”赵父终于放弃了劝说,随她去吧,女儿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对方除了是个小军头,别的其实也还不错,只是,可惜自己培养了那么多年的技艺了。 见父亲摇摇头走掉,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那天自己最狼狈的情形被那人尽收眼底,他不肯松口,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有哪个男子会不在意这个,否则就凭自己的身材样貌,哪一点配不上他那个军头?那个想要侵犯自己的鞑子被掳到了哪里,她不知道会如何处置他,如果他不死,将会是自己一生的屈辱,想到这些,赵月娥怔怔地出了神,都没注意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你就是月娘,模样儿还周正啊,怎么会看上李十一那个混球的?” 房中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定晴一看,一个男子打扮的人站在那里打量着她,可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是十一哥儿的什么人么?” “他?他是我手下。” 来人一脸不屑地说道,月娥有些凌乱了,十一哥的上司,是个女子? “你是女人么?” “对呀,同你一样。” 来人点点头,并没有加以否认。 “那如何能从军?” 赵月娥又不傻,女子从军那种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故事,大宋似乎还从来没有过。 “谁告诉你我从军了?” “那你如何......” 来人没有说话,走到她跟前,拿起那个即将完工的香囊瞅了一眼,赵月娥看得很清楚,的确是个女子,颌下平平,面上无须,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直摄心肺。 “你想凭这个拢住他?”来人摇了摇头。 “若是我,就去宰了那个狗官,躲不了一辈子,放在心上总是一根刺,怎么样,敢去吗?” 赵月娥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那可是鞑子的治下,自己逃出来都是千辛万苦,还能回去?再说了,她连鸡都不敢杀,杀人?那是敢都不敢想的事。 “早就知道你这种人只会藏起来,算了,当我没说,李十一呢,不在这里么?” “你就是十一哥儿要等的那人?” “嗯,你知道他在哪儿?” 来人收住脚,两道英挺的眉毛动了动,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偏偏穿着男子的衣裳,还特别地......赵月娥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 “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来人似乎怔了一下,又走了回来,在她面前站定了,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在确定她说的是不是认真的。 得到消息赶来的李十一在客栈扑了个空,不但没有接到雉奴,就连一直纠缠他的那个女子也失去了踪影。房间里的一张桌子上,一个绣好的香囊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他的出现。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宗室 四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金明办事的确稳妥,第二日,琼州的军报就被一匹快马送入京师。当然,不过是剿匪而已,不可能像建康大捷那样万人空巷,引起官家圣人的围观,不过接到军报的两位枢府长官和主管军务的左相陈宜中却是喜笑颜开,如果没有看到最后一页的话。 严格来说,姜才报上来的是两件事,一件是之前他被派出京时的崖贼之乱,另一件就是不久前发生的海贼入寇。看完之后,几个人都心生感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海岛,居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签印无误,看来他们是挑得近路,一路昼夜未歇,仅仅才用了不到十日。”同知枢密院事吴坚翻看着封皮上的火漆、印鉴,一一核对过了才出言说道。 “报上来的战果没有多少夸大之词,应该可信,某看无须派员核查。”签书枢密院事贾余庆点了点正文,特意用手指掐出了几个数字。 陈宜中接过来扫了一眼,的确如此,平崖贼不过杀伤数百,擒拿几十,破海寇要多一些,也不过千余人。若是以边将惯常的虚报来看,这个数字再减减就没了,可是生擒敌酋却是实打实的功绩,他有点不明白姜才的用意。 琼州太远了,朝臣们连去做官都不愿,更何况是去核查战功,如此也好,反正不过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等到把贼人头目押回来,就可以认定了。 “此事该当如何?”吴坚将最后一页递过去,一个三品官员殉了职,还是朝廷刚刚任命的市舶司主官,上任不过月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在座的都是宦海老马,自然首先就会想到这上面去。 “等他的灵柩和随从到了京再说吧。” 陈宜中有些唏嘘,两人相交不算多,可怎么说也是齐名的人物,香火之情还是要讲的,这件事太大了。如果有问题,就会涉及到一个手握兵权的边将,不得不谨慎一些。 照理说,市舶司和招抚司井水不犯河水,应该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或许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也说不定。不过在没有调查结果之前,几个人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同陈宜中一样,先看看他的随从是个什么说辞。 “那姜才本人的说辞可信吗?” “那就要看他送来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了。” 事情的复杂性出乎意料,海贼居然不是自己来,而是有人勾结故意招致的,为的就是破坏市舶司建设。而曾唯则是为了保护这一切,才会不幸中箭,表面上看,的确有这种可能。 因为根据他的指控,唆使这一切的人就是泉州蒲氏,同琼州市舶司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联想到之前京城里的动作,陈宜中更加倾向于选择相信,当然也要看证人是否属实了。 可这样一看,如何处置就成了一个难题,蒲氏是那里的地头蛇,势力盘根错节,一个不好就会酿成灾祸。眼下琼州司还未建成,又失去了主官,前途未卜,要是泉州司乱了?朝廷今年的岁入可就泡汤了。 不处置更是不可能的,一个高品官员被人勾结海贼杀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否则朝廷的颜面何存,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三个人都想不出什么稳妥的法子。 “是否去信,叫武卫军先做好准备?”贾余庆开口提了个建议。 “不可。” 不等陈宜中开口,吴坚首先提出了异议,他知道都统夏景是前任殿帅韩震的心腹,贸然将事情透露给他,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经他提醒,陈宜中猛然发觉,整个泉州上下就没有一支可以信任的军队,蒲氏若是果有异心,朝廷一时半会竟然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 就在三个人面面相觑之时,枢府一个书吏上前来禀报,荣王府的长史奉命前来拜会。 “荣王?他要看这个做什么。” 吴坚有些意外,谁不知道这位荣大王向来安份守已,从不交结朝臣,更无跋扈妄为之事,顶多就是敛财而已。今天这是怎么了,公然遣人前来枢府索要军报一观,还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 “给他。” 陈宜中听完简单了说了两个字,他隐隐知道了荣王的用意,可现在却不能说出来,因为那关系到一大批宗室的安危。 “敢问各位相公,那个证人何时到京?”长史很快看完,然后拱拱手问道 “约摸还有两三日。” 押着犯人当然比不过单骑独行,这个速度已经是超快了,陈宜中等人现在只希望那犯人不要在中途出什么意外,让这件事情变得死无对证。 “此事是否要报上政事堂?”那位长史走后,吴坚不无担心地问道。 陈宜中明白他的忧虑,事情涉及了一州之地,如果传播的范围太广,保不齐就会被泄露出去。到那时,蒲氏只怕不反也反了,事情就会不可收拾。 可朝堂上哪来的秘密可言,禁中大内都是如此,更何况是这里,他突然有些埋怨这个姜才,为什么不同犯人一起送进京?要这么分开来,现在应该怎么办?连素来有决断的他都犹豫了。 “行潜,此事,我等可能想得岔了。” 回到府里,刘禹对杨行潜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微微一愣,东家说得没头没脑,就像是考较一样,细想了想,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早上军报入城直送枢府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同时得到了消息,因为刘禹之前就告诉了他,让他留意。 “东家是说,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杨行潜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作为执掌海事的一方巨头,之前同京师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怎么可能在这京城没有布下人手? “是啊。” 不能怪刘禹后知后觉,他想得是早一天送来军报,朝廷上下就能早一天认清那个贼子的嘴脸,从而做出应对,最不济也能先提醒一下南宗正司的事,防止发生历史上那种惨剧。 可是现在看来,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如果他们坚持要等到证人到来,那就会浪费好几天的时间,贼人反应迅速的话。说不定现在飞骑就已经出了京,他刘禹可没本事,去每条离京的路上盘查可疑的人,那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东家,某倒是以为,就算发生不测之事,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杨行潜想了想答道。 刘禹诧异的看着他,这句话不难理解,杨行潜思考的角度不一样,那些人的生死并没有放在他心上,如果蒲氏真敢那么做,就是取死之道,唯一的下场就是抄家灭族。 “某觉得,东家这几步棋,已经成功了,蒲氏若是不想束手就擒,迟早会做出那样的事,眼下咱们要考虑的是,如何防止他自海上逃出。” 从功利的角度上讲,刘禹承认杨行潜说得没错,蒲氏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会不会困守泉州城?就要看已方行动的效率了,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地拿下海港呢?他需要军事专家的分析。 “事情已然如此了,咱们又能做什么?东家,就是你现在让张青云前往南司走一趟,他们会听吗?说不定会将他送交泉州府衙!” 杨行潜接着劝道,这个道理刘禹如何不知,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知道结果的,自己偏偏不能阻止,让他有些不甘心。 “将咱们在京中的人手全都撒出去,从这里一直到泉州,建立一条通讯线,这件事要立刻去办。”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先建立起快捷的通信起来,哪怕经过层层传递,打通了泉州一线,也就相当于打通了琼州,这对于将来的战况,会有不可估量的帮助。 对此杨行潜当然不会有异议,传音筒的神奇之处他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听到吩咐就应声出了门,刘禹在京师还有两百人手,一直在接受训练,传音筒是必修课目之一。 而在城中的荣王府里,听完长史返回之后的禀报,赵与芮也将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是等到证人到京的那一天,还是马上就派出信使。 “大王,几位相公看法相近,此事牵扯太大,不好轻易下定论。” “那依你之见呢?” 赵与芮问了一句看似多余的话,长史了解他的想法,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老夫富贵已极,如今身为宗正,明知宗亲有难,却还是明哲保身,岂不是连那小子嘴里的一个小小都头都不如?” 他自嘲地笑了笑,长史仿佛知道他即将说出什么话来,大王的选择说不上是好是坏,但既然他决定了要那么做,自己也没什么可劝的。 “你即刻出府,去宗正寺开具文书,回来盖上老夫的印。不,带上印,办好了就遣人出城,告诉他们,南司并入西司,叫他们即刻撤往福州。” “事情太急了,只怕看到文书,有些人也不会马上走。” “老夫已经尽力了,救得一个是一个吧。” 赵与芮眼神萧索地说道,他能做的也只这个,总好过让人家一锅烩了。长史看着他那并不高大的身影,俯身深深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胡闹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裁并南外宗正司?这个荣大王还挺有魄力的嘛。” 接到消息,刘禹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这样的政令没有依据,要想通过只能是靠强硬手段,赵与芮怕是一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看来自己的劝说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的。 一旁的杨行潜却有些不以为然,如果说昨天还只是猜测的话,今天来这么一手,就真的变成打草惊蛇了。况且,最后成不成,能救出多少人来,都还是未知数,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 刘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人有时候不能完全凭着利益做事,他尽力了,赵与芮也做了他能做的,余下的就要看朝廷的反应了。政事堂多半还要扯皮,出兵至少也要等到证人进京之后,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事情已经由暗到明,现在都快到七月底了,如果蒲氏与城中的鞑子有勾结,肯定会知道他们即将南下,而且时间并不远。朝廷的效率摆在那里,说不定等到那个时候,征讨的军队还没进福建路呢。 刘禹希望蒲氏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因为他根本就没指望过从临安发的兵,由始自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泉州港外的那些海船,那里可没有高大的城墙。 “传令给张青云,全力搜集泉州城的地形图,兵力部署,港口的位置,船只的数目,某通通都要。叫他把人手分成两个部分,城内城外各一部,做好接应的准备,至于他本人,出城吧。” 根据情报,蒲氏还没有公然反叛,城门也没有限制出入,这是最后的机会,就冲着已有身孕的映红,刘禹也不想他出事。 “某立刻去办,东家此举是想......”杨行潜举一返三,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用意,刘禹自然不会瞒他,闻言点点头。 “等等,你可知广东路臣是何人?”正准备举步出门,突然被东家叫住了,而他的问题更是让杨行潜不知所措,刘禹看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不像是不知道,倒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这个么,东家也认得,赵溍。”顿了片刻,杨行潜收敛了心神,正色答道。 不是他说起,刘禹都几乎忘了这个人,怪不得刚才他会有那种反应,想起三人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刘禹摇摇头笑了,杨行潜同样摇摇头轻轻一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物是人非,不必再挂在心上。 “东家是想水陆并进?”杨行潜见他问起这个,开始推断他的打算。 “确是。” 从琼州出发,取道广东是捷径,姜才的骑兵可以发挥最大的优势,再加上他提供的黑科技,说不定能做神不知鬼不觉。 “某去吧,这个人某熟知,他人去恐怕不好相与。” “那就有劳你了。” 刘禹也不矫情,如果是赵溍,的确只有杨行潜最合适,他自己去只怕有性命之忧,两人的过节可不小呢。 既然是这样,杨行潜决定现在就出发,和张青云一样,刘禹也让他带上二十人做为护卫,毕竟现在是盗匪丛生的古代,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因为杨行潜的离去,外宅无人管理,刘禹只行临时指派了个随璟娘过来的老人管着,而机密之事则由自己亲自来抓。因此,当建康方面李十一的消息传过来时,他不得不中断同妻子的腻歪,出去处理。 “什么?这不是胡闹吗。” 听到消息,刘禹的脑仁儿一阵阵地疼,这个不省心的妹子,又惹上麻烦了,而且这一回麻烦还不小。 她一个女人,只带了两个人就敢去闯刚刚出事的鞑子地盘,更要命的是,居然还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是要挑战最高难度的副本么?好吧,这一回他终于找到了当大哥的感觉,是挺郁闷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人已经在路上了,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就凭李十一那些人,个个都畏她如虎,找到了也多半劝不回来?用强,谁能打得过她,刘禹一时也束手无策。 “你去转告李十一,叫他带齐人手,马上出发,无论如何一定保证她们的安全,必要时允许他行非常之策,青州之事暂缓,等人回来再说。语毕。” 原本还想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的婚事有太皇太后插手,多半八、九不离十了,现在一气之下,干脆也没说。一直到走进内屋,刘禹都是一付气鼓鼓的样子,璟娘开始有些担心,等到一问之后,“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为夫一头的烦恼,你不思为夫分忧,还敢耻笑,可是皮痒痒了?”刘禹一把将她捉住横在大腿上,作势欲打。 “璟娘知错了,夫君且慢动手,听我一言可好?”璟娘抬起头,告饶道。 刘禹将她扶起坐好,璟娘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腿上一晃一晃地,一派天真的小儿女神态。 “璟娘小时候,约摸四、五岁的时候,二哥儿已经跟着师傅在族学中读书,每日课业繁重,少有时间陪我玩耍。于是,我就经常去偷他的、纸张、笔墨之类的,每次被他捉到,他便是方才你那般模样。” 二哥儿便是叶应有,是她的亲兄长,在那样的家族里,自然只有这样的血脉最亲。璟娘笑着说起她小时候的事,那些曾经的孤独、烦恼、磕磕碰碰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成为了回忆。 “夫君莫要忘了,我也是人家的妹子,这种心态如何不知,雉姐儿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她这么做,无非就是同璟娘儿时一样罢了,这么说,夫君可还烦恼?” “你是说,她是想通过胡闹,引起别人的注意?”刘禹没有这种关系,自然体会不到,不过听妻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璟娘点了点头,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不是别人,是你呀。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去点破,引起尴尬。 “话虽如此,也太胡闹了些,毕竟是在鞑子的地面上,如果真有什么不测,都不知道如何向老金交待。” “你不是遣了人去接应吗,放心吧,雉姐儿一身的好武艺,不会吃亏的。那个狗官也真该死,除掉了也好,否则指不定又去害谁。” 能让璟娘恨得咬牙切齿,刘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他没有行动,只是觉得事情有先后,暂时还轮不上他。现在么,不做也做了,可是这种事情不能姑息,敌后工作一定要严守纪律,最忌的就是擅自行动,等她们回来,一定要严肃批评,让她们做深刻地检讨才行,他在心里恨恨地说道。 临安城一处不大的酒肆内,廉希贤带着几个随从已经坐了一会,这里是王掌柜的一处铺面,位置不显眼,正好做为接头之用。 过了不久,一个常服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在一处空桌上坐下,四下看了看无人跟在身后,这才起身,挨到了廉希贤的那一桌上。 “吕大夫,一向可好?” 廉贤贤对他的谨慎不置可否,宋人最近十分松懈,就连自己易服出行,也很少查问,不过倒底行事隐秘,这份小心也是必要的。 “上次所托之事,某动用了不少关系,也只查得这个。” 吕师孟没空同他寒喧,从袖笼里掏出几张纸,在桌子下面递过去,廉希贤打开一看,上面绘着一部投石机的结构图,左看右看都十分眼熟,这不是自家的“回回炮”么? “军器监秘藏室弄来的,他们想必已有查觉,若是不对,也不可再动手了。” “枢府呢?可有所获。” 廉希贤也不知道这个对不对,不过凭感觉,他认为不会是自己要求那种,因为大汗的信函中再三强调了是异物,却又不说是异在哪里。 “枢府机要司所藏比之这个还不如,某料想也不会是,因此就没有动手,无论如何,等一向再说,此刻不宜再有动作。” 吕师孟的紧张显而易见,他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明目张胆地叛敌是一回事,在大宋的都城为鞑子做事又是另一回事。这些天他睡都睡得不安稳,生怕哪天一队禁军官兵包围了他的家,将他拖出去问斩。 “算了,不动就不动,临安大牢的事情如何了?” 廉希贤当然知道这种情况逼他也是无用,好在时间还有,徐徐图之吧。 “靠着以前的老关系,某一人入内倒是问题不大,带个人则有些难办。不如这样,那位公子想要做什么,写封书信,某走上一趟如何?” 牢里关着的除了蒙古人、汉军,还有新附军几个没被砍头的千户以上的将领,那些人几乎都是出自吕家,因此他以这个为借口,进牢探望是可以的,但多带一个陌生人,又是找的解家,他担心为人所觉,只能这样子婉拒。 也不知道廉希贤听出来没有,他手里玩着一个酒盅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吕师孟以为他对自己不满意,突然想起了一事,赶紧凑上前说道。 “禀尚书,今日城中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吕师孟离席而出,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廉希贤听着听着眼睛一亮,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时候,宋人的内部乱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机会。 乱得好啊,越大越好,拖得越久越好,那可是宋人最大的商港,其中有没有什么空子可寻呢?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思索着,如同沉睡了一般。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插曲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廉希贤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无人知晓,到了第二天,他就被更为重要的事转移了注意力,前往蜀中的使团返京了,可奇怪的是他的副手却没有跟着回来。 “怎么回事,人呢?” 他的好心情在一瞬间就消失了,都到了江州自己的地头上,吃个饭的功夫,人就莫明其妙没了?说出去谁信。 绑架、仇杀还是别的什么?最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像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什么,难怪廉希贤勃然大怒,回来的使团中人特别是那些护卫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却都不敢吭声。 “江州方面说,严侍郎自行到浔阳楼饮酒作乐,点了一个什么歌伎相陪,然后又留宿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房中便无人踪,连那个歌伎和她在城中的家人都不见了,看样子应是为人所掳,可是为什么?他在那里没有仇家啊。” 秘书丞柴紫芝拿着他们带来的公函,百思不得其解,严忠范不像是个声色自娱的人,怎么会突然去找什么歌伎。怎么又那么巧,这个歌伎刚好是他的仇家,伙同浔阳楼的人一起绑走了他,而事后,这楼里的人不跑不躲,等着官府找上门。 听了他的分析,廉希贤冷静下来,仔细看了看,确实疑点不少,有些漏洞是显而易见的,这个江州官府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但是现在他又不能回去责问,因为随着的使团的返回,与宋人的谈判就要展开了,严忠范的死活也只能是先放一放。 “你们说说,蜀中战事究竟如何?” 放下这件事,他开始了解蜀中一行的情况,如果那边打得好,在谈判的时候就有更多的筹码可用,这一点也是他十分关心的。 几个回来的人面面相觑,都是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廉希贤心里一沉,知道结果可能不会太好,正想下令如实禀报,就听到驿站外面传来喧闹声,动静越来越大,有点像之前建康捷报到京时的那个样子。 “廉尚书,几位都在啊,下官奉我朝太常寺及礼部堂官之命知会诸位,一会城中要举行祝捷仪式,不知诸位可有兴致参加?” 驿丞在打开的房门后露出一个头,瞅了瞅里面的人,大声说道。 “祝捷?祝什么捷。”他下意识地反问道。 “蜀中大捷。” 说完这几个字,驿丞得意洋洋地一拱手,也不等他们答复就扬长而去,似乎前来就是为了知会一声。廉希贤面如死灰一般,建康建康打败了,蜀中蜀中又败了,宋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突然变成英勇善战,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吗? 元人作如何想无人去管,枢府的两个长官和陈宜中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激动了一回,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蜀中那种交通断绝、后援不继的情形下,居然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胜仗。 是的,尽管从战果来说,远远比不上建康城下的辉煌,可是艰难之处则远甚,自然不可能期望会有多大的战果,光是这个结果就已经足够振奋人心了。 “做得好!”吴坚将捷奏递与陈宜中,走上前去上下打量着远道而来的原四川总帅赵应定,只见他满脸风尘、瘦骨嶙峋,一看就是操劳过度的干臣模样,不由得出声赞叹道。 “全是托官家和圣人的福,诸位相公运筹帷幄,一众将士戮力同心,下官何敢居功。” 赵应定的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让在座的几个人都很满意,如今这样子既有能力又不挑刺的人太少了,前者也是一派宠辱不惊的君子风度,越看此人吴坚等越是欣赏。 陈宜中轻声读着手中的奏书,前因后果、言之有物,倒是一篇好文章,这样的文章,张珏那种老粗是写不出来的,倒像是眼前这人的手笔。 “一路辛苦,既然回来了,不妨多休息,今后少不得还要分担国事。” 给了他一个并不明显的暗示,赵应定心中大定,一脸平静地同众人致了礼,然后随着小吏走出堂去。 “你等奉诏宣抚,可曾点验过那些军功?”等到他的背影消失,陈宜中拿着手上的奏书走到堂中,开口问道。 此刻,堂上还有前往蜀中的礼部那个郎中和几个随员,他们全程经历了这一切,又是钦命的天使,自然就有这种权力,也免得再派人去跑上一趟。 “禀相公,下官等同府中各员,分别查验了大军所缴之战旗、首级、军械等物,基本上吻合,这是下官等汇总的结果,还请相公们一览。” 数千人的战果,写满了厚厚的一本册页,陈宜中不过随手翻了翻,每一项都有几个不同的官员署名,一切都符合朝廷规制,结果也同奏书中相仿,这场胜利,已经可以确定无疑了。 “了不起啊。” “不容易。” 发出赞叹的一个是吴坚,一个是贾余庆,这一次他们针对的则是张珏和他的所部,有了这个战功,之前刚刚册封的就不够了,还好留有余地,倒也并不难操作。 “关于这次封赏,你们枢府拟个条陈,尽快上报朝廷,奏相就先带走了,也让官家圣人也高兴高兴。” 从程序上来说,武将的封赏要比文官好办,不外乎是建节、封公、封侯,张珏已经有了节度使衔,这一次一个爵位肯定跑不了。而他的副使也会顺理成章地变成正使,成为名副其实的蜀中第一人。 这样的好消息早已经传遍了全城,刘禹的家中自然也不会例外,得到这个预料之中的消息,刘禹仍是由衷地为之高兴,历史总算没有出现不可捉摸的后果。 “这个张节帅,很厉害么?” 璟娘有些不服气,才这么一点战功,哪里比得上自家夫君的斩获,虽然最后叙功只得了第二,可夫君是文臣,这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是的,他很了不起,是个大英雄。” 刘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夸大的成份,各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条件更是天差地别,不能光拿数量去比较。 璟娘依偎在他怀里没有作声,夫君都赞叹不已的人,应该也是不错的,可在她的心目中,“大英雄”这个词只属于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改变。 连续的捷报冲淡了朝廷高官死于非命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之后的朝会上,众臣齐心协力驳回了谢氏自请去尊号的旨意,都一致认为这与目前蒸蒸日上的国家大好形势不符,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收回成命,毕竟她远远达不到历史上那些凤临天下的女子高度。 穿着朝服跟在朝班中的刘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这些人的表演,他只觉得昏昏欲睡,要不是领着薪水又不用上班,还不如呆在家里和小妻子交流技巧更有意思。 接下来的议题不出所料转到了与元人的和议上面,这些人还真是契而不舍,刚刚到京就提出了重开谈判的要求,好像生怕宋人会不顾一切打过去似的。 “留卿,依你所见,该于何时开始和议为好?” 珠帘后传出谢氏的询问,声音不似往日那般低沉,看来也是被这些捷报所鼓舞的缘故。 “回圣人,臣以为,朝廷既然已任命了全权议使,此事就应着落于陈、王等人身上,该于何时谈,在何处谈,可命他们拟出一个章程,再报于诸相并上奏官家、圣人座前。” 留梦炎执着玉圭,侃侃而谈,尽显名臣风范,如果不是知道历史,没准就会被他的风度折服,可惜了一身好皮囊,满腹好文章。 “老身记得是三个人,可都在殿上?” “确是三人,礼部尚书陈景行、礼部侍郎王应麟、枢密都承旨刘禹,还不速速出列,觐见官家、圣人。” 随着他一声轻喝,从文臣班列中走出两人,双双立于殿中,两人等了一会儿,发现还少了一个,不仅面面相觑,都拿眼瞧着留梦炎。 “刘禹,刘禹来了没有?”留梦炎被这个小小的意外憋得面红耳赤,咳嗽了一下之后连呼了几声。 正在半睡半醒状态的刘禹突然被旁人捅了一下,这才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他赶紧整了整衣冠,快步出列,站到了陈、王二人身后,听到周围响起的一片议论声,他还不太明白出了什么事。 “看来刘禹你对此事还有异议,不妨当庭奏来。” 谢氏的声音从帘后传出,朝堂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想听听他会说出些什么? “臣以为......”刘禹苦思了半天,之前讨论的是什么来着? “臣以为,太皇太后忧劳国事,诸位相公兢兢业业,方有我大宋今日之盛。故此,非但不能去除,‘寿和圣福’四字已不足以表达臣等的敬意,恳请再上尊号,以顺应天意。” 自以为所料不错的刘禹没想到,搜索枯肠拍出的一记马屁让举朝哗然,就连王熵都转过了头,似乎想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吃错了药?珠帘后的谢氏愕然失语,几个女官想笑又不敢,憋得十分辛苦。 “刘禹阿谀奉上、捣乱朝纲、御前失仪,臣以为不堪大用,恳请奏准,削去其和议副使之职,以儆效由。” 刘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一个同样绯袍的官员,看他出列的方向,似乎是言官一带,不知道是哪个部的给事中,算是个什么鸟? “臣不敢苟同,臣所论的是正事,莫非你以为圣人配不上?那方才你为何要附合众议,照此说来,你这也是阿谀奉上了?” “你胡搅蛮缠,此刻所议的分明不是一回事。” 想拿自己刷声望?就这战斗力,刘禹对他嗤之以鼻。 “臣确实不知道此刻所议何事,因为臣一直在想要给圣人请一个什么样的尊号方才妥当,故此稍稍分了神,至于什么捣乱、失仪,恕臣不敢领教。” 他将自己的圭板举起来遥遥一敬,舍小求大,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不与对方纠缠细枝末节,将水搅混,这类论坛贴吧常用的招数,放到朝堂上也是一样,反正他也不打算竖立一个清正耿直的方正君子形象,你能奈我何? “你......”对方有些力不能伸的感觉,被他的无耻深深地打败了。 “你想到的尊号是什么,不妨说来。” 留梦炎摇摇头,再扯就越扯越远了。 “臣以为,莫若‘慈恩’二字为妙。” 早有准备的他不慌不忙,几位相公细想之下,发现还挺合适的,不得不佩服这小子有急才。 “好了,再议吧,与元人和议之事,就依留相所言,你们几个下去合计合计,拟出个章程来。” 谢氏害怕他们真的再给自己上尊号,出手打断了这一切,随即就结束了朝议,国家未定,她现在哪有那个闲心。朝会上的这个小插曲,也马上成为了临安城中的一项谈资,这却是刘禹始料未及的。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商议 朝会之后,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却没有出宫,因为捷报的背后,是更加棘手的一件事,泉州怎么办? 没有人敢说姜才的话只是一面之词,因为人家之后还有人证,在这个人证到来之前,贸言发言是不合适的,容易留下话柄,都是宦海数十年的老人了,这个道理无人不知。 “枢府以为,姜才此举,是为了让朝廷提早做好准备,若是我等碌碌不为,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他,况且京师耳目众多,搞不好已经为人所知,诸位相公,宜早做决断!” 吴坚与贾余庆对视了一眼,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默,总要有个人出来的,只有他最合适,说完暗自扫了一眼。三人当中,陈宜中早就得知了,此刻当然是面沉如水,留梦炎面色虽然还算平静,可眼光却有些不善,至于上首的王熵,拿那份军报翻来覆去,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既然枢府是这个意思,陈相,你以为呢?”王熵放下手中的军报,出口说道。 “枢府计议时某亦在场,此事关系东南局势,确实不宜久拖。若他们果然包藏祸心,便会有不测之事,真到那时,我等只能免冠谢罪、自请去职了。” “你是说......” 听到陈宜中把结果说得这么严重,王熵这才重视起来,他细想之下猛然一惊,不禁脱口而出。 “正是,昨日军报入府后,荣王长史便前来求见,直言受王命欲一观。” 还有一句陈宜中没有说出来,当天,便有飞骑出京,是不是荣王所派他不知道,可那人正是从宗正寺出来的。 “如此说来,只能动兵了么?” 王熵喃喃自语,他有些庆幸,之前自己的感觉很对,早一步切断了同那边的关系,这笔收入没了虽然很可惜,但再大也大不过抄家灭族的祸事吧。 “明着不行,暗地里要有所准备了,枢府初步构想是,两浙之地不可轻动,只能从福建本地、两广想办法,京师遣一重臣总制。” “老夫记得泉州有御营禁军驻札,不能直接下令过去么?” 武卫左军驻于泉州除了护卫本地,还有监视蕃人和保护南司的意图在里面,装备和人数都同京师没什么区别,王熵虽然年纪大了,记性还是很好的,他这么一提,陈宜中等人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夏景所部有异心,只怕还在蒲氏之前,这一下双方不勾结到一起才怪,他们刚才所说的调动兵马,要对付的其实就那支泉州驻札御前武卫左军! “罢了,老夫没什么异议,汉辅,你的看法呢?” 王熵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反正逼反泉州的又不是他一个,蒲氏铤而走险的背后,究竟牵连到什么?只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早些决断了也好,这一刻他倒是希望那些人做得更果断一些,将来处置起来也干脆一点。 “要不要去函,先听听那边的解释?” 留梦炎一直没有开口,这样轻易地就断定了一个大州的命运,有宋以来都是绝无仅有的,他们会不会起事,为什么会起事,都无从得知。而更要紧的是,与元人的和议在即,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心理优势,如果真的起了乱子,这一切就将付诸东流了。 “这样吧,枢府行枢府的事,去函一事就交与留相,对外嘛,就称琼州有海贼作乱,为恐祸及沿岸,故此调动兵马防备。” 陈宜中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在各路兵马到位之前,先稳住他们的心也好。至于这个总制的人选,他几乎一瞬间就有了,而这个人会不会答应,却还要是未知之数。 “那就如此拟定吧,就照陈相方才所言,不要提及泉州之事,早日择人出京,做好两手准备,万一出了事,也好有个交待。” 王熵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现在就到此为止,不要去惊动圣人了,如果没事就好,有事的话,已方也做好了准备,不管对上对下都有交待了。 对于他们的侥幸心理,陈宜中不置可否,荣王已经动了,不问而知肯定与南司有关。南司有了动作,泉州不可能没有反应,只怕那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场战事,其实已经不可避免了。 这麻烦事怎么一桩接着一桩呢,就没有一个消停的时候,他走出政事堂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沉地,要雨不雨,风雨欲来啊! “汉辅,和议之事还要抓紧,早些与元人谈成,就堵了他们兴兵的借口,朝廷经不起折腾了。” “是,平章,某一定尽力而为。” 留梦炎朝他拱了拱手,王熵说得没错,如果朝廷在南边还要应付一场战事,那北边的邻居就要安抚好,和议必须完成,而且还要尽快完成。 清河坊的陈宅十分显眼,走过望仙桥横穿御街,一座六开的大宅门就矗立在眼前,不愧是宰相府第,别有一番气势。身穿便服一付文人打扮的刘禹站在不远处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这要放到后世,得卖多少钱啊! 他选的时机很不错,吃过晚饭,又还没到睡觉之时,当然之前先要打探陈宜中是不是按时下了班。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是否有某种默契,陈宜中今天还真的就如他所愿,帖子送入府时,他已经坐在了书房内。 “去将人请进来,带来此地。” 这是早有准备的事,陈宜中撇了一眼帖子上的抬头就淡淡地吩咐道,这个年青人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可在他心里印象极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啊。 原本一个从四品的中级官员,根本不可能放在他的眼中,可一路走来,他亲眼所见,此人是如何从一微末小吏一步步爬上来的。叶府女婿、圣人青眼、权贵侧目,陈宜中十分不解,明明是一个文人,为何走得却是这种路线,口碑还不算差。 就在陈宜中揣摩他的时候,刘禹也正走在陈府的前院中,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他总觉得两边的房前屋后藏着什么人,面前这个领路的,会不会突然大叫“关门放狗!”?好在直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前,都没有发生他想像中的事。 “刘子青?本相等你多时了。”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陈宜中微笑着说道,这句平平常常的招呼用语让刘禹心里就是一个“机灵”,不会是在这里下手吧。 “刘禹见过相公。”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刘禹上前拱了拱手,微微一恭身说道。 “无须多礼,坐吧。” 陈宜中一摆手,一个下人端了杯茶进来,刘禹在落座之前暗中打量了一眼,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卖相还是不错的,青须拂胸、双目有神、样貌清瞿,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是很有道理的。 从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些看来,什么刚愎自用、志大才疏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许多人认为南宋之所以最后灭亡,此人有不小的功劳。唯一可说的就是最后没有跑去降元,但也仅仅而已。 这片刻的失神没有逃过陈宜中的眼睛,他只当是年青人初见自己的拘谨,虽然在大殿上口出狂言,侃侃而谈,私下里不还是个愣小子? “今日朝会,子青可是出了风头啊。” “啊,相公说笑了,那位没有说错,下官当时确实走神了。” 这样的开场白,也没有出乎刘禹所料,反正不过是两人独处,他也不怕传出去,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了。 “哈哈”果然陈宜中微微一愣,随即就是一阵大笑,刘禹毫无尴尬之意,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这个小子有点意思。 “听闻子青从不登同僚之门的,今日漏夜来访,想必有要紧之事吧。” “不敢,下官自知朝会上出了丑,特意来听相公训示,不知有没有打扰之处。” 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他也会,刘禹当然知道对方比他更着急,既然不想先提,那他又怕什么,这茶水没什么滋味,远不如自家的,媳妇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应该是绿色无污染的吧。 “这个滑头。”陈宜中暗暗在心中腹诽着,确又无可奈何,眼看着这小子一付不紧不慢专心饮茶的样子,哪里不明白,自己不开口他是不会提的。 “这个么,你是枢府属吏,轮不到本相来管,不过有一事,却要同你商议一下。” “不敢当,有何事,相公只管吩咐。” 听到要进入正题了,刘禹这才放下茶杯,眼神转到了他的身上。 “朝廷欲在两广等处校阅兵马,以备海贼之患,尚缺一员总制,子青自枢府来,不知可有推荐之人?” 明明早有定论,偏偏还要拐弯抹角,其实这种官场话,不独是古人,后世的那些公仆又何尝不是?不过刘禹也知道,以他宰相之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限,再绕圈子就会适得其反了。 对方想调金明出京,他也想要金明出京,二者看似殊途同归,其实也不尽然,现在是对方更急切,自然就要争取一些条件了。下面要怎么谈,刘禹想着早就拟好的腹稿,不慌不忙地起身朝他拱了拱手。 ...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致歉 禁军大营的帅帐前,金明披着一领单衣坐在石墩上,那支精钢长棍在他手中,被细细地擦拭着,上面的钢牙都取了下来,收在一个柳条箱里。 他的亲兵们都知道,唯有这件事,大帅是不假人手的,心爱的坐骑都能交与他人侍候,可这支棍子,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别看现在像是一根普通的圆棍,可一旦镶上钢牙,立刻会变成一只六亲不认的猛兽,挨上了非死即残,绝没有第三个下场。 宋人重棍棒,军中犹甚,因为太祖当年一条盘龙棍打下大宋三百年江山,所以军中教习便将枪、棍并重,做为主要的长兵器,在这之前金明称手兵器也是一条长棍,不过那是铜的而已。 “大帅,耍一个。” 擦完之后,他拿在手上掂了掂,熟悉的手感又回来了,建康一战后他就鲜有拿出,好在这棍子不同寻常,不怎么生锈。 亲兵们自然了解他的喜好,一看就知道他手痒了,金明平时虽然治军甚严,可心情大好之下,这样的哄闹并不会被他怪罪,棍子在他手上弹了弹,一掠身就摆出了一个起手势。 大账前围出了一个圈子,除了他的亲兵,下了操的军中将校也挤了过来,只有当值的军士无福,不过看到那里时不时传出的喝彩声,都是∷,心痒难当。 这套太祖棍法毫不出奇,军中几乎个个都会,可是同样的一套棍法在他手中耍出来,呼呼的劲风扫得面上生疼,一人一棍真如蛟龙翻江一般。围观的人群看到精彩处,连喝彩都忘了,只剩了目瞪口呆。 “好!” 圈子外面响起一声暴喝,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齐跟着拍手叫好起来,而此时金明的表演也到了尾声,长棍赫得高高弹起,从空中落下,在地上砸出一股灰尘,然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刚好形成一个收势。 “好一个回风舞柳,直有一往无前之势。” “这不是老苏吗,你何时进的京?” 金明将棍子用布裹了起来,随手抛给亲兵,亲兵已经全力去接了,仍是被一股大力推得退了几步。他摇摇头,转身迎向方才发声之人,来人并不陌生,曾在建康战后有过一面之缘,还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 “一言难尽,这就是当日那一支吧,早就听闻过,鞑子畏如猛虎,想不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瞒不过你这行家的眼,来来来,进帐再说。” 苏刘义的话有些不尽不实,金明也不同他计较,人家这么跑上一趟,当然不会专为夸他,至于会是什么事,他隐隐有个感觉,虽然平素看似粗豪,可并不代表他傻。 “长棍某不过粗通,你才是行家。” 进了大帐,里面除了帅案那里,别处并没有设座,好在二人都是武人,也不在乎这些,就站在帐中说话。 “老金,苏某此来,特为致歉,方才不说,是怕你一听就直接将某赶出军营了,所以,还请恕罪。” “陈相说的那人就是你?新任的步帅。” 金明见他这么说,也不想绕什么圈子了,他本来就不稀罕那个位子,只不过没想到自己的竞争对手,还是个熟人。 “是。” 苏刘义点点头,其实这种消息打听起来并不难,但由于金明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而刘禹早就知道了,却也一直没有说给他听,直到今天正主儿登门。 金明从案上拿出一包烟,撕开了自己抽出一支,余下的直接扔给了苏刘义。军中但凡抽过的,无不都好这一口,可是要随时都能抽到,就并非个个能行了。 “老金你不怪某。” 苏刘义拿着那包烟有些发怔,这味道很熟悉,可那已经是建康的时候了,没想到在这京师之地还能碰上。 “早知道是你,某就应下了,好歹你还是条汉子,比个战场都没上过的鸟人强。” 金明用火柴点燃了,熟络地吐了个烟圈,然后将手里的火柴递过去。苏刘义下意识地接过来,看了看手上的烟和火柴,再想想金明的话,心头百感交集。 “不瞒你说,老金,某确实挺想坐上那个位子,可从来没想过要自你手里抢。一得知是你,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走上一遭,要打要罚,都认了。” “既然说到这里了,某也不瞒你,那位子未必好坐,你日后就会明白。至于某嘛,也许要出京,不过去哪里,却还未定。” 他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苏刘义的肩膀,此人是刘师勇的好友,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可武人都是这样,对了脾气,那就什么都好,没有多少弯弯绕。 “某此来就是得知了一事,枢府已经决定于广州建都督府,辖制两广、福建各路兵马,这个总督府军事,就是你。” “竟有此事?” 金明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之前刘禹说过包在他身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督府并不常设,只有战事发生时才会建立,张世杰援建康时就是如此,为什么会设立这个广州都督府?难道南边要打仗。 “昨日京城捷报频传,你应该有所耳闻吧,之后便有朝议,某是从陈相那处得知的,正式的文书这两日就会下达。说实话,如果不是手里无人,某都想去做这个督府。” 金明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三衙现在就是个空架子,除了些无人要的老弱,连各司主官都凑不齐,陈宜中这才会急着推他上位,好借此整饬御营。 这个督府倒是很对他的胃口,不用说,这应该是刘禹为他争取的,节制三路兵马,上头又没有掣肘,不比整天在这里看人脸色强?那个鸟殿帅,谁爱坐谁坐去,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不由分说拉着苏刘义就往外去。 “既然碰上了,便到某那里去坐坐,家中就一个婆娘,让她整些酒菜,咱哥俩好好喝上几盅,今日不醉不归。” 苏刘义还未答话就被他拖了出去,根本不容他拒绝,不过他在京中也没什么去处,难得有人相邀,去便去吧,反正今天来的目地已经达到了。 其实从陈府出来,刘禹就想着第二天去告知金明一声,谁知道他刚刚回府,就收到了礼部送来的文书,告诉他和议的时间和地点已经定了。从时间上看,他与陈宜中商谈的时候,这些人也没闲着,竟然是连夜议出来的。 根据文书上的话,时间就在三天之后,地点则放在城外的一处亭院,位于西湖湖中心的小岛上,名称叫做“孤山”。 看上去朝廷的和议之心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事情拖了这么久,也该出个结果了。刘禹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将近七月底,对于他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按部就班,只等发动的那一天。 唯一的变数就是泉州,从陈宜中手中,他替金明拿到了征讨权,名义上就有资格调动三路兵马,这个名义非常重要,特别是在元人南下之后。 在刘府的书房里,他对着一张草拟的泉州地形图思索着,从图上看,这时的泉州城沿晋江而建,呈一个不规则的五角形,城墙全为石筑,高大而坚固。如果没有大型器械,很难撼动,怪不得张世杰拿它没办法。 市舶司和泉州港离城有段距离,港口外就是后世的泉州湾,是一处天然良港,这时候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改造,最窄的地方也就十余里,倒是有些文章可做。 “夫君可是为差使烦忧,天色已晚,不如先用些吃食吧,这可是奴亲自熬的,尝尝看,可入得口?” 小妻子端了个盘子进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碗,里面似乎是什么羹,卖相不算好,味道却是很香。 刘禹看看表,的确不早了,他将图纸放到桌子上,拿起碗和勺子,感觉肚子是有点饿,也不管里面是什么,几口就吃得精光,看得璟娘眉开眼笑。 “娘子的手艺不错,甚合为夫的胃口。”秉承着老婆就是做得再难吃,也要忍着恶心先夸奖一番的原则,刘禹朝她竖起了大姆指。 “奴也是头一回做,还有听潮她们帮忙,夫君喜欢,下回奴多做些。” 好吧,刘禹听出来了,她多半就是动动嘴而已,具体的事情自有人帮着干,不过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不能要求太高,只怕他老岳丈都没吃过这个女儿做的东西呢。 吃完宵夜,璟娘照例帮他揉肩,刘禹一边享受着妻子的爱抚,一边想着地图的事,现在敌在明我在暗,要做到出其不意,就得先发制人才行。 “夫君,奴昨日出宫之时,碰到了一个人,她给了奴一个事物,说是要转与李都头,还说与他相识。” 璟娘的话让他有些奇怪,宫里的人和李十一?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莫非这小子有隐藏身份,是个不为人所知的高富帅?看着不像啊。 “何物?” “就是这个,夫君看看可认得。” 璟娘递过来的是个钱袋子,里面装着几块银子,袋子倒是很精致,像是女子所用,那花纹?刘禹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细细一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或许是亲戚吧,有机会让人捎给他便是。”既然想不到,他也懒得去废那个脑筋。 “喔。” 璟娘看到夫君拿着那个袋子好像有片刻间的失神,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似乎方才只是错觉,倒底是不是她也无法确定。接回袋子,她不动声色地收起来,仍是继续之前的动作,不再提起刚才的事。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刺杀(一) 大江蜿蜒而上,过了池州地面,这段水域就被称为“浔阳江”。一路过了彭泽、湖口等县,江州州治所在的德化县城就近在眼前了,雉奴一行四人扮做渔家,从湖口转过去,绕过大江,取道鄱阳湖入江的水道,从新桥镇上了岸。 由于常年在军中厮混,雉奴的肤色更接近于后世那种小麦色,戴上一顶竹笠,活脱脱的一个美貌小船娘。而月娥就不同了,烟灰涂完再敷上黑黑的淤泥,她何尝闻过这种味道,恶心地差点没吐出来。 一番乔装之后,两个船娘加上两个渔夫的组合就新鲜出炉了,男子挑着装满鲜鱼的篓子走在前,女子挽着篮子跟在后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朝洞开的城门走去。 “老狗子,步子迈那么大,赶着去投胎么?” “月娘,似你这般碎步慢挪,何时才进得了城?” 四人当中,只有雉奴有过做探子的经历,虽然只是玩票性质,现在谙然成为他们当中的行家,看着这些人不专业的动作,忍不住就冲口而出。 被她这么一说,本来就紧张无比的月娥更是手足无措,如果不是已经走近了,她直想转身就逃。 直到下了船,她还是如坠梦中,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跟了来?甚至连来做什么,她这会〗⊙,已经想不明白了,那城头上下满是兵丁,目标又是一州主官,身边必定防备深严,就这么四人人,想近身都难,更何况是杀人? 可一看到雉奴满脸的无所谓,她又迟疑了,同是女子,差别咋就那么大呢?她难道一点都不害怕,月娥不得已,紧紧地跟着雉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 “哪里来的?面生得紧,这里面是何物。” “看军爷说得,就是新桥镇上人氏,这不刚打上的鲜鱼,活份着呢,军爷拿去吃酒耍?” 老狗子学得一口的本地话,不细听还挺像那么回事,两尾活鱼送到眼前,守门的兵丁也不再细问,后面还排着长队呢,要是个个都这么通情达理,这差使就好办了。 “你这娘子好生腼腆,头一回进城吧?” 放行的时候,兵丁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月娥,随口调侃了一句。雉奴马上感觉她浑身一僵,步子都有些摇晃,赶紧推了一把。 “可不是,某这婆娘进门才几天,怕生,这不,带她来城中开开眼,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倒叫军爷见笑了。”老狗子的反应也不慢。 说罢假意喝斥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兵丁摇摇头不再管他们,暗忖这小娘子面相虽然黑了些,身材倒是婀娜有致,便宜那个汉子了。 “姐儿,现在去往哪里?” 到了一个僻静处,几个人解下担子,老狗子将斗笠拿在手中扇风,双眼却警惕地盯着四周。这一趟他本是不想来的,可拗不过雉姐儿,现在处在敌城中,稍有疏忽都将是致命的。 他是金明的贴身卫士,从十余岁就跟了他,开始叫做“狗蛋”,现在大了些,则被叫成了“老狗子”。他比雉奴要大上两三岁,对于指挥的这个妹子,向来也是疼爱到骨子里的。 虽然进了城,可对于这座城池,几个人都是一抹黑,就连自幼长在城中的月娥也不例外,因为她是个女子,不可能时常抛头露面,就那么一趟,还差点跳入火坑。 “那个什么浔阳楼很出名么?” 雉奴的眼珠子转了转,要达到目地,就要摸清目标的行动规律,然后找到最合适的下手机会。这是禹哥儿教给他们的,这一次没有支援,她只能自己拿主意。 “嗯,是城中最有名的去处,达官贵人才去得起,寻常百姓哪里敢进。” 月娥也就进过一回,不过时常会听爹爹提起,再加上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传诵,想不知道都难,可是这个地方已经成了她心头的痛,不想去也不想提起。 “那就去看看,没准狗官也会去呢?” 雉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确定了行程,酒楼是个不错的下手目标,一般来说,去喝酒的都不可能带上大队人马,只要找准了房间,办法不是问题。 浔阳楼既然是城中有名的所在,找起来也非常方便,只是问路的时候,那些本地人匆忙地指了指就赶紧离去了,连多说一句半句都不肯,让他们有些疑惑。 到了附近才发现,这座天下闻名的高楼已经被封掉了,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几个军士在前面把守着,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偶有走过的也都是低头而行,不敢看上一眼。 “这位老哥,可知前头发生了何事?为何不让人家开门做生意。” 四人寻了一个茶水摊子,喝点水吃点东西,摊主是一对老人,妇人在后面当炉,男人在前面扫洒侍应。 “嘘!几位是从外面来的吧,不知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老年男子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语气说道。 “我等自乡下来,寻思着打些鲜鱼送到这里换些银钱,谁知道就碰上这事,可不是晦气么。”老狗子一脸懊丧地说道。 “唉,看你们也不易,就说与你们听听吧,前些日子这楼中走失了一个大官,听说是为人所掳,总管府就出了榜文,全城大索。” “人呢,抓到了么。” “江湖大盗,哪有那么容易落网的,听说接应的就住在城南,一早就出了城,哪里还有踪影。” 月娥听到城南两个字,心里便是一动,那不就是自家所在吗,赶紧低下头装作喝水,掩饰了眼神中的慌乱。 “然后呢。” “你看到了,楼就给封了,管事和那些伙计都捉入了大狱,可怜喔,他们哪里会做那等事,还不是......” “死老头子,后院柴火没了,还不去收拾!” 老年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嚷嚷,忙不迭地道了声歉就赶紧跑进去,几个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变故,都眼望着雉奴,希望她拿个主意。 酒楼伏击计划是没辙了,下面应该做什么,雉奴一时哪里会有好办法,只不过跟着禹哥儿的手下那么久,基本的套路还是有的。她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站起身,老狗子放了枚大钱在桌上,一齐离去。 “寻个客栈,把鱼卖了,不拘什么弄些,上街去卖,先找到那个什么总管府,看看姓钱的会去哪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那是一州治所,比这个酒楼还要好找,当然,光天化日之下,打探消息这种体力活,自然就由两个男人包了。 月娥跟着他们这么公然在城中走动,而通缉自己的榜文没准就张贴在各处,感觉到既刺激又新鲜,渐渐地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与此同时,在临安府下辖的新城县南新镇,一条官道穿镇而过,连接相邻的严州分水县,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几个人牵着马在官道上指指点点,像是游人一般。 “海公说了,此次是最后的机会,若是不成,就再无转圜余地,我等只能拼死一博,以报当日之恩。” “掌柜的放心吧,弟兄们闲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只不过敌情未明,对方有多少人,会走哪条路,几时到,都还是未知之数,万一要是漏过去了,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们特意饶开了福建路,不外乎就那几条,从江西到入临安,怎么着一路也得经过信州、衢州、严州这几地。从严州过来,要么就是这条路,要么就是打桐庐过,那边也有人手盯着,除非他们不到临安府,否则怎么也逃不过咱们的眼线。” 被称为掌柜的男子拿着条马鞭指了指前面的官道,他的身形不高,长着一张典型的南方面孔,说得一口官话,其余人的都是五短身材,臂长而有力,而一个大汉的发髻下隐隐露出一行黑色的字迹。 官道上的行人不算多,偶尔会有一两辆牛车经过,两浙之地,山多水多田少,上好的田亩多在临安府上去的太湖流域一带,男子带着人沿着官道一路前行,不厌其烦地查看着每一段的地形。 这里已经是大宋的京师范围,临安府的驻军虽然不多,可调动起来却十分迅速,他的时间有限,不能做到一击必中,就只能落荒而逃,身边的这些人看似毫不在意,其实心中早有准备,因为对方不是普通人。 “行了,都回镇上去,包下最好的酒楼,把所有的小姐都叫上,今日吃喝不忌,让弟兄放开胆子玩耍,明天就是死了,也不能亏待了自己不是。” “掌柜说得极是,娘的,快活这一回,就是死了也值,直娘贼,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俅?” 他的豪爽得到了手下热烈的响应,一行人翻身上马,顺着官道疾驰而去。路上的所有人都纷纷避开,唯恐被他们撞上,“这伙挨千刀的”也不知是哪个府里出来的豪奴,恨恨的骂声只能放在心里,谁也不敢宣之于口。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刺杀(二) “怎么还没有消息?” 回到府里的刘禹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人都没找到,生气也是无用。按照时间来推测,她们应该接近或是已经在城中了,偌大个江州城,不过几个人,一旦找起来,也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了。 “客栈、酒家,一间间地给我去找,她们不可能会去别处,一定要把人找到,语毕。” 刘禹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两个女人加上两个护卫,既没有计划,也没有支援,这个雉奴胆子也太大了,偏偏此刻自己又脱不开身,否则都想亲自去走一遭了。 他是从礼部回来的,关于谈判的细节,三个人商议了差不多一天,礼节方面倒是有前例可循,主要就是双方的要求,已方应该坚守什么样的底限,需要他们事前心里有个数。 这两个人当中,陈景行是他之前见过的,这个人处事圆滑没什么棱角,是个官场老油条,王应麟则是初次相识,有几分文人的清高,别的暂时看不出什么。 朝廷给他们的任务其实相当模糊,只说要尽快达成一个协议,而这个协议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框架,却没有一个标准。用陈景行的话说,就是“大面上过得去,同朝野都有一个交待即可”,这是什么话? ◆,刘禹的心里立刻浮现出近代史上那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有些甚至是打了胜仗之后签订的,刚巧现在也是打胜之后,这些人的底气怎么就那么不足呢? 好吧,宋人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远的《澶渊之盟》,近的《绍兴和议》,似乎只要对方答应罢兵息战,他们就什么都能答应,国土国土不要了,岁币岁币随便给。 后世经常有一个奇怪的论调,三十万岁币换来了百年和平,这笔帐怎么算怎么值,因为当时大宋岁入多少多少,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比起军费,更是不值一提。 可结果是什么,百年之后,原本精锐的河北、河东禁军废了,汴梁百万之众形如无物。看破宋人虚实的女真人长驱直入,轻易地就打进了京师,掠走了大宋百年积累的财富,让繁华的汴梁城成为了流传千年的一张画,没有一个历史学家统计过,那是多少个三十万! 而这一次,不管最后会签订一个什么东西,刘禹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张废纸。忽必烈的大军一天天地聚集中,粮草军械流水似地送往各地,指望一纸协议能束缚他?做梦还差不多。 可是朝廷上下就在做着这个梦,不到铁蹄踏破梦境的那一刻,谁都不愿意醒来,这样的大宋,让他爱不起来。好在他又不是为此而来的,心里也没有多少悲哀之感,只可惜了那些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啊! 对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泉州计划,他所有的人力几乎都投入到了这上面,张青云身在当地,杨行潜则正赶往广州,一俟他们到位,计划就会既时发动,他的重心也放在了这上面。 “现在到哪里了?怎么搞得,还没有出浙东,平时怎么操练的,叫他们动作快一点,最迟明日,本官要听到泉州传来的消息,语毕。” 打通一条直达琼州的通信线路是之前就拟定好的,将近二百名亲兵带着对讲机和发电机出了京,他们没有马匹,自然行不到那么快。可是刘禹这会心里头窝着火,不自觉得就撒了出来,过后才想起,却已经无法再去补救了。 这样的情绪自然瞒不过枕边人,他一进房,璟娘就感觉到了,自家夫君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看上去倒像是刻意压抑了似的。 “夫君快来,看看奴为你做的这件衣衫可使得。” 刘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任她在自己身上套来套去,奇怪的是,往日里他一定会夸上几句,此刻不但不想配合,还隐隐地有几分不耐。 “这件似乎大了些,奴再改改,上回那件夫君不知忘在何处,要不要奴遣人去取?” 璟娘看似随意地说道,刘禹听了一怔,那件衣服他已经送了人,还是隔着一个时空的,这要怎么去取。 “许是上次吃酒忘了拿吧,放在何处我也记不得了,我看这件就挺好,不用改了,大些更宽松。” “莫非是落在哪个红颜知已房中?若是哪天被人送了回来,那便如何是好,夫君不妨再想想,那是奴为你做的第一件衣衫,怎可随意丢弃。” “什么红颜蓝颜,没有的事,一件衣衫而已,丢了便丢了还去哪里找得回来,你这番说辞,又是听了哪个嚼舌根?值当这般苦苦相逼么。” 素来善解人意的小妻子突然不依不饶,刘禹的无名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他冷冷地推开在自己身上比划的那只手,人也走到了屋中间。 “是,奴本就笨手笨脚,做的衣衫自然入不了你的眼,那就还回来呀,奴就是一绞子绞了去,也不想让她人践踏。” 璟娘似乎也同他较上了劲,一番话说得刘禹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确实拿去送了人,算是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可现在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穿回去再要回来吧。 “说不出了,是哪个小姐迷了你的眼,怎不带回来让奴见识见识,想必这京师之中的女子,别有一番情趣吧。”璟娘冷笑连连,似乎还嫌刺激得不够。 “你有病吧!”他突然冒出了一句后世的口头语,自己还不知道。 “是,落在别人处了,怎么着吧。”刘禹拿起一个盅子想倒点水喝,没曾想茶水壶是空的,他恨恨地将盅子顿在桌上。 “怎么不砸了它?”璟娘的话如影随行,他猛地站起身,拿起盅子就扔到了地上,可怜一声脆响,地上多了一堆碎瓷片。 “不解气?接着砸呗。” “砸就砸,谁怕谁。” 这时候的房中就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听潮本来躲了出去的,没想到房里突然起了战火,声音大到她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要不要进去劝劝?她也拿不定主意。 没多久,桌子上的一圈盅子和那个茶水壶都被刘禹扔到了地上,也许是运动带走了情绪,看着那堆碎片,他突然醒了过来。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不对在先,妻子才不过十多岁,发发小脾气怎么了?自己这么干,会不会吓坏了她。 刘禹转过身,却看到璟娘正好奇地观察他,没有想像中哭泣的样子,一想到自己大了她那么多,就算是道个歉也没什么,他就走了过去。 “我......我方才没吓到你吧。”道歉的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她一只小手挡住了。 “夫君砸了这些,可曾痛快了?” 璟娘看着他的眼睛,不怎么确定的样子,刘禹听了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你方才是故意引我发火?” “嗯,夫君心中有不快,强压着对身子不好,发出来了也就无事了,现在瞧着好了许多,不知是也不是。” “这是谁教你的?” “神医扁鹊。” 刘禹“喔”了一声,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忘了是什么时代的,妻子的苦心让他感动,也有一丝丝的内疚。 “下次不可如此,如果我压不住或是没反应过来,伤着你怎么办?” “夫君不是一直在说你我一体吗,奴不知你为何事不快,也帮不上忙,只能做这些,盼能稍稍解忧。” “那件衣衫......” “衣衫本就是与人穿的,它会旧、会破、会烂,也会丢,奴已经忘了。请夫君相信,奴手中的这一件肯定更好,让你舍不得丢弃。” 看着妻子手里的衣服,上面的针角密实而严整,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这可不是机缝,全是这个小女孩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他的心里充满了感动,一把将她抱起,大床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以让他做一些爱做的事。 “侍制的话都听到了?传令下去,所有人进城,一处一处地去查,一定要将她们找出来。” 晚了一天多赶到江州城外的李十一将刘禹传来的命令转达了一遍,不光侍制着急上火,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本来顺利的行动突然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早知道自己直接答应了那个女子便是,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现在可好,重新又回到了这里,还得解决一个比之前更大的难题,雉姐儿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完成她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同自己走。 唯今之计,只有全力帮助她,杀了那个狗官,就当是为受害的姐妹们出一口气吧。李十一马上调整了心态,作为一个探子,后悔是最要不得的情感,其次就是犹豫不决。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艘大船上的几十个人扮作了伙计,推着人力车,插上解家的旗帜,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进城的队伍中。眼瞅着天色就要黑下来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做不了什么,他只希望雉姐儿她们还没有来得及动手。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刺杀(三) 施忠一行人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快,昨天的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进入了严州辖下的淳安县。在县城外的驿站中歇息了一晚,给马儿喂足了草料,一大清早地,驿丁们才刚刚擦着眼睛爬起来,就看到几十个人穿戴整齐地站在了中间。 对于他们来说,最艰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能在奔波了一天之后,有吃有喝,马儿有人侍候,自己还能躺在细条竹席上酣睡,不用露天席地地给蚊子咬,那就是天堂了。 谁都知道过了这严州,就进了京师,几千里的差使就算交卸了,那样的花花之地,怎么着也有几天玩耍的日子,因此,此刻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反而精神头十足。 “弟兄们,余话某就不多说了,总之到了地,喝酒看戏逛窑子,老施全包了。” 都统给了句大实话,原本还些担心的军士们都放下心来,左右交换着眼神,一个个兴奋异常。 施忠满意地看着这群手下,他掌着姜才全军的前部斥侯,虽然人数不算多,可个个都是精锐。因此这趟差使,最后只能落到他的头上,这是招抚的信任,他只有欣喜的。 “再喂一次料,将人押出来,咱们就准备上路了。” 众人轰然应诺,然后各自解散,从两边厢房710,里,分别走出两个人来,都是镣铐加身。一个蓬头垢面身高体长,一个稍稍整齐一些,头发应该梳理过,两人互不相识,各自打量了一眼对方,也没什么话说。 在驿丁的帮助下,军士们很快就喂好了马,驿站这些人也都是靠眼色吃饭的。像这种临近京师的地界,过往的官员多如牛毛,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惹不起的就是这样的军头,根本没道理可讲,上来就是动手,所以他们碰上这样的,都是从不敢违拗,只求快快打发了事。 “扶上他们,大伙加把劲,今天就能歇在临安府喽。” 施忠跳上自己的座骑,伸着马鞭子遥遥一指,军士们分成了两部,各自押着一个人,为了不拖累行军速度,都给他们配了马,前后左右夹着,脚镣子从马肚子下面穿过,想跑,是根本不可能的。 走在前面的由施忠亲领,他们带着那个长个子,那人好像认了命,一路上该吃吃该喝喝,从不生事,因此军士们也没有苛待他。谁不知道他一旦进了京,基本上就是菜市口走一遭的命。 出了驿站,前面就是新安江,过了江上了官道,离着京师也就一个县的距离,下过雨的路面微微有些泥泞。镶着铁掌的马蹄子一踏上去,就能带起一丛泥水,不一会儿,刚刚还洗得干干净净的马身上就变得污泥点点,可哪个会在乎这些呢。 一出来开始行军,施忠不自觉地就进入了状态,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前部二十余骑照着他的速度,由慢到快,然后匀速地奔行在官道上。而后部另外二十余骑此刻还在新安江的渡口那边,要等到他传出指令才会跟上来。 这种谨慎从琼州出发开始就一直贯彻着,为此,他们不惜绕过了福建路,取道江西进入浙西,一路之上都是平安无事,就连劫道的小毛贼都碰上一个。 如今临近京师,照理来说应该更安全才对,可施忠始终不肯放松,侦骑放出三里地,前后相隔三到五里距离,以对讲机联系,被雷打不动地坚持了下去。 姜才一向治军极严,就是自己的亲子,也毫不容情,施忠能得到他这么大的信任,就是这份始终如一的律已精神,而绝不仅仅是老兄弟的情面。 过了淳安,前面就是分水县,那是进入京师的最后一站,在那里最多歇歇脚,施忠预计的宿营地则是临安府的新城县,算起来刚好是一天的路程。 与此同时,身在江州城中的李十一也早早地起了身,他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觉,要不是城中有宵禁,怕惊动了守军,他都想连夜去各处查探了,好在一夜过后,没有坏消息传来,这就意味着她们还没有出事。 “叫弟兄们分头行事,能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过,包括瓦子......还有青楼。”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两个女人逛青楼有点匪夷所思,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李十一还是强调了一番,时间拖得越久,她们就越危险,不得不将范围放得大一些。 他一共也只有几十人,这已经是包含了从建康城临时调出的人手,就连放在大帅府上听用的黑牛都被拉了来,可偌大个江州城,散布在各处的客栈酒肆成百上千,短时间怎么可能一一顾得到。 李十一自己也没闲着,他落脚的这家客栈是城中最大的,如果雉姐儿她们想找一处干净舒适点的住处,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事与愿违,负责登记的帐房听了他的描述,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要说两男两女,就是分别两男和两女也总共没几对,根本没有他说的那种。 “那四个男子呢?” 李十一的问话让帐房一愣,不由得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身上穿的绸面长衫,腰间系着条玉带,手上一个翠绿的扳指。他在客栈做事多年,走南闯北的人见得多了,这位一看就是北地来客,谁知道后面有没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 “客官若是急着找,小的可以介绍负责本地的捕头与你,他交游广阔,只要是在这地面上,没有他找不到的人,如何?” 一听捕头两个字,李十一就失去了兴致,找他们帮忙,与直接告官有什么区别?眼看这里是没有消息了,信步走到店中,寻了一个桌子坐下,心里再急面上也不能显,这两个女子会跑到哪里去呢?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心里就是一动。 这一切,雉奴他们当然毫不知情,在李十一等人到处寻找她们下落的时候,两个女人已经从一处小客栈退了房,来到了一处街角。 “姐儿,那里就是总管府,以前的州衙。” 戴着一顶竹笠的雉奴看着上面飘动的元人旗号,不宵地“呸”了一口,这里是侧向,正对着衙门的方向,另一个同伴在那里盯着。他扮成了瓜农,担子里放着几片瓤瓜,时不时地吆喝一声,有气无力地生意招不到几个,眼睛却不曾有片刻闲着。 “昨夜可有发现?” “那厮很晚才出府,奇怪的是,并没有往家走,而是去了一处巷子里,带着一队军士,将巷子口堵住了,我等不敢造次,就没有再上前。到了今早时分,他们直接从那巷子过来的,到现在也没有出去过。” 老狗子摇了摇头说道,满脸的不解,雉姐儿想了想,也不知道是何意。 “你确定那处不是他家?” “不是,他家在城东,一处好大的宅院,城里无人不知,根本用不着去打听。” “那便奇了,他好好的家不回,去那巷子做甚?” “奴或许知道一些,姓钱的有一处别院,听闻藏了个暗室,说不定就在那里。” 月娥听了她们的话,突然插了一句嘴,这么一说,两人才恍然大悟,他们都是在军中呆久的人,一时间根本没想到那上面去。 “他为何要藏?娶回家中不就是了。” 这上面雉奴并没有多少经验,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个行为不合理。 “听说他的正室极为凶悍,或许是怕被发现了,打将上来吧,此人畏妻如虎,城中无人不知。以前似乎有个妾,娶回去没有多久,就被抬了出来,传闻就是被其妻虐死的。” 月娥一边说一边露出害怕的神情,她当时被胁持的时候,还以为会被抢去做小,那种噩梦般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她已经想不起了。 “恶妻?” 雉奴念着这两个字,大大的眼睛不住地转动着,突然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这样的笑容老狗子很熟悉,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军中哪个家伙要倒霉了,他不禁浑身就是一哆嗦。 南新镇里,镇子上最大的一处酒楼昨天被人整个包了下来,好酒好菜不要钱似地送了进去不说,到了晚一些的时候,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小姐就赶了过来,人数多得一人一个还有余。 清晨时分,一扇临街的窗子被人推开,露出一张男子的面容,他面色严峻地盯着下面的街道。身后的大床上,一个女子只披了条薄纱,看上去还没醒,那些令人心脉贲张的皮肉,就这么露着,男子却连头也没有回过。 “得得。”一阵马蹄声从街口传来,片刻之后,一骑从雾霭中现出身形,马上的男子全身劲装,置于马身后的牛皮袋子鼓鼓囊囊地,随着马身的起伏发出轻微的擦拭声。 “吁!”到了楼下,他轻喝一声,手上一使劲,就将马儿停在当街。望着打开的那扇窗子,男子什么话也没说,就连手势也没有一个,只是朝着上面点点头。 楼上的男子毫不迟疑地转身就出了房,站在二楼的走廊间,他撮指于嘴,发出一个响亮的哨音。这声音就像信号一般,方才还静悄悄的廊间突然房门大开,无数精赤着上身的男子忙不迭地一边披衣一边“蹬蹬”地朝着楼梯跑下去。 “弟兄们,快活够了,点子已在路上,咱们要去干活了。” 他看看人站得齐了,从楼上的栏杆处露出身形,朝着下面沉声说道。动手在即,行藏露不露已经无所谓了,这一趟,要么成功要么......没有别的路。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刺杀(四) 钱真孙这些日子过得很不爽快,管内失踪了一个高官,他不得不报上荆湖行省。那里远在鄂州,快马来回需要好几天,回来的会是什么消息?他不敢想,无论怎么样,自己都脱不了一个“治境不严”的责任,搞得不好丢了官职都有可能。 牢里关着的那些人,虽然通过严刑逼着他们认了一个通匪,可人没有救回来,这种一戳就破的伎俩,能不能瞒过上官,他一点底都没有。 如今只能盼着,来一个不那么认真的官员,哪怕破上一些财,好歹过了这一关再说,银钱乃身外之物,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上,迟早会收得回来。 原本心情就很差,一想到回去家里,还要面对那个婆娘的嘴脸,钱真孙是一万个不情愿。因此,这几日他都打算借口衙门事多,留宿在总管府,而实际上,到了入夜时分,就悄悄地出府去,城中的僻静处还收着他的另一个女人。 同那个女子的温柔小意比,结发十多年妻室只让他感到厌烦,昨夜的温存又浮现在脑海里,让他做起事来都轻快了几分,只想着尽快结束了好早日出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招手叫过一个下人。 “回府去告知一声你家大娘子,本官今日尚有要事处置,就宿在衙中了,叫她们不必等候。”∷, 尽管心里很想,他也不敢早走,因为万一那婆娘遣人来,就遮掩不住了。钱真孙如坐针毡般地挨了许久,硬是等到天色将暗了,才吩咐外头关上大门,一应事务皆不理会,这才换上青衣小帽,从侧门溜了出去。 街角的暗处,一个倚在墙上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处,举起担子朝着远处做了个手势,便放在肩头上,朝着那边追过去。 “姐儿,他们过去了。” 老狗子看了同伙的手势,马上起身跑到另一处街角,两个女子蹲在那里装做歇脚。雉奴抬起头微微颌首,月娥马上~将一个纸包的石头递给他,老狗子会意地接过来,转身向城东而去。 临安城的枢府,金明打马来到了大门前,看了一眼门前的两只巨大石兽,将鞭子扔给亲兵,抬脚就上了石阶。两旁的守兵看看他的穿着气势,又瞅了一眼腰间的牌子,那可不是漆金木牌,而是实打实的足金打造。 既然守兵不问,他也懒得理会,毫不停留地举步入内,这里是大宋的军事中心,掌握着全国百万军士的调遣、升迁、和补给等事宜,可守门的见了他连问都不敢问一声,真不知道规矩何在?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金明见过二位相公。” 大堂之上,同知吴坚和签书贾余庆都在,他们分据一边,中间的位置应为正使所坐,平常若是陈宜中来了,就是他的,现在他不在,这位子也就空置起来。 “金指挥来了,大热的天叫你跑一趟,所为何事,你应有耳闻了吧。” 吴坚招呼了他一声,他的地位在金明之上,所以不会用“骑帅”这类的尊称,后者却要恭敬地称他作“相公”。 “嗯。”金明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说过,他就是这种性子,并不是故示傲慢。 “贾签书那里有一份文书,你先过过目。” 吴坚当然知道这一点,也不同他计较,指了指对面说道。 金明一言不发地从贾余庆手中接过文书,这是一份调令,上面并没有签字和盖印,枢府这么做也是表示尊重他的意见,毕竟他是一司主官。 “明里,是去广州组建督府,以备海贼之用,这份文书将会明发天下,而暗地里。”吴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据本府收到的消息,泉州有异动,你到了广州之后,拣选兵马,随时准备出击。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就是当地的守臣也无须告知。如果真的发生战事,你可一言决之,不必另行请示。” 吴坚的声音不算大,金明听得却很分明,也就是说,接下了这份调令,自己就拥有了全权,何时开打,怎么打都由他说了算,这肯定就是刘禹为他争取的,否则不可能会有这么好的条件。 说实话,他非常满意,京师这种地方他早就呆够了,真让他当那个劳什子“殿帅”,就意味着还得呆在这里,鬼才想要呢?这样很不错,有一场战事可打,至于以后,打完了再说。 “下官明白了,相公还有何吩咐?” “泉州乃是大邑,如果有可能,能不损毁的,尽量保留一些吧,生灵涂炭毕竟有违天和。” 吴坚不是不知兵的人,他也只能说到这里,再说多了就会束缚将帅的用兵,而且人家也未必会听,不过这话必须要说出来。 “相公的教晦,下官定当铭记于心。” “既然你没有异议,正式的诏命,稍后会发到你的营中,何时出发你自行定夺,本相在此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同两个枢府主官告了别,金明便不再停留,除了回家一趟,他还想去找找刘禹,听听他的打算。因为这场战事来得莫明其妙,他总觉得背后有那小子的影子在里面。 “人走了?” 金明出去没过一会儿,陈宜中从后堂走出来,他不想现身,是怕这个人突然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让几个人都下不来台,还好一切顺利,金明什么话也没说。 “嗯,这会只怕回去大宴宾客了。” 吴坚的语气中隐隐有些不满,陈宜中又岂能听不出来,这么大的调动,不派个监军也就罢了,还赋予他那么大的自由,可谓破天荒头一遭。 “彦恺,善夫,你二人都以为本相宽纵于他,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说起来是三路之兵,能调得动的究竟有多少,谁说得清?这些兵互不统属,若是让个没经验的文人去带,保不齐就会散了心,此人倒底有些武勇,如果最后有什么闪失,我等对上对下也有个交待。” 陈宜中的话并不难理解,泉州可谓坚城,叛军又是积年老卒,三路兵马就算能集结起来,能有多少战斗力呢?现在形势不错,谁也不想听到什么失败的消息,吴贾二人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 “山雨欲来啊。”陈宜中心中很担心这场战事会旷日持久,如果那样的话,北边的邻居说不定就会蠢蠢欲动,历史上从来都是内忧招致外患,这些话他并不想说给二人听。 “什么?侦骑。” 官道一侧的树林中,被称做掌柜的男子听到传回来的消息,诧异的惊呼了一声,都已经快到京师了,这伙人居然仍然警惕万分,不过几十人的队伍,在前面派出了侦骑。 “嗯,突前约有三里左右,两人一前一后,行事老道,像是军中做惯的。” 来人详细地说出他看到的,掌柜的沉吟不语,三里不算近了,有个缓急根本照顾不到,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依你所见,他们可有所察觉?” 这个问题才是掌柜的最担心之处,如果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那就说明他们此举意在诱敌,掌柜的心中狐疑不定,别搞得不好被人反算计,那就亏大了。 “不像。” 来人沉默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后面有多少人跟着?咱们要的人在不在里头。” 掌柜的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像,他知道这些人都很有经验,有时候凭的就是感觉,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既然他这么说了,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二十来个吧,全骑着马,有个人被他们夹在当中,保护得十分严实,太远了看不清楚,某估计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掌柜的点点头,人数不多,还是有一击必杀的可能,附近没有大队人马运动的迹象,应该就如来人所说的,不像是诱敌。 “前面的探子,要不要做了?” 来人最后问了一句,三里的距离,就是吼也吼不到那么远,动手的话,他们死前会怎么发出信号?响箭还是别的什么,掌柜的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江州城中,李十一对于客栈等地的搜索毫无意外地落了空,对于这个结果,他仿佛早有预料,并不气馁,只是命令所有人向总管府一带集中。 因为他突然间想通了,与其这样被动地去找,还不如守株待兔,而这个“株”就是那个钱总管。 “姓钱的离了府,去了城中一处宅子,前后护卫的官兵不少,整条巷子都有人把守,根本进不去,某看她们只会徒劳无功。” 手下们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这样的结果不出意料,那个人十分怕死,又出了绑架的事,他不这么做才是怪事。 “附近可有陌生人盯着他们?” 李十一的问题让手下一愣,那个巷子口有好几条出路,通往城中各处,城里的乞丐不少,鬼才知道哪个是他人所扮的。 “可有女子形状的?” “没有,这一点弟兄们可打保票。” 重兵把守的一处宅子,除非已经混进去了,否则就只能强攻,而她们一共才四个人,不可能那么做。以雉姐儿的性格,会知难而退么?李十一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刺杀(五) 通往临安府的官道,从分水县城当中穿过,最先到达这里的两骑,在略作歇息之后,便顶着大日头上了路。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将桐庐水甩在了身后,再往前行一段距离就会进入临安府。 因为天气炎热,二人的速度并不快,为的是让马儿始终保持一份体力,以应对紧急时刻。当然,他们现在不会认为那个时刻会出现,因为京师已经近在咫尺了。 二人都不过二十许,在军中算得上年青,可从军的年限并不低,都是上过阵见过血,百战余生的老卒,无数次在生死之间打滚过来的,早就看淡了一切。 这段路与别处不太一样,多丘陵树木,官道弯弯曲曲地穿行其间,看上去就像一条长蛇。从县城一出来,两人就自然而然地保持了一人在前,一人稍后的行军状态,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两人都是一样的装束,一袭轻甲,腰上挎着一柄屈刀,其余的兵器都挂在马身上,一杆大枪,一张弓,一壶羽箭,还有一席卷起来的毡子,这就是一个宋军斥侯的全部装备了。 靠后一点那个军士则要多上两样,除了胸前挂着一架双筒望远镜之外,左手上还绑着一只对讲机,耳朵上的天线被拉了出来,在空气中颤动着。 ∵, 每隔一段距离,他就会停下来,用望远镜四处观察一番,这种在军中被称为千里镜的事物非常受斥侯们的欢迎,是远距离观察敌人行动的利器。 这里是一处弯道,官道被一处山陵所阻,绕出了一个曲形,前面的一骑已经走上了直道。后面的军士没有马上追上去,而是横在马上,一边用望远镜看着前面,一边打开了手上的对讲机按钮,准备朝后方的大队通报消息。 “喂......” 刚刚接通,传出施忠的嗓音,还没等他凑上去说话,镜头里异变陡生,前面的那个军士突然掉下了马背,就在他猜测这小子是不是被晒晕了的时候,那个军士已经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朝着他摆了摆手,而在镜头里,分明看到他的胸前插着一支弩箭。 那个手势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后面的军士立刻在马上伏下了身,他没有拨转马头,而是猛地朝身后抽了一鞭子。受惊之下,马儿一跃而起,刚刚冲出一箭之地,几声轻响,三、四支弩箭钉在了他刚才的位置上。 “有埋伏,速退。” 来不及说出结束语,军士一把扯掉对讲机,随手就丢在了树从中,接着就是挂在胸前的千里镜,解决了这两样事物。他才有空从马身一侧取出短弓和羽箭,双脚在铁蹬上一用力,身体微微前倾,一抬手,就将羽箭射了出去,随手抛掉短弓,再起身时,大枪已经摘到了手上,而在前方不远处,几骑黑衣人堵在了官道上,林中人影绰绰,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在其间。 “操,给老子做掉他,马上!” 掌柜的口中连连催促着,他搞不明白的是,已方明明一箭正中其胸口,人也跌落到马下了,为什么他还能倚着马身在那里还击?射得还那么准。 一个半死的人,生生挡住了已方五十余人的去路,上前的几个手下刚刚走近就中箭倒下,就这短短的一刻,他已经损失了七八个好手,搞得他气恼不已。 一群黑衣人在他的命令下,围成一个圈子逼了上去,那个宋兵躲在倒下的马身里面,身体和四肢将他几乎完全包住。不得已,他们只能猛地一拥而上,又付出了两条人命的代价,才终于冲到了那个小小的堡垒前,扒开马身,几个人都愣住了,宋兵分明已经闭上了眼,手中牢牢地握着弓身,胸前鲜红一片,面色惨白地倒在血泊中,难道刚才是他的魂在发射? “走!” 掌柜的过来看了一眼,就下令道,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太多功夫,他们的目标距这里还有三里,全力追赶之下应能将他们堵住,此刻的官道上,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吓倒,不是四下乱跑就是抱头躲在一旁。 去到前面不远,跑掉的那个宋人也被截了下来,当然只是尸体,两匹失去主人的马匹旁边,两具尸身被两柄长枪串在了一起,双方竟然是同归于尽的。而在附近不远处,还倒毙着他的几个手下,这一幕叫他无法相信,似乎同之前预料的不一样。 “留下几个人打扫,其余的跟某走。” 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对方仅仅两个人,还是被已方突袭在先,怎么自己损失的要远远大过此数?难道押人的全是军中精锐?他很难接受,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好在已方还有足够的人手,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百多全身黑衣的骑者汇聚在官道上,毫不避嫌地策马狂奔,人人的身上都背着劲弩,那可是明令禁止民间拥有的。行人就算看到了也不敢吱声,谁知道是官军还是贼人? 临安城刘府,金明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倒不是他不愿意来,之前刘禹夫妇俩也多次邀请过,可总是有杂七杂八的事情给耽误了,再加上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呆在军营里,所以就变成了这样子。 两家关系其实很不错,刘禹从来没把自己当外人,连带着璟娘见了他,也是一口一个“大伯”,倒是叫得金明一脸的不好意思。 “弟妹的确不错,你小子有福啊。” 吃人嘴短,金明也不例外,一转眼就夸上了,刘禹欣然应下,小妻子这方面没得说,总能做得恰到好处。 “他们同你说了?” “嗯,枢府一早就将某叫了去,某已经应下了。等正式诏令下来,就可以动身了,这事有你的首尾,子青,你有何打算?” 金明不是个急性子,能这么说,说明在这京师呆得有些烦了,刘禹很是理解他的心情,这地方他自己也不想呆,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朝廷有朝廷的打算,某也有自己的计划,这一仗的关键之处不在城中,而在海上。” 刘禹拿出一张泉州城的示意图,同以前的不太一样,全是手绘的,不过金明是行家,大致的位置一看就懂。 “这是泉州城,港口在这里,他们应该会将重兵布于城上,你再看看这个港口,从这里堵住了,里面的船就插翅难飞了。”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说说看,你要某做什么?” 刘禹只说了个大概,金明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从京师出发,等到了南边再集结,就算一切顺利也得不少的日子,而刘禹显然不打算等这么久。 “很简单,等诏命下来之后,你在京师无须急着出发,不妨大张旗鼓,越招摇越好。他们在此必有眼线,就让他们去等,去猜吧。” “原来如此,某明白了,你的后招在姜才那里,对么?” 这种谋划自然瞒不过金明,被他一语道破,刘禹本来就准备要告诉他的,既然被他料中了,笑着点了点头。 从琼州发兵,跨越两个路,不经枢府同意是不可能的,而现在刘禹帮金明要来了三路调兵之权,以及临机处置的自由,类似的行动就变成了金明一言可决,因此他现在等的就是金明的正式任命颁布,拿到了官凭印信,一纸调令不就简单多了? 而且还得配合杨行潜的行程,让他先行一步打通广州的关系,为借道广东打下良好的基础。明白了刘禹的意图,金明也就放下了心,他长于军略,短于谋划,这种事还是交给眼前的这个小子比较好,当下不再多说,只同他喝酒吃菜。 “大哥儿,雉姐儿目下......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本想将事情说出来,到了嘴边却改了口,他不知道金明听了之后会怎么做,万一冲动之下,就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有你照应着,某倒是不担心,不过这个安好,却也未必,对么?” 也不知道那句话里露了什么破绽,金明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可是看刘禹的神色,就明白没有发生严重的后果,否则他一早就说出来了。 “是,她与几个人跑到鞑子治下的江州去了,某让李十一带人跟了去。那里的鞑子兵马不多,危险不是没有,却是不大,最不济雉姐儿的性命定然无逾。” 金明听他这么一解释,妹子又是擅自行动,他很头疼,刘禹多半也是一样,别看他说得轻松,私下里指不定怎么跳脚呢。但既然他说了无事,那就肯定有办法,两个头疼的男人相对苦笑,都有着同样的感触。 消息一直不停地从江州传过来,至少目前为止,她们没有出事,而李十一也大致锁定了目标,就算她们有所行动,都会提供支援,所以刘禹才敢那么说。 刚刚放下这个话题,两人正频频交杯,一个亲兵匆匆忙忙地从府外进来,而他正是刘禹属下负责通信的,手里的对讲机还闪着红灯,又是一脸的焦急。让他心中一沉,莫非这人真不经念叨,一提坏消息就来了? “哪里来的消息?可是江州。” 看到这情形,金明坐不住了,长身而起,沉声问道,亲兵却看着刘禹没有马上答话。 “说。” “是施都统发来的,他们在临近临安府的交界处,遇上了匪徒,损失惨重,人也被围在了那里。” “什么?” 这一下轮到刘禹坐不住了,施忠一行最近会到达京师他是知道的,可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的是,都快到了,居然碰上了贼人,他们可是姜才手下的精锐,装备和能力都不错,哪里来的贼人能让他们吃亏? “传音筒交某一用,让他们现在就出发,酒就不吃了,等回来再说。” “好,我去枢府取调令,咱们分头行事。” 施忠这个人,金明当然认识,他出了事,又是在临安府,也只能自己去管了,对方连军士都不怕,出动临安府的衙役?那不是笑话,两人马上结束了酒席,各自匆匆出门而去。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刺杀(六) 江州城中,李十一将他的人手集中在了府衙一带,重点则是从这里到那处小巷的各个路口。同平常一样,他自己带着两个人找了一处酒楼,从二层的推窗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房间里的临街的窗户全都被打开,两个手下举着望远镜各自负责一截路面,李十一则在房中汇总各处得来的消息,从中分析出蛛丝马迹,以求推断她们会如何做。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发现,饶是李十一已经锻炼得沉稳定逸,心中也隐隐有了一丝担忧。他站起身动动了手脚,站在窗前朝外看去,总管府就在不远处的拐角处,从这里是看不到大门的。 酒楼下面,是一条十字形的街口,向前就是通往那条小巷,里面的小路四通八达,将一片民宅分割成豆腐块的形状,她们有可能藏身其中么?李十一不知道答案,只能默默地为她们祝祷。 “掌柜的,府衙那处有动静了。” 一个靠窗的手下出口打断了他的思路,李十一快步走过去,从他的手里接过望远镜,将镜头对准了那处拐角。 他的手下没有说错,那里不但有动静,而且动静很大,一辆牛车被拉着趟过来,赶车的是个妇人,而跟随这辆车的,则是一■,群妇人。李十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花花绿绿的一大群妇人赶着一辆牛车从府衙大摇大摆地过来,而更为诡异的是,她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根短木棍。 突然在街上看到一群妇人本是赏心悦目的事,可那些人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一个个腰粗体圆,看上去比他们这些军士还要孔武有力。李十一看了一会就放下了望远镜,不管她们去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将镜子扔还给手下,自己仍是坐到了桌前。 “咦,她们好像往巷子那里去了。”手下似乎小声嘀咕了一句,而李十一正专心思考着,并没有听清他的这句话。 这是一支纯妇人的队伍,牛车拉着一个青布车厢,里面一个中年妇人正一脸煞气地坐着,穿着衣饰都十分精致,另一个妇人坐在车头,手里拿着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 “大娘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投的信,说得还挺细,让人不信都不行。” “左右是哪个看不惯眼的,若非如此,老娘还蒙在鼓里,这老贼,只怕藏着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算算,他有多少日没有回过府了?打量着老娘好欺负,我呸,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把他迷得乐不思蜀。” “倒底是夫妻一场,好歹给他留些脸面,官面上的人,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倒是想给他留,下作胚子,他若是知机也还罢了,若是还敢一味地护着那个狐狸精,那就休怪老娘了。” 后者见劝不动,也就住了口,她知道这一次大娘子是真的恼了,等一下少不得又是一场厮打,打一次,夫妻情份就少一分,都是前世的冤家呀。 这支队伍早就引起了百姓们的注意,他们站在两旁指指点点地,到了巷子的一个入口,谁也没有留意到,队伍的尾巴上混进去两个女人,没有前面那些妇人体壮,脸黑黑地像是厨娘一般。 奇怪的是,原本挡在巷子口的军士们似乎很怕这些妇人,一个将校模样的陪着笑脸在车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就被当场喝斥了一顿,妇人们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其推开,他和他的手下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冲了进去。 “去敲门,都准备停当了。” 不多时,牛车停在了一处宅子面前,坐在车后的那个妇人跳下来,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又拿着纸条对比了一会,确定说的就是这一处,于是指挥妇人们做好了准备。 队伍最后的两个小女子手里空无一物,一个壮妇看到她们,也没有多问,从身后抽出一支擀面杖塞到她们手中,然后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了。 雉奴将那个小棒子扔给了月娥,自己在地下瞅了瞅,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份量还不错,那个妇人见了,冲她伸出了一根大姆指。 “啊!” 院门打了一条小缝,开门的似乎是个女子,一见外面的阵势,大叫一声就想合上。早有准备的妇人一脚将她蹬翻在地,院门大开,所有妇人一齐发吼,顺着大门就冲了进去。 月娥用两只手紧紧地握着那根小棒子,低着头跟在雉奴后面,她是被雉奴强行拉进队伍中的,早就吓得面色苍白,因为她知道,那个牛车中的妇人,就是传说中的钱府恶妻! 一切都像在梦中一样,自己居然和那个女人站在一起,一同去对付她的男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这处宅院并不大,也就两进的样子,冲过大门,绕过一个小小的前厅,就到了后宅,沿途的下人们一看她们的阵势,哪里还敢抵挡,纷纷抱头鼠窜。 “铛”地一声,后宅的两扇木门被一个胖大妇人和身撞开,门面倒在地上掀起一股灰尘,妇人们一拥而入,房中响起了几个女人的惊呼,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男子惊恐的的声音。 “随我来。”雉奴拉了拉月娥,两人没有进房,而是绕到了后窗,她已经观察过了,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出口,前面被妇人们堵住了,要想逃走只能跳窗。 房中的喝斥声、谩骂声、棒打声、求饶声响成一片,屋后的二人听得清清楚楚,紧接着“吱呀”一声响,后窗被人打开了,一个人影跳了下来。 “扑通。”他刚想往外跑,就被一只脚绊了一下,顿时摔了个狗啃泥,然后头发被人一把抓住,露出了一张狼狈的嘴脸。 “是他么?”雉奴抓着那人的头问道,月娥看着那着曾经让自己在梦里也害怕无比的脸,哆嗦着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你还敢回来,来......”一个人字还没出口,钱真孙就感到后脑一阵巨痛,人也被打得扑倒在地。 “换你了。”稚奴拿着石块指了指地上,月娥双手握着小棒子,死死地盯着那个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身影,想到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一股切齿的仇恨涌上心头,她冲上前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向身影,将他再次打倒。 “用这个。”雉奴看着她的动作摇了摇头,要像她这么打,只怕把人累死了,那人还没死,于是将自己手里的石头递了过去。月娥下意识地接过来,或许是那上面的血渍刺激了她,扔掉了小棒子,高高举起石头就砸了下去,一下、两下...... “好了,已经死透了,咱们得赶紧走。” 被雉奴拉起来的时候,月娥已经变得有些疯狂,她的整个前身满是鲜血,就连雉奴看了都有些心惊。两个人扔掉石头,跑向不远处的后门,那里并没有人,原本也是钱真孙选定的逃跑路线。 “郎君呢?哎呀,不好了,出事了,郎君死了。” 一个妇人尖利的嗓音划破天际,她们二人刚刚打开后门走出去,门外满是手执兵刃的军士,看着两个女人跑出来,其中一个身上全是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人上前阻挡。 “抓住她们!” 跑出去几十步远,身后突然喊起了惊叫,在一个妇人的指点下,守住巷子的军士们如梦方醒,呐喊着冲了上来,而她们距离巷子口还有十多步,在那里,老狗子和另一个同伴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上,拦住他们。” 看到两个女子跑得跌跌撞撞,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老狗子一把扯掉竹笠,大喊一声操起担子就冲了上去,两人让过她们俩,硬生生地在巷子中堵住了追兵。 雉奴拉着月娥跑到巷子口,后者已经形同脱力,她什么时候这么使过劲,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全都是软绵绵地,就像脱离了身体一般。 怎么办?雉奴靠着墙,老狗子他们凭着巷子的地利,暂时挡住了追兵,可敌人马上就会围过来,到那时,至少巷中的二人肯定跑不掉的,扔下他们独自逃生,雉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何况身边还有个走路都走不了的弱女子。 “不成了,你先跑吧,跑得一个是一个,杀了那个狗官,我就是死也值了。”月娥当然明白目前的形势,雉奴已经成为四人中唯一可能逃生的人,带着她就会被拖累,雉奴听了她的话,更是焦急万分,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大不了拼了! 没等她有所动作,突然一辆马车从街上奔过来,赶车的男子一见到她们就摘下了面罩。雉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露出了一个如释负重的表情,李十一这个狗~娘养的,终于出现了! “快上车!” 马车稍稍减了减速,雉奴先将月娥推上去,然后才一跃而上,她从车厢中探出头,拍了拍李十一的肩膀。 “将他二人救回来。” “放心吧,一个都不能少,这是侍制特意嘱咐的。” 原来是他,雉奴一下子坐在车厢里,“呵呵”地轻轻地笑了。惊魂甫定的月娥看着这个铁一样的女子突然变得小意起来,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刺杀(完) “直娘贼,遇上硬茬子了!” 施忠从墙隙中瞅了一眼,恨恨地说道,将视线收回来,他环顾四周,弟兄们都在各自戒备着,有许多人身上带着伤,根本顾不上去包裹。 这是一间小小的破庙,也怪他自己大意,收到了前方的警报之后,他还误以为对方只是普通的劫匪,没有及时往分水县城的方向撤。等到对方黑压压的大队人马出现在他的镜头里时,已经晚了,因为他发现,对方全数都是骑兵,而且马儿比他们的还要好! 他们的坐骑全数来自建康一战的缴获,多数都是蒙古马,这种马不以速度见长。因此,当他发现对方越追越近时,只能先退向建于一处山地上的破庙中,一边向临安城求援,一边全力固守,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让后部的那些手下赶紧往回撤。 对方似乎盯死了他们这二十多人,一路穷追猛打,射出的弩箭又密又准,就在退向这里的那一段距离中,他就损失了五、六个手下,心疼地肝儿都在颤,可是那才不过仅仅是开始。 凭着墙壁的阻挡和携带的羽箭,施忠带着剩余的手下堪堪将追兵挡在外面,贼人们没有带盾,一时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在付出了几十条生命之后,暂时停止了攻击。 “都收拾一下9,,挂了彩的赶紧裹伤,再坚持片刻,咱们的援军就会到来。” 施忠自己并没有受伤,贼人的目标似乎并不是他,而是他们带着的那个俘虏,损失的几个人全都是护卫在他周围的,就连那人自己也中了一箭,现在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鲜血染红了地面,看着让人心惊。 “都统,他不行了。” 终于还是听到了坏消息,施忠更是气恼,早知道是这结果,就不管他先跑到这里再说,可惜那些弟兄全都白死了,还是为了这么一个东西。 可生气归生气,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的分兵决定,如果贼人的目标是那个人,自己这一队人马就都成了诱饵,而那才是他们一行进京的主要目地。 破庙下面,被一群黑衣骑团团围住,他们此刻已经不足百人,上面那片小小的坡地里,躺着三、四十个倒毙的人和马,对于快马来说不过一息的距离,竟然成了死亡之所。 “还是大意了。”被围在当中的掌柜懊恼无比,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拼着死上一些人,下令一齐冲过去,那些人再利害,也不可能一下子要了这么多的命,只要攻进去,凭着人数上的优势,怎么也能拿下那二十来个人。 如今已方的气势被打掉了,他分明看到手下的眼中有了恐惧之意,对方的箭术极其精准,几乎每一箭都冲着致命处来,而他们偏偏没有带上铁盾,现在徒自人多,却拿对方无可奈何。 手下们已经萌生了退意,他们的理由也很充份,那个目标被射中了,虽然看不到尸体,可那只弩箭是从后背穿进去的,在这种荒山野岭,没有郎中和药物,几乎肯定活不了。 “老四,你确有把握,那一箭能要了他的命?” 掌柜的这句话让那个老四翻了翻白眼,因为他已经是第二次这么问了,老四也不答话,手上一抬,已经上了弦的劲弩轻轻一抖,树上的一只鸟儿应声而落,而他根本都没有瞄过一眼。 “你的话某自然信得过,可兹事体大,某不得不小心一些。” 掌柜的笑着拍了拍他,这只能说明那人中了箭,而他要的是那人的命,没有切实的消息,他哪里肯就此罢手? “你待怎样?” 这个老四看来在手下中有些威望,他问出的话也代表了手下们的心声,掌柜的看着他们露出的希冀神色,犹豫了一会。 “最后一次,集中在一侧,用弩箭压制住他们,全力冲一回,若是再不成,某绝不勉强。” 掌柜的很聪明,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想到这几天他的慷慨豪爽,老四等人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几个头目对视了一眼,狠狠心点了点头。 战斗从一开始就让施忠觉察出不对劲,敌人突然不停地开始施放弩箭,密集的箭雨压得守兵抬不起头。随即“隆隆”的蹄声响起,大队人马顺着山坡冲了上来。 “狠狠地打,给老子顶住。” 他冒着箭雨探出身,一箭将当先的贼人射下马来,后面的贼人恍若未见,连人带马撞上了庙门,本就破烂不堪的木门顿时被撞飞,贼人这是要拼命了。 斥侯做为军中精锐,不光光是优秀的战场感觉,各种技艺更是出类拔萃才行。因此,不光是箭术,近身肉搏,他们也不会怵任何人,那个冲进来的贼人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被一把腰刀劈掉了首级。 这时候贼人们才发现,除非他们能破墙,否则庙门只有那么大,连人带马一次能进两骑就算顶着天了,可里面有十多个宋人,那不是直接给人家送菜吗? “让开,某去。” 老四仗着有些本事,提着刀就下了马,从洞开的庙门看进去,一匹马儿倒在地上,下面压着一个人,估计是活不了了。他挽了一个刀花护身,矮着身子就地一滚就进了庙,人还没有站起,两道刀光劈向他的身后。 随着吸引住了宋人的攻击,后面的贼人纷纷下马冲进去,狭窄的小庙里一下子挤进十多人,顿时没了空间。施忠带着手下与他们捉对儿厮杀,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横飞,双方都杀红了眼。 在下面观点的掌柜露出了喜色,只要将宋人缠上,就算前面的都死光了,他还有足够的人手可以去拼,可宋人却死一个少一个,胜利迟早会是自己的。 只不过,没等他憧憬太久,从临安府的方向一骑飞驰而至,他的手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向他传递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你说什么?临安府出动了禁军,有将近两千多人?” 这个消息无异于惊雷,将他震得坐立不稳,临安城外禁军大营里一共才不过这个数,难道他们是倾巢出动?什么时候大宋的官府变得如此有效率了,可分明自己截下了所有的探子啊,难道是那些行人去告的官。 “的确属实,不仅如此,小的们发现他们跑得特别快,此刻恐怕已经进入新城县了。” 听了这句话,掌柜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打破了,禁军毫不停留地直入新城县,肯定就是冲着这里来的,虽然他们都是骑兵,可是人数太少了,万一被包围,同样也是麻烦事。 他无奈地看了看山坡上,破庙里的战斗还在继续,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来,不能再犹豫了,反正至少那个目标已经中了一箭,死去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不想在成功之后被宋人围歼,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发信号,风紧,扯呼。” 两只响箭被放上了高空,尖利的叫声四野可闻,正在死斗的那些贼人听了都是一愣,动作慢一些的马上就被捅了个对穿。 老四且战且退,在出庙门的那一刻,他无意中看到地上有一个倒伏的人,身上的那只弩箭正是自己射出来的,一动不动身下全是鲜血,心下暗忖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贼子退了?” 庙里活着的贼人一下子全都退了出去,让施忠他们大惑不解,再坚持一阵,他们就该撑不住了,这些贼人个个都是好手,几乎与他们这些精锐斗了个旗鼓相当,这样的贼人会是什么来路? “还有能蹦哒的没?” 施忠举起望远镜看着他们的动作,这些贼人的确是要退了,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两个身上没有伤的军士被选了出来,带上望远镜和对讲机,悄悄地跟了上去,对方都是骑兵,不能跟得太近,好在有望远镜在手,他们可以远远地吊着,直到找到他们的窝。 “金指挥,你们要再晚来一步,就只能给某收尸了。” 很快,金明骑马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他的身后,是滚滚而来的大队步卒,不过两千余人的队伍,被他弄出了千军万马的声势,施忠知道这是故意的,为的是吓退贼人,而且,他们已经成功了。、、 “施彪子,你这厮命大的很,老子死了你都不会死的。” 金明见他无恙,心中也是大喜,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倒毙于地的死人死马,他私下里还是很担心的。 “点子很扎手,似乎出自军中,你看看这是什么?” 施忠交给他的是一支弩箭,这种弩箭金明无比熟悉,因为那就是他的部下所装备的制式劲弩所发,难道是京中禁军干的?可除了自己的部下,哪里还有这么大的一群,更莫说全是骑兵了。 “原来如此。” 他伏下身去,一把将地上一个贼人的死尸头上的黑色罩布扯掉,看了看那个面相,他突然掀起了此人的发际,在一丛黑发的遮掩下,额头上现了一行清晰的刺字,“殿前司左翼第十四指挥”!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善后 死了十三个,伤了九人,完好无损的不到五个人,死的人中间还包括了千里迢迢押解入京的崖贼头子陈明甫,这就是刘禹从枢府搞来调令之后收到的结果。 他们费了这么大的事,当然不会是为了杀掉一个陈明甫,要不是施忠的谨慎再加上一些运气,几乎就让他们得手了,而这些人表现出来的实力,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枢府在当天就接到急报,这份急报上写的则是贼人们希望的结果,自然这也是一次惑敌,真正的人证孙胜夫已经秘密押入了京师。 经过了这次劫匪事件,孙胜夫表现得极为配合,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些黑衣人并不是来救自己的,而是来要自己的命,原因就是他的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了,作为蒲氏最信任的属下,他几乎参与了所有的行动,京中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铁证如山啊!” “令人发指!” “穷凶极恶。” 当天夜里,两个枢府长官和陈宜中就拿到了他交待的材料,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蒲家,利用市舶司为自己谋利、在泉州大肆贿赂各级官员、同夏景…,勾结图谋不轨、指使海盗攻击琼州致使朝廷新任的主官被杀,每一条都足以让他被定罪。 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事,在离着京城不过几十里的地方,居然窝藏反乱的叛军还公然劫杀朝廷官军,这样的罪行,谁都保不住,抄家灭族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是他们也知道,眼下必须稳住那边,一俟金明去了广州集结好征讨的军队,才能同他们摊牌,否则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搞不好就会祸延东南,这是朝廷不愿意看到的,为此陈宜中决定连两位政事堂相公都暂时先不告知实情。 第二天,刘禹将调令送到城外的禁军大营,也去探望了施忠一行人,同他想像的不一样,这些人在营中谈笑风声,只有死后余生的庆幸,对于死去同伴的哀悼,也许只有埋葬他们时的那一刻吧。 做为全军死亡率最高的探子,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以生命为代价去试探敌人布署的棋子,这一点从他们投身于这项事业之始就被清楚地告知了。因此,失去了十多个好兄弟,施忠表现出的只有可惜,离着花花世界不过一刻的功夫,他们却再也享受不到了。 “老金呢?” 奇怪的是,一营主帅金明始终没有露面,就连营中也空荡荡的,除了施忠他们,就只有押解犯人入京的两百步卒,大队人马呢? “去贼人老窝了,某在他们退却之时,遣了两个人跟上去,到了子夜时分,才摸清他们的地方,随后金指挥就带着人兵分几路围了上去,此刻不知道打完了没有。” 刘禹恍然大悟,这才是一个优秀探子的职业素质啊,前一脚还被人围着差点全军覆没,好不容易敌人撤了围,他们立马就从猎物变成了猎人。当然他并不知道,如果没有他送来的那两样东西,施忠是不会冒险的,因为对手并不弱于他们,之所以死伤更重些,是因为他们是攻方,而宋军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 “大帅回来了!” 营外响声一阵喧嚣,刘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从现在往回推算,他们应该是接近凌晨的时候发起的攻击。金明用兵很谨慎啊,绝对优势的兵力,他依然选择了等待,直到敌人最松懈的那一刻。 两人出了帐,果然看到一队队步卒从远处次第而入,金明的都指挥使大旗很是显眼,他手上的那根棒子已经装满了利齿,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着耀眼的金属光泽。可是让刘禹奇怪的是,他的表情肃穆,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就像是铩羽而归的样子。 “进去再说。” 金明跳下马,将棒子交给亲兵,又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同二人打了个招呼。 难道是攻击不顺利?让他们跑了,刘禹没有看到大队的俘虏被押入营,自然会往这方面去想,金明欲言又止的神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三个人进了施忠的那顶帐子,他都一直这么沉默着。 “为首的跑掉了,某中了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辜负了施老弟的一番布置。” 金明的话匣打开,将战况简单说了一遍,原来被他们围住的是位于京师郊外的一处庄子,里面除了七、八十个贼人,还有上百家的庄户,发动攻击的时候,庄子里一片混乱,金明又不愿意滥杀无辜。结果贼人装作向一处突围,实则只是佯动,他们的首领带着几个人化装成庄户出其不意从另一处逃了出去,这才是后来战事平息之后才知道的。 这样的结果让他觉得很惭愧,可是刘禹却不以为然,现在京中隐瞒了实情,让贼人以为自己已经得了手,他还想着网开一面放个把人回去报信呢。首领也好小卒也罢,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现在的结果可以说非常理想。 “某以为什么呢,贼人大部被歼是事实吧,跑了几个又算得什么,指挥你太客气了,施某自己去干,也未必有你干得漂亮。将那些首级借某一用,放到弟兄们的坟头,就是施某也要承你的情。” 施忠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道,他损失了十多个弟兄,现在金明拿回了数倍于此的人头,这就足够了。战场上没有过多的冤仇一说,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有了这些首级,他就能对死去的弟兄有个交待了,首不首领的,算个俅! “某还有为难之事,要同你们商量。” 金明听完了之后,表情上并没有舒缓多少,二人情知他还有话要说,都站定了静等他说下去。 “贼人一共七十三人,除了跑出去的六人,余者都被歼灭。生擒了五人,为首的叫‘老四’,是某的一个旧相识,往日一同在禁军中,有几分交情。” 刘禹很了解他这个人,以他那种不擅交际的个性,这个几分交情,必然是情谊极厚的老友。难怪会是这样的表情,任是谁在战场上碰到往日的好兄弟,突然变成了生死之敌,都不会高兴吧。 “这个老四,是个什么来路?” “以前韩帅的部下,左翼叛乱之时,他也被裹胁了进去,这个人某素来知道,多半也是身不由已。不过既然从了贼,遇上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向某求个情,想在临死前回家看一看老娘。” 果然又是陈宜中干的好事,都是御营禁军,大部分人的家小只怕就在这附近,除了韩震的亲信,谁会去干那掉脑袋的事,可是现在不干也干了,又在昨日做下了这么大的案子,他这一刀只怕是免不了的。 “是哪个?可否带来一见。”施忠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金明点点头,出去吩咐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一个被包成了粽子的人让两个亲兵抬了进来,上面的人双眼紧闭,面如金纸,一看就是失血过多。 “就是他,只余了半条命。” 金明指着那人说道,刘禹走过去大致看了看,从伤口的位置看,此人应该是个老手,大部分的伤口都刚好避过了致命之处,在那种纷乱的情况下,唯有久历战场的老卒才做得到,因为这已经变成了本能。 “老金,相识一场,只求你给个痛快,某就是到地府,也足感盛情。” 那人听到声响,睁开了双眼,他的气息很微弱,话语自然很轻,如果不是刘禹站得近根本就听不清,这么一说,哪里还不明白,所谓回家看老娘,根本不是这人的要求,而是金明自己提出来的。 “是你,某认得,好本事,伤了某四、五个弟兄,还能全身而退。”施忠盯着那人看了半晌,终于认了出来,此人给他的印象极深,弩箭射得很准,手头上也有活,在庙里几人围攻都没能留下他。 “你也不错,某的手下折了一半在那个小坡,都是拜你和你的人所赐。” 老四看着他咧开嘴一笑,既然落到了他手里,只怕讨不得好了,他毫不示弱,如果对方不是有地利,他未必没有办法,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说得是,说起来某还赚了,看你这鸟样也站不起来,真想再同你战一场,看看手底下究竟如何?” “那有何难,某先走一步,奈何桥边等着你便是。” 施忠哈哈一笑,他的态度很明确了,此人与他的事就此揭过,余下的,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斗了几句嘴,心里倒生了几分惺惺之意,不错的一条汉子,就这么死了有些可惜。 刘禹不太明白这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段子,两人昨天还在打生打死,如果不是有后援,他们早就被灭了,哪里还有说笑的功夫? “你等落脚的那处庄子,是之前就定下的,还是临时起意的?” 老四看着问自己话的这个文官,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转到金明的那个方向,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自韩帅遇害之后,我等跑出了京师,一部分弟兄去了北面,某等几个不想去投鞑子,于是找了一处山林暂避。前些日子,从南边来了一个人,身上带着夏都统的手书,要我等听他之命行事,此人自称姓尤,大伙都称他为‘尤’掌柜,那处庄子就是他带我等去的,似乎是个京官的产业。” “那些快马、弓弩都是他提供的,说是干了这一票,就带我等去南方,投奔夏都统。”歇了一会儿,等气息喘匀了些,他才继续说道。 难怪会在京师附近集结起这么多人手,可是他们是如何得知施忠的路线的呢?要知道,为了避开可能的拦截,他们特意绕了个远路,从江西入的浙西,这些人却准确地挡在了他们前面,就连时间也掐得很准。 “那个京官,你可知道叫什么,任职何处?” “姓尤的同他说话时,只叫他的官称,好像是兵部的一个什么郎中。”老四摇摇头,刘禹一听就明白了,此人一定掌握着各地的邮传递铺消息,因为施忠他们每到一地,都会去驿站歇息养马,这些消息,会一站一站地往上送,直到京师。 兵部有孟之缙在,查个人并不困难,有了老四的证词和那些证物,此人想脱身就不容易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立功表现吧。有了这一条,至少就能保住老四的命,既然连施忠都不计较了,他就当是帮金明一个忙吧。 “一会叫人将这些录下来,你按上手印,不管何人问起都是这番说辞,其他的,本官来想法子。” 老四听了一愣,这么明显的暗示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文官是想为自己开脱?有可能会逃得一命,可是昨天,自己的那些事怎么算,就连他们舍命保护的人都丧了命,难道说那人还没死? “子青,你有法子?” 金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他是个武将,如果要救人只能私下放了,老四还是个上了黑名单的通缉要犯,可听刘禹的口气是想为他减去死罪,然后再想办法? “嗯,性命应是无逾,无非是杖责、流远州,只要人不死,一切都好说。” “若能如此,小的这条命就交与上官了。” 老四听到确切的答案,激动地就要挣扎起身,打板子流放有什么,他本以为必死的,突然捡回了一条命,一动之下牵到了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 “在京中寻个好点的郎中与他瞧瞧,到时再同牢头打个招呼,叫你老娘送些吃食衣物来,将养些日子,身子就会好起来。” “哈哈,远州,还有哪处比琼州更远,你这老小子,记得咱们之约,到了琼州与某好好打一场,那可是好地方。” 施忠插了句嘴,他说得没错,要说远,琼州就是极限了,之前被流放到那里,都算得上九死一生的去处,可是现在?琼州的确是够远,也的确是个好地方。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名酒 经过这种突发事件的刺激,枢府的效率变得前所未有地快,金明的任命在稍晚一些送到了营中。这只是一份差遣,谈不上升迁,因此对于众人的恭贺,他平静表示了接受。 这件案子已经被大理寺接了过去,他们将汇同临安府一起展开调查,所有的尸首、证物以及包括老四在内的俘虏都转了过去,关在了刑部大牢,也就是俗称为“六扇门”的地方。 “不知道有没有四大名捕?” 刘禹看到这些,突然想起了上学那会儿看过的武侠小说,好像就是设定在宋代,只是后来拍成电影电视剧的时候,一水的明朝锦衣卫装束,充满了巨大的违和感。 “名捕?郎君说得可是前街上的刑捕头,他管着咱们这个坊,名不名的不知道,倒是时不时地能抓些小蟊贼。” 前院的老管事听着自家郎君在那自言自语,赶紧插了句话,刘禹笑着摆摆手打发他出去,那是人家想像中的武侠世界,也许存在于某个时空,反正他来了这么久从来都没见到过。 今天刘禹的心情很不错,江州方面的消息一大早就传过来了,事情一切顺利,人已经救出来,正赶回建康途中。放松之余,他回到房中搂着小妻子睡了一个......回笼觉而已。 ≦, 郎君的心情一好,全府上下都与有荣焉,主家娘子一脸笑意,下人们也得到了实惠,两顿饭都加了菜,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这样的日子要是天天有就好了。 然而让他高兴的还不只这件事,与泉州方面的通信终于接通了,尽管比他要求的迟了一天,此时他也没有真的去加罪。因为他很清楚,手下们是怎样一里一里地尝试,才找出最合适的距离来的。 中转过来的消息不出所料,泉州城没有什么变故,蒲氏肯定在等待京师这边的消息,要在宋人的腹地同这么庞大的国家做对,任是谁都会思前想后,有些侥幸的心理再正常不过了。 元人的承诺目前看来还只是镜花水月,而宋人的威胁则是实实在在地,虽说可以从海上跑路,可那就意味着要放弃经营了数十年的泉州城,除了浮财,什么都带不走,这个决心不是容易下的。 “告诉泉州方面,一切小心,再将我的话原样转到琼州,不许更改一个字。” 一句话经过多次传递,一不小心就会变了样,甚至可能会变成完全相反的意思,因此刘禹不得不强调了一番,从这里到琼州,他都不知道要转多少次,而要他们传递的这句话,正是与姜才之前约定的暗语。 金明接到了正式的诏命,有权节制三路之兵,而姜才所部正好在这其中,所以他的计划现在就可以实施了,算算杨行潜也走了一段日子,不管现在到没到,姜才都会按计划出发。 那边应该怎么打,一切都与姜才仔细地讨论过,他不会去干涉,因为与元人的谈判马上就会开始,他现在没有时间到处跑,好在有了远距离通信,坐在家中也能及时掌握战况。 将外面的事情处理完,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府里只有两个主人,没有必要摆什么排场,通常都是直接端到房里的。刘禹回去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开始在忙碌中,一盘盘的菜肴从厨房被端了出来,流水线一般地送入房中。 这些都是璟娘安排的,满满地一桌子,两个人无论如何是吃不完的,可是妻子有妻子的道理,他现在是官身,一举一动都牵扯甚广,有些事情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包括府里的人。 “夫君尝尝这个,湖中刚刚捞起的鲜鱼,请了城中有名的大厨来做的,可还入得口?” 一个小小的瓷盘,盛着雪白~粉嫩薄如蝉翼的鱼脍,刘禹夹出一片,蘸了些酱料,塞进嘴里。料配得不错,刚好盖住了残余的腥味,只留下满嘴的鲜香嫩滑,他不禁点了点头,这回的味道要比之前尝到的还要好些,小妻子着实下了功夫的。 “酒能解秽,郎君喝一口压压。” 听潮倒了一杯绍兴黄托着送到他嘴边,这是吃鱼脍的标配,杯子里的液体橙黄清亮、一股酒香馥郁芬芳,刘禹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看着身旁的佳人如玉,突然想起了一个典故。 “这酒在绍兴府还有一个别名,你们看这小坛子上,是不是刻着吉祥画?当地人把这酒叫做‘花雕’,传说绍兴人每当诞下儿女,都会在自家庭院中埋下数坛这种‘花雕’,等到儿女长成,若是儿子学业有成,能取个功名,则会将酒挖出宴客,用这种大红纸包了,取个彩头,又名‘状元红’。” “那若是生出女子呢?” 听潮见他说得有趣,凑了一句问道,璟娘也眨着眼睛,一付很感兴趣的样子,刘禹看了两个女孩一眼,伸手夹了一筷子鱼脍,慢慢在嘴里咀嚼了一会,这才有滋有味地咽下去。 “若生得女子,在出阁之日,也挖出来拿红纸包了,那就称为‘女儿红’了。” 两个女孩听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璟娘成亲那天的情景,不知不觉都是霞飞双颊,说不出地妩媚动人,倒是让刘禹品着佳肴之余,还饱餐了一番秀色。 当刘禹的话被原封不动地传到琼州之时,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转发,姜才看了一眼只写了一行字的纸条,便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目光仍然注视着营中,他的一千骑兵、三千步卒正在加紧操练。 琼州一战,贼人造成的损失主要集中在攻城的那一段时间,守城的两千多人刚被招募没有多久,经验不足,事后点算,一下子就少了几百人,所以战后又另行招募了一些,凑成了现在的三千人,这其中还包含了数百人的夷人。 好在活下来的那些都经历过了战事,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的训练情况让他还算满意,人人都知道平时不流汗,战时就会多流血,营中少了他的喝斥声,让那些老卒猛然有些不习惯。 “你去一趟城中,将陈参议请过来。” 除了陈允平之外,水军的两个头儿,都巡检杨飞和海司的那个带队都统都已经到了他的大帐,等陈允平一道,就会闭门商议出兵之事。 杨飞之前已经知道了刘禹的计划,姜才这么郑重其事地做派,他当然明白时机到了,说实话,琼州一战他还没有过到瘾,水军的战果尽管也很丰厚,可大部分都是人家海司打下的,这一回,总算又有新的动作了。 陈允平自打来到这个岛上,就被刘禹抓了壮丁,一应的民事都压到了他的肩头,姜才也乐得放了手,忙得他现在连写首诗的时间都没有了。不过他也算是心甘情愿,因为这里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让他无比地满足。 来到城外的大营,陈允平跟着亲兵进了大帐,姜才的几个部将、杨飞和海司的几个将校围着中间的一张桌子讨论着什么,姜才本人一看到他,就亲自迎了出来。 “可是要动手了?” 一看这阵势,陈允平马上就意识到,他们之前谋划的那件事,已经到了动手的时候。 “正是,侍制从京中传来消息,枢府将在广州组建督府,他已经拿到了督府的手令,我等无须等待,即刻就将开拔。” 从姜才的话里,陈允平听出来了,这个新组建的督府同那位刘侍制关系极为密切,可以随意地拿到指令。而他在来之前就被嘱咐过,一切要听刘禹的安排,既然是这样,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招抚的意思,要某做什么?” “我同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琼州,这里的一切,只能托付给参议,夷人的事情,衙中有一女子可以帮上忙,目下这几处工地,还望参议多费心。” 姜才指了指中间的那些将校说道,他这次出发,不仅要带走营中的兵马,还有杨飞和海司的那些战船,这样一来琼州就空了,别的倒也没什么,那些工程是一刻也不能停的,特别是位于临高的市舶司一带。 刘禹在离开之前,给他们运来了大量的物资,这些东西都堆放在琼山县城的仓库里,陈允平有些担心,没有了官兵的存在,万一引起贼人的窥视,他要拿什么抵挡?要知道‘怀璧其罪’啊。 “城中某只能留下一千人,有传音筒相联,出了什么事直接传过去,只要坚持一到两天,某必会帅众来援。” 姜才的话让他稍稍放了心,他也知道营中的兵马本来就不多,一千人就一千人吧,只要运用得当,坚持一两天还是可能的,毕竟不会时时都有那么大股的海贼上陆。 “如果只有一千人,恐怕那些俘虏会有异动,他们人数太多,就算加上夷人也不占优势,一旦有变,城中很难坚持。” 陈允平说的是自己送来的那些人,不同于贼人,他们个个都是军士出身,别看现在服服贴贴地,可谁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那就带上大部,不光是他们,捉到的海贼某也会尽数带走,参议可以放心了么?” 姜才当机立断,谁也不愿意在前方打仗的时候,听到后院起火的消息,把大部分人编入军中,先做为辅兵用,这些人未必会阵前投敌,因为那边又不是鞑子。 “你们打算何时出动?” 这样的安排,陈允平自然安了心,现在他只希望姜才此去,能速战速决早日归来。 “议定了就出发,越早越好。” 从这里上船,为了不致于打草惊蛇,到广东境内再上岸,水陆齐头并进,直取敌巢,趁着敌人没反应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当然目标并不是泉州城,而是蒲氏经营了数十年的那几千只海船! 那边的地形图已经传了过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研究,制定出最适合的计划,这一回,刘禹不会过来,一切都要靠他自己,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被敌人察觉,将船开出了港口,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外司 后世的鲁省,大宋南渡之前的京东路,金人后改为山东路,元人又将其分为济南、东平、益都等路,属中书省管辖。其地狭长突出,隔海与辽东相望,距离高丽等地也非常近。 这一带的海域,因为黄河卷带大量泥沙入海的原因,在近海呈现出一种深褐色,故而又被称为“黄海”,这个称呼也一直延续到了后世。 到后来,黄河经历多次改道,入海口逐渐南移,如今已经到了淮、泗之间,多次夺其水道,因此黄海的区域也渐渐扩大,并最终随着历朝历代的治理,固定下来。 此刻,在这片广大的海面上,突然兴起了一股海贼,专门抢劫从征东行省到中书省之间的海运。沿海各路都是叫苦不迭,来自大都的圣谕一天紧似一天,可几乎每天都有船只失踪,就连船上的人也不见回来。 这是很不寻常的,要说海贼,这一带从来就没有断过,汉人、高丽人、倭人都有,但是像这样片甲不留吃得干干净净地,还不曾有过,无奈之下,以高丽船为主的行省水军数次出动,清剿了不少小股海贼,却没有任何作用。 茫茫大海,不要说古〖,时,就是后世,拥有了海事卫星、gps等手段,想找到一艘航行中的船只也并非易事。更何况他们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贼人有多大实力,藏身何处一概不知,这样的大海捞针,没有人愿意去做。 于是,原本繁忙的海上运输线,慢慢地沉寂了下来,所有的东西都转道辽东经陆路运往大都,除非是特别大宗实在没办法的,也会采取水军护航的方式来走,往往一动就是数百只船,浩浩荡荡地颇为壮观。 “直娘贼,这些高丽人疯了么,把他们全部的家当都摆出来了吧。” 高丽人造的船还是不错的,吸收了一些中原的技术,也有着他们自己的特点,那就是大,三层四层的都不罕见,用望远镜隔得老远就能发现,可是光发现有什么用,这么庞大的船队,哪里吃得下。 舵台之上,姜宁双手掌着硬木手柄,从他的角度,前方只是一片大海,连个帆影都看不到。不过既然斗子里已经报出了消息,那就说明目标就在前方,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多久之后敌人会出现,然后两手一错,将舵轮扳了一个方向。 “传令,跟着某转向东北,咱们去别处转转。” 他的手下一边将指令用信号打出去,一边指挥下面甲板上的人转动船帆,改变原有的迎风面,大船缓缓地调了头,与前面还看不见踪影的那只船队擦身而过。 如今他成了这艘船的唯一船主,副手张瑄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座船,那是一艘俘获的双桅大帆船,稍加改造之后就可以用于作战,而他的外形更是富有欺骗性,两人互相配合,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战果,已经受到了岸上鞑子的密切关注。 由于他俩的赫赫战绩,一些势单力孤的小股海贼被元人水军逼得无处立足,便干脆加入了他们,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十多只大小海船,就是碰上落单的元人水军也足可一战。 能逼得元人如此重视,足可见他们的努力,可姜宁并不完全满足,鞑子的海运的确受到了影响,可如果一直像今天这样子,那自己也拿他们没有办法,这样一来就达不到刘禹所要求的那样。 站在船台之上的他又与之前有了些不一样,浓密而硬扎的胡须布满了整下颌,让他显得粗犷而成熟,一身古铜的肤色与手下们已经没有两样,身上各处鼓起的犍子肉比在军中时还要明显,就连眼神也透着沉稳大气。 一次次的缴获,一次次的胜利,所谓威望就是这样聚集起来的,随着船上技术的日渐纯熟,已经无人再敢小视于他,就连张瑄现在也是心服口服,甘心做他的副手。 因此,姜宁很明白,这样的威望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没有达到目地之前,他不能有失利的纪录,只能用更多更大的胜利来巩固目前的成果,彻底收服这一带海贼的心。 同他一样,元人也在招降海贼,并且马上就利用他们来对付姜宁等人,这些熟识水道的贼人对他们的威胁极大,姜宁一直尽量避免与他们硬碰硬,而是利用大海的广袤,四处游动,专挑敌人防御薄弱的地方下手。 “大当家,前面快到耽罗岛了,咱们要不要绕过去?” 现在他的副手是原来的一个亲兵,同他一样学东西很快,对航船也有些天赋,在张瑄走后就被他提拔了起来。 耽罗岛是离高丽本地不算太远的一处大岛,现在在元人的治下,岛上设了个总管府,驻守的兵丁约有千人,住民不过两、三千人而已,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直到最近发现元人开始往岛上运马。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姜宁有些不太相信,元人又不缺牧场,怎么会千里迢迢地把马放到一个孤零零的岛上,直到后面亲自去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个岛上有一片很大的草场,应该是天然形成的。 “嗯,绕远一些,不要惊动他们。” 现在岛上的马儿不多,就是抢了来,也不过一锤子买卖,不如暂时放着,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下手,要不是那个岛离岸太近,元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他都打算抢来自己用。 现在他们的家离这个岛约有个把时辰的距离,所有抢来的人口、粮食都安置在那里,姜宁没打算放他们回去,这些人来自沿海各地,他还打算另有用处。 在海上连续呆了这么久,有时候他挺怀念岸上的,失去联系之后,那种孤独感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刘禹之前提醒过他的那些话,现在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征服大海是一件很难的事,任重而道远。 现在他还会想起心里的那个人,她最近过得怎么样,会不会为自己担心,这些小儿女的情感只能深藏在心里,偶尔拿出来让心里变得不那么空洞,这样子做起事来才会干劲十足。 “听某号令,满帆、加速,咱们去他们的窝里干他娘的一把。” 绕过了耽罗岛,远处高丽人的海岸线就弯弯曲曲地现出了影子,姜宁一声大吼,惹得全船轰然响应,既然元人的水军出动了,那他们的家中必然空虚,趁这个机会摸上岸,是每个海贼都喜欢干的事。 泉州城外靠北的一处外坊,占地不过百亩左右,却住着近千户人家,坊内已经显得十分拥挤,可是左近都没有什么空处,州里也不好多安排,因为这里所有的人家都是一个姓,“赵”。 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从镇江府迁过来的,那还是建炎三年的事,据今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百五十年,其余的则是各地受贬谪罪责而发配到此的,一旦落了户,也就生下根来,年复一年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管理这片坊市的不是州衙派出的坊官,而是宗正寺直属的南外司,这个全称为“南外宗正司”的机构便是这些人家的上司,衙门和牢狱,当然还有饭碗。 司房位于坊中靠后一点,是一处不大的宅院,几间主房加上一溜厢房,就构成了南外司的办公场所,这些房子和他们的来历一样,都有了百年以上的历史,虽然不断地修葺,仍然显得破旧不堪。 现在当任的提举南外宗正司事是一个师字辈的赵姓老人,说他老不是指年龄而是辈份,六十八岁的荣王赵与芮论族辈,还得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大父”,可是今天这个老辈人拿着一封文书,愁眉苦脸地站在房里,望着窗外沉吟不语。 平素事情不多,这院子也没什么人来,几个小儿在那里戏耍,充满童趣的声音原本是他最爱听的,可今天,他却感到分外地刺耳。 在这封文书送达之前,泉州城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变故,御前驻札武卫左翼所部人马突然接管了城门,虽然后来贴出了告示称是为了迎接蕃人的舶期到来,可这样不寻常的举动,让每个有心人都不免心中揣测。 现在,结合这封文书,赵老辈当然知道要出事了,无缘无故地,宗正寺要将南外司裁并到西外司去,那可是在几百里之外的福州,这里有几千人,不通过州衙如何行得了远路? 可是不走也不行,如果泉州有异变,他们这些赵姓人家肯定会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到那时,生命都失去了保障,还谈什么别的? 搞得不好自己就会成了全族的罪人啊!赵老辈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一定要办,但是只能悄悄地办,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招招手叫过一个属吏。 “去将他们几人叫来,就说老夫有事相商。” 属吏同样姓赵,他看了看这位老前辈的脸色,显得异常地难看,可是那个样子,肯定是不会同自己说的,让他去叫的这些人都是族中长辈,素有威望的老人,难道是有人犯了事要行家法?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和议(一) 临安府城外,从钱塘门出去,绕过城边的昭庆寺,然后沿着一道短堤向前走,就会来到一处湖心岛。岛上是小小的山坡,山顶有处名叫“秋鹤”的亭院,这个山坡就是孤山。 现在是盛夏时节,西湖上的荷花开得正盛,每天赏花游湖的客人络绎不绝,这里居高临下,又有亭院可供遮暑,正是文人相邀呤诗作对办酒会的好场所。可惜,最近游人们突然发现,从昭庆寺外开始,去往那边的路全都被顶盔贯甲的禁军军士封锁了。 刘禹在入口处下了马,前面太窄不适合继续前行,万一惊了马,掉进湖里就难看了。他将马儿交给府里的家丁,带着两个随从施施然踏上短堤,就像是前来游湖的一样。 倒不是他故作轻松,这次谈判,两个礼部主官并没有时时叫上他,只是通知了何时开始,在何处而已,既然这样,他又何必自找麻烦,反正这种谈判不会轻易结束,开始就当看看戏好了。 同远处的苏堤一样,这段堤坝上也植着柳树,每棵树下各站着一名军士,见到他穿着簇新的绯袍到来,都是低首为礼。就这样一直上到了山顶的亭院内,陈、王二人︾∧,已经坐在了里面,比他到得早一些。 “大宗伯、少宗伯,二位辛苦。” 刘禹一边招呼一边打量这个院子,正前方有个亭子,一道院墙将整个山顶围了起来,两边各有一道回廊通到亭子里,确实是个聚餐烧烤的好地方,哪天有空包下来搞个家庭野餐不错。 院子中间很空旷,摆着一长溜椅子,却不见长桌子,这同他想像的不太一样,不是应该针锋相对,大眼瞪小眼,急了拍桌子怒骂么? “子青来了,正说到你,一会儿就要开始和议,若是元人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子青以大局为重,莫要过多计较。” 礼部尚书陈景行是正使,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便出言提醒道,刘禹“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估计在二人的心中,他就是个愣头青吧,问题是刘禹的确不在乎,他就是在看看会谈成什么样子? 不得不说他的点掐得很准,还没有与二人寒喧完,身后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元人的使团只比他晚了几分。三人于是结束了聊天,一齐面向他们进来的方向,刘禹稍稍退了几步,与一同身为副使的王应麟站在一起。 “廉尚书,一路辛苦,某与你等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朝钦命的和议副使礼部侍郎王应麟,这位是枢密都承旨刘禹。” “二位幸会,廉某也来介绍一下,柴紫芝,某的副使。”廉希贤指了指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说道,刘禹冷眼看着他,少了一个副手,好像没有影响他的自信,至少在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简单的开场之后,双方各依宾主坐下,一方坐在一排椅子上,刘禹对面是个临时递补上来的,多半品级太低,都没有被介绍给他们。 落坐之后,陈景行首先站起来,宣读诏命,刘禹等人也只能站着听,元人没有要求,不过他们同样站了起来,诏书上就是对三人的任命,授权他们代表朝廷与元人谈判之类。 然后轮到了元人,廉希贤拿出了他带来的旨意,表明他们一行人也得到了元廷的授权云云。刘禹还是第一次参加古代的外事活动,非常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这些程序不知道是约定成俗还是事前商定好的。 双方验明了身份,一齐再度坐下,谈判这才正式开始,刘禹发现,作为主宾的宋人,这时候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似乎在等待对方先发言。 “诸位,本官奉我朝皇帝陛下之命,前来贵国都城,商讨两国之间罢兵息战,从此永结盟好之意。可惜,事与愿违,直到现在才与各位坐在这里,不得不说,贵国对于和议的诚意,令人怀疑。” “廉尚书此言差矣,贵使自到达临安府之始,一应起居用度都是照着上宾而设,对于贵使的要求,也是尽力满足。此事为何会拖到现在,责任不在我方,廉尚书如果想撕掳清楚,本官不才,愿意奉陪。” 陈景行站起身反驳了回去,一直以来他同这个人打交道得最多,深谙内情,一字一句,丝毫不落下风。廉希贤笑了笑没再继续下去,好像刚才只是出言试探而已, “过去的事,我方也不欲多纠缠,贵我双方既然都有诚意,那就不妨开诚布公。如今贵国还关押着我方数万之众,双方现在要议和,这些人是不是可以先放了,我方保证对贵国的俘获,亦是如此。” “廉尚书说得极是,既是议和,就应表示出诚意,贵方还占着我朝大片土地,荆湖、襄阳、蜀中、还有海州、安东州,不如先交还我方,再谈盟好之事如何?” 副使王应麟起身朗声说道,陈景行却先坐下了,自顾自地在那喝茶。廉希贤见是他答的话,同样坐回椅中,对面的柴紫芝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要发言。 这一番唇枪舌剑下来,双方看似互不相让,其实都在试探对手的底线,刘禹看着只觉得十分精彩,让他想起了大学时代的辨论赛,只是没有一个裁判在场。 “贵方莫要忘了,此番战事是因为贵方扣留我方使臣在先,两国交兵本不应为难使者,可贵方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然一扣就是十余年。遍翻史书,唯有汉之苏武可与一比,如今他回到国都便溘然长辞,这个责任,难道不应该由贵国来负?” “此事么,其中确有误会,我方送回郝先生之时已经致过歉,就连始作俑者也加以重罚,可是贵国毫无所动,仍是进兵江南,最后怎么样?”王应麟面对他的诃责,没有完全否认。 “小挫而已,我朝尚有百万大军,我大元皇帝不欲江南涂炭,故而未曾增兵,否则早就......”柴紫芝一脸地不宵。 “这就是贵国所谓的诚意?口口声声罢兵息战,现在却又以刀兵相胁,贵主若是不甘心,提兵来战又如何?建康城下,我方刘承旨便已见识过,你问问他怕是不怕。” 正在一旁观战观得津津有味的刘禹没想到会扯到自己的身上,他感到对面几首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自己这里,虽然有些不满,可人家提的是自己的光辉事迹,他也只能站起身拱了拱手。 “原来就是当日那位少年英雄,廉某怪道说看着眼熟呢。” 廉希贤明显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两人见面不只一次了,最近一次就在不久之前。刘禹自然不会去较这个真,淡淡一笑就坐回了椅中,他是来当观众的,对演戏不感兴趣。 这个插曲让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消减了几分,双方都借此回到了座位上,拿起茶水喝着,脑中飞速旋转,准备下一轮要如何说话。 泉州城中,就在城外的南外司接到了来自京城的文书第二天,蒲府也接到了从京城来的使者,来人不仅带来的最新的朝堂动态,更向他告知了那个刺杀计划已经开始实施。 在蒲家别院,蒲寿庚拈着长须站在窗前,这就是他一再要等等的那个原因,费尽心机的打探之下,还动用了秘密关系,才得到了琼州方面押送入京的大致路线,为此投入重金拉拢的一支叛军将成为主要的力量。 可是,那毕竟是在京师附近,离着临安城不到百里,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万一这条路也走不通?那就只能横下一条心了,蒲氏无比眷念那数十年的好日子,长兄经科举入了仕途,目前已经做到了一州主官,自己则为家族积累了难以想像的财富,这一切会成为南柯一梦么? 算算日子,使者回城的一刻,京师那边已经有了结果,说不定报捷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他真希望自己的猜测能成真,毕竟没有哪个真的愿意走上那条路。 “老蒲,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是某不明白,就算除了那孙.......某,琼州市舶司又怎么办?朝廷可没有说撤掉它。” 夏景急吼吼的嗓门响了起来,说到那个名字时他顿了顿,这人是蒲氏多年的亲信,现在要亲手除掉,心里只不定有多难受,他还是不要去刺激了。 “某岂能不知,事情总要一件一件来做,那个曾某不是已经身死了么?一司主事都不在了,如何再建得起来,再说了,出了这等事,某看有谁敢去接手。” 他知道迟早最后还得走上那条路,可是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等到元人南下了,才有必胜的把握,如今起事,朝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无胆鼠类!”夏景有些看不过他那种瞻前顾后的样子,要不是此人掌着海上退路,他才不愿意同这样的人合作,依他的性子,在泉州闹将起来,元人肯定不会放过个机会,说不定就会提早南下。 蒲寿庚当然听不到身后的诅咒,他在想着要不要再将那个元人的探子请来谈谈,最好能得到一个确实的保证,而不是那些什么遥不可及的虚言。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和议(二) 第一天的谈判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两边围绕着土地和俘虏恶战了一场,等到结束之时,马上就换成了彬彬有礼的模样,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让一言未发的刘禹看了场好戏。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双方都亮出了自己的筹码,也透露出了各自的需求,简单来说就是“用土地换俘虏”,最终能谈出一个什么结果,还有待之后的较量,或许就是比比看哪一方先沉不住气吧。 “子青欲往何处?”下了山,元人自会回驿站,陈、王二人则露出了分道扬镳的意思,多半是想回城去向哪个相公汇报吧,刘禹当然不会去凑热闹。 “走走,归家,二位宗伯还请自便。” 看得出来,对于他这一天的表现,二人比较满意,很安静没有给他们添乱,因此言语上也客气了几分,既然道不同,三人拱拱手就此作别,下一回的谈判在什么时候,现在还不知道。 “走,去大营。” 目送二人离去,刘禹从等候在外的家丁里牵过马,指了指远处说道,这里离金明的大营不远,既然已经出来了,干脆去他那里看看。 “那个官员自杀了!” 金明和施忠二人将他迎入营中,第一句话就让他心里一怔,窝藏】,纵容逃犯、参与逆谋都是大罪,宋人说所的不杀士大夫指的是上书言事者,可不是什么罪都能饶。就算那人主动戴罪立功,只怕都逃不过数千里的流刑,身体稍差一些的往往就回不来了,和死了差不多吧。 “没有作交待?” 刘禹猜到既然人都萌了死志,应该不会多说什么,果然金明摇了摇头,抓人的时候他的手下也参与了,刚包围那人的府第,其家人就全身披麻开了大门,正主儿已经死了多时,根本没有给他们机会。 死了也好,如果那人什么都说出来,铁证如山之下,这件事就放到了明处,朝廷将不得不明正典刑。金明的虚张声势之策也用不成了,他将立刻赶过去召集兵马,蒲氏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封锁消息是不可能的,明天京师里肯定就小道消息满天飞了,但是只要金明的动作不快,就能起作用,毕竟他的任命是上了邸报的,蒲氏会认为这是缓兵之计?那他才是穿越者。 “某也有一事,老姜已经动身了。” 消息是很晚了才传过来的,不出意外地话他们先会在广东路上岸,那里有杨行潜的接引,然后一路直上福建路,只需要过一个漳州。到了泉州境内还有张青云等人的支援,蒲氏会不会反应过来,就看姜才的动作有多快了。 “调令兵符昨日就已经发出,若是他们一切顺利,老姜会在泉州城下拿到。” 金明几乎在接到诏令的同时就发了出去,按最快的递铺速度,姜才到达的时候,这些事务也会送到泉州,当然是指顺利的情况。 “那某也早些动身好了。” 施忠在一旁听了他们的话,哪里还坐得住,这趟京师之行,有惊无险,他的手下损失了十多人,还有几个挂了彩,他自己却完好无损。呆了两天已经有些无聊了,听到自家老大动了手,心里更是着急,根本不做掩饰。 这件事上没人会去勉强他,金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老兵闻到硝烟就来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施忠作完决定,马上就退了出去,好像一天也等不了的模样。 “雉姐儿快到建康了,你真不打算叫她回来?” “随她去吧,某也起程在即,到时侯她又如何?” 对刘禹的问题,金明都懒得回答,他非常见不得前者那付装无辜的样子,就这么离着挺好的,分开久了,没准心思就淡了。有时候他就在想,要是这些事像杀敌一样该多好,成与不成,一棒子下去就见分晓,哪会似这样纠缠不清。 既然人家的亲兄长都这么说了,刘禹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一回江州之行,她多少应该能得到一些教训了吧。刘禹也清楚,雉奴其实很聪明,一般不会鲁莽行事。 保民坊的王宅,老平章王熵在书房接见了城外返回的陈景行,后者带回了今天和议的消息,具体的情形没什么可说的,一切都被书记现场记下来了,此刻就拿在王熵的手上。 因为年老,他的眼神已经不太好,陈景行特意找人腾抄了一份,用正楷的大字排得工工整整,饶是如此,密密麻麻的字体还是看得王熵有些头大,可是关系到国家命运,他也只能努力读完。 陈景行在一旁看着他,平章已经老态尽显,就这么些点字,他的脑门上冒出了细细的汗料,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已是雪白一片。陈景行有些心酸,拿起了几上的一方细布,为他轻轻擦拭。 “老夫老了吧,朝廷日后还要靠你们,莫做儿女之态。” 察觉到他的举动,王熵放下手上的几页纸,内容大致上他已经看完了。 “恩相说哪里话,学生还盼着时时能得到指点,朝廷也离不开恩相,怎好言退。” “撑得一日算一日吧。” 自家事自家知,王熵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远不如过去,不但容易劳累,心思也跟不上了。对于这个学生的宽慰,他只能摆摆那只枯瘦的手,不想再说下去。 “依你之见,元人会做何种打算?” “学生以为,他们想要回那些俘人是真,只是不欲拿出多少地界也是真,若是到了最后,只拿回几个州县,学生怕难以向朝廷交待。” 王熵知道陈景行说得是实话,并不是特意向他诉苦,虽然打了场胜仗,形势上还是远不如对方,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想要靠着谈判?谁也不是傻子,又岂会那么容易。 “你有难处,朝廷也有难处,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就让我们都勉为其难吧。鞑子狼子野心,你能挣得一分便是一分,不管最后能达成什么样的结果,有老夫在,无须你来做交待。” “恩相说得是,学生自当尽心尽力,不负朝廷所托。” 王熵的意思很明确了,他顿时心中大定,谈判这种事,最怕的就是上头一会一个主意,让具体出面的人无所适从,虽然名义上他是拥有全权的,可真有什么主张,又怎么可能不让恩相知晓。 钱塘驿的元人使团驻地,廉希贤也和自己的手下在商量对策,一天的一番试探,双方都有了些底,接下来应该怎么提,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他毫不担心宋人会狮子大开口,眼看他们内部即将起乱子,到时候自顾不瑕了,拿什么来和他讨价还价。 而且,大汗给他的指令很宽松,尽量多赎回一些蒙古人,至于汉军所部,几个千户以上的将领自然要拿下,别的都随他自己发挥,而新附军则提都没提过。 据他所知,失陷于宋人的蒙古骑军大致在三到五千左右,都是探马赤军,分散在好几个部落中,这些部落虽说不算大,在北地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更别说其中还有一个上万户。 换回这些人需要付出多少土地,他心中早就有了算计,到时候慢慢地撕扯好了,这样的过程是很无趣的,他现在唯一感兴趣的反而是那个今天没有说话的宋人副使。 “关于这个刘禹,就只有这些消息?” 这个人他在进京之初就有所关注了,当时只知道此人是建康战事的功臣之一,而且叙功靠前,这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因为那个人看上去也就三十不到的样子。 通过城中的探子,最后也只打探出了一些明面上的消息,都是宋人发在邸报公之于众的那些。后来招纳了吕师孟之后,又通过他得到了进一步的情报,包括此人的岳家有些地位,他的上位似乎借助了这些力量。 对于这样的说法,廉希贤不太相信,从见面时的感觉来说,他认为此子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并没有多少依据,而他就是这么认定的。 奇怪的是,此人对他也是敌意重重,似乎很了解自己一般,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廉希贤觉得如果不是处于敌对的位置,两人没准能成为朋友。 “吕氏传来的就这些,此子履历非常简单,在建康之前根本不知其人,就像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般。现在宋人那些说书人,都将他编成了段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下官看也是平常。” 柴紫芝的话他并不完全苟同,却也想着没有去反驳什么,反正马上又会开始谈判,今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呢,慢慢看吧。 他的这个副手不如之前的严忠范好用,后者出身汉人世家,不像这人是个纯粹的文臣。可是一想到那个生死不知的同僚,廉希贤就说不出地担心,贼人是为什么朝他下手,是不是和谈判有关系?都从无得知,只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吧。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和议(三) 三天之后,李十一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建康城,他们是赶在城门大闭之前出的城。看着这些蛮横的北地豪族,守兵既不敢怒又不敢言,还得赔着笑脸送他们出去,至于搜查,别逗了,没看骑马的汉军百户手放在刀柄上吗? 其实李十一心里很清楚,对于解家这块招牌,他们用得有些过度了。如果被有心人查出,每一次江州出事,都有解家人出城去,难保就不会引起怀疑,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救回雉姐儿是侍制下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 还好没有人手损伤,跟着雉姐儿的两个男子都被救了回来,城中那些兵丁,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要说打仗根本上不得台面,否则年初的时候就不会闻风而降了。 现在江州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连续两个高官出事,鞑子就是再蠢也应该反应过来了,这一向时,他已经决定了尽量不再回来。接下来的重点仍是敌境内,现在已经耽误了好几天功夫,他心里有点焦急,益都计划必须要赶快实施。 “雉姐儿回来了!” 好像是一路憋着,直到进了建康城,同他们一起回来的那些军士才开始起哄,这些人跟过她不短的时间,有几个月没见过了。 雉奴走下马车看着这座熟悉的城池,那些日5,日夜夜不眠不休守城的日子又浮现在脑海中,当时虽说又苦又累可是心情却很畅快。可惜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因为那个人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不再需要她了,说不上是激动还是伤感,雉奴一边回应着军士们的热情,一边热泪盈框。 “你这小子还没死啊!” “高了、壮了!” “娶媳妇了吧,笑得这般欢快!” ...... 几乎每一个人她都叫得出名字,尽管当时作为守将和亲兵头儿,她经常是不苟言笑,可是现在不同了,只当是多日未见的同伴一般,遇上特别熟的,她还会擂上一拳,武人之间表达情感就是这么简单直白,非常对她的胃口。 月娥羡慕地看着她们,原本因为亲手杀了一个人带来的惊魂甫定已经荡然无存了,余下来的只有生存之后的庆幸,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自己想要托付一生的那个男子适时地出现了,世上还有比这更抓心的举动吗? 如果说之前的心思还多少有些报恩的心理,此刻只剩下满满地倾心了,心中那份跟随的心思又坚定了几分,不管他去做什么,自己都会相从,如果要死,那就死一块儿吧。 “她还真是你们的头儿啊。”她喃喃地自语。 “嗯,包括某也是,你没见过她守城时的英姿,至今为城中百姓传诵,那可真是木兰在世。” 李十一同她站在一起,点点头说道,他出城的时候居多,与雉奴打交道的时候不算多,可并不影响他的赞赏之情。如果他知道后世有个词叫“女神”,那么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不光是他的,也是在场所有军士的。 “你......你不再避开我,可是答应了?” “若某说不,你是否还会去杀个鞑子?” 月娥一句话出口,已经羞得脸上发烧,头都不敢抬起,李十一看着她低下螓首,露出一截涂上了黑灰的颈项,如果洗干净了,不知道会是何等的动人! “那不是.......奴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脑中一热就随着她走了。入城的时候怕得浑身发颤,杀完人手脚无力,跑都跑不动,还好你们来了。” 月娥嚅嚅地解释着,李十一能想像当时的情景,这是个只会弹琴唱曲的小娘子,可比不得雉姐儿,何曾做过杀人的勾当,他心下有些佩服,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有些犹豫。 “某答应又有何用,你爹爹如何说?官家又如何说,某不过是个小军头,值不得你如此,月娘随你爹爹去京师吧,让他为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岂不比跟着某吃苦强?” “别人先不管,奴只问你如何想,若是你自己不愿,那便罢了,休要再说那些。”又听到这些话,月娥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想我李十一何德何能,得了姐儿你的青眼,岂有不愿的,可......” 李十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堵上了,这只小手虽然黑黑地,可触感柔软,让他的心中涟漪丛生。 “那就好,大不了,奴随了娘去,不再姓那个,让宗正寺除了籍便是。”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李十一并不想再去打击她的信心,侍制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说不定就是卡在了宗正寺那里。月娘的那个是国姓,怎么会让你说去掉就去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并不想辜负这个女子,可是事情并不由他掌控,最后会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两人都沉默下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整个院子里一片安静,军士们都在打量着他们俩。雉奴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月娥一下子就低了头,动作迅速地窜到了李十一的身后。 “呵呵,你等尽皆在此,还省了本官一番手脚。” 随着一阵长笑,李庭芝的车驾出现在院外,没等众人迎出去,他自己已经走了进来。院子里的这些军士现在都挂在他的名下,算是自己的部属,却又算是借来的,因此他并没有表示出寻常的严肃样子。 “属下等参见大帅。” 李十一松了口气,这个变故让他从尴尬中解脱出来,赶紧带着众人上前见礼,月娥悄悄站到了雉奴身边,两个人还是男子打扮,在人群中倒也不显得扎眼。 “你们刚回来,本官就不说闲话了,太皇太后有圣谕到,李十一义勇兼备、可堪大用,着超升从九品承信郎。” 李庭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接着就拿出一封文书,封皮上包着大红色的祥云锦缎,一看就出自大内。 听完之后,李十一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想到圣人会特意颁下旨意,升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军头,手下的军士和两个女子也不明所以,一时间竟然无人上前恭贺。 “此其一,其二,本官接到了宗正寺的回文,称宗女赵氏月娥,端庄娴淑、柔娩嘉仪,材可婚配,望尽速拟定上报京师。”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十一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月娥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当下就抱着雉奴喜极而泣,自己不用改姓了,也不用除籍了,所有的难题全都解决了。 “发什么呆啊,这是喜事,建康城里也该办场婚礼了,赶紧去找你岳家老大人商议商议,到时候,本官与你主婚。” 看得出来李庭芝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这对有情人儿总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其中多半还是刘禹帮了忙,否则圣人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 “恐怕要拂了大帅的好意。” 笑着接受了众人的恭贺之后,李十一却转过身对李庭芝抱拳说道。 “怎么?你要走。” 李庭芝没有会错意,他一眼就看出前者并不是不愿意,而是自卑,眼下事情解决了,他这么说,就肯定是有要事去办。 “嗯,本是早就应该起程的,耽误了几天功夫,某想先将她父女托付与大帅,等某回来了,再去致歉。” 李十一放低了语气,他没有说去干什么,李庭芝明白肯定与北边有关,既然如此就只能推后了,肩负着这样的重担,难怪他心中会有顾虑,万一出了事,那可就是望门寡。看着不远处沉浸在喜悦当中的那两个身影,李庭芝暗暗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他们返回建康城的第二天,从鄂州赶到江州调查之前严忠范失踪一案的元人官吏也进了城,他们是坐船一路经汉水而下的,为首的正是益、莱路行军上万户、汉军兵马副都元帅张弘范。 看到街面上死气沉沉的模样,张弘范皱了皱眉头,元人要的可不是一座死城,而是能带来人口和税收的繁荣之地,否则南下征服宋廷的意义何在? “你们总管呢?” 在城门口,前来迎接的本地官员一个个耷拉着脸,像是死了亲人,张弘范更是心下不爽,再一瞅,队伍中独独少了一州主官,不由得出声质问道。 “总管他......不在了。”总管府的几个属吏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官员才大着脸子说道。 “不在?上哪儿了,命人去找。” 听到这样的说辞,张弘范下意识地就以为是故意怠慢自己,厉声喝道。 “前日里,总管在家中被人刺杀了。” 刚才出声的官员赶紧解释道,张弘范不由得一怔,他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久之前,就在这城中,一个三品侍郎莫明其妙地失了踪,紧接着,一州总管在自己的家中被人杀了? 如果这一切属实,事实就复杂了,自元人退却之后,江州就处在了与宋人相邻的最前沿,这些会是宋人策划的么?他们这么做,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地?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张弘范只觉得头脑发胀,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和议(四) 在相隔了一日之后,谈判的双方都做了些准备,再次来到了孤山上的亭院,开始进行第二轮的交锋。这一回双方不再做过多的纠缠,都是直接切入主题。 落座之后,廉希贤等到奉茶的侍者刚刚退出去,就给一旁的副使柴紫芝打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站起身,从袖笼中取出一几页纸,面朝宋使的方向拱了拱手。 “诸位,两国既有罢兵之议,那么对于我方在上次战事中陷于贵境的将士,可否有个数目报与我方?我等对比一番后才能定夺。” 这个要求来得有些突兀却是合理的,陈景行同王应麟低声交谈了几句,上一回他曾一同宣慰江南,带回来了详细的战果,谈判之前也做过准备,一个属吏在得到他的示意后,拿出了一卷册页递到他的身后。 本想交与王应麟的,无意中看到刘禹悠闲地在那里喝茶看戏,陈景行转念一想,又叫人传了过去。不管怎么说,刘禹也算是枢府一员,这种军事上的事,还是他来说比较好。 “嗯。”突然被属吏塞了一卷东西,刘禹诧异的打开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建康战事的结果,分●,门别类地列出了斩首、俘虏、缴获,下面还有核查官员的印鉴和签名。 “既然贵方问到,那就让本官来说说吧。”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他起身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然后朗声说道。 “自贵军出了建康府,我军事后点算,一共擒获各部人马四万七千三百五十一人,其中伤者二万三千余人,重伤不治者一千九百余人。前些日疫病肆虐,从江南传回消息,有约摸五千余人丧生,病倒者亦有万余,如今完好无损者应该还有三万左右,这个数字不知道贵使是否知晓。” 当然,最后的那一段并不在书册上,而是被他送到琼州的那一部分,第一批的三千多人已经到了,后面的还留在建康城外,这些人已经被刘禹扣了出来,并不怕他们去查证。 这还是廉希贤等人首次得到详细的损伤数字,如果包含战死的,这一战损失就在八到十万,可说是不小的失利了。柴紫芝听了他报的数字,大概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然后提起笔记在了纸上,并将这张纸交给了廉希贤。 刘禹敏锐地观察到,在看到那个数字的一刹那,廉希贤的眼中闪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像是惋惜、遗憾又像是愤怒、不解,最后他的瞳孔微缩,整个面部变得狠厉,只持续了一下,就恢复如常。 “贵使报出的数目,我方还要派员前往查验,这一点请贵方应允。当然在结果没有回来之前,暂时就以此为依据,我等继续商议,若是有大的出入,日后再另行处置,如此可好?” 从这里到建康城来回也要好几天,他们这么提议也是应有之义,陈景行当然不会反对,双方简单商议了一番就将此事定下,由宋人陪同他们派人去建康城,负责一应通关文堞等事宜。 至于这些人是真的去查看俘虏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刘禹当然知道他们是贼心不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只是建康城现在还有什么?只怕到时候不要太失望了。 “听闻临安城中还关押着我方一些将校,过了这么久,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此事还望行个方便,准许我方前去探望。” “这个么,本使无权做主,还要请示朝廷,若是应允了,自然会去告知诸位。” 陈景行习惯性地打了个太极,廉希贤也不以为意,那些人才是他最主要的目标,不管是汉军还是蒙古人,只要是千户级别的将官,背后都有一方势力,宋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奇货可居嘛,他知道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 “咳咳。”元人似乎提完了要求,一时间场面上有些冷,王应麟等了一会不见他们发话,于是站起身。 “贵方的要求我朝会尽力满足,不过礼尚往来,那些仍在你方手中的州府,是否定下一个时限,以便双方交接?” 一听他的话,元人那边就有些骚动,柴紫芝刚想站起身反驳,却被廉希贤一个眼色制止了。后者望着王应麟,好整以瑕地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人都安静下来。 “但不知这位先生说的是哪些州府?” “沿江各地的池州、江州、南康军、蕲州、黄州、鄂州、郢州,还有随州、德安府、信阳军,海州、安东州诸地。” 王应麟显然事前做了功课的,根本不用看什么,一张嘴就背了出来,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原来还有这么多地方在元人的手里。刘禹知道他还没有说完,蜀中的嘉定府一带也是年初丢掉的,不知道为何他没有提。 “王先生说完了?你似乎忘了,还有襄阳府、房州、均州、光化军,对了,贵国在一百多年前还丢了汴梁,要不要一并还与你们?三百年前,我国的大都城叫什么?燕京么,不也是贵国口口声声要光复的?” “你......” 王应麟听到这些话,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激动,手指着廉希贤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恨平日里没学几句骂人的俚语,这会愣是想不出来反驳的词。 “伯厚,你先坐下。”看到他的表情,陈景行出口说了一句,王应麟愤愤地坐回去,面色胀得通红,一连喝了几口茶水都压不住。 “贵使之言差矣,既是和议,战前你我就以汉水为界,如今要息战了,贵方还据着我方之土不走,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我方是带着极大的诚意而来的,这位王先生说的地方,多数都是主动归附我方的,他们心向我朝,我朝自然不会轻易舍弃。如同我说的那些土地,我大元得自金人,当然没有再交与贵方的道理,陈尚书,你说呢?” “荒谬,那照廉尚书的意思,我方需得主动交还俘虏,才能求得贵方罢兵?若是如此,你我还谈什么,这样的结果,恕陈某无法向朝廷交待,想必也非你想看到的吧。” 刘禹算是亲眼看到了一个自恃强者的外交人员是如何地盛气凌人,廉希贤并没有疾言厉色,可话语间总是高人一等,仿佛打了败仗的那一方是宋人一般。 “那倒也不是。”廉希贤突然话风一转。 “如果贵方同意,对于那些将士,我国可以付出相应的补偿,这就是你我坐在这里的原因。不过,若还是照那位王先生所言,非只我等不能答应,就是传回去,我主也势必不悦,到时候,只怕再度燃起战火的就非是我方的责任了。” 廉希贤话里的威胁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陈景行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这些元人居然如此强硬,避而不谈交还领土的问题,这怎么行。 “那依贵使的意思,打算做出什么样的补偿?” “草原上赎人,不外乎牛、羊、马匹,贵国若是有兴趣,都可以商量。金银财帛,需要多少,开出价来,只能让将士们归来,我主必然不会吝惜这些。” 陈景行被他一付商贾嘴脸呛得说不出话来,明明知道自己的意思,这是摆明了要谈崩么? “如果是这样,那便不用谈了,你说的这些我朝应有尽有。本官要提醒廉尚书一句,江南多疫病,多耽搁一天,只怕就会多死一些人,今日之事,本官会具本上奏朝廷,下一回是否还要谈下去,再说吧。” 说完他站起身,也不待对方回话,带头就朝外面走去,王应麟等随员也赶紧跟上去。刘禹的动作慢了一步,落在了最后面,他出去的时候,特意注意了一下廉希贤他们,后者似乎并不怕什么,在那里自顾自地喝着茶。 刘禹当然不相信他们是有意要将这事搅黄,廉希贤这么做,是单纯地先漫天开价,然后再好坐地还钱呢?还是另有什么倚仗,他总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忽略了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一时却把握不住。 第二天,陈景行果然将事情在朝会上公之于众,这个责任太大了,他根本担不起。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知情,老平章王熵毫无所动,陈宜中和留梦炎二人也是沉思良久。 “......臣等有负圣恩,恳请朝廷另选贤能,以代臣之职。”说到最后陈景行连辞职的话都冒出来了,刘禹看着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作伪,还真是个演技派啊。 “事情才刚刚开始,什么都还没有谈出来,不要动不动就撂挑子。老臣以为,元人此举未必是真,还是先与之周旋一下,试探一下他们的意图为好。” 王熵听他说完,先是出言教训了两句,接着又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对于这样的事,谢氏原本就没有什么主意,一听之下自然都依他所言。 这二人的举动,总让刘禹有种一唱一和的感觉,不过他现在还猜不出其中的用意。出了这样的事,朝堂上变得十分安静,就连言官们也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琼州市舶司之事,你等可有成议?” 正等着值事官喊“退朝”,突然听到帘后传来谢氏的声音,不是被她提起,刘禹都几乎忘了曾唯一死,市舶司就没有主官了,这还确实是个问题。 “臣等议过了,曾唯身死王事,照例应追赠一等,可授光禄大夫,荫其一子。”留梦炎欠了欠身出言答道。 “喔,如此倒也罢了,就照此颁诏吧,关于他的继后人选,你等属意何人?” 显然他们并没有就这个问题达成一致,谢氏的话问完,半晌都无人应声,一时间竟然冷了场。 “众卿若是有自荐或是推举的,不妨在此奏来。” 不得已,谢氏放大了音量,殿上的百官听了开始交头接耳,那个地方本来就是偏远荒凉的所在,又是匪情不断,一个主官刚刚才殒命,谁吃饱了撑地会主动要求去? 谢氏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在帘后发出了微弱的叹息声。这时候,刘禹突然想起了曾唯临死之前说过的话,他转头看了一眼另一列朝班中的那个身影,提起袍服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在御座下正了正衣冠,执着圭板便是一揖。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和议(五) 广南东路路治所在的广州城,到了七月底已经接近一年最热的时候,由于地处岭南,面朝大洋,又有西江、郁水等汇聚于城下,气候湿润闷热、温暖多雨,令初次到这里的人很难适应。 数月之前刚刚新任本地主官的赵溍就是如此,照理来说,来这里的日子不算短了,可他仍然不愿意呆在房中,就连下人们为他充当人力风扇,他也觉得那风透着一股子热气。 因此,平时最爱呆的地方就是府内的一处水亭了,茶余饭后,躺在横亘于湖面的亭子间,自有一阵清凉之意,只有在这里看不到时时晃在头顶的大日头了,才能稍解他的郁闷心情。 谁都知道,整个岭南,两广之地,在前唐时还是发配充军的流放之所,到了宋室,也就是南渡之后才开始重视起来。特别是海贸逐渐昌盛之后,这里不再被视为畏途,可在赵溍的心里,自己就是被发配来的。 建康之战后,朝廷开始清算之前的错漏,包括数名政事堂相公在内的官员被贬、被流,最远的就在他的治下。几乎都是那次事件的参与者,可是在他看来,自己除了官身上大一些,,和那些流人没有≠,什么区别。 前人苏轼被贬至惠州时曾做过一首诗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现在,传说中能让杨贵妃展颜一笑的荔枝就摆在他的手边,而他却看上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 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 五月畲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 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 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唐李德裕的一首诗,最后一句可谓写出了他的心声,地方再好又有什么用?远离朝堂,邸报送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之前的事了,他赵溍不曾老到要致仕的年龄,还有能力为国分忧呢。 “东家,东家。” 正眯缝着眼睛休憩,突然听到了几声呼唤,目前的这个幕僚是前任路臣留下来的,熟识当地民风民情,他初来乍到很需要这么一个领路人,于是就将他留下了。虽然没有之前的陈先生那么能干,总得来说还算是得力,一想起枉死的那个陈先生,赵溍现在还从心底里觉得可惜。 “何事?” “回东家,府外有人递了帖子,说是东家的故人,想要求见,管家拿不定主意,就找到了某,你看......” 故人?这犄角旮旯的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故人,多半又是像之前一样来打秋风的吧,现在他赵溍比不得以前殷实了,留下的那点财物还得要作打点之用呢,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情就烦躁起来。 “你看着办吧,若是确有难处,就让门房打发他几个子,本帅没有空见他。” 赵溍闭着眼睛摆了摆手说道,半晌没有听到退下的声音,他睁开眼一看,那个幕僚一脸发怔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张帖子,似乎很是为难。 “此人什么来头,让你踌躇至此?” “他本人倒也罢了,跟随其后的军士,个个一身甲衣,看着像是御营禁军的装束。” 幕僚一脸苦相,他也不想在东家休息的时候前来打扰,可无奈来人确实不一般,一个个鲜衣怒马、趾高气扬,根本不把守门的军士放在眼中,再不给个答复,只怕人家就要闯将进来了。 “御营?你是说他们从京师而来,一共多少人。” “二十余骑,看模样奔波日久,应该是昼夜兼程赶来的。” 幕僚的话让赵溍心下一惊,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甲士,又是从京师来的,莫非出了大事,来查办什么人?他头一个就想到了自己,不会是东窗事发,要来秋后算帐吧,还没想出应该怎么办,就听到回廊那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赵帅,故人来访,何以慢待至此?” 人还没到,就传来一声长笑,一旁的幕僚心知不好,人家等不得已经自行闯进来了,不必说肯定是发生了大事。而再看看东家的神态,竟然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拿在手里的细瓷盅子“咕噜咕噜”地滚了下来,在地上砸得粉碎,而他却惘然不知。 建康府隔江相对的真州,这里已属淮东路治下,然而由于现在淮东无帅,因此相当于由李庭芝直属,这在之前是不允许的,而现在却被朝廷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从这里经盱眙军就可到达淮东重镇楚州,再从那里过了淮水便是鞑子的地面,李十一所规划的线路就是这一条。他昨日赶到了六合县城,在这里汇集了之前的弟兄们,现在正是清晨时分,赶路的好时节,一刻也不想耽误。 “那人醒了么?” “醒不醒得,一棍子打晕了往麻袋里一装,塞到大车上便是,也省得噪聒。” 一个手下满不在乎地说道,为了看住这个人,他们几个错过了跟随都头去江州,心里正窝着火呢,哪还有好脾气。 “小心看好了,一定要让他活着。” 李十一也不怎么在乎那人的待遇,管他是个多大的官儿,现在就是他手上的肉票,要不是活着更有价值,他才懒得废这劲呢。 “掌柜的放心吧。” 不多时,一个大麻布袋子被人扛了出来,“咣”得一声就给扔到了大车上,这上面并没有装人的那种车厢,而是堆着一些相同模样的袋子,里面都是鼓鼓囊囊地,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除了留在建康府的一部分,这里的三十多人就是他的机动力量,也是益都计划开始后全部的人手,跳上自己的座骑,李十一的脑子里已经开始想着要如何布局,说倒底这点人还是太少,且都是生面孔,没有当地势力的配合,做起事来便会处处不顺。 因为通着前线,两淮的道路修得很宽很坚实,这是粮秣辎重大车过道的必需要求,朝廷每年拨下来的巨额军费,倒有一半要用在这上面,只有这么宽敞的路面,才能保证战时的供给。 到了宋地,他们就成了大帅府直属亲兵,手上的牌子比解家在北地的还管用,守门的军士看过之后不仅直接放行,还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军礼,对于这样的角色转换,李十一已经越来越驾轻就熟,或许自己天生就应该干这行吧,他有时候就在想。 “掌柜的,咱们后面有几个尾巴,从城里一直就跟着,这会子还吊着不放呢。” 走上城外的大道,一个手下靠近他的耳边悄悄地说道,李十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监视,这里是宋境,他毫不担心鞑子会有什么企图,对方做得不怎么专业,他倒是想知道会是何许人。 今天预计的宿营地是盱眙军所属的天长县,不出意外地话,时间并不算紧张,因此他的队伍行进得也不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停下来稍稍脚。而每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后面的那些人也站着不走了,不知何故,李十一一直就这么让他们跟着,不像要采取行动的样子。 过了一个时辰不到,州内最高大的山岭马鞍山就被甩到了身后,这条路在山脚下打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拐。李十一命令手下继续前行,自己却在拐角处停了下来,他没有多带人,因为走了这么久,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后面跟着的会是什么人。 “李......李都头。” 老狗子和他的同伴正远远地吊着前面的那队人马,突然在转过山脚的时候,一骑出其不意挡在了他们身前,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们哪里还不晓得,自己的行为根本就没有逃过人家的眼睛。 “雉姐儿呢?” 其实要论军中品级,老狗子还在他之上,早在数年前他就凭着军功得了九品的郎官,可现在是自己行为鬼祟,心气上就矮了半截。再加上人家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被他这么一问,老狗人讪笑着指了指后面。 就知道是这样子,李十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特意只将行程告知了李庭芝,可是这个女孩还是得到了消息,现在去追究是谁泄的密已经没有意义了,要怎么着才能将她劝回去?李十一感到无比地头痛。 倒不是说雉姐儿跟着会是他的拖累,谁都知道侍制对她的重视,他此行要深入敌境,比不得江州那种地方,那可是鞑子的核心区域,万一出了事,根本没有办法相救,到时候他拿什么去和侍制交待? “你......你怎会在此?” 离着半里地左右的大道上,一辆牛车被人赶着缓缓而行,老狗子二人带着他返了回去,李十一从车厢后面掀起帘子,眼前看到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车里坐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女子,当然不是雉奴,可是,自己不是明明交待他们父女留在建康府吗?一个雉姐儿已经让他头疼无比了,再加了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难道她们以为自己是去游春的? “雉姐儿呢?” 李十一放下帘子,像老狗子他们询问正主儿,二人还不及答话,坐在牛车前方赶车的一跃而下,摘下竹笠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身青布小衫,颌下还粘着两撇胡子,却不是雉奴是谁。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和议(六) 这些消息被及时地传递回了临安城,刘禹在书房中翻看着,不时地根据具体问题发出指令,几个亲兵马上就将这些指令发出去,像一张网撒向了四面八方,这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让他非常满意。 “姜招抚所部到何处了?已经到了广州外海,嗯,告知杨行潜,做好接应准备,上陆后全部换成广南的军号,从潮州过境,水军也是一样,将海司旗号收起来。” “张青云还没有退出城外?传令过去,就说本官说的,不论他现在在做什么,都一应放下,必须在一日之内撤到城外,立刻!” “什么?雉姐儿又跟去了,还稍带上了别人,我去。” 刘禹听到最后一个消息,不由得冒出一个现代词汇,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生气了,李十一此行的任务很重要,没功夫陪她们来来回回地接送,简单地考虑了一会,他还是决定随她吧。 “告诉李十一,不论何人,都要听他的调遣,切记不可擅自行事,若有违抗者......让他相机行事。” 本想说句什么重话的,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真要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得全力营救,打不得罚不得。刘禹只能让李十一自己去处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好在看上去一切都还算顺利,杨行潜已经抵达了广州城,姜才的人马也接近了那里,泉州城被昼夜不停地盯着,有什么异常都会及时地反馈回来。刘禹站起身,拿起案上的一面小旗子,插在了放在屋中间的一块沙盘上。 这块沙盘是他让亲兵们做的,大致上就是以泉州城为中心的范围,数据主要来源于张青云他们的所得,到现在仍然在不断地完善中,可信度要比后世推测出来的高一些。 “这便是大宋么?好生有趣。” 璟娘是来给他送吃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进来的时候,刘禹已经将事情大致上处理完了,正站在沙盘前发呆。 “只是大宋治下很小的一块,要是将全部的领土做出来,只怕整个府第都摆不下。”刘禹将她揽到身边,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块糕点。 “原来有那般大啊,可惜奴只到过宁海和这临安,不知别处是何等光景。” 璟娘悠悠地说了一句,刘禹知道她在羡慕谁,可惜这不是后世,他也没法答应带着妻子去全国旅游。好在璟娘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管去到哪里,最重要的就是夫君能在身边,那样的话,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离着午时还有一会儿,妻子应该是小睡之后刚起来的,身上有着沐浴过后的清香,刘禹很喜欢这股味道,自然、清新,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发完这句感叹,璟娘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让夫君揽着自己的腰,她知道夫君在筹谋着一件大事,对于自己帮不上忙的事情,她没有多少好奇心,能够这么陪他一会儿,就足够了。 只是好景不长,这份宁静被突如其来的访客给打破了,刘禹看着帖子上工整的字体,心想这人还真是个急性子,不过一天就追到了自己家里来。 “将人请到这里来,把这个拿下去,换成琼州的送上来。” 既然有客到访,璟娘便放下吃食离开了书房,再过一会儿,她还要去准备午饭,这样的日子是愉快而又充实的,在她的心里隐隐有个愿望,真盼着这场谈判永远继续下去就好了。 “好你个刘子青,某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屡次加害于某?” 随着一声高呼,兵部侍郎黄镛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不待人通报他就径直推门走了进来,屋内几个亲兵正巧摆好了沙盘,都转身退了出去。 “这是......琼州?” 看到桌子上活灵活现的沙盘,黄镛立时就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围着沙盘上的图样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嗯,这里就是琼山县城,这是琼州港码头,海峡对面是雷州,这里是水军大寨,沿着这条路过去,便是临高县城,这里是一处天然的港湾,也是市舶司所在地。” “道子兄,便是殁于此处么?”在标示着临高县的那一带,没有什么建筑,显得十分荒凉,黄镛喃喃地看着那片沙土,似乎不敢相信人就是在那里没了。 “嗯,市舶司选址到开工,都是他亲力亲为,如今你接掌了,还望严加督促,以期早日完工,方能告慰他在天之灵。”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两人说到这里都沉默了下去,昨日在大殿之上,黄镛突然听到有人举荐自己,而举荐的这个人他还认识,两人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在京师也素无往来,那这样的举动就耐人寻味了,与其在家里着急,还不如上门问个清楚,好在此人多少也有些名气,府第倒是不难找。 至于这个职事,他从心里并不想拒绝,自建康一行回来后,他这个兵部侍郎就显得无所事事,眼看着当日自己的副使都升了尚书还担负着和议的重任,说心里不着急肯定是假的,可以他的个性也不屑于去钻营。 江南一行出自陈宜中的举荐,可他并不是陈宜中的人,两人的交情也止于当年那个事件,说到这一点,曾唯同他也是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眼下有个机会出外,而且是执掌一司主官,虽说有些偏远,可黄镛并不在乎这个,当年流放也差不多就是这个距离,重要的是,那是一桩建功立业的好事,能够让他心动。 “某有一事不明,可否告之?”这个问题不问清楚,他的心里就着实有些痒,当然进门那句话只是随口说说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此人会害他。 “不是某。” 刘禹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昨天出人意料地当廷推荐,不仅他本人愣住了,就连满朝文武都没人想到,结果非常顺利地就通过了。 “举荐你的人是曾道子,某不过替他传个话而已。” 刘禹的回答让他一愣,可是抬头一看,这个年青人的表情无比严肃,根本不像是开玩笑,况且也没有人会去拿死人开玩笑,黄镛转头看着那付沙盘,渐渐好像明白了什么。 “器之兄,某敢保证,等你到了那里,一定不会后悔,那里值得你我付出心血,甚至是性命。” 既然他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刘禹就知道这件事多半成了,相信他到了琼州,会和所有看到的人一样,喜欢上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这种变化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奇怪的是,又是过去了一天,依然没有人来通知他恢复谈判,元人也没有催促,双方似乎在冷战中。既然如此,刘禹也乐得清闲,他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陈宜中最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南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要藏着掖着。两处战功要封赏,将士要抚恤,朝廷又拿不出多少银钱,这个分寸要如何掌握都是伤脑筋的事。 这倒也罢了,拟好的条陈到政事堂,却没有顺利地通过,让他不禁有些恼火。问题并没有出在蜀中,张珏的功绩有目共睹,升四川制置使,加开府仪同三司,封公爵都是应有之义。 此外,他的部下中,王世昌知泸州,张万知涪州,赵安升了重庆都统,余者也各有封赏,这个没有什么异议。问题出在姜才这边,原因则是当地的大户联合起来将他给告了。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 陈宜中看了看随着公~文送上来的状纸,洋洋洒洒几万字,如果单单看这上面的话,一桩桩、一件件都表明姜才非但无功,还是个欺辱乡绅、滋扰民间的大兵痞。 “今日刚刚到的,这里还有知雷州虞应龙发来的公函,说他纵匪入寇,鱼肉乡里,你要不要看看?” 留梦炎将公~文抽出来放到了桌上,二者是一起进的京,当地大户把官司打到了雷州,可琼海又不归雷州管,甚至广西路治也不行,于是只能一块送进了京师。 原本按枢府拟定的封赏,姜才有两次剿匪之功,直接升任侍卫马军副都指挥使,将来可以接金明的位子,可是看到眼前的一切,陈宜中知道不可能了。 “要派员下去?” “黄器之接了市舶司之职,某与平章商议了一下,一事不烦二主,就着他兼了这个差使吧。” 连人选都出来了,陈宜中还有什么可说的,这种事情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战争期间,发生不希奇。如果非要较这个真,统兵的武将只怕都难逃脱,包括蜀中的张珏在内。 好在就算是坐实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只是这一趟的功绩,肯定就没有了,姜才如果想要回京,还得再等等。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当然有些遗憾,原本有心借此将姜才一举收入囊中,此人是个将才,万一以后有了战事,缓急之间也拿得出手,将这样的人放在琼州那种地方,还真是可惜了。r1058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和议(七) “陈......” 赵溍看着这个曾经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幕僚,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一个“陈”字刚出口,就被对方打断了。 “赵帅。” 杨行潜朝他拱了拱手,仿佛是多年之前的动作,可是其中已经没有了卑下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信,甚至是自傲,那是赵溍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 “杨某已经随了母姓,这个‘陈’字还请莫要提起。” 杨行潜的语调不高,可语气却是执拗的,深知他脾性的赵溍自然明白他的执念从何而来,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好吧,行潜,看来往日你居于赵某幕中,还是屈才了。” “昔日蒙赵帅收留,让区区有碗饭吃,杨某无时不感念于心,只盼日后有机会报答。” 当年跟随他,赵溍也的确是以心腹待之的,虽然这个人为人不怎么样,可对待自己没得话说。不但银钱上从不亏待,机密之事也从不避讳,几乎是言听计从,因此,这几句话,杨行潜说得真心实意,并无虚言。 赵溍注视他的表情,想想往日的交情,心下也是感慨不已,可是他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切都像眼前的江水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你自京中来,可是领枢府的令?”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赵溍开始关注眼前的事,既然是他领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加害自己的举动,但瞧这阵势,事情也不会小,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确实如此,某此次前来广州,身负密令,要在此接应琼海招抚姜才所部,他们会在登岸后转向陆路,直趋京师。” 既然是密令,当然就不方便公之于众了,见杨行潜没有拿出来的意思,赵溍也就知趣地没有多问。可是突然有一军过境,总得有个缘由吧,他倒不是怀疑这些人图谋不轨,小心惯了的总会多一个心眼。 “前些日子,海贼犯事,袭击琼州,赵帅可有耳闻?” 杨行潜了解他甚深,一眼就看透了他那点心思,这说辞是事先就拟好的,此刻当然张嘴就来。 “听到一些,不是说后来击溃了么?” “正是,因此,姜部此行便是押解所获贼人数千上京,其中还有神秘人物,据闻与京师中人有瓜葛,此事甚为机密,还望赵帅体谅杨某,切勿外传。” 杨行潜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件事真假皆有,姜才现在确实带着一些海贼,而那个神秘人物也是真,只不过早就已经押进了京而已。赵溍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也不免吃惊,如果一切属实,就意味着朝堂上会兴起大狱,这说不定就是个机会,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又和蔼了几分。 “还是行潜知我,如今你在枢府高就,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可得多念着点某。” 对于他的猜测,杨行潜没有否认,他现在的东家刘禹本就是枢府属员,这么说也并不为过。这样的行径落在赵溍眼中,自然就是默认了,枢府几个长官,日后说不定就是入相之选,到时候此人成为宰相门下,这份交情说不定就会有大用。 “需要某做些什么?行潜只管说来,无须客套。” “还真有一事要劳烦赵帅,姜部上岸之后,为了避免麻烦,可否换成广南的军号,过境之时也方便些。” “这等小事,某立时便发下行文,需要什么只管遣人去取,粮草、军械都可筹集一些。” 对于赵溍的慷慨,杨行潜拱拱手笑纳了,有了他的配合,在广东境内就不会有被察觉的可能,而从广东到泉州,中间只需要经过一个樟州,动作快的话,达到目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他们二人站立的地方是西江沿岸,这里江面非常宽阔,被当地人称为“小海”,而后世所称的珠江口就在前面不远。就在两人谈话的当口,一片帆影出现在江面上,赵溍看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杨行潜走了这么一趟,他肯定会以为是海贼犯境。 “杨某与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赵帅,已在此等候良久了,这便是某与你说的姜招抚,那些都是他的所部。” “幸会,有劳赵帅久候,姜某之罪。” 当先走下海船的姜才感觉还算好,没有太多的眩晕感,当然这也是因为没有坐多久的缘故,在他的身后,一匹匹地坐骑被人牵了出来,这些军马和人一样,都不耐坐船,下来的时候有气无力地。 赵溍看着眼前的情形,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没有想到,下来的会是骑兵!而且源源不断,一时间忘了回应姜才的话,直到杨行潜暗中碰了他一下。 “招抚客气了,本官忝为地主,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倒是招抚一路辛苦了,要不要稍事歇息。” “如此便有劳了。” 姜才再次致了谢,这么走上一趟,无论如何今天也是不可能上路的,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日一早起程,并不会耽误什么,他自是欣然从命。 其实他对眼前的情景也非常吃惊,一路帅臣亲自到岸迎接,言语间还透着客气,让他都有些受不了。现在人一到,所有的事情就都安排好了,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这个刘子青又让他刮目相看了一回。 而在此刻,他的目标泉州城内,蒲氏一心所念叨的那个消息,终于被人给送回来了。而传递消息的人,竟然就是他派过去的主事之人,蒲氏在惊诧之余,也有些担心。 “海公,幸不辱命。” “进去说。” 简单的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此人也是他的亲信之一,比之孙胜夫不遑多让,只是两人的分工不同,他更策重于一些私活,比如之前的行动。 等到进了府,来到书房内,摒退了左右,此人才将京师发生的事情一一向他说出来,其惊险之处不下于说书段子,蒲氏没想到对方反应会那么快,差一点就将他的人一窝端了。 “......其人中了老四一箭,直透后背,老四亲自去查探过,说是必死无疑。这人说的话,某以为是可信的,若非他带着人舍命相救,某这一趟就折在那里了。” 此人边说边擦着汗,不知道是路上跑得还是心有余悸,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冒出来,蒲氏见了很贴心地递了块绵巾过去,示意他不必着急,先坐下来慢慢说。 老四是谁他不知道,但既然此人都敢打保票,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只要除掉了孙胜夫这个关键的人证,朝廷就不可能那么快定罪,至少也要派员下来查探一番吧。 只不过,重金打造的那支队伍基本上损失殆尽,一百多人只回来了五个,蒲氏在心疼之余还有些庆幸,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隔着这么远,还能做得这么理想,这钱算是没白花。 “你明日给他家送些银钱去,倒底跟了某一场,若不是实属无奈,某是不会出此下策的。” “海公高义,属下等无不铭感五内。” 虽然蒲氏没说,此人也知道他指的是哪家,这样的举动,自然是做给他们这些活人看的,若是那个人没有死,只怕就不是送银钱而是送刀子去了,可这话也不过在心里想想而已。 到了第二天,一个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就送到了州衙,朝廷的信使到了泉州,送来了御史台将会派员前来调查的公函,同时要求州府上疏自辩,算一算日程与自己的亲信回返差不多同时出的京。 “老田,这不是好事么,你愁眉苦脸的作给谁看?叫你的幕僚写封奏摺,不过打打嘴仗,又不会死人。” 夏景不痛不痒地刺了他一句,看来这战事一时半会起不来了,几千里的路程,一来一回都要许久,等撕扯清楚,黄花菜都要凉了。 “你说,朝廷会派个什么人下来?” 蒲氏拿着那份公函问道,这上面的全是官面话,中规中矩地看不出什么。他希望的是来人不那么较真,花费点银钱就能打发了最好,那样就能糊弄过去了,一切等到元人动手之后,再突然举事,就什么仇都报了。 “里面没说,某也不清楚,不过朝廷现在正与元人和议,自然不欲在东南生事,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和议?那人不是说过了,就是一个幌子,以此麻痹朝廷,还能赎回之前建康城下折损的人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夏景一脸地不屑,也不知道是针对朝廷的无能还是对元人的狡诈,蒲氏没有理会他的话,田真子的分析正中他下怀,这样才能解释朝廷现在的举动,当然也是他所希望的。 “既然朝廷的人要到了,南司那边的人先撤了吧,做得太明显了也不好。只要老老实实,倒底乡亲一场,某也不想为难他们。” 他这话是对夏景说的,之前害怕朝廷发兵,不得不多做一手打算,夏景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也是暂时性地放松一下。后者点了点头,他的人已经控制了城门,万一有什么异动,过去也就一时半刻地功夫,他不认为其中有多大区别。r1058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和议(八) 到了第三天,一切如常,仍然没有重开谈判的迹象,而朝廷接连颁布了数道诏令,其中大部分是对蜀中战事的封赏。主帅张珏不出所料,差使转了正,勋爵都接近了武臣的顶峰,现在他的官职全称变得十分冗长。 “检校少保、宁江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四川制置使、管内营田、夔路策应使、知重庆府、河池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五百户,实封七百户” 在刘禹的心中,这是一份迟到了整整七百年的封赏,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的这一战功达成之时。大宋已经风雨飘摇,谢氏带着小官家出降,二王逃往了福建路,蜀中孤悬将近了两年,交通断绝之下哪里还有什么诏命。 除了这些,还有对曾唯的追赠,而奇怪的是,姜才的功绩却一字未提,更别说封赏了。虽然只是剿匪,可那毕竟也是实打实的战功啊,刘禹很是不解,他上头又没有直属的主官,谁会吞了他的功劳? 凭感觉也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就在刘禹在想着要不要去枢府走一趟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自己跑上了门,一进来就坐到了院中,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升道兄,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好你个刘子青,某在那里忙得脚不沾地,你可倒好《↘,,还有空在家里喝茶赏花,把日子过得如此逍遥,真是羡煞旁人。” 谢堂的身材有些胖,大热的天跑上一趟,已经连脑门上都冒着汗,端起凉茶猛灌了几口,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发起了牢骚。 “整日里与银钱打交道,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是何等的福气,难道你谢升道还不愿意?老实说,那感觉爽不爽?” “‘数钱数到手抽筋’,你还莫说,那些金银搬得多了,确实累得手软脚软,爽倒是爽,可累也是真累。” 刘禹的话让谢堂觉得十分贴切,这可是收钱,饶是平素见惯了大场面的,亲眼看着整箱整箱的金银过手,确实让人有心花怒放的感觉,因此他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你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不光是来取股权证的吧。” 截止到现在,他们一共卖出去多少,因为刘禹控制着源头,所以大致上心里是有数的。而能让他上门的事情不多,这背后肯定也是那些掌事人的主意,谢堂已经回过了气,听了这话,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怪道姑母一直夸你,确实比某聪明一些,一猜就中,那你再猜猜,某为何事而来。” “这有何难,钱多了觉得烫手吧,心头就像猫爪子在挠,不花出去觉都睡不着,生怕让人偷了去,某说得对么?” 刘禹毫不在意地说道,谢堂听完猛得一拍大腿,还真得就像他说得那样,几千万缗的银钱就推在库房里,虽然请动了俗称“大内侍卫”的御前诸班直看守,可谁知道他们又可不可靠呢,这些日子,谢堂睡觉都睡不安稳,就连其它掌事的也是一样。 别看大宋一年岁入是多少多少,可那绝大多数都是实物,银钱根本占不到多少比例,哪里像现在一样,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山银山,谢堂从来没想到过,财富过多也是一件受罪的事。 “我等议了一下,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入货了?算算看也差不多了吧,先赶着这一趟的信风,赚上一笔,再按你说的那般,自己组船队出海,如何?” “那你们准备如何入货,让人带着银钱去各地收?” “不是这样还能如何?你有什么别的法子。” 谢堂对他的问题感到很奇怪,买卖不向来都是一手钱一手货,就算他们是大宋的顶级权贵,最多也就是价钱上占些便宜,强买强卖的事情是不怎么敢干的,皇城外面可摆着登闻鼓呢。 刘禹自己就做过推销,采购上是怎么回子事也略知一二,吃回扣、报虚账、中饱私囊都是延续千年的潜规则了,他自然不会去操这门子心,然而放着这么多的硬通货,还要自己去跑腿,这可是七月的大署天,下人们也是人,咱们多少得讲点人性不是? “你找人放出风去,朝廷要进行大宗采购,叫各地商贾带货样上京,到时候统一竞标。价格越低越好,事物越精细越好,一旦中标,货到~付款,童叟无期,你怕他们不会趋之若鹜?” “你说得这个法子,似乎有些道理,最近一直有人找到某家,希望能买他家的货,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互相残杀,咱们好坐收渔人之利?” 谢堂理解得不慢,因为海贸的货物量需求很大,以瓷器为例,完全压在官窑上,产量有限,而且精品都被自己消化了,那么质量次一些的民窑就成为了主力,这在后世的打捞挖掘中都得到了证实。 既是出自民间,自然会有竞争,甚至就会有专门做这条线的所谓“皇商”,刘禹的意思则是打破垄断,让所有有实力的商家都参与进来,拼价格比质量,就像后世的政府采购一样。 “这只是其一,其二么,你们现在大概卖出三千万缗了吧,有钱人可不仅仅集中在京师附近,等那些富商进了京,看到了你等的大手笔,会不会有想法?” “其三......” “还有三?” 谢堂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有点不够用了,听刘禹的意思,他竟然是打算将国中富商一网打尽!这代表什么,那可是整个大宋的财富,这小子不会玩空手套白狼,然后一刀宰下去杀个干干净净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咱们这是正大光明的生意,要全民参与,全民懂么?” 刘禹发现他想歪了,不由得有点恨铁不成钢,都掌握了这么大的资源,还需要搞歪门邪道?低级、庸俗、没档次,当然这些评价他是不会宣之于口的。 “其三,你说说这是什么?” 刘禹拿起一张空白的股权证看着他问道,谢堂有些不明所以,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但是刘禹既然这么问,肯定不会是普通的答案,他干脆摇了摇头,等前者说出来。 “这是一千三百缗,若是你能做到在大宋各地随取随兑,那么谁还会带着那些劳什子金银铜钱?” 刘禹同他灌输的自然就是后来开展的钱庄业务,那本应该是近代银行业的雏形,最早就是为了避免随身携带大宗银钱而想出来的,而在大宋更容易被人接受,因为现在通行的就是纸~币。 “那不成会子了?这如何使得,朝廷现在发行的那些几乎成废纸了,咱们这么做,会出大乱子的。” “谁让你当会子用了?你见过有人吃饭完了甩出一千三百缗?这只是一纸凭证,如果能做到异地存兑,就会有意想不到地便利,它有些像是会子,但又不同于会子,总之你不能把当成一锤子买卖。” 谢堂的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货币功能,而刘禹现在并不想走得这么远,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有时候自然就会水到渠成,不需要操之过急。 而他们现在收的这些硬通货就成为了资本金,若是取得了货币发行权,就算印上五倍于此的纸钞也毫无风险,这样的概念,刘禹会慢慢向他灌输,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自己醒悟过来,从而走上一条不归路,甚至都不会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刘禹自己就是个生瓜蛋~子,也没办法说出太高深的经济学理论,他只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如果这样下来,他们仍是不顾一切地还要去给鞑子当顺民,那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了。 历史上,所有的战争行为都可以解释为经济行为,抢土地、抢人口,抢来做什么?税收,财富,没有这些,鬼才会去要空无一人的荒地,所以鞑子的南下是必然的,大宋不想被灭只有一条路,灭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对于这场毫无意义的和议,他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别签下一个愚蠢的协议,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他更不想成为那张纸上签名的一员,哪怕只是走个过场。 谢堂带着几千张漂亮的纸片片走了,去继续他们的搜刮大计,这场局已经套进了大半个临安城的富商和仕绅。如果哪天元人打进来发现,自己还得为一笔天文数字的空帐买单,忽必烈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这倒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夫君,若是在这里过得不如意,无论走到哪里,一定要记得带上奴。” 刘禹难得一见的忧国忧民不出意外又一次打动了璟娘,对于妻子的小心思,他会心地一笑。是的,迟早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而他已经不是孤家寡人,这个小女孩早就成为这个时空里他最牵挂的人,自然不会落下。 眼前的这座城池,在后世被称为“天堂”,而在本时空,同样美的不似人间,正因为它太美了,才会引起豺狼的觊觎,只不过自己的归处会在何方?刘禹轻轻地揽过她,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和议(九) 位于吴山脚下的临安府狱,没有一般大牢中那样拥挤和污浊不堪,偌大的牢房里,原本可以容纳数百人,此刻却显得空荡荡地。内中只关押了不到二十人,几乎每一个都能拥独立的整间监牢,而且不用与人相邻。 贵为大元水军万户的解汝楫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两个月了,当然他自己是感觉不到有这么久的,日复一日地单调日子,吃了睡睡了吃,唯一让他有感觉的就是自己似乎胖了许多。 这样下去还要如何上马提刀?这个烦恼暂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何时才能离开这个该死的牢狱,才是他每天心心念念的。 从建康府换到这里,条件也改善了许多,这个改善指的当然不光是饭食,而是终于没有掉脑袋的风险了。他相信主君肯定在想办法救自己出去,家人们肯定也在想法子,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出去的,因为被关在这里的不只他一个。 此刻,牢里静悄悄地,连个脚步声都没有,解汝楫瞅了一眼相隔一间囚室的那个蒙古人,仰着头躺在草席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刚进来时,就属他最咋呼,结果没人搭理,过了几天自己就消停了,终于有了∷v,阶下囚的自觉。 对于这样的举动,解汝楫是从来都不参与的,他早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在宋人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饭食上更是从不亏待,比起那些大营中的普通军士,吃不饱饭还得干体力活,已经是天堂一般了。 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与世隔绝,外面现在什么样子,那种无知的迷惘是很令人煎熬的。不过方寸大小的铁窗,就连月亮都很少看得见,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地,各种各样的思潮便会随之而来。 “咣铛”一声,惊破了牢室中的宁静,所有的人都转过头,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下一顿还早得很,难道会是前来打扫的?解汝楫看着牢门的方向,心中有着同样的疑问。 “只有一刻钟,人都在这里,依着名册,速速查看吧。”一个宋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个禁军将校,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过道中间,他的手下将一个漏斗型的事物反扣在地上,下端的尖嘴开始缓缓地流出细沙。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解汝楫看着匆匆走来的一行人,为首的拿着一本册子,一边翻看一边向他们这里瞅,他的装束解汝楫十分熟悉,那不是宋人,而是个汉官! “解万户?可曾安好。” 看样子,宋人是按品级高低顺着排列地,在柴紫芝手中的册子上,排在头一个的就是解汝楫,看着眼前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他轻声问了一句,可是那人愣愣地看着自己,一付不敢置信地样子,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是解万户?” 不得已,他加重了音量再次发问,宋人规定了时间,还有十多个人要一一查看,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这一回,对方总算有了反应,木木地朝他点了点头。 “解万户,身上可有不妥?” 柴紫芝上下打量着他,看上去没有受伤的痕迹,解汝楫嚅嚅地动了动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到最后还是只能用摇头来示意。 实际上,解汝楫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而对方显然没有等下去的耐心,点点头拿笔在册子上勾了一下就向前而去。他双手攀着铁栏,看着他们走到那个蒙古人的囚室前,不知道要不要喊住。 “爹......爹!” 突然一个不大的叫声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熟悉得就像是在梦里,解汝楫疑惑地转过头,一张让他思念无比的年青面容出现在眼中,他根本不敢相信,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嫡长子! “帖哥,你是帖哥。” 差点就大声叫了出来,好在反应及时,解汝楫掩住了自己的嘴,只让声音传入了两人之耳。一身随员打扮的解帖哥双目含泪,他没想到,记忆中那个英明神武意气纷发的父亲,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儿不孝......” 只说了三个字,解帖哥就哽咽难当,总算是见到人了,好生生还活着,看上去没有受什么罪,那些问候之语就没有再说出口。 解汝楫朝牢门口看了一眼,宋人将校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似乎在同手下交淡。他这才转过头,儿子强忍泪水不敢哭出声来,他也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没有去抓住那双手。 “你怎的来了,你大父可知,家中可好?大帅退兵了么?大汗有没有降罪。” 一口气,解汝楫将刚才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全都说了出来,这里是监牢,没有时间嘘寒问暖。解帖哥被他这么一问,也马上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儿就是受大父所遣,想着前来通通关节,父亲放心,家中一切安好。大帅回了大都,战事已经平息,我等正与宋人在议和,一旦谈成,儿就能将父亲接回去了。” 听到儿子口齿清晰的述说,解汝楫终于放下了心,宋人既然准许前来牢中查看,那就说明离达成和议不远了,心下一松再看看这个素来孝顺的儿子,越发地瞧着顺眼了。 “那就好,这么说大汗并未降罪,可惜了那些部众,也不知最后还能回来几个,还有二哥儿,他......他也回不去了。” 解汝楫有些伤感,这一仗损失最大的就是他的所部,整整一个汉军万人队全都陷了进去,其中多数都是跟随他父子起家的部属,就算自己能回去,这么大的损失也是补不回来的。 二哥儿?解呈贵,帖哥脑子有点乱,那小子不是孤身返回还得到了大汗的嘉许么,难道父亲并不知情?见到父亲一脸的遗憾,他赶紧将事情说出来,以免担心。 “什么?” 这下子轮到解汝楫凌乱了,犯下那么大的事,还能全身而退,这个二小子有这么能干?可是,明明那个宋官说了,如果他不死,自己就得死啊,一时间他微微有些失神。 “父亲稍安,保重身体,儿有机会就会再来。” 没等他想明白,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解帖哥不敢逗留,匆匆道了个别,便随着一行人向牢门的方向走去。 愣愣地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解汝楫本能地产生了一丝不安,这种情绪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可就是无法排遣,突然间他甚至有一种喊住儿子的冲动,可直到牢门重新被关上,也没有发出任何地声响。 鄂州大营中,靠着江边的一处水寨,飘扬着一面“解”字大旗,同样身为水军上万户的解诚在帐中见到了自己的孙子,当然,是另外一个。 “孙儿给翁翁请安。” 依着家礼,解呈贵恭恭敬敬地拜伏在地,没有丝毫地逾礼之处,让素来严谨的解诚也挑不出错来。 “起来吧,你这一趟辛苦了。” 看着这个身长已经接近自己的孙儿,解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不起来,倒也不并不完全是庶出的缘故,他总觉得在那个貌似恭谨的表面下,藏着不为人所知的心思,而这种心思是他绝对不能容忍地。 “多谢翁翁关心,孙儿不辛苦,大哥儿呢,孙儿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想同他说说话。” “大哥儿么,此刻不在军中,平章遣他另有要事。” “但不知何时返回,许久不见怪想念的。” 不知道为什么,解诚没有想过要同他说实话,听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起,突然间就有些烦躁,语气也不知不觉严厉起来。 “你在军前效力,事情办完了便速速回去复命,见不见他不打紧,我解家蒙大汗看重,更应严守军纪,怎可肆意妄为。” “翁翁教训得是,孙儿知错了,这就赶回去。” 原本解呈贵只是想在他兄长面前显摆一番,自己现在论品级只差他半级,又得了大汗亲赐的银虎符。谁知道大父的一番话毫不留情,竟然连军法都出来了,他心里倒产生一丝疑惑。 他这一趟是奉命押运粮草军需到鄂州,目前并不属于这边大营管辖,行程上也有相当大的自由度。什么时候回去,他并不着急,可是现在不招人待见,只能先回城再说。 告辞出营之后,他一直在想着大父今天的态度,平日里就算是再不喜自己,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今天太过反常,似乎不愿意自己打听兄长的行踪?想到这里,他心里猛然一惊。 “二位,请速速联络贵上,某有要事禀报。” 离着鄂州城还有一段距离,到了一个偏僻处,解呈贵突然停下马,对着形影不离的两个随从说道。二人对视了一眼,见他表情很郑重,一个随从点了点头,策马驰向了另一个方向。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和议(十) “池州?” “池州。” 廉希贤面对陈景行探询的目光,肯定地点点头,后者面露失望的神色,这个结果显然并不让他满意,可是对方的表情很坚决,他一时也想不起要如何继续。 在中断了四天之后,新一轮的谈判再度展开,期间元人查看了关押在临安府中的俘虏,宋人不知出于何故,只给了很少的时间,才刚刚够将人头挨个点上一遍。 随后双方便达成了继续谈判的意向,而此时前往建康府的元人还没有返回,这倒有些出乎刘禹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至少会等到那边有了结果才会重新开始的。 今天双方都到得很早,日头还没有升起来,四面环水的孤山非常凉快,带着水汽的清风徐徐吹过,让人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然而只有身处其中的双方成员才明白,场上的气氛远不像环境那么惬意。 陈景行转头同王应麟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不行,还得再争取。不过元人已经有了松口的意思,比起之前来说又要好上不少,至少可以谈下去了。 “廉尚书,贵方看过牢狱了,我方并无半点亏待,建康府还有数万之众,全都交还贵方,才换得区区一州之地,恕某直言,确难应允,是否还能商榷?” “陈尚书,一州之地,数十万丁口,才换得数万之众,某已经冒了被吾皇责怪之险,你等还不满意,那该如何是好?” 廉希贤看上去十分年青,比刘禹还要显得小些,可是一张嘴十分厉害,说话老道,滴水不漏,一不留神被他抓到破绽就会招致犀利的反击,几个回合较量下来,陈景行领教了多次,早就不敢轻视于他。 明知道对方是歪理,陈景行却无言反驳,总不能说几个宋人也抵不上一个元人俘虏吧,眼看着刚刚开始的谈判又要陷入僵局,场面上又冷了下来。 一心看戏的刘禹见到廉希贤那张略带得意的脸,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已方正处下风,前面的几个人都在低声商议着,他想了想招手叫过一个书吏,告诉他将几句话写成一张纸条传给陈景行。 陈景行接过纸条一看,微微有些诧异,这个消息他并不知情,而刘禹做为枢府属员,说出来的话理应可信,正愁无计的他也顾不得再去求证了,赶紧站起身来。 “廉尚书,据我方的消息,池州此刻并无人驻守,尔等溃军过境之时,几乎将之害成白地,如今又要以之来交换贵方的人,是觉得大宋可欺么?” 面对陈景行的质问,廉希贤难得地红了一下脸,这不过是他抛出的一个幌子,用来试探对手的虚实。眼见开始已经骗过了他们,突然被人揭穿,他不得不低下头装做喝茶,掩饰了自己的神色。 “这个么,某亦不知,或许诚如贵方所言,池州并无我方驻守,可也不曾归于你方,如此交还于你,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那么方才之议便不作数了,贵方若是想交换,还需再拿出些诚意来。” 陈景行也不同他多纠缠,直接提出了要求,好不容易扳回了局面,自然应当乘胜追击,廉希贤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不慌不忙地同副使低语了一阵,这才站起身。 “池州仍如方才所言,只当半州之地,贵方的江东路还有一处,一并交还,你我便以此为界,议定盟约如何?” “你说的是南康军?” “正是,有此二地,换得我方之人,你我都能有所交待,岂不是皆大欢喜?” 刘禹冷眼看着廉希贤的表情变幻,也许是旁观者清,他猜测这应该就是此人的心理底线。这样一来,元人还占据着大江上游,可攻可守,而宋人则要处处设防,将来会极为被动。 更关键的是,这些地方就算回到了宋人的手中,也根本守不住,如果派去的是软骨头或是能力不足,元人再占回来也不会废多大劲,而那些俘虏一旦放回去就不一样了,这场谈判宋人不管怎么样,最后都是个输。 这是当初建康战后无法乘胜追击所造成的恶果,当时如果能拿下鄂州甚至进逼襄阳,将防线恢复到吕氏投降之前,那时再来缔结盟约,或许还有几分可能,眼下么?对刘禹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拖下去,拖到元人完成进攻准备,可是显然朝廷不是这么打算。 趁着又有了新的进展,陈景行决定先休息一会儿,一方面他要同众人商议一下,另一方面,也想缓一缓,不至于急于就答应下来。 走出谈判的院子,刘禹信步登上秋鹤亭,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西湖的湖面,七月末的湖上荷叶漫天,满眼绿色丛中点缀着一抹抹的红色,美景当前让他想起了以前学过的一首诗,而这首诗在他刚入临安之时,从杨行潜的嘴里听到过。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廉某还是首次看到如此美景,果然如诗中所言,刘承旨以为如何?” 也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时候上来的,竟然将他心里想的那首诗开口就给念了出来,刘禹没有理会他,眼睛仍然望着远处。 “廉某总觉得与承旨非是初识,似乎早就与闻,正可谓一见如故,不知是不是错觉?” “某亦有此感。” 不只相识,老子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刘禹在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是淡淡的笑容。 “既然如此,承旨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年龄差不多大,混得比老子还要好,怪不得会英年早逝,又不是玻璃,谁他妈要和你相识啊,刘禹开始觉得当初救他是不是个错误。 “那倒未必,说不定哪天你我同殿为臣,少不得还要多亲近。” 或许是受不了此人自以为感觉良好,刘禹突然转过头,盯着他一步步地走近,廉希贤冷不防被他这么看着,表情又是难以捉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慌乱。 “廉希贤,你自恃饱读汉文,想必有一句词是知晓的吧。” “愿闻其详。” 一下子被对方直呼姓名,显得有些无礼,可是廉希贤急于想听他的下文,自动忽略了这一层。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江南景胜,引狼子侧目,自古而然,汝主有此图谋不足为奇,只不过......”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 “不知到了最后,是成为隋文晋武呢,还是海陵王亦或是符坚?” 廉希贤听得心惊,对方直言大汗即将大举南下,不但毫无所惧,反而讽刺他们可能会一败涂地,甚至是身死国灭,他下意识地就张嘴反驳。 “吾主天纵英明,素孚德望,岂是完颜亮符坚之流可比?怎......” “忽必烈确是一代雄主,可是你大元,未必就比当年的金人氐人要强,至少他们南下之时,并无后顾之忧,可你们呢?” 刘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比诗文他可能不如对方,可是比形势分析,历史走向,之前早就做足了功课,此刻拿出来打击一下他的自信,不过是小儿科罢了,谁叫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呢? “诸王叛于西北,海都虎视侧背,四大汗国反了三个,唯一的一个还自顾不暇,如此险恶的处境之下,忽必烈不思自保,居然还想背盟发倾国之兵南下?完颜亮符坚之流确实比不了,因为人家至少做不出这等蠢事!” 此刻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廉希贤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刘禹的一番说辞惊到的,只觉得冷汗怵怵而下,脑门上突突直冒,就连对方直呼大汗的名讳都忘了去驳斥。 他没想到南朝会有如此熟识大漠形势的人,其中的一些消息,就连他自己也是刚刚才得到,廉希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是铁一般的事实! “两个儿子一个丞相陷于敌手,不思拯救,还一心惦记着邻家的土地,看来你们这些人在这位雄主眼里不过是棋子罢了,为了他的雄图伟业,随时都可以丢弃。” “你怎知......” 廉希贤惊颏万分,指着对方的手都在发抖,这等机密,就是他也所知不详,但是他到过西北,其中确有两位皇子一位中书右丞,为何此人会有如亲见?刘禹没有理睬他,将视线转向了西湖美景。 “你主或许有百万之兵,可大宋也不只一个建康城,他日如果你主顿兵坚城之下,北地一片空虚之时,那些人会怎么想?” “廉希贤,刘某成事或许不足,败事则绰绰有余,你们想要不费多少代价,轻易要回那些俘虏,某不答应,战死在建康城的大宋将士也绝不会答应,懂?” 此刻,廉希贤的脑海已经一片空白,刘禹的威胁之语还抵不上之前的震撼,他一心想的是,此人是宋人的枢府中员,他知道的,宋人肯定也知道了,为什么开始时他没有说,而是选择了这个时机发难? “你待如何?” “江州!” “江州?” “江州。”r1058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和议(完) 之后的这一切,刘禹都是不由自主地在做,违背了他只看戏不演戏的宗旨。倒底还是年轻了些,沉不住气啊,不知不觉地就站在了大宋的角度去考虑。 江州是个很要紧的位置,大江大湖在此汇聚,比当年的襄阳府地形还要好。如果放一员干将在那里,就能将鞑子挡在大江上游,它对面是安庆府,背靠江东路、建康府,比已成白地的池州要强得多。 可是他也清楚,最后谁会去那里,不是他能做主地,或许那些举动,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廉希贤的嚣张气焰吧。而正使陈景行却兴奋异常,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刘禹给他传来消息时,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提了一提,没想到对方居然就一口应承下来了。 有了三州之地,就能和朝廷交待了,原本他的底线也是两个州,现在凭空多出一个江州,那可是丁口数十万人的望郡,一下子就从无功无过变成了有功于朝,怎不令他高兴? 反观对手,不过休息了一会儿,廉希贤突然就不复开始时的步步紧逼、处处刁难,变得沉默下来,阴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宋人表现出来的喜悦也视若无睹,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一天的会谈。 并没有什么签字仪式,因为眼下还只是达成了一个初步的意向,要5,最终完成它,还需要双方君主的认可,简单来说它现在只是一张废纸,充满了变数。 回到府里的时候,刘禹没有了后悔的心情,事情都已经做了,再去多想也是无益,现在和议告一段落,他要专心自己的事情了。 今天一早,黄镛带着钦命上了路,成为琼州市舶司的新一任主官,这个人做事还是很踏实的,而且背~景比较干净,市舶司放在他手里不用担心什么。 随着舶期越来越近,到达琼州的蕃船也越来越多,海峡依旧被封闭着,他们既去不了泉州,也去不了更近一些的广州司,如果不想白跑一趟,就只能选择琼州,都是在商言商的生意人,相信他们知道如何做决定。 走进书房,刘禹将朝服扔给亲兵,这间屋子除了璟娘,也没有女子能进来,因此这些琐事只能让亲兵去做。屋子里已经打开了窗子通风,从外头进来就能感到一阵凉意,再喝上一杯凉茶,些许暑意已经不翼而飞。 “姜才所部到哪里了?” “回侍制的话,昨日刚过了惠州城,今日还未有回报,照日程估计,他们应该会宿于海丰县,明日便可进入潮州境内。” 这是刘禹要求的,姜才部的行程一日一报,以便随时能掌握他们的动态,听到亲兵的禀报,他在沙盘上看了看,这个速度不算很快,应该是受步卒的拖累,不仅如此,他们还要照顾水军的速度,不能突得太靠前,两军一齐发动才能达到刘禹想要的效果。 现在处于广东境内,还不需要担心行藏的暴露,金明在京师大张旗鼓地做着准备,力求吸引蒲氏的探子注意,如果他们反应够快,应该得到了这个消息。希望他们盯着这一头吧,刘禹自认为已经将事情做到了极致,如果还无法达成目地,那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计划只是计划,充满了不可预料的因素。 “还有事?” 刘禹研究了一会沙盘,抬起头时发现亲兵仍站在身边,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诧异的问道。 “有个消息,是从鄂州来的,小的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出了什么事?” 听了他的话,刘禹更加奇怪了,鄂州那边没有什么战事,就连寻常的探子也只是直通建康府,会有什么事要转到自己这里来? “姓解的要我们帮忙查一个人。” 姓解的?刘禹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自从将他交给李十一,早就忘记了这个人,眼下李十一正赶往益都,此人找不到他,所以就直接找到了自己? 亲兵将抄来的消息递给他,上面抬头写着三个字“解帖哥”,这个名字刘禹有些印象,是解汝楫的长子,也是那人的兄长,要自己帮他查,难道说这个人已经到了临安?他来干什么。 下面是此人的资料,年岁、大致的样貌等等,当然没有图像,照描述,倒是同解呈贵自己有些相似,说不定他就是照着镜子写的吧。 解家是刘禹的一步闲子,成就成不成也没多少损失,而解呈贵自己看来十分热切,这是打算要搞一出兄弟相残?要不要顺手帮他一把,刘禹打心眼里不愿意参与这样的事,可如果一旦成功,带来的实惠也是巨大的,李十一能够在北地顺利地行事,靠的就是解家这块招牌。 虽然兵权被收回,这些汉人世家在北地的影响力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在没有拿下江南以前,忽必烈也不会去动他们,反而会多加笼络,因为这是他统治的基础。 历史上,一直到元末,抵抗得最激烈的反而是这些汉人,大量的地主武装被元人委以重任,这其中多数都是所谓的“世家”。 趋炎附势是他们的本能,见风使舵是他们的准则,就算将解呈贵扶上家主之位,他会不会忠于大宋?当然绝不可能,不过其中可利用之处还是有的,哪怕让解家来一场内乱,对刘禹来说也是乐于见到的。 解帖哥如果进了临安城,多半是想打探解汝楫的消息,后者被关在临安府狱,那里戒备深严,寻常人是不可能进得去的,就连元人的使者也是刚不久才得到了暂许。那么,如果他想见自己的父亲,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混入使团中。 “你去一趟钱塘驿,看看把守在那里的禁军归属何处,若是金指挥麾下,就让他想办法塞几个人进去,给我昼夜不停地盯着元人使团,如果发现这人的行踪,立刻来报。” 计议一定,刘禹马上吩咐下去,这是自己的地盘,只要人真的到了这里,查出来不会费多大事,至于要如何处置,他还没有想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被人当刀子使,在临安城动手。 封建大家族的这些破事,在后世的电视小说里被写得淋漓尽致,什么招都有,下毒、暗杀、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争家产争地位,甚至争女人,真真假假地谁又知道呢。 于是,璟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夫君在那里摇头叹气,不过看脸色似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也就没去打听,准备放下东西就离开。 “娘子,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坐坐。” 还以为自己走得很轻不会惊动夫君,谁知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拉住,印象中在这里夫君很少会主动留自己,璟娘顺从地走过去,依偎在他身边。 “成亲之前,你在家中过得可还顺意?与姐妹们相处得如何,那些嫡出的会不会欺负你们?” 夫君的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她根本想不到会是这种事,说实话,自从成亲之后,以前的事她已经很少去想了,现在被提起,璟娘不由得愣了神。 “大娘过世之后,我等姐妹自小就不在一处,平时也难得见上一面,自然都是淡淡地。嫡出的大姐比我娘都要大,嫁出之后只回过几次门,我连她长相都记不清了,谈何欺负?夫君莫不是听到了什么,家中哪个嘴碎的嚼舌根子,切勿轻信。” 刘禹自失地一笑,也没有去解释什么,他只是突然想起小妻子的家中姐妹众多,单纯地想八卦一下而已。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自己的打算落了空,没有什么姐妹撕逼的女频故事,这样也好,没那么多童年阴影。 泉州城外的宗亲坊,赵老辈已经送走了第四批人,为防被人察觉,一次不敢太多,更不敢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被送走的人也蒙在鼓里,只当时奉命前往福州。 这项行动从明面上的守军撤离就开始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敏感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便以到西外验证宗籍为由,分批分批地让人上路,就连财物也没有提醒他们带上,毕竟人命要紧。 “坊中的牛车已经没有多少了,是不是去外面租些来?” 一个属吏拿着本册子,那上面不但有人名,还有各自名下的家产、田亩,这是一百五十年的积累啊,如今什么也顾不上了,赵老辈儿接过册子,手都在发着抖。 “将各家的耕牛收集起来,套上板车就行了,不要去别处租,此事你带人去办,动静放小一些,明白么?” 属吏将信将疑地走了,他本能地感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连去外头租车都不准,这其中肯定有蹊跷,而这位老辈人是有名地嘴实,从他那里打听不出什么,而此时已经快入夜了,会是什么事要这么急呢? 赵老辈望着渐渐沉下来的夜空,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都至关重要,坊内有近千户人家,就算是昼夜兼程也难以保证尽数送走,今天是睡不成了,谁敢保证明天泉州守军不会复来?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拔脚就往坊内而去,让人家这个点起程赶夜路,如果不是他亲自去劝,哪个会走?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知情 新的结果很快就被送到了政事堂,不过十日的功夫,就谈成了这样,不光王熵、留梦炎面露欣喜之色,并未参与的陈宜中也没想到,他拿着抄本看了又看,元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结果只能说中规中矩,三个州中,一个池州已经被打残了,另一个南康军只辖三县,只有江州这个望郡令人满意。不过三人都很清楚,陈景行他们已经尽力了,无法再期望更多。 之所以会这么快,是因为至少在表面上双方都有同样的意愿,早在两个月前,元人的使团就到了这里,如果从那时开始算起,这场和议已经拖得够久了,所以正式开始之后,双方都没有浪费时间,才致使条件早早地谈成。 短暂地喜悦之后,三人开始面对现实,实际上,大宋所失的远不只这三地,就这么达成盟约,只怕会被世人唾骂。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得胜方,不仅没有收回全部的失地,而且还得送还俘虏给对方,搞得不好惹起物议纷纷,只怕难以最终签订。 “无妨,绍兴议和,大宋失却了半壁江山,如今才只数州而已,只要保得十年战火不生,我等便对得起社稷了。” 沉默了一会儿,王熵仿佛看出了大家所想,挥了挥手臂说道,陈宜中没有说话,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这话只能私下里说,放到朝堂上,那些言官可不会管这些,丢城失地就是辱国,这个责任最后只能落到柄政的相公们身上。 更何况拿绍兴和议来对比也是不恰当的,主事的那位秦太师现在是个什么名声?陈宜中正当意气纷发之时,岂能平白无故背上这样的黑锅,不知不觉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是否暂缓颁布?我等私下里先同他们谈谈,现在是非常之期,他等若非愚顽之辈,当会理解咱们的难处。” 留梦炎很不甘心,明明结果还算不错的,比他们之前预计的要好些,怎么个个都在往坏处想,他可不想最后因为这个被贬官出外,那还不如不做呢,怪不得人都说“宰相难当”。 “是得想个法子,我等罢官去职事小,耽误了大宋江山,才是千古罪人。” 王熵说完就闭上了眼,留梦炎一听就知道自己的法子不行,那些言官要是好说话,早就不会做这个了,留下来的个个都是榆木疙瘩,除非是自己的人,谁又会去听他的话。 陈宜中心里明白王熵所说的十年是何意,官家今年五岁,十年之后就将长成,他们这些宰相现在就相当于在托孤,官家一旦长成就要还政。十年之后,王熵肯定不在位了,留梦炎也到了致仕的年岁,只有自己正当年,可是会有哪一天的到来吗? 他们所处的是王熵的那所大房,空间大通风足,办事的书吏不多,房间里显得很凉爽,可是陈宜中还是觉得闷热无比,一股燥意横在胸间,让他坐立不安,偏生又不好马上走,只得不住地踱来踱去。 “唉,人一老,便没了精神头,比不得你们有气力,老夫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有一策‘李代桃僵’,或可一试。” “平章的意思是?” “找人放出风去,就说元人只欲以一区区无主之池州相换,态度蛮横寸步不让,若是不能应允,就威胁以刀兵,和议已陷入僵局,战火即将生重燃,我等也是无以为计。” 他一说,陈、留二人就马上反应过来,王熵是想用一个无法接受的结果,让言官先将怒火发泄出来,等到事情差不多了,再适时抛出真正的成果,两相权衡之下,自然就容易接受了。 “这个老狐狸!”陈宜中不动声色地暗暗在肚子骂了一句,不得不说,这个对策很有可能成功,因为朝廷上下都知道打不得,言官们嘴皮子叫得凶,真叫他们上前线也是不愿的,既然有了还可以接受的结果,那还闹腾个什么呢? “此事恐怕还要先知会圣人一声。老夫一会去一趟好了,你二人各自行事吧。” 王熵又补充了一句,瞒谁也不能瞒太皇太后,那也是个年纪大的,万一激动之下有个好歹,就真出大事了。 具体的事还得留梦炎去做,他答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去,时间不宜拖得太久,谁知道元人会不会反悔。陈宜中没那么急,整了整衣冠就准备退下去,不料王熵突然在身后出口叫住了他。 “与权,老夫没多少日子了,这位子迟早是你的,眼下朝廷艰难,你我更应和舟共济,一齐撑过去,你说是吗?” 陈宜中愣住了,王熵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平静,语气更是真诚,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出手坏了事?搅了这场和议对他有什么好处,陈宜中摇了摇头,拱拱手致了一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王熵同样摇了摇头,他已经几乎推心置腹了,人家看来还是不怎么相信。这也难怪,能混上这个位子的,有哪个敢轻信他人,特别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自己已经尽力了,结果如何就只能看老天的。 钱塘驿元人使团驻地,结束了会谈之后,廉希贤就表现得十分焦躁,这与他平日里的少年老成形象颇为不符。副使柴紫芝很奇怪,为什么当天他会轻易答应宋人的条件,依他的判断,只要已方再强硬一些,宋人很可能就会直接妥协了。 可是这一点,他始终没有问出来,这位正使不只年轻还是大汗的红人,既然已经成为事实了,就算知道了答案又有什么用?秘密这种东西,有时候会害死人的。 “遣人进城,约吕师孟相会,就在老地方。” 没过多久,廉希贤就停下了脚步,这种问题光靠想是没有用的,只能去找人来打听,而吕师孟久在枢府,他会不会清楚?想通了这一层,他不再犹豫,马上发出了指令。 和议已经结束,宋人对他们的约束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外出都没有多少限制。廉希贤扮成普通随员,混在柴紫芝为首的队伍中,就这么走出了驿站的大门,两个守门的军士似乎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扫了一遍,直到他们走远,才对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尚书说得事,某有些不明白?何谓大元国势。” 城中的一处酒肆中,廉希贤到的时候,吕师孟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前者没有同他废话,一张口就直接问了出来,谁知吕师孟一听之下,满头的雾水。 “僻如说,我大元周边各国形势,下属各藩国动向,这些消息,贵国枢府中是否有专人负责搜集,他们具体打听到了什么,你可曾有耳闻?” 这么一说,吕师孟就明白过来,这样的探子不光枢府有,沿边各州府更多,他们当然会报上来,可是廉希贤说的这个,吕师孟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没有探到那么深。 “真的没有?那以你之见,贵国有多少人会精通此类消息,枢府长官还有那些相公,会不会知情?”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大了,吕师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以他之前的职务,还接触不到那么高的官员,而印象中后来补上的两位长官才能都只是平常,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看到他惘然不知的表情,廉希贤就知道此人所知有限,又或者是他们根本不知情?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刘禹是怎么知道的,还了解得那么清楚,在他面前,廉希贤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这种感觉出现在一个同自己年岁相当的男子身上,是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 他担心是宋人向来喜欢远交近攻,海上之盟如此,联蒙攻金也是如此,如果他们派人去联络那些叛王,许以好处,会不会使原本就险恶的局势更加恶化?可惜了大汗一意南下,无人劝阻得住,如果真得出现刘禹说的那种情况,后果殊难预料。 宋人不好打,自五十多年前双方互相攻伐以来,他们的疆域虽然不断地在缩小,可是抵抗也是异常顽强。远得不说,十多年前的那一次,同样是发举国之兵,最后的结果是赔上了一个大汗,宋人却还是好生生地。 “可是要某去打探一番?” 廉希贤的脸色变幻莫测,让吕师孟心下有些不安,暗中投过去之后,吩咐他办的事虽然也尽心去做了,可还没有一件能让人满意。眼看着和议将成,元人使团一旦离京,自己可就孤立无援了,他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也好,不要太露痕迹,若是实在打听不到,也无须勉强。” 对于此人的热忱,廉希贤给予了积极地肯定,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枚不错的棋子,现在用不上,不代表将来没用,反正也费不了几个钱,就当养条狗呗。后者一听之下感激万分,忙不迭地告辞而去,似乎片刻也等不得。 等他走后,廉希贤继续坐在那里,这座城市很大很繁华,虽然没有大都城的雄伟壮阔,却更加富有,只要能打到附近,城里的人不会有多少抵抗的欲望,而怎样才能突破那一道道密集的防线,才是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困难。 那个刘禹说得没错,宋人不只一个建康,而他更关心的是,宋人有几个刘禹这样的?几次打交道下来,他越发感觉此人的不简单,不像是个传统的宋人,倒是更像那些西域来的色目商人,眼光毒辣,锱铢必究,这样的对手应该会有那么点意思,不知不觉他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故人 “马可,这个字不是这么念的,要想学好,你得忘掉拉丁文。” “噢,亲爱的叔叔,我另可写一千个拉丁字母,也不想学一个“罕”字,天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难学的语言。”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了解它,这可是象形文字,想一想有多奇妙?他们使用了一千多年,就连伟大的蒙古可汗也在学习它。” 一个中年人停顿一下,接着说道:“那个字不读‘罕’,马可,你的发音有偏差,可能会得出完全相反的意思。” “从美学的角度,不得不承认,这些汉字的确很漂亮,他们甚至用来装饰墙壁。”坐在桌子前的是个年青人,一头自然卷曲的黑发,眼睛却是棕色地,他耸了耸肩膀,指着挂在墙上的条幅,那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根本看不清楚。 来到这里快两个月了,他一直在跟随自己的叔叔学习当地的语言文字,这个国家的一切都与他熟悉的习惯相反。文字是象形的,书籍是坚排的,阅读是右向的,就连写字的笔也是软的,好吗,姑娘还是很漂亮地,只是很少能在街上看到,她们实在太保守了。 想〗,在这里找一个精通汉语和拉丁语的人几乎没有可能,他们不得不自己来教,好在这个年青人嘴上虽然说得很难,可是学习的劲头却很足,进步也比想像中更大,至少目前他已经可以上街去和人简单地交流了,这很有用,因为他们所处的这座城市很大,大到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方,据说在南边还有一个很大的国家,抵抗了蒙古人五十多年仍然没有灭亡,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蒙古人一路西向,不知道灭掉了多少国家,最远时几乎打到了他的家乡威尼斯城下,因此对于那个被称为“宋”的国家,他也产生浓厚的兴趣。 从他的家乡到这里,一共用了超过四年,他也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长成了如今的青年人,而这一路上全是这个庞大帝国的领土,这还不是它的全部,我的上帝,只怕历史上最强盛时期的亚利山大帝国和罗马帝国都比不了。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得到可汗的召见?”年青人喃喃自语。 “至少得等到你能流利地说出来,不管是蒙古语还是汉语。”中年人毫不留情地打击着他的自信。 “好吧,马泰奥叔叔,接下来是什么,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虽然它也很奇怪,可至少要比这些汉字好学,噢对了,有些像撒拉逊人的文字。” “不不,该做祷告了,马可。” 这座城市对宗教有着很高的容忍度,不管是萨满教、拜火教、绿教、还是天主,都可以自由地信仰,而各种宗教之间,也相处得还算融洽。城里甚至没有一部指导性的宗教法令,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年青人不禁再次感叹道。 也许有一天,在这里能修建一所真正的教堂,将天主的荣光传播到这个有着无数人口的国度,怀着这个伟大的理想,年青人跟随叔叔开始了虔诚的祷告,这是他们每天必修的早课,在日复一日地等待中,也只有这时候才能保持心理上的宁静。 “马泰奥、马可,原来你们在这里,一个好消息,我找到了一条线,搭上了一个大商人,听说他为皇室供货,有可能帮助我们达成心愿。” 一个中年人突然闯了进来,他和二人长相打扮都十分相似,进来的时候二人刚刚结束了仪式,听到他的话,都是一愣。 “坏消息呢?” “我们得搬家,不过那里住得全都是撒拉逊人,在这里他们被称为色目人,我们的行动得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们。” “上帝,他们不会烧死我们吧。” 这的确是个坏消息,要住在一群绿教中间,万一碰上狂热份子,那可就没命了,虽然现在还没有碰上过这样的人,可谁知道呢?不过一想到有可能达成所愿,这或许就是唯一的选择吧。 现在他们的居处是城中的一个旅馆,最便宜的那种,当地人叫它客栈,汉人的用词还是很准确,这可不就是给客人住的吗。而现在,他们即将搬往别处,那里据说是城中的高档住宅区,里面全是各国商人,只可惜大都是绿教众。 扛着简单的行李走在大街上,年青人有些兴奋,虽然已经来了很多天,每次走在街上仍然让他目不暇接。宽阔的道路,干净的街面,热闹的人群,除了姑娘没有家乡那么多那么热情,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天堂! “听说可汗正在集结他的军力,没准马上就要发生战争。” 中年大叔指着不远处说道,那里站着一排排的队伍,看样子全都是平民打扮,不知道是应征还是招募,准备要攻打南面的那个国家了吗?年青人简直想不出,他们是如何抵挡强大到无敌的蒙古人,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没等想出答案,三个人就被拥挤的人流带走了。 临安城外的水路码头上,几艘官船正缓缓离岸,为首的是一艘平底双层楼船,上面看不到什么武具,也没有高大的桅杆。如果看得仔细,上面还有笙歌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二层楼间频频挥手,他的左右竟然是两个打扮妖冶的女子。 金明的脸上带着一个笑容,如果离得近可以发现这个笑容完全是挤出来的,他现在演得很辛苦。照刘禹的计划,他在京师逗留了几天之后,终于被催促着上了路,而选择的是最慢的水路,沿着运河先到浙东,再南下通过福建路去广州。 如果不是船头上打着他的旗号,这艘船就像西湖上的画舫一般,让他很不习惯,等到船行得远了,便赶紧进了大仓。正在里面拨弦弄声的一队男女都停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子也不复方才的神色,和金明一样,他们都是在演戏。 “二位小娘子,还要委屈你们多呆上几天,等到了宁海,某会遣人送你们去叶府。” “有劳指挥了。” 聆风和舒云笑着福了一福,包括奏乐的那几个人在内都是从刘府借来的,演戏的目标自然是蒲氏在京中可能的耳目,顺便嘛,璟娘也想带封家书和东西给亲娘,这些人正好顺路跑上一趟。 她们不是军人,金明自然不会用军纪去约束,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还有些小孩天性,不用再演戏之后,都对难得的远行兴奋异常。看到她们叽叽吱吱闹成一团,金明不禁摇了摇头,自去他的舱室中休息,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码头上,前来送行的人不算多,品级最高的应该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苏刘义了,其次就要算刘禹了,别的都是枢府和兵部的一些属吏,以前殿前司中的相熟武将。 “侍制,别来无恙,苏某自回京之后,一直无暇登门拜访,还望恕罪。” 看来看去刘禹能叫得出名字的也就他一个了,两人的交情很早,后来却联系不多,再见面时已经物是人非,刘禹不再是那个小机宜,他也不再大军中区区一个指挥使了。 “步帅说哪里话,你是贵人事忙,倒是某先到京中,也没能尽尽地主之谊,不如改日有空了再约?” “就依侍制所言,改日一定登门。” 苏刘义抱抱拳向他告辞,随着那些武将一起上马而去,这里离着临安城西门不远,走路也就几步。因此刘禹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坐牛车,他又站了一会儿,便准备返身回府去了。 和议已经结束,只需要等到朝廷的批准,他这个和议副使的差使就将交卸,接下来会得到什么职事,目前还不知晓,刘禹也没去关心,左右有自己一个位子就是了。 这是清晨时分的临安城外,运河两侧倒处都是在河中洗衣的妇人,还有早起的船家,很嘈杂也很生活。妇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地神色,都在分享着各自听来的八卦,时不时地爆出一阵大笑。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河面,一个不过十余许的船家小娘子撑着蒿杆沿河而上,嘴里唱着一首哩曲,很有些原始土风的味道,具体的词听不太真,大概说的是男女之间的情事。难道听到这么豪放的小调,他就未免认真了些,冷不防同一个对面而来的行人撞了个正准。 “官......人?” 既然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人,他习惯性地一边道歉一边帮人将散落的东西捡起来。似乎是几包药,还好包得严密没有撒了去,一抬头,对方突然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叫了一声。 从男子的嘴里听到这个词,总让刘禹有些不习惯,虽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个惯常的称呼,含有抬高自己身份的意思在里面。可这样一来又难免会联想到那位著名的西门大官人,收拾停当,将东西交还对方,没等他离开,又被人叫住了。 “官人可是姓刘?” 方才可能只是通称,可既然叫出了自己的姓,刘禹马上明白多半是遇上了熟人。停下脚步定晴一看,对方一身月白长衫,扎着一顶襥头,衣衫有些破旧,人十分清瘦,刘禹细看之下有些眼熟,再一想,恍然大悟,可不是故人吗。 “你是七哥儿!”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佞臣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有宋一朝,为使言路通达,除了不罪言事者外,还广设监察、廉访等制度。更于京师设立登闻鼓,专置登闻鼓院及登闻检院处理相应事务,南渡之后,依然如故,唯一的变化就是,原本应该立于皇城门外的登闻鼓没有了。 而据宋人周密所著的《齐东野语·登闻鼓》记载:“今登闻鼓院,初供职吏,具须知单状,称:‘本院元管鼓一面,在东京宣德门外,被太学生陈东等击碎,不曾搬取前来。’” 看上去像是个笑话,可那面鼓的确不复存在,从此京师少了一景,皇城内也多了几分安宁。可是登闻制度却是祖宗传下来的,仍然按步就班地执行着,如果真的有什么重大冤情,依旧可以直达天听。 于是德祐元年七月廿八日这一天,数百太学生涌到设于东华门外的鼓院时,发现自己无法像前辈一样用鼓声来发泄心中的愤慨,又不敢公然去冲击御前诸班直把守的大内宫门,结果只能是将火气撒到了闻讯出来的鼓院和检院提举头上。 “啸聚宫门,所为何事?” “朝中有佞臣,欲卖国家,今天下皆知,而独不闻,我等欲上书圣人,以诛国贼,清君侧。” 听到为首的太学生慷慨陈词,两位提举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所为何事。可是这数百学子就在眼前,一个个神情激愤,似乎捋起袖子就要动手,强硬是没有用的,只能一边尽力安抚他们的情绪,一边赶紧叫人去通知各部长官。 “不是说了让言官先动手吗?怎么让他们先得知了。” 消息很快被送到了政事堂,王熵一听就觉得不好了,这帮太学生都是愣头青,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地,搞得不好会适得其反,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诛国贼佞臣?谁是国贼,谁是佞臣。” 留梦炎只觉得头大如斗,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预计,按照昨日的议定,他将消息透给了相熟的几个言官,想让他们带头上书,这样子就将事情控制在朝堂之内。可现在,太学生一闹起来,全城都会知晓,这个局面要怎么去收拾。 “还能有谁,几个和议使,或许还有你我。” 陈宜中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他就是太学出身,干这样的事出的名,现在轮到自己要面对了,才发现当政不易。时时刻刻被人盯着,有什么失误都会放大,书生不谙内情,想让他们甘心听命,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事情已经出了,后悔也是无益,趁着还没有影响到城中百姓,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尽快平息掉,不然万一被有心人一煽动,闹出当年的靖康之事,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动兵是不可能的,当年闹成那样子,内侍都杀了几十人,官家也不曾下令抓人,可要劝说,就要满足他们的一部分条件,处置他们嘴里的佞臣么?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顾不得了,你二先去看看,老夫走一趟慈元殿,圣人想必已经知晓,安抚之后,老夫再去东华门。” 时间紧迫,的确不容慢慢商议,陈、留二人也不推辞,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处境,不管怎么样也得先将事情控制住。王熵等他们走后,坐在榻上又想了想,光是宰相出门可能还不行,于是招手叫过一个房中直舍。 “你去一趟礼部,让陈景行和王应麟二人去东华门,再命人去叫刘禹,他若不在枢府就应该在家中,不论在何处都要找到人,让他们都赶紧过去。” 这个意外打乱了王熵的计划,太学生有反应不难预料,可他们这么快就有行动却不是好事。如果事情最后控制不住,只怕这三人都免不了受些委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事后另行补偿了。 王熵猜得没错,刘禹这会儿刚刚回到了府中,出去一趟,居然碰上了初到临安城时遇到的故人,算起来二人还是同乡,可谓意外之喜。 要知道,这可是个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如果不是今天遇上,他几乎都忘记了这人。不过因为对方行事匆匆,二人没有来得及有过多交流,刘禹命人跟着去了他家,一来是看看他住在何处,二来看看他过得如何,至于以后他还没有想得那么长远。 自从发生了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他对“命运”这个词又有了新的理解,既然二人又有缘遇上,说不定也是冥冥之事某种定数呢?璟娘对他的好心情也感到高兴,夫君完成了差使,又不用去衙门里点卯,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小日子么? “二哥儿遣人带来消息,他已从庆元府出发,最多后日便可抵京。” 璟娘一边为他宽衣,一边告诉他,这个消息是从叶应及那里过来的,来人多半昨日就进了城。 “是送银钱来?走的水路么。” “嗯,箱笼太多太重,水路还要方便些,左不过迟个一日半日,也不打紧吧。” 刘禹一猜就中,叶府认了二百股,须银钱二十万缗,这可是很大的一笔,就算是全换成金子也不少,从安全的角度出发,走水路确实是最稳妥的。 “如此也好,将那些产业都变卖了,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老岳丈不愧久经宦海,想得都要远一些,为了筹集这么多资金,只怕卖了不少的良田房产,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再过不久就会得到验证。 “夫君,可是会出事?” 璟娘不明白,不是已经谈成和议了吗,怎么着也应该有一段安宁的日子吧,怎么夫君口口声声全是好像要打仗的样子,让她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未雨绸缪罢了,莫担心。” 刘禹现在不想和她说那么仔细,他知道妻子很聪明,心里应该会有预感,可是有自己一个人忙就够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他微笑着拍了拍璟娘的手,准备换个话题。 “你知道我今日在街上碰上谁了么?” “奴怎的知道,夫君快快说说。” 璟娘凑趣地问道,既然夫君怕她担心,她就装作不知好了。刘禹正想告诉她,突然看到一个亲兵被桃儿带进了后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便没有再开口。 “禀侍制,前门有人找,说是朝廷有急事,要侍制即刻前往。” 这个点?刘禹有些诧异,今天没有朝会,找自己难道是和议的事?一旁的璟娘早就命人取来了官服,刘禹一边穿一边问了问来者什么样子,听到自称是政事堂直舍,这还真是少有,那里他从来没有踏足过。 “东华门?” “是,太学生云集在那里,说是要伏阙上书,相公命我等找到几位,赶紧前往,下官骑了马来,还请侍制跟下官走。” 这位直舍一脸的焦急之色,刘禹也不再多问,带上两个随从打马跟着他,东华门在皇城的另一头,离着他走过的和宁门还有一段距离,好在此时路上行人不多,他们可以以较快的速度前行。 到了东华门外,隔得老远就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广场上人声鼎沸,一个年青人在振臂喊着什么话。几人赶紧勒住马儿,下马后从边上绕过去,直到现在刘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和自己有关。 “......在廷之臣,奋勇不顾、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纲是也,所谓社稷之臣也。其庸缪不才、忌疾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者,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谓社稷之贼也。” 拜后世的网络所赐,刘禹知道李纲是个很牛b的人,可以被儿子拿来吓唬人,至于别的就不知道了,可这些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前面会站着陈宜中、留梦炎二个相公,还有陈景行、王应麟这二位同僚? “他在念陈东上时事书,直斥我等是误国奸人。” 站到四人边上,一旁的王应麟轻声向他解释了一句,刘禹虽然还是不明白,却做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状,这是学生请愿,要求抵~制巴黎和会,从而导致了著名的“五四”运动?好吧,扯远了。 “好了,诸位学子,相公们在此,参与和议的诸臣也到齐了,有什么疑问,尽可提出来。” 一个官员在得到二位相公的示意后,上前大声说道,由于太学生的声音很吵,他嚷了好几遍才让这群人听清,那个演讲的年青人也停了下来,领着学生们面朝他们走近了几步。 “学生等见过各位相公。” “你叫什么,为何要带头闹事?” 留梦炎等他们礼毕,出声责问道。陈宜中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面色阴沉一声不发。 “回相公的话,学生刘九皋,为正国本,肃朝纲而来,并非闹事。” “胡扯,国本何以不正,朝纲哪来的不肃,分明一派胡言。” “学生敢问相公,朝廷是否在与元人议和?” 这个名叫刘九皋的太学生还真有几分领袖的风范,面对宰相的责问,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确有其事,这与你们聚集于此有何关系?” “这便是学生等来此的原因,朝廷出了佞臣,不可不察,若是相公们不客,学生等便要上书圣人,定让奸人无所遁形。” “何人是佞臣?” “便是他们几个,陈景行、王应麟、还有刘禹!” 刘九皋的手指向二人的身后,从陈景行三人的身上划过去,最后停在了刘禹那里。这还是他的名字第一次被人当作反面典型提出来,刘禹看着眼前这群激动的学生,心想他们不会马上就要动手吧。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畏威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好生安抚,老身不希望闹出什么大乱子。” “老臣遵旨,圣人放心,保准不会出事。” 从慈云殿出来,王熵脚步虚浮地跨过门槛,殿外是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人心头发慌。他已经在圣人面前打了保票,绝对不能让这次事件发展成为靖康年那回一样,可是这后面是不是有人作祟,现在还不得而知,他只希望那个人不要太过份,闹到最后不可收拾。 “那边有没有消息,陈景行他们到了没有?” “回平章的话,陈尚书、王侍郎一早就到了,刘侍制晚了几分,现在也同他们一道都等在东华门外。” 听到三个人都已经到了,王熵的心里才松快了几分,有了他们顶在前面,至少到时候就有个交待,现在别的顾不上了,先赶紧把事情压下去再说。 “走吧,老夫也过去。” 上了肩舆,将两边遮挡的罩布放下来,它们都由薄薄的上好蜀锦缎子做成,透光透风,就是那人朦胧地看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王熵没有像往常一样闭上眼养神,而是静静地看着两旁的宫阙一闪而过。 从慈云殿过去,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全套的一品重臣仪仗摆出来,就是遇上了亲王,也无须避道。因为按宋制,宰辅叙位在亲王之上,更莫说他是一人独尊的平章军国重事,一路遇上的宫人内侍无不垂首而立,其中只怕还有后宫主位。 平日里王熵是绝对不会如此招摇的,可是现在事情太急,他又是年老体衰,能不能走得过去还得两说,因此就算被人说成跋扈也顾不得了。过了一会儿,东华门高大的城楼已经遥遥在望,一个人声清晰地传到了耳中。 “......诸位都是国之储才,他日都要出而为官,不历宦海不知难,诸位今日所问,我等只有‘尽力’二字可答。陈某可以保证几位同僚都是如此,如若不信,到时候结果出来,自然就有分晓,还望大伙各自回去,不要在此叨扰圣人。” “陈尚书既然这么说,那可否回答一句,结果出来了没有?” “尚在商榷。” “那怎么某等听说,元人欲以一州之地交换我朝所有的俘获,陈尚书说的商榷,是否就是应下这个结果?” 刘禹已经听了半天,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无风不起浪啊,不知道是谁在散布这样的传言。照理说真实的结果应该早就报上了政事堂,怎么看二位相公一脸的事不关已呢?就连陈景行也是吞吞吐吐,好像在掩饰着什么。 难道说元人又反悔了?私下里同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这不可能啊,按制,只要三人不同署,协议就不算完成。自己的态度很明确了,他是绝不可能答应元人的讹诈的,只要自己这个副使不被撤掉,那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诸位,某来说两句吧。” 陈景行哑了口,王应麟只能迎头而上,他在士林中有些影响,这些学子看上去很尊重他,见他发了话,都住了口准备听听他会说什么。 “元人确有此提议,某等三人不才,也曾据理力争,无奈元人猖狂,寸步不让,若是不允就以战事相威胁。诸位试想想,此等情形下,唯有缓缓再说,陈尚书说的商榷便是此意,但某可以在此保证,决无答应他们要求一说。” 想不到表面看上去忠厚老实,一脸老学究样的王应麟说起瞎话来,字字真诚句句恳切,刘禹自忖如果不知情都会被他骗过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刘禹又不傻,仔细一想,就大致明白了。 一州和三州,其实都算割地,可是要将失地全都拿回来,元人又不可能答应,最后只能是破裂收场,双方重开战火,这是政事堂无论如何不想看到的。那么就只有把责任往元人身上推,用他们的态度来压服国内舆论,后世屡见不鲜,这时空也是驾轻就熟,看来政治这种东西本质其实都是一样的。 想通了这一层,刘禹自然知道自己也是一个演员,被他们拉出来占场子的,好在有了二人和相公们在,多半也没有他表演的机会,老老实实当个布景板就好了。 “既然伯厚先生这么说了,我等自然不会不信,还望几位以社稷为重,不可轻易舍弃。” “请放心,上有官家圣人诸位相公,下有黎民百姓各位学子,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等正如陈尚书所言,一定会尽力去争。争得一州算一州,争得一地算一地,若是一处都争不到,我们几个不必他人动口,自已就会上疏去职,如何?” 他的话让太学生们有些意动,可是就此罢手回去,似乎还有些不甘。王应麟见些情景,正想开口再劝几句,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转头一看,老平章王熵走了上来,他赶紧退后几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适才陈尚书、王侍郎他们都说过了,老夫王熵,料得大伙都认识,代表政事堂几个老家伙也表表态,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们签回来,老夫等人也是不会答应的。到时他们罢官去职,我等也一同退位让贤,如此处置,诸位学子可满意否?” 也不知道是他的年纪太过苍老,还是那些话发挥了作用,王熵作为大宋首脑人物,这样的保证终于让学生们安静下来。为首的那个也放缓了表情,不再咄咄相逼,他转身去和几个似乎是领袖的人商量了一下,又返身走上前来。 “诸位的话某等记下来,他日和议达成之时,请不要忘了,若是元人一意孤行不肯相让,我辈士子何惜一战!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等回去坐看各位的结果。” 说罢一拱手,招呼着太学生们开始后撤,事情拖了有一会儿,边上围攻的城中百姓聚焦了不少,临安府的衙役也奉命赶到,在一边维持着秩序。看着他们退却的身影,王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险哪,总算是把事情平息下去了。 “咱们也散了吧,就照之前议定的行事,赶紧将事情定下来,不要再节外生枝。” 刘禹旁观了一下,几个人当中,和自己一样一言未发看热闹的还有陈宜中,王熵说完之后,他仍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就朝宫里走,老平章看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刘子青,你稍等片刻。” 刘禹也打算回府去,不曾想被一个声音叫住了,回头一看,王熵朝他招了招手。 “不知平章有何见教?” “方才的事你也看到了,孤山上的事陈尚书都与老夫说了,你做得不错,如今尚有一事需要你去办。走一趟钱塘驿,告诉元人使者,大宋并非毁约,而是事急从权,叫他们不必担心。” 为什么叫自己去办?难道是陈景行告诉他的,刘禹也懒得再去猜测,他还真想去钱塘驿一趟,既然如此,那就公私两便了。 廉希贤听说了会有什么反应,他才不想理会,比起宋人,元人的心思同样急迫。因为再拖一个来月,就遮掩不住了,真到那时,这些人还回不回得去都难说,要知道,宋人不但会扣使,还会杀使。 广南东路惠州境内,姜才所部才刚刚从海丰县出发,通往潮州的官道上,数千名步卒组成的队伍正举步前行,而他带着一千多骑兵分散在路旁,如同监视一般地盯着他们。 前日他们就到了县城之外,因为要处理一桩突发事件,全军的行程被耽误了一天,原因是由俘虏充作的厢军发生了斗殴事件。一边是海盗,一边是汉军,不知道是伙食分配还是别的原因,数百人打作了一团,直到骑军出动,才将他们强行分开。 二者相加一共有四千多人,比正规的步卒还要多,如果不是有这么多骑军威慑,只怕早就出事了。因此,自从广州上了岸,姜才就是一边行军一边整肃军纪,借着这个由头,他干脆彻底清算了一遍,一百多颗人头被挂在了路边的木头柱子上,让每个走过去的军士看了都不寒而栗。 “畏威才能怀德”,还在滴血的人头让那些还有些异心的人都收起了心思,跑不过也打不过,除非不想活了,没人再敢触犯军纪。被姜才冷峻的目光扫过,无论是谁都下意识地低了头,谁都清楚那是真敢下死手的主啊。 姜才心中有些焦急,耽误了一天,事情就会严重一分,按今天的速度,最多能赶到石桥镇扎营,要明天才有可能进潮州。可是他也知道,刚刚才杀了人,不能逼得太过,得给他们一个消化恐惧的时间,因此,再逼着他们急行军不合适。 “上马,咱们也出发,将今日之事报与侍制,让他决定是否要调整行程。” 等到潮水一般的大队步卒都过去了,他出口吩咐了一句,然后领着骑军上马追去。只留下了挂在路边的人头,不仅震撼了步卒们的心,也让当地的百姓议论纷纷,这广南境内,何时出了这么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连打个架都要杀头。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痨病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临安城外的一处民宅,不同于别处,孤零零地立在村尾。这里离着运河码头不算远,村子里的人家很多,大都是依着运河找营生,真正种田的没有几户。 “咳......咳。” 村尾的那所宅子里,不时地能听到几声咳嗽,房前是一处小小的院子,用竹篱笆围了起来。院子里种了些青菜,养了几只鸡,大概是无人清理,地上长出了些杂草,各种秽~物也比较多。 靠着左厢的灶屋内,一个男子担心地看了身后一眼,脸上写满了愁容。他的身前是一个土坑搭成的柴火灶,灶眼里的木柴烧得正旺,上面放着一只瓦罐,里面“突突”直冒水汽,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飘散而出。 “老七,家里呢?” “老根叔,上河啊。” 隔着篱笆门同他打招呼的是个老者,一身短打戴着个竹笠,肩上长长的蒿杆上挑着一个篓子。男子放下手里的蒲扇,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回应了一句。 “你家娘子这病也是遭罪,你这么天天守着她,不出去干个营生,可如何是好,那病就算有得治,花钱可不老少呢。” “老根叔,我抓了药回来,煮好了就出去找活,你放心,欠的钱指定一文不少,且多容我几天吧。” “老七,你......你忙吧,我走了。” 老者摇摇头,也不等他答话就径直走向河堤,那下面系着一只小船。男子呆愣愣地看着他放开系绳,跳上小船撑到河中,心知方才一急之下说错了话,老者多半只是关心他的景况,并没有催促还钱的意思。 回到灶前,他想着老者的话,人家说得没错,没有入帐,这病就没法治,家里已经空无一物,就剩了个房子还不值钱,可是上哪里去弄一笔钱呢?他越想越没有着落,手上的蒲扇不住地加力,一股浓烟从灶里窜出来,呛得他大咳不止。 “七哥儿。” 一阵有气无力的呼喊从屋里传出来,男子顾不得肺里还不舒服,急急地挑开破布帘子走了进去。破旧的榻上躺着一个妇人,年纪同他差不多大,脸色苍白,手指在半空中,无力耷拉着,男子上前一把抓住,坐在了她的边上。 “郎中说了,奴这病要过人,七哥儿,你还是坐远些吧。” “娘子,若是真的过与我,你能好起来,那也值了。” 嘴里虽然这么说,妇人却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她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地抚着自家男人的鬓边,似乎想把这一切刻在眼中。 “傻话,那样只会多取走一条性命,于事无补。” “那也好,一块走了,到下面你我仍是夫妻。” 妇人的眼泪不住地掉下来,男人说出了这样的话,就说明他已经绝望了,这是有钱也治不好的病,更何况家里没钱! “你去将大郎抱来,让奴看上一眼,不要进屋,就在门口,几日不见了,想得紧。” 为怕他生疑,妇人又加上了一句,男子只当是妻子想儿子了,出去来到另一间房里,将一个仍然趴在竹席子上酣睡的小孩子抱了起来。进门的时候,他将孩子反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让妻子能清楚地看到孩子的面容。 妇人摇头制止了他想上前的举动,看着没有睁眼的孩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概是因为奶~水不足,孩子显得很瘦小。妇人拼命压抑着想要伸出手去抱一抱的念头,最后只是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男子以为她累了,嘱咐了一句就抱着孩子退出房门,帘子放下的那一刻,妇人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地上多了一摊血水,看着那抹鲜红,她终于不再犹豫,挣扎着爬向床头,那里放着一个针线簸箕,里面躺着一把小小的剪刀。 “这就是他家?” “正是,昨日里小的随他来到此处,没有进屋就离开了,周围打听了一下,他们搬来此地不过半年,口碑甚好。只是他娘子最近似乎染了病,一直卧床不起,原来还不算重,现在几乎下不了床,里里外外全都靠着他一人在操持。” 刘禹点点头没有再问,昨天解决了学~潮事件之后,王熵就让他有空去一趟钱塘驿。今日一早他便打算先来这里看看,再转去驿站。眼前的小院子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布局,面朝运河,要是在后世,开个农家乐啥的,主打绿色无污染,肯定生意火爆,可现在只觉得荒凉而已。 “七哥儿,七哥儿可在?” 亲兵是个大嗓门,出声一吼连刘禹都冷不防吓了一跳,正想提醒他声音放小点,就看到从屋内出来一个男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孩子很小大概不到一岁的样子,扎着两根冲天辫,趴在他的肩头睡着。 “官人,你怎会到此?” “有事要出城,顺路来你这里看看。” 看到来人的第一眼,男子吃惊地愣住了,其实两个地方并不顺路,一东一西的相隔甚远,因为要办私密事,刘禹穿着一身常服,看上去就像个富家公子,这件深色直缀是璟娘新的作品,刚刚上身才两三天。 “这......穷乡僻壤地,如何使得。” 男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不要开门让他进来,从第一次相识,他就看出对方非富即贵。再次碰上时,也只是惊异之下的脱口而出,并没想着要攀附什么的,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人家就亲自上了门。 “来讨杯水喝,怎么,七哥儿不愿意?” “哪里哪里,快请进,是某失礼了,怠慢了贵客。” 他慌忙上前打开门栓,其实那不过就是一根棍子卡在上面,任何人从外面都可以轻易拿掉。刘禹信步走进去,这院子是有些脏,像是后世农村的那种小院,不过战场都呆过的人,这又算得了什么。 “请稍待,某去放下小儿。” 男子告了个罪,就匆匆走进屋内,刘禹也不以为忤,背着手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子。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他已经放下心来,有家有口的人,干活才会踏实,做事也会有顾忌,这一向就是他选人的标准。 是的,重遇此人之后,他忽然想起当日这人就是在丰乐楼上做的帮闲,一张嘴是能说会道,对这临安城也是非常熟悉。杨行潜走后他还真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按此人的说法,二人还是同乡,都是常州人氏。 不要小看这一条,古时同乡是非常亲密的一种关系,哪怕素不相识,只要报上乡籍,这就是上门的最好帖子。置乡亲不顾的人,会被整个社会所唾弃,越是官做得大,越是如此,同理用人的话,同乡是仅此于同族的重要来源,历史上那些某某帮就是这么结成的。 当然在开口之前,刘禹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上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特别是自己所干的那些事,都要求人手方面非常可靠。光靠眼睛看不出来,只有多说多了解了,家庭背~景自然也是不可或缺。 “呯!”地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瓷器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屋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娘子!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亲兵的动作很快,刘禹刚反应过来,他已经飞身进了屋,等到刘禹急步跟过去的时候,亲兵站在内屋的门口对他摇了摇头。刘禹小心地跨过地上的一堆瓷片,内屋里靠墙的榻上,男子正抱着一个妇人嚎陶大哭。 这是突然病发?来之前亲兵只打听到了他娘子染病,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因此刘禹也想着上门看一眼,指不定就能帮上忙。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他想上前安慰两句,一走近才发现,妇人的胸前扎着一把剪刀,颤巍巍地还在滴血。 “赶紧去城里找个郎中,要快!” 刘禹伸出手指在那妇人鼻下一探,似乎还有很微弱的气息,他转身吩咐了一句,然后从系在腰间的香囊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扭开盖子,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莫哭了,将你娘子放平,不要动那剪子,将这个给她敷上,先止住血,她还没死。” 将瓶子放到男子手中,告诉了他用法,刘禹转身出了屋子,对方是妇人又伤在胸部,他一个陌生男子自然不好上手处理。这时候,睡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小孩被惊醒了,不见大人在,一咧嘴也哭了起来。 因为离城不算远,郎中来得很快,是个背着药箱子的中年人,亲兵用马驮着他进的院子。刘禹正抱着小孩在院子里哄,一见他们,伸手指了指里屋,那里的声音已经平息下来,郎中知道人命关天,也不多话,疾步就走了进去。 “还好你等叫得及时,加之那伤药有奇效,这命是暂时保住了。不过外伤可医,心病难治,你要多劝劝你娘子,想开些,她这病是重了些,可如果将养得当,未必不能痊愈。” 过了半个时辰,郎中才和男子走出来,刘禹听他的解释,才知道妇人扎的那一下位置不对,力气也太小,只造成了外伤,就连血都流得不算多,当然如果不及时包扎,还是会送命地。 “敢问大夫,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瘵疾,已有咯血之状,地上的药渣某看过了,对症,只是须常年服用,再多将养时日,不急不燥,半年之后,应该可以下地徐行。” 前面两个字刘禹不知道,咯血他是听懂了,什么病会造成咯血不止?心脏病、气管炎、还是肺病,刘禹本来就不通,这古时的称谓一上来,听了也和没听一样。 “就是肺虫居肺叶之内,蚀入肺系,故成瘵疾,咯血声嘶,久之则不劳。” 见他迷惑不解,郎中又特意解释了一番,这回刘禹至少明白了,是肺的问题,联想到电视和小说上看到的情节,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痨病?” “正是肺痨。” 原来如此,后世叫做肺结核,是一种比较难治的传染病,怪不得孩子和男子都没有睡在那房里,多半已经被告诫过了。而在这时空,得了这个病,基本上就和宣布死亡没什么两样,只看时间长短而已。 这也解释了妇人为什么要寻短见,家中一贫如洗,身为女主人不但不能操持家务,还要男人来侍候。特别是孩子生下来,奶不成抱不成,看一眼都不敢太久,这样的日子确实会令人生不如死。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收获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位于钱塘驿的元人使团驻地,廉希贤突然等来了一个意外之人,他根本没想到此人会登门拜访,因为对方早就说了,与他“道不同,不与为谋”。 “刘承旨,你可是稀客,快请快请!” 因对方一身常服,他自然想不到官面上去,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来,至少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那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了。因此廉希贤满脸堆笑地将他让进屋,刘禹很奇怪他的态度,难道这人还没收到风?那是昨天的事了,看来元人探子的效率不行啊。 本打算交待一声就走的,这样一来,还得多敷衍几句才行,对方一脸的笑容,他也没法伸手去打,到时平白得一个破坏和议的罪名,有点不值得。 于是,只能顺势随他进屋了,这间屋子很大,看形制,是驿中最高的规格了,比当日他进京时住过一晚的那间还要大上不少,在屋里侍候的全是他们的人,这人的行事应该很谨慎。 “你我也算老相识了,一直没有机会相请,想不到今日才得实现,只可惜身在此处,要是换做大都,廉某一定请你品尝最正宗的北地美食。” “尚书客气了,北地美食想必不凡,无奈刘某区区江南人氏,只恐吃不惯。倒是尚书你,这临安城里亦有佳肴无数,比之北地不知如何?” 奉上来的茶水应该取自本地,刘禹一喝就喝出来了,他还真怕对方拿出什么马奶酒之类的来招待他。廉希贤的话语暗藏机锋,他的答语也丝毫不让,论起斗嘴皮子,几年的推销可不是白练的,没有一张把死人说活的嘴,谁会买你的东西? 廉希贤听出来他在暗讽自己没那么老实,丰乐楼去过了,城里只怕也没少走,不过这没有什么,本来就是互相敌对,各展所长罢了,他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将这个话题打住。 “廉尚书,贵我双方虽然已商定了协议,可是为了朝堂上能顺利通过,我方可能会有一些小小的变通,若是你们听到什么传言,不必理会,总之一切都按之前达成的来办。” “这样的条件,贵国还不能接受?那廉某真的无能为力了,实不相瞒,某权限所至,这三地已经是极致了。再多,就是廉某应承了,最后某主那里也通不过,贵国若是还想再什么主意,后果可要想清楚。” 廉希贤一听,当然以为是宋人想要得寸进尺,专门派了此人前来,想要以势相压。诚然元人的形势确实如他所说,可是目前真正的威胁也就是西北的那几个宗王,别的都属隔靴擦痒,海都的野心和实力不成正比,上一次就被打怕了,未必敢这么快动手,另外两处离得太远,暂时还威胁不到本土。 “刘承旨很了解我方国势,可贵国就能安枕无忧了?且不说我大元随时可能南下,贵国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吧,要是某处出了变乱,还有余力去管吗?” 这番话别人来可能听得云里雾里,刘禹一听就明白了,此人已经知道了泉州即将出事,说不定还在其中推了一把。不过那本是就是他乐于见到的,因此根本威胁不到他什么。 “尚书的耳目不比刘某差啊,这样机密之事都了如指掌。不如这样,你说各说出一个名字,作为交换,不过说好了,至少也要是你我这种品级,小虾小蟹地就算了,想必尚书也不会放在心上,如何?” 刘禹的话让廉希贤暗暗吃惊,对方这是在暗示,大都城中有尚书一级的官员与他暗通?那真是了不得的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根本无法解释为何只有他一人精通朝中局势,这一刻,廉希贤真的动心了,他很想以吕师孟来交换那个人,反正后者也用处不大。 一个无意之举,没想到对方很郑重地在考虑,刘禹倒也不怕什么,随便选一个历史上有名的汉官就可以了。反正他们的传记就摆在那里,就算是细节都能对得上,倒底害谁呢?搞死了郭守敬会不会被后人骂死,他不由得微微一笑。 “好算计,廉某差点就上了当,呵呵,佩服佩服。看来刘兄今日登门,说什么变通是假,想要害廉某才是真吧。” “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尚书不必当真,哈哈。”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想通了,刘禹也不以为意,他这一笑倒让廉希贤疑惑了,对方计策不成,没有丝毫沮丧,难道自己猜错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个同他年岁相当的人让他捉摸不透,对方的话里处处陷阱,偏生躲都躲不开。 刘禹前来除了传达一下官方的解释,还有自己的私事,他看了看房中的几个随从,没有一个同描述相符。难道人不在这里,可是元人的使团人数不少,占地也大,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查访呢? “喔,廉某可否问一句,承旨适才所说的,会是什么样的变通?” 房中沉默了一会儿,廉希贤这才想起刚开始他说的那些话,只有确实了这些话的真伪,他才能判断刘禹后面说的是玩笑还是试探,两人这算是第二次正面交锋了,他并不想再次落在下风。 “这个么,想必不久尚书自己就会知道,刘某这会就算说了,你也多半不信。非是某要卖关子,此来也是受上官所遣,总之你知道那是传言就对了,天色不早,刘某就不叨扰了,就此告辞。” 既然事情通知到了,刘禹也不想和他再多啰嗦,同他聊天太费脑子,有这功夫还不如抱着小妻子讲故事。见刘禹的去意已决,廉希贤也不作强留,今天的一番话下来,信息量太大,他也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廉希贤的房间在驿馆的二楼,出来到楼梯还有一截长长的过道,出于礼貌,他准备将刘禹送到楼梯口。两人刚刚走到,就见对面的楼道中窜出一个人,速度有些快,差一点就撞上了他们。 “尚书,可是宋人来了,他们让......” “尊使在此,不得无礼。” 没等那人说完,廉希贤就出口打断了,元人的使团里会有这么莽撞之人,让刘禹好奇转头看了一眼。一看不打紧,这个穿着普通随员衣服的年青人,不就是消息里描述的那个么? “下属无礼,冲撞了贵人,还望恕罪。” “不知者不怪,尚书留步。” 刘禹很满意这一次的收获,笑着同他一拱手,再也没有去看那人,只要是确定了就好,瓮中捉鳖,鳖还跑得掉么?走出驿馆的时候,他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让跟随的亲兵暗暗称奇。 就在刘禹带着亲兵准备回府的时候,孙七刚刚从刘府走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钱袋子,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如坠云里。站在府外的坊道上,他仍然不敢置信,不过一面之缘,竟然解决了他所有的麻烦,这是天降贵人啊。 袋子里装着几吊铜钱,按照那位美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女主人的话,这是聘自己为府中管事开出的工钱,预支一个月再加上安家费,里面没有一张会子关子之类的废纸,全是沉甸甸的青白方孔铜钱! 有了这些钱,之前欠下乡亲的那些就可以还了,都不是富裕人家,人家不开口要,是可怜自己,他心里又如何不知。有了这些钱,娘子的药就有了着落,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想必心情一好,再也不会做傻事了吧。 当然这些银钱还只是惊喜的一小部分,自己未来的东家,竟然是个前途无量的京官!仅仅几个月前,他为刘禹写的那张帖子,还清楚地记得,上面写的是白身,这才过了多久,已经是从四品的侍制了,孙七在丰乐楼做的帮闲,就是侍候这些官员们的活,那些复杂的官品职事,对他来说全都谙熟于心,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也罢了,主家娘子虽然年纪不大,可那做派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出来的,岳家的势力不必说,多半还在东家之上。他孙七这是走了狗屎运么?昨天还在为一日三餐发着愁,今天就成了官家管事,他将袋子小心地藏在腰间,步履轻快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真是菩萨保佑。” 孙娘子听到自己男人带回来的好消息,再看看他买的酒、肉、还有一匹尺头,先就双手合什,喃喃自语。 也许真的像男人说得那样,家里的好日子要来了,自己还不能死,怎么着也得看着孩子长大,有了自保之力,最好是娶了媳妇,她才能安心地闭上眼。否则像男人说的,落到哪个狠心的后娘手里,她想都不敢想那是什么后果。 “有了钱也要省着些,不年不节地买这些做甚,还不如给大郎攒起来,将来用作聘礼之用......” 一恢复女主人的身份,孙娘子就开始唠叨起来,孙七现在听她这样,一点也不觉得烦。他笑着连连点头,都已经买了,也退不回去,今天高兴这一回,以后,还是听娘子的吧。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禁足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将近入夜的时分,老平章王熵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这处位于保民坊的大宅子是先帝时赐下的。那还是咸淳初的事,可惜天不假年,在位不到十年,就匆匆去了,留下一屋子的孤儿寡母,还有这个千创百孔的江山。 “到了么?” 他乘坐的肩舆一直被抬到了正房的大堂外,已经打了一个盹的王熵才睁开眼问了一句,被几个下人搀着扶下来。眼前的正房大堂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阶高三重,额下题着一块匾,上书“雍熙堂”三字,他认得那是先先帝理宗的亲笔,赐与的是这宅子先前的主人。 “雍熙,雍熙。” 这两个字被他在嘴里念了许多遍,含着和穆团结的意思在里头,可现在朝堂上缺的恰恰就是这个。如果和议最终通不过,元人再度南下,局势就岌岌可危了,喃喃自语中,他缓步走上了台阶,想像着几代官家的恩宠,就如同这宅子一样宏大无比。 “这个时辰,就不在这里吃了,你叫厨房弄几个菜端到书房来,那个小畜生回来了没有,让他过来一趟。” 王熵一边朝里走一边吩咐道,一个人坐在这么大的堂里吃饭,就算站上一圈侍候的人,也是倍感凄凉,还不如去书房清静。 今天发生的事,他总感觉有些蹊跷,想着儿子交游广阔,与那些太学生素有往来,没准能听到什么消息。倒底是谁在幕后指使的,就算无法处置,他也想知道实情。 原本他一直怀疑是陈宜中搞的鬼,可看他的表现,王熵又不太笃定了。更主要的是,陈宜中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和议不成,倒霉可不只是那三个和议使,要担上责任的也不仅仅是留梦炎和他王熵,说白了,政事堂三人一个都跑不掉。 当然这些太学生也可能是自发而为的,因为这向来就是他们的传统,问题是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会是某个言官泄露的么,王熵越想越烦,只觉得一团乱麻,各种可能性太多了。 王公子比他的菜要先到,不像平日里那样畏惧,脸上似乎还有几分喜色,进门的时候。王熵刚刚脱下身上的朝服,正准备递给下人,他赶紧上前接过来,亲手将它挂到架子上。 “今日又去哪里鬼混了?几时回来的。” 这样讨好的举动并没有使王熵的脸色好转,或许是那些学子的举动刺激了他,话说得疾言厉色。王公子一听就知道老爹心情不好,转身回来时,已经赔上了一个笑脸。 “儿今日哪里也没去,从太学回来,就径直回了府,不信,爹爹可问府中下人。” “你倒是转了性......你方才说你从何处回来?” 王熵刚打算再刺他两句,突然想起他的话中,有两个很关键的字,一时间硬生生地将后半截吞了下去。 “太学啊,司业看了儿的功课,还赞了两句,爹爹要不要也看看?” 王公子从袖笼中取出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王熵接过之后没有去看,而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瞧得王公子一阵心虚,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我来问你,你到太学,除了这劳什子,可曾见过什么人?” “儿从司业房中出来,碰上几位同窗,当时时辰还尚早就多聊了两句,都是在舍中,并无去到城里,爹爹若是不信,可以找人打听。” “同窗?其中可有一人名为刘九皋?” “爹爹知道他么,正有此人,儿与他素来交好......” 后面说了什么,王熵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的头脑一阵阵地发晕,儿子的身影在眼中重重叠叠,开始摇晃起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的榻前围前这府中大部分有身份地位的人,未长成的儿女、侍妾、清客、还有坐在跟前的这个逆子! “爹爹醒了,郎中瞧过说是操劳过度,要多加休息,儿等商议过了,明日就去朝中为爹爹告假,圣人听闻一定会遣御医前来......” “来人!” 王熵只觉得眩晕感又上来了,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声音大到让屋内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还昏倒的病人所为。 “将......将这个逆子押入他的房中,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放他出来,违者立刻打死!” 原本想执行家法的,可是看到满屋的老弱,只有这一个长成的,话到嘴边又改了。不只周围的人,就连上前的几个家丁都发了愣,王熵无力地摆摆手,他们才明白这话是真的,赶紧将王公子拖了下去,后者仍是不明所以,可是也没再分辩,因为他看到老爹气得直冒虚汗,经不起再折腾了。 “你们都下去,都在这里气闷得紧,平日就在屋外请安即可,此事不得报与朝廷。” 说完这一句,王熵是真的累了,他很想就此躺下一病不起,可是这一屋子人还没个指望,他还走不得。想想真是讽刺,之前他一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没想到这个始作甬者就是自己的亲子,这能怪谁?看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只怕以为自己立了多大的功吧。 王熵突然觉得很孤独,偌大府中,除了那些财物,就是一堆盯着财物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自己辛辛苦苦这是为什么?一时间,他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什么也不想动,什么也不想想。 “最多三天,为夫肯定回来。” 刘府内,刘禹信誓旦旦地对璟娘说道,现在谈判已经结束,他也应该回去一趟了。除了要交待一些事情,顺便看看后世对孙七娘子那个病有没有好办法,为怕璟娘担心,他特意回府告知她一声。 璟娘没有想像中的哭泣和不舍,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她知道自己早晚都要习惯,现在夫君如此担心她的反应,反倒让她心存感激,心里再怎么不舍,面上也显不出来,反而露出一个微笑。 “可是立时就要走?奴叫她们去做些准备,换洗的衣衫带上两套,可惜奴的手脚笨,做一件要好些日子,夫君先将就穿穿。银钱要多带些,在外地不比家里......” 仿佛听到了老妈在耳边唠叨,许久没有过的事了,刘禹好笑地将她拥入怀中,他没想着要呆多久,多说两天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是小妻子的一番心意,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尽管自己根本就用不着。 他回府的时候,已经吃过了晚饭,这个时辰过去刚刚好,天色暗了又不算太晚。等到妻子将一切准备好,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大包袱,里面乱七八糟的估计什么都有,好在并不算重,他一把就背上了肩。 “孙七你看着安排吧,先让他在前院干着,他娘子的病会过人,暂时留在那里不要接进城。你也不要上门去探望,明日里二哥儿到了,替我问个好,咱们的银钱等他一块,再交上去,有人找就说我去了岳家。” 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刘禹就转身出门而去,璟娘倚着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泪水才怔怔地落下来。她总有一个感觉,夫君去的地方很遥远,远到就算满世界地寻找也无法找到,一不小心,他就可能找不到回来的路,这种感觉是如此地强烈,以至于让她在睡梦里都常常惊醒。 琼海没有时差,这个点,员工都已经下班了,位于琼崖市郊的海昌工业园内只有办公楼的灯还亮着。二楼一间挂着“总裁助理”的金属牌子房外,陈述发现门是虚掩的,她轻轻推开一条缝,然后在门上敲了几下。 “小石头,还有多久?” “你先去吧,我还要做一会儿。”苏微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 “切,多大的事儿,怎么比我这个总经理还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总裁呢。” 陈述没有离开,而是直接走了进去,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苏微埋着头在写着什么,一头长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站了半晌她也毫无所觉。陈述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女人拼死拼活为了什么?一个不值得的渣男么。 “走吧,你做得再好,人家也看不到,何必催残自己呢?” 苏微正将思路整理好了往本子上写,冷不防一只手按在了纸上,她无奈地抬起头,陈述略带嘲弄的眼神就出现在她面前。 “还有一点儿就完了,我做事是为了对得起每个月的薪水,不是因为某个人。算了算了,先陪你吃饭好吧啦,怕了你了。” 看着陈述一脸的不相信,她无奈地妥协了,反正所剩也不多了,回到酒店再赶赶,费不了多少事,只是可惜刚才头脑中的灵感还会不会在? 随着两个女人走出大楼,最后一间房里的灯也熄了,苏微站在台阶下等陈述把车开过来。她无意识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巨大仓库出神,老板过来通常都是从那里出现,不知道现在会不会?心思还没转回来,突然听到一阵音乐声响起,是自己的手机,苏微掏出来一看,不会吧? “什么?余杭,好的我知道了,明白你放心吧。” 陈述开着车缓缓过来,苏微刚刚放下电话,一看她喜形于色的骚样,陈述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货回来了。 “他在哪?” “送我去机场,要快。” “你疯了?” 陈述诧异的惊呼,这都什么点了,难道去赶末班机,可是拗不过她的坚持,还是发动了车子,一出工业园,调头就上了高速路。身边的这货已经没救了,什么都没带就往机场跑,一刻都等不及的样子,她还能说什么呢? 以她的了解,这肯定不会是禹子的要求,而苏微自己的决定,陈述紧踩油门,车子速度不断地上升,既然劝不了,就成全她好了,青春不就是拿来糟蹋的么,至少禹子还不算太渣。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提名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经过了意料之外的太学生闹事,第二天的朝会上,言官们的火力也随之全开,各种弹劾的奏章堆满了政事堂。好在他们反对是事而不是人,在陈景行等人一番保证之后,没有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谢氏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厌烦了,讨论一结束,就立刻宣布退了朝,也不再多问细节。因此,刘禹逃课一事被所有人忽略了,没几个人注意到他根本就没来。 事情回到了掌控中,回到政事堂的几位相公都松了口气,虽然老平章王熵的神色看上去不怎么好,二人也只是以为他劳心所致,加之还在担扰明天和议的结果递上去,会不会再节外生枝。 “平章勿忧,今日那些弹章某看过了,言辞虽然激烈,可多半都是不满区区一州。明日只需嘱咐他们用情一些,想必无人会再为难,此事就可揭过,朝廷上下也可缓上一缓。” 留梦炎的话正是王熵心里所想,是要缓一缓了,这些日子一日紧似一日,他们都有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完成了这次和议,多少就能缓口气,没人相信元人会马上就撕毁,就连绍兴那一次也持续了二十年,王熵的要求不高,十年而已。 “那三个郡,你们心中有人选了么?” 特意将他们二人请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个事,一俟和议公布,与元人交割就成眼前之事,这人选当然现在就要有数,不可能等到和议谈成了,再来讨论。 三个州分属两路,两个沿江一个靠湖,元人交还之后,其中的官吏肯定不能用了,主官自然从朝臣中选,别的就靠他自己去组,因此这些人选一定要有些能力,不能完全是些草包。 然而三人都清楚,那里是对敌前沿,特别是江州,直面鞑子,没有一定的军事能力也不行。最好就是放个武将过去,可是朝中现在最缺的也是能打的武人,如果姜才不出那个事,以他的功绩,正好可以放过去,可是现在?陈宜中也没辙,他手上的人不多,可用的更是凤毛麟角,见二人都望着他,只能缓缓摇摇头。 “枢府都没有人选?” 留梦炎有些不理解,这几个位置他没想过去争,不光是上面那些理由,三地之中,江州面敌、池州残破、南康军不大,都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好地,走他路子倒是有些人,可他们怎么会花了银钱给自己找罪受呢? “汉辅,与权不是没有,是不合适,你不要着急。” 王熵自己的情况也和留梦炎差不多,要是上一个没什么能力又不情愿的,没准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地方,又被他们葬送了。因此,他也希望陈宜中能先开口,可看他的样子,三人是一样的。 “今科举子如何?那位胡探花不是评价还不错,想必状元、榜眼更胜一筹吧。” “简拔?不行,他等未经历练,年岁又轻,搞不好会弄出事。” 王熵还没说话,陈宜中就先出口否决了,这些进士个个眼高手低,一笔文章倒是做得花团锦簇,实事上全无经验。要是一般的地方也就罢了,那是三块什么地?交到他们手里怎么能让人放心,倒也不完全是年轻的原因。 “年岁么?小些也未必不堪,你们这一说,老夫倒想起一人,只怕比那些举子还要年轻些,不知此人可不可行。” “平章所言,某也想起了,此人必定可行。”留梦炎眼睛一亮。 “唔,若是此人,某也无异议,只是品级上差了些,不好安排。” 三人都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可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和议之后,他的差事就将交卸了,反正到时也要另行安排,不如一并解决好了。可是陈宜中说的也是个问题,太低了说不过去的,王熵沉吟了一会,才又开了口。 “本就是从权,不可以平常待之,老夫的意思,在江州设沿江副使司,并领池州、南康军诸军事,节制驻戍军马,如此可行否?” 还是老狐狸脑子转得快,陈宜中不得不服,不以路境为准。直接参照沿江制置司的办法,将三地划出来,既合情又合理,还不违制,相当于设了一个小路,这样一来就理解了品级的问题,对上对下都交待得过去。 那小子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虽然年轻,能力已经得到了证实,有他在前面镇着,纵然发生战事,也不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闻风逃遁,这个提议得到了三人一致的推举,只待和议通过,就去向他本人宣布。 余杭市的酒店中,刘禹习惯性地早早醒了过来,一看表才卯时三刻,喔不对是六点半,往常这个点是起来锻炼的时间,现在么?出去跑上几圈,还是继续睡,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么一想,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爬了起来,打着哈欠走出了房门,客厅里黑黑地,只有沙发上突起了一团,就像一个人躺在上面。刘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靠近了仔细一看,似乎真有一个人躺在上面。 借着窗帘缝隙间透过的朝晖,他看清了是谁睡在沙发上,看样子苏微是才入睡不久,并没有被他惊醒,侧着身子蜷在上面,脸上露着一个甜甜的笑容,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刘禹摇了摇头,房间温度不高,她穿得很整齐,没必要盖东西。 一看这丫头就是连夜赶来的,他记得自己说过了不必着急,赶早班机就行,很显然人家并没有听话。这间房是以公司的名义订下的,租金直接交到了年底,而房间的钥匙除了酒店前台,就只有这个女孩有,怪不得昨天毫无所觉。 算了,就让她多睡一会吧,沙发上不舒服,刘禹试着抱起她,没想到还挺轻,将苏微放到床上,她连哼都没哼一声,一转身侧翻了过去,姿式和刚才一样,睡得还真死。 清辰时分的西湖边上,到处都是早起晨练的人,刘禹呼吸着新鲜空气,顺着延湖路跑了很久,又顺路买了各种早餐,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苏微还在睡,他也没去叫,冲了个澡就开始吃早饭,就在这时,房里传来了动静。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苏微睡眼惺松地跑了出来,光着脚丫问道,她刚一醒就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身边却没有人。出来一看,老板披着浴巾在吃东西,赶紧瞅了一眼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衣服,扣子都系得紧紧地。 “没有,是我起太早了,你昨天什么时候到的,干嘛不叫醒我,沙发上怎么能睡呢,缩手缩脚地。”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二点多了,再赶到酒店,就没想吵到你,在那上面将就一晚上,没关系的。” 不知不觉,刘禹埋怨的口气有点像男人在责怪妻子,苏微红着脸解释了几句,她本来反正想在那边也睡不着,干脆赶了个夜班机过来,到了才反应过来,房间只有一间,她只能睡在沙发上。 “饿了吧,去洗洗来吃东西。” “喔。” 闻到早饭的味道,苏微还真有些饿了,她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过东西,飞机上的东西吃不惯她从来也不会去碰。现在看刘禹在那吃得香,不由得食指大动,答应了一声就往洗手间走,到了门口突然记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 “台子上有个袋子,里面是我刚从超市买来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刘禹的声音适时从身后响起,她微微一怔,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就钻了进去,一个塑料袋里装着新的牙刷毛巾,还有一件浴袍,而另外两个纸袋子里,是一整套farmanl内衣,以及一套tribeca无袖套裙。 她虽然从来没买过,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可能在超市里买得到,拿起内衣比了比,居然还挺合适。难怪说男人的眼睛比尺子还准,她的脸上更红了,好在不用担心有人会看到,看着镜子里那张毫无修饰的脸,苏微为他的细心所感动,些许的疲累也一扫而空。 苏微的动作很快,出来的时候,她只穿了内衣和浴袍,头发湿漉漉地,人却精神了不少。刘禹正在专注地看电视里的新闻,似乎在放某个地区气候反常,发生了千年不遇的灾害什么的。 “对了,你弟弟最近怎么样?” 两人边吃边看电视,刘禹是运动之后,胃口很好,苏微则是饿的,因此都吃得很香,不一会儿,买来的白粥、包子、馒头啥的都一扫而空,就连咸菜也没剩下。 “还那样,不过病情挺稳定的,医生说还得多等等。” “喔,他在哪家医院?” “帝都xx医院。” 一听她说到这里,刘禹突然想起来,这种病多半要去帝都这种大城市才比较权威,人没来,他手上只有大致的病情描述,不是经验老道的医生,只怕看不好。想到这里他改变了主意,帝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趁这次机会一并解决好了。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正文 第二百章 警告 “......其画疆如故,东以淮水为界,中依大江、大别山,盖以江州、安庆府以北属上国,以南属鄙方,蜀中亦如此例。自订约之日,江州、池州、南康军三地交还我等,我亦将陷溺之上国将士交还,备为定例。” “我与上国约为伯侄之国,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许币银、绢二十五万瑉、匹,自壬戌年为首,每春季差人般送至泗州交纳。子孙世代,不可违逆,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 陈景行将最终议定的和约结果当殿读出来时,大殿之上落针可闻,没有惯常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凡还有点良心的都只感觉到了两个字“屈辱”!明明已方打胜了,却因为国势不如人家,不但失地拿不回来,还要称侄送币,怎不叫人郁闷? 可是谁都知道,如果不签,就意味着战争将会继续,到那时不但这三州拿不回,就连现在的防线也不一定保得住。反对的已经反对过了,弹劾的奏章就摆在大殿上,将他们罢官去职容易,然后怎么办?没有人知道。 侄皇帝与儿皇帝哪一个更好受一些?或许换个角度想,当今官家才五岁,而大元皇帝已经近七十,当爷爷辈都绰绰有余,看起来咱们还占了便宜。半晌,都无人应声,反对的没有,赞同的也没有,似乎谁也不敢去开第一个口。 “老身来说说吧。” 王熵刚要打算站起来,帘子后面就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了身,同所有的大臣一样恭身聆听。 “嘉定元年,北伐失利的消息传来时,老身还是后宫懵懂无知一妇人,听上去,同今日之约有些相似。如今自己坐在这上头,多少能体会一些先先帝当年的心情,每次听他说‘联必雪此辱’,老身都感同身受。” “到了端平元年,尔等都知道了,我大宋联合蒙古,灭了这个曾经带来无数屈辱的金国,一雪靖康之耻,一雪隆兴之耻,一雪嘉定之耻,先先帝花了整整二十六年的时间。再过十年二十年,老身可能看不到了,尔等可有信心在官家长成后,辅佐他一雪今日之辱乎!” “涮”地一下子,随着谢氏逐渐增大的音量,帘子被猛然掀开了,翟冠顶戴一身大红朝服的太皇太后柱着木杖走了出来。五岁的官家可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大娘娘的怒气却能感受得到,他跳下御座,挨到谢氏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角。 所有人都看着这依偎在一起的一老一幼,这就是国家的现状,老无所依,幼无所恃,确实打不起了。再听到那一席话,朝臣中老的如王熵颤巍不已,中年如留梦炎、陈宜中等人面沉如水,年青些的如几个言官面红耳赤。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老臣等无以言对,唯有谨尊圣谕,誓死相从。” “臣等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望!” 在王熵的带领下,百官一齐恭身作答,这也意味着和议被正式通过。谢氏看着这片黑压压的人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有无尽的怆然。这些人就是怀中官家的依靠,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只有老天知道,话一说完,她失去了力气,只觉得很累。 “就照此办理,一应事宜,你等下去商量,退朝吧。” 谢氏带着官家走后,内侍扯着尖利的嗓子连喊了三声,百官也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留梦炎、陈景行等几人落在了最后面,都看着又坐回了锦垫上的王熵,等着他拿主意。 “就照圣人说的办,要快,以免夜长梦多,景行,你现在就去驿馆,通知元人我方已经应允了,让他们准备换约。商量出交还的时间和程序,大面上就不必再争了,尽量快些履行吧。” “汉辅,要烦你起草正式文书,以备颁行天下,一俟景行他们返回,就用快马送出去。”留梦炎点点头,这本就是他份内之事。 同谢氏一样,王熵也感到疲累无比,坚持着说完自己的主张,他赶紧将人打发走,自己又在殿中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下精力才让人搀着离去,无论如何一桩大事总算办下来了,多少也能松口气, 钱塘驿馆内,廉希贤终于得到了迟来的消息,事情平息地太快,他已经没办法做什么,但至少说明了一点,宋人那里的阻力相当大,大到需要用些阴谋才能通过。 要不要在其中利用一些什么,他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思路,一直到随从来报,宋人前来拜访为止。 “廉尚书,你在就好,这是我方拟定的约书,你看看,咱们什么时候换约,关于人地的交割,是不是也定下来,我方好早做安排。” 廉希贤接过他递来的文书,长长的一卷纸,写满了各式条款,从陈景行的话语中他听出了焦急,这是怕那些学子再来闹事?他一边看一边思索着对策。 昨日刘禹走后,从建康回来的人带来了那边的俘虏情况,说实话很不好,正像宋人说的,江南多疫病,几乎每天营中都有人倒下,并不是说宋人没有管,而是无法像自己人那样尽心尽力,因此,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他的心里同样很焦急,早一日换约就能早一日接人,那些可都是老兵,放在战场上都没那么容易倒下。可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表现得着急,既然宋人比他还要不顾一切,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陈尚书,怎么某听说,贵方并不看好此约,若是签了之后又横生枝节,对你我都不好吧。” 放下约书,廉希贤好整以遐地请他入座,命人照规矩奉上茶水,然后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道。 “此事端倪我方已来人解释过,尚书大可放心,今日早朝,我方上至太皇太后官家,下至普通朝臣,均已一致通过,并无二话,你看看下方,已有宰相签字。” 陈景行不疑有它,急忙开口解释道,这人的表情告诉他,今天的事恐怕无法善了,为什么他会突然如此? “你说的是那位刘承旨么,他倒是来过一趟,不过语焉不详,只说让某放心,可这样的状况,某如何放得下心,空跑一趟倒没什么,耽误了两国和议,怕是无法交待。” “尚书的意思是?” 话说到这里,陈景行哪里还不明白,此人要耍花样,他现在无法可想,只希望对方不要太过份,开出他无法答应的条件。 “这约书嘛,就以此为准,一应事宜均可照办。” 好在廉希贤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放下了心,元人认可了约书,那还有什么问题? “不过有一事,希望贵方能应允。” “但说无妨。” 陈景行爽快地答道,廉希贤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招了招手,将他叫到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一番话来,陈景行听完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这算是什么要求? “廉尚书是说......” “嗯,就是此意,陈尚书可以回去同你们相公商量一下,廉某的意思成就成,不成,那这约书,也请收回去,咱们再做打算。”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之语了,陈景行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人家没有就协议本身提出异议。至于对方说的那件事,自己也做不了主,的确要回去计议,而且还要快,于是他起身拱了拱手,就此告辞而去。 廉希贤看着桌上的那张纸摇了摇头,如果就这么达成和约,他简直没有更满意的了,宋人卑躬屈膝,自贬身份,为的就是尽快立约,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 帝都首都国际机场,刘禹和苏微从三号航站楼的国内航班通道走出来,隔得老远就看到了胖子的身影。几个月没见了,这货变了不少,一套合体的西服看着就价值不菲,整齐的背头油光发亮,唯一,正常的就是体形了,现在这个绰号才算名副其实。 “刘总,苏......总。” “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是什么总。” “总裁助理,也是总嘛。要不换个称呼,老板,老板娘?” 胖子接过刘禹手中的箱子,随口开着玩笑,刘禹知道他的德性,荤腥不忌的,也懒得去搭理他。苏微脸皮薄,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直到上了车还低着头。 “先去吃饭?” “行啊,找家干净的,简单点,你要开车,我要看病人,酒就算了。” “得勒,您二位坐好喽。” 胖子开来的就是公司的那部商务车,七座的空间只坐了两个人,显得很宽敞,刘禹打算吃完饭先去医院见见苏微的家人,顺便将事情办了,然后再处理别的事。 这次见面,虽然两人还像以前那样开着玩笑,可他总是感觉胖子有些刻意,这种感觉很不对,可倒底是哪出了问题,他也说不出来,就连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最关键的在于,每次提到陈述,胖子都会转移话题,似乎不愿意谈起她,这实在太反常了。 这种反常,就连苏微都能看出来,到了后来,本来说不喝酒的,两人还是干了几瓶啤的,这点量以前是能放倒他的,可今天,胖子明显还有余量,刘禹也没辙了,再喝他自己就先翻了。 “胖子,你和陈述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别做傻事,让哥们难做,明白吗?” 无奈之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警告,胖子“嗯”了一声没有多说,然后借口喝了酒不能开车先走了,这种敷衍的态度让刘禹很不舒服,脸色一下子就垮下来了。 “你也认为我不应该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苏微不知道从哪找一条湿毛巾,刘禹擦了把脸,问道, “我不知道,述姐从来不说他们的事,我想她应该不希望我们去管吧。” 刘禹知道苏微说得有道理,清官难断家务事,那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事,他插手的话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可是看到陈述的样子,就忍不住,他最怕看到的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伤害了另一个最好的朋友,那样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做。r1058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问诊 “你就是刘总吧。” 帝都xx医院住院部三楼的一间病房里,刘禹见到了苏微的母亲,她看上去年纪比实际的要大,一头半花白的头发别在后脑,穿着一套钟点工的工作服,上面还有公司的名称,显得干净而素雅。 “伯母你好,叫我刘禹就可以了,我是苏微的同事,听说她家人在这里看病,就过来看一下。” 这是一间八人病房,里面住满了病人,再加上照顾的亲属或是护工,显得很拥挤。刘禹笑着回应了一句,将手里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病床前的小柜子上,那上面摆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说不名字的花朵。 “这是我儿子苏尘,快叫人。” “刘总好。” “叫禹哥。” 床上是个穿着白色病服的男孩,长得很清秀,轮廊与苏微有几分相似。他看了刘禹一眼就低下了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应该是高中课本,苏母朝着苏微使了个眼色,借口要去打水,两个人出了病房。 “这是几年级的?” “高二。” 还好,男孩虽然话不多,却没有不愿意开口的样子,看得出,是因为病太久了,没有机会接触社会,才会显得不太合群。刘禹注意到他的肤色很白,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不过精神还不错。 “不错啊,学习起来觉得难吗?” “还行,你喜欢我姐姐?” 冷不防被他问到这个问题,刘禹有些愣神,本想敷衍几句,可一看男孩无比认真的眼神,他便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是的。” “那你会和她结婚吗?” 刘禹被一个小男孩问得无言以对,这也过于直接了点,如果是她妈这么问还好说一点。可是对着这个男孩,刘禹不知道该怎么说,欺骗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老实说,我和你姐还没开始,她喜欢不喜欢我都难说。但我向你保证,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好好对她。” “你这么关心你姐,为什么要催她结婚?” 看着男孩瞬间有些低落,刘禹坐到他的病床边说道。 “我妈说过,她结了婚,就可以不管我了。” “你希望她不管你?” “嗯,那样的话,她就不用那么辛苦。” 原来是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啊,刘禹无言地摸了摸他的头。长年累月地卧床,学习可能是他唯一的娱乐,同龄人的那些生活只能在电视中看到,他的心理和孙家娘子有几分相似,都是在等待中煎熬着,好在他的心理还算正常,没有过多的偏激,可是如果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后果就很难说了。 与此同时,苏微被她母亲一直拉到了楼道口才停下来,这里离着病房已经很远了,对于母亲想问什么,她很清楚,可要怎么回答,却不知道,于是心里忐忑着。 “小微,这就是你工作那家公司的老板?” “嗯。” “看着年纪不大,怎么留着一把胡子,老气横秋地,模样还行,就是不知道人可不可靠。” 苏微仰天做了一个无奈状,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倒是不介意母亲这么说,可问题是两人八字都没一撇,万一让当事人听到得多尴尬。 “妈......” “你不是说他没有结婚也没女朋友吗,如果真的对你好,就抓紧时间定下来。你能有个好归宿,妈和你弟也能放心了,这些年让你吃苦了。” 苏母不顾她微弱的反对,一口气将话说完,苏微一听眼圈马上就红了,这些年的辛酸都涌上心头,可是让她选,这些都是她的亲人,永远也不可能放弃的。 “妈,我不辛苦,现在我工作了,收入也不错,咱们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傻孩子,你弟弟这个病,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头,结了婚就去过你们的小日子,这不是你的责任,别什么都朝自己身上揽。” 苏微哽咽着扑到母亲怀里,苏母叹了口气,就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她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女儿换成了一头长发,这样更好看,以前总说短发好打理,其实就是为了省钱省时间,唉。 探过病人,刘禹还要去医院挂号问诊,他本想将苏微留下来,让她多陪陪家里人,可苏母却坚决将她推了出去,叫她只管去做正事。 “承你叫一声伯母,我就叫你小刘吧,我们小微一直说多亏了你的照顾,她是个要强的人,能这么说,可见你对她不错。这孩子都是被我耽误了,上大学那会,就开始勤工俭学,学费都差不多是自己攒的,谈了个男朋友,也因为家里这个情况散了,如今好了一点,她还是那么犟,没事你多劝劝她,也该为自己考虑了。” 走的时候,趁着苏微去和弟弟打招呼,苏母悄悄将刘禹拉到一边说道,她没有说那些另人尴尬的话,处处都透着对女儿的关怀。可多少有些言下之意,刘禹从来没听苏微提起过这些,对她的认识又加深了一些,对于苏母的好意也是频频点头。 走出病房的时候,刘禹发现苏微眼圈红红地,应该是哭过,想到苏母说的那些话,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苏微很感激他能陪着自己来探病,而且一点都没有居高临下,这种感激最终变成了她脸上的一个笑容,让后面的苏母看了老怀安慰。 “肺结核啊,你最好能将人带来,做个全面的检查,只凭口述是没办法确诊的,也对病人不负责任。最不济,唾液样本、痰液样本也行,至少能化验一下,否则我无法给他开药的。” 在医院的结核病传染科,刘禹挂了一个老专家的号,可是一听他不是本人,就连样本也拿不到,一头白发的老专家就摘下了眼镜,摇着头说道。 “大夫,实不相瞒,人在国外,非洲,情况很不好,那里的医疗条件你也知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开方子,喔诊断书,出了问题由我们承担,绝对不会找你的麻烦。” “小伙子,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非洲,好吧,你尽量描述地清楚一点,特别是一些细节,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症状是什么,痰中带血了吗,咳嗽的频率高不高等等,越详细越好。” 可能是医者父母心,一听人在国外还是贫穷落后的黑大陆,老专家重新戴上了眼镜。见他松了口,刘禹赶紧将情况仔细说了一遍,包括现在在什么中药,老专家一一记下,他没有去问什么非洲会有中药吃。 “按你说的,大致上清楚了,病人发病二个月左右,如果耐药性良好,可以考虑用几种西药吃几个疗程,再视情况而定。恩,中药也可以同时服用,这个是古方,很对症啊,病人一定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加强营养,没有问题的,一定能够痊愈。” 问诊的时间为时不算长,因为不需要做什么检查,很快就开出了药单。先做两个月的抗痨治疗,用异烟肼、利福平、比嗪酰胺、乙胺丁醇四联疗法,然后再看效果减少种类,这是比较常规的做法,难得的是药物不算贵。 “苏微,你妈要照顾你弟,还要去做工,现在住在哪里?” “医院附近租了个单间,只放得下一张床,就要一千五,不过她平时除了睡觉也很少呆在那里。” “这样啊,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得地方就是以前买下的那个小套间,从这里坐地铁大概四、五站路的样子,小区的保安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什么也没问就放了行,苏微很是诧异,这个小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以刘禹的身家,怎么会把房买在这里。 好几个月没人住,推开门就是一股子灰尘味,两个人掩着鼻子进了屋,里面陈设很简单,当初刘禹就没买过什么家具电器,看起来就像是废弃的旧屋一样。 “就是这里,房子不大,住两三个人足够了,你抽空打扫一下,这是钥匙。” 接过刘禹递过来的钥匙,苏微有些发愣,这是要自己搬过来?她不由得有些纠结,直接跳过那些步骤真得好么。 “还有两把钥匙,一个是地下室,一个是车库,对了里面还有辆小东风,你有驾照吗?没有趁着这段时间去考一个,以后自己开车也方便。” 越听越觉得是这样,苏微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要不要直接拒绝呢,她头脑中天人交战。后面刘禹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冷不防他停下来,就一头撞了上去,让刘禹也呆住了。 “怎么了?心不在焉地,这房子我没空住,反正你妈也要租房,就直接搬过来吧,旧是旧了点,打扫一下还是可以的,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搞这些,所以劳你多费心了。” “啊......” 苏微还没从碰撞中清醒过来,就听到刘禹的解释,因为自己的误解,她羞得面红耳赤,顺便也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 刘禹没有注意她表情的变幻,地下室里已经差不多清空了,那些黄金都运进了华夏银行,这里曾经让他为发财欣喜若狂过,也为遭遇惨祸痛心疾首过,那些日子在他的记忆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装作四下打量的苏微在角落里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东西,那是一种德国产黑啤的罐子,自己曾经做一段时间的推销,因此很眼熟,好像这就是他上一回从自己手里买的吧,苏微不知不觉也愣了神。 “今天办完了事,我就要回去了,你不用跟着,就在这里呆上些日子,顺便也能照顾家人。这里有些工作,你跟进一下,不必太着急,慢慢来就行。” 没等她从情绪中走出来,刘禹又给了她一个更大的冲击,才呆了不到一天,就又要走了么?这一次会是多久,苏微心里纠结着,她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好,可就是忍不住。r1058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妖蛾子 陈景行回到政事堂的时候,留梦炎正拿着写好的文书来见王熵,两人讨论了没多久,就得到了他求见的禀报。而前者走进来时的表情,让二人都十分奇怪,又出变故了? “下官见过平章,留相公。” 因为有留梦炎在此,陈景行郑重地同他们见了礼,王熵打量了他一下,两手空空,袖笼中也不像藏有事物,元人收下了约书?那他是为什么烦恼。 “陈尚书一路辛苦了,一切可还顺利,元人没有借故拖延吧。” “那倒没有,只是他们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下官无法做主,只能先回来告知相公知晓。” 果然还是出了妖蛾子,这些元人贪得无厌,十分不好相与。王熵同留梦炎相视一眼,心中都透出隐隐地担忧,连陈景行都无法做主的,会是什么样奇怪的要求?陈景行的表情又为什么颇为怪异。 “那位廉尚书有言,换约可以,交割也无问题,但是我大宋前往元人都城的祈请使中,必须有一人在内。” “何人?” “刘侍制。” 二人听完了面面相觑,怪不得陈景行一付这样的表情。刘禹是他们刚刚确定的三州主官人选,还没来得及通知本人,现在又出了这样的变故,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 “元人说了原因吗?为何非得刘子青去。” “没有,只说若是我方不准,此约不立也罢,一切就要重新开始谈。” 陈景行的话让二人都沉默下来,这是**裸的威胁之语,由此可见元人是有恃无恐,志在必得。王熵想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刘禹去,所谓祈请使不过就是走上一趟,将谈成的和约带到元人都城,呈给他们的皇帝,以示尊重。 这个活会不会有风险?以前金人就没少扣留过使者,虽然也很少杀害,但那必竟是敌国,无缘无故地谁又肯去跑一趟。现在问题来了,如果大宋只有这一个选择,刘禹会不会答应? 留梦炎一脸地苦笑,这小子和朝堂估计真的犯冲,除了现在还未卸下的和议副使,提什么否什么,竟是一个也没有顺利通过,元人倒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景行,你上回说,和议的最后一天,是刘禹提醒,你们才加上了江州?” “回平章的话,是,而且下官注意到,在这之前,他与姓廉的那位在亭子里谈过什么,之后姓廉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同我们针锋相对。” 对那一回的印象,陈景行十分深刻,事后他也曾问起是为什么,可刘禹并没有多说。既然成果不错,他也就没有深究,现在想来,会不会与那次会谈有关系呢? “平章担心元人是有意为之,那刘子青不是......” 留梦炎没有说出最后两个字,王熵又怎么会想不到。可是知道归知道,元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还有得选择么,真的谈崩了,是不是得像之前保证的那样,自请去职? “既然如此,景行,你跑一趟刘府,他多半在家,先告知一声,若是他自己愿意,那就最好不过。” 这个决定很难做,刘子青背后还有叶府,他如果真的不愿意,大不了辞职,谁也奈何不了,可是怎么也得去试一试,这个人选只有陈景行最合适。 “汉辅,老夫要进宫面圣,你同与权再就三州之事斟酌一下,选个合适的人出来,多事之秋,你我都辛苦一下吧。” 二人接下差使各自拱了拱手离去,他们都清楚王熵将最艰难的任务留给了他自己,圣人一向看重此子,要说服她答应,也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平章,肩舆在那边。” 走出政事堂的大门,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天空中层云堆叠,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王熵举步走上前往慈元殿的舆道,丝毫没有管那些仪仗还在另一处。 “来两个人跟着,余者不必动了,老夫今日不坐舆。” 没有日头,走走路,顺便也想想到了应该怎么说,他最怕的就是圣人倒底是个妇人,如果执拗起来,一意孤行,后果就不可收拾了。 位于兴庆坊的刘府,一大早就开了府门,从前院到后院都打扫一新。谁不知道会有贵客到,这可是信国公的嫡子,也是本府女主人的胞兄,于是乎,所有的家丁丫环婆子都被召集起来,准备迎接来客。 孙七今天穿着一身簇新的长衫,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他略略显得有些紧张。好在大伙看到了府中主人对他的器重,也没有过分为难,当然对于一个新入府的人骤登高位,妒忌的还是有的。 “来了来了。” 从叶府到这里没有多远,那边出门的时候,消息已经传了回来,前院的一众家丁赶紧照身份排好,孙七这个新管事也站到了老管家的身边。随着一溜马蹄声响,几骑从巷子口转了过来,当先的年青人一袭锦袍,头戴金冠,好一个玉面小郎君! “老陈头,你这手脚还挺利落。” 等他勒住马,孙七和老管家赶紧上前,一个抓住马笼头一个扶着马上的人下来,叶应有自然识得这个叶府老人,笑着招呼了他一句。 “这位倒面生,新进府的吧。” “回二公子的话,小的孙七,刚进府。” 转眼发现牵马的不认识,叶应有随口问了一句,孙七将马儿在石头上拴好,恭身行了一礼答道。 “有眼色,禹哥儿的人?” “也是大娘子的人。” “答得好,赏你了。” 叶应有哈哈一笑,摘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就扔了过去,那玉晶莹剔透、湿润无比,孙七差一点就从手里滑落,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辞,赶紧再次致谢。 一个小小的试探,叶应有立刻发现了此人确有过人之处,对于初次见到的贵客,他应对得体,即不谄媚也不失礼,得了重礼不骄不燥,一脸的平和,说不定还读过书认得字,顿时高看了几分。 “二哥儿!” 刚刚踏入后院大门,一道身影飞扑过来,叶应有只觉得一阵大力袭至,妹子不但速度快了许多,力气也大了不少,他差点了就没站住,似乎身量也高了,已经超过了他的下颌。 “十三姐儿,你清减了。” 璟娘抬起头,眼中亮晶晶地,一张面容仍是那么精致,只是比起嫁前,少了些可爱,多了些妩媚。叶应有在心里感慨了一声,那个小时追着他玩耍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保护她的男人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了。 而在璟娘的眼里,这位胞兄也有了很大变化,原本白皙的脸庞黑了些,人也瘦了些,可看着倒是壮了些,这许多天的历练还是有成果的,她心中为之感到高兴。 “你夫君上衙门还未归?” 牵着妹子的手,叶应有直接带她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院子里没有堂屋,总不能直接去人家内屋吧,哪怕亲兄妹也是很失礼的。 “出外公干了,要明后日才回。” “那有些不巧了,爹爹还让我带些话与他呢。” “喔,原来不是专门看我,还害得人家表错情,时辰不早了,二公子,请吧。” 璟娘装出一个生气的模样,嘟起的小嘴十分可爱,叶应有很久没有看到妹子使小性子的模样了,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按了按她的脑袋。 “不说那个家伙了,看看后面,全是给你带的。有些是娘托的,有些是你嫂嫂,还有娘给你的信。” 母亲的信不长,里头全都是嘱咐的话,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就让人收起来了。这时,听潮带着几个小丫环为他们奉上茶水点心,对于这个人材出众的女子,叶应有多看了一眼。 “他对你可好?可曾收下她。” “很好。” 璟娘特地多加了一个字来突出,以免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敷衍,因为这话肯定也是娘让他问的,她不想让任何人误会夫君,哪怕是最亲的人也不行。 “娘一下塞进来四个,现在白白放在这里,没得耽误了人家。二哥儿,你要看上谁,今日就领走吧,娘那边我去信说,放心吧,都是完璧。” “噗哧!”叶应有被她的话吓得一口茶水喷在地上,要真按妹子的话领一个回家,娘子倒也不会同他闹,只怕以后就上不了她的床了。 “莫害我,小心我告诉你嫂嫂,让她来找你算帐。” 兄长的囧况让璟娘掩嘴而笑,她嫂嫂其实是个极温柔贤淑的人,根本不像他口里的那里,两个人婚后也很恩爱,为此璟娘还曾经妒忌过,不过现在当然没有影了。 和兄长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璟娘同他回忆起很多小时候的事,院子里欢声笑语,让院中的丫环们都松了口气,谁不知道只要郎君不在家,娘子的脸就没了笑容,今天总算开颜了。 就在这时,前院来报,礼部尚书陈景行前来拜会,这个人璟娘从刘禹嘴里听到过,是和议三人组的老大,他前来会是为了公事?二人结束了聊天,璟娘吩咐在前面客厅里见他。 “不在?可知何时返回。” 陈景行听她说完有些着急地问了一句,让璟娘十分奇怪,照理来说听到府中男主人不在,对方就应该告辞才对,这位陈尚书怎么好像非要等不可? “敢问可是有公事?我家夫君出外尚须两三日方回,若是急事,不妨先说与奴听。” “你?也罢,你家侍制回来,请转告一声,和议之事,元人另有要求,非他不可,陈某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陈尚书,为何非他不可?” 没等陈景行迈出脚,一个男声将他叫住,转头一看,却不是刘禹,而是个更年轻的仕子。 “这位是?” “小可叶应有,家父信国公,这位是某的胞妹。” “原来是信国公府二公子,失敬失敬,既是一家人,说也无妨。元人指名要刘子青为祈请使,否则便不与换约,你劝劝他,某先告辞了。” 陈景行匆匆忙忙地走了,正主儿不在他当然不会在此耽误时间,叶应有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璟娘则一脸茫然,什么是祈请使?望着妹子不解的眼光,他把心一横,反正迟早也会知道的。 “就是做为使者,赴元人的都城一趟,等他们的皇帝批署了,这和约才算作数,十三姐儿......” 话还没说完,璟娘就觉得眼前一黑,人也倒了下去,叶应有赶紧伸手扶住,将她放到椅子上。没过一会儿,她就悠悠醒转,眼神有些空洞,直到发现了兄长,一把将他的手抓住。 “二哥儿,拜托你,回去告知爹爹一声,求他拿个主意。” “好好,你莫急,我今天就走,不,现在就走,你千万保重了,万事有爹爹和我。” 叶应有被妹子的神情吓到了,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自己去跑一趟,等他的人影消失。璟娘已经双手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兄长既然走了,她自然也不能闲着。 “来人,准备朝服车马,我要入宫。” !!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新意 “岂有此理!” 慈元殿中传出一声怒喝,惊得殿里侍候的宫女内侍一个个颤抖不已。谁不知道圣人很少大发雷霆,一旦发作,就是血光之灾,上一回某个内侍都知因为贪污被打了板子,到现在仍是一瘸一拐地。 站在殿中承受圣人怒火的只有老平章王熵一个人,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很为谢氏的身体担心,老年人最忌大喜大怒,如果不是必须告知圣人知晓,他是绝对能瞒就瞒的。 “元人为何突然如此提议?” 不能怪谢氏生疑,任是谁也会感到奇怪,发了火之后,她一想到这些,就对着王熵问了出来。 “依老臣等人的分析,应该是和议之时,他有惊人表现,让元人心生顾忌,故而有此提议。” 王熵也不瞒他,将陈景行之前的那些话和盘托出,谢氏越听越是称奇,没想到此子还是个全能,就连搞外交也有一套,那么......她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这么说,和议能成,他居功至伟,那你还来见老身做甚?莫非你等已经打算将他推出,不成绝对不成,老身不答应。” 说不清楚是因此那些功绩还是对他本人的喜爱,谢氏一想到要让他面临险地,就觉得难以接受,朝臣那么多,能让她瞧得顺眼的却没几个,此子恰恰是其中之一。 甚至于她更想深了一层,莫非是某人看他立功得宠心生妒忌,想要借元人的手除掉他?谢氏越想越觉得有理,一时间就连看王熵也带上了几分怀疑。 “若非实出无奈,老臣也不想他去,实不相瞒,此前我等几个计议,已经将他定为新复三州主官,就连文书都已经拟好,只等和议一成就发布,可是怎知......” “圣人,不管元人有何打算,此人已经关系到和议成败,老臣无能,说服不了元人,就只能来找圣人,为大宋江山计,老臣恳请圣人应允。” 王熵取下头上的七梁冠,拜伏在地,顿首不已。谢氏看着他的动作,又想想他说的话,真假不知道,可实情的确是如此,只能命人先将他扶起来。 “能不能想个法子遮掩过去,让那小子称病,得了无法起身的大病,总不能逼着人去了吧。”对于谢氏的突发奇想,王熵站起来后一言不发。 “这样不行么?那就找个御史参他,然后下狱发配,贬得远远地,成了罪人总去不成了吧。” 谢氏心里一发狠,想了一个自以为绝佳的主意,谁知道王熵仍是一言不发,他在心里感慨着圣人对那小子的恩宠,连这种不靠谱的想法都出来了,这一刻,他突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拿他去换和议。 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坚持之前的做法,没有人比大宋江山社稷更重要。如果元人要自己去,那就是死也会上路,可惜人家看不上自己啊,王熵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非是臣等固执,元人有言,除非死了,否则必要他去。老臣觉得,此去也未必一定会出事,元人或许只是想在他身上挽回些颜面吧,毕竟两国已经盟好。” “果真无法可想了么?” 谢氏有些不甘心,元人是有可能不会杀人,可就算如郝经那般一扣十几年也是很可能的,那样的话,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刘禹自己又怎么会答应。 “臣等但凡有法可想,绝对不会前来叨扰圣人的,臣还是那句话,以刘禹为祈请使,赴元人都城完成和议,伏请圣人恩准。” 谢氏在脑海中挣扎着,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别的选择,朝廷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牺牲刘禹去换取一纸和议,至于他还回不回得来,只有天知道。 想到那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谢氏感到很心痛,这么做,叶家会如何看自己,朝臣会如何看自己,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自己? “你下去吧,要如何做,你们自己商议,实在不行,就让他去吧。” 无比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谢氏只觉得心力交瘁,她无力地摆摆手。得了准信的王熵深深地行了一礼,什么话也没说,就随着内侍退出殿外,在准备走下台阶的时候,一个小女子行色匆匆地对面而过,一身朝服穿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大,虽然从未见过,王熵还是猜到她应该就是那人的新婚妻子,信国公第十三女。 帝都大学家属区那栋有些老旧的宿舍楼里,郑灏云背着一个大包慢慢向上走着,这个点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他知道自己的导师没有午睡的习惯,这时候多半在看书。 “小郑,快进来。” 开门的是高铭成的爱人,笑着招呼他,一看她身上系着的围裙,郑灏云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他们居然还没吃饭。 “老高有个会,还要过一会才回来,我先去忙,你在家里等他一下。” 高师母显得风风火火地,根本就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不过这种不把他当外人的热情。让郑灏云觉得很舒服,他解下背包放到客厅的沙发旁边,捋起袖子就跟进了厨房。 “你怎么进来了......唉,也好,我正忙不过来,帮我把那个洗了。” 郑灏云“嗯”了一声就去洗菜,这种活他在家也没少干,洗完之后又用刀切好,整整齐齐地码在案上。高师母看着这堆东西,比自己切得还要好看,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还会干这个,不错有前途,谈恋爱了吗,现在的女孩子都不会做家务了,要是没有,阿姨哪天给你介绍一个。” 郑灏云一边干活一边应付着她,这位传说中当年的历史系花现在仍然不怎么显老,反而增添了岁月的成熟感,她的发型很干练,一头齐耳短发没有作任何处理,就像当年他的女朋友那样。 不过性格上,两人相差很多,后者没有这么开朗,有时候会显得心事重重地,却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不大的厨房里充满了切菜声、油溅声、以及高师母的叽叽喳喳的快嘴,让他仿佛身处家里一般。 “今天回来晚了,好不容易开完会,隔壁老王非要拉着去喝酒,我就说你已经在做了,你猜他怎么说?” 一阵钥匙开门的响动,高铭成的声音传了进来,厨房的两个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了出去。高师母上前接过他的公~文包,郑灏云也跟在后面打了个招呼。 “老王那张嘴还能说出什么好话,嫌我做得不好,下次再来咱家喝酒,看我不一扫帚赶出去。小郑来了一会,你别说这孩子干活很利索,帮了我不少忙。” “哈哈,好,到时候你把他赶出去,这话说了多少回,你哪次真的动手了?” 两人开了个玩笑,高铭成笑容不减地转向自己的学生,除了完成学业他还要利用课余时间去写自己交待的论文,今天过来不用说肯定是论文上的事。 “让你师母忙去,我们那边坐。” 不由分说将他拉到客厅,惹得高师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有个好用的帮手,这下又得自己孤军奋战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厨房干了多少年了,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呢,她当年可是品学兼优。 “这段时间一直忙于搜集资料,您交待的这些书都翻阅过了,有用的我都抄了下来,现在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这是提纲,您过过眼,看看行不行。” 郑灏云从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一撂资料,厚厚的一看就是手抄,应该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冲着这份塌实,高铭成在心里暗暗点了个赞。拿在手上打开一看,工整的字体写得一丝不苟,条列分明,思路也对,他一下子就看了进去。 “您先看着,我去帮一下师母。” 看到导师随意地摆摆手,他站起来又钻进了厨房,高师母回头看到他眉开眼笑,从门后的挂钩上取下一块围裙,帮他系上,围裙有些大,估计是他导师的,不过很新。 “课业上有什么问题,以后常来,家里多个年青人,也热闹。” 郑灏云点点头,导师他们夫妻已经结婚十多年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孩子,这种问题当然他不会去问,只是师母刚才的话有那么一丝伤感在里头,尽管她自己可能不会觉得。 “师母,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一会就别留了。” “你这孩子,那怎么行,这么年青,多吃点没坏处,你也嫌我做得不好吃是吧。” 倒底没抗过高师母的热情,郑灏云还是留了下来,硬着头皮多吃了一碗,奇怪的是,今天的味道比上次要好很多,他并不觉得有多不好吃。只有高铭成一如既往地损着妻子,二人毫无顾忌地互相开着玩笑,真是一对奇怪但让人羡慕的眷侣。 “小郑,你写的东西我仔细看过了,大致上不错,观点很明确,资料很翔实,你可以就此展开论点。老师唯一要提醒你的是,这是要发到国外权威刊物上的,因此光是这样还不行,必须有重点,能抓住眼球的东西。” “老师,您说得对,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有点把握不住,才特意上门来求教的,还请您详细地指点一下。” 郑灏云恳切地说道,高铭成听了又翻了翻手上的抄本,沉思了一会儿,拿起笔在一行资料上画了个圈,然后递给他。 “就在这几个字上做做文章,把内容搞扎实了,思路放宽一些,要做到大胆、新颖,就能写出新意。” 他看着导师标出来的那行字,这是一份在后世有争议的史料,很短,一共才五个字,“必杀飞始和”! !!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等候 过了不到十二个小时,刘禹又一次来到了首都国际机场,在办完了登机手续之后。他走到前来为他送行的胖子和苏微身前,前者眼神平静地看着他,刘禹朝伸开了双臂,胖子稍稍犹豫了一下,仍笑着迎了上去,就如同过往一样各自擂了一拳,才抱在了一起。 “一路顺风。” “你也保重,如果......有时间的话,去接她回来。” 倒底没忍住,刘禹还是多加了一句,胖子的身体明显滞了一下,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随后两人就松开了。刘禹笑着看向苏微,后者也回了他一个温馨的笑容。 “你我就不抱了,时间太仓促,也没带伯母和你好好在帝都玩玩,下次吧,下次一定。” 苏微“嗯”了一声,这次的行程很奇怪,全国走了一圈,却没办成什么事。不过交待下一些工作,了解了一下琼崖市那边的进展,扔给她一套房子和车,匆匆忙忙地就又走了。 送走了刘禹,苏微搭胖子的车回市区,她打算先去收拾一下房子,然后让母亲搬过去。不管怎么说,比她之前租的小间要好多了,而且还能省下一笔房租。 她知道这是刘禹的好意,并不是同情和怜悯,人家已经非常照顾她的自尊心了,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份情在她看来很重,可对人家只是举手之劳,那就这样吧,反正还在为他工作。 “禹子是个好人,不像我,总之,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不要伤害他。” 冷不防听到胖子的话,苏微转头看着他,胖子一脸专心地开着车,再也没有开过口,仿佛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同样的话,陈述好像也说过,苏微觉得很奇怪,难道他们夫妻从不担心是老板伤害她吗? 回到临安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好在城中没有宵禁,并不禁止百姓夜行。虽然这样,可能是出于习惯,街上的行人很少,很多地方挂着灯笼,并不是漆黑一片,当然有些地方很暗,他很担心巷子里会不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或是......狗。 还好自己的府第大门上挂着灯笼,远远得就看得到,不过走近后,刘禹发现府门开着。老管家站在台阶上探头探脑,后面跟着的人不是孙七吗?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城门可已经关了。 “郎......郎君!” 看到他的身影,老管家似乎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才叫了出来。孙七更是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刘禹很奇怪他们的反应,难道不是在等自己? “老七,这些药是给你娘子开的,该怎么服用,某详细地写在纸上,你认得字的,自己照着做吧。这会子出不了城,明日一早就家去,赶紧给她吃下,或许能好得快些。” “你等在此做甚,谁要来府中?噢,知道了,是二哥儿吧,他这么晚才到么。” 将手上的药连同说明书一块扔给孙七,那是四个月的量,满满的一大包,孙七神情木然地接过,连谢都忘了。刘禹接着问道,他突然想起来,叶应有就是这两天会到,难道是这会儿? “大娘子入了宫,已经四个时辰了,这会子还没有消息,小的差人在和宁门外候着,也没有等到人出来。小的们有些忧心,就在此守望,没曾想郎君回来了。” 璟娘进宫去了?刘禹并没觉得有多出奇,小妻子时不时地就会走上一趟。有时候是自己去,有时候会和谢家那个芸娘一块,他看了看天色,一般来说很少会留到这么晚吧,难道今天玩高兴了,被留下来吃饭? “十三姐儿还未归?子青!你总算回来了。” 刚要发问,身后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应及的声音传入耳中,刘禹愕然回头,他走得很急,一手撩着袍角,几乎是用跑得来到了跟前。 “倒底出了何事,为何你等都是这般表情。” “你不知道?” 这一下连刘禹也有些急了,叶府离这里并不远,同属一坊,可平时无事,叶应及也很少登门,更别说是这么晚的时候,一定是出事了,他一想到那个小女孩,语气就变得生硬了起来。 “朝廷要和元人议和,约书送过去,人家提出的条件是你任祈请使,去他们都城走一趟。消息传到府中,十三姐儿当即就决定自己入宫去见圣人,二哥儿也连夜回了庆元府,去找爹爹问计,我找人遍寻你不着,本打算也入宫去的,可巧你就回来了。” 一听到不关璟娘的事,刘禹马上就松了一口气,至于那个什么使,他现在顾不上理会。当务之急只有一个,马上去把妻子接回来,这大晚上的,扔在外面很让人不放心。 “筠用,稍安勿燥,有什么事,等某去将璟娘接回来再说,赶紧备马,某要去大内。” 老管家听了他的吩咐,立刻叫人去办,细心的他还送来了朝服腰牌,没有这些穿戴,他是进不了宫的。准备停当之后,刘禹跳上马,带了两个随从就朝宫门的方向驰去。 慈元殿后的寝宫中,几个宫女正在更换灯烛和炉香,往日到了这个时辰,太皇太后一早就入梦了。可是今天,她从前殿回来之后,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色不太好,侍候的宫人个个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惹得圣人发怒。 “嘣嘣”地梆子声传来,惊破了宫内的宁静,谢氏恍如从梦中醒来,举目看了看,除了贴身的女官站在一旁,别的宫人都在忙碌,身前的小几上放着她的印鉴,现在几乎等同于国玺的效力。 “几更了?” “初更了,圣人还是安置了吧。” 好不容易等到谢氏开了口,女官赶紧上前劝道,之前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心里却一直在悬着。 “她还在等着?” “......是,方才传来消息,就连公主都亲自去劝了,刘令人仍是不肯走,亏得她小小的年纪,站了那么久。” 谢氏原本是脱口而出的,没想到人真得还没走,这时的天气闷热无比,她身着一厚重的朝服,就这么站在殿外,唉,真是倔强的女子。 叹气归叹气,谢氏却没有办法见她,她想什么是很明显的,自己答应不了,见了面又有什么用呢。原想着等她熬不住了,就着人送回府去,为此连太医都一直准备着,可谁料想,居然一直到现在都没事,这体质也太好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旦有了事,她自己也睡意全无,刚想开口。就在此时,一个宫装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在她跟前敛首施了一礼。 “你也是来劝老身收回成命的么?” “奴是想着圣人烦忧无眠,前来弹奏一支安神曲,不知可听得。” 女子说完就站起身,走到谢氏身后,伸出手为她揉着肩膀。谢氏坐了这么久,恍然不觉,肩颈处确实有些酸涨,被这双手一揉,立时舒缓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平和下来。 “琴都未带,还说什么弹曲,你想说什么老身知道,可那是国事,就连我都轻易更改不得,你们这些妇人又能做什么。” “圣人说得是,妇人自然不能置喙国事,可是对刘令人来说,事关她的男人,这不就是妇人份内之事么?” “你想让我见她,向她保证这一去定然安返?老身做不到也不想骗她,见了又有何益。” 谢氏半闭着眼睛,享受身上传来的舒适感,有些话她也只能对这个女子说说,说出来后,心里也轻松了一点,可是殿外那个怎么办,真让她站得晕过去么? “圣人慈悲,她如何会不知道,此来不过怀着万一之幸,想问个究竟罢了。不光是她,就连奴等都不明白,朝臣那么多,为何独独就非他不可,元人如此处心积虑,可是心怀不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太年轻,也太显眼了,就连元人都有所顾忌,可惜了老身还想留着他给官家用。” 喃喃地说出这句话,谢氏突然停下来,反身抓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女子不明所以,却没有多少慌乱之色。 “你适才说过,那是她的男人,不是你的,记清楚了。老身累了想歇息,你无事就退下吧。” 谢氏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着贴身女官,指了指小几上的那方印鉴。 “一会你记得把那物收起来,明日还要用呢。” 说完就带着女官进了后面的里间,相隔的珠帘一放下,女子发现外面只剩了她一人,所有的宫人都跑进去了。而眼前的小几上,刻着“寿和圣福太皇太后”的玉石大印就摆在那里,顶端的纯金印钮在灯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谢氏进去之前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为什么她会巴巴地吩咐一句,天天做惯的事,要是还得这样子提醒,哪能做到几十年贴身侍候,莫非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女子拼命压抑住“砰砰”的心跳声,一个大胆的主意在心里生成。她鬼使神差地拿起几上的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刷刷写了一行字,然后拿起大印,蘸着鲜红的印泥,猛地盖在了上面。 “令人,圣人已经安寝了,你不如明日再来吧,一会宫门落了锁,可就真出不去了。” “多谢大铛好意,奴今日见不到圣人的面,是不会出去的,大铛无须在此相陪,自去安歇吧。” 璟娘小小的脸庞上带着无比的倔强,她已经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回类似的建议了,就连清姐儿,也被她反劝了回去,那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没有一个令她满意的结果,谁来劝都不好使。 胖胖的黄内侍无奈地摇摇头,他已经尽力了,这是第三回也是最后一回,要不是看在那位刘侍制为人还不错,他早就去安歇了,何至于在这里苦苦相劝。 这个小女子的坚持让他有些感动,大热的天,到了这个点一丝风都没有,她穿着整整齐齐,脸上的汗珠湿了又干,却连领口都不曾解开一个。整整站了快五个时辰了,纹丝不动,根本就没有晕过去的迹象,这要怎么办?难道真的陪她一宿。 只有璟娘清楚,自己的体能快到极限了,拜天天锻炼所赐,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可是身上的不适一阵紧似一阵,双腿慢慢地打晃,脑中也有了眩晕感,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现在完全就是靠着一种理念在咬着牙坚持,无论如何,在圣人没有开口之前,她绝不能倒下。 “唉哟,供奉你来了,赶紧劝劝她吧,咱家是没辙了。” 恍惚中,一个女人走到身边,璟娘努力收敛心神,一看是公主的琴曲师傅,她似乎叹了口气,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令人,借一步说话。” 没等开口拒绝,璟娘就被拉到了一边,刚刚站定,手中又被塞进了一卷纸。 “这是圣人谕令,已经用了印,你带上,赶紧同他一道走吧。天下之大,先保住性命,只要过了这一阵风头,再想法子回来。” 璟娘被她说得愣住了,圣人开恩了?让夫君先避一避,她高兴地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很艰难,想开口道个谢,女子却显得十分焦急。 “赶紧走,今夜就出城,迟了就晚了,记住了。” 说完,她就放开手,匆匆忙忙地走向殿后,璟娘还没有回过神来,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那是她做梦都想听到的。而紧接着,快要软倒的身子就被一双手扶住,夫君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让她站都不想站起来。 “娘子,咱们回家。” 刘禹一把将她抱起来,过来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可现在他满心都在妻子身上,别人如何已经无法放在心上了,怀里的妻子那么娇弱,却又那么地坚强,值得他去守护。 !!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说服 “这是矫诏!” 回到府里,叶应及还在等着结果,直到看见妹子被刘禹抱进了府,他才算放了心。可是没想到事情并没有结束,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了。 一个纸卷被妹子紧紧握在手里,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刘禹看了之后不明所以,于是交给了叶应及,没想到他粗粗地瞄了一眼,就立马做出了判断。 这句话太重了,就算刘禹是个史盲,拜后世的电影小说所赐,也明白那是多大的罪名。妻子进了一趟宫,居然搞回来这么一个东西,她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刘禹是不信的。 “何以见得?” “字非圣人亲笔,形制也不对,应是出自某个女子之手,但这印鉴却是真的。” 叶应及是个技术宅,说话向来就严谨,既然他这么肯定,那多半就错不了。可是谁会造这么个东西来欺骗妻子呢,刘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女子的背影。 出于担心,璟娘没有回自己的房,而是随着他们坐在前院的客厅里,厅上只有他们三人,所有的家丁都被发动起来,围在了厅外,这种阵势,谁都知道府里出了大事。 此刻,听到兄长的话,璟娘马上想起了女子同自己说的话,“赶紧走,迟恐不及。”。原来是这样,一个交情并不算深的深宫女子,为了救自己的夫君,不惜以身犯险,偷了圣人的印鉴写成文书,这份恩情要她拿什么去还? 再想深一层,既然不是因为自己,那就肯定是因为夫君,一直以来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璟娘心里除了无尽的感激,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愫,她叶璟的夫婿,自然是出众得,值得任何女子为之付出。 “大哥儿,有了这个,能不能现在出城?” “这个么......应该可以,这个时辰,守将纵然发觉不对,也不可能去对证,你莫非是想......” 话一出口,叶应及就马上醒觉过来,这封文书用处并不大,唯一的可能就是深夜出城。而这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危害,守城的将领只要不是古板到死,谁也不会深夜去打扰太皇太后安枕。 “夫君,走吧,你现在还未接到诏令,一切都可算无知。凭这个现在就出城,先躲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再想法子。” 璟娘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将那个女子对她说的话一一复述出来,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那人说得对,哪怕丢了官,也比丢了性命好。 “这倒未必不是一条路子,子青,既然如此,你还是走吧,先去庆元府,听听爹爹的意思,他多半也会赞同。” 刘禹听到叶应及也这么说,一时间糊涂了,他直到现在也没明白倒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祈请使就那么可怕,怎么每个人都说得好像马上就要丢掉性命一样。 叶应及那么方正一个人,明知是矫诏,居然还赞同自己出城,妻子那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不惜入宫站到现在,似乎就连老岳丈也不会反对,这世界怎么了,他搞不懂。 “靖康年间,金人就多次扣押过祈请使,有些人至死都没有再回来。元人这次特意提出让你去,未必没有此意,就算性命得保,老死异乡也非我等所愿,所以你还是听十三姐儿的吧。” 叶应及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之前元人南下的借口就是宋人扣留了郝经一行使者。现在刘禹要是过去,元人同样有借口留下他们,宋人理亏之下,只怕要都无法去要。 就他的私心,也不希望刘禹去,十三姐儿才同他成亲不久,连个身子都没有,万一出了事,她怎么办?就算人不死,一直那么扣着,只能靠鸿雁传书过日子,怕是比死了更惨。 这么一说,刘禹马上就明白了,廉希贤这厮肯定是故意的,想要找个借口报复自己。拿朝廷来压他,可笑,他对这个朝廷又没有感情,从来没想过要为他殉葬,只不过那些牺牲的人,让他敬重而已。 大都城是他的噩梦,而之所以跑到南边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彻底地消除这个记忆带给他的伤害。可是,现在元人却将他逼上了要么去,要么就逃的境地,看着大舅子和妻子期盼的眼光,心里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关心他,那么他要不要像他们希望地那样去做? “筠用、璟娘,莫急,坐下,咱们从长计议。” 刘禹想跑的话随时都可以,不需要借助任意道具,因此他并不感觉急迫。可是这句话听在兄妹二人的耳中,就完全不同了,叶应及坐下之前叹了口气,璟娘却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几乎是直接落到椅子上的。 是的,他并不想跑,更不想以这种方式跑,那不但意味着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还得搭上这些关心自己的人,特别是这个已经成为他生命另一半的小女孩,可是要如何说服他们,刘禹在脑子里急速转动着。 “大哥儿,承你如此相待,某不想以大话欺你,这个祈请使,刘某也不想做,如果现在上书辞了这官,朝廷可能答应?” 这句话问得很直接,叶应及虽然宅却并不傻,相反很聪明,刘禹的言下之意他听懂了。现在朝廷上下一意求和,约书都已经订下了,如果卡在这么一个看上去很合理的条件上,只怕会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上,就连叶家也会受到牵连。 很显然,谢氏今天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为了大局,必须要牺牲他。所以用这种不光彩的方式跑路才会成了唯一的希望,而刘禹却明显不想走上这条路,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好,朝廷的态度很明确了,为了和议达成,他们就是绑也会将某绑去。某若是跑了,十三姐儿怎么办,这阖府的人怎么办?” 这么直白的话再次让叶应及沉默了,绍兴和议,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自己最为倚重的大将,连儿子和亲信部将都没放过,家属更是流放恶地。而更近一些的隆兴和议,史弥远直接送上了柄国重臣的首级!刘禹说得很对,既然有先例在前,他们未必不会下狠手! “璟娘恳请夫君,即刻写下......休书!” 璟娘撑着扶手站起身,毅然决然地说道,从她的眼神中,刘禹看到了死志,这是一个真敢下手的主儿,他不敢抱有任何妄想。 “傻瓜,若是你的夫君是这样的人,一遇事便要抛妻弃子,那你当初就不应嫁我。你我曾发过誓要相偕白首,怎么娘子要弃为夫而去么?” “那......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禹走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璟娘顾不得兄长在前,一把拥住他,泣不成声地连连说道。一旁的叶应及看了只觉得惨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逾礼。 “某在想,若是岳丈老大人在此,他会如何做?” 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刘禹轻轻说道,而这句话,他是对着叶应及说的。后者当然知道以父亲的脾性,就是龙谭虎穴也会去走上一遭,他这么说,那就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某意已决,这一趟,就陪着他们玩玩吧。”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面对,刘禹故作轻松地这么一说,二人心里虽然有了准备,还是显出了担心,因为根本问题并没有解决。 “莫急,听某听,元人既有言和之议,那他们便不会随意杀害使者,至少不会马上动手,或许是扣押,我说得可对?” 兄妹二人都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元人如果真的顾忌,至少先会尝试招揽,不成的话才可能动手,但更大的可能则是扣住不放。 “筠用或许知道,某在北地早已布下棋子,足有数百人之多,如果元人想要动手或是扣押,某的人就会发动,别的不敢说,保一个性命无忧是绝无问题的。” 这是实话,也是他最大的倚仗,叶应及不知道细节,但隐隐还是听说过一些。璟娘却是头一回听到,她目视兄长,后者点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虽是如此,可倒底也过于行险,府中还有些人手,爹爹那处也借一些,都带上,把握更大一些。” “嗯,十三姐儿说得对,我这就去信,让那边调些人手过来。” 眼见走不了了,又听他已经有了准备,二人只能在这上面想办法,看璟娘的意思恨不得自己都能跟了去才好,这番好意,刘禹当然会收下,至于用不用得上,那是后话。 “可惜了那位姐姐,冒死为你偷出来的,现在却用不上了。” 叶应及匆匆地走了,璟娘拿着那张纸说道,刘禹之前一直没仔细看,这会再瞅瞅那字,好像有点眼熟。 “什么冒死,哪位姐姐?” 璟娘依在他怀里没有出声,就算这一趟能平安回来,那也是以月计的。现在过一天少一天,她不想再有别的什么来打扰自己,这一刻,夫君就是她一人的,无论是谁也不行。 !!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准备 第二日,刘禹夫妇二人都起得比平时要晚了许多,睁开眼的时候,小妻子手脚并用地紧紧缠着他。本来就站了一天,晚上还抵死一般地同他缠绵,表现也是少有的主动,刘禹在欣喜之余也为她心疼。 因为怀着心事,璟娘的脸上没有往日那种甜甜的笑容,而是布满了泪痕,那些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刘禹无法打消她的顾虑,就只能尽力满足她的愿望,或许如果有了身孕,她会好过一些吧。 再是心疼,他也不得不起来了,因为听潮已经第三次前来禀报,天使一早就到了府上。朝廷的心思还真是毫不遮掩,如果自己这会不在,只怕就是抓人封府的节奏吧。 “起得晚了,让大铛久候,某之罪也。” 走进客厅的那一刻,刘禹已经收起了鄙夷的神态,转而换上了一个热情的笑容。来人是老相识了,那位胖胖的黄内侍,看到他终于出现,前者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 “侍制,咱家当你是朋友,就不与你说假话了,这一趟差使,咱家是真不想来,可是圣人发了话,不得不来。” “要说等,你家娘子才让咱家佩服,昨日里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咱家这才多久,还有吃有喝有椅子坐。” 黄内侍摇摇头自嘲地说道,他的一席话倒让刘禹刮目相看,虽然人家是个死太监,可是要比那些衣冠楚楚的臣子要光明磊落,明知自己是要干什么去,也没有落井下石或是讽刺挖苦。 “内子昨日都同某说了,在宫里多亏有大铛照顾,刘某在此多谢则个。” “小事,别客气,为什么前来你心里有数,这诏书咱家就不读了,你自个拿去看。帮不上忙,你这银钱咱家也不好意思收,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装孙子,也记得千万保住自家性命,只要能回来就成。” 将一封镶着锦边的卷轴交给刘禹,黄内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头一次将他递去的钱袋子搁在了桌子上,刘禹打开诏书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朝天拱了拱手说了句谢恩的话。 “得勒,差使办完,咱家也回宫复命去了,留步留步,唉,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边走还一边叹息着,有宋一朝,宦官这个职业的口碑还是不错的,不但没有什么擅权祸国的权监,反而出了好几个统兵将领,这位黄内侍也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让他并不反感。 刘禹知道,朝廷这么急,就是不想节外生枝,那么留给自己的时间肯定也不会多,他必须要好好筹划一番。虽然昨天劝说的时候很轻松,但那毕竟是元人的地盘,谁也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将所有的人手都撒出去,盯着从临安府一直到江州的官道,如果那人提前离开,立刻回报。元人使团也不可放松,从现在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在你等的监视之下。” 回到书房,他立刻叫来了负责通讯的亲兵,本来在临安还有一百来人,杨行潜和陈青云各自带走了一部分,现在应该还有五、六十号人,这些人分组之后盯着各处要点还是没问题的。 “立刻联系解呈贵那边,就说他的事情本官应下了,但是在何处动手,必须要听本官的,到时候,他带人配合就是。” 这是刘禹准备送给廉希贤的一份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想玩手段,那就来吧。从这里到大都有很远的路,有的是时间,他也想检验一下自己布下的棋子有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通知李十一,益都之事一了,就带人赶到大都城,到时候依令行事。” “转告张青云,等姜才所部一到,他们就归于其麾下,做好接掌蒲氏船队的工作,将所得船只,除一部之外,尽数解往琼州。” “转告杨行潜,广州事了,即刻前往琼州,接掌市舶司运作,安抚好已到的藩人,工地建设要加快,务必于八月底完工。” ...... 随着他的急促的话语,一道道指令被传达了下去,既然自己要北上,那所有的工作都要围绕这个来进行,毕竟生命是第一位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必须要做好几手准备。 这些都是他最可靠的手下,只会听命于他,加上他新派出去的,北地可用人手已经超过了四、五百,不会像以前那样单打独斗了,有了这些底子,他的信心也越来越足,似乎在骨子里,对于这样冒险的事,还隐隐有些兴奋。 “夫君!” 事情大致上交待完毕,刘禹还在思考着有什么疏漏之处,就听见一个身影冲了进来,璟娘披散着头发,竟然梳洗都没做,就这么披着衣衫过来了。 “诏......诏书到了?” 看到那个卷轴的一刻,璟娘的脸色惨白一片,心中那点万一的侥幸也不复存在。他的夫君就要离开了,这一去千山万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泪水一点点地划落,滴在地上汇成一团。 “娘子,为夫说了此去定然无恙,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若是你天天这般,那为夫去得也不安心。到时候,万一再染个病,为夫就是回来,恐怕也见不到你了,你可是要这样?” “夫君,璟娘知道不该如此,可就是忍不住,不若你带上我吧,扮作你的随从、侍女、什么都好,总之,要死死在一起,也好过这般生生煎熬。” 璟娘扑倒在他的怀里,哽咽着说道,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可是刘禹知道她的性情,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没准就会真的去做,当日上京,她已经女扮男装过一回了。 成亲不过月余,放在后世就是蜜月期,可是自己不但没有天天守在她身边,反而马上就要分开那么久,那么远,更别说还有性命之逾,换了哪个女子受得了? 刘禹将她的小身子抱紧,感受着她的无助和惶恐,在夫君的亲吻和抚摸之下,璟娘渐渐停止了啜泣,转而迎合他动作,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身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快感渐渐燃起,直到水乳~交融的那一刻。 禁中大内的慈云殿上,以王熵领衔的绯袍重臣云集,都在等着御座上太皇太后谢氏的声音,面对着这么多臣子的施压,她也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昨天睡得很不塌实,一方面理智上希望刘禹遵从诏令,出任使者,一方面隐隐想着他们会不会真的逃出城去,因此现在显得有些憔悴,神态也是怏怏地。 珠帘后弹着一曲雅乐,有如流水行云般舒畅,可是听在殿中人的耳中,却是那样地多余。宣诏的使者已经出发很久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渐渐地人群开始焦躁起来,各种小声的交流蔓延着。 站在头里的王熵半闭着眼睛,恍若与已无关,他昨夜就得到了刘禹在府中的消息,也知道他娘子在宫里的一举一动,而城门没有放出任何人,至少说明此刻人还在临安。 “回来了。” 突然殿上一阵喧哗,黄内侍低着头匆匆进来,他脚步不停地走过群臣的身边,直到大殿正中的御座前。 “回禀圣人,刘侍制业已接诏谢恩。” 他没有废话,直接报出了结果,殿上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而谢氏仿佛早就知晓一般,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琴曲却滞了一下,再也不复开始时的流畅。 “你们都听到了,还有何事,一一奏来吧。” “是,接下来便要择日起程,臣等的意思是越快越好,另外还需一位副使,可先让群臣自荐,再择优选之。” “这些事,你等自行议定,有了结果再送进来,无事便退朝吧。” 谢氏无力地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将这些人赶了出去,她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望,走下御座挑帘进了后面,端坐于琴台前的女子脸色苍白,指尖也颤动不已。 “算了,回去歇着吧,这小子没有让老身失望,你舍命为他,他舍命为国,都是好孩子,接下来就看老天爷肯不肯开恩了。” 女子站起身挤出了一个带泪的笑容,她看中的男子果然与众不同,这让她感到无比骄傲,虽然此生都可能无法在一起,那又如何,相知一场就足够了。 码头附近的村子,孙七在房间里向他娘子解释那些新药的用法,同平常所见的草药不一样,这些白色的小药丸被装在了不知名的瓶子里,服用很方便,只要一杯热水就行。 “这是东家特意求来的,灵不灵的你吃几服就知道了,每日只需三次,隔上几个时辰吃一回,可记下了。份量么也好记,都用纸包好了,你一回吃上一包,某尝过了,苦是苦了些,可良药不都如此,比起大夫开的那些还算好了。” 出于保险起见,刘禹并没有完全照着医生所开的来,古人的耐药性不高,往往很轻的剂量就能起到好的效果,过重反而身体会受不了。因此四联的疗法被他改成先用异烟肼试上几个疗程,这种药物价格不贵,副作用也没那么大,再辅以消炎药和加强营养,对孙娘子来说可能更有益处。 “照东家娘子的意思,孩子太小,你我都不方便,接入府中也便宜。若是哪天你想看了,着人告诉一声,自会有人抱过来,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来,你不必担心,若是衣衫要换洗,只需......” “你要出远门?” 这么絮絮叨叨的嘱咐,孙娘子哪能听不出来,男人现在为官人做事,出个门啥的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他这表情就像回不来一样,让她暗暗生疑。 “嗯,去淮地进些货,约莫要十多日功夫,不过东家都安排好了,不会缺你和孩子吃穿,放心吧。” “路上可有风险?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官人身边自有护卫,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去处,凡事莫强出头......” 孙娘子没有再多心,反过来开始嘱咐他,孙七一一应下,他自然是撒了谎。东家这回要去险地,府中家丁都自愿报了名,他又如何能例外,这一趟保不齐就会出事,不得不先做准备,好在主家娘子也非常人,就算自己回不来,家人必定会得到优厚的补偿,一条命换来她母子富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自请 在与元人搓商了一番之后,新的行程很快就制订出来,出发日期被定在了两天之后,宋人使者将与元人同行,而第一批被放出来的俘虏就是目前关在临安府中的那些千户以上级将领,交割的地点则在江州。 这是应刘禹的要求做出的改变,与其余两地相比较江州更为重要些,早一点拿在手中,就能早一点做出准备,这一点枢府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因此队伍中将会多出一行人,未来的三州长官。 端明殿学士、权兵部尚书、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节制池州、南康军驻戍军马这个原本为刘禹而设的官职,现在戴到了回京的赵应定头上,让他有些意外,因为这同他原来的四川路臣相比,不同没升好像还降了一些。 “赵副使,朝廷考虑再三,才将此重任交与你,莫看只有三州之地,却担着江防重任。此行时间仓促,又是临危授命,遍观朝野上下,也只有你可担之。” 事出突然,陈宜中不得不淳淳教诲,为了打消他的顾虑,破格加了三品学士和尚书衔,一旦调任回朝,就会叙升从二品的高职,这才是切切实实的利益。 赵应定知道和议已成定局,只要仗打不起来,去那里就没有危险。况且就算发生战事,江州不比重庆府,背后有江东路、建康府的支持,对面又是安庆府,形势要比蜀中好上百倍,这的确是一个能够接受的选择。 “既蒙相公看中,赵某定会勉力为之,只不过,三地都是新复,下官此时前去,不知能带多少兵马?” “京师情形你也知道,营中倒还有些老弱,你若是想要本相绝不阻拦。除了你自已所部人马,允你在当地自招募,枢府会颁下军额,钱粮也会随后送到,朝廷已有旨意,三地豁免两年捐税,以与民生息。” 这样的条件很优厚了,赵应定点点头,他从蜀中回京时,照例带了一千兵马,以此为基础,在当地募兵,重组当地防线,就是陈宜中和枢府希望他做到的。 “下官明白了,相公还有何嘱托,不妨直言。” “无他,沿边御敌,你驾轻就熟,江州州城坚固,又依江湖,你在重庆是如何做的,现在也是一样。需要什么,去信枢府或是本相,我等定会尽力相助。” 赵应定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三州大都沿江,更近一些的建康府就有位挂着相公的大帅坐镇,而陈宜中的意思却是让他直接同京里联系,这是什么意思?还是自己理解错了,对方只是客套话。 “使团即日起程,赵副使想必还要做些准备,本相就不留你了,起程之时,再设宴与你践行。” 陈宜中不动声色地将他送走,选择此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管怎么样他也经历过战事,在蜀中至少能保城池不失,这就很了不起了。如果不是那个小子出了事,原本他才是最和适的人选,可惜啊。 他很清楚,朝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自己处在王熵的位置上,一样会做出这种决定,同江山社稷相比,任何个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因此这个念头不过在头脑里闪现了一下,就立刻被各种政务替代了。 有了江州为主体的三地,整个江南的防御就补上了最后一环,无论怎么说,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这是陈宜中唯一满意的地方。 政事堂的另一厢,留梦炎正为另一桩事头痛,朝廷下旨自荐副使,结果一天快过去了一份奏章都没有收到,这个结果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原以为怎么也会有几个为国分忧的人吧。 如果实在无人自请,那最后只能是指派了,这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选谁去都不好。这个位子和主使一样危险,却又没有主使那样风光,简而言之吃力不讨好,难怪无人应征了。 处理着各部送来的政务,留梦炎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要到下衙的时刻,今日只怕就是这个结果了。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准备再收拾收拾就结束工作,一个书吏匆匆而入,手里拿着一封奏书。 “刚到的?” “他说因要侍奉官家,故此晚了些,将奏书交与小的,就朝宫门去了,看情形是要出去。” 来人点点头,留梦炎接过来一打开,一笔漂亮的字体映入眼帘,再看了看抬头,原来是此人。不枉他等了一天,总算有个主动自请的人,否则朝廷颜面也不好看。 兴庆坊刘府,得知消息的几个在京好友就上了门,首先到的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孟之缙,这个在历史上早早就出降,后来还配合鞑子写信劝降李庭芝的将门衙内,现在已经完全走向了另外一种人生。 “子青,这是某昨日翻遍档案,找出的几个名字。相隔太久了,人还在不在,可不可靠,都无从得知,你......将就将就,能用就用一下吧。” “孟兄好意,刘某铭记于心,足感盛情,来,请坐。” 将那份名单郑重收好放入怀中,刘禹一把将他拉到席上,桌子摆在前院里,就像上回一样,反正也没几个人,这样子更随意一些。 作陪的大舅子叶应及接踵而至,他进门的时候,孟之缙正和刘禹聊起不久之前的一件事,他用眼色同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在一旁坐下。 “......不瞒你说,当初你来和某说,某是不敢相信地,老毕那人,平日里看着谨小慎微,连娘子都怕的人,会勾结贼人做下那等事?可惜了啊,他那幼子还不满十岁。” 这件事叶应及也只是有所耳闻,刘禹事后并未向他提起,如今才知道底细。为了不打草惊蛇,朝廷并未追究他的家人,饶是如此,家产什么的被籍没,一家老小没了生计,也是令人唏嘘。 当然,刘禹不认为他有什么值得同情之处,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还累及了家人,不过人都已经死了。他也不会再说出什么恶言,是被迫也好,主动也好,都成为了过去。 这件事表面上已经审结,老四检举有功,免了死罪,杖一百后同仅余的几个手下一起流放琼州,不久之前已经上了路。而他们攻击的目标孙胜夫则被秘密关在刑部大牢里,作为蒲氏谋反一事的主要证人。 “金指挥此番南下,莫不就是与此有关?” “老孟,你与蒲氏还有无瓜葛,若是有赶紧断了,某只能言尽于此,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有瓜葛又如何,这京里的官儿,哪一个敢说同他们没有瓜葛。不信你问筠用,某就不信,他们还能放过叶府去,放心吧,早就断了,某不过好奇,随口一问罢了。” 叶应及没有理他,刘禹明显是在开玩笑,孟之缙解释了一番,随后就反应过来,虽然是玩笑,也是提醒他不要乱打听,几个人哈哈一乐,各自干了一杯。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筠用、老孟、子青,你等在聊些什么,老远就听到笑声。” 权起居舍人、宗正少卿陆秀夫被老管家引进来,桌前的三人赶紧起身为他让座,谁都知道他是个大忙人,从宫里出来一回不容易,也没人嚷嚷着去罚他酒。 他是最后一个人,为免被打扰,刘禹吩咐将院门关上,几个人重新落座,酒席这才算是开始,菜肴被下人们轮番端上来,酒水也重新换过。 为什么在此聚宴,几个人都是心照不宣,各自谈论着京中趣闻,没有人提及刘禹即将到来的远行,和不可预知的结果。 不过刘禹也看得出,三人之中,叶应及和孟之缙是压抑了心底的担忧,刻意挤出的笑容,而陆秀夫则显得不太寻常,好像是真的很高兴,频频举杯,不像他平时内敛的作风。 “君实,可是有升迁的消息?说出来让我等也高兴高兴啊。” 就连孟之缙都看出来了,他端起一杯酒用玩笑的口吻说道,陆秀夫已经喝得满面红光,人却还是清醒的,他缓缓夹了口菜扔到嘴里,咀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老孟,你可以去为人卜卦了,一眼就猜中某的心思,那你不妨再猜猜,某会去何处高就?” 没想到他一口就认下来,三人都来了兴致,纷纷思索他可能的去向。刘禹无意中看到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带着一个微笑,心中不由得一动,猜到了一个可能性。 “外放不可能啊,你入京才多久,各部堂官?没有出缺,郎官不算升迁,某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合适的去处,不如你自己说吧。” “子青应该想到了,今日来此之前,某去政事堂递交了奏书,如果所料不错,明日就有诏令下来,此席既为子青所设,某就借花献佛,叨扰一杯吧。”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面面相觑,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没错,如果入选使者,循例都要升上半级。像刘禹自己就升到了正四品,离着绯袍不过一步之遥,可这样的升迁,有什么可高兴的? “君实,你不该如此。” 刘禹摇摇头,他没有说不必,而是用了不该,这就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在劝他。陆秀夫叹了口气,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 “入京之前,某自恃有几分才干,又得了大帅的推许,一心想着平步青云,直到遇上子青,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次和议,某在宫中听到传言,若非子青,就连三州之地都拿不回。可是到头来,还要让你去白白走上一趟,朝中重臣,明知元人不怀好意,亦是顺水推舟,让人齿冷。” 陆秀夫的语调很低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叶应及和孟之缙听了都有些动容,他们何尝不是这么想,可是说出来做出来的却是此人。 “君实,你不该如此,刘某没有你说得那般好,此行若是有事,折了某一人便罢,若是再搭上一个你,元人做梦也会笑醒,不值当。” “没什么值不值当的,大帅若知,亦会赞同某此举,北地凶险,有某相伴,缓急之间也有个照应。大宋少一个陆秀夫无足轻重,少了你刘子青却是不该,既不能以身代,便随你走一趟吧。” 能被三杰这么评价,刘禹心下有些感动,而对方一付理所当然的模样更让他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但是却没有打消他的本意,陆君实是不能去的,他的归宿不在那里。 !!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恶事 “廉尚书,我方已应你之请求,命刘子青为祈请使,前赴贵都,这是行程安排,你看看意下如何?” 廉希贤接过文书扫了一眼,出发之日在后天,第一步将先赴江州,在那里交割俘将,随后再渡江北上。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当然很满意了,宋人的忍耐差不多到了极限,再撩拨就会适得其反。 “陈尚书,之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此行能见识贵国人物风采,廉某于愿足矣,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既然贵方无异议,我方就按此准备了,后天一早便会起程,也请贵方做好准备,到时在此汇合,一并上路。” 陈景行松了一口气,如果对方再提出什么,他是真没办法交待了,不到两天的时候很紧,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他没空同他扯闲篇,更没有什么交情可套,将事情一落实,就急匆匆地告辞准备要出门。 “尚书,既然贵我已经定约,临安府大牢中那些人,可否先放出来,就算关在这里,也要强上许多。” 眼看宋人要走,他的一个随员朝他不停地打着眼色,似乎在提醒什么。廉希贤无奈地摇摇头,脱口说道。 陈景行的身形猛然一滞,差点就磕在门槛上,这人是故意的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事端,他努力地压住心底的烦躁,在门口转过身来。 “这事请恕陈某无能,按照盟约,这些人须得在交接江州后放还贵方。在我大宋境内,他等若有闪失,责任在我,出了境,概不负责,订约之时,尚书也是同意的,如今却是何意?” “尚书莫急,廉某不过随口一问,既然贵方为难那就算了,不过起程在即,如那日一般派员前往探视,没有问题吧?” 这一点在陈景行心理接受范围之内,他同对方约定好了时日,就赶紧转身走了。这个房间他一刻都不想再呆,生怕再生出什么波折,望着他留下的那张文书,廉希贤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说实话,让刘禹赴大都只是他的临时起意,他隐隐感觉此人不同寻常,但又不知道强在哪里,等到了自己的地盘,再做打算吧。此人是建康之战的有功之臣,必然熟知内情,也许大汗所要求的那些,可以着落在他的身上。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宋人轻易地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如果此人真有那么重要,不应该如此啊,难道只是徒有其表?这事不合常理,至少出乎他的意料,也在他的心里划上了一个疑问。 “求尚书让某再去见一见父亲。” “到了江州便会放回,偏生你那般心急,见就见吧,让他们稍安勿躁,一切自有本官作主。” 他心里感叹解家有个好儿子,这样的孝心可不比寻常的侍候,难怪就连大汗都很喜欢他,还亲自赐名。反正是举手之劳,廉希贤也乐得帮上他一把,解家在北地可是影响颇大,这种交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原本想着仅有的一点时间都陪妻子,没想到还是要出去走一趟,刘禹带着那封诏令到达和宁门时,守门的禁军一验过腰牌,都朝他行了一个军礼,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侍制留步。” 他拱了拱手正准备朝大内走,被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叫住了,接着甲胄环动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刘禹停下脚转身一看,来者是个不输于金明的大汉,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而自己却不认识。 “那日送老金,码头上匆匆见过侍制一面,你可能不记得了,某姓杨,是这伙弟兄的头。” “幸会,不知杨太尉相唤,有何事?” 原来是金明的朋友,刘禹不得不多应付几句,他出入这里不只一次,来人显然早就认识他了,这么说难道会有别的意思? “不瞒侍制,某已接到将令,后日起程,杨某将带一些弟兄,护送侍制前往北地。今日碰上了,便来打个招呼,不敢耽误侍制之事。” “那一路之上,就要承蒙太尉与弟兄们的关照了,某还有事去政事堂,待出宫之后再与太尉说话。” 能做金明的朋友,地位上也不会相差太大,因此刘禹用上了尊称。日后反正要朝夕相处的,并不急于一时,他与对方寒喧了两句就告辞而去,不远的前方,气势宏大装饰朴素的一组建筑出现在眼前,这还是刘禹头一回走进此地。 “刘子青,来来来,你是入宫谢恩么?” 得到通报,正在拟写诏书的留梦炎放下笔,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刘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位有名的状元汉奸,不得不说,其亲和力还在另外两人之上。 “回相公的话,刘某此来,另有一事,还望相公恩准。” “是出使的事?说,只管说,只要本相能做得了主。” 留梦炎看上去心情不错,没有任何为难之色,对于刘禹会提出要求,他们多半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只要不太过份,都会加以考虑,必竟人家这一趟,是冒了性命之忧的。 “无他,相公定能决断,此番出使,朝廷为某配的副使,敢问是何人?” “这个么,巧了,昨日自请上疏的确有一人,宗正少卿陆舍人。本相以为其人还不错,堪为汝副,正打算拟定了再去告知你,没想到你就来了。” 对于留梦炎的会错意,刘禹没有接茬,等他自顾自说完了,才发现对方神色平淡,马上就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 “下官正为此事而来,若是他任副使,这一趟差使,恕下官不敢奉诏。” 说完,他就捧起诏书做出了一个交还的姿势,留梦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举动,如坠云里。 “这是为何?” “下官与他八字相冲,同行恐有血光之灾,若是相公还想和议达成,就请收回成命,另行择人。” 刘禹的解释当然不能尽信,只能说明两人可能有什么宿怨,可如果是这样,陆秀夫为何要自荐?他头脑一阵发晕,已经过了一天了,他上哪再去找个人来。 这一刻,留梦炎觉得自己同这小子的八字犯冲才对,什么事一遇上他,就是不顺,他的差遣是这样,就连找个副手也是这样,一时间二人僵在了那里,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留相,你在就好。” 这时,一个人的到来化解了这场尴尬,左相陈宜中迈着方步踏入房间,他算是个稀客,留梦炎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先将人迎进来。刘禹觉得既然将事情说了,就打算告辞出去,至于他们会怎么伤脑筋,是他们的事。 “子青莫走,此事与你有关,正好一同听听。” 谁知陈宜中开口留住了他,刘禹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也不好就此离开,陈宜中说完就从袖笼中掏出一封奏书,递与了留梦炎。 “听闻上书自荐者甚少,某这里有一个人,不知道留相用不用得着。” 留梦炎听完自然喜出望外,不过面上却不显,他打开奏书看了看名字,这才明白为何此奏没有直接送到他这里,可是这个人行吗?只怕比陆秀夫还犯冲吧。 “子青你看看,此人可行否。” 本来刘禹的意思只是阻止陆秀夫前往而已,别的人他不在乎,不过当看到上面的名字时,他也愣了一下,这人想干什么? “这些......事物,你是从何得来。” 临安城外孙七的家中,上次那位郎中又被他请到了家,看着眼前这些大大小小圆饼状的白色物体,郎中看了看,又闻了闻,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而他却闻不出是何种草药所制,因此,到口的“药物”两个字也被临时换成了“事物”。 “东家所赐,我娘子昨日服用了一天,咳嗽似乎有所减缓,故此请大夫来把把脉,是否真的有了效果。” “以某适才观察所得,你家娘子脉像平稳,与前些日并无多少区别。所以现在要某说,还无法说个准信,既然是你东家所赐,便用上一段时日吧,恕某直言,此物从未见过,无法确知倒底如何。” 郎中说的是实话,医者不言他人之方,更何况是闻所未闻的东西,可是他凭直觉,认为此物或许真有什么奇效也说不定,因此,言语上便多了几分谨慎。 孙七一听就放了心,他请郎中前来并不是置疑东家的药物,而是另有其事,现在这么做只是一个幌子而已。这位郎中在城中有些名气,心地也是不错,所以当刘禹给他布置下任务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此人。 “不瞒大夫,我家东主近日要远行,无奈主家娘子同他新婚不久,感情甚笃,为怕她思念成疾,某有个不情之请,大夫若是能做,东家事后必有厚报。” “你说的东家是否就是上回那位年青人?他请某所为何事。” 孙七将东家的背~景和盘托出,这是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没想到郎中一听,就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说的可是建康战事中那位刘机宜?” 什么高官显爵也比不上说书段子里的故事,郎中一听自己居然见过真人,顿时就不淡定了,再等到孙七将事情一说,他在心里略微挣扎了一下就有了决定。 “既然是为了救命,某说不得也只有做一回恶人,你家主人为了大宋百姓孤身犯险,他的娘子某当尽力保全,放心吧,一切都在某身上。” !!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陛辞 慈元殿里,谢氏看着一步步走上前的年青人,心里有些概叹,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只是简单地来问个安。 “中书舍人、龙图阁侍制臣刘禹拜见太皇太皇,愿圣人万福金安。” “起身吧。” 他的动作仍是那么恭谨,让人挑不出错来,可是那平静的表面,会是什么样的内心,谢氏猜不出来。叫起之后,她不知道要同他说些什么,似乎什么话都显得多余,殿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此番蒙朝廷看重,让臣得以担任正使完成和议,唯有尽心尽力,不负所望,方能报圣恩于万一。” “那就一切拜托了。” 规规矩矩的一番对答,让谢氏感到无比的别扭,偏生又说不出来,年青人谢完了恩,身体笔直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你家娘子......无事吧。” 想了半天,谢氏突然记起那个显些昏厥的小女孩,也不知道她好了些没有。 “多谢圣人挂念,内子并无大碍,只是站得久了有些体弱,回府睡了一觉便如常了。” “那就好。” 说完三个字,谢氏再也不知道还应该要说些什么,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倒不如当时见她一面,谁知道那小女子倔强如此呢。 “倘若圣人再无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等了一会儿,见谢氏没有再开口,他便打算告辞,临行前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想在外面耽搁太久。 “刘子青......” “微臣在。” “你......好自为之。” 谢氏憋了半天,仍然只说出这四个字,她感觉再说些什么话都太过刻意,事情已经做下,既然没有后悔的余地,何必再假惺惺呢? “圣人珍重,微臣走了。” 刘禹深施了一礼,都是些可怜的局中人,今日自以为得计,他日还不知道会怎样。昂首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原本回荡其中的那首曲子,一改其软绵绵的风格,突然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刘禹不由得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微笑,脚步丝毫未停地出门而去。 元人使团中,副手柴紫芝依照与宋人的约定,带着随员前往临安府大牢探监,同时会向他们通报和议达成的消息。而廉希贤自己却悄然来到了城中的那处酒肆,在这里见到了王掌柜,还有主动前来的吕师孟。 “我等回京之后,你仍是照之前那样,定期将消息送过去。莫要心急,这临安城,我等迟早会再来的。” 见王掌柜有些焦急,他不得不用暗示性的口吻安慰了一番,此人潜入临安已经多年,可算扎下了根,虽然没有搭上太有用的线,至少也算是一个可靠的耳目。 至于吕氏,廉希贤觉得他的用处更大,宋人现在冷落了他,以致于无法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不过倒底也算地头蛇,行起事来更为有利,可是吕师孟似乎不那么想。 “不瞒尚书,某已向陈相递上了自荐书,方才得到答复,要某准备,后日加入使团,担任刘子青的副手。” “什么?” 廉希贤有些吃惊,此举并不是他授意的,对于吕氏自行其事,他有些恼火,这个使团本就是走走过场,他混进去能干什么? “尚书,某在此地,不过一个闲散人,有了此举,日后再回来,定能得个差遣,不比如今要好上百倍?” 对于他的自辩,廉希贤不置可否,这话看似冠冕堂皇颇有道理,其实说穿了还是怕死,他是打量着不用回来了吧。 可是木已成舟,现在让他去撤回奏书?显然不可能,既然如此,廉希贤也马上换了一个欣然的神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如此甚好,有你在,宋人的一举一动都可掌握,等到了大都,本官定会向大汗推举,你吕家一门忠良,大元绝不会亏待。” 得到赞许,吕师孟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在这里呆的每一天都让他不安。一听到无人上书自荐,他就觉得机会来了,不管怎么样先跑了再说,总好过在此煎熬渡日。 至于家人,以宋人的做法,多半也最多就是流放,只要日后大军南下,再想个法子寻回来就是,现在连廉尚书这里都通过了,怎不让他喜形于色。 忍着心里的鄙夷,廉希贤还要打起精神同他虚与委蛇,这大概是临行前最后一次进城了,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前来。离此地不远的一处拐角处,一个戴着竹笠的男子挑着一付担子装作歇脚,眼神却偶尔转到那个方向,然后不时地低下头自言自语。 “吕氏?” 刘禹诧异的念着这个名字,没想到这一盯还盯出个兔子来,此人居然早早就投靠了元人,难怪会那么积极地自荐,什么时候汉奸也成传染病了? 这人马上就会与自己同行,多半打着一去不返的主意吧,不过是个小角色,刘禹没兴趣去动他。再者说,如果他被抓了,岂不是还要再选个人,算了,跑了也好,省得将来当祸祸。 “叫人打听一下王掌柜,住在何处,什么来历,手下有多少伙计。” 而这个早就暴露的王掌柜,刘禹没打算放过,等有了切实的证据,是报与临安府还是刑部?或是皇城司,不知道间谍归哪个部门管。虽然这些人破坏力有限,可是整天在眼前晃也很烦人,一锅端了恶心一下元人也好。 没等他们打听出这人的底细,另一组传来了新的消息,一直被盯着的目标出了驿站,混在随员的队伍中去了临安府大牢,看样子是探监,这一次探子看得很真,印证了刘禹当初的判断。 “不要惊动他们,远远地盯着就成,看看他是否会回驿馆。” 既然俘虏会被送往江州,目标多半就会跟着使团一块去,在那里接了人再返回,那样的话就只能在江州想办法,元人不可能派大军来接人,机会肯定有的,刘禹并不着急。 “夫君,看看奴做了什么。” 璟娘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面露喜色,已经不复昨日的凄惶。刘禹笑着看她走近,心里明白妻子的高兴不是装出来,而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果然香甜,比我家娘子的那处也不遑多让。” “夫君就知道打趣奴。” 尝了一口,他满意地说道,璟娘含羞嗔怪了一句,依在了他的怀里。美色当前,刘禹放下碗,一下子就吻到了那处,果然像他所说的香甜无比,不过他也没法进一步动作,因为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升道兄,你若是再晚来一日,就进不了某这门了。” 刘禹将妻子丢在书房,自己去前院见人,他估摸着这人也该登门了,不过这点掐得不太准,让他半真半假地刺了一句。 “子青,说来惭愧......” “废话某不想听,你也不必再说,既然来了,某便与你说说这事。” 谢堂的神色有些讪讪地,这次的事件来得太突然,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成了定局。因为事情并不是圣人主导,所以他们没有去宫里进行疏通,等到刘禹接下任命,他才登门。 “这笔财货,如果放在京里,不只你们睡不安稳,朝廷也会时时盯着,搞不好就会成为他人嫁衣,你来可是为了此事?” “正是,如今和议已定的消息传出来,百姓购买的热情又涨了几分,库里堆得越来越多,我等就是来讨你一个主意的。” 其实这件事之前刘禹已经布置过了,他们这么做,不过是怕事情出现反复罢了,必竟北上一行生死不知,刘府与叶府又是一体,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谁也不清楚。 叶梦鼎那个人谁不知道,软硬不吃的一个老滑头,除非他自己上疏去职,否则谁也罢不了他的海帅一职,而他掌握的海上运输线,又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谢堂这一趟不得不来,哪怕是硬着头皮。 “上次我说的,你可照着做了?” “嗯,消息放出去之后,已经有不少货商带着样品上了京。我等议了一下,再等十天半个月,就开始搞你说的那个什么竞标,价低质优者得,货至付款,既可用硬物,也可用股证,那些都是人精,一看这股证卖得如此火,大都会选择后地者,可这样一来,库中的金银就没了去路。” “既然如此,等竞标开始之日,就是股证截止之时,不管到时能卖多少,都停售封库。” 刘禹算了一下时间,这一天大概也是海司战船回航之时,有了之前的铺垫,必然会迎来一个销售的高锋。有数的东西才有人抢,这个道理古今相通,同皇家一起做生意,又是垄断商路,稍有眼光的都不会错过,那样的话,只怕短短十多天的销量就超过以往之和。 “那这空白的证书?” “放心,某准备了不输于之前的数目,走之前会一并移交与你,这些卖出不会有什么问题,朝廷想要分润多少,你们去争某不管。可是你记得一条,封库之后,马上安排转运,千万不可拖延。” 刘禹说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这样天文数字一般的财富,必然会传到鞑子耳中,他们一旦得知说不定就会不顾一切直下京师,到时候会对战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也无法准确判断,只能提醒他们未雨绸缪。 “运去琼州?” “嗯,岳丈那处,某会去信,一切照计划办,那里的设施正在加强修筑中,你等现在就可以派出人手过去了,日后要把重心放在那边,这不光是一条商路,也是一条退路,明白吗?” 这句话既是对他说,也是对他后面的那些人说的,至于他们会不会听从,刘禹也管不着,只要财物过去就行。不过听到这么推心置腹的提醒,谢堂难得地脸上一红,显得更加不好意思。 “子青,我等原本想过策动几个相熟的御史上疏,将你的任命压下来,可没曾想你直接就接了。如果真有性命之忧,不如现在就走吧,你一人化装出城,某命人护卫你去南边,家人你尽可放心,一切都在某的身上。” 听到他的建议,刘禹愣了一会儿,又是一个想放跑自己的,谢堂说完后面色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是硬生生下的决心,并非虚言骗他。 “升道,你有这心某足感于内,如果想走,某就不会接诏了。不过这一走,家人还要拜托你等看顾,放心吧,某一定会回来,也许不会太久。” 身为圣人内侄,他真的担上这样的干系,一样逃不过重责,两人的交情算不上多深,能有这样的打算已经不容易了。所以不管他是临时起的意,还是早有此想法,刘禹都承他的情。 送走了激动不已的谢堂,刘禹一想到自己那位极有主见的小妻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那个办法无法打消她的念头,就谁也防备不了她的行事,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起程 最后一天的时光,刘禹自然哪里也不会去,一心一意在家中陪着小妻子,那些所谓的准备工作,暗中的已经布置到位,明里的都交与了礼部,随他们去安排。 “嗯,不行,奴还要再来一次。” “饶了为夫吧,三次了,一点气力都没有了,不信你看看,腿软脚软地。” “奴不管,夫君耍赖,方才你根本就没用力,奴都看到了,不信你问听潮,她必定也看到了。” 没想到突然转到了自己的身上,听潮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两位主人耍花枪,她才不去掺和呢,不过今天娘子这么下力,却是不曾有过的。 飞轮之上,一袭黑色紧身衣的璟娘得意地将踏板蹬得飞快,刘禹趴在另一个轮子上呼呼大喘气,一付死狗的模样。这根本就不公平,昨晚他可是体力透支的,结果一早还没睡足就被精神饱满的小妻子拉了起来,说是要同他比赛踩这个,结果三轮之后就成了这样子。 “还是我的听潮可人。” 刘禹接过她递来的水杯,里面的茶水已经放凉,一口喝下去,只觉得神清气爽,力气也恢复了几分,于是随口称赞了一句,璟娘马上就偏过了小脑袋。 “真的么?那奴今日就让贤吧,让她一人侍候你,可使得?” “这个么,可以有。” 刘禹很配合地露出一个猥琐笑容,看得听潮毛骨悚然,她接过空杯子,低着头赶紧退出门去。身后传来两人的一阵大笑,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努力抑制住突然变快地心跳,面上却没有多少高兴之色。 在刘禹的眼线中,坐在飞轮上的小妻子此刻无论是穿着还是动作表情,都同后世的那些同龄人没多大区别。笑得那般肆意洒脱,不再以手掩住,不再笑不露齿,长发扎成的马尾随着她的头起伏飘扬,被紧身衣勾勒出的曲线渐渐成形,美好而充满诱惑。 或许在两个人的心目中,都希望这一刻就此停住吧,璟娘感受到夫君灼热的目光,毫不羞涩地迎了上去,一双眸子亮晶晶地,闪着宝石一般的光泽,恢复了些力气的刘禹跳下飞轮,走到她的身前,用手隔着衣服慢慢游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滑腻触感。 “在这里?” “嗯,今天换个花样。” 随着夫君动作的加快,她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双手死命地抓住前握把,将后面翘起来。夫君说的新花样是什么,她已有所觉,就在渐渐迷离之际,身体传来了紧密地贴合感,一股快意直充脑门,让她忘情地哼了出来。 事毕后,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刘禹躺在了木桶里,任凭小妻子帮他清洗,不知不觉已快到中午时分了。看着妻子满是笑意的小脸,他突然有种深深地不舍,因为马上就连这短短的一天也要被打破了。 “你说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前院的一间厢房内,璟娘用无法置信的表情惊呼道,同样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房间的主人映红,而站在她们身前的一个中年女子却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若是连这样的脉像也搞错,我就不用再回宫里了,放心吧,令人确实是滑脉,估计已经一月有余。一会我会开下方子,正值初期,最忌动了胎气,万万不可行房,行事要小心些,不可动作过大,饮食上也要注意些,大寒大热之物不可再食......” 璟娘已经完全懵了,根本没听清她后面说了些什么,本来不过是带着宫中一名女医来为怀孕的映红把把平安脉,谁知道,自己却被诊出了有孕!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不错,一直以来这就是她的梦想,可是却不应该是此刻,她该怎么办?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的脑海里交织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自己有了夫君的骨肉,那之前的打算就无法实施了,可是万一夫君有个好歹,要她如何活下去? 璟娘下意识地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送走了女医,她呆呆地站在前院的大树下,手里的帕子被紧紧地绞成了一团,无意中,孙七忙碌的背影从她眼前划过。 “孙管事,你家娘子这几日可好?药都吃了吗。” “回大娘子的话,小的那婆娘得了东家赐的药,已经好多了,请了郎中来瞧,也说看着不错,多劳东家和娘子上心,小的感激不尽。” 孙七低着头,恭谨地答道,璟娘问完话,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似乎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 “为你娘子瞧病的郎中是在城中么?” “是,郎中姓胡,在城东角街上开着一家医馆,名唤做‘济恩堂’。医术高明,心地更善,小的若不是碰上他,我那婆娘也......” 后面的话被璟娘直接忽略了,她在心里记下了名字和地址,将孙七打发走。看了看身边侍候的人,伸手叫过一个婢女。 “你去后面,将听......将桃儿叫来,快些,知道么?” 本来想叫听潮,一想到她对夫君言听计从,又改了口。离得不远,桃儿很快跑了过来,璟娘拉住她走到一边,在耳边细细地嘱咐了一遍,又让她小声复述了一遍,这才点点头出门而去。 书房中,刘禹见到了从外面返回的亲兵,他带来了昨天吩咐过的调查结果,因为时间太紧,只有薄薄地一页纸,不过这样的效率已经很另人满意了。 “......为防着惊动他们,属下只能旁敲侧击,问了一些左邻右舍,都说他不是本地人,五年前才搬来京师。在城中开了一家毛皮铺子,时常能拿到一些不错的货,生意极好,店里有四五个是他带来的,后来又在城中招了几个,现在一共有八人,他的住家在城南一带,属下已经让弟兄去跟了,绝计不会弄错。” 这就没错了,江南冬季不长,也不太冷,毛皮什么的都不实用,多以装饰为主。城中这类铺子极少,而能拿到好货的就更是凤毛麟角,此人要打开局面,自然会选一个不错的路子::,现在时间紧迫,也顾不得深挖细埋了,马上刘禹就有了主意。 “你走一趟谢府,将这些消息告知谢镇抚,让他明日使团上路之后就动手,务必要做到一个不漏,罪名嘛,随他去定。” 谢堂挂着两浙镇抚大使的官职,镇抚司却是一个虚设的衙门,但并不表示他没有权力,用他的印玺调动一些人。出其不意之下,王掌柜很难逃得出去,这算是一盘开胃菜吧,谁叫廉希贤要惹他呢? 而姓王的行事毫不顾忌,只怕早就为人所知,官府一般不会轻动的,也只有让谢堂去。因为他不但名正言顺,这种事只怕也没少做,安上一个其他的罪名,让人说不出什么来,就行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有油水,此人出手豪阔,拍卖会上一枝独秀,家中财物必然颇丰,搞他的事,从上到下都会满意,刘禹才不信他们会不动心。 打发走亲兵,刘禹在房里呆了一会儿,妻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他心里已经有了数。为了达到目地,他通过黄内侍收买了宫中的女医,又通过孙七下了另一道保险,如果还是不能奏效,那就真是天意了。 “恭喜娘子!” 胡郎中收起搭在一条薄薄丝帕上的手指,起身拱了拱手说道,被他祝贺的对象却一脸地煞白,仿佛自己诊出的是无法医治的绝症般。 “大夫,会不会被这劳什子挡住了,或许会不准,请你再看一次。” 璟娘慌乱地寻找着借口,她一把扯掉丝帕,露出一段洁白的皓腕,胡郎中一怔,赶紧收起视线低下了头。 “好叫娘子知晓,胡某家学渊源,就算是悬丝,也能做分毫不差,既然娘子质疑胡某的诊断,那便另请高明吧,告辞了。” “大夫且慢。” 刘禹适时地出现,一口将人叫住,胡郎中一脸气冲冲地样子,十分逼真,如果不是谙熟内情,连他也被骗过了。 “内子并非此意,她初次经历,手足无措之下说错话,某代她陪个罪。但不知有多久了,还要麻烦大夫开下方子,刘某定有重谢。” “一月有余吧,些许份内小事,不算什么。” 胡郎中有些不忍得看了璟娘一眼,匆匆几笔写了张方子,表面上都是些保胎安神的药,为了怕出事,特意减轻了份量,基本上只有调理身体的效果。 当着璟娘的面,刘禹将诊金塞到胡郎中手中,后者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告辞出门而去。 “娘子,莫怕,只要好好将养,不会有事的,为夫不在期间,你不如搬到筠用那里去。有大嫂的照顾或可放心些,大姐儿平时也能陪你说说话,这样日子不会太难熬。” “夫君!” 璟娘听着这些贴心的话,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这个意外的结果打乱了她所有的盘算,一时间变得心乱如麻。她扑倒在夫君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留恋着这熟悉的气息。 总算是达到目地了,刘禹感慨地摸着她的秀发,对一个女人来说,除了丈夫,也只有孩子才能拴住她的心。 再怎么留恋,一天的时间也很快就过去了,天气炎热,为了赶路都是早早就会起程。因此天色还没有大亮,刘禹就被唤醒,怀里的璟娘心灵感应似地跟着醒过来,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痕,迅速地接过了原本听潮的工作。 “某走之后,你凡事都要小心些,早上不必起得太早,做那操的时候动作小一些,万不可如昨日那样下力气。某还是那句话,搬到筠用那里,多些人照顾你,岂不是更好些。” 梳洗之后,刘禹被她服侍着穿上官服,对于夫君的嘱咐,她一句一个“嗯”,脸上挂着笑容,这一次,刘禹明白是勉强挤出来的,为的是让自己安心。 “璟娘,相信我,等着我,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老天爷绝不会那么残忍夺了去。你一定要应承我,回来之时,我眼里看到的,不会是个躺在床上无力起身的女子,好不好?” “璟娘记下了,定会如夫君所愿,这个带在身边,若是想奴了就拿出来看一眼,便如奴在夫君身边一样。” 被刘禹紧紧地抱着,璟娘的声音变得哽咽难当,松开之后,她拿出绞子绞下一缕青丝放入香囊中,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刘禹接过郑重地放入怀中,伸手揽过她的小身子,在香唇上重重吻了一下,这才狠下心放手出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璟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打湿了她的衣襟。 钱塘驿的大门之外,黑压压地一片人群,道路被禁军临时封锁了,左边是前来送行的朝臣,以礼部尚书陈景行为首,不出所料,叶应及、孟之缙、陆秀夫等人都等在了那里。 右边则是准备出行的队伍,一名身材高大的禁军举着他的大旗,上书“中书舍人、龙图阁侍制”字样,中间是个斗大的刘字。元人的队伍并立一旁,在他们后面,一队禁军押着几辆大车,上面坐着十几个俘虏,不过没有戴镣铐等物。 “子青,祝你此行一帆风顺,平安归来!” “借你吉言。” 刘禹走到送行的人群前,接过陈景行递来的酒盅一饮而尽,连干三杯之后遥遥一敬,目光划过他熟悉的那几个人,同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返身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传令,起程!” “起程喽!” 随着他的命令,大队人马开始行动,因为在宋境,配置上是宋人在前,俘虏在中,元人在后。刘禹被几个军校簇拥着,踏上了出城的官道,临安城高大的城墙被甩到了身后,前方是未知的旅程,结果会是怎样,谁都不知道。 !! 正文 写在卷尾的免费题外话 这个月一共更新了将近二十万字,明天请假一天,希望读者朋友见谅。 下个月是保持这个更新量还是更近一步,现在没有下定决心,因为我不希望提前承诺了,之后又做不到。 这本书写了一百二十万字了,而故事大纲只走了不到三分之一,我真的希望可以将整个故事完整地记录下来,让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 作为一个新手,写得不尽如人意是肯定的,有时候很迷茫,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看着惨淡的数据,确实很容易放弃,但是一想到那些坚持的朋友,就很难下得去手。 不过,毕竟生活才是第一位的,为了保证更新量,有限的空余时间都挤了出来,甚至无法陪儿子去玩耍,这倒底值不值得,总会在心里打个问号。 今天,第四卷结束了,辅得太大一直拖了这么久,主要是想将方方面面交待清楚,这一段是主角心路历程的转折期,其实自己感觉写得还是不到位,可是笔力有限,也只能如此了。 下个月开始第五卷,名字叫做《北地捭阖》,后面两个字读作“百合”,酱油也是查了字典才会读,是不是有点意思? 这一卷顾名思义,就是北上的故事,估计不会长,整个第一部都将以古代为主,这一点请读者朋友注意。 前面金手指开得大了,又没有平推的情节,让很多朋友觉得不爽,酱油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但是绝对不是为了侮辱大家的智商,因为,酱油写的就不是那种故事。 至于倒底想写个什么,也许完本的时候会有答案,又或者永远也没有答案了。 说了这么多话,就是希望读者朋友能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帮酱油一下,让我在更新的时候有那么一点信心,感觉到还是有朋友喜欢的。 可能酱油真心不会说话,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包涵。 最后感谢一下所有给酱油支持的朋友,特别还有几位朋友的打赏,不管多少都是一种惊喜,特别能让酱油开心!谢谢!爱你们! !! 正文 一个噩耗 刚刚发现,酱油这本书的贴吧打通了。 也就是说,以后的vip章节都会免费出现在贴吧里,我不知道为什么网站会这样做,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为此,下个月开始停更,但是酱油还是会继续码字,看看情况会不会有改善,到时候再恢复吧。 对不起大家了,因为我的订阅本来就很低,这样一来,下个月几乎不会有什么收入,心情很差不知道说什么,总之真的很抱歉。r1058 正文 第一章 末路 “处处羊肠路,归路是安便。从头点检身世,今日岂非天。未论分封邦国,未论分符乡国,晚节且圆全。但觉君恩重,老泪忽潸然。 谢东山,裴绿野,李平泉。从今许我,攀附诸老与齐肩。更得十年安乐,便了百年光景,不是谩归田。谨勿伤离别,聊共醉觥船。” 一面白墙之下,站着一个面目白皙的男子,口中喃喃地念着写于墙上的这首《水调歌头》,虽然不知道作者是谁,可这词中心境他却感同身受,特别是那句“更得十年安乐,便了百年光景,不是谩归田”。 男子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四十、五十许,一头黑发浓密齐整,他自己却知道,如果再过十年,自己就七十多了,只怕这种安乐事,已经是奢望。 这里是离城不远的一处庵堂,堂外被一群手持夹棒的衙役守着,堂下的山道上停着一顶软轿。有些奇怪的是,轿顶的华盖已经不知去向,只余下了四帏,两个脚夫没精打采地靠在一棵树上,不时地朝庵堂瞅上一眼。 “那厮呢?” 一骑从州城的方向疾驰而至,马上的男子襥头劲装,长相粗豪,在山道停住马儿,他纵身跳下,一边将绳子扔给衙役,一边问道。 接过疆绳的衙役朝着庵门的 方向呶呶嘴,男子点点头,大步向上走去。庵堂建在一道山岭之下,当地名为“九龙岭”,堂前建有山门,上书三个大字“木棉庵”。 听到身后的动静,庵中的男子转过头,来人脚步不停地一下下逼近,他有些畏惧地后退着,一直到后背抵上了墙角。来人看到了墙壁上的题字,在嘴里念了一遍,随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贾平章口误,应该叫你贾团练,你可识得此词是谁所作么。” “不曾识得,那字倒是有些眼熟。” 听到男子的答话,来人摇摇头,似乎在嘲笑他的健忘。 “景定元年,有一人同你一样,从宰相之尊被贬为一州团练使,发往循州安置。路过此地,题了此词,两年后他便死于非命,贾团练,这么说,你可曾记得了?” “是吴毅夫” 男子听完后如遭雷殛,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浮现眼前,景定元年,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如今自己也是一样的下场,这难道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么? “贾团练,这一路某提醒你多次了,为何你还恋栈不去,非要某亲自动手么?” “太皇太后许某不死,你若是有诏令,不妨拿出来,那时再死不迟。郑县尉,某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苦苦相逼?” “无冤无仇?” 来人读着这四个字,突然放声大笑,目光直直地盯在男子脸上,让他不敢对视。 “行公田法,害两浙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畏敌如虎,致使大军败于江南,擅权误国,多少忠良死于你手。贾似道,事到如今,你还敢说与某无冤无仇?” 被一个从八品县尉直呼其名,昔日权倾天下的太师、平章军国重事、魏国公贾似道却连反驳都不敢,哪怕他现在还是位在其上,可实际上,自己的性命全在此人之手,一路之上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劝自行了断了。 但是贾似道却不想轻易去死,他才六十余岁,因为保养得当,身体康健,再活个二十年都有可能,朝堂之上,起起伏伏不过平常事,只要保得性命在,谁知道哪天不会被官家惦记呢?更何况,太皇太后亲自保了他不死的。 正因为如此,押解他的这位郑县尉不想就这么放过他,这里已经是福建路的漳州,再过去就进入了广南东路,而他们一行的目的地,就在其治下的循州,他再也不想等了。 “郑县尉,某已伏法,不过去一远州苟且一生,何苦还要害某性命,某的身家财物都与了你,就饶过这一遭吧。” “晚了,贾团练,天下之大,已经无你容身之地,婺州百姓闻你将至,露布飞骑逐之。建宁府乃大儒故里,而这循州,你忘了吴丞相是如何死得么?为何当年你不肯饶过他一命。” 贾似道被他一口揭破此事,不由得浑身颤栗,就在今年他被籍之后,吴潜被当今官家追赠少师,恢复一切名誉,而他这个始作甬者,却走上了当年的老路,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时辰不早了,贾团练,就此上路吧。” 说罢,来人上前一步,一脚将他踢倒,右手搭上腰间的刀柄,轻轻地抽出来,亮白色的刀光刺得贾似道眼睛都睁不开,惊恐之下,他一把抓住了来人的双腿。 “私下处刑,干犯国法,郑县尉,杀了某,你也逃不掉,何必如此。” “某为天下杀似道,虽死何憾?” 来人举起刀,毫不犹豫地直刺而下,贾似道只觉胸口一凉,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射而出,溅到了来人的裤角上。来人恍若不觉,手上加力,将没入其胸口的刀柄左右一转,再猛然抽出,血渍直飞到了他的脸上,而刀下的人,眼神灰暗,双瞳无光,头一歪便没了声息。 上前探了探鼻息,过了良久,来人才确定对方确实死了,他一把将蘸了血的外衣扯下,当作抹布擦拭掉刀上的血渍,然后随手丢在地上,还刀入鞘几个大步就走出了庵门。 守在门外的衙役见他出来,纷纷发出询问的目光,来人点点头,正待要开口,突然远方的官道上烟尘大起,隆隆的马蹄声如雷声轰动,正错愕间,一面大旗当先挑出,上面的“姜”字分外显眼。 “广南兵马司过境,尔等是何人,报上名来。” “下官会稽县尉郑虎臣,奉命押解重犯来此,不敢当大军之道。” 虽然很不解为什么广南兵马会到福建路来,郑虎臣还是抱拳答道,对方的行军队列一看就不是善茬,他不想无端触怒这些兵痞。 “会稽县?等着,某家将主会来问话。” 马上的亲兵一声大喝,调转马头就驰回军列,过了一会儿,几骑从大旗下分出,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庵前,为首的大将方面虬须、浓眉大眼,目光如炬一般盯在他们身上。 “你等押解的人呢,带本官去看。” 郑虎臣指了指身后的庵堂,姜才跳下马,带着几个亲兵就向里面走去,庵堂没有多大,里面的情形一眼就能看清。一发现倒毙在墙角的人,几个亲兵就将他挡在身后,佩刀也抽出拿在了手上。 “让开。” 姜才一把推开身前的人,他早就看到了那人一动不动,身前全是鲜血,只怕死得透了,而那个侧面,却好生眼熟,让他好奇得想上前一看究竟。 “是贾太师!” 走近一看,姜才不由得惊呼出声,他不敢置信,年初还意气风发,带着数万大军出京的倾国权相,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而当胸那个伤口,明显不是他自己所为。 “你做的?” “是。” 跟在后面的郑虎臣应声答道,姜才点点头,他倒有些佩服此人的胆量,贾似道柄国十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此人居然说杀就杀,也不怕被人报复。 “将他埋了吧。” 人一死,姜才往日的那些怨念也就烟消云散,怎么说也曾是一军统帅,这么曝尸荒野有失体统,他朝身后吩咐了一句,两个亲兵上前将那具尸体拖了出去。 “前面距漳州城还有多远?” “快马半个时辰可达。” 郑虎臣是刚刚从县城出来的,闻言一口答道。 “尔等已犯了国法,虽情有可原,然罪无可恕,既然被本官碰上,便暂押军中效力吧。” 姜才叫过一个亲兵,让他带人将所有的衙役连同郑虎臣看管起来,等着后面的步军到达再编入其中,而骑军他则另有打算。 “传令,全军疾行,半个时辰后,本官要在漳州城中,拿下州城,马上前出三十里,遮蔽各处要道,不得有一人一骑漏过。” 这里已经是福建路,姜才将所有人都当成了假想敌,为了达成目地,他不得不谨慎再三。郑虎臣等人听到他的命令,一个个不明所以,只觉得事情匪夷所思,他们擅杀犯官已经够出奇的了,这位大将,居然要攻占本国的城池!难道碰上了叛军。 半个时辰之后,毫无所觉的漳州州治所在的龙溪县城就落入了骑兵之手,城门被关闭起来,所有的百姓都不准出入,而四方的官道上,行人只准进不准出,一派战争来临的紧张气氛。 “尔等这是越境,本官要具本上奏!” 被软禁在自己府中的知漳州赵介如暴跳如雷,他同郑虎臣等人一样,都以为是某地驻军哗变。对方打着广南兵马司的旗帜,却像土匪一样把住了城门,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小心地只敢说“越境”,不敢喊出“叛贼”二字,毕竟性命还在人家手里。 “想写奏书么,请便,不过想要送出去,须得等到本官出城才行,奉劝你一句,稍安勿燥,莫要惹恼了某的手下,小心他们不给你饭吃。” 姜才无所谓地说道,他不得不行此下策,因为现在军令还在来福建的路上,他根本就拿不出来,好在再过几天事情就会见分晓,也不怕他的威胁。 今天到达这里之后,一日的行程就告完成,晚些时候步军就会到达,而根据对讲机联系的海上船队,此刻也已经到达了漳浦海面,他们明日就会跟上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走出府衙,城中的小小骚乱已经平息下来,姜才所部并没有扰民之举,只是让百姓不得随意出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知道其中哪个会和蒲氏有瓜葛。 姜才心忧的并不是这件事,与京师的联系已经中断了,刘禹最后传来的消息是战事一切由他作主,何时开打、要如何打,都不再干涉。这与之前说的不相符,会不会有事发生?他不知道,但是直觉上肯定不是刘禹说得那么简单。 “打开传音筒,接通泉州陈青云,本将要与他直接通话。” 收敛起心神,姜才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即将到来的战事上,与其无谓地担忧,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既然没有坏消息传来,那就说明事情没有到那一步。他传下命令后就一言不发地盯着天边,日已西斜,烧得周边云如火一般,那是大宋的颜色,从他记事起就牢牢地刻在了心里。r1292 正文 第二章 大礼(上) 鞑子治下的济南府,李十一等人已经到达了那座大山之外,不同于上回,这次带来了三十多个人手,让前来接引的那个汉军小校吃了一惊。 “后头有家眷,不得不增添人手,况且还有一份大礼随行,这一路之上,颇不太平,没有他们的帮衬,某也到不了这里。” 李十一的解释还是可信的,在北地他又回复了富商打扮,作为解家的大管事,解府二哥儿最信任的人,就连寻常的蒙古人也不会为难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没有女人呢。 自然这个所谓的家眷,就由赵月娥来担当了,好在两人已经算做有了婚约,这么做虽然于礼不合,也无人会去置喙,毕竟那是一桩经历了风波的姻缘,谁都希望有个好的结局。 “山里有山里的规矩,不能进这么多人,掌柜的还请见谅。” 小校看了看后面的车队,摇摇头说道,不光是人数的问题,山路很窄,那些大车根本就过不去,更何况其中还有女眷。 “无妨,某带着礼物进山,四、五人足矣。” 听到这个数,小校倒是不再惊讶,既然是大礼,份量肯定小不了,需要有人去搬,这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当那礼物被抬出来的时候,小校分明看到那个麻袋在蠕动, 以这样的长度来看,里面装的什么立刻呼之欲出了。 “既如此,还要像上次那般,得罪了。” 小校拿出几根布条,他们有足够的人物,不需要外人帮忙,李十一接过,分发给几个进山的人,正待自行缚上,就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混在了里头。 “雉姐儿,此行是敌是友还不分明,你带着这些弟兄守在山外,月娥还要托付给你,这样不好么?那里头就是一个寨子,没什么可看的。” “啰嗦什么,赶紧给我系上。” 对李十一的辩解,雉奴充耳不闻,她又不是来游玩的,既然有事可做,怎么可能放过去。况且她也有些好奇,费尽心思绑了一个鞑子大官,就是为了巴巴得送到这山里来?其中肯定有什么玄虚才对。 一身北地汉女装束的月娥早就跳下了马车,虽然她也有同样的好奇,可是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跟去的,那样只会成为负累。李十一蒙上眼睛之前,给了倚在马车边的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她也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劝解了一句既然不听,他也就听之任之了,从上回的经历来看,就算说服不了,山里的那些人也不会加害他们。何况这次他还带来了礼物,除了那个装人的麻袋被两个手下抬着,另外一口长条箱子也被两个人搬下了大车。 山路崎岖,林深路窄,转来转去地穿行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停下脚,摘下蒙脸的布条一看,山谷里仍是那般安详,农夫在田中侍候即将收割的谷物,妇人或是在织布或是在井边洗衣,一群垂绦童子在空地上戏耍,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雉奴被眼前的情景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在一个山窝窝里,还有这么一个怡人的小村庄。看上去他们已经经营了许多年,这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没过多久,一个老者被簇拥着走了出来,正是上回所见的那一位。 “听闻贵客又至,不知郑某上次是否没有说清楚?” 郑德衍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被放在地下的麻袋和木条箱子,神色淡淡地问道。 “郑公之言,李某不敢稍忘,此次前来,不过是听闻公之寿诞将至,送些小事物以博一笑,绝无他意。” “山野鄙夫,称不得什么公,倒是这寿期,你是如何得知的。不必说,肯定是林小子告知的吧,既然来了,那便是贵客,请进屋奉茶。” 郑德衍倒是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人家远道而来,言明了是贺寿,伸手不打送礼人。他也看看,宋人想用什么来打动他,这个麻袋里的人,又是谁?至于财帛还真没有放在他心上。 木屋没有多大,李十一只带了一个人进去,而这个名额自然就被雉奴抢了去。郑德衍看了她一眼,微微有些错愕,不过最终什么也没说。 “上回未曾细看,今日一见,谷中颇有气象,只是此地离着济南府太近。鞑子现在腾不出手,一旦得了江南,焉知不会派兵进剿,到那时,郑叔意欲如何?” “本就是死里逃生之人,活得一天算一天罢了,他若是来,大不了一拼。难道你那朝廷,又能指望不成?” 郑德衍对他的开场白不无讽刺,虽然这也是实情,可至少现在还能安稳渡日,如果照这个宋人的意思,岂不是要以卵击石,早早自取灭亡? “某前来此地,非是奉了朝廷之命,也没有什么一官半职的许诺,一切都是我家主人在筹划,所为的也非是招安你等,所以郑叔无须担心。” “你家主人?这可奇了,他找郑某人有何目地,想收买这山中野货?还是进山观景。” 大宋朝廷的信用在眼前这人已经破了产,李十一干脆将话挑明,郑德衍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什么样的人会想来收买他们这种人,他想干什么? “不瞒郑叔,鞑子即将大举南下,相信你已经收到了风。界时京东各路都会无比空虚,此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吾主不求你什么,只要郑叔还是个不甘人下的汉子,自然会知道要如何做,而若是你果有想法,吾主必不吝相助。” 这个消息毫不出奇,郑德衍处在这种情况下,对外面消息的搜集一刻都不敢放松。济南城里有什么动静,最迟一个时辰后他就能得到,因此鞑子征兵征粮征役,益都、东平之兵调往徐州一线集结,都是早就得到的消息。 眼前这个宋人的话也很直白,鼓动他出山,趁着鞑子兵力空虚之际图谋再起,这一刻他久已不见的热血确实有些涌起,没有人愿意无声无息地老死山林,特别是这一切还要看鞑子肯不肯。 可是想到过往的遭遇,他的心又冷了下去,宋人是最无法指望的。小的时候还好,稍稍有点声势了,就肯定会被猜忌,既而削弱,甚至于武力镇压,那些都是血的教训,从来没有在他心里抹去过。 说什么主人,哪个宋人会有那样的眼光,又有哪个宋人会有那样的财力,左右不过是花样托词罢了。一旦引得自己心动,到时候该来的一样不会少,郑德衍神色平平,面上不见丝毫变幻。 “贵主高看郑某了,不过苟延残喘之辈,山野之中一农夫,动刀动枪之事早就远去。尔等远道而来,又承你叫一声郑叔,用过饭后就走吧,那些事物也带走,郑某没想过什么寿诞,让你白跑一趟,对不住了。” 明明已经有些意动了,突然又说出这么明确的拒绝之语,李十一知道他还是深深忌讳自己的身份,而如今唯一可能打消他顾虑的,就只有带来的东西了。 “郑叔既然这么说,某也不再强求,不过东西已经带来了,万没有带回去之理,某敢担保,其中一样,定能合你的意,不如一观如何?” 原本就想看看宋人究竟想用什么来打动他,听李十一这么一说,郑德衍也没有再推辞,左右不过看上一眼,合不合心意,不还是自己说了算么。 “打开之前,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郑叔应允。” “但说无妨。” 两人走出屋外,李十一看着地上的麻袋,突然开口问道。 “此物要在一个合适的地方拿出来,方才显出某的诚意,某遍观四周,唯有那处方可。” 李十一所指的地方是另一处木屋,郑德衍一看脸色就沉了下来,那个屋子他上次带此人进去过,在谷中不是随意能闯的地方,而李十一的神情也很坚定,竟然是非此不可。 “请。” 郑德衍做了一个手势,两个手下抬起麻袋跟上去,雉奴没有进去过,也好奇地跟了上去。一走入门内,她就吃了一惊,那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许多木牌子,竟然占满了整间屋子。 “可以了么?” 他沉声问道,搞出了这么多妖蛾子,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不会答应的。 “郑叔,不如你自己来吧。” 李十一同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跟在郑德衍身后的那个汉军小校闻言想自己上前,却被他一把拉住了。郑德衍蹲下去,慢慢地将绳索解开,露出一个扎着汉人发髻的脑袋,嘴被一团破布塞着,眼睛惊恐无比,这人给他很熟悉的感觉,一把扯去嘴里的破布之后,郑德衍猛然惊呼出声。 “你你是严忠范!” “如假包换。” 李十一凑上前,在他耳边轻轻地补充了一句,不枉他们辛苦一场,看郑德衍激动的表情,这份大礼可谓当之无愧。而后者显然还没有从眼前的所见回复过来,手指着地下的人颤动不已。r1292 正文 第三章 大礼(下) 这个消息来自刘禹从后世找来的资料,李璮之变,同为本地汉人世家的严家不但没有参与,而且积极出兵镇压,最后济南城破李璮被执,就是死在此人手上,郑德衍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有生之年看到此人,而且任他宰割。 “你们是李氏余孽。” 好不容易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严忠范一抬头就看到了桌上的木牌,那些字眼一个一个地打在他的心头,让仅余的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眼前的所见告诉他,这不是什么绑匪求财,而是阎王索命! “不错,我等都是济南城中逃出的亡命之人,恶贼,你也有今日!” 郑德衍的声音如利枭一般回荡在屋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久久不绝于耳,让人听了毛骨悚然,也不知道这种情绪已经在心中积压了多久,到今天才终于发泄出来。 “怠慢几位贵客了,这份大礼,郑某很喜欢,谷中还有些私事要办,贵客若是不嫌弃,可在一旁观礼。” “但凭郑叔作主。” 接下来要做什么,李十一不问也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能让外人看已经很不错了,只要这礼物合乎心意,那再谈什么都会事半功倍,他很有信心,这一回绝不会再空手而归。 片刻之后(,谷中四下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哨音,似乎是从某种动物的叫声转化而来,声音被接力一下紧似一下地传递着。不久之后,山谷中的一片空地上,原本放着的农具都被清理一空,上面站满了男妇老幼,差不多近千人。 “弟兄们,老少爷们。” 郑德衍走上一处倒置的大石碾子,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眼,估摸着人到得差不多了,两手一压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开口说道。 “今日聚集大伙,是有要事,此事,老夫十多年前就想办了,可是没有那个能力。而今日多亏了一个小兄弟帮忙,才得以一尝夙愿,来人,将人带上来。” 全身捆成粽子一般的严忠范被谷中的两个年青人拉了上来,挂在一根打入地下的木桩子上,他无神地双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些人,没有一个认识的,全都是普通百姓打扮,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就像要生吃了一般。 “有些老弟兄已经认出来了,没错,这个人就是当年害得少帅兵败身死的严府老贼,靠着咱们弟兄的鲜血和人头,他们飞黄腾达,成为鞑子的红人。可是济南城里流的血,却没有一时半刻忘记过他们,今天,老天爷终于开了眼,让郑某在死之前有一个冥目的机会,大伙说说,怎么办?” “杀了他!” “烧死他。” “太便宜了,剐了他,剁成碎肉喂狗。” 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群众的智慧也是无与伦比的,一个又一个恶毒的主意被提出来。听得一旁的李十一等人都不由自主地身上发冷,谷场上的人群越来越狂热,这股力量要是释放出来,会给鞑子造成多大的打击,谁都猜不到。 被绑在柱子上的那个人饿了许多天,根本没有辩解的力气,他神色木然地听着这些人对自己的宣判,无助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脑子想的却是十多年前的那一幕。 李璮起事之前曾经联络过他们严家,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被出卖给了远在和林的大汗忽必烈,后来的结果则是北地的汉人世家联合起来镇压了这次反乱,而大汗回报他们的是解除所有汉人世家的兵权,也包括他们严家。 如果早知道后来会是那样,严家还会不会做出当初的决定,严忠范不知道,也许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可是谁也无法回到过去,这或许就是他今天的下场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谷场上没有了狂热的呼喊声,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大片哀哀地哭泣声。郑德衍站的那个位置上,被屋里搬出来的木牌所占满,写着李璮名字的那一块前面,放着一颗暗红色的心脏,而桩子上的那个人,早已经变成了一具骷髅。 “若非贵客,今日谷中之人无法如此畅快,请受郑某一礼。” “举手之劳,快快请起。” 老者坚持行了一个大礼,才站起身来,宋人已经摸透了他的底细,送来的礼物让他根本无法拒绝,压抑十多年的大仇得报,就算是死也可以闭上眼了,想到之前他们的建议,他倒是无所谓,可谷中人数众多,是不是都还有那个心思,他并不敢打保票。 “还有一事,当年围城的鞑子统帅另一人董文炳,业已丧命建康城下,其首级就供奉在临安城太庙中,恕李某不能取来。” “原来如此。” 郑德衍这一次真的无话可说了,董文炳位高权重,已经是无法岂及的所在,没想到宋人仍然有办法取他首级,这颠覆了之前他对宋军的印象,早有这么勇猛,何愁北地不复? “照理说,你等如此高义,老夫就是将这条命送了也不值什么,可是你们也看到,谷中尚有老弱幼子,许多人早已忘了刀兵,你等所谋者大,若是误了事那便会适得其反,想必贵主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吧。” 李十一听得出,老者并不是故意推托,狂热是一回事,真的起兵造反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没有什么希望,又没有走上绝路,谁会愿意干那掉脑袋的事? “郑叔言重了,某只是想请郑叔带路,虽然鞑子努力征讨,可据某所知,李帅余部尚有许多存下来。以郑叔的德望,就算说服他们不得,为某引见还是可行的吧。” “这个么,定当尽力,某这把老骨头少不得也要活动活动,走,咱们边喝边聊。” 李氏盘踞此地近三十年,可谓真正的地头蛇,要想将他们连根拔起,没有更长的时间根本做不到。就连鞑子军队中,李氏旧部也有,比如建康之战俘虏的那些人,而这样的人在徐州集结的队伍中为数还不少。 只要打开了这个口子,慢慢地他们就会越陷越深,到时候,只怕不用自己鼓动,他们都会去做。李十一满脸堆笑地跟着老者,喝酒什么的他喜欢,喝大了什么都可以谈。 “好!” 两人并没有喝长时间,就被外面突出其来的声响吸引住了,李十一随着老者出来一看。谷场的另一头,围上了好多人,不知道在看什么,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喝彩,让二人都心生好奇。 “还有谁?” 雉奴执着一张大弓问道,她一身普通男子打扮,不过此刻场边所有人都知道了其实是个小娘子。不光如此,还是一个利害至极的小娘子,谷中最好的箭手,无一人是她之敌,眼看着又一个年青人讪讪地退了下去,不知道还有谁能一挫她的锋芒。 而在所有的年青男子眼中,这个小女子已经成为他们倾慕的对象,手中的强弓在她手上如同长了眼睛,靶子已经放到了五十步,仍是箭无虚发。更要紧的是,在她惊人的技艺之下,是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更是清澈无比,让被扫过的每个人都心跳不已。 “四娘子。” 突然,李十一听到身边的老者喃喃自语,他转头一看,一行浊泪顺着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流了下来。看他的模样,李十一心生诧异,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知道,难道说雉奴长得像那位传说中的女将? 郑德衍看着场上情景,想起了自己当年第一眼看到四娘子时的神情,同样是这样惊人的技艺,同样是那般动人的美貌,而自己同样是如此地年青,也许就是那一刻,自己有了为其去死也在所不惜地执念吧。 “若是你能说服她应承一事,贵主的愿望或许就能达成。” 过了片刻,郑德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转头对李十一说道。在后者点头之后,他附耳轻声说出了一番话,李十一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此事,你必须亲自去同她说,某不是她的上司,做不了主,就连让某去猜测,也不敢断言她会不会应承,若说天下只有一人能做到,那就是我家主人。” “难怪,老夫觉得她好像,也罢,若非如此,她就不是老夫心中那人了。” 郑德衍听过之后,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欣喜异常,就连性格也是一样,多少年了?他激动地老泪纵横,哪还有方才那个模样。 “贵主可是执掌江淮的李大帅?” “这个么,实不相瞒,我等身上确有李帅所发腰牌,可却并不是他的人,我家主人也非在他之下,如此解释,郑叔可满意否。” 郑德衍点点头不再追问,从他的话里,可以得知,其人势力非同凡响,李大帅也要卖他面子。这样的人想要在北地掀起风浪,只怕其意也不一定会在宋室,他转向谷场上,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极好的借口,蛰伏这么多年,再不动动这把老骨头就真的生锈掉了。 “梨花枪?” “正是梨花枪,传自四娘子,在北地赫赫有名,不知姐儿可曾听过?” 雉奴听他说得郑重,倒是有些好奇,一直以来她精于弓马,短刃也还不错,就是长兵器上差一些,如果真的能学到一套绝技,宁哥儿只怕再也打不过她了吧!想到这里,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 见她意动,郑德衍也放下了心,十多年来他还是第一回担心人家不肯学,说起来这谷中的人只怕都不会信,谁不知道这套枪法是他最珍重的,寻常人轻易都学不到。 因此,出山的时候,只余了李十一一人,几个手下都被他留在了山里,一是可以随时联系,二是照顾雉姐儿。将这番情形说与等候良久的月娥后,她也是吃惊不已,没想到这件事最后被雉奴做成了。 只不过,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个辗转传来的消息给彻底打懵了。放下传音筒的时候,月娥敏锐地发觉李十一的手在发抖,她知道这是后者极度愤怒才会有的本能动作,倒底出了什么事,会让他气成这样? “传某的令,各地除留必要人手,全都向大都城总号集中,不得打听原由,速度要快。” “掌柜的,那还要不要去宁海州开铺子?” 被手下一提醒,他才恍觉自己没有考虑周全,此事也是侍制亲口叮嘱的,不能不办,可是他一门心思放到了大都那里,根本不想再去走一趟。 “交与奴吧,奴和雉姐儿一块去,不就开个铺子么,你分两个人手与奴,保管做得妥妥当当。” 月娥她们还不知道实情,李十一没打算告诉她们,否则雉奴一听就肯定会跟了去,那里不是寻常地界,一点错都出不得,否则害得就不是一条性命了,想到这里,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看着自己的这位未过门妻子。 “也好,你等走上一趟,那里靠海,可玩之处颇多,不必担心某这里,那边事情一了就会前去接你们。” “嗯,你也要多加保重,奴在那里等着你。” 李十一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现在没有办法顾她,侍制要前赴大都城,无论如何都要保得他的平安,否则现在做的这一切就失去了意义。为此他已经有了牺牲的觉悟,真到了那一刻,也只好对不住怀中这个痴情的小女子了。r1292 正文 第四章 故地 两天之后,从临安城出发的使团一行到达了独松关,从这里既可以往前直达建康府,也能转道宁国府去往江西,他们选的自然就是后者。 由于关隘的位置极其紧要,因此队伍通过得很快,刘禹都顾不得与守关的两个熟人打声招呼。而廉希贤眼中看到的,则是耀眼的红色,三万将士实枪荷戟,将关墙占得满满当当,目送着他们穿关而过。 今日的预定宿营地是湖州境内的安吉县城,安排好各路人马的驻地之后,刘禹将孙七叫了过来,他领着刘府家丁,准备一起前往大都城的,可是刘禹却没有这样的打算。 这些人不同于训练有素的亲兵,欺负欺负平民百姓可能还行,真要到了鞑子的地盘,可能忙帮不上还要添乱,因此他一早就没想过要让他们过去,带着随行是为了安叶应及和他娘子的心,现在也到离开的时候了。 “老七,有桩要事须你去办。” “郎君只管吩咐。” 孙七已经作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此刻看到东家一脸的郑重模样,只当是真有要事,赶紧恭身作答。 “这封书信,内有机密,须得立时送往建康府面呈李相公,某思来想去,唯有你可任之,你意下如何?” “建康府( ?那如何再与郎君汇合。” 孙七并不傻,这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使团的行程都是定好的,不可能单等他一人,能想到这一层,说明心思缜密,刘禹赞许地点点头。 “此事更为重要,到了建康府,一切须听李相公安排,一时半会是回不了临安府的,你可愿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七是做过帮闲的人,查言观色听风辩意都是本能,其言下之意还有什么猜不出的,他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么滋味都有。 “去吧,将家丁们都带上,闲时教他们认认字,到时候某归来之时,你等再一同随行。” “郎君,这这让小的如何使得,不若让他们去建康府,小的一人跟随,别的不敢说,为郎君跑跑腿,打通些关节,还是做得的。” 孙七的表情十分真诚,刘禹也不认为他有演戏的必要,可是他是去敌人大本营作周旋的,孙七说的这些根本用不上,那里的人只认实力,多带一个就可能枉死一个,刘禹不打算再去经历一回。 “老七,你还有大用,不在这一时,听某的,好好带着他们,想做事,今后有的是机会。” 刘禹用不容分说的态度结束了谈话,孙七尽管内心纠结还是领了命,他们将直接前行通过广德军入建康府。而到了明日,使团就会转道宁国府,这条线路同廉希贤入京时选择的一样。 整个宋人使团中,除了他这个正使、吕师孟为副使,还有礼部、鸿胪寺、枢府的几个小吏作为随员。一队五十人的禁军作为护卫,领头的是殿前司内班直、都虞侯杨磊,同他有过一面之缘,而这队禁军都来自精锐中的精锐,御龙直。 兵志有云:“禁兵者,天子之卫兵也,殿前、侍卫二司总之。其最亲近扈从者,号诸班直。”,按宋人的检选标准,上四军都是超过一米八的大汉才能入选,而优中选优的诸班直则更为高大,杨磊与金明差不多,达到了一米八五以上,他的手下个个也是如此,和他们在一起,刘禹的个儿就不够看了。 为了给他们这些国使充场面,朝廷也是费尽心机,将这些放到北地也堪称雄壮的军士尽数派了出来。此行,刘禹没有带多少自己的亲兵,这些人就是他们全部的倚仗。 通过杨磊,刘禹很快与这些不算普通的普通军士打成了一片,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文官架子,对此他有自己的解释,如果上位者想让手下为自己卖命,至少你要装出一个重视他们的样子来。 而刘禹能做到这一点,不光是因为他来自后世,而是凭着一张嘴皮子,那些放到后世平淡无奇,但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故事,就成了双方沟通最好的媒介,这一招从他开始穿越起就屡试不爽。 “侍制,听说咱们前往的元人都城,就是燕云故地,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前唐之时称为幽州,辽人称燕京、金人称南京、元人改为大都,都是一个地方。宣和五年,大宋复有燕地,改为燕山府,可惜两年之后就丢与了金人,此后再未踏足过此地。” 从石敬塘将其割让给契丹人开始算起,这个口号喊了三百多年,当然南渡之后,收复中原才是迫在眉睫的事,燕云十六州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梦,几乎再也无人提及,要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大都,这些禁军也不会去打听。 而那短短的两年,成为大宋疆土最大的两年,这种辉煌不过是昙花一现,区区数年之后,不但燕云没有保住,就连整个中原也全部沦丧。而现在,他们这些使者又将去签订一份新的和议,将大半个荆湖和蜀中割给元人,这会是头吗?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作为参与者,刘禹并没有那种切肤之痛,因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宋人,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就像在翻一本历史书,而书中的主人公却是你自己一样。 这是一个不愉快的话题,直接导致了冷场,刘禹也没有说下去的心思,站起身后。信步走向人群之外,这里离着县城不远,由于他们人数众多,没法直接安排在城里。 “燕云故地,如今你们宋人还有几个记得那是燕云故地?大都城里的汉人,被你们为什么?‘虏’,是你们自己抛弃他们的,如今他们可还记得自己曾经是什么人。” 不知什么时候,廉希贤出现他身后,这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刘禹发现他很喜欢招惹自己,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会突然出现。 “同文同种,你说他们会是什么人,羔羊迷途,总有一天会找到家,而那一天,你或许能看得到。” 刘禹对他的反诘嗤之以鼻,华夏有着强烈的大一统惯性,其纽带就是汉文化,就连眼前这人,过个几十年,只怕就只会说汉话了。 这个时代,并没有明确的汉民族概念,汉人这个词指的是北方人,而南边被称为“宋人”或是南人,历史上也许正是宋朝的灭亡和明朝的建立,经历了被压迫被奴役之后,才形成了民族共识,刘禹身处的这个时代正是最后的关键点。 廉希贤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就算大元有着这样那样的危机,也远远要比他的大宋强盛。在廉希贤的心目中,忽必烈这个明君更不是那个刚刚脱奶的小官家能比的,他明明自己也承认,却还是那样大言不惭。 “刘侍制,某还是那句话,若是你我能同殿为臣,吾主必会倒履相迎。” “廉尚书,相信某,他不会的。” 说完,他拍拍廉希贤的肩膀就自顾自走开了,只留下后者不明所以地站在那里,因为看上去,刘禹并不像在开玩笑。 泉州城,在知州田真子送出辩书后,气氛着实轻松了几分,深知朝廷效率的蒲氏等人即使后来接到了新的消息,也根本不以为意。因为表面上,这位金都督根本就没有南下之意。 “水路,走运河?只怕他赶到广州之时,元人已经打进浙西了吧。” 这句话被蒲氏说出来后,赢得了在座所有人的一致认同,嘲讽的话语此起彼伏,按照行程,说不定还真是有可能。 在这么敏感的时刻,朝廷在广州设这个都督府,又明令节制三路兵马,不问而知针对的就是泉州,是应变也罢,是征讨也罢,泉州都有足够的时间来预备。 而不久之前,元人新的使者带来了切实的消息,最迟到九月,大军就将南下。界时蒲氏等人的举动将对东南战局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未来江浙行省左丞、世掌市舶司的承诺,已经成为触手可及的诱惑。 当然,这一切,蒲氏是不会同在座的人说的,泉州必须在他的主导之下,这一点无庸质疑,任何敢于挑战他的地位的人,就算曾为盟友那也不行。 “诸位,如今已至八月,只要我等再坚持一个月,便能为子孙家族带来百年以上的富贵,为此首鼠两端之徒必须肃清,泉州城就是我等送于大元皇帝的最好礼物,敢于阻止的任何人都是我等的敌人。” 在近乎狂热的欢呼声中,蒲氏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固定泉州城,等待元人的到来,现在一切的重点就是加固城防,做到万无一失。 “海港一带还须戒备,不过主力应撤入城中,城防人手不足用,某叫他们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以乡兵的名义招募进来,到时你派些人来担任指挥。” “海公无须忧虑,两广福建能有多少兵马可调?那位金帅不愿意走,还不就是无人可用么。以某看那个什么都督府就是个空架子,朝廷是为了以此施压,逼迫我等弃城他走。” 夏景不以为然地说道,各地就算是有些兵马,能不能上阵还是个问题呢,退一万步说,依托城防,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守到元人到来,更何况这仗能不能打起来还不一定。 蒲氏对他的轻视态度有些不满,但又不便直言反驳,此人是城中最大的倚仗,必须要好好加以笼络才行。不过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朝廷一天不定下他们的罪,这个都督府就一天无法进兵,官司还有得打呢。r1292 正文 第五章 劫难 经过了长途跋涉,伊儿汗阿八哈麾下的大军终于抵达了亚美尼亚王国所在的阿达纳平原,而迫不及待主动担任先锋的亚美尼亚军队在其国王莱翁的带领下,昼夜兼程地赶到国都塔尔苏斯,眼前看到的情景让这位骁勇善战的骑士差一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 “喔不,上帝,这绝不是我的塔尔苏斯!” 莱翁喃喃地不停在胸口划着十字,他的亲卫们和随后的大队骑军都和他一样不敢置信,那个富饶美丽的北地中海明珠、十字军的中转地、通往东方的贸易枢纽,就是眼前所看到的这片断壁残垣?他们的亲人呢,他们的家庭呢。 所有人都下了马,将沉重的头盔和面甲放到马背上,拔出长剑,沿着道路搜索前行,两旁的村庄还有余烬未熄,到处倒毙着尸体,每个人都心情沉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久之后,高大的城堡出现在视线里,士兵们怀着侥幸的心理走上去。硬木镶铁的巨大城门只剩了半截残骸,城墙上既没有守兵也没有旗帜,整个城市像死一般地寂静,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每个人的心头,一直到位于城中心的广场。 “砰”地一声一接一声,那是长剑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走在最前面的士兵们纷纷捂着脸跪倒在地上。这些在最残酷的战场上也从不曾失去兵器的战士,无法接受他们看到的情景,痛哭声在广场上空响起,随后赶到的莱翁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难怪城里到处都不见人影,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无数的身体相互倚靠着就像木桩一样堆在地上,而他们的头颅则被堆在了广场中央的喷水池里,就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让人不寒而栗。 马穆鲁克人用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他们,而这种方式原本是蒙古人带来的,凡是高过车轮的男子通通被斩首,其余的则被带走卖为奴隶,如果不出意外,永远也回不了家乡了。 整个城市的财富被洗劫一空,建筑物被放火烧毁,精美的宫殿、教堂、民居、军营都变成了废墟,这是打击对手最直接有效的方式。等到阿八哈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他们才刚刚统计出损失的人口数,所有的亚美尼亚士兵都在干着一件事,掩埋尸体。 “沿海的几个城镇都是一样,阿亚斯、苏达、恩尼,超过三万人被杀,五万人被掳走。据幸存的人说,马穆鲁克人七天前就退走了,他们是坐船从海上来的。” 莱翁仍然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起身,他的一个大臣低头向阿八哈禀报了统计出来的数字,失去了接近十万人口,这对于本来就人丁稀少的亚美尼亚王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而那些损失的财富,已经根本无法估量。 从幸存者嘴里,他们知道了大致过程,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看到敌方的船队时,人们纷纷试图逃进城堡。而城堡的守卫却不足,在马穆鲁克大军的围攻下,很快就陷落了,唯一逃出来的就是莱翁的王后和几个儿女,她们已经被找到。 阿八哈看着这个骁勇的战士,如今已经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躺在床上,短短几天就瘦得不成人形,他是为了自己才倾国而出的,而敌人则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亚美尼亚出产最好的重骑兵和良马,是他的军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由于同属一个十字架下,也是忠诚度最高的附庸国,远比信绿教的安纳托利亚塞尔柱人要可靠。 “莱翁,请相信此刻我的心情和你一样,他们既是你的子民,也同样是我的子民,为我纳税出征,你有任何的要求都可以说出来,我,阿八哈,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绝不会对这场灾难视而不见。” “感谢你,尊贵的可汗,您最可靠的仆人莱翁只有一个要求,将同样的遭遇降临到这些异教徒身上,如果可汗能答应,每一个活着的亚美尼亚人都将聚集在你的大旗下,杀向你指出的任何一个目标。” 对于这个请求,阿八哈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无论有没有这场灾难,他与那个国家的矛盾也是不可调和的,父亲临终的遗训浮现在眼前,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莱翁的手。 “我答应你,阿勒颇、哈马、甚至是大马士革,所有的俘虏都由你处置,马穆鲁克人将品尝到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这是长生天的呼唤,也是上帝的意旨。” 决心已定,阿八哈开始考虑整个战局问题,他的形势并不妙,北面,金帐汗这个宿敌像疯子一样纠缠不休,东面察合台的八刺汗虽然被他打败了,可是现在的统治者笃哇却仍然蠢蠢欲动,想要报复他两年前对河中地区的侵袭。 如果不解决这两面的威胁,他对马穆鲁克的进攻就必将成为敌人窥视的机会。而仅有盟友君士坦丁堡里的那位皇帝陛下,实在是太弱了,阿八哈只能通过他去寻求西方更多的同情和支持,目前还很难看到这一点。 这样的形势甚至比他的父亲旭烈兀在位时还要恶劣,而自己最大的战力蒙古骑兵对敌人的威胁似乎在减退,马穆鲁克人同样拥有最好的战士,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勇猛而顽强,决不是一个轻易能打败的对手。 或许像他们在塔尔苏斯所做的那样,烧毁城池,掳走人口和财富,打击对手的战争潜力会比较有效?阿八哈走出莱翁的军帐,望着一片废墟的亚美尼亚王国,若有所思。 “记下我的命令。” “遵命,大汗。” 一个随军文书半跪倒在他的膝前,用马鞍堆成一个桌面,拿出一张羊皮纸和一只细管鹅毛笔,等待着他的吩咐。 “写一封书信给不哈刺的笃哇汗,就说如果他愿意停战,我会将从哥疾宁、起儿曼到申河的所有土地都交给他,如果他愿意派兵加入我的麾下。我向他保证,每从马穆鲁克人手里夺下一座城镇,他就能得到呼罗珊那里同样的一座城镇,以伟大的成吉思汗作证。” 之所以选择向察合台汗国让步,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手下败将,比起其他人要好对付一些,如果哪天再翻脸了,带人去抢回来就是了。 “再写一封信给我的连襟那海,告诉他,如果他有意于金帐的汗位,我阿八哈保证尽全力支持他,绝不会要一寸土地。” 金帐汗那边的情况就要复杂得多,就算割去高加索地区,他们的胃口也只会越来越大,何况那一带是两国的天然屏障,他怎么可能去做自毁长城的事。 能想的都已经想到了,不管两者能不能达成,现在都是出兵打击马穆鲁克人的最好时机,阿八哈需要他们的人口和财富,莱翁需要报仇,而他的各个附庸国则需要看到一场胜利,以维持对宗主国的敬畏。 “大汗,玛丽亚王女回来了。” 不用亲兵提醒,他也看到了从西面过来的一股烟尘,巴列奥略家族的族徽被当先的骑士高高地举起,玛丽亚那匹雪白的战马将她瘦小的身形完全挡住,只有罩头的披风被风吹起,这一行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阿八哈有些期待。 “大汗,我回来了。” 玛丽亚跳下战马,半蹲着向他行了一个拜占庭式的宫廷礼仪,阿八哈马上把她拉起。玛丽亚长着一张典型的希腊人脸,刀削一般的线条,高挺的鼻尖,就像胜利女神尼基一般精致动人。 “瞧瞧我的玛丽亚为我带回了什么好消息?” “在君士坦丁堡,我向父王转达了你的意思,他同罗马方面的使者接触之后,得到了以下承诺,如果大汗有意进军耶路撒冷方向,将会被冠以‘圣战’的名号,换句话说,我们将成为教皇承认的十字军。” 就这样?阿八哈不觉得这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他现在需要的是更有用的东西,比如援军,或是物资什么的,不过他的神色没有变化,因为玛丽亚好像还有话说。 “在这个名义下,虽然诸国签订了停战协议,但是会有一部分人以自愿的名义加入我们,威尼斯人也答应出钱雇佣一支德意志佣兵,协助我们作战,他们的条件是,得到我们开战的消息,以及圣城的归属。” “答应他们,通通答应他们,告诉他们我将重建耶路撒冷王国,并交给合法的继承人统治,玛丽亚你真是我的天使。” 阿八哈一口吻上了她的小小的嘴唇,炙热的呼吸将她几乎融化,一个长长的热吻之后,阿八哈一把将他抱起,走向临时搭起的营帐,不到一会儿,帐中就传出各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这是对她的奖励,玛丽亚带来的成果几乎达到了他最完美的预期,不但有实质性的援助,还有大义名份,更重要的是,那帮头脑古板的罗马人终于在事实面前低头,不再将他们划为异端。 有了这个名义,他还可以召集附近的一些基督教小国,比如塞浦路斯王国等等,对于他来说每一个战士都是宝贵的,让他们去死,总好过死蒙古人,这笔帐阿八哈算得很清楚。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感谢马穆鲁克人的残暴,让所有目睹的人都占到了他这一边,就连同属绿教的塞尔柱人也不例外,要知道他们之间也是有着深仇大恨的。 阿八哈忠实地继承了他父亲的一切特质,好战、残忍和对蒙古人名义上的宗主忽必烈的绝对忠诚,尽管那个唯一的盟友离着差不多万里之遥,使者往返一趟要数以年计。 这场说不清楚是怎么产生的风暴,已经发生了化学作用一般的质变,让被史家称之为“东方十字军”的这场大规模征伐行动提前了整整五年,阿八哈的军力也达到了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高度。r1292 正文 第六章 侧背 阿力麻里,突厥语“苹果”的意思,到了后世这里依然以盛产水果出名,而它原本是察合台汗国的国都所在。出于统治的方便,后来汗国都城逐渐西迁,一直改到了如今的不花刺。 第四任察合台汗八刺即位之后,由于他背叛了扶持他登位的忽必烈,受到了元军的攻击,六年前,旧都阿力麻里及周围的大部地区都落入了元人手中。 为了震摄西北诸王,特别是反心最盛的海都,忽必烈在这里设立了征讨大本营,以其子那木罕为主帅,阔阔出为副帅,右相安童为辅,集结了拖雷系诸宗王各军总数十二万之多,成为西北防御的一支重要力量。 因为实际掌握军权的安童措置失误,引起了整支军队的哗变,两个皇子那木罕、阔阔出和他本人都被叛军所胁持,分别送到了海都和八刺的手中,而叛军则尽有河西走廊,彻底遮断了元人同西方的陆上交通。 同历史上相比,忽必烈的反应要快得多,不用将已到江南的军队调回来,而是直接让伯颜和阿术赶赴西北,以甘肃、陕西等行省汉军为主力,再辅以一部蒙古骑兵,因此,叛军没有像历史上攻入漠南,更没有占领哈拉和林。 伯颜的动作很快,他马不停蹄地直接带着骑兵赶到了元帝国的最边境( 城市哈刺火州,稳定了边境上的形势,同时将叛乱的范围缩小到了原察合台汗国的阿力麻里地区。而同时,随着忽必烈的旨意已经集结起来准备用于蜀中战事的陕西、甘肃两行省所部汉军,与来自漠南的蒙古各部都分别向着那里进发,声势之大前所未有。 或许是没想到大都的反应会这么快,拥有十万之众的叛军似乎失去了方向,对于下一步要去哪里,各部宗王谁也不服谁,一日复一日地在大帐中争吵,从而失去了最佳的进兵时机。 反观伯颜,不待后军到达,带着先期抵达的阿术所部骑兵和边境驻军一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亦刺河。然后连夜疾进,在距离阿力麻里不到三十里的亦刺八里大败叛军前部,紧接着移师黄草泊,设伏击败了闻讯赶来的援军一部,叛军两部残兵会合后,又于阿力麻里城郊再次被击溃,回到城中的还不到三分之一。 这一路进攻,无论是战略还是战术都尽显名将风范,伯颜似乎憋足了劲,要将建康城下的郁闷在这里发泄出来,这一带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也为骑兵突袭创造了有利的条件,败讯传到阿力麻里城中时,诸王终于停止了争吵,开始为自己的前途担心起来。 因为叛军主力尽数在此,伯颜所带骑兵的数量相差太远,对手又盘据城中,他果断地下令后撤,在亦刺八里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战局一时陷入了对峙期,叛军人数占优却内部纷争不断,士气也因之前的败仗很是低落,竟然不敢主动进攻远远低于自己的伯颜部。 “不如后退吧,与海都汇合,伯颜肯定在等待援军,咱们又在等什么?” “依我说趁他援军没到,先打垮他,如果能拿下他的人或是首级,就能逼得忽必烈退兵,到时候一切都好说了。” “谁去打?就凭你吗。” “怎么,阿里不哥的子孙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倒是流着蒙哥汗的血,不一样要给忽必烈跪下称臣?” 一顶极大的草原式帐篷中,几个王公打扮的蒙古人喋喋不休地争吵着,坐在当中的一个男子却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地盯着地上的毡子,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这些话语一句不漏地飘进他的耳朵,刺激着他的心脉,没错,他就是蒙哥汗的第四子昔里吉。按照汉人规矩,原本应该是皇子才对,可是草原上讲的却是强者为尊,现在不过是个拥有一小块草原的藩王。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以草原的方式夺取了大汗之位的忽必烈,时隔不过数年,就宣布改国号为“元”,开始推行汉人的那一套,汗位由诸王推举变成了他一家世袭,这让诸王怎么服气。 他凭什么?凭那些支持他的汉人么,那就应该交出汗位,去做他的汉人皇帝,草原只属于长生天的子孙,伟大的成吉思汗后裔。昔里吉用厌恶的眼光看了帐中的一众宗王,他的忍耐已经快达到极限。 “昔里吉,你去哪里?” “出去透透气,你们继续吵,吵到伯颜带着他的大军来包围了这里,把你我像捉兔子一样捉回去,那就不用再浪费口水了。” 他没有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帐子里的确有些不通风,加上被他们嚷嚷得头脑发涨,一走到外面,昔里吉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呼吸上一口带着鲜草气味的空气,感觉就连心中的烦闷也不翼而飞了。 阿力麻里不算一座很大的城市,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矮矮的帐篷,外围的城墙也远不像中原的汉人那么高大,非常符合草原人的特点。 死守是没有出路的,再说了蒙古人也不擅长此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才会有一条活路呢?昔里吉望着蓝天白云苦苦思索着,长生天如果真的有灵,就应该给他一个明确的指示。 为了取得外援,他们将俘虏的忽必烈两个儿子和丞相安童送往了海都还有钦察的忙哥帖木儿处,希望他们能发兵,共同讨伐背叛了草原传统的忽必烈。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就连近在咫尺的海都都没有回音,难道他被上一次的失败吓破了胆,不敢再挑战忽必烈的锋芒?昔里吉有些不太相信。 那是第一个公开站出来,不承认忽里台大会结果的蒙古宗王,这么多年过去了,屡败屡战,从弱小慢慢变成强大,他怎么可能无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海都的驻地离这里很近,快马只需要一天,是昔里吉翘首以待的主要外援,如果连他都不来了,自己等人的失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甚至不用等到伯颜来攻,帐中的人就会自行分裂。 现在回去抱住忽必烈痛哭请求原谅?昔里吉自嘲地摇摇头,就算能饶下一命,还有什么尊严活在这世上,还不如现在就战死在这里呢。 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也许开始那人说得对,趁着伯颜援军没到,先同他决战一场。昔里吉不相信,十万大军,就是用于西征也足够了,会没有一战之力? “呜呜”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连绵不断的号角声,他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脸色慢慢地变得煞白一片,那不是海都所在的方向,而是伯颜来了! 阿力麻里城外的亦刺河畔,一个又一个整齐的方阵正在缓缓向前推进,这些身着黑袍头戴白缨的汉军是昨天才刚刚赶到的,只休息了一晚,就被命令集结展开,向着目标做正面机动。 而在他们的右翼,大队的蒙古骑兵结成长长的散阵,护卫着他们的侧方,里面除了伯颜带来的阿术所部前锋军外,还有昨天同时赶到的汪古部和土土哈部。 在大军的后面,从本地强征的民夫和随军工匠拉着一辆辆的大车,大车上装着各种物资和材料,以备随时制作攻城器械之用,对付这种程度的城池,根本不用出动那些望而生畏的大炮。 不能怪伯颜急于求战,他深知叛军在等待什么,如果不趁着海都还没有动作迅速击溃他们,一旦让他们汇合,战争就会旷日持久,这是大汗绝不愿意看到的。 从甘肃、陕西到这里也是几千里之遥,不像蒙古骑兵,可以边打仗边放牧,汉军需要粮食来喂,又是他的主力,拖得越久后勤压力就越大。因此,一俟援军到达,他就下令出城索战,全歼当然不可能,最低也要将他们赶出阿力麻里才行。 伯颜希望他们出城决战,要是不出来,他也不介意直接攻城,如果城内那些人不算太笨,就不会放弃蒙古骑兵的优势让他们去守城,好在这些人没有让他失望,城中的方向传出传统的号角声,叛军出城了。 “传令,列阵,准备迎敌。” 叛军背着阿力麻里这个包袱,打不出蒙古人传统的战术,如果他们舍弃了这座城市,伯颜手下的汉军就可以接管,然后使出他们擅长的守城技能,能将这些人驱走,就算是达到目地了,无地之人有如丧家之犬,不再令人感觉可怕。 在昔里吉等人的眼里,伯颜排出了一个奇怪的阵形,他的左翼挨着亦刺河,中军甫一接战就往后慢慢地退却,这两部都是由汉军组成,他们的劲弩同蒙古人传统骑射打了个旗鼓相当,而实际上这样的交换比对叛军是不利的,因为对手是数量惊人的步卒。 右翼则有些不妙,勇猛无匹的阿术已经三次突破了他的防线,逼得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增去挡住对手的冲击,而每一次阿术都不会前突太深,往往在击溃之后又退了回去,就这么反复地拉锯着。 “忽必烈有个好帮手啊,安童,打仗,他比你强。” 亦刺河上游的一处山谷上,几名骑兵簇拥着两个男子悄然注视着下方的战局,表面上看双方旗鼓相当。实际上,叛军渐渐在被对手牵着鼻子走,这一点自然瞒不过海都的眼睛。 安童苦笑着没有答话,海都说得没有错,如果不是他处置失当,这场风暴根本就不会发生,现在原本应该是一个阵营的正在分成两方拼命厮杀,而边上还伏着一只不怀好意的恶狼,不管下面的最终结果是怎样,这场仗大元都已经输了。 就在他们的身后不远,数万骑兵安静地等待着大汗的命令,而海都似乎并不急于做出决定。下面的那些全是拖雷的子孙,他们的人死得越多越好,全死光了那才符合他的心愿。 在伯颜有意地诱导下,叛军终于慢慢地陷入了他的圈套,从他的角度看上去,自己这边的阵形变成了一个弯月形,而汉人将他叫做“偃月阵”,正是对付骑兵用的。 “传令阿术,不必再退回来,直接包过去。” 现在的地形让他不必两翼一同包抄,只要阿术突破了对方的左翼,然后直插过去,就能将叛军的中军和右翼一起包进去,这个战术很简单,但前提是自己的中军要足够强韧才行,否则不等两翼合围,对手就直接从中路突破了。 “挡住,快快挡住。” 这么明显的意图终于让昔里吉有了一丝慌乱,他没想到伯颜的胃口这么大,竟然想一口吃掉他的中军和右翼,那可是数万人。 阿术的攻击太过迅猛,几乎不给他调兵遣将的时间,那面绘着黑犬的战旗有如死神的咆哮,将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粉碎在阵前,现在离着自己的中军越来越近,昔里吉拔出佩刀将预备队一股脑地全都派了出去。 “擂鼓,进攻!” 伯颜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几个等在阵后的汉军千人队立刻上前,替下了已经拼死抵挡了很久的同僚,接着便踏着隆隆的鼓点奋力向前,如林的长枪一步步逼向敌人的中军和左翼,慢慢地挤压着蒙古骑兵的行动空间。 昔里吉绝望地看着这一刻,如果没有奇迹发生,溃逃将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否则就只有被歼灭一途。就在这时,整个战场的东北方向,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号角声,声响之大甚至盖过了战场上的鼓声。 “收兵,退却,整队,备战。” 在看到对方旗帜的那一刻,伯颜心知这场战事结束了,如果再打下去,被包围吃掉的可能就是自己。因为那面镶着牛尾的白色耀日大旆正是窝阔台一系的标志,海都来了!r1292 正文 第七章 养女 对于几千里之外发生的事,大都城中的忽必烈还没有办法得到消息,自从将伯颜派去了西北,他就不再关心那边。因为他深知,以伯颜的能力,即便不能马上平定叛乱,也绝不会让事态蔓延。 在静等着捷报的同时,一封从蜀中送来的请罪文书让他些头痛,东、西两川居然会各自为战,结果被占劣势的宋人一一击破,虽然损失不算大,可是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之前因为蜀中并非主要战场,所以对那边的关注一直都不大,如果他们稳打稳扎,一步步蚕食宋人为数不多的那点地盘和兵力,现在早就已经拿下重庆府了才对。 那样的话,就会有一支奇兵从大江上游杀下来,配合正面的荆湖方向,可惜啊,功亏一篑!忽必烈摇了摇头,不能让这样的状况继续下去了,两川必须统一发号施令。 因为伯颜出征西北,带走了陕甘等地的驻军,现在腾不出兵力来支援他们,他相信就算现有的这些人数,平定蜀中已经绰绰有余了,那么这个统一指挥的人选呢?忽必烈在脑中思考着谁更合适,一眼就看到一个中年色目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阿合马,你来替朕想想,谁更合适?” 他叫着来者的名字,此人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以中书平章政事独揽国家财政已经十多年的阿合马,听到忽必烈的询问,他露出一个苦笑摇摇头。 “大汗这是难为小臣了,要说谁能当货殖之任,为我大元增加税入,小臣还能说出一二,这军国之事,除了大汗还有谁敢能决断?” “哈哈,你呀,不要学汉人的腔调,听着就是虚情假意,来找朕做什么?” 阿合马的这番话让侍立在他边上的一个年青人皱了皱眉头,这个表情没有逃过忽必烈的眼睛,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询问起刚刚进来的这个色目人。 “大汗英明,小臣前来自然是为军费之事,南征在即,这一次的规模不同以往,除了供应军队,还有役夫,如果不能及时筹措到位,恐怕大汗怪罪下来,第一个就会要小臣的脑袋。” “差得多嘛?” “军械、器具、粮草都还差不少,小臣带着人日夜催促,各行省平章总是借故拖延,这是今日收到的呈报,请大汗过目。” 阿合马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忽必烈一看那满眼的汉字就头大,粗粗地翻看了一下,是中书、河南各路的赋税缴纳明细,拖欠的地方的确不少,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随手将册子递给了一旁的年青人。 “说说看,你想怎么做?” “为了大汗的征程顺利,小臣想从大都派员下去督促,各地官员有不力者,都要严加申斥,拖延不办者,报上大都,供大汗裁决。” “不必报上来了,你看着处理,胆敢敷衍政事,影响大军供应的,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一体查办,绝不故息。” 一听他的建议,忽必烈立刻接过话头,他的声音冰冷无比,就算听在阿合马的心里也是一颤,他赶紧低下头,匍匐在前者的脚下。忽必烈等他行完礼,只是摆了摆手,阿合马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真金,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纵容这个人了?” “儿臣不敢质疑陛下的决定,不过儿臣认为,此人骄奢贪鄙、行事阴险,是个奸诈小人,不可委以重任。” 听着他寄予绝大希望的嫡长子侃侃而谈,忽必烈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找那么多汉人来教他,此刻除了一张蒙古人的脸,他的行事思维都已经同汉人无异了,可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前年已经被立为皇太子的真金其实不算年青人,他的长子甘麻喇已经十二岁了,可在已经六十岁的忽必烈眼里,仍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拖雷这一系的几个兄弟都活不长,他是唯一还健在的,可是谁知道哪一天,长生天就召唤他去,到时候这么大的帝国就要落到这个年青人的肩上,他不得不多下点功夫。 同自己不一样,真金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连战场都没上过几回,这样的人如果依草原的规矩,根本就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可是现在忽必烈已经决心按汉人的规矩来维持国家,皇帝将会出自一系,可以想见这样的决定会让那些自诩成吉思汗子孙的宗王们不满,从而导致层出不穷的叛乱,就像海都那样。 “真金!” 忽必烈突然换成了蒙语,让他微微有些错愕。 “你是个蒙古人,草原上的骄子,流着成吉思汗的血。” “阿瓦,真金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可是不是父汗你说的么,要统治这么广大的国家,和数不清的汉人,只有用他们的方式?” 真金也换成蒙语回答道,他不明白父汗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这个叫做“元”的国家本身就是依汉礼改的,既然如此,当然要行汉话用汉人才能统治,他不觉得自己有不对的地方。 而且通过这么久的学习,汉学的博大精深也牢牢地吸引了他,那些学问能解释世上所有的疑惑,就像蒙古人自己的作战方式一样,不也是吸纳了很多先进的经验吗? “不不不,你说得没错,可是你理解错了,我让你学习汉文,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一个汉人,而只是了解,懂吗?是‘用’,利用,不要让自己陷进去。” “可是阿瓦” “你的那此汉学老师教过你他们的历史,曾经有许多不同的种族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可是结果呢?远的不说,金人当年多么强大,我们蒙古人年年要向他们进贡,用最好的马匹、最美的女人去取悦他们,才能得到一块草场,现在呢,他们连自己的姓氏都丢掉了,这就是陷进去的结果。” 忽必烈没有等他辩解,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的担忧,这样活生生的例子让真金闭上了嘴,虽然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可他也明白父汗说得是铁一般的事实。 女真人当年只用了极少的兵力,就连续击败了两个庞大的帝国,灭了其中一个,差点灭了另外一个,不但成为中原的主人,就连周边的游牧民也要称臣纳贡,如果不是出了一个成吉思汗,蒙古人现在还是一盘散沙。 而他们汉化速度和堕落的速度几乎一样快,不过一百来年的时间,他们已经同汉人没多少区别了,许多人连女真话都不会讲,父汗这是在警醒他,不要重蹈覆辙。 “不要紧张,我只是提醒你,要牢记金人的教训,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能完全照汉人的意思去做,吸收对我们有利的,而要打击对我们不利的,这就是你的责任,明白吗?” “多谢父汗,真金记住了。” 真金很清楚,他父汗说的并不只是汉学这一点,同时也间接地回答了,为什么明知阿合马是个小人,还会重用他,让真金没想到的是,平时口口声声尊儒崇汉的父汗,私下里居然是这样的提防,难道这就是他今后的路吗? “好了,让我们回到之前的问题,你认为,两川行院,谁更适合担任统帅?” “依儿臣所见,不若以忙哥刺总之。” 他的答案让忽必烈不禁莞尔,安西王忙哥刺是他的异母弟,还不到三十岁,本来就是名义督管两川的人,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而他心里真实的答案,忽必烈也听出来了。 “看看,这就是汉人对你的教导,矫枉过正,明知道忙哥刺没有统帅大军的经验,他去做只会坏事,你心里想的另有其人吧。” “陛下英明,儿臣推举王相李德辉,此人博学多才,善长谋划,有他统一指挥两川战事,必定无往不利。” 真金用流利的汉语答道,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李德辉虽然合适,可他是个汉人,刚刚才被教育了一通,他怕适得其反。 “都听到了?就依皇太子所言,拟旨、即刻送出。” 忽必烈哈哈一笑,用爽朗的语气对侍臣说道,几个人低头称是,赶紧写好了旨意,用印发出。蜀中地区离得太远了,很多事情只能让他们自己斟酌处理,否则就会误事,因此这个统帅人选至关重要,而这一次,真金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皇后驾到。” 内侍尖利的语调让忽必烈皱了皱眉头,他很不喜欢这种不男不女的人,可是这种人用汉人的话说更让人放心。一身盛装的察必笑吟吟地朝他们父子走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女孩。 “额吉。”真金叫了一声,将那个小女孩接过来。 “谁的孩子?” 忽必烈好奇地问了一句,他一眼就看出不是宫里那些个嫔妃所生。 “卜鲁罕部的掌上明珠,看生得美不美?” 拗不过妻子的热情,忽必烈扭头去看了一眼,小女孩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十分可爱,模样还算端正,至于以后会不会长成美人,那谁知道,不过这种小事,忽必烈肯定不会违逆妻子的心愿,他点了点头。 “嗯,生得不错,取名字了吗?” “叫阔阔真,我想把她抱进宫里来养,你觉得怎么样?” 察必的话让忽必烈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她的年纪早就过了生育之龄,儿女又都已经长成,孙子一代毕竟有自己的父母,她这是寂寞了。忽必烈突然有些惭愧,自己有多久没去她的寝宫了?i1292 正文 第八章 接管 “记下,某这处共有三桅大船三百五十七只,双桅船八百二十一只,没有要拔锚出海的迹象。” 听到同伴报的数,另一个军士赶紧在一张纸写下来,他用得是一种黑色的硬笔,写出来的字弯弯曲曲,是一种很奇怪的符号。 这里位于泉州外港海边的一处礁石间,两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躲在里面,一个举着双筒望远镜口中喃喃自语地数着数,另一个则负责观察四周动静,以及记录前者的所见所得。 “好了,换你了,搞快些,掌柜的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别落在人后面,让那帮狗日的取笑。” 说完,他将手里的望远镜交给同伴,后者将纸笔递给他,两人互换了一下角色,仍是像方才那般观察港里的情况。 同样的小组,张青云一共布置了好几组,分别从多个位置进行分割,然后到他那里汇总,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事,整个舶区的范围太大,一双眼睛根本就数不过来。 而他本人已经遵从东家的命令出了城,好在州城外同临安等处一样,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很多外坊,找个不被察觉的地方隐藏起来不成问题。 每天都会这样点算一遍海湾中的船只,几天的结果综合下来,张青云的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数《 。通过对讲机,他与姜才所部取得了直接联系,后者目前在漳州境内,下一步是同安县城,离着泉州就只有一天之隔了,而他必须牢牢盯住海港里的动静,为姜才部的行动提供情报支持。 与此同时,他还要注意泉州城内的动静,姜部离这里越近,暴露的危险就越大,一旦被蒲氏等人得知,他们必然会做出反应,这就要靠他们这些探子的眼睛了。 随着行动的时间越来越近,张青云平静的表面下一颗心已经怦怦乱跳,不同于上回在庐州,那次他不过是个边缘人物。而现在他是绝对的主角,就连姜才最后的决策也要以他的判断为主,责任太重了,一丝一毫的错漏都将是致命地。 “大郎,各处的消息传来了,你要不要过目?” “拿与某看看。” 带着这种责任感,张青云接过了一张张写着数字的纸条,将它们同昨天以前的数据对比。从中可以看出来,随着信风将近,蒲氏的船队慢慢在回航中,依靠在海湾中的船只每天都在增加,这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超过五千只了!” 他的手下看到结果兴奋地说道,张青云点点头,内心也是激动不已,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反映在实景上,就是远处的海湾中那如森林一般密布的樯橹,难怪东家对这里那么重视,蒲氏的实力居然大到了这种地步,而这还不是全部。 这是一处非常优良的海湾,它的最窄处只不到六十里,同来的海司水军就足以堵住它,那里面停得满满当当只余下一条水道可供进出,简直是一个天然的大口袋。 唯一可虑的就是泉州城内的守军,夏景所部的武卫左军有五千之众,在经过了扩充之后,只怕已经接近万人,而姜才连同步卒在内也不过四千人,所以攻击的时机一定掌握好。 从广州到琼州,杨行潜用了两天多的时间,他的运气不错,没有碰上大的风浪,饶是如此,下船的时候,脸色已经是青一块白一块,双腿虚浮如坠云中。 由于不是本地人,再加上来自蕃人云集的广州,对于琼州巨大的变化,他的体会没有那么深,而眼前让他震撼的是,整个港区就像个大集市,叫喊声此起彼伏,倒处都在招揽用工人手。 被同行的亲兵搀扶着,杨行潜忍着胸口的不适,慢慢地下到码头上,是先去找一家客栈歇歇脚,还是先同城中主事之人联系?他还在犹豫,这会人都站不稳,事情是肯定做不了的。 “敢问可是杨先生一行?” “正是,取某的官牒与他看。” 突然被人一问,杨行潜看了看来人,一身小吏打扮,后面跟着个衙役,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不瞒先生,前几日就接到消息,说是先生会在近日到达,因此这些天小的都带人在码头守候,不想果然就接到了。还请先生上车,随小的一同入城,陈参议就在衙中。” “如此有劳了。” 验过身份文牒,那小吏一拱手致了一礼,杨行潜出京得早,没有等到金明的诏令下来。因此他带上的是刘禹从枢府开具的文书,对于这种偏远小地来说,枢府是个高得不再高的所在,来人已经将看当成天使看了。 坐着一早准备好的牛车,杨行潜在小吏的带领下沿着一条平整无比的灰白路面向县城行去,这条路与他所有见过的都不一样,同行的亲军也是差不多的感受,有人还不相信地用力蹬了几脚,似乎想看看是不是豆腐做的。 而在离着县城不远的地方,一条原本应该是黄土官道的位置,同样的灰白道路一直向前延伸,远处已经看不到头了,杨行潜等人十分诧异,难道这种路还能修得那么长? “杨先生有所不知,这条路通往临高县,中间经过了澄迈县,本县境内的这一段早已修成,另外两处还在加紧施工,再过些天也会同眼前的无异,这里头混上了灰泥,端得坚硬无比。” “灰泥”是什么,小吏也没有解释,杨行潜大致猜出了,这肯定又是东家带来的新事物,亲兵们个个一听,都是与有荣焉,既然是东家的手笔,那又有什么可稀奇的,连千里传音都做得到,修条硬路自然信手捻来。 “行潜兄,可算将你盼到了。” “西麓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陈允平在此的消息,一早刘禹就告诉过他了,因此,小吏一说城中有位姓陈的参议坐镇,他就知道眼前这位是何许人,两人相互客气一番,就当是认识了。 在牛车上休息了一会,杨行潜恢复了一些体力,陈允平看着他的脸色,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刚上海船的时候,比之还要不如,上吐下泄地那叫一个斯文扫地,后来坐得多了,才算慢慢习惯。 杨行潜的杨姓来自生母,行潜则是字而不是名,现在他从了母姓,不但之前的姓不用了,就连名也深痛恶绝,干脆就用了这个字来当名。陈允平不知道内中究竟,也只能这么称呼了,好在对方也不在意这个。 “某小字君衡,先生之称不敢当,但请直呼无妨。” “那某就冒昧了,君衡兄来此日久,可否与杨某介绍介绍。” 陈允平闻言哑然失笑,这也是个闲不住的,才刚刚下船,陆地都还没适应,就想着要做事了。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来人是个谈风吟月之辈,他倒是有些诗词唱和,可琼州现在不需要这些,等到所有的工程完工,那样的景象,才值得他诗兴一发。 “不知侍制是如何说得,眼下的琼州在某看来,不是大宋任何一地可比的,用一个词来自形容就是‘日新月异’。你们进城之前那条路看到了吧,同样的道路,正在往临高修建,而那边,可以说是从一片白地开始的。” “这是待制留下的图样,上面的屋舍道路大致都已经开工,有些已经建成,若是行潜兄无恙了,自行去看看,比某嘴里说出来的,要好上百倍。” 陈允平拿出一卷纸,就在当中的大桌上铺开,上面描述的临高一带的建筑示意图,当然只是个简单的草图。可在杨行潜的眼中,这哪是要建一个市舶司啊,几乎就是一座全新的城镇。 “想必进城之时,某的手下已经告知了你灰泥之事,侍制叫它‘水泥’,本地人都称为灰泥,某也以为后者更为恰当。别看它不起眼如泥土一般,用处可不小,道路可用,建屋舍亦可用,掺入碎石沙土搅拌后硬如钢铁,这里所有的建筑都离不了它,可谓神奇之物。” “为了扩大范围,临高县城都已经拆掉了,未来的新城墙将全用巨砖砌成,到时候这琼州城都会被他比了下去。老兄,在朝廷新的市舶司主官到来之前,那里可就要交与你了。” 由于影响越来越大,现在前来琼州做工的很多都是对面雷州和更远一些地方的人,吸引他们的自然是相对高额的报酬和宽松的待遇。因此往往一人来到之后,再去信让整个村庄,慢慢地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将消息扩散了出去。 杨行潜边听边点头,他来可不是临时顶替的,将来的市舶司肯定会掌管在他的手中,这是刘禹的原话也是要求,至于朝廷主官,不过是一张皮罢了,毕竟蕃商现在认的还是这个朝廷。 “事情太多了,某一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几乎天天都睡不饱,有行潜兄,某终于可以安睡了,哈哈。” 陈允平爽朗地大笑,他说得是戏言也是实话,两头都需要人坐镇,他不得不两边来回跑,这些天下来,累得苦不堪言,要不是看到那些令人激动的景象,根本就坚持不下来。 “君衡兄且放宽心,某今日就前赴临高,兄只管高卧便是。”杨行潜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说道。 这一趟他带来了二十多人,这些人手都将成为未来市舶司的主要执事。刘禹的手下与别人不同,他要求的是除了军事技能,首先就是认字,不管是杨行潜也好,后来的张青云也好,就连刚收的孙七,都是从教书先生做起的,这样做的目地,除了让军士们认字以外,还能更快捷地融入进去,清高自赏的所谓仕子,他是不要的。 刘禹相信一点,能力大多数时候都是锻炼出来的,就算完全没有天份,事情做得多了,也就会做了,而能从一个大头兵转为读书识字的人,对每个军士都是极大的好消息,这意味他们的后代能有一个更高的,因此根本不用督促,无人不是自觉自愿地去学,那情形堪比后世的高考复习。i1292 正文 第九章 暗访 就在张青云等人都遵照刘禹的指令撤出泉州城的时候,城内又起了些变化,大量的驻军从城外涌入,城门的守军对出入的人盘查开始加强,这种变化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同寻常。 “从哪里来的,进城所谓何事?打算停留多久。” 清晨时分,两个牵着马儿的男子被守军拦住,也许看着他们穿着不俗,并没有上前搜查,只是上下打量着询问道。 “打兴化军来,到泉州自然是经商了,我家官人与城中大户素有来往,怎么你还要拦着?” 前面的随从满脸傲气,说着一口地道的甫田话,后面的中年男子恍若未闻,只是不住地看着城门口的情形。听到他们的口音是本地人,男子又是这样一付做派,指不定这个大户说得是谁,军士不敢再多嘴,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二人牵着马在街上慢慢走着,似乎并不着急找人,中年男子眼光四下扫视着,这是一座不同寻常的城市,之所以这么说,不仅仅是因为其中有大量的蕃人,而是街道上随时能看到一队队的禁军通过。 没有战事,没有威胁,这些原本应该驻扎在城外的禁军居然接管了城防,光凭这一点就说明了很多东西,中年男子的面色不变,似乎只在随意地欣赏街景,可是内心却% 起了波澜。 “找家客栈,先把马喂了,然后出去打听打听,这些兵是什么时候进的城,进城之后做了些什么,仔细些,莫露了底细。” 到了一个街角处,中年男子停下脚步,放低了声音说道,他的随从会意地点头应下。这城中商贸繁荣,客栈自然不难找,前面不远就有高高的布幡挑起,两人都加快了步伐。 “陈文龙?名字听着耳熟,可是咸淳年前本路所出的那个状元公?” “海公好记性,正是此人,如今在朝中任司谏之职,此次出京加了侍御史,并未明诏天下。不过咱们的人找了路子已经打探清楚了,照日程估计,此人应该快到了。” 城中的蒲府内,蒲氏听到这个消息,猛然想起了这个人,再一问,果然就是他。 朝廷派了一个福建人来查泉州,这会是什么用意?蒲氏有些捉摸不透,而来人祖籍在甫田,属兴化军治下,离着泉州不过一日之遥,可以说就是本地人,会不会含着某种示好在内呢。 此人在本路非常有名,因为他是咸淳四年科的状元,有宋三百多年,这样的人物是屈指可数的,自然会让所有的本路人都于有荣焉,所以蒲氏的印象很深,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记起来了。 陈氏在当地也算个望族,他记得自己还送过礼,要不要走走关系?毕竟都是乡亲,如果能通过他的口稳住朝廷,那就更有把握一些了。 “还打听到什么,此人性格如何,可是那种清高之辈?” 既然是大族,家中肯定不缺钱,能读书读到状元的,多半也是那种自视甚高的仕子,要打动他们,寻常的财物肯定不行,甚至会起到反作用,他不得不先搞清楚。 “他是甫田陈故相公之后,题名之时已经近四旬年纪,入朝后便数次上疏,指斥贾平章之非,此人只怕难以收买。海公,不若等他到来之时再说,就算不念乡谊,此事也有得嘴仗打,只要广州那位都督不就位,朝廷怎么也不会逼咱们反吧。” 亲信所说的是事实,现在形势对已方很有利,只要元人按时南下,这个朝廷哪有还有闲心来管泉州的事,到时候是战是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说得也是,就依你所言,不必再节外生枝了,他即日就会到,去告知夏都统一声,管管他手底下那些兵。别事情还没开始,就搞城中乌烟瘴气地,让他们进城是为了守备,不是来生事的。” 这事情也难怪,那些禁军久在城外,早就羡慕这城中的繁华了,现在好不容易正大光明地进了城,还不放肆一回?当然大的动作是没有的,毕竟有军纪在上面,可小偷小摸,强买强卖的勾当,天天都有发生,搞得城中的宋商蕃商个个头大,偏偏又投诉无门,最后全都到他这里来诉苦。 夏景他虽然管不着,可他管着钱粮,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合作得还算是愉快,这点面子,蒲氏相信夏景会给的。 “如今回港的船只越来越多,如果今年舶期不顺,咱们还要不要像往常那样出海?” 亲信的话将蒲氏拖回现实中,如果是往年,现在已经有蕃船到了,各种货物开始上岸交割,然后再用他的船运往各地。可是现在,琼州封了海峡,蕃船要过来就得绕上一大圈,偏偏无人知道这个消息,一进海峡就被扣了下来,搞得现在没有一条船能到泉州,蒲氏望着窗外远处,那里正是海港的方向。 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市舶司码头,现在变得寂静无比,码头上的脚力没了活作,船上的船工也无所事事,只能三五成群地在城里闲逛,更加造成了治安的麻烦。 “出海?没有货到,拿什么出海,再说琼州那边堵上了,要去只能转道苏尼等处,算了,熬过今年,等元人主了事,咱们再大展手脚。” 几乎一瞬间,蒲氏就下定了决心,了不起赔点钱养他们,只要船队还在,商路一通,这点钱随时都能赚回来,没有了现在的地位,那才是灭顶之灾。 “那码头那边如何是好?” “你带人前去守着,约束一干人等,无事不许进城。闲了便在码头那里呆着,耍钱也好,女人也好,你都找人满足他们,让他们都放宽心,某家有的是钱,绝计亏不了他们。” 得到明确的指示,亲信叉手称是,蒲氏这么说,摆明了就是码头那边的事他作主,这比在城里跑腿要强多了,他强忍着心中的小兴奋,恭身行了一礼就退了下去。 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蒲氏的眼睛,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让手下干这种卖命的活,没有一点好处谁肯。不过是些小钱,真要到打仗的时候,那才是往海了里花,多少家业都挡不住啊,这一天能晚来一刻是一刻吧。 就在蒲氏与手下商讨对策之时,已经便衣入城的侍御史、左司谏、奉诏监察泉州市舶司事陈文龙在客栈中,接到了随从打探到的消息,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据小的在各处找人探得,禁军入城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事出突然,都无人知晓是为了何事。入城之后,也未贴出安民告示,只是原本城门处的乡兵都被替换下去,奇怪的是就连州衙也听之任之,并未出面阻挠。” 大半个月?陈文龙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时候正是朝廷议定要在琼州建司之后,会和此事有关么?而后紧接着又发生了琼州海寇入侵之事,还害死了一个舶司主官。 要说这其中没有关联?他是不信的,作为监察的官员他比朝廷上大多数人都要知道内情,琼州方面送来了一名人证,而此人自称是蒲氏亲信,这才会有他出京一行。 现在看来,事情要比想像中更复杂,驻守当地的御营禁军,竟然在没有枢府调令的情况下擅自接管城防,这是什么性质?陈文龙脑海中一下子跳出那两个字眼,却不敢将他们宣之于口,因为事情太大了,他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也罢,今日你辛苦了,早些去歇息吧,明日随某去一趟州衙,一切便可见分晓了。” 陈文龙知道随从已经尽力了,为了掩藏行迹,他无法公开身份,只能暗中去找百姓了解,这样打探出来的消息,往往会浮于表面,而内情,那位知州肯定知道,这一趟是免不了的。 “咚咚!”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这个时辰还早,不可能是打更的,而且声音也不对,是用铜锣敲出来的,好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陈文龙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几步走到窗前,一下子就将窗子推开。 这是一扇临街的窗子,推开之后迎面吹来一阵含着热浪的海风,泉州城的夜色同别处没有什么不一样,而他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某种异样。这是一个商贸繁荣的城市,可城中的灯火却没有那么明亮,似乎还不如浙西一个普通的县城。 一队禁军执着长枪从窗外经过,当先的军校边走边打着锣,嘴里似乎还在吆喝着什么。陈文龙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处,心里闪过一阵阴影,就像这不断变黑的天色一般,他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明日不必去了,我等要立刻出城,你去同柜台上讲,给咱们的马儿多备些料,然后把房钱结了。” 随从感觉到了自家郎君脸色的变幻,不过什么也没问。陈文龙矗立在窗前,望着夜幕下黑色的城墙轮廓,他知道那是新修不久地,高大而坚固,如果要从外面攻克,不知道会死多少军士,而这个原本是为了防止大宋的敌人,用的是大宋百姓缴纳的赋税。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这些入城的禁军不但接管了城防,而且还擅自在城中实行了宵禁!这一切没有州衙的点头是不可能实行的,退一万步讲,如果知州并未参与,那他肯定也是凶多吉少,明天他决不能去自投罗网。 怎么办?他想到了自己的差使,如果只是为了交差,大可直接返京便是,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伤脑筋。而他陈文龙跑上这一趟,难道就只是为了来泉州看看风景?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将视线转向了另一方,那是他们过来的方向,那里是他的家乡,离此不过一日之遥而已。i1292 正文 第十章 父子(上) 庆元府辖下的昌国县,所管之地不过就是连着翁洲主岛在内,再加上周边的一些小岛。在籍不到千户,丁口也只有二千出头,主要都是渔家,而打来的鱼儿大都供应给了岛上的水军大营。 这些天他们的生意不太好,水军管着度支的那位海司吏员突然将供给大幅度削减了,订量还不到平日里的一成。渔家都有些奇怪,再一打听才知道,大营里面已经空了,现在剩下的除了工匠就是些老弱,吃不了他们打的那些鱼。 这可如何是好?天气炎热,鲜鱼无法保存,腌制的话,别逗了,上好的精盐比鱼还贵,谁吃得起那个。大伙不敢在大营前吵闹,无奈之下只能去到县衙,可是知县又有什么办法?他家连带仆役不过十来口,哪用得了这许多? “前面出了何事?去问问。”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看到路边的情形,出声吩咐道,他的随从应了一声,便朝那边跑去。老者环顾四周,这是一条简陋无比的街道,青石辅就的路面向前延伸着,多有残缺破烂之处,远没有别处县城中的那种热闹,哪像是浙东地界上的城镇。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其中一个年青人不过二十许的年纪,脸上有些急色,似乎是在刻意压制着,不敢表现出来。而老者随意地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便将目光转向了前方,去问话的那个随从已经返回了。 “禀少保,百姓因为大营中减了用度,打上来的鱼卖不出去,故而聚集在县衙处,希望官府能拿个主意,否则他们的生计堪忧。” 原来是这样,少保、观文殿大学士、信国公、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已经七十五岁的叶梦鼎点点头,原本多达数万的水军南下之后,大营之中几乎空了,哪里还用得了那么多鱼,而这城中没有多少居民,用量与水军无法相比,他们就是摆摊去卖也卖不出多少,没有办法这才聚到了县衙来。 现在是八月初,按照刘禹之前的估计,大军还有十余天方返,如果这种情况一直迟续下去,也确实会影响到百姓的生计,事情不能说同他毫无关系,自己得管,想到这里,叶梦鼎刚刚打算开口,一看到边上的年青人,又住了嘴。 “二郎,依你所见,此事老夫该不该管?” 叶应有一听叫到自己,不由得愣住了,百姓打了鱼卖不出去,与官府有什么相干?更何况是他爹爹这个海司主帅,那不是闲得嘛,再说了,家里还有更要紧的事呢,干嘛非要管这个。 “儿觉得......儿觉得管不管都在爹爹,抒解民困,本就是官府之职,只是咱们似乎还隔着一层吧。” “你说得不错,此事与海司无关,大可以推到州县头上,可你父亲不仅是海司主官,还是庆元府判,没碰上就罢了,既然看到了,又岂能置之不顾。” 叶梦鼎没有完全否定他,这个儿子读书有天份,一心想走科举的路子,于实事上就差了一些,这也是将他弄进幕中锻炼的原因。事情本来不算大,他说的也不算错,可立场没有站对,这是当地知县的立场,叶梦鼎要他考虑的是自家的位置。 “去营中传下老夫的指令,大营将这些百姓的今日所产全都买下,但是要告诫他们,明日不可再打这么多了,天气这般热,就算想去别县卖,也放不得,再忍忍吧。” “可是营中用不得这许多啊,那样不还是会坏掉?” 随从的亲兵一一记下,叶应有在边上插了一句,叶梦鼎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以海司名义发与将士们的家属,作为此行的犒赏之用,让他们自己来领,跑得快些还能食取,也算物尽其用了。” 大营中的很多将士都是本地人,家属大都居于对面的定海县,过来也就个把时辰。百姓家家的,就算是有了点味道,又怕什么,吃不死人就行了,左不过拉一顿肚子。 前面路被挡住了,县城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叶梦鼎一行原地打了个转,又朝大营方向而去,水军走后,各项事务也少了许多,一般不是急务的话,都交给了参谋胡三省去处理,他也难得清闲了这些天。 可是二郎带来的消息,让他今天起了走一走的兴致,儿子在想什么他很清楚。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甚至连封信都没有写过,叶应有很奇怪他的态度,却又不好催促,但那股子焦急,直接就写在了脸上。 “二郎,此间无甚事了,你明日里就回一趟宁海。” “是,爹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娘的?” 叶应有应声答道,叶梦鼎眼望着远处空荡荡地大营,那里原本应该热闹喧嚣才对。自从水军走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他心系的水军,现在到了哪里,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你回府后,同你母亲你娘子和姐妹们告个别,然后动身去琼州吧。” “琼州?!” 许是被这两个字眼惊到了,叶应有瞪大了眼睛,在他的心目中,那是一个流放犯官的地方,就算朝廷决定开埠,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父亲居然要把他打发到那里去? “恩,琼州,陈西麓在那里,你带上为父的书信,他自会安排。此去要过福建、广东等路,路途虽远却也不算难走,前些日金督府过境时为父已经同他打过招呼,福建境内他都会妥善照料,若是碰上战事,多带些人手,远远地绕开也就罢了,当是历练吧。” 叶梦鼎所说的金督府指的就是金明,他一路从水路坐船到了这里就上了岸,轻骑简从间道疾行,这时候只怕已经进了福州城,两人不过就打了一个照面而已,而金明此去的目地,自然不会瞒着他,这是刘禹的又一步棋。 “可是爹爹......” “照理说,你成婚不足一年,原本不应如此,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大宋是个什么情形,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出来为官。你妹婿,成亲不过月余就要孤身入险地,非是爹爹心狠,怕是往后没有多少安逸日子了,二郎,你要学着自立。” “妹婿他......” 叶应有终于从爹爹的嘴里听到了刘禹的消息,怪不得父亲一言不发,此事如果已经成定局,他也没有法子可想的。叶梦鼎从袖笼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上面写满了小字,他知道那是从京中传来的消息。 “一早到的,你那时还未起身,算算日程,刘子青一行已经过了独松关。不必担心,十三娘有你兄长照应着,不会有事的。” 叶梦鼎很少见地出言安慰他,叶应有一目十行地看完纸上的消息,有些沮丧地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刘子青,老夫没有看错,你要向他多学学。” 叶梦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儿子其实也算不错,一得到消息,就马上出城连夜赶来,两天的路程他只用了一天多一点就到了,双股都磨出了血,只不过,叶梦鼎当天就有了决定,静观其变。 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宦者,他当然猜得到政事堂会是什么反应,而唯一可能阻止的太皇太后只怕也顶不住这份压力,毕竟刘禹只是一个资历不深的年青官吏,牺牲他几乎是板上钉钉之势。 这些天叶梦鼎一直在想,如果刘禹拒绝任命逃出京城他应该怎么办?或者说十三娘应该怎么办?直到现在才放下心来,而其实他心里并没有一个确定的选择,那个年青人却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答案。 因为如果他想找自己求救,根本就不需要叶应有跑上这么一趟,这点距离,直接用传音筒就行了,他一直没有这样做,要么就是怕自己为难,要么就是有着强大的自信,叶梦鼎当然希望是后者。 还有一些事没有告诉叶应有,刘禹对他的建议是,不光是水军大营,就是海司本部也应该迁到这个离岛上来,此子对于朝堂诸公似乎相当不看好,这里已经是浙东了,离着前线还有相当远的距离,需要这么早就做准备? 按照他的意见,海司对于大宋的作用无论怎么估计也不为过,进可前行防止敌人从海面上威胁临安,退可接应朝堂入海,就像是绍兴年间那样,这已经是百年多以前的事了,元人真会进逼到此?叶梦鼎不知道,却不敢不信。 而这一切究竟会不会发生,就要取决于他的北上一行了,在他本人尚且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还能想得这么远,这么深。叶梦鼎当然知道,朝廷上下几乎只有他一人作此想,唯其如此,才让他如此重视。 所以他是真得希望刘禹能全身而退,这不光光因为他是自己的女婿,还由于叶家,想到这里叶梦鼎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自己一旦走了,只怕还要靠这个女婿来帮衬,两个儿子都很难撑得起家族来。 想当初结亲,固然有大郎的意思在内,而暗地里,他又何尝不是上过一番心,家世一般,出身一般,既无文名又无才名,却能得到江淮两大重臣汪李的推举,从好奇到了解,一步步地看过来,桩桩件件都堪称出奇。 放在平治之时,不过一个循吏之辈难有出头之日,可在强敌环视的当下,正是极为难得的人才,可以说是前途不可限量,能走多远,就连他这个老宦也看不清楚。 正文 第十一章 父子(下) “妹婿还回得来么?” 二郎的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元人明显不怀好意,一旦到了北地,一切就要靠他自己了。叶梦鼎刚想说不知道,一碰上儿子期盼的目光,到嘴的话又变了。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子青非是早夭之人。你去到琼州之后,一定要好生做事,那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愿望,到了就来封书信,别让你母亲惦记。” 叶应有低低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是爹爹的答案让他定了心还是听出了这不过是安慰之语。 叶梦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小儿子还未经事,心思较为单纯,有什么念头都会写在脸上,而自己不知道还能教导他多久?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了大营附近,营里空荡荡地没有往日的热闹景象,海浪在不远处拍打着礁石,海面上只有寥寥无几的几只船影,对面的陆地清晰可见,这个离岛选得极好,自古就是水军极为重要的驻泊之地,从汉时就开始建设了。 “二郎,坐下。” 在岸边找了一处系泊的石墩,叶梦鼎拍了拍上面示意道,自己已经毫不在意地坐在了上面,随从都没来得及帮他们擦拭干净。 这里是水军大营所属的码头,正对着泊区,前面有几处栈桥深入水中,二人坐下之后,随从们会意地四下散开,一方面是警戒四周,一方面也给他们留出了一个相对清静的区域。 “二郎,刘子青大你几岁?” “照庚贴所记,七岁有余。” 叶应有不知道爹爹想同自己谈什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头。 “也就是说他还未满三十,你可知,为父三十那年还未入太学,而后授官之时已经三十有七了,却不过才是个九品推官。可他如今已经升了正四品,如果安然返回,三品之位便是囊中之物,而据为父所知,不过半年之前他还只是个白身,一无功名二无荫恩,你可知为何会如此?” “......还望爹爹赐教。” 父亲说的这些叶应有早就心存疑惑了,可一直没有机会去问,现在突然被提起让他心中有些迫不及待,因为一直以来,在他的心里,由科举入仕才是正途,也是社会主流的观点,而自己的这个妹婿,居然另僻犀境,已经远远地走在了同龄人前面,要知道新科的仕子们,包括状元都还在待职呢。 “大变之年啊。” 却见叶梦鼎摇头叹道,有些事情应该要交待了,如果刘禹之前的预料不错,今后的国势绝不容乐观,按部就班地成长已经不可能,他也没有功夫将这个儿子带在身边慢慢提点了,一切只能靠他自己的悟性。 “刘子青自年初入幕,先于建康立下殊勋,后于京师完成和谈,积功一而再再而三,故而升赏不同寻常。要说年青嘛,当今左相陈与权不过四十许,却已位极人臣,所以刘子青这样的履历也只不过是不同寻常而已,为父所说的重点并非在此。” “二郎,你一直深居府中读书,有些事情未必清楚,年初元人南下,可谓破竹之势,王师败于铜陵之绩传来,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弃官而逃者上至枢相下至州郡,不知凡几。甚至朝廷不得不放言‘复一州者为知州,复一县者为知县’,若非建康战胜,现在形势如何,实难预料,而这不过才是刚刚开始罢了。” 听到这样的话语,叶应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确实如同父亲所言,那些日子一直在府中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想不到形势曾经那么危急,府中那些邸报上所描述的,也远远看不出什么来,谁知道......大宋曾经危若累卵了! 叶梦鼎的神情严肃而抱含忧虑,借着提点儿子,他也在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路,说实话,一直以来,他都有一个疑问,这个疑问就是,刘禹倒底想要什么?准确地说是,他看上了哪里? 二人曾经谈过,刘禹明确告诉他,自己想要外任,最好是掌握一路之地,为此他也曾做过推测,浙东他没看上,别处又无空缺,此子却不慌不忙,仿佛胸有成竹,他的目光倒底在哪? 直到后来,先是建议在琼州开埠,后来调水军主力南下,居然盯上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泉州,叶梦鼎在诧异之余也渐渐地有了些思路,这小子所谋的绝不会只是一个泉州那么简单。 从返回的消息来看,泉州叛乱已成定局,朝廷也有对策,这就是金明的出任,此人同刘禹之间有很深的关系,叶梦鼎是知道的,推他上这个位置,对于刘禹自己会有什么好处?叶梦鼎的眉头慢慢紧锁,目光也下意识地定在了前方的海面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敢打扰父亲的思路,叶应有只能是压下满腹的疑问,等待着父亲回过神来,好在没有让他等多久,随着父亲的神情慢慢放松,接着就听到了连续几句喃喃自语。 叶梦鼎一边自语一边抚须微笑,他本就是老谋之辈,将已知的事实上下稍稍一联系,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小子筹谋了这么久,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目地不过就是一个福建路! 他不是穿越者,看不到历史的走向,只猜得出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借着泉州叛乱收缴海船这肯定是其一。当然,至于蒲氏是真反还是被逼反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一个异族的商贾而已。 其二嘛,泉州出了这么大的事,问责本路帅司就是应有之义了,空出来的位子,自己只需上表推荐一下,这个路臣之选便非他莫属,这会是事实的真相么?起码在叶梦鼎想来,这已经是最接近的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位置是有了,刘禹却没有空了,而等他回来?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机会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摇摇头。 “......事情便是如此,刘子青所谋也许未必如此,但大抵不出一二,这些你记在心中,慢慢去印证吧。为父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了,官场上,比你所学要复杂得多,日后若是有机会多向子青问问,对你会有益处。” 将叶应有放到琼州也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万一之后战事将起,那里也比京城要安全。最近不光是他这么想,京师几家权贵都已经有了动作,他也不得不未雨绸缪。 根据事先的计划,现存于户部的金银都将会用海船运到琼州,这是一笔很大的财富,而做为叶府的代表,也需要二郎过去,现在唯一可虑的,就是那些海船能不能平安归来。 这些都出自那个小子的筹划啊,叶梦鼎不希望看到,等到这一切都实现的时候,他本人却不在场。因此方才那句话既是安慰儿子,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是一场险途,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虽然很忧心妹子,叶应有却不敢违逆爹爹的意思,他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同妹婿都将事情想得那么悲观,如果和议只是走个过场,那为什么又非要刘禹去跑上一趟?朝廷可以牺牲他,叶府也可以牺牲他,那妹子又算得什么。 叶梦鼎不想同儿子解释朝廷还存着万一之念,就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元人败得起,可大宋败不起。丁家洲之役打光了最后的一点家底,被刘禹收拢的残兵还不到三分之一,再加上建康之役的消耗,朝廷要恢复起来千难万难,才不得不同元人和议。 称侄纳贡,一夜之间,仿佛又回到了金人在北地的时候,可是就连这样的条件,都未必会被大都城里的那个人看上。父子俩都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 叶梦鼎从石墩上站起身,眼前是一碧万倾的大海,他的视线转向另一边,那里是他的水军南下之地,如今到了哪里,何时开战,都是极为忧心的事,事先筹谋得再好,也难抵天意,他只能在心中默祷一切顺利,莫要让这多灾多难的国势再雪上加霜。 叶应有看着眼前那个的侧影,蓦然发现,自己的老父亲已经变得苍老无比,往日坚毅的眼神如今透着混沌,虽然勉力站直,身形仍有明显的屈偻,如雪的长须随风而动,回想方才他所说这把年纪还要出来做事,一股酸梦之意从心头升起,泪意涌上眼中,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把扶住。 叶梦鼎被儿子的动作愣了一下,记忆中两父子从未有如此密切的接触,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拍了一下儿子的手,这一次分开,保不准就是永别,自己还能撑多久他想都不敢想,因此才会有今天的这番长谈。 “你返回海司时,命人将这份奏章即刻用快马送出。” 沉默了一会儿,叶梦鼎从一个随从手中拿过一封文书递过去,叶应有还在消化之前的那些信息,回过神后接过点点头,眼尖的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封皮上的那行小字《请置琼州水师事》,明白这是父亲开始有意让他参与一些事情了,不用说,这个提议肯定与他即将远行的目的地有关。 正文 第十二章 风暴(上) “可有消息传来?” 离着几百里远的福建路漳州境内,暴雨如注,明明还是昼时,天空却一片漆黑,在靠着海边的一处高地上,几个军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个人都是全副甲胄外还披着蓑衣,头戴竹笠。 一名禁军军士急声催促道,在他身前的两个人与他相同打扮,手里各拿着一个黑匣子,似乎是为了防止那个匣子被水淋湿,另一支手上还撑着一把油布雨伞。 二人摇了摇头,然后将耳贴近匣子,生怕漏过某种消息。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被人摧促了,二人谁也不敢露出不耐之色,因为就在他们稍后一些的地方,一个男子面无表情地昂首而立,雨水顺着笠檐流成一道水帘,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贴着手里的望远镜,将视线射向远处的大海,可是纵然是这等神器,依然穿不透大自然的魔法,镜头里只有漫天的雨雾和高若山谷的巨浪。 如果凑近了细看,男子的眉头微微皱着,眼中也有一丝忧色,只不过,无论是天漏一般的暴雨还是手下们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神情,似乎只有眼前的大海才是唯一值得他挂怀的。 姜才所部已经在此停留三天了! 从他带着前部骑军出奇不意地拿下漳州州城,第二日,后部的步军就赶到了,他们顺势接过了城防,得以让千余骑兵全数用于封锁道路,这本都在计划之内。可谁料到,海面上突然刮起了风暴,同水军的联系随即就中断了,如今已过去了整整一天。 风暴带来了豪雨,陆地和海面上都被侵肆着,道路泥淀自不必说,姜才最担心的是海上的水军安危,眼看风卷着海浪越来越高,他的心也越来越沉。联系不上,也许是技术问题,刘禹似乎说过这种天气条件下会对通信产生不利的影响,而他只希望船队能平安否则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水军是不能出事的,他们才是行动的关键,姜才的作用不过是为他们提供一个契机,主要的事都得靠他们来做,他不知天文,这场风暴会持续多久,何时结束?一切都只能看老天的意思,姜才的心里头一次有一种束手无策的郁闷感。 “招抚且放心,小的们问过本地渔家,这附近海上颇多岛礁,遇上这种天气,一般船只都会找个地儿避风。小的料想,咱们的人都是老军了,应该不会有失,待风雨过去,他们必会找咱们......” 他的亲兵本是想劝他先行回城,可一看自家将主恍若未闻的表情,后面的话儿就没有说出口,眼见着已经在这风雨之地呆了三个多时辰,饶是披着遮雨之物,那种阴冷的水汽似乎无孔不入,浑身总有种湿漉漉的感觉,让人极不舒服。 “你去传下本将之令,各处骑军虽不必如常,但仍应分批出动,扼住通往前方的官道及他处要道,须臾不可轻忽,告诉他们,越是这种天气,越要仔细盯着路面,只要是行人车马,不拘是谁都不得放过。” “......是,小的即刻去。” 还以为将主没注意自己的话,谁知道到突然就听到了指令,亲兵愣了一下,赶紧抱拳应下,返身就下了高坡,朝着系马的一处低地跑去。 姜才没有回头,他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是老天的意思,非人力所能相抗,自己已经尽了全力,结果如何不得而知。而雨,却越下越大了,雷声隆隆,闪电如金蛇一般劈开暗夜,狂风呼啸着海浪,不断地拍打着海岸下的岩石,大自然在这一刻显示出了无可匹敌的威力,让人类感觉渺小而绝望。 在他身后的樟州城,此刻正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街道上不仅没有一个行人,就连巡城的军士都很少,没人会喜欢在这样的大雨里行路,除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出城之后,不要走官道,绕远一些,如果被拦住了,就说不知情,切记不可让这些书信落入他们手中,放心吧,他们只要找不到这些东西,就不会杀人。” 知州衙门的后堂,赵介如压低了声量,看着对方有些慌乱的脸,又训斥了几句,此人是他的亲信手下,全家都在他的手上,不逾会背叛他,这样的机密之事,也只有这种人才会可信。 如今他被软禁在这府中,自己肯定是出不去的,可府里人总要生活,所以这个亲信扮作采买的下人,出府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他够机灵,躲过街道上为数不多的巡兵,挨到某处城门处,从流经城中的漳水一路潜出去,那就可以趁着这种天气避过那些无处不在的骑军,毕竟他们不可能封住所有的路。 其实赵介如并不知道姜才所部要干什么,可这样子如临大敌地,又切断了各处通道,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而离他这里最近的驻军,就在泉州,因此他所派出的信使,就是往那里去的,至于其他的,那就顾不上了。 作为本地人,自然熟识城中情况,那个亲信在城里左穿右穿,几下子就到达了预定的出城地点,由于下着大雨,水流有些急,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在海里都能来去自如,水性自然是没得说,这也是他能被选上的原因,脱去多余的衣裤,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顺着水流出了城,一直到很远的地方才探出头来。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了,不要慌,各司其职。” 姜才不知道的是,其实就在他视线的尽头,相隔不过几十里的海面上,他一心所系的水军船队正在同风浪搏斗着,这样的天气看上去很唬人,不过对于这些亲兵口中的“老军”来说,亦是思空见惯之事。 各船的船主都在竭力维持着秩序,将桅杆上的大帆收起,让船头对准了浪头,任船身在巨浪中颠簸起伏,一般来说,只有运气非常不好的才会被掀翻,反而最危险的在于,多达数百艘的船,如何才能避免互相撞在一起。 好在各船上都配备了对讲机,指挥调度起来颇为便利,风浪来袭之前,整个船队就在海面上散开,互相之间留下了足够的挪腾空间,而那些身形较小的巡船、快船则躲入了附近的岛屿之中,它们的吃水较浅,不逾有触礁的危险。 杨飞在他的坐船上的楼间,双手紧抓着横栏,对着下面的甲板怒吼着,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保举为新设的琼州水军都统的奏书已经送入了京师,此刻就放在枢府大堂的书案上。 整个船队中,他的坐船位于最前方,做为全军的先锋,发现风暴来袭并做出预警的也是他。同时,与陆上姜才所部联系的军士恰恰位于他的船上,因此,现在根本没有余暇知会岸上,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尽力维持着船身的平衡。 杨飞对这一带的海况不熟悉,但也知道,这个季节,天气多变,风暴频繁,眼下的形势会持续多久,他心里并没有底。 眼看就快到目的地了,船队如果在这里耽搁,肯定会对计划产生不利的影响,这正是他心中最焦急的那部分所在。 打垮了蒲氏,就相当于瓦解了整个泉州海商集团,而谁又知道,福建全路的海商与他们有没有瓜葛,杨飞的身体随着船体起伏着,心头却在暗笑,那当然是有的,就是没有也得有,福建人,完了! 海商之利,别人不知道,他杨家却是一清二楚,以明州司仅靠着高丽、倭国的那点贸易,就养活了背后无数的两浙商家,更不要说垄断了整个西洋贸易的泉州司!那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巨利,如今就要落在自己之手了,一想到这,他不由得热血上涌,眼下的这些麻烦也不过是一点小插曲罢了。 “去,告诉他们,风暴一歇,即刻联系陆上姜招抚,水军......无恙,一切均会依计而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飞感觉风浪似乎在减弱,他一把抓过边上的亲兵,几乎是他耳边连吼,然后将他推下了楼梯,舱中的几个军士是专职负责与陆上通信的,希望他们还撑得住。 这一切,位于福建路治所在的福州都还未曾知晓,同后世一样,闽省的省会也在此处,它同辖内的泉州最大的不同就是,更像是一座普通的宋人都市,得益于海商贸易,繁华之处不下两浙,又不像泉州一样蕃人云集,犹如化外之所。 “那位金督府何时会到?” “据先行的随员所说,就在今日,天黑之前应该就会入城了。” 问话的男子点点头,然后摆手让人退了出去,自己却望着天空叹了口气,真是无妄之灾啊,人在府中坐,祸从天上来,说的大抵就是这样子吧。 男子是半年前才到任的福建路安抚制置使、知福州王刚中,这是他的差使,而他的品级则是正四品的给事中,因此成为了少有的绯袍路臣,只差一步啊,王刚中的心里无比郁闷,原来说好了,一年之后就会升上从三品,可是现在?只怕已经成为了泡影。 升迁是不敢想了,能保住眼前的位置都是奢望,任内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却惘然不知,一直要到入境探查的侍御史陈文龙行文到此,他心里更加清楚的是,这封行文,绝不会只发给了他一个人,说不定,弹劾自己玩忽职守的奏章此刻就已经出了本路! 事态已然失控了,过境的时候,陈文龙给自己看的诏书上写得不过是纠查泉州市舶司事,这样的事情哪年没有?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再说了泉州司根本就不归他管,何必去替别人操心呢? 可谁知道,陈文龙在泉州查出了谋逆之事!谋逆啊,有宋三百多年,这样的事情有多少?王刚中不知道,但肯定是少之又少,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碰上了? 既然事情出了,再多想也是无益,可要如何处置?王刚中有些凌乱,福建路驻军有多少,他这个兵马司总管是清楚的,泉州驻着最大的一处禁军,那可是御营精锐,可陈文龙却说,叛乱的正是他们! 这个消息彻底将他打懵,就凭着别处的那点兵马,想在朝廷做出反应之前夺回泉州城,镇压叛乱?已然不可能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尽量避免事态蔓延,如果全路都乱了,让叛军打到脚下的福州来,那不用朝廷处置了,他王刚中只有横刀自尽一条路可走。 让他稍稍心安的是,刚刚接到了从京师出发的广州都督府行文,新任的总督三路军马、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金明到了,朝廷为何会在广州设这么个机构?联想到泉州的叛乱,王刚中有些明白了,这是冲它来的,朝廷早就有所察觉,而陈文龙的出京只不过是为了证实,这样的效率是不多见的,如果应对得当,他的罪责也能稍稍减轻一些了吧。 “制帅,来了。” 顺着属下手指的方向,城楼下的官道尽头,一阵尘烟大起,王刚中点点头,抬脚就朝城下走去,他准备要出城亲迎,虽然他是个高品的文官,可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对方说不准就会是他的救命恩人。 正文 第十三章 风暴(下) 京师临安府 位于禁中政事堂的左厢,陈宜中就着榻桌上的烛光,展开了一封札子,奏章上的一笔颜体楷书方方正正一丝不苟,他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哪个幕僚代笔的,而是七十多岁的叶梦鼎亲笔! 这是一个比贾似道资格还老的家伙,他亲眼看到过当年权倾朝野的贾太师对此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最终还是他自己求去,才让贾某人独掌朝政那么多年,一个知进退又根深蒂固的老狐狸,是陈宜中最不希望的对手。 不过几百个字的文书,除开那些套话,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陈宜中也没看出别的用意,除了最后那句轻描淡写的保举某个小指挥出任琼州水军都统以外。 正儿八经地写这么个东西,就为了保举一个中层都算不上的小军官,那位叶少保本意就是如此?陈宜中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此人是何来历,枢府审官院可有结果?兵部那头怎么说。” 有些疑惑的陈宜中放下奏章问道,坐在他下首的是送这封文书来的同知枢密院事吴坚,听他这么一问,吴坚的脸上显出了思索的模样,这种品级的小军官,他怎么可能会有印象。 宋制,武臣铨选是归三班院和审官西院负责,到了南渡之后,兵部也分得了一些职责,大致上,五品以下的武臣,兵部也有处置之权,而这个都统差不多就在这其中。 “某接到文书便去查过了,此人是嘉定府人氏,之前驻在澉浦,琼州开埠后后才调任的都巡检,至于他是怎么搭上叶少保的,某亦不知,不过事涉南边,这才自己走一趟,好到陈相这里讨个主意。” 同知枢密院事,也是执政之一,对方这个相公不过高了自己半级,那么自称上,“属下”或是“下官”吴坚是叫不出的,那样有谄媚之嫌,因此他只是称呼对方时用上了尊称,以示自己的敬重。 而这些弯弯绕,此时的陈宜中是没有感觉的,他听了之后更是皱眉不已,难道是自己杯弓蛇影了?那老狐狸真的只是保举一个亲信武将而已。 驳回么?当然不可能,这点小事连潜规则都算不上,他气恼的是,如果真的就这么点事,怎么办不成?非得上个奏章,他仿佛看到了远处某个奸计得逞的笑脸。 “陈相,以依某看来,叶少保此书,有提醒朝廷之意。” “喔,这话怎么说?” 吴坚的话让陈宜中抬起了头,他将手中的文书递过去,顺手把原本靠向他这一侧的烛台推到了吴坚那边。 “陈相,泉州一事,还在我等掌控之中,其实情,就连平章和留相都不知晓,是否要动刀兵,动到哪一步?一切都要等到陈君贲的回书,可如果一切属实,那就太晚了,故此我等早有安排,命金明等人下了广州,而这些,陈相以为?叶少保知不知道。” “他......么?” 陈宜中猛地一振,吴坚说得对,叶梦鼎肯定知道了,泉州可是海港,蒲氏又是海商,如果要平叛,怎么也绕不过手握大宋海上力量的这位海司主帅,想到这里他的视线望向吴坚,两人都缓缓地点了点头。 叶梦鼎不但知情,而且已经动了,他根本不需要找什么借口,从理论上来说,沿海都在他的辖下,一应调度都是权限以内的事,而现在,自然是需要一个正式的名份了,朝廷肯定得为此背书。 “此事,先压一压。” 过了一会儿,陈宜中轻轻说了一句,吴坚点点头,将文书放入封中,收在了自己的衣袖里。 确实如陈宜中所说,现在还不能捅上去,要等陈君贲也就是那位奉诏暗察的陈御史回文,把一切落实了,才能将事情明朗化,必竟,这是通敌谋逆的大事,轻忽不得。 “这个是几时到的?” 王熵的声音有些弱,像是大病初愈的感觉,几乎就在一墙之隔的政事堂正厅,匆匆从府里赶来的他顾不上喝口水,一迭声地问道。 “刚刚到的,城门已经落了锁,一听是南边来的六百里加急,守将不敢怠慢,上报了临安府,家铉翁差人到我府上,他亲自去城门处接的人,然后直送禁中,我也不过比平章早到一刻。” 留梦炎的喘息有些不定,不知道是被其中内容所惊,还是一路跑来累到的,而此刻,两位相公的心思是一样的,真的出大事了。 说实话,虽然派出了御史,可就他们内心来说,是不大相信真会有人叛乱的,更何况那可是在内地,眼下朝廷与元人议和已毕,战事眼看着停了,这个时候做乱,不是找死么?可谁曾想偏偏有人就要找这个死。 王熵将那封奏书细细读了一遍,陈文龙是状元之材,一笔文字自然不俗,可在这张纸上,王熵明显看出来了别的东西,有些字体略显凌乱,用词造句也未经修饰,甚至还有一两处错漏,如果不是心急如焚,怎么如此?要知道,从京师到福州,足足有一千三百余里,而看这上面的日期,送过来只用了两日多一点。 “汉辅,事已至此,要当机立断了。” 留梦炎诧异地发现,方才还显得老弱的王熵一下子提起了精神,面上泛着潮红,眼神炯炯,言语坚定而有力,他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平章是说?” “嗯,叫上陈与权同枢府那几个,一同入宫面圣吧。” “可是这个点,圣人只怕已经歇下了。” 留梦炎面有难色地看看堂外的天色。 “管不得那许多了,大宋歇不得。” 听到王熵的话,留梦炎没有再阻拦,事涉谋逆,任何时候都要让君王知道,这是铁律,他点点头,准备下榻去寻人。 “汉辅啊,此事,还须保密。” “平章放心,送信之人已经被看管起来,不会让任何人接触,几个知情者都打过了招呼,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留梦炎没有叫人来帮自己穿靴,整个大间里就他们两个,对于这份谨慎,王熵笑着表示了赞许,他不得不多吩咐一句,一切才刚刚开始,在没有结果之前,散布出去只会扰乱人心。 好在之前已经有所察觉,并做出了一些安排,还算不上是慌乱无措,怎么处理已经有了章程,告诉圣人只是朝廷规制,这是不能瞒的。 半个时辰之后,慈元殿上,一位平章两位相公再加上两个枢相,大宋的所有执政就全都到齐了,只等着临朝称制的太皇太后驾临。 在自己的居殿里不需要垂帘,谢氏穿着大装慢慢走上居中的那个位子,她方才刚刚安寝还没有睡着,因此,看上去精神还算不错。 “都来了,说说吧,出了何事?” 等下面众人礼毕,谢氏挨个打量了一番,从这些老油子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东西,她也懒得费心思了,直接开口问道。 “启禀圣人,漏夜求见,实是事情紧急,不得不如此还望恕罪。” 听到王熵的告罪,谢氏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这是刚刚接到的六百里急奏,请圣人先行御览。” 王熵将陈文龙的奏书交给女官,谢氏敏感地发现,他说的是“御览”,那就是说,要自己亲自看,什么事情会保密成这样子? 奏书一共两页,读完第一页,谢氏的神情就凝重起来,她挥了挥手,贴身的女官马上将殿中的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而她自己则是最后一个,顺便带上了殿门。 “好大胆的贼子!” 读完了奏书,谢氏的脸上已经有了抑制不住的怒意,一掌拍在了书案上,勾结海贼杀害朝廷官吏已经是除族的死罪,如今居然煽动守军据城造反!那可是一州之地,谁给他们的胆子。 “圣人息怒,此事臣等也有责任,圣人可记得二月里禁军作乱、火攻禁中一事?” “嗯,难道与此事有关?” “泉州驻札禁军的都统,就是那韩震一党,只可惜,朝廷直到现在方知,都是臣等失职,臣等在此自请处分。” 对于这个姿态,谢氏不在意地摆摆手,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追责,而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如何收拾? 朝廷好不容易同元人达成了和议,还没有安静两天,又出了这么一会子事,说不恼火是假的,可是事情已经出了,再怎么着也得到平息之后,而要平息此事,自然就要靠殿里的这几个人。 “事已至此,诸位相公可有良策?” “此事陈相公所知甚详,与权,不如你说说吧。” 事情就是陈宜中提起的,他掌管着兵事,最终自然也要着落到他那一头,王熵当然只能推他出来。听到这话,陈宜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朝上面拱了拱手。 “好叫圣人得知,此事臣的确知道,早在一月之前,便有来自琼海的消息,指有贼人攻击州府致新任舶司身亡,那一次随同消息入京的还有他们擒获的一个人证,而据此人供述,这一切都是居于泉州的蒲氏所策划,为此他们甚至就在京郊袭击了押送囚车的官军,其反迹早已显露。” 说到这里,陈宜中顿了一下,以便谢氏能消化一下他说的话,这件事并没有上到奏章里,因此谢氏也是头一回听到。 “而后,为免错漏,诸公决定一是遣一朝臣南下以探究竟,这就是圣人手上陈文龙奏书的由来,二来,行文泉州命守官自辩,如今看来,这辩书嘛自然是一派胡言了。” “那尔等打算如何处置?” “禀圣人,在陈文龙南下的同时,臣等便拟定了应急之策,于广州组建都督府,如果无事便好,一旦有事,可就地转为平叛之用,如今该员应该已在路上,不日即可到达。” 说到这里陈宜中有些无奈,这个金明,在京师时就一付不情不愿的样子,走得的时候行水路也就罢了,还随船带着一些歌伎,真有些贾太师的风范,这样的人能担起重任吗?可现在他怎么敢说。 “就是那个金明?” 谢氏倒也不糊涂,金明这个名字她还是知道,因为此人也是建康之战的功臣,名字数次出现在她眼前。 “圣人好记性,正是此人。” “叛贼有多少人,那金明又带了多少,能否一举平叛?” 谢氏问到了关键处,虽然她是个女人,这样的常识还是知道的,打仗就要靠军队,军队的多寡很重要,陈宜中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回头和两个枢相对视了一眼。 “这个么,圣人可知京师兵员本就不多,前次大战又抽调了不少,如今已调无可调,故臣等想了一个办法。金明此去坐镇广州,有临机专断之权,可就近调集附近各路戍兵,广南西路、东路以及福建路,三路约摸有五万在册之兵,而泉州贼人应有万数,如此平定叛乱,当有可为。此外,臣等还有意行文海司,调集水军自海上夹击,以助一臂之力。” “听起来,你等倒是思虑周详,不过照你所言,京师无兵,不是长久之策吧。” 谢氏听到陈宜中的话,叛乱的贼人只有万把人,自己这一方人数不少,简单对比之下胜算更大些,便有些放心,转而关心起自己身边的事来。 “圣人所虑极是,臣等也以为不妥,然如今京师三衙之中,殿前司主官已外任地方,侍卫亲军两司中,马司主帅金明出了京,只余了个步司都指挥使苏刘义在京。若是要整顿,臣等提议以他暂代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之职,实掌司中要务,先将营中各军细细梳理一番,汰弱留强,不足者另行招募或是别处调遣,如此可收强军之效。” “陈相公所言,尔等以为如何?” 谢氏听完陈宜中这番论述,并没有马上点头,而是转向了王熵和留梦炎一方,这种事情她不懂,自然要找别人来佐证,留梦炎暗自看了王熵一眼,见他不欲说话,便上前了一步。 “陈相所言,自然不差,不过如今国库空虚,财赋不足用,汰弱留强尚可,倘要再行招募,只怕力不能逮,还请圣人三思。” 留梦炎的话让谢氏沉默了,她知道这是事实,朝廷没钱,而招兵是需要很多钱的,这些人变不出,她也是一样。 “留相所言极是,但臣并不欲动用国帑,此次泉州叛乱,所牵连者多为海商大户,按律家产籍没子女流放自不待言,若能拨出一二,募兵之资便就有了,如此岂不两全?” “这......” 陈宜中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就连素有急才的留梦炎都没想到,而王熵在一旁沉默不语,好像一早就察觉到他的打算了。 “既有良策,便照此行事吧,明日无早朝,有何成议,你等议定了便送入宫来,今日太晚了,早些出宫安歇吧。” 谢氏的总结性发言结束了这次朝议,这个结果比陈宜中事先料想的还要完美,他没什么不满意的,王留二人自知先机不在手上,也没有多作争执,只不过让陈宜中轻易地推出了一位殿帅的有力竞争者,这是很值得关注的一件事,因为大凡独相,都必先掌禁军,韩侂胄是如此,贾似道也是如此,他陈宜中如此处心积虑,想干什么? 二人看着陈宜中等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王熵心头涌起一股倦意,内乱将起,朝堂上还有无休的纷争,大宋纵然逃过了这一劫,出路又在何方? “起风了,平章,我送你一程吧。” 留梦炎扶着王熵缓步走下台阶,一个惊雷在空中炸响,狂风吹起了热浪,眼看着阵雨就将下来,这在江南的夏季里是常有的事,可这会似乎又透着一丝不平常。 正文 第十四章 畲人 兴化军位于泉州与福州之间,一共辖三县,莆田、仙游和兴化,而在军治所在的莆田县,陈姓是一个大姓,远的不说,咸淳四年戊辰科状元就出在这一族,有宋三百年,按三年一科来算,状元总共才一百来个,怎不叫本乡人士傲然于外? 此刻,被乡人称为“文曲星”的陈文龙正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只有他一人,手里的酒盅早已经空了,他却是惘然不觉地凝视着窗外,外面同样下着大雨,雨水打在窗棂上发出“劈啪”的声音,一个男子打着伞从外进来,见状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伞也不收起,就这么放到了空地上。↖, “大郎,独酌观雨,正当时也。” “小叔说笑了。” 来者是他的小叔陈瓒,同他的年岁相当,不过辈份就高了,他站起身来相迎,这里本就是他小叔的屋子,而他自己的那个院子,则在不远处。 陈瓒没有同他客气,两人因为年纪的缘故,关系很好,平日里不像是叔侄,倒更像是兄弟,重新坐到桌前,陈文龙先帮他倒了一盅酒,接着给自己倒满,两人也不说话,先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那位张知军,言语倒是客气得紧,可一听到有叛乱,便吓得退入了后院,如今只怕是闭门不纳客了,这样的人,指望不得啊。” 这也是意料的事,陈文龙对小叔打探来的消息并不感到吃惊,作为本地人,兴化军中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大致知道了,没有什么像样的驻军,想要靠他们,确实如小叔说的,指望不上。 “福州也是一样,那里的人马不会多过三千,可用的也就二千多点,王刚中接到你的文书,只怕和张知军差不多,眼下在咱们这个福建路,可用之兵还没有叛军多,这就是他们敢悍然举事的原因吧。” 陈文龙知道小叔说得是对的,不光是福建路,就算在临安府,想拉出一万两万能打仗的军士,都是不可能的事,那可是京师,他心里有些烦闷,自顾自又酌了一杯下去。 “大郎,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在此,倒底想要做到哪一步?” “家中父老俱在此,至少要保他等不遭兵灾吧。” “就这样?不想建功。” 陈瓒有些不信,贼人在泉州据城而叛,可是反迹其实并没有露,那城头飘的还是大宋的旗帜,不管拖延也好,还是有什么别的阴谋,至少说明他们没有打出来的意思,兴化军虽近,其实没有多少危险。 “无兵无将,叫某能怎么办?” 建功立业,谁不想?这种实打实的军功,一旦达成了,升迁会比谁都快,没见到刘子青一日三迁么?羡煞旁人啊,当然,北行不算。 “要说无兵嘛,却也不尽然,但有些关碍处,不知道大郎可敢?” 见侄儿露了口,陈瓒饮了口酒,神神秘秘地说道。 “小叔是说家丁?也不过数百吧,如何济得事。” 陈家不只是大族,还是本地最大的地主,族中佣者、租户、作工的都为数不少,当然家仆打手也有,可这点人手,怎么看也不像能成事的样子,却见陈瓒缓缓摇了摇头。 “淑姐儿最近回过一次,你婶婶跟我说,好像又有了。” 冷不防小叔把话题给岔开了,一下子转到了他的长女身上,他人一直都在京师,这个女儿有几年没见了,陈文龙还在想着人手的事,刚想着支应几句好把话题拉回来,一看到小叔有些玩味的眼神,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畲人?” “嗯,此事还要着落到侄孙婿那里。” 陈瓒的话把陈文龙吓了一跳,自己的女婿许汉青算是泉州人,家中也是海商,不光是如此,他同畲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人,陈文龙陷入了沉思,确实有些关碍啊,因为一旦发动了,不知道会不会引火烧身。 “依某看来,这畲人比泉州城里那些回回可靠,同咱们相处也不错,倒是一股可用之兵。” “如果,某是说如果,找了他们,他们会有何条件?” 陈文龙语气有些谨慎,畲人倒是不同于西南那些夷人,很少有作乱的迹象,当然这也是因为本地的官府不怎么欺压他们的缘故,可是必竟事涉太大,陈文龙一时也难下决心。 “条件?不会让你为难的,不光是你女婿,就是陈家族人,也多有交好他们的,若是需要,一两万人没有问题,只是朝廷会不会认这个账?毕竟人家要出的是身家性命。” 听到这里,陈文龙就知道这个小叔还是有所保留,看起来,只怕是远不只一两万人那么少,福建路内的畲人号称有二十四峒,搞不好能拉出十万大军,他被自己的结论吓了一跳,没想到会是这么大一股势力。 他的犹豫被陈瓒看在眼中,作为一个文人,这是很自然的事,陈瓒知道不能催促,只能看他自己想不想得通,这世道还有能为大宋作战的人就已经很不错了,人家要是有二心,只怕比泉州还反得快些。 “烦请小叔命人去一趟许家,就说某欲与他一见,多余的话不必说。” 良久之后,陈文龙轻声说道。 “嗯,我这就去安排。” 陈瓒点点头,站起身拿起地上的伞出门而去,这里离着许家家宅隔着一个仙游县,快马需要半日,眼下大雨,只怕明日才会到,侄儿已经有了决断,知道他那个女婿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陈文龙确实有了决断,他所想的并不仅仅是招募畲人,女婿许汉青是泉州人,这一次的事件,许家会不会知情,知道多少?他也想问一问,当然,这个姻亲只要事涉不深,以他的功绩保下来是没有问题。 “你说什么?一千八百人。” 看到手上的军册,金明没有控制住音量,声音一下子大了许多,站在他身旁的王刚中倒是像知道他所想一般,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倒,只是闻言苦笑了一下。 这的确不能怪金明吃惊,作为一路的治所,福建兵马司所属兵马理应不少于两万人,而这里至少也应该有五千到八千,可这军册上在籍之兵才只三千,至于可用之兵?方才王刚中自己说了,一千八百人。 福建全路共辖一府二军五州,因为有着海商、盐铁之利,富庶程度还算可以,可由于地处内里,驻军便不算多,福州都是这样子了,别处还能有多少指望?金明有些无可奈何,看起来原定在福建聚集一万人左右的想法,只能是破灭了。 “太尉,本官若是行文他处,多了不敢说,五千之兵应是有的,只怕费时费力,耽误了太尉的要事,可实情如此,本官也是无法,还望太尉体谅。” 金明心里清楚这并不是眼前这个文臣的推脱之词,从入城及之后的表现来看,此人确实没有敷衍之意,处处安排妥当,甚至让金明觉得他好像是在巴结自己?这绝对是个错觉。 “罢了,军械钱粮,贵处可能筹措得出?” “太尉,此事绝无问题,一应供给,本路定当竭诚保证,一定不让太尉失望。” 没有出多少人,那就多出点钱粮吧,这一点倒是难不倒王刚中,秋粮丰收在望,除赋税外,不够的发府库购买,钱,福州是不缺的。事情发生在泉州,战事不出本路的话,这本来就是他份内之事,王刚中答应得很痛快,一旦平叛结束,他这个路臣,也少不得一个襄助赞画之功。 “那就劳烦了,粮食要多筹备些,战事一起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本府不想让将士们到时候饿着肚子去上阵厮杀。” “太尉放心,都在本官身上。” 王刚中很干脆地打着保票,这个武将没有为难他,就连送去的美姬都退了回来,而钱财却收下了,让他放心不少,既然这样,他更要好好表现,就算抵不过,也不至于再加深吧。 说完了正事,由于金明是刚刚赶到,为了不打扰人家休息,他马上退了出去,只说晚间再置席与他接风。 人走后,金明独自站在房中,他没有兴趣打量那些价值不菲的摆设,这里应该是王刚中的一处别院,说不定送来的女人就是他的侍妾,金明感觉到有些恶心,不由得走到窗前推开,外面刮起了风,天上乌云密布,看起来还会有雨,他有些担心泉州那边。 现在还没有同姜才所部联系上,金明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打起来没有,他的职责同姜才不一样,刘禹希望他坐镇广州收拢三路兵马,可现在看来,效果不会很好,福建已然是这样,两广只怕也强不到哪里去。 那么就余了一条路,招兵,他是有专断之权的,按刘禹的估计,硬打泉州城的话,少于五万人恐怕不行,而三路加起来多半都不会有这个数,这兵要从哪里来呢?金明不禁有些迷惘了。 正文 第十五章 变数(一) 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在下雨,江南东路的宁国府就是如此,出了广德军,再前行几日就到了这个叫做太平的县,这里曾经是个历史名人的封地,没错,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武氏之女,差一点就步其老妈后尘登上帝位的太平公主。 天气情况不错加上道路通畅,刘禹一行走得不算慢,在太平县歇息一晚,明日就将进入池州境内,过了池州,此行的第一个重要目标就到了,那就是江州。 这样的行路对于刘禹来说是种折磨,因为自己是领队,队伍之中又有半数是元人,他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从后世走,而现在这样子按部就班一天几十里路赶下来,体力也好精力也好都有些跟不上,要知道那可是骑着马顶着日头在空旷的路上走,他何时尝过这种罪。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想起之前家人的担忧,刘禹有些后悔,对困难估计得不足啊,其实吧,这还不是最难过的,古时的娱乐活动太少了,就说这太平县吧,在吃过了知县精心准备的晚宴之后,就只能睡觉去了,因为这城里连个像样的青楼都没有,痛苦啊。 “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啊。” 刘禹有些无聊地在院子里望天,满天的繁星、高悬的明月,都喻示着他的判断不会有错,想偷懒休息一天都不成,他弯了弯有些麻木的大腿,就当是户外运动了,或是强制锻炼? “刘中书好兴致啊。” 估计是看他有些劳累,平日这个时候前来听他讲古的那些随行军士都没有来打扰,院子里就他一个人,就在刘禹考虑要不要去找他们聊天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转过头来的时候,刘禹有些发愣,来人并不是他认为的廉希贤,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人,当然只是刘禹不认识他,人家可是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姓和官职。 “是某冒昧了,赵应定,不知中书可听过?” “原来是赵......大司马,早有耳闻,不想在此得见,但不知司马是几时到的?” 这个名字刘禹是知道的,此人顶替了他原本的位子,当然是他出任北使之后,奇怪的是,原本应该一同出京的,可这人却一直不曾出现,直到快出宁国府了,才赶来。 “刚刚到的,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若是再晚些,你等到了江州,某家这个主人却不曾出现,那才是笑话。” 朝廷新任的端明殿学士、权兵部尚书、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节制池州、南康军驻戍军马赵应定呵呵一笑,他带的人多,在京师里要换装补充,故而耽搁了一天,不过走得比刘禹等人快,倒底还是赶上了。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几个军士为他们奉上茶点,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在内,因为对对方不熟,刘禹也不知道他有何来意,故而没有开口,只是捧着茶盏静静地打量着。 这个人在历史上名气不大,在后世也找不到他的传记,只知道他是张珏的前任,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他最后还是归降了鞑子,不过现在就说不准了。 朝廷能选他,估计是看在此人曾经守重庆府数月不下的经历上,能力应该是有的,可是现在要去的是江州,那里肯定不如重庆那样的山城险峻,而且他这么初来乍的,鞑子可不会给他适应的时间,刘禹打心底里就不太看好。 “赵某早就听说中书年纪不大,没想到今日一见,仍是出乎某的预料之外,心说这也委实年青了些,见笑啊见笑。” 没想到对方也打量了他一会,然后冒出了一句话来,语气是玩笑式的,语意间却含着恭维,刘禹逊谢之余还有些疑惑,自己这个行将送死之人还有什么可图的吗? “司马光临寒舍,必有见教,刘某愚钝,但不知所为何事?” “赵某在京师听闻,和谈之时,这江州能重归我朝,中书出力甚多,而此行之因由,也皆与中书之策有关,不知道是与不是?” 本来就不是熟人,刘禹没功夫同他应酬,好在对方也早有准备,面对直问赵应定侃侃而谈,一下就说到了问题关键。 “大抵不差吧,咱们这一行先到江州,以鞑子被俘之高官换取这一州之地,确是刘某坚持的,司马以为有所不妥么?” “不不不,中书误会了,赵某以为此事颇有远见,三地之中江州最为紧要,不光是对我朝,对鞑子亦然,某说得可对么?” 这话一出,刘禹对他倒有些刮目相看了,此人是不久之前才回朝的,应该还不知道元人正在聚集兵马之事,而他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用意,刘禹的表情一下子郑重起来。 “江州既然如此紧要,鞑子不乏远见之人,此行又是深入敌境,中书以为,这其中会否有诈?咱们要不要做些准备,以策万全?” 赵应定的话让刘禹陡然一惊,这个使团中能战的只有杨磊所率的那些班直和百十来个押运俘虏的普通军士,而江州现在还在鞑子手中,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些千户以上的高级将领么,自己确实有些大意了,没有想到他们有可能会翻脸。 这些天的风平浪静让他放松了警惕,那些元人绝不会像表面上那么无害,刘禹的脑子急速转动着,是得想个办法,不能就这么送上门去。 明天就会进入池州境内,那里差不多已成白地,不会得到任何帮助,邻近的太平州也差不多,远一点的建康府么?只怕来不及,那么附近的呢,手上没有地图,他只能靠记忆来思索。 “一江之隔的安庆府,那位张帅某听闻与中书有旧,但不知是也不是?” 赵应定看似无意的一句话让刘禹眼前一亮,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张世杰,此刻沿江除了建康府就属他的兵力最为雄厚,赵应定今天前来的目地不言而喻了,就是为了他。 位于荆湖北路的鄂州,原本一直驻于阳逻堡的平章阿里海牙匆匆赶了回来,他要在此迎接一位来自大都的重要人物。 “阿里海牙,我的老朋友,真高兴见到你。”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要等待的客人比他先入城,结果他反而成了被迎接者。 随着一句畏兀儿话的问候语,来人热情地冲着他高举双臂,阿里海牙大笑着迎了上去,两人拥在了一起,互相拍打着后背,婉如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 从面相上看,来人同他一样,都有着明显的色目人特征,皮肤白皙、毛发微卷、鼻梁弯曲且高耸,只是年岁要明显大一些。 “一听到你来的消息我就赶了回来,没想到还是你先到,不得不说,大汗的决定很英明。” “是啊,在这里设立行中书省,意味着它将成为汗国的一部分,对于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会有不小的帮助。” 新任的荆湖行中书省丞相廉希宪点点头,他是从河南调过来的,出任这个新设的行省中丞,现在谁不知道这里将成为即将开始的出征,正需要这种长于民事的干员。 “你这一路上看过来,感觉怎么样?” “不错,一切井井有条,看来他们已经适应了我们的统治。” 阿里海牙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那些宋人,和北方的汉人一样,这些被征服的人温顺而听话,并没有对他们这些新的统治者产生敌对,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麻木,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认命了,难怪大汗一心想要征服江南,这么好的顺民到哪里去找? “希望如此吧,你来之后,这里的一切都要交给你了,别担心,只要他们将田里种满庄稼,明年能交上足够的粮食,没有人会闹事,这里可比北方要富庶得多。” “那么,你还在担心什么?” 廉希宪一眼就看出他的表情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样轻松。 “看看吧,你的兄弟寄来的,再过几天,你们也许就能见面了。” 阿里海牙递了封书信过去,这是廉希贤写给他的信,向他通报了和谈结果,当然同样的信也应该送入了大都,而对于这个结果,阿里海牙有些不太满意,他想听听廉希宪怎么说。 “看上去我们没有吃亏,你觉得哪里会出问题?” “是的,表面上看没有问题,可是你也知道我们的大军即将南下,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什么障碍挡在路上,而你的兄弟,可能就给我们弄了这么一块石头。” “你指的是江州?” “是的,我的朋友,如果有可能,我另可将蕲州还给宋人,也不想给他们江州,那里的位置太重要了,搞不好会死很多人。” “可上一次不是......” “上一次,他们没有抵抗。” 阿里海牙三言两语就将问题说了出来,廉希宪也是知兵之人,一听就明白了,不错,如果有选择,将大江对面的蕲州交还宋人更为有利,可是他的兄弟在信中说了,那是宋人不可触碰的条件,看来对手并不是想像中那么无能。 “老朋友,你有什么想法?我会听的。” 廉希宪知道,他和自己说这件事,当然不会只是抱怨,应该有了什么计划,而这个计划肯定需要自己做点什么。 “当然,这不是我的主意,张弘范现在在那里,他有个想法,让我们进去边喝边谈。” 阿里海牙将廉希宪往府门里让,这里原本是宋人的荆湖北路副使司,后来成为伯颜的征南行辕,之后又变成他的治所,现在当然要让给廉希贤,做为行省官衙,而他自己则会常驻阳逻堡,负责大军的集结地和物资枢纽。 正文 第十六章 变数(二) 第二日队伍起程的时候,以廉希贤为首的元人使团突然发现,宋人的布置又有了新的变化,原本夹在队伍中间的那十多个俘虏不见了,而在队伍的后面,多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步卒行伍,人数多达千余。 “他们?” 刘禹高据马上看了前来询问的元人副使柴紫芝一眼,果然,这个小小的变化一下子就被元人察知了,看看他们反应有多快,没准真有什么猫腻呢。 “临近江州了,这些人太过重要,为了安全起见,本官另有安排,你去转告你们尚书,若是一切顺利,待交割完我朝接手了江州,这些人自然原样奉还。” 他没有说如果不顺利会怎么样,但对方肯定听出来了,也没有分辨什么,直接转身回去复命了,而之后元人再无动静,仿佛这个小插曲从未发生过一般。 “命人传下本使之令,启程之后一直往前,看到大江了再沿江岸而行,如此两日之后便可抵江州。” 这条路线也是临时修改的,现在还在宋境内,自然要以他为主,一直到出发,元人都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刘禹在一旁看着他们走过,心里越发肯定事情有些蹊跷。 “那姓解的到哪里了?” 其实那些俘虏就在赵应定的人手中,交给他会不会有风险,刘禹同样考虑过,如果赵真有问题,不交也是一样,他手上的一千人就足以解决自己了,不如赌上一把,当然最大的倚仗则在大江的那一头。 看到俘虏中的解汝楫,刘禹突然想起了他的小儿子,于是转过头同亲兵小声的问了一句。 “前日里传来的消息,已经到了江州左近,不过没有入城,一切要听中书的示下。” “江州城中有动静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城里一直在抓人,听说抓了不少富商,搞得人心惶惶,若不是鞑子看得紧,百姓们只怕都逃了。” 解汝楫多半还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都在这附近,之后会发生什么?刘禹冷冷地一笑,那阴冷的神情看得解汝楫心头一颤,赶紧低下头来,再也不敢同他对视。 这件事自然不会在宋境内解决,要怎么做刘禹还没有完全想好,但是只要江州城在自己人手中,以这里到鄂州的距离,下手的地方不会少,暂时来说,还不需要多加操心。 池州境内显得很荒凉,这一方面是战乱之后还未曾回复,二则是官府失去了组织行政能力,逃亡在外的百姓都不敢回来,做为实际上的分界点,看上去,宋人和元人都没有进入的打算,因此突然出现在江道上的一小队元人侦骑就显得极不寻常。 “五个人,十匹马,鞑子想干什么?” 道旁的丛林里,一个声音喃喃说道,透过手中的千里镜,鞑子的面目都清晰可辨,奇怪的是,他们似乎有特定的目标,毫不停留地疾驰而过,根本没有注意附近。 “那是太守他们过来的方向,鞑子莫非......” “胡咧咧什么?探子只要上报看到的事实,分析和决策自有别人,忘了太守说过的?” 旁边一个身形从草丛中站起身,鞑子快马已经看不到影了,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他们这条线本来就极为荒凉,一天也未必有个人影,要不是发现鞑子,原本不用躲入丛林中的。 他们二人只是线上的其中一组,从这里一直到江州,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被申斥了一句的那个军士虽有些不服气,可也没有敢回嘴,老老实实站起身,用对讲机将方才的发现传回去。 离此百里的江州城中,益、莱路行军上万户、汉军兵马副都元帅张弘范同样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这里是原来钱真孙的总管府,自从接连发生事故之后,就被张弘范接管了,而和议结果传回来之后,元人也不需要再派新的总管来,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啊!” 江州大牢就在总管府后面不远,那里时不时地就会传出一声惨嚎,让人听得毛骨悚然,而站在前厅的张弘范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知道手下们在干什么,也清楚他们什么有用的都问不出来,然而却没有阻止。 按照和议,这里马上就会成为宋人的土地,既然是这样,稍微过份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勒索几个富商,敲出一些钱财,上上下下都有份,这种事连阿里海牙平章都不会在意,他就更不会去管了。 在他入主江州的这些日子里,并非完全没有收获,至少那两件案子都有了些线索,然而他并没有再深挖下去,因为据目击的军士证词,这些线索最后都指向了他不愿意去查的一个姓氏,解。 解家与他张家是同乡,还是好几代的姻亲,就如今来说,两家称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据他所知,解家同严家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恩怨,严忠范的失踪,真是解家所为?他想想就有些头大,而心头最大的埋怨居然是,你们***就不能做得干净点? 当然,这些证词和证人他并没有交上去,这样做不仅仅是徇私,他很明白,就算是到了阿里海牙那里,平章的烦恼也不会比自己少,因为目前解家太红了,可是说只要他们不造反,大汗是绝不会动他们的,哪怕他们真的绑了严忠范杀了钱真孙。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张弘范的表情有些无奈,既然这些证物用不上,为了安抚手下,也只能默认他们的所为,不过,这并不是他唯一感到烦恼的事情。 “人都遣出去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办事的人回来了。 “回万户,一早就撒出去了,五人一组,所有路口都不曾放过,最迟到晚间,一定会有消息传回来。” “人......还可靠吧?” 张弘范有些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 “都是咱们的老弟兄,打老太爷那会就在家中的,知根知底,万户就放心吧。” “嗯,做得好,还要辛苦你一趟,去营中叫弟兄们做好准备,一旦消息传回来,某要他们即刻就能得用。” 办事的亲信恭身退下,张弘范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地放松,这是一个有些冒险的计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上面的批准,而在他心中,不管准不准,他都会发动,上面既然没有阻止,那多半就是默许了吧。 一江之隔的安庆府,府治所在的怀宁县城离着大江约有百余里,沿江制置副使、淮西总领、知安庆府张世杰就驻在城中,他的副使司同总领所在一起,位于城中心的主街上,加上后面的宅院,占地极广。 “是妹婿的来信么?” 五娘平时里是从来不会询问他的公事的,可是这信寄自已家的姻亲,算不上全是公事,张世杰听了点点头,将看完的书信递给她。 书信不长,看上去也就是普通地问候,只是在最后邀他过江一叙,地点则在池州,五娘自然看不出什么,可张世杰却知道,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信号,事情绝不像信中所说的那样简单。 朝廷要接收江州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使团的行程也不难估计,眼下就已经到了自己的江对面,刘子青这个时候来信,难道只是想同自己拉家常?只怕五娘都不会信。 “可怜他夫妇二人才完婚多久,这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回来的那一天,十三姐儿,真是命苦。” 五娘的感叹让张世杰心有戚戚,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让刘禹去当这个什么劳什子使者,元人明显不安好心,可是诏命之下,又能说什么呢。 两人自建康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此刻说不定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因此就算刘禹不来这封信,他也是打算要过江一会的,毕竟相隔不远,来回都很方便。 让他拿不准的是这个会面地点,不在江州,而是正对面的池州,那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张世杰岂能不知,他的治下就有为数不少逃过江的难民,刘禹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个地方? 因为整件事透着不寻常,张世杰也就多了几分心眼,池州是个三不管的地方,过了池州就到了鞑子治下的江州,想到他们一行的目地,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些什么。 “来人!” 将五娘打发走,他马上叫来了自己的亲兵,同时也拿来了本地的舆图。 “上回你们打探过,鞑子在江州有多少兵马?” “回副帅的话,本来只有二千多新附军的,可后来那个姓钱的被杀,又从鄂州来了三千多汉军,如今差不多有五千之众了。” “噢?谁带来的。” 张世杰看着江州的位置随口问了一句,五千人不算什么,自己能应付,都不必从别处抽调。 “看旗号是副帅的本家。” 听到这里他一下子抬起了头,鞑子那边姓张的不少,可最有可能出现在江州的,只会是自己那个便宜族弟,事情开始变得有点意思了。 正文 第十七章 变数(三) “施彪子,你***何时到的??人呢,怎的就你一个。” 姜才一拳打在来人肩上,将他推得趔趄而退,还好没有用上全力,否则肯定就倒了。 施忠被两个军士搀了一把,嘴角歪斜着挤出一个笑容,***,他可是飞骑赶来的,几乎就没有停顿过,人其实已经萎顿不堪了,哪还受得住这么大的力。 姜才确实很高兴,这几天雨一直不歇,同海上又断了联系,前方的敌情也不甚明了,他心头烦闷无比,突然看到离开已经一个多月的老兄弟站到了面前,自然喜出望外,哪里还顾得上那些细节。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姜才带着他来到县城中的一处客栈,这里整个被他包了下来,老板伙计都遣回了家,住的全是自己的亲兵和一些军官,其余的军士都在城中各处扎营,同时接管了城防。 此刻,客栈的一楼大堂只摆了一张桌子,余者都收起来垒在了墙角,因为天雨,堂上升起了一个火盆,施忠的全身都已经湿透了,水珠顺着他的衣甲直往下流,上身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哆嗦。 “快快,都脱了来烤烤,吩咐厨房温一壶酒来,再置些菜肴,有什么现成的赶紧上,肚子里有东西就能缓过来了,你呀,是不是生怕误了战事?连命都不要了。” 这时候,姜才才注意到他的情形,多半是又累又饿,又气又笑地摇摇头说道。 大口地喝下一杯酒,再垫上些热菜,已经脱得几乎全裸的施忠长长舒了口气,不过对上姜才灼灼的目光,他的神色又黯淡下来,出发的时候二十余人,现在只有自己一个回来了,这要怎么开口呢? “不急,慢慢说,既然回来了,天大的事都不算个啥。” 招抚说得没错,现在回到了军中,同弟兄们在一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心神平复下来的他慢慢地说起了之前的经历,上京、遇袭、获救、两个犯人死了一个,手下只有五人无恙,姜才有些动容,谁料想,那些人如此胆大,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动手。 “......某动身之时,金帅已经接到了诏书,相信不日就会到来,不过某路过泉州时,发现他们已经控制了城池,进出都盘查甚严,于是便绕城而行,不料在城外遇上了张先生的手下,这才得知招抚行踪。” “你这厮,倒是来得巧,若不是这些天的大雨,只怕战事已经结束了,如今只能困在此处,等着天色放晴,好不丧气!”姜才恨恨地一摆手,又接着说道:“既然遇到了张先生,他可说泉州城内有异动么?海港那一头呢。” 施忠想了想摇摇头,城中是否有察觉?据他看来应该是没有的,否则城中就应该封闭城门禁止出入了,至于泉州港,施忠的感觉就是一个大,整个舶区一眼望不到边,里面停靠的海船密密麻麻,就像是琼州城周边的那些山林一般。 姜才相信他的判断,这是自己手下最好的探子,对敌情有着异乎寻常的触感,看来这该死的天气也并非毫无好处,自己固然不能动,敌人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天气,那些船只能老老实实地停在港湾里,等着自己去接收。 “既然你回来了,今日不必说,好吃好喝好好休息一夜,明日里,城外的骑军就交由你了,事情该怎么做你很清楚,不必老子多说吧。” “放心吧,老施定然不会让一只鸟儿飞过去。” 因为劳累,体力没有往常那般好,几杯酒下肚,施忠已经有了些醉意,他很豪气地拍拍胸脯保证道,姜才点点头站起身走出去,他的那杯酒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就在施忠被接入营中的当儿,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身影被带入了泉州城的蒲氏别院,他本来是要找城中主官田知州的,可是现在根本轮不到那人主事,自然就被带到了蒲氏这里来。 看着来人从贴身处拿出一卷油纸,里面包得很严实,书信一点都没有被打湿,而这封盖着知漳州军州事大红戳子的文书,竟然是来自邻州的正式公文,蒲氏心里闪过一阵滑稽的感觉。 “你们太守可还好?” 来人如此狼狈,书信又藏得这般隐秘,蒲氏一时倒是没有急着去看书信,而是打量着问道。 “性命倒是无逾,只是被关在府中,不得自由,那叛......来军封锁了城外所有通道,小的绕了好大一个圈方才到此,看城中戒备森严,是否已经得了消息?” 来人的话让蒲氏有些诧异,漳州?虽然近在咫尺,那边还有几处自己家的船场,可自己并没有打它的主意啊,这来人口里的叛军是从何而来? “不急,喝杯热水慢慢说。” 从来人的口里,蒲氏听到了一个在他看来十分荒谬的消息,隔壁广南东路的一支兵马,越境到了樟州,其所做所为与自己这里如出一辙,占据州城胁持主官,除了没有扯旗,已经与造反无异了!难道这种事还会传染? “广南兵马司......” 蒲氏这才仔细读了读手上的书信,倒是与来人所说的基本无差,消息应该是确实的,只是怎么就透着一股诡异呢?自己是要应信中宋人知州的要求去解围,还是联系那个同行一起举事?无论是哪一条都让他想大笑出声。 “扯蛋,广南有个屁的兵马,你老蒲就是弯弯肠子多,把自个也给绕进去了,忘了去年闹海贼,他们闭城求援,最后还是你我联手才打退的?” 闻讯赶来的夏景不屑地撇撇嘴,要说广南西路倒是有些兵马,因为它邻着占城、大理等国,那是边防所在,可东路?广州倒是有几个指挥的驻扎禁军,在他眼中不要说同自己手中的兵比,就连本地厢军也不如,顶多算得上刚刚拿起弓箭的乡勇吧,就这种实力也敢据城造反?扯淡吧。 “不对,这支军马非同寻常,如信中所言,前锋皆是骑军,试想想,哪一路会是这种建置?” “京师来的?不可能啊,他们明明是打广南入的境,这一点不会有错,况且我等布在沿线的耳目,俱未得报,这么大的军马过境,他们焉得不知?” 二人左思右想都不得要领,至少他们一水的禁军服饰不会有错,别的都一无所知?事情看起来有些棘手了,不知道是友是敌,就不好做出应对,只是对方的兵马不多,倒是不担心会有多大威胁。 “不得不防,小心些总无大错。” “老蒲你意欲如何?” 蒲氏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然后在他耳边嘱咐了一番,夏景出府前略略想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蒲氏将他送出府去,亲眼看着他披上蓑衣上马而去,大雨打在堂上的明瓦上,顺着滴水檐流到堂前,聚成一股股小溪汇入池塘中,这样的天气让人头痛啊。 城外的张青云在送走了施忠之后总算松了口气,这里人手原本就不多,如果再派出人去联络姜才所部,就更加捉襟见肘了,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这个动作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读书人气质。 “海上情形如何?” “这几日只有进的没有出的,弟兄们都盯着呢,实事要晚些才报得上来,要不,小的去催催?” 张青云摆摆手表示不必了,军士没有说错,现在的情形,海船出不了港,比之前肯定只多不少,数目已经不重要了,关键在于姜才的动作,只可惜,老天不开眼啊,这场豪雨已经下了三天了,依旧看不到减弱的趋势。 他将多半的人手都布置在了城池的周围,城中也放着一组,就算是打起来,只要小心些,保命还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不是东家严令,他都想自己留下。 “掌柜的,城西外的弟兄来报,一队兵马正在通过城门,似乎有动作。” “喔,什么兵马,多少人,往何处去?” 张青云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思维,这消息有些不寻常,自从禁军接管城防,就从来没有出过城,城西,那是通往福州方向的官道所在,他们想干什么? “约摸一个指挥,全是禁军服色,看样子是要抓什么人。” “叫弟兄们都仔细些,不要露了行藏,只远远地盯着就成。” 一个指挥不过五百人,这点人肯定不会去攻打哪里,城西会有什么可图的地方?张青云并不关心,他只要自己的手下无事便可,这或许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吧。 乌云笼罩着天空和海洋,天地之间灰蒙蒙地一片,偶尔会有一道闪电劈开黑幕,漫天的雨雾像一道帘子,将所有的事物都挡在了视线之外,张青云不禁有些忧心地转向南方,顺着应该是姜才所部过来的方向,眼中的情景却让他诧异地张大了嘴,在天际的顶端,一抹金色的光亮从缝隙中隐隐透出,就像是黑布被剪子剪开了一道口子,天,要放晴了? 正文 第十八章 变数(四) “这……” 看着眼前这张薄薄的纸,上面不过几十个字,却像千钧重担压来,让赵介如喘息急促、面色潮红、脑中阵阵发晕,双腿颤颤地几欲跌倒,还好背后就是靠椅,被他本能地一伸手给扶住了。 没法怪他如此失态,实在是事情太过出人意料,谁曾想这伙打着邻路旗号、行事乖张有如叛军的家伙竟然真是官军,而他心驰神往、寄予厚望的援军才是叛贼!赵介如一时间失语了。 前来递送文书的年轻军校一脸严肃直立堂中,对眼前这位绯袍文官的窘态恍若未闻。文书是一早到的,说起来这应该算是金明签发的第一封都督钧令,而赵介如并没有与有荣焉的兴奋,回过神后,他的脑子就在不停地转着,如果手中这封文书是真的,那他的麻烦大了! 许多人都有个误解,以为大宋不杀读书人,其实准确地说是“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就连这条所谓的铁律,也并非没有破例,何况这是货真价实的据城做反!而他却充当了叛贼的帮凶,说自己不知情?谁信。 “……太守?” 寂静的大堂上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赵介如的神思。 “禀太守,大都督钧令已送至贵府,如何答复还请明示,在下才好回去缴令。” 堂中的军校不卑不亢的朗声答道,他已经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实在不明白就那么几行字,做什么要想那么久,军中事多,谁愿意在这里耗时间? 赵介如看着来人,心知躲是躲不过的,手中的文书多半不假,因为城池已经落入人家之手,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再则以他老宦者的眼光,上面的印鉴也毫无破绽,除了广州督府,还加盖了枢府大印,落款也不独金明一个,枢相吴坚、左相陈宜中的签名豁然在后,这就是明明白白的信息,敷衍塞责是过不去的。 “督府钧令,下官自然无有不从,但不知姜招抚有何差遣?” 既然抗不过,那便只能遵命而行,事毕多少还能得个襄赞之功,无须权衡,利弊得失已了然于胸,赵介如放低了姿态,不知不觉中言辞里竟然带上了卑称。 “如此便好,招抚的意思,尚须三千民夫以充军用,一体支应还要贵府筹措,这是其一。” 战事将起,这些都是地方的本职,也是钧令之上诸相签押的原因所在,赵介如略略一想,虽然秋收在即,征发三千民夫咬咬牙还是做得到的,至于府库,他同坐在一旁充作书记的心腹文吏交换了个眼神,点点头应下。 “这二么,招抚有言,近日大军入城,对百姓多有叨扰,少不得会有些流言。不过事涉军机,眼下还不能走漏了风声,因此城门及各处路口的盘查仍须加强,倘有熟知乡情的本地差役参与更好,不知贵府以为如何?” 一个看似简单的要求让赵介如的神色突然尴尬起来,对于要不要将那件事和盘托出,他的脑海中天人交战,直到军校交待完毕转身向堂外走去,这才鬼使神差地张口喊出一句。 “这位……小哥,烦请留步,下官尚有另情禀报。” 池州,东流县境。 这个县是整个江东路最边缘的地区,出了县境就是江州,县城建于大江南岸,隔江与安庆府的望江县相对,原本是个极为繁华的水路要埠,而如今...... “他娘的,城里的活物除了野狗就是耗子,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某遣人去附近乡里打探了一番,俱是如此。据乡民所说,城里人自鞑子过境之后便都逃了,有钱的去了邻县各处,没钱的,不知道一路逃荒到了哪里,这许多人马,只怕连个吃食都没处寻,唉。” 杨磊说完还叹了口气,一脸地惨然,能让这个老兵油子如此,刘禹能想像他看到了什么,只怕路旁伏尸不少,不过这种情形,他早就有所准备,闻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臂甲。 “就是此处吧,吃食我等还带了些,水源应该有,只是告诫众人不可生食。老杨,还要辛苦你,同兄弟们接掌关防,咱们可能要在这里稍上几日。” “不走了?” 杨磊听到这话一愣,眼下日头还早,就算不歇息,今天怎么也能赶到江州地界,难道要在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驻扎?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刘禹也不答话,微微朝后一撇嘴,他们一行的后面就是元人使团,杨磊顿时悟到了什么,在马上一抱拳,扯着笼头又调转回去。 “你带上几个人先进城,找处宽敞点的院子,安置那些元人,咱们的人就在安排在周围,边上最好有高处可望,明白了么?” 紧接着,刘禹又朝自己的亲兵吩咐了一句,他的语气不像平时那般随意,亲兵郑重地接令而去,几个骑兵催马加速,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烟尘里。 等他们走后,刘禹身边只余了一人,身上带着对讲机,作为联络调度之用,其余的都散在了前路各处,刘禹的心情不像他的表情看上去那么轻松,事情目前还只有少数人知道,因为一切都不确定,他并不想过早让那些随员知道,特别是其中还有个吕师孟。 大队人马依旧在沿江的官道上缓缓前行,或许是沿途所见让那些刚从临安出来的人极不习惯,大家都失去了谈笑的兴趣,作为战争的一面,其残酷性已经清楚地摆在了眼前,而这里离着京师并不远,天知道,会不会哪一天就降临到两浙? 行程被通报下去,随着不远处的县城轮廓出现在视线中,众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毕竟能歇歇脚对于行路的人来说是个很大的诱惑,刘禹却在一旁停下了马,目送着队伍从身边过去,甚至还同廉希贤远远地打了个招呼,这些元人目前是他手中的牌,缓急之时或许就会派上用场。 队伍还没有完全过去,后面就响起了马蹄声,刘禹转头一看,一路飞骑正急急赶来,当前的是自己派去赵应定那里的一个亲兵,而后面的人,看装束似乎是他的手下,来人离着十余步就下了马,朝他这里走来。 “见过中书,末将奉大帅之令,前来中书帐下听用,有何差遣,但请示下。” 来人抱拳作礼,刘禹一看他的装束,微微一愣,竟然是个都统,赵应定一共才带了一千多人马,这意味着他将手上绝大多数人马都交了出来,还真是一个知机之人。 一问之下,果然此人就是新任的江州都统,姓张,是跟着赵应定从重庆府过来的,算得上是心腹亲信手下,他带来了整整两个指挥的禁军,全都是经历过战事的老兵,让刘禹一下子心安不少,言语间也客气了几分。 “赵帅安好?他身边还有多少人,够不够用。” “回中书的话,大帅身边尚有亲兵二百余人,看守那些鞑子足够了,他们离此不足三十里,有中书所遣的那个......黑匣子,一应调度是无碍的。” 也许是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对讲机,张都统比划了一下,朝后面指了指方向,刘禹微笑着点点头,下马将他扶起,人家不是自己的兵,必要的客套还是不能省的。 “那就辛苦诸位了,想必你们大帅也将事情说了,本官再说一遍,此次不一定会有战事,但我等临近鞑子驻地,也不可轻忽。前面那座城池看到了吧,本官需要尔等严加守护,直到完成交接,或是援军到来。” 刘禹也向他指了一个方向,看到远处的东流县城,张都统明显松了一口气,守城这种事,那是驾轻就熟的,只要不是野战,宋军并不惧怕什么。 “中书请放心,哪怕战至一兵一卒,属下也绝不让鞑子得逞。” 张都统再次抱拳应到,他没有问这种荒凉的地界,援军会从何处来,刘禹当然也没有说,因为他也不肯定,究竟有没有援军,何时会到。 江南不缺水,这里也不例外,而这座临江的城池,更是有着完备的护城河体系,只不过走近了才发现,这座城池有些大,一千人的守军显得捉襟见肘,那位张都统微微面露难色,随后什么也没说,便指挥手下开始接掌各处,看上去是个沉稳有度的人。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刘禹自然不会去指手划脚,他心里知道,自己人不多,敌人也不多,就凭江州那点兵力,想硬撼,不太可能,偷袭么?那得躲过遍布各处的眼线才行,只不过毕竟是孤军,而敌人却有可能不只一处。 刘禹望着护城河流经的方向,那里便是大江,江面上有些薄雾,灰蒙蒙地看不清对岸,张世杰会不会如自己所想,其中还会有什么变数?只有天知道。 “中书,一切布置停当了,请入城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杨磊骑着马来到了他身边,刘禹点点头催动马儿,踏着吊桥慢慢前行,城楼上大宋的旗帜已经被高高地竖了起来,军士们忙碌的身影时隐时现,让他不由得一阵心安。 正文 第十九章 变数(五) “人呢?去哪里了。” 泉州城的蒲氏别院里,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咆哮着,院中的仆役们不敢多作打听,一个个低着头匆匆避开,尽管他们都很好奇,是什么事情让素来冷静的郎君如此失态,发了这么大的火。 后院里站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军士,中间一个老者被绳索捆着,眼神不屑地撇向前方,看都没看抓着他前襟大吼大叫的那个人,只是在唾沫溅到脸上时才皱了皱眉,仿佛这才是天大的事。 “......我等到时,整个坊内除了这个老东西再无一人,问过了周边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何时跑的,只说好些天了都是如此。” 领头的一个指挥低声说道,他这话等于没说,蒲氏本就有些气急败坏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他恨恨地一脚将老者踹倒,一下接一下地踢打,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愤怒。 “行了,老蒲,省省吧,你打死他,人也回不来了。” 夏景坐在一边无所谓地说道,对于蒲氏的这个计划,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心知那些人就算捉到了,朝廷也绝不会因此而罢兵,甚至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应,不过一些普通宗室而已,又不是皇子公主,全死光了,朝廷还能省下一笔俸禄呢。 许是打累了,蒲氏不甘心地踢了一脚之后终是停了手,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者突然睁开了眼,戏谑地望着他们,满是伤痕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笑容,在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之后便开始放声大笑,惹得蒲氏心头又是一阵光火,却没有再下手打他。 “他骂咱们是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夏景张着大嘴喝了口茶,悠悠说道,刚刚坐下的蒲氏一听马上就想站起来。 “算了,人家也没说错,你我是犯上做乱嘛。” 一把将蒲氏拉住,夏景使了个眼色,让人将老者带了下去,他知道蒲氏是在悔恨,可是事情已然如此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当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应对。 “夏帅,某失措了,你倒是说说,朝廷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将人转走的?他们怎么会清楚某的打算。” “老蒲,你是个聪明人,这事的关碍在哪里,你还没有想透么?这件事,夏某都是最近才听你提起,你自己数数,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夏景撩着大腿靠在椅上,敞开的衣襟里露出毛茸茸的胸脯,眼神溜溜地四下乱瞟,坐相极不雅观,蒲氏却无心同他计较,心头一转,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你是说那......还活着?” “这不明摆着嘛,你算算日子就明白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事,如果那时候朝廷已经知道了,那他们引而不发,咱们收到的消息,就都不可靠了,这一点,老蒲你要想仔细了。” 不等蒲氏回过神来,夏景又接上了一句。 “如果你是朝廷,会怎么对付咱们?” 说完,便住了口,边喝茶边打量着各处,这里是蒲氏自家的院子,自然少不了侍奉的女人,而其中多有金发碧眼的胡姬,与汉女相比别有一番风味,看着那些衣着暴露的窈窕身姿,夏景色魂与授,似乎没有任何事放在他心上。 蒲氏沉默地坐在一旁,思考着他的话,朝廷绝不会容忍叛乱,之所以不动,肯定是在调遣。一想到这是一个蒙古人都未曾征服的大帝国,蒲氏突然感到后颈发凉,将事情前后一串起来,他的思路慢慢开始清晰。 如果不是朝廷一意要在琼州开埠,他也不会利用海贼去破坏,而自从那件事之后,整个事情就开始失控了,亲信失手被抓,他被迫动用叛军冒险营救,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此一步步踏入这个深渊,自然他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源于一个人。 可怕的是,朝廷对他们的举动一清二楚,不用说那位前来核实的陈状元让政事堂诸公下了最后的决心,那他们会怎么做?蒲氏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可就是理不清。 “夏帅,老夏,夏景!” 连续两声都没有回应,蒲氏抬头一看,这人眼睁睁地看着前面,心思不知道去哪里了,急得直呼了他本名,后者才从梦中醒来一般坐直了身体,还顺手擦了擦口角。 “老夏,你在这儿给某透个底,如果朝廷大军来攻,你究竟能守得几日?” “老蒲,你还是没弄明白,要说守城,似这般的大城,哪怕来上二十万人,夏某自信也能守得数月,可问题是,你的命根~子在哪里?是这泉州城么。” 夏景一边擦着口,一边摇摇头,他的自信并非毫无由来,历史上泉州城还真是守了三个月不下,由张世杰统领的大军人数,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数,宋人的攻城能力,夏景作为资深老军,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他的这句提醒让蒲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夏景说得没错,城中这些财富、女人甚至家眷都不足惜,他蒲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在城外,否则元人凭什么看得起他? “行了,你慢慢想着,某还有事,就先走了。” 夏景抓起放在几上的头盔,随意地摆摆手,也不待主人起身就径直向外走去,虽然话说得轻松,但既然事情有变,必要的防备还是应该做的,这也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事。 一脸阴沉的蒲氏没有起身相送,等到夏景走出去,才挥手召来一个亲信,让他低下头将耳附过来。 “......你暗地里带上人去,一定要问清楚,是否亲眼所见那人已毙命,如果没有,找个僻静处结果了,做得干净些。” 虽然事实俱在,蒲氏还是不想放过,一步错步步错,他心中的愤恨无处渲泄,自然只能找人来出口气,结果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亲信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领命而去。 “来人,备马。” 码头那边太过重要,现在他谁也信不过,不得不亲自去看上一眼,哪怕外边仍然落着雨,不过这样的天气,任是谁也动弹不得吧,蒲氏在心里宽慰自己。 上了马正待加鞭,蒲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俯下身子叫过管家。 “适才夏帅看上了谁,你雇个车拿我的帖子亲自送过府去,就说我说的,侍候得好,重重有赏。”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正是朝着城外码头的方向,天上的雨势虽大,他总感觉似乎在减弱,老天爷也是靠不住的,现在只能盼望真主有灵,不枉他平日里的虔诚。 天气的转变是从海面上开始的,在泉州一带仍然落雨如注的时候,外海已经艳阳高照,海水又变得湛蓝无比,如果不是海面上到处都是碎木破片,根本看不出不久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大舟倾覆了两只,另有五只破损严重,余者损伤不大,落水者都已救起,不过下落不明者仍有百多人,艨舯、蜈蚣快船及巡船躲得快,损失倒是不大,只是分布各处,要收拢还须费些工夫,再者,船上将士太过劳累,仓促间只怕不宜出击,不如就地休整一刻吧。” 船队的几个指挥都聚集在杨飞的座船上,经过一番汇总,大致的损失情况已经被统计出来,对于多达二百多只大船的船队来说,这样的损失还是受得起的,幸好有超越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不然这么大的风暴下,能保住七成就算不错了。 说话的是海司一个指挥,他虽然是对着杨飞说的,眼睛却不时地瞟向自己的上司,而海司这位带队都统并没有发话,杨飞当然知道他也是倾向于这个意见的,况且人家说得合情合理,他根本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来。 自己的级别还是太低了,虽然是琼海都巡检,其实依旧是个指挥衔,即使有海司钧命压着,人家心里肯定不会舒服,大战在即,最忌的就是军令不行,直接下令么?杨飞并不想这么做。 “诸位,将士们劳累,杨某岂能不知,歇上半日,也未必会贻误战机。大伙从浙东一路过来,到了琼州便经历战事,还未等杨某一尽东道之谊,又前行至这里,其中辛苦,杨某感佩于心,在此先行谢过了。” 说完他抱拳做了一个团团揖,几个人听他这么说,心知多半是不允了,虽然没有当场作色,却也没有虚应他的客套,杨飞并不以为忤,收起手看向了那位都统。 “然则?” “诸位都是行家,如今已是信风之期,似这等天气亦是一年之中最为频繁时,都统,杨某说得可对?” 都统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的忧虑所在,不过这也的确是实情,便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等已经在海上耽误了三日,方才天气一转好,杨某就联络了陆上姜招抚所部,据他们的消息,泉州城中叛军似乎已有所觉,如果贼首稍有头脑,就会遣船出海巡查,试问我等如此大的船队,怎么才能不露行藏?” 众人都是老行海,自然明白杨飞说得道理,原本就是以少打多,虽然风暴误了行程,却也将对手封在了港内,一旦天气转好,就算人家不查,也挡不住出海打渔的渔船,到时候,偷袭变成强攻,对手就算不都是战船,可是如果想跑,凭着这二百只船,是肯定封不住的,那样的话,这次战事就算是彻底失败了,这个结果谁都担不起。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都统见大家都沉默下来,知道杨飞的话起了作用,相比劳累,同敌人硬碰硬那是谁也不想的,无功而返更是无人敢提,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诸位请看。” 杨飞将众人带出舱室,指着远处的天边说道,那里是风暴的边缘区,风暴其实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转到了别处,而那个方向,一看便知道是此行目的所在,泉州湾。 “杨某的意思,即刻组织损伤不大的船只,追着它压入港湾,在敌人未觉察之前封住出口,然后以快船直捣港内,见船就抢,某料定,此役必可大胜。” “那里可有五千多只大船,杨某愿为先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末了他又加上了一个砝码,一听到这个数,缺船缺得红了眼的海司众将都来了兴致,谁都知道泉州船多,可这个数目也委实大了些,那就意味着,这里的人人都不会落空,一时间,群情振奋。 “某亦愿往。” “算上某。” “都去都去,抢他娘的。” ...... 都统苦笑着摇摇头,他当然明白,此役过后,这个杨飞至少也会同自己平起平坐,这小子太精了,要激起战心,光说大道理是没用的,以利诱之才是王道。 正文 第二十章 急袭(一) 从江州州治所在的德化县城到池州,中间要经过湖口、彭泽二县,这一带的湖泊众多,除了鄱阳湖这个大泽,还有为数不少的河泊港杈,沿江的官道上桥梁处处,并不利于大军通行,而延着大江走水路才是最为便捷的。 这条官道几乎与大江并行,许多地方直接以堤为路,之所以这样修自然是靠着水路的便捷,因此行军时通常都是水陆并进,人马不过数千的张弘范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年初的征战,自鄂州分兵之后,他便归于阿里海牙麾下,不知道是不是运气的因素,一直没有捞到什么仗打,通常做的都是带着水军运送粮草、辎重等事物,可当同为水军万户出身的解汝楫都能独领一军时,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虽然前者最终兵败被俘。 领着三千骑军走在官道上的张弘范已经没有了计划之初的兴奋,清凉的江风让他的头脑变得冷静下来。他很清楚,这样的做法,胜了可能无功,败了肯定有过,可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便没有什么 探马回报不出他所料,宋人选择的路线与他所部遥遥相对,按照路程,此刻应该宿在东流县境,不管是哪里,张弘范都有信心拿下,那里早就荒芜一片,拿什么来挡住他身后的这三千铁骑! “几时了?” 一边控制着马速,他一边对着并骑而行的亲兵侧头问道。 “快五更天了,前面就是彭泽县城。” 张弘范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行进了二个多时辰,虽然并没有全速奔跑,马力也将将尽了,余下的路程还有一天,这个正好。 “传令下去,就在城外扎营,任何人不得入城,更不得知会县里。” 黑夜里行军,没有办法做到令行禁止,三千人马,两骑并行,加上留出的距离,在官道上撒出去数里地,哪里那么容易停就停,张弘范等人作为当先者,一开始也并没有减速,直到冲出去百多步之后才缓缓慢下来,而他身后的队伍几乎在同时变跑为走,丝毫没有冲撞之】£】£】£】£,后的厮喊混乱,让素来治军严谨的他也甚为满意。 这次行动,张弘范选择的是漏夜行军,尽管他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侦骑在前,哪怕对手是他看不上的宋人,一旦开始行事,谨慎心便贯穿始终,这也是他得元人看重的主要原因。 不过讽刺的是,从他领军踏出德化县城的城门开始,其行踪就一直在别人的视野之中,他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官道之侧,看似无人的夜幕之下,每隔数十里地,就有不只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好大胆的狗贼,黑夜行军,火把都不曾打几个,怎么不跌下江去淹死了他们,啪,这该死的飞虫。又咬了老子一口。” “狗日的闭嘴,老子正数数呢。” 虽然嘴里骂骂咧咧地,这些老兵出身的探子都打心眼里佩服对手的强悍,整支骑军几乎保持了同样的速度,除了当前的几骑,全军都是相当于闭着眼睛在赶路,几十里下来,队形丝毫不乱,这在宋军之中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叹服之余,消息被一路一路地送了回去,直达使团所驻的东流县城中,使团中大部分人都已经安歇,除了正对官道的城门后一处宅院,三进大的院子里到处着油灯和烛火,不时有进进出出的人影闪过。 “彭泽县?来得好快。” 听到最新的通报,刘禹自言自语了一句,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上用铅笔勾了一下,过了许久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看起来这就是他们今天的终。 在他的身边,杨磊手举着一盏油灯,灯光照亮了周边,也就是个方桌大,后者的脸色十分严肃,显然这些消息都不怎么好。 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准备时间太短了,这城中除了空无一人的房舍几乎别无他物,官府所属的府库空空如也,守城所需的军械一应全无,特别是箭矢一类,如果敌人拼了命了来攻城,真不知道要如何抵挡得住。 三千人,多不多,少也不少了,专攻一路的话会造成很大麻烦,毕竟守军人数更少,拼人命是万万不成的,刘禹当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他的表情显得很是轻松,一转头看到杨磊的表情,露出了一个笑容。 “老杨,怕什么,咱们没有守具,他们也没有攻具,拖上几天就成了。” “中书,不是老杨奉承,如此形势,你还能笑得出来,老杨是真佩服。” 刘禹的笑话没有起到效果,杨磊苦着脸摇摇头,城里这些人都是他保护的对象,这还没入敌境呢,都能遇上险境,真不知道几千里路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不过他的话也是真心,刘禹是这里的主官,他的情绪直接影响所有人,能做到如此镇定,在大宋也是少有的,杨磊很庆幸自己的选择。 当然,进城之后他们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就在眼下,城中没有睡觉的还有几百名轮值的守军,他们正在城中寻找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至少房子没有跑,石头木材就少不了,这些东西也是很有用的。 刘禹已经尽力了,如果在别的地方,他大可以穿越回去带东西过来,可是目前这状况,他根本没办法离开,使团中没多少自己人,更别其中还夹着元人,不明~真相之下,没准就会以为他跑路了,那样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不得现在只能就地取材了。 这一次面对的敌人看上去不算多,或许危险不那么大,刘禹笑着拍拍杨磊的肩甲,示意他不必太过紧张。 “天色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宿,去歇着吧,明日里不得就会很忙。” “算了,哪里还有睡意,某去各处看看,中书放心安歇吧。” 见劝不动,刘禹也就不强求,反正敌人今天也不会到,没什么可担心的,天大的事,睡醒了再,他头准备进后厢房,却突然发现一个军士急匆匆地走进来,正是专门负责情报传递的亲兵,难道这会还有新动静?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郎君,彭泽县来报,从上游驶来一支船队,在县城码头停下,船上载着大量军士,数目约为二千左右。” “什么?” 刘禹和杨磊同时一惊,按事先的打探,江州城内不过五千人马,除了张弘范带来的三千骑军外只有原本的二千新附军,这人居然就敢倾巢而出,一余力都不留,还真是不能看。 这个消息一到,两人都明白,最后的那一丝侥幸也没有了,前者还可是为了迎接使团,后者的目地就昭然若揭了,既然走水路,那运的可就不仅仅是人,两人对视一眼,都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睡了,去告知张都统,取消今夜的轮班,让大伙加把劲,不拘官舍民房,都拆了它!凡是可用的收集起来,若是能找到火油就更好,别的能引火的也不要放过,越多越好,要快。” “某也带人去做。”杨磊应声道。 “不,你的人不能动,去做一件事,缴了那些元人的武器,赶到一间屋子里看管起来,四周堆上木柴,谁敢冲出来就火,出了事,由本官一力承担。” 刘禹面色郑重地朝他头,敌人既然要玩真的,那就怪不得他了,真要打起来,看看谁先死,杨磊听完也不答话,冲他一抱拳,转身就出门而去。 既然要打仗了,刘禹当然不会呆在这屋子里,城里守军本来就少,他必须站到城头上去,让这些军士看到他的身影,才能凝聚起军心士气,这tm累的,这一刻,他突然怀念起后世的安宁日子,有多久没有喝酒聊天吹牛打屁了? “你们想干什么?” 城中另一处宅院,比起刘禹那间要大上许多,里面住着元人的使团一行人,当杨磊领着他的手下冲进院子里时,大多都在熟睡中,外厢的元人卫士几乎都是从被窝里被拖出来,起来才发现,放在床头的佩刀已经被收走,面对明晃晃的刀枪,没有人敢轻动。 廉希贤同他的副手柴紫芝是被喧闹声惊醒的,不明就里的柴紫芝见到宋人的举动,立刻上前理论。廉希贤却披着中衣站在廊下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心里隐隐有个感觉,这种感觉从几天前宋人的异动中就有了,到了眼下,哪里还不明白,前面出事了。 “算了,给他们。” 他的一句话让院子里正在推掇的几个卫士住了手,人家早就有准备,真的要动手,吃亏的只能是自己这边,反正事情总要了结,他也不惧怕宋人会怎么样,因为倒底,害怕开战的还是他们。 让他想不通的是,这都已经快到江州了,会有什么事让宋人这般如临大敌?难道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搞不好会要了他的命,一时间,廉希贤仅存的那睡意不翼而飞,一直到被关入院中最大的房中,他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急袭(二) 可能由于地势的原因,漳州这边的情形并没有多少变化,肆虐的暴雨笼罩着大地,丝毫看不出会有减弱的趋势,这等天气,莫行路就算是在雨地里站上一站,也无人受得了。 不过,就在漳州城外的官道上,尽管路面已经泥泞一片,依旧有一队人流在陆续出城,这只队伍很长,前面的人已经在雨雾里失去了踪影,后路还在城中准备列队。 “招抚,雨太大了,不如再等等,某听海面已经放晴,最迟后日,必定会有好天气。” 城楼上,赵介如看着下面大军的狼狈模样忧心忡忡地道。 姜才没有怀疑他的诚意,因为下面的队伍里还有在本地征发的三千民夫,他们将赶着自家或是官府配发的大车走在最后面,为大军运送辎重粮秣,这些人都是他赵介如的子民。 “姜某何尝不知,可是休要几日,就是几个时辰某也等不起了,战情如火啊,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赶到安平桥。” 看在这些天对方鼎力配合的份上,姜才给他留了一分面子,没有出心中真正所想的话“这tm的还不是都怪你,要不是你抽疯干出通风报信的蠢事,老子至于要这么做吗?” 话是这么,雨天行军毕竟乃作战大忌,别的且不,这行军速度就没法上得去。路面太难走了,一脚踩上去便是一个浅坑,驮着人的战马就更无须了,稍有不慎就会撅了腿,可正如他所的,军情已经急如火,再等下去,谁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故。 昨日里勉强同海面上的船队接通了消息,他们将不会等待,如果自己这边没有动作,让陆上的敌人察觉到,把一场偷袭战打成了强攻,那之前所作的一切就失去意义了。 因此,他不但要尽早出发,而且还要力争在船队之前发动攻击,将守军的目光吸引过来,才能为水军创造出最有利的条件,毕竟,敌船的数目太多了,哪怕有三分之一的船开动都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这个后果,他姜才是担不起的。 临行前,所有人不但∈∈∈∈,饱餐了一顿,每个人还分到了一份烈酒,直到这时,他们才被告知自己将会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从琼州带来的将士倒也罢了,大多都是经历过战事的,反应较为平淡,可是那些本地的民夫,一听要去对付隔壁的泉州,表现出来的不是害怕,而是莫名的兴奋! 谁不知道城里到处都是富商,像这种程度的叛乱,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到时候,将会有数不清的财富等着被分配,为此哪怕是豁出命,那也是值的,至于敌人?再怎么强也不会强过身边这些人吧,大宋要是有这么多强军,那还得了! 结果到了开拔的时候,姜才意外地发现,队伍的士气并不比想像中的低落,连带着行军速度都好像快了一些,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好了,赵太守,今日之惠,他日捷报中必会一一奏明,时辰不早,姜某也要动身了,你我就此别过吧。” 见前军陆续出了城,姜才接过亲兵递过来的蓑衣系上,对着赵介如拱拱手道,脚下却丝毫未停地疾步下了楼。 “招抚,万事心,赵某在此恭祝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赵介如的反应慢了一步,等到姜才牵过马这才在城楼上深深施了一礼,对于他的过失,人家一没要挟二没责骂,还答应在奏书上帮着隐瞒,这份情,他得领。 泉州城外的码头上,蒲氏带着随从堪堪赶到,被他放在这里掌事的那个亲信却不在,抓来几个手下一问,是多半在附近的一处仓库中赌钱,当即就阴沉了脸。 “啊!” 这里是蒲氏名下最大的一间仓库,原本是为了堆放西洋货物的,可如今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呦五喝六,蒲氏越看越是窝火,直接从敞开的大门纵马而入,胯下的大食骏马翻开四蹄,重重地冲开人群,掀翻了当中那张临时搭起的赌台,一时间人喊马嘶,各种赌具、财物撒落一地。 “你留下,其余的滚出去!” 蒲氏高踞马上,指着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亲信吼了一句,众人纷纷抱头鼠窜,从装束上,一看就是附近的船工。 “你倒是闲得很,忘了当初吩咐你做什么?” “禀......禀阿郎,的怎敢忘记,可码头上.......码头上无事啊。” 亲信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边回忆一边结结巴巴地答道,此刻外面还下着雨,他不明白郎君这是整的哪一出? “码头上无事,哼,那码头外呢?” “码......码头外?” 码头外,亲信有些懵了,那不就是大海吗?那里会发生什么事,顺着大门看了一眼,突然就醒悟过来。 “阿郎放心,那些船都好着呢,也就是这些天落雨,平日里天天都有看顾的,一保出不了事。” 思路一顺,口齿也伶俐了许多,亲信料定蒲氏是不放心才来看看的,可这样的天气,谁又能做什么?他觉得郎君这反应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某问的不是那些船,而是外海。” “外......外海,那里有什么?” 蒲氏的思路让亲信再次脱了线,若不是泉州湾的天然地形,哪里泊得下这许多船,外面不用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人家躲都躲不过,还能跑来闹事? “不去看看,谁知道有什么,去找人,乘海鹘子四下里转转,若是探得消息,某有重赏。” “阿......阿郎,这个天气,没人愿意出海啊。” 亲信被蒲氏的话惊呆了,出去就是个死,再重的赏也没用啊,他上哪找人去。 “没人?那就你亲自去,出去放话,蒲某人花钱买命,有应承的,某保他家人一世富贵,如何?有没人去。” 见自家郎君发了狠话,面色变得狰狞,亲信不敢再什么,这码头上的情形他很清楚,不要命的混人不是没有,如果蒲氏的话真能对现,没准会有人接这活,当下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发泄了一通,蒲氏这才觉得好过了些,亲信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他的心神不宁,不探个究竟,始终不放心,夏景得没错,门外那些船是他的命,没有了命就什么也没有了,为此,他会不惜一切。 “什么?封门。” 突如其来的消息是从城内传过来的,张青云立刻警觉起来,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讯号,之前虽然禁军进了城,可城门一直畅通无阻,并没有禁止出入,如今这么搞难道是要露反迹了? 因为风暴的关系,他这里同前后方的联系都近乎中断,姜才所部一时无法接通,这个变化显然很重要,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遣个人跑上一趟。 此行他一共只带了二十余人,监视城内、码头及港湾各处已经用尽,身边除去这名手下也基本上无人可用,张青云有些犹豫了,毕竟这里才是他的职责所在。 “掌柜的,码头那边传来消息,蒲家遣人放话,要买命出海。” “什么!” 没等他想出办法,一个新消息就接踵而至,这是再也清楚不过的讯号,蒲氏一定有所察觉了,不管消息是如何泄漏的,都不能再犹豫了,张青云当下就有了决断。 “备马,某要亲自走一趟漳州,此处就交与你了,切记不可放松。” “啊!不行啊掌柜的,太远了,不如让的去吧。” 手下一听就急了,从这里到漳州,还要穿过一个同安县,外面又下着雨,张青云的身体称不上有多强壮,自己怎么敢放心让他去,万一出了事,如何向东家交待。 “他们未必认得你,还是某走一趟,才能确保无误,无妨的,这子路,跑不死。” 张青云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手,很明显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一疏漏都不能有,他不想冒险,只有自己去才能放心。 拗不过掌柜的坚持,手下找来雨具为其披挂上,张青云在他的帮助下摇摇晃晃地爬上了马背,看得手下揪心不已,可前者却坚决拒绝了他的伴随,这里也要留人,否则就会群龙无首,乱了根本。 好在外面的雨势逐渐在减弱,手下将其送上官道,直到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从这一刻开始,战事就将展开,那么多天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张青云的心里隐隐有些亢奋,手上不自觉得加着鞭,座下的马儿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情低吼一声,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越跑越快,翻飞的四蹄带起无数泥浆,朝着漳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急袭(三) 叶梦鼎没有料错,以泉州之变为契机,撬动整个福建路,借机造出一个路臣的空位来,本就是刘禹的计划之一。 为什么选择福建路?不光是因为它下辖一府五州二军,上邻两浙下接两广,人口超过了三百万,地理位置也不错,几乎被群山环抱,另一边则面朝大海,造船业极其发达,商贸更是首屈一指,更在于,不远的海峡对面,矗立着未经开发的华夏第一宝岛!当然这一切现在都落了空,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接到陈文龙的奏书之后,政事堂的反应很快,所有人的希望都只有一个,让事件在路内消化,不给元人以可乘之机。因此,相应的处置来得也很快,军事方面交给了总督广州府军事金明,民事方面则调回原安抚使王刚中,是撤职待勘还是别的不得而知,至于新任的路臣人选则有些出人意料之外。 “大郎,恭喜了,朝堂诸公倒底有眼光,不枉你这番心血。” 这的确是个意外之喜,谁也没想到,政事堂直接让身在本地的侍御史陈文龙接掌福建路、权知福州!要知道他是蒲田人,离着福州不过一县之隔,几乎就是本地人做本地官,这是破例之举。 听到叔的贺喜之语,陈文龙面上却没有多少欣喜之色,制书被他看了好几遍了,依旧想不通自己为何能得到诸公一致推举?难道是由于自己就在这里,方便即刻上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婿亦在此恭贺岳父大人了。” 接到制书的时候,他正与自己的女婿许汉青在府中商议,堂上也只有他们三人,同来的女儿淑姐则在后堂同女眷们一块。 “不必多礼,坐下话。” 陈文龙将制书放到案几上,摆摆手示意道。 “婿看丈人似有不悦,可是有不妥么?” 他的表情瞒不过堂上二人,许汉青的疑问,陈瓒亦有,不过他要沉稳些,没有直接问出来,闻言也看向了自己这位侄儿,想听听他会怎么。 不妥?当然有不妥,他陈文∵∵∵∵,龙不光是本地人,而且本身的品级也不够,之前不过是从六品的侍御史,如今加了官也才只是正六品的礼部右司郎中,而福州却是正三品的大都督州,就算是权知最低也应该是五品,诸公这是病急乱投医么? 他倒不是怕惹起物议,而是这种不寻常的背后,究竟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做为局内人,他自然要思量一下,可这些话又要怎么同这二人呢。 “某倒是以为,妥与不妥,都已是板上钉钉,明发邸报、诏告天下的东西,难道还能推了不成?” 陈瓒的话帮他解了围,的确,已经接下了,多想也是无益,至少在他心中,这是一个做实事的机会,而且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期望,那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叔得是,‘既来之则安之’,是某着相了。” 放开了心思,陈文龙又恢复了之前的潇洒模样,他自失地一笑,带过了这个话题。 “那咱们之前议的事,还做得么?” 对于许汉青这个问题,陈文龙明白他的意思,之前自己不过是朝廷一个钦使,做起事来可以专断一些,如今身份不同,成为了本地主官,那就要考虑方方面面了。同样的事,钦使做得,而路臣则不一定,特别是涉及到蕃民。 “那位金督府,君贲可有接触?此人性情如何。” “放心吧,此人,信得过。” 早在调查刘禹一事时,对于这位同出汪府的禁军大将,陈文龙就下过一番功夫,因此知之甚详。文官评论武官的标准其实只有一个,是否跋扈,也就是听不听话,而这位金帅,可谓是乖宝宝一个,根本没有任何值得道的事。 出身微寒,积功从最低层一步步跨入方面之职,这样的经历同宋时的许多名将是一样的,难得的是不骄不燥,清廉自守。所以现在即使没了靠山,以陈宜中宰相之尊,想要动他也颇费一番脑筋。 “叔、汉青,接诏之后,须得立即赶往福州,某打算今日就动身,这边的行事就照咱们商量的来。招募联络之事汉青你辛苦些,官府这边,叔居中策应一下,正式的文书不日即到,我等各自尽力吧。” 泉州事件一出,牵扯的不仅仅是京师权贵和别路商贾,巨大的利益分配也涉及到了福建路本地,陈家是世家大族,要养活这么多人口,光靠那田亩是不成的,许家更不必,本身就是泉州海商,为了撇清关系,自救也罢分利也罢,都不得不努力一把。 好在结果很理想,自己的岳丈出任路臣,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隐忧,二人的欣喜就摆在脸上,这些弯弯绕陈文龙如何不知,可他也是家族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了本就是利国利家的事,至于这份积极性后面的东西就无须再计较了。 此时,江州境内的张弘范所部刚刚过了马当山,这座奇山有如奔马横卧江边,扼守着一段极为狭窄的江道,江水在这里被一处沙洲分为两路,流速变得湍急,自古便是江防要地。 无须部下提醒,他也知道此去不远就是东流县境,驻马江边的张弘范目送自己的骑军滚滚而过,经过一番休整,全军看上去军容齐整、斗志昂扬,让他不由得踌躇满志。 “水军到哪里了?” 陆上有自己领着不必担心,倒是水路怕跟不上,身后的亲兵闻言朝着身后一指。 “禀上万户,已经过来了,是咱们的旗号。” 张弘范侧身看去,远处的江道上,一行船队正顺江而下,几十艘大船风帆齐张,其势有如奔马,就是比之陆上也不遑多让,他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也不过面无表情地颌颌首。 “不必收敛收藏了,大张旗鼓,我等乃是去迎接大元天使的!” 罢将手一挥,双腿用力一夹,战马陡然加速,穿越侧道一路超过行进的队伍,身后的大旗随风展开,一个斗大的“张”字蜿蜒蠕动,引得军中将中纷纷和应。 “敌已过长岭,离城三十里。” “敌至双塔镇,离城二十里。” “穿过张岗了,离城十五里。” ...... 前方探子的消息流水一般地被报入城中,此刻,刘禹已经将他的指挥所转到了迎敌方向的西城门,在简易的城楼上,几个武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在地图上勾勾划划,面色都有些凝重。 “中书,城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大元使者俱被拘押,形同监禁,这是何意?” 突然一个声音从楼道口传来,伴随而来的是一行人上楼的脚步,当先的文官一脸焦灼,正是他的副手,中奉大夫、和议副使吕师孟,后面跟着的则是使团中的各部属员。 “没什么,将入敌境,预作防范而已,怎么,吕副使以为不妥么?” 刘禹抬眼瞟了他一下,便低下头继续自己的事,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是品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他没必要去理会管不到自己的角色。 “那也不必做得如此......不怕引起两国纷争么?” 吕师孟被噎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语气不觉放低了些,他身后的那些人纷纷私语,看起来这些人的忧虑是一样的,刘禹想了想站起身来。 “方才的探报你们应该听到了,元人数千之兵正疾驰而来,吕副使以为他们会做什么?” “不过迎接我等,何怪之有?” “迎接?” 刘禹被他蠢得笑了,他目光炯炯地扫了众人一眼,这些都是出自京师繁华之地的文官,许多人只怕一辈子都未经历过战事,而领头的这个,或许不光是蠢吧。 “我来问你,此地离江州百里之遥,我等从未派出信使,他们是如何得知此讯的?难道是你吕副使私下里遣人通知的。” “这......” 刘禹的话让吕师孟等人一愣,没等反应来,辩解的话刚刚出口就被打断了, “既然得讯,为什么不先行遣人前来通报,不声不响,大军疾驰如雷,这样的迎接法,刘某未闻,诸位可曾听过?” 吕师孟作何想法不知道,不过他后面的那些人显然被惊到了,事关身家性命,刘禹这么做,的确是万全之策,看着他们的神色变幻,刘禹知道这些人已经想通了。 “那我等在此岂不是......中书可有良策?” 话的人刘禹认得是礼部一个员外郎,当初进京之时就打过照面,刘禹同他头。 “稍安勿燥,诸位也看到了,我等身处城中,他们要做什么,都越不过此城去,敌情未明之前,我等全当遇匪,在此固守待援吧。” “可是援军......从何而来?” 刘禹的话让众人稍安,紧接着便想到另一个关键,这个问题刘禹没回答,只是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也许是被他自信的表情感染了,众人停止了发问,城楼上一时间安静下来。 “来了!” 就在这时,城楼外的守军传出一声惊呼,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都以为是援军,个个面露喜色朝外奔去,只有刘禹心里清楚,来的究竟是什么。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急袭(四 “哗!”得一声,姜才从泥泞中拔出脚,那双生牛皮缝制的硬底战靴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不过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寻了处硬地站定,他双手猛地一使劲,口里不停地“吁吁”作响,扯着缰绳将坐骑从水坑中拉了出来。 他的身后,无数身披蓑衣头戴竹笠的军士在艰难行进着,各部指挥使同他一样身先士卒,嘴里不停地吆喝催促,无奈情势如此,又怎么快得起来? 现在全军都是一个样,没有骑军步卒之分,骑兵们还要多牵上一匹马,人喊马嘶之声此起彼伏,好在队形依然保持完整,姜才心里明白,大伙已经尽力了。 按照脚程算算,他知道现在身处同安县境内,可是走了这么久,仍然没有看到县城的影子,让他心里不免有些焦急,而此行的目的地安平桥还在县城之后,抬腕看了一眼表上的指针,离着天黑只有一个多时辰了。 同陆上相比,几乎处在一条平行上的水军则要顺利得多,在强劲的东南季风助力下,做为先锋的杨飞所部已经绕过了嘉禾屿和浯洲屿,这两个离岛在后世十分有名,前一个叫做“厦门”,后面那个自然就是“金门”了。 杨飞的座船没有来得及修葺,高高昂起的船首上有着明显的碰撞痕迹,有一侧凹了进去,周围的几块船板出现了裂纹,因为不是吃水部位,杨飞也没去理会,此刻他正拿着海图进行对比。 这张海图自然出自刘禹之手,经过了七百多年的变迁,早已物是人非,海岸线的位置、岛屿的大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刘禹一早就告诉他们不要完全照着图来,只是做一个参考之用,饶是如此,这份海图的精准仍为这时空之冠,让杨飞叹为观止。 一路上修修改改,图上已经画得有些凌乱,不过不要紧,只要将正确的位置标示出来,修图的工作刘禹准备放到后世去做,到时候这就是第一手资料,而且是独此一份。 在图上做了几处标记,杨飞将它卷好收入怀中,这是行船之人最为宝贵的财富,其价值远在海船之上,他走到舵桥处,在那里掌舵的是个短小精悍的汉子,黑布包头身上穿着一件短褐,不似寻常的军士打扮。 “郝老二,怎么,这一带很熟么?” 杨飞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人好像从梦中醒来,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的时候,杨飞分明看到他眼中含着泪花。 “是船主啊,小的一时忘了神,恕罪。” 这个郝老二就是当日围攻琼州城的那群海贼中的二当家,差一点就攻破了城池,被俘后刘禹以情相诱让他在水军中效力,杨飞见他是个好手,就要到了自己的座船上,凭着自己的能耐,如今已经成为了舵首。 要说这一带的地形,他记得的只怕比杨飞怀里的那张海图还要精准,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家乡,这也是杨飞放心让他掌舵的原因。 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难免让他想起过往的那些苦难往事,一幕幕地直刺心头,家已经没了,爹娘妹子的坟也多年没有去拜祭,都不知道还在不在,船主的问话不能不答,郝老二收敛心神,指着不远处的的海岸开始解释。 “咱们刚刚过了围头,再往前去就是晋江县沿岸。不瞒船主,小的以前的家就住在那一带,那边的渔家不多,倒是船场很多,都是泉州城中海商所有,再往前一点就到了泉州湾外,绕过拐角看到了锦田山,就是了。” 海岸离得有些远,杨飞听着他的话,频频点头,他说的这些地点都有标注,大致上是不差的,可是尽管有图,如果没有眼前这种熟识水道的人引领,何处水深何处水浅哪里有暗礁都不知道,依然会有不小的麻烦,杨飞很庆幸当日没有杀他,如今可不就派上了用场。 “嗯,好好做,那日侍制的话你应该记得,本官在此重申一遍,答应你的事肯定是做数的。破城之后,姓田的那个官儿自有朝廷法纪,而直接害你家破人亡的那些人都归你处置,等到你大仇得报,再兑现你的承诺,怎么样你不吃亏吧?” “多谢船主还有那位贵人,郝老二这回若是真的遂了心愿,必定以死相报,只是有一条小的不知道当不当讲?” “无妨,你说。” “当年小的走投无路,是寨子里的弟兄收留了我,小的不是为他们求情。只是船主,他们大多都和小的一样,苦哈哈出身,若不是没了活路,谁愿意落草为寇,若是能......宽恕一二,小的保证他们开门来降,如此不费刀兵便可拿下,岂不更好?” 郝老二的这个提议让杨飞皱了皱眉头,对方说得显然有道理,那些都是悍匪,他不可能让海司船队再去跑上一趟,而自己的实力又不够,若是来硬的难免会有伤亡。可是当日他们害死了曾侍朗,刘禹怒火冲冲的样子仍然厉厉在目,这么做,会不会逆了刘侍制的意?杨飞有些拿不定主意。 “郝老二,既然你这么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也不想赶尽杀绝。可你等所做之事实在罪大恶极,不追究是不行的,余者可恕,首恶难逃,那位大当家必须死,如此本官才能对朝廷有个交待,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虽然杨飞没有完全应承下来,这番说辞反而让郝老二释然,因为这表明对方没有骗他,否则先诱降再杀之,官府以往不是没有做过,一个人的命和全寨弟兄的命哪个更重,在郝老二的心中很快就有了选择,他咬着牙点点头。 “那就一言为定,此间事了,小的一定带船主前去,那处虽然有些远,路却是不难走,到时候只管看小的吧。” 事情说定,杨飞不再说话,让他专心掌舵,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将这边料理好了,才能谈及其他,否则都不过是妄言。 “指挥,有动静了。” 船台上的一个军士返身说道,杨飞抬头一看,船身当中最高的主桅上,斗子里有小旗摇动,打出了“前方有船接近”的信号。 杨飞没有向前张望,他知道目标肯定在视线之外,只有斗子上的千里镜才可能观察得到,不管来船是什么,都不能让它返回去,这才是最要紧的。 “传令下去,升起本官的将旗,全船戒备,满帆,加速迎敌。” 接着他拿出了挂在腰间的对讲机,开始联络后面的船只,这玩艺要比旗号好使。 与此同时,座船上响起了阵阵鼓声,一队队军士从舱里跑出来,沿着船舷开始列阵,各持钩枪箭矢弩机等兵器,原本只挂了主桅一根,随着军士们的动作,前后双桅都升起了浅灰色的硬帆,杨飞的将旗被升到桅顶,上书着“琼州巡检司”几个字。 风帆张起,推力来得很快,高昂的船首几乎推离海面,然后带着巨大的铁制冲角落下来,海水被瞬间劈开,形成两道白色的浪迹,船速也越来越快。 随着杨飞的座船一马当先驶在前面,其余的船只在接到指令后开始加速,整个前锋船队一百多只大小战船排成了一个一字长蛇阵形,这是行军的队列,并不利于接敌,可是现在敌情还未明,杨飞也没有急于调整,他在等待,等着对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郝老二用眼睛的余光看到身旁的船主拿起挂在胸前的两个黑色圆筒,将它贴在眼睛上,他猜到了这事物的用途,当日琼州一战,多半就是败在这个小小的双联圆筒之下,不过他并不敢去发问。 “一只,两只,没有了,全是海鹞船,真他妈不要命了。” 看清来船的数目之后,杨飞放了心,很显然敌人并未察觉,否则不会只有两只船,而且还不是大船。 这种船海司也有,通常做为巡船来用,除了单桅风帆,还有两排藏于舷内的划桨,船身前窄中宽,像是一只海鸟,故有此名。 “不要管,加速冲过去!”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似乎在惊愕了一阵之后,才开始想到调头,杨飞冷笑一声,迟了,以自己目前的船速,他们休想跑得了。 傍晚时分,艰苦行军的姜才所部终于到达了安海镇,这里已属晋江县境,而晋江县城,离此不过半日之遥。 延着长达五里的安平桥,姜才带着他的大军缓缓入镇,施忠所领的前部探马早已控制了全镇出入口,这个速度与水军几乎一致,在这样天气下,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看清他的旗号,镇中老小都惊呆了,有着海商传统的他们都知道琼海在哪里,却无人知道为什么广西的兵马会出现在福建路?他们打算去哪里,干什么。 “张榜安民,今夜就宿在镇中,明日三更出发。” 已经快成泥人的姜才毫不理会镇中耆老们的迎接,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人同蒲氏勾结,不过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必要隐藏行迹了,盖着广州督府大印的榜文将会解释他们的疑问,而他自己,只想给爱马洗个澡。 到了一处不知道是征来还是抢来的大宅院,姜才发现施忠早已经等在了这里,面上还有些焦急之色,来不及牵马入院,后者就凑上前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啊!在哪里,快带某去。” 院中内室,面色苍白的张青云紧闭着双眼,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才慢慢睁开,姜才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只感到一片冰凉。 “招......抚,你来了......快......” 话没说完,人就晕了过去。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急袭(五) 卯时三刻,日头将将升起来,远处的江面被一层薄雾笼罩着,白茫茫地一片。从官道上传来,由小逐渐变大的蹄声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奔出城楼的官员们有的神色不变,而有的人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因为这个方向,是通往敌区的江州。 城下的兵马来得很快,两人一排的骑军已经清晰可见,皂衣黑甲盔顶一丛白缨,再也明显不过的汉军装束,击破了众人心中的幻想,胆大者面色不豫,胆小者神情张惶,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 当头的两骑在距城三百步左右的地方便不再前行,而是各自朝左右展开,在他们的指引下,全军延着城墙开始横列,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一人,隆隆的蹄声敲击着大地,如雷霆一般震撼着城上守军的心。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军列在不断地延伸,两头已经看不见了踪影,当中依旧有一面又一面的百户旗千户旗被挑出,后头远处的官道方向,烟尘大起,像是更多的兵马正疾驰而来,仿佛没有穷尽一般。 “龟儿子的,弄啥子嘛,愣个大的阵仗。” 一个守军不屑地嘟囔道,刚好被走近的刘禹听到,他不禁微微一笑,赵应定带来的这些人的确是历经战事的老兵,其中虚实一眼便知,不像自己还得靠情报支撑。 城下的军列终于停止了蠕动,当中最后出现的一面大旗之下,一员大将被一群将校簇拥着策马而出。刘禹冷冷地看着下面,这么远的距离面相是看不清的,他又不想使用望远镜,然而不看也知道那人是谁,好一个“文武全才”的“民族英雄”! 大奸者必有大能,按照历史的记载来看,此人的能力还在他的族兄张世杰之上,不过连伯颜那等人物都会过了,这样的小角色已经激不起他的好奇之心,刘禹只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做。 不知不觉中,城楼上的众人都看向了自己的主官,为此,刘禹特地换上了自己的新官服,朱紫色的三品大员服饰十分合体,穿在一米七七高的他身上更显得修长挺拔,镇定的表情冷峻的眼神,嘴角似乎还有一个轻蔑的笑意,不管是真是假都让人觉得心安。 “中书,敌军势大,可有良策?” 发话的礼部官员尽管压抑了声音,刘禹还是听出其中有微微的颤抖,这是很正常的,当初他不也是一样,事后尿没尿裤子都不记得了。 “吕副使,你怎么看?” 刘禹没有直接答他,而是随意地提到了另一个人,吕师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问到自己头上,不由得愣了一下。 “下官以为,他们似乎没有攻城之意,不如遣人出城与之交涉?” “那副使以为,谁人可担此任?” 刘禹自动忽略了他的废话,几千骑军没有器械如何攻城,摆开阵仗,虚张声势不过是动摇守军之心罢了,如果能让对手不战自溃那是最好,元人这一招曾经屡试不爽。 “这......” 吕师孟左右望去,众人见他的眼光看过来,纷纷低头避开,显然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 “若是中书信得过,下官愿往。” 吕师孟挤出了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换了个语气慨然答道,不知情的话,谁都以为他是自靠奋勇,就连刘禹也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 出城?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不开城门用篮子吊下去,一旦让此人前往,敌人就能尽知城中虚实,刘禹也不过是试试他罢了。 “副使忠勇可嘉,不过还没到时候,且看看他们怎么说吧。” 随着刘禹将手一指,众人将视线转向城外,只见军列中跑出一骑,朝着城下走来,一直到护城河边方才停下,看样子是个小校,来人将坐骑勒住,向着城楼上张望了一番。 “你等听着,此地为大元之境,速速开门纳降,否则大军过处,鸡犬不留。” 怕上面听不清楚,他扯着嗓子连叫了三遍,众人听到这样的话,都是面面相觑,情况很明显了,敌人上来不问情由,这是要开战的节奏啊。 “射他。” 刘禹的反应更是让众人吃惊,他拍了拍身前一个守军的肩膀,指着城下那人说道。 “好咧。” 守军反应过来便是一喜,这么直接霸道的上官还是头一回碰到,很是对他的脾气,当下便从靠在脚边的箭囊中拔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眯着眼睛瞄了一会,然后缓缓拉开。 东流县城自然没有建康城那么大,城下没有羊马墙,护城河的宽度也远远不如,那人离得很近,硬弓的射程完全够了。羽箭一离弦,刘禹就知道守军对的是马而不是人,这么做应该不想落空吧,如果是那个小女孩在此......他的心思微微有些飘散。 “咴!” 果然不出所料,城下的战马突然长嘶一声高高立起,将猝不及防的马上骑士摔了下来,然后自己也呯然倒地,一支羽箭斜斜地插在颈项处,只露了半截羽尾在外面,眼见是活不成了。 “哈哈!” 看着来人连滚带爬地逃向自己的军中,连头盔也来不及去捡,守军们不由得开怀大笑,一时间冲淡了紧张的情绪。刘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个插曲,这么做的目地不是为了激怒敌人,而是想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心,同时也是做给手下看的。 “有些意思。” 张弘范看也没看手下的狼狈模样,也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反而微微一笑,这样的情形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有些意外之处。 宋人有所防备不出所料,否则他不会倾巢而出,而守将的强硬则有些奇怪,颠覆了他平日里的印象,让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 “沿城池打探一下,看看他们有多少人?” 张弘范扭头吩咐了一句,原以为不过一个使团而已,纵然有护卫也就数百人而已,眼下所见正面城墙上就不只此数,宋人莫非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举动?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直到出发前才告知了部下去做什么, 同行的水军不比骑军,下船、整队、搬东西都需要时间,眼下这招“虚张声势”看来落了空,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不过看这城池的守备,张弘范明白对手也是一样,他毫不怀疑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哪怕死点人,能达到目地也就成了,反正那些都是降军,没什么可惜的。 相比这些,他更感兴趣的是城中主官,对手有些本事,才不枉他如此煞费苦心,不过那都是破城擒将之后的事了。 东流县城的码头离城不过二里地,城池本就缘江,因此码头修得也很近,此刻,原本空无一人的码头上热闹非凡,一溜上百只平底双桅大帆船正在陆续靠港,从上面下来的除了一队队的军士,还有大捆大捆的木料等物。 “快,快。” 已经上岸的几个将官都在大声催促着,新来的这个汉军统领可不好说话,现在他们已经在城下列阵,自己这一头如果太慢了,保不齐就会有责难下来,江州那摊子事还没完呢,谁知道会不会抓去当个替死鬼。 攻城虽然是件要命的事,可是眼下也顾不得了,听说对手不过是个使团,想必不会有什么激烈的抵抗吧,心存侥幸的新附军将校们只盼望能将功补过,这功劳自然要着落在那座城池上。 在他们的一齐努力下,从水路过来的新附军二千余众集结得很快,那些大大小小的木料也被分解开来,就地组装成一辆辆的蒙车、云梯等物,将官们都舒了一口气,眼见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整军攻城了。 “千把人?” 收到消息的张弘范在马上坐直了身体,这个数目超出了他之前得到的消息,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兵法有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自己所领之兵五倍于敌,当然就要速战速决,不过打法可能要变一变了。 “去传令步军,分成两个千人队,各攻一门,先登者,本官保他一个实职千户。骑军各部,除扼住诸门要道之外,一应立于阵后,以为策应。” 张弘范思忖片刻,断然下令,随着他的将令,原本簇拥在身边的众将都轰然领命而去,横亘在城西的骑军开始变阵,一部朝着城北移动,留在城西的也开始收缩,只等着做为攻城主力的新附军步卒到来。 城楼上的宋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行动,等到扛着云梯推着蒙车的步卒整队行来,谁都知道一场战事已不可避免,守军们自觉得默默地开始做着准备。一众文官却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纷纷望向自已的主官,却发现刘禹的目光并没有看着下面,而是朝着了大江的方向。 “来了。” 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出了两个字,让众文官大惑不解,什么来了?难道城下的敌军还不是全数,这要怎么打。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急袭(六) 这时空的泉州湾同后世略有不同,大致像一个葫芦状,葫芦嘴由晋江、洛阳江交汇形成,中瓢由几处突出的海角围成了一个内圈,最窄的地方宽不过三十里。 外层则依惠安县的崇武半岛一直延伸开去,宛如一个张开的大嘴,依海岸线遍布着各个港口,港内泊满了大小船只,只余了一条窄窄的水道以供出入。 最外面海角处的金钗山上,矗立着一座石砌宝塔,塔高五层,呈八角形,此塔建于政和年间,据今已有一百六十余年了,风吹日晒之下,看起来摇摇欲坠,内里也显得残破不堪,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 “醒醒,换你了。” 塔顶一间小小的角室,一个普通装束的男子蜷缩着身子一点一点地爬出来,顺着石阶下去,将正在下层酣睡的另一名男子推醒,顺手把几个事物朝他手里一塞,就不管不顾地倒在了一侧。 醒来的男子睡眼惺松地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顺着来路爬了上去,这个角室太小了,整个人在里面只能趴着,脚还不能伸直,要保持这么个姿式一呆就是几个时辰,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男子在角室里趴好,将手上的千里镜顺着开窗递出去,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海湾,眼下天还没有大亮,海面上灰蒙蒙的,除了偶尔掠过的海鸟,没有任何动静。 侵肆了多日的暴雨已经过去,天上虽然还下着零星小雨,可等到日头升起来,就会飘散无踪,今天是个好天气啊,这样的天气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却是好坏参半。 这处观察点已经是整个泉州最远的一处了,他们负责的不仅仅是监视海湾内的敌情,更要紧的是迎接自家船队的到来。因此,尽管很不舒服,男子还是规规矩矩地趴在那里,仔细观察着海面的动向。 过了一会儿,镜头的远处,一轮朝日开始露头,霞光四射,将万倾碧波染成了五彩之色,这样的美景让人流连忘返。在一片金光之中,男子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有一点点黑影若隐若现,他不禁揉了揉眼睛。 “来了来了,莫要睡了,赶紧准备通报下去。”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镜头中的黑影越来越清晰,突然他兴奋地一跃而起,脑袋重重碰在石壁上,顾不上揉一下,转过头就朝着下层大喊道。 “那便是泉州湾。” 伴着初升的朝阳,杨飞所部从黑幕中钻了出来,远远看去,前方的陆地就像是突然凹进去了一块,又像是张开双臂迎接他们的怀抱,泉州的海上大门,已经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时机抓得不错,海湾入口处风平浪静,没有船只进出的迹象,杨飞用千里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 “还成么,要不要去歇息一下。” “无妨的,小的精神好着咧。” 都到这里了,郝老二还里还睡得着,经过了一夜的不眠不休,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他的回答不出杨飞所料,就是他自己,不也是精神亢奋。 昨天入夜之前,将几只出来探查的巡船尽数截住,据打捞上来的人交待,除开他们之外,还有几个方向都有类似的巡船派出。因此,杨飞果断地改变了航向,没有再沿岸前行,而是朝着大海深处拐了一个弯,避开了陆地上可能的耳目,虽然迟了一点,倒底还是及时赶到了。 这只是泉州湾的外围,整个口子超过百里,就凭他手底的百十来条船,是不可能完全封住的,因此他的目标是冲进内湾,堵住那个较小一点的口子,如此方才有可能竞全功。 泉州城外的一处码头上,蒲氏一夜都没有睡好,花了重金买来的人手一番打探之下,没有任何发现,反倒是折损了几只海船,船沉了也就罢了,人死了也就多花点钱,可是他们倒底是遇上风浪,还是遇上了别的什么?蒲氏不敢多做猜测。 好在夜里雨势渐歇,只要过了今天,船队就能重新出海,他在渤泥、三佛齐等地都有泊地,到时候往那边一躲,神仙也不可能抓得住。可是心里一旦有了事,就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之下,终于捱到了天明,才刚蒙蒙亮,他就从一处屋舍中惊醒过来。 “敲锣,把所有人都叫起来,赶紧去!” 一脚将仍在酣睡的那个亲信踢醒,蒲氏红着眼睛喝道,亲信的反应不慢,微微一愣然后马上跑了出去,一头冲上了细雨绵绵的街道。 蒲氏虽然心急,却也明白这不是个简单的事,整个港湾停着超过五千只海船,其中将近一半是自家所有,所需的船工则多达数万人。他们当中大部分都居住在泉州城周边,码头上这些全是家在外地的,差不多就有数千之多,短时间哪里组织得起,可是时间不等人,船队一日不离开,他就一日不安心。 一阵阵响亮的锣声敲响,码头上也开始热闹起来,不明所以的船工们都是懵懵懂懂地,许多人耍了一夜才刚睡下,哪里受得了这个,嘴里自然也说不出好话。 “将他们赶上船,不拘多少,走一个是一个,有不从的,只管拿鞭子抽。” 蒲氏的强硬带来了更大的混乱,一时间,争吵声、喝骂声、推搡声此起彼伏,街道上到处站满了人,失去了秩序,想要如蒲氏所愿,更加难上加难,他和手下们急得直跳脚,过了半晌也没能让一只船拔锚。 “不好了,阿郎,来......来了。” 提着铜锣的亲信突然从街道的一头跑过来,扯着他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蒲氏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闻言心里咯噔就是一跳,忙不迭地朝海港的方向张望,可是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里毫无动静。 “不是那边,是......” 亲信朝着身后一指,码头街道的尽头连着官道,而这条官道通往漳州的方向,蒲氏狐疑地转过身,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仍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不过马上他就知道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脚下厚重的青石板在微微颤动,从远处的街道传来隆隆的雷声,渐渐地越来越大,甚至隐隐盖过了码头上的喧嚣,一个有经验的手下伏身下地,侧着将耳朵贴在了石板上。 “是骑兵,估摸着为数不少,怕有上千人。” 手下听了一会就抬起头说道,蒲氏只觉得浑身血液逆行,手脚一阵冰凉,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这威胁竟然是来自陆地上。 “快,回城,找夏帅,你留在此处,若是实在不行,就如此如此。” 蒲氏倒底是枭雄,一惊之下立刻想到了对策,此地不能再留了,唯一的指望就是城中守军,对于说动夏景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可是事到如今,只能孤注一掷了。正准备上马,一眼看到那个亲信失魂落魄的样子,马上转身安慰他。 “你放心,万一出了事,城中老小俱由蒲某供养,只要有某的一天,必会保证他们衣食无忧。” 见蒲氏流露出少有的诚挚表情,亲信心里明白,答不答应都是一样,答应下来,至少还有个盼头,当下也不再犹豫,狠狠心一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切就拜托了,阿郎只管放心去吧。” 蒲氏不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上了马,街道已经走不通了,他带着几个手下拨马转入小巷,准备从别处绕道进入城中,循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子转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僻静处转上了官道,而码头已经被甩在了身后。 “走!” 蒲氏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狠狠地一鞭打在马后,来的都是骑兵,虽然暂时控制了码头,可是没有人手,他们也开不走自己的船,只要夏帅答应出兵,无论什么样的条件,他蒲某都出得起,这会就让他们得意吧。 “奉诏讨逆,降者不杀!” “奉诏讨逆,降者不杀!” “奉诏讨逆,降者不杀!” ...... 疾驰而来的骑兵们放声高呼,同海上的杨飞所部一样,姜才的骑军跑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才堪堪赶到,码头上的情形让领军冲在最前头的他一喜,贼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为了这个结果,哪怕马力用尽也在所不惜。 这些人马俱是一身泥浆的骑军们在码头船工们的眼里,显得十分狰狞,眼看着当头的大马毫不停留地冲向人群,纷纷四下躲避,推搡中,不少的人直接就掉下了海,更多的人,都在听到骑兵们的口号后,就地抱头蹲在了地上,生怕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神们看到了自己。 人群当中,蒲氏的那个亲信眼睁睁地看着无数骑军驰过街道,他们喊出的口号和打出的旗号都表明事情已经败露了,到了这个地步,一想到城中的老小和蒲氏那番话,他暗中朝自己的几个手下打了个眼色,悄悄地转入了一旁的小巷中。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惊异 “呼!” 东流县城城西,敌军步卒潮水一般地退了回去,在城外丢下了几百具尸体。∑頂點小說,城头的守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都在抓紧这难得的空隙进行休整,刘禹也倚着一面靠在垛口上的大盾坐了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确实有些疲累,昨天夜里就基本没有睡,方才又亲冒矢石参与守城,虽然不曾亲手杀死几个敌人,但极大地鼓舞了守军的士气。好在敌人的攻击烈度并不大,没有致命的石炮和楼车威胁,这也是他敢于站在城头的原因。 护卫他身边的是杨磊派来的几名禁军,这些身高马大的“大内侍卫”没有经历过战事,不过勇武和忠心是不缺的,手底下也确实有功夫,将他遮护得滴水不漏,顺便还增强了这一带的城防。 刘禹左右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守军老卒同他一样坐在地上,正拿出一个硕大的葫芦汲水,那一脸的惬意就像是品尝美酒,其他的守军也是差不多,面上平静无波,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恐惧,这些出自蜀中的老卒确实不俗。 城中没有民夫,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做,这一面城墙的守将是杨磊,此刻他没有时间休息,正指挥着一群人在搬送伤员,当然还有是尸体,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文官打扮,正是使团中刘禹的手下。 方才的攻击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对手是新降不久的新附军,无论是战意还是士气都不算高,张弘范亲领的那部骑军除了掠阵监视,就是充作弓弩手进行远程支援,密度不大的箭雨给守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据刘禹目测,死者不到百人,伤者要多上一些,这一轮的减员就将近二百了,三分之一啊!敌人还有完整的三千精锐,如果张弘范下定了决心不惜拼命,刘禹有些不敢想。 “......各处箭矢均已告罄,滚木石块还有一些,不过士气尚可,张都统那头也是一样,下一轮......不好说,若是......” 过了一会儿,杨磊来到他旁边,低下身体轻轻地说道,话到最后,他顿了一下,然后似乎做出了什么决断,脸上带出一股毅然之色。 “若是情况危急,中书可从城东走,末将带人在此拖住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等有失。” 作为随团护卫,杨磊的职责只有一个,保证这支使团的安全,再往小里说,其实就是保证刘禹这个国家正使的安全,别的都不足惜。 “来,拉本官一把。” 扶着杨磊的胳膊,刘禹从地下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的灰尘,随身朝着城外望去,敌人的步卒已经退回了阵中,后面的弓弩手也不见了踪影,城外到处是倒毙的尸体,偶尔有些没有咽气的还在努力挣扎。 这只是一场不大的战斗,依古人的性格,在史书上不会超过一句话,后世谁又能理解那短短几个字背后的故事?而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短句,构成了我们的历史,想到这些,刘禹猛然转身。 “敌军势大,或许下一刻就会破城,本官不是守臣,诸位也不是守将,守着这座空城有何益?” 没有扩音器的帮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被江风四散开去,听到的人都站了起来,慢慢地围拢过来。 刘禹上前一步,从护卫的殿直手中接过自己的使节大杖,高高举起,两条雪白的牦尾随风而动,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去,所见之处全都是一张张朴实的面孔。 “脚下,这座城池,陷于敌手,又失而复得,江南、荆湖、蜀中还有无数这样的土地,凭什么?要叫鞑子肆意糟践,凭什么?要让父老乡亲流离失所。” “本官驻节于此,此地就是宋土,我等在此就是要告诉他们,大宋将士一日不死,大宋之土一日不失。想要?除非踏着本官的尸体,杀尽这城中的一兵一卒!” “死战倒底!” “誓不投降!” ...... 刀枪被高高地举起,各种口音的呼喊响彻城中,杨磊的心中除了激情,还有着无尽的感叹,他总算明白了这个年青人为什么能得到圣人的青眼,好友的看重,那些说书段子一点都没有夸大,这样的上官值得效死。 “将元人那几个为首的押到这上来,着人转告张都统,再坚持一下,援军一定会来。万一城破,就退入城中,点了那些屋舍,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 鼓舞完了士气,刘禹叫过杨磊吩咐道,有些东西该派上用场了,无数次的经历表明,希望往往就在最后的那一刻,而那个时刻,刘禹相信不远了。 “嗞!”地一声。 张弘范腰间的长刀被他拔出了一半,脸色铁青地盯着脚下,几个新附军将校匍匐于地,身子颤颤发抖,他们个个衣甲不整,有的身上还带着伤。 这个原本完整的千人队回来的不足一半,余下的不是带伤就是失了战心,眼见已经不能用了,这叫张弘范如何不着恼,可是要这么处置了他们?不但他自己知道不妥,就连一旁的亲弟副万户张弘正也频频以眼色示他,意谓不可。 “噌。” 长刀出鞘,张弘范转身下劈,将地上的一张军凳砍得四散开去,他驻刀于地仰头便是一阵大笑。 “哈哈,好一个东流县,倒叫本官开了眼,都起来吧,起来。” 这些新附军也算尽力了,他们本就不是精锐,至少没有一触即溃,杀了这些将校又有何用?让他懊恼的其实是自己,太轻敌了,没想到一伙使节带着千把人,在没有援军和守具的情况下,居然轻易地就扛住了他的攻击。就他亲眼所见,城上落石如雨,那些石块竟然是拆了城中的屋舍,如此妙招,不是历事之人,谁能想得到? 他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能不能破城,而是城中还有自己的人,领头的礼部尚书廉希贤可是大汗跟前的红人,若是真的因为自己的攻击丧了性命?只怕事后的麻烦会不少,当然大汗眼下肯定不会动他,但是之后呢? 就此退兵?不甘心哪,张弘范望着远处的城池,城楼上火红的大宋旗帜迎风飞舞,稍低一些,书着“刘”字的帅旗并排而立,两边的城墙上各部虞侯、指挥、正将、都头,战旗如林,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姓刘的官员又是何人,一切都让他愤怒之余而又有些好奇,想不通这种情况下,守军为何战意十足,他们所恃的是什么?远处的呼喊声清晰可闻,守军显然士气更旺,而他该怎么做。 “领着你的人去后边,将余下的梯子都拉过来,弘正。” 将新附军将校打发走,张弘范目视其弟。 “末将在。” “给你一个千人队,半个时辰之内,本官不想再看到那些旗子,做得到么?” “定不辱命!” 家中排行最末的张弘正没有犹豫,抱拳断然答道,军中自有法纪,哪怕是亲兄弟也没有例外,真的犯了事,处罚只怕比这些新附军将校还要重,他起身接令,朝着那些骑军走去。 骑军当步兵用也是不得已,这三千多人都是他老张家的起家部队,战力是没得说,多损伤一个也会让他心痛。可是目前没有办法了,不破城没有办法向平章交待,破了城死了人没办法向大汗交待,张弘范只想赌这最后一把,这种心态从他出生就流在血液中,天生的。 “禀万户,城头上,城头上......” 一个骑兵匆匆忙忙地赶来,跳下马就指着城池的方向说道,不等他说完,张弘范心里陡然一惊,立刻决定亲自上前去看一看。 离着大约百步远,出了宋人弓弩的范围,张弘范驻马望去,城楼上不知何时竖起了几个高大的木头架子,那当然不是投石机,上面分别绑着几个人,嘴里都被塞上了什么,而当中的一个,熟悉的面容让他一下子就沉了脸。 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张弘范不由得升起一股感叹,对方很明显已经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当真要冒着大汗的责罚继续打么?他头一回有些犹豫了。 “本官什么也没看到,传令张弘正,准备攻城!” 不过片刻,他拨转马头恶狠狠地低吼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觉得城头那个宋人官员在嘲弄得看着他,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一股不服输的拗劲猛地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二百来步的距离,等他回到自己的中军,张弘正已经带着一千多下马的骑军列好了阵,两旁的力士高举木槌,只等那些云梯被送到,就会擂起进军鼓。 “万户,万户,不好了!” 没等他甩镫下马,阵外突然飞马跑来一骑,来人一边策马一边高呼,让他心中又惊又怒,目光狠厉地投了过去。 “码头,江上,大股敌军来袭!” “什么?” 惊异压过了恼怒,张弘范闻言再度变色,江上?怎么可能。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夺船 泉州城中的一处宅院内,夏景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宽达丈余的大床上,到处散落着破衣碎布,光溜溜的两个男女胡乱纠缠在一起,可想而知,这一夜的战斗有多么激烈。≧頂點小說, 夏景将枕在自己胸口的女子脑袋稍稍挪动了一下,顶着一头金发的胡姬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句就翻了过去,沟壑起伏曲线玲珑,一想到昨夜不仅战意又起,可是传入房中的声响越来越大,恋恋不舍的他低下头狠狠亲了一下,这才起身坐好。 “做什么,做什么?老蒲,天塌了?” 喝止了手下的阻拦,夏景光着双脚披了件轻衫就跑出了内室,浑没注意到这是一件女子帛衣,而焦急万分的蒲氏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忙不迭地跟进去。 “夏帅救我!” 中堂上,没等夏景落座,蒲氏就一脸恳求地执手施礼,夏景没有说错,他的天的确塌了,如果不迅速夺回码头,一旦失去了哪些海船,蒲氏一想到这个后果就不寒而栗。 “莫急,坐下慢慢说。”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夏景的脸上还有些不快,不过看在此人曾是房中女子的前主人份上,他也没有过多流露。再说了,蒲氏这么急,一看就有大事发生,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蒲氏的语速很快,三言两语就把情况叙述了一番,夏景越听越是皱眉头,没想到之前那个报信的还真没撒谎,邻州这支队伍不简单!当然是不简单了,大宋打从京师临安府算起,有完整建制的骑军也绝不多见,大部都配在了沿边,侍卫马军司都没多少,更何况是这内地。 蒲氏的要求更是让他为难,他手里的这点兵力,要说也不少了,拿来守城还算凑合,可要是出城接战?心里真没底,更何况还是自己最不愿意碰上的骑军。 “来了多少人,可曾有个准数?” “千人,不,或许不到,最多千人。” 不得不说,蒲氏那个手下还是有点功夫的,光凭听力就猜了个**不离十,夏景一听便连连摆手。 “老蒲,不是夏某人见死不救,你也清楚军中状况,能打的总共就那点人,你说说看,要出多少才能夺回码头,对方是骑军,他不同你打,你能奈何?何况那个报信的也说了,这只是一部。” “可......可是......” 蒲氏脸色发白,他知道夏景说的不全是托词,来军的气势他亲眼见过了,至今想想还双腿打战,夏景所部也算是宋人精锐了,可是真要打起来,说不好结果怎么样,如果打不过,码头没夺回来,这州城又丢了,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蒲,事到如今,夏某也不同你虚言,这泉州城和你的船队,只能选一个,你要是说咱们弃城,老夏就全力帮你夺回码头,然后一齐扬帆出海。否则就倚城而守,等着元人打来,如何,你速速决断吧。” 这个问题蒲氏平日里不是没有想过,可事到临头,只觉得怎么选都是肉痛,不过想想那些海船带来的巨大利益,他猛然抬头,迎上了夏景的目光。 “某猜猜,是船队?” “夏帅,朝廷已有察觉,不知道还有多少后招在等着你我,元人南下尚无消息,不若夺船别走,有夏帅的兵马和某的船队,必得元人看重,到时候,你我再杀回来,岂不强过困守孤城?” 夏景似乎一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选,情势的变化让他的心里也有些不安,没想到速来反应迟钝的朝廷会这么迅速,一招接一招的骗局把所有人都耍了,对方简直就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处处都占了先机,现在他连守城的信心都不太笃定了,所以才提出了两个选择。 如果真的能够上船,凭着蒲氏的实力,冲破海上阻拦直达元人境内并不是难事,凭着自己这支兵马,元人想必也不会吝惜封赏,的确要比呆在这城里要强,眼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赶跑那些骑军? “夏帅,若得相助,蒲某愿以船队的两成相赠,即刻交割,绝不食言。” 见他沉吟不语,蒲氏以为他在拿大,便将早就想好的条件摆了出来,反正现在码头已经落敌手,船队拿不拿得回来关键都在此人身上,分他一点利也是应有之义,否则人家凭什么帮你。 “既如此,分头行事吧,你去召集船工,一俟夏某占领码头,即刻开船,说实话,某也不知道能挡得那些人几时。” 夏景没有在意蒲氏的条件,眼下说这个还太早,他一脑门子都放在如何作战的问题上,泉州很繁华,从城下一直到码头那一带商铺林立,房屋修得满满当当,并没有骑兵施展的空间,对方如果打定主意不与他硬撼,那就达到目地了。 这个决定很仓促,他们要抛弃的不仅仅是带不走的家财,还有那些跟随的人,夏景同他一齐走出大堂,准备换上行装赶去军营,刚要下立阶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发现了天空中出现了异样,一道黑色的烟柱腾空而起,明晃晃地立在那里,两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是港湾处。” “你先去,某随后就到。” 蒲氏一看就知道这是负责监视外海的烽火台给点燃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原本是为了防止海盗偷袭而设的,而现在的海面上哪个海盗不卖他的面子?那就说明来的不是海盗,一个根本无法想像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形成,如果是那样,一切就都完了。 “大伙听着,以某的座船为中心散开,巡弋海面,所有的快船都给老子冲进去,控制水道,全军乘小舟跟在后面,见船就上,不要争抢,统统都有,开始行动吧。” 杨飞利用公共频道向全军发出指令,引来了一片哄笑声,因为这怎么听怎么像是海盗干的事,而他们是大宋水军。 这里已经是泉州内湾,最窄处不过三十里,一百多只大船将来回巡弋,确保无人逃脱,稍小一些的巡船则直接冲入港中,负责震慑敌人,必要的时候也将诉诸武力。而真正负责抢船的则是船上所载的数万名水军官兵,他们从庆元府一路就作为乘客呆在舱中,直到此刻方才能发挥作用。 “招子放亮些,别见了船就不要命了,要挑最大最好的给老子带回来,听明白了么?” “指挥,这些......都是我们的?” “什么你们的我们的,是朝廷的,他们犯了事,自然都要充公入库,不光是这些船,整个泉州城都是,哈哈,赶紧给老子下去,看看人家,动作多快。” 不怪手下们吃惊,就是杨飞自己,何尝不是吓了一跳,一个数字和眼前的实景对比,自然是现在更为震撼。整个内湾,从他这里望过去,密密麻麻的全是桅杆,大小船只就像是叠在了一起,根本看不到后面的港口模样。 一艘艘的小舟被解开,每只小舟载人不超过二十,装满了就跟在巡船后面朝着内港划去,这种小舟原本就是为了抢滩登陆和运送物资而带的,用在这里正好。 天色已经大亮了,从一百多只大船上下来的小舟不一会儿就布满了整个水道,或许是头一回做这种勾当,军士们都压抑了心中的兴奋,直到突然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杨飞用千里镜朝那处看了一下,不禁失笑,那是一艘三桅大福船,至少也在五百料以上,控制了船身的军士们正在准备升帆,一面旗帆升上了主桅,这就是他们欢呼的原因。 “海司这帮家伙,这么快就得手了。” 一旁的郝老二看不清状况,但是听到声音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没想到都进了官军的队伍了,干的头一件事就是抢东西,只不过要论专业,这里的人没有比得上他的。 “船主,港里的人已经得信了,看,那是报警的狼烟。” 杨飞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靠右边的一处山顶上,一股黑烟正在腾空,大概人家也是把他们当成海盗了吧,杨飞做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依旧神情专注地盯着港内,以防出现突发状况。 “指挥,陆上的消息,姜招抚他们到了。” 其实姜才到得比他们还早,不过码头那边乱轰轰地,也就没有时间同他联络,两人通过对讲机通报了各自情况,姜才给他的指令则是加快动作,他也不知道自己能顶多久,因为后面的步军还没有到达。 可是抢船是个技术活,本来水里就慢,还要升帆、起锚熟悉操作,这么多船一起出港也要时间,杨飞只能希望城内的反应不要那么快,能给他们多留出一点时间。 “立刻联络后队,就说某等已经控制海湾,请他们速速赶来。” 想了想,他朝下面的军士吩咐道,这里是他所领的前军,还有一大半的船只落在后面,招抚的话提醒了他,陆上的压力要比他大得多,不得不防。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二张 “老九,你是来迎接为兄的么,如此客气做甚,哈哈!” 一声巨响仿佛从天上传来,炸响在张弘范的脑子里,这个声音有一点点地失真,然而听了多少年,又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个家族的异类,放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不要,偏生要来为南蛮子效力,屡屡给已军制造麻烦,就像一只拍不死的苍蝇,让他又气又恼还无可奈何。¢£, 那声长笑的余音仍在空中回荡,张弘范有些皱眉地望着远处,大江之上帆影重重,何只数百步的距离,这声音是如何传入耳中的?难道说自己因为失落而产生幻听,这让他如何能信。 做为张氏一族最杰出的子孙,张弘范有着自己的骄傲,来人既然年长于他,军旅生涯自然也要更早些,从小到大都是叔伯口中的骄子,每每听到都让他心生不服,压过他便成为张弘范年少之时的一个心愿。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从军中消失,再有一天突然听闻他投奔了南边,听到这个消息的张弘范舒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少了一个竞争者,而是在于自己将会有机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他,让所有人看看谁才是张家的麒麟儿! 可是,绝不是现在!这些日子张弘范处心积虑,不惜昼伏夜出、长途奔袭,为的就是避免眼下的状况,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被围宋人唯一的机会,更加丝毫不敢轻忽对方对他的关注,所以才会倾巢而出孤注一掷,求的就是一个速战速决,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啊。 日头已经渐渐升起,江上的薄雾早已消散,匹马立于高处的张弘范默默看着来船的方向,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此刻刚刚过了江心,数目约在二百左右,载人不过五、六千,这样的兵力当然吓不倒他,可恼人的是,自己刚刚才新败了一场,身后的新附军不用去看都知道面如土色,不得不说这位族兄选择了一个极好的时机。 稍早一些自己肯定会有准备,或许会有别的打算,再晚一点,城已破人已擒就轮到自己在城头调笑他了。眼下么?张弘范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苦笑,进退两难啊,而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当先的那艘大船上,被宋人制式的虎头方牌围在中间的,不正是久违的那位族兄么!张弘范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其人脸上玩味的表情。 就地阻截其登陆么?念头一生便被他压了下去,江岸何等宽广,就凭自己的三千骑军和不到一千的残余步军,真要这么做,只怕正中其下怀,何况背后还有一座不屈不挠的城池! “带上你的人,退回城西,骑军断后。” 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头小儿的张弘范立时便有了决断,事情还没有结束,把这片堤岸让出来,在自己的骑军眼皮子底下,族兄会有胆子登陆么?他倒想看看。 “还真是长本事了,想玩半渡而击么?” 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张世杰喃喃自语道,自己的挑拨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对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退让,眼看着江岸在望,码头上的人影正在退却,不远处的一队骑军却是若即若离,像是断后又像是别有用意。 码头外的港口里已经没有了船只,那些载人而来的水军早就已经返回,空空如也的堤岸上,张家九郎单人独骑有如雕像,卖相倒是不俗,仿佛在向他发出一个挑战:“你,敢来么?” “竖旗、放炮、打号子,全军落锚,弓弩手戒备,选锋次第登岸,上陆后即刻结阵,前出不得超过三十步。” 估摸着离岸还有五十来步的时候,张世杰一扬手臂,大喇叭放到了嘴边,连串的指令被发出。这是最谨慎的做法,有了近百步的缓冲,船上的弓弩手就能为上岸的队伍提供掩护,如果没有江水、船只,这就是最普通的以步制骑阵法,宋人延用了三百多年,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半人高的方牌之后,弓弩手纷纷上前,从缺口处将手中的箭矢扬起,做出了一个抛射的姿式,直到这一刻,岸上的那个人影才拨马而退。张世杰知道对方掐得很准,恰恰在神臂弓的有效射程边缘,不禁微微摇头,这个九郎还是那么喜欢......装逼。 先登的前军约有一千人,以都为单位迅速接近,虽然知道后面有自己人在掩护,登岸之时还是小心翼翼地,前行不过三十步,便依刀牌、长枪之序横列开来,方牌落地、大枪斜指上空,井然有序地结成一个“叠阵”,准备预防前面敌军的冲击。 按宋制,一都百人中,刀牌、枪手不过二、三十人,其余全都应该是弓弩手,而此刻上岸的却不是这样编制。所有的弓弩手都作为远程支援留在了船上,只将前面的盾墙排列开来,让敌人无处下口,稍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毫无动静,张世杰紧接着下了第二道指令。 “擂鼓,前军依阵,进逼三十步,第二部,准备登岸。” 踏着咚咚的鼓点声,刚刚布阵完毕的军列一齐起身,遮住大半个身体的镶铁木牌被举起,一丈多长的大枪被直执手中,齐整的军列如同一人迈步向前,虽然还比不上后世阅兵那样的水平,在这一时空已经是难得的强军了。 在前军开始动作的同时,第二队人马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回上去的,除了加强之前的盾墙枪林之外,还有约为半数的弓弩手,随着军阵的推进,后面船队上的支援距离也越来越远,这些弓弩手将会提供近距离的直接打击,以稳住全军的阵脚。 “走吧。” 冷眼看了一会儿,张弘范便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这个族兄的做法几乎毫无破绽。如果他手里有着一支万人以上的骑军,不管是冲阵还是骑射,仍然有把握将他们打回江中去,可如今这点兵马,他不想白白折扣在这里,而最后的结果也未必会如他所愿。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自然知道进退,罢兵而回也没什么,他的损失并不大,不过都是些新附军罢了,在不久的将来,总会有机会对上,谁高谁低,到那时再分不迟。 带着骑军缓缓朝城西退去,看着远处那座不大的城池,张弘范的心里仍然有一丝遗憾,自已其实做得不差了,怎奈人算不如天算,碰上了个不怕死的,如果自己一开始就全力攻城?或许结果会不一样吧。 “是张帅的旗号,中书,咱们有救了!” 杨磊的语气带着一种如释负重的松快,就是刘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张世杰来与不来他并没有把握,之前的信中也没有说清楚。因为当时一切都是猜测,如果说得太明白,以张世杰的性子有可能适得其反,现在这个结果来看,对于江州一带的打探,张世杰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这才是刘禹最为欣慰的事。 此时他们都来到了城北,这里离江岸非常近,敌我两军的动向一目了然,看着援军不断地登岸,而敌军却在不断地后退,包括使团一众文官在内的将士们都是欣喜万分,这意味着战事行将结束,至少已方已经不用再害怕破城被杀之类的下场。 刘禹也不得不佩服张世杰这厮到的时机非常好,不管敌方如何选择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就如同建康之时他的适时出现,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也不会成为后来小朝廷的中流砥柱。 “要不要开城迎接一下?” 发话的是同样姓张的那位都统,敌人已经退向了城西,城北一带渐渐空了出来,张世杰的队伍正逐步向前推进,其前锋已经到了城下。看着下面整齐的军阵,刘禹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知道这种军阵一旦结成,最怕的就是混乱,敌军有着多达三千的骑军,此刻还不到放松的时候。 大船上的张世杰也有着放松下来的心情,他还真有些担心这位族弟会不顾一切地猛攻,因为要过江他没有带上骑军,贸然在这里接战,地形还是于已方不利的,好在那个小儿与自己想的一样,看起来,大家都不想马上见仗。 谨慎归谨慎,张世杰并不怕他,这股信心不仅仅来源于其麾下的三万大军,打从小起,他对这个眼高于顶的九弟就颇为看不上,不过仗着族中余荫罢了,哪像自己在两国都能闯出偌大的名声。 这次过江,他带来了五千余人,已经是所能抽调出的极限了,因为最近邻州蕲黄一带,鞑子好像有些异动,兵马调动频繁,为了防止有失,他的大部分兵都布置在了沿边,好在对方也大致就在此数,战胜固然不易,战败?那也难。 “敌已退却,儿郎们,随某登岸!” 接连四千人都顺利地上了岸,前锋已经逼近了城下,敌人的骑军虽然还在远远吊着,但显然已经没有了冲阵的打算,张世杰长身而起,举起大喇叭高声喝道,包括他座船在内的一干将士轰然相应,这仗看来是打不起来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很轻松。 “副帅!巡船打来旗号,上游方向有动静。” “嗯?” 正准备跳下小舟的张世杰愕然,赶紧收住脚步回头张望,千里镜的镜头里,白练一般的大江上空,一片黑云正当头压至,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巷战 “装逼”这个词自然是出自刘禹之口,除此之外这小子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词汇,听得多了也就不以为怪了,而此时姜才的行为,就有些张世杰口中的装逼之意。 码头一侧的长街上,原本的喧嚣热闹已不复存在,无论是突然出现的骑军还是被蒲氏手下赶出来的船工都没了踪影,呈现出了一种十分诡异的寂静,除了街口的那一人一骑,还有就是朝阳下拖得长长的影子。 “奉朝廷诏令,御前驻札泉州禁军武卫左厢都指挥使夏景勾结城中不法之徒,意图谋逆,罪大恶极,本官不过奉诏先行,朝廷尚有百万大军云集江左,克日即到。倘有迷途知返者,不论何人,持逆首来归,本官都可保他反正之功,否则大军到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这席话吓住了,蜂拥而出的夏军前部就这么被堵在了官道和街道的入口处,为首的一个指挥使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疯子,这是在叫阵么? 此刻姜才的模样真有点像刘禹故事里的那些猛将,大枪横放在马鞍上,人马从上到下灰蒙蒙的,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 “只有一个人?” “禀都统,确实只有一人,街上空荡荡地,属下惟恐有埋伏,不敢贸然前行,特来请都统的示下。” 听了部下的回报,夏景摸着颌下粗短的胡茬愣住了,骑军他不怕,他怕的是找不着踪影的骑军,对方这么做,有埋伏是肯定的,但是像这种地形,他们会埋伏在何处?又打算怎么迎战呢, 像泉州这类的商业城市,城下都是坊市,各种各样的自建房错乱有致地遍布其中,好吧这是诗意的说法,如果生在后世,夏景肯定会大吼一声“借我三千城管,扫平所有违章......建筑”。 而现在,夏景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可却拿这些东西没有办法,对方在诱敌、在拖延时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进还是不进,都是个难题。 狭窄的街道,并行不过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的阵型都施展不开,就像是城中的巷战,分散推进、逐屋争夺才是常态,要不要这么做?夏景也有些犹豫。 一千多人散落在各处,虽说不上是大海捞针,真的找起来也不会差太远,而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兵马也就这么点,要是再打散了?他也是老行伍了,这难道不就是对方的计划。 只不过,夏景倒是有些高估了姜才,后者这么做实出无奈,步军没有赶到,他怎么可能拿手下一千多个身心俱疲的骑军去同敌人硬撼,而要拖延时间,没有比这种方法更为有效的了,要是真地一片平坦,他还没什么办法。 自然,他自己这么招摇也是诱敌的一部分,在看到敌人一边亮出弓弩一边准备冲上来的时候,就迅速地拨马后退,延着长街飞马狂奔,身后不时传来敌军的大呼小叫,姜才没有回头,估摸着应该有为数不少的敌人跟了上来。 “准备,突击。” 马速很快,不过数息之间,眼见就到了长街尽头,姜才听着后面的声音已经渐远,一边减缓马速一边打开对讲机,不过简单的四个字,街上的形势一下子就变了。 原本寂静的巷子里突然杀出无数的骑兵,从一头到另一头,交叉对冲而过,数百名冲上街道的步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纷纷被冲散撞倒,无须动用兵器,仅凭马力就解决了大多数的敌人,没死的也逃不过后面的马蹄践踏,姜才一动不动地看完这一幕,没有再上前挑衅,而是随着众人一起没入了小巷中。 “招抚,敌军开始分兵了,各个巷口都有把守。” “敌军接近中,还有一个路口,人数约为百人。” “小心,他们要拐弯了,就在你们身前。” ...... 张青云的手下充当起了姜才的耳目,使得他们可以料敌先机、从容应对,就像是一付作弊的牌局,对手的底牌都已经知道了,余下的就是如何见招拆招罢了,这也是姜才敢于同他们周旋的原因。 “x他娘!” 夏景听着不时传出的惨叫声,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这样的仗是他平生从来没有打过的,哪怕是碰上凶狠的鞑子。窝囊,实在是太窝囊了,那感觉就像是他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而那棉花里却带着刺! 事情到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出城时的信心,对方不仅顽强而且狡诈,出于什么目地不言而喻,最怕的是自己豁出这五千人马,最后还是讨不了好,那可能就连城都回不去了。 夏景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姜才,后者却在得知敌人主力尽数出城之后,有了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大胆到他自己后来总结这次战事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决定。 “步军不必前来码头,即刻转向攻击泉州城,先入城者,当记首功。” 此刻步军还在赶来的路上,同骑军相比他们慢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日头已经高高挂起,毫无遮挡地照射着大地,疲累已极的他们接到这样的指令,都在想着招抚是不是疯了? 然而军令就是军令,姜才治军极严,谁都知道他是真会杀人的,无奈之下,领军的都统只能下令所有人丢弃一切不必要的装备,轻装前行,于是包括铁甲在内的这些重物就全都丢给了随军的民夫,他们是没有速度要求的。 这帮充作辅兵的民夫人数非常多,除了在漳州征发的三千人之外,还有从琼州带来的一千多囚徒,包括山匪和海贼,最特殊的是一帮衙役,由于身份的特殊,自然就成为了这帮辅兵的管理者。 会稽县尉郑虎臣仍是一付襥头劲装的打扮,在得知了这伙人其实是官军之后,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甚至还生出了几分立功之意,毕竟自己算是犯了国法,如果能将功抵过,总好过被缉拿或是亡命天涯。 “打起精神来,都跟上。” 在如狼似虎的官军面前,他们这些差役自然是低眉顺眼,可是面对普通民夫,就完全换了一张面孔,作威作福惯了,稍有看不过眼的,道理是没得讲的,沉重的铁尺先招呼上再说,有了他们这帮专业的,倒是让姜才省了不少心。 突然发现随行的官军都绝尘而去,头脑发热的民夫们都明白战事已经近在眼前,那是会要命的。当下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步卒们扔下的事物,放到大车上,对于差役们的管制也不再阳奉阴为,都自觉得加快了速度,一时间官道上车流滚滚,远远地望去就像是大军正在行进。 人都存着一个万一之想,蒲氏也不例外,虽然下了出城的决心,可在结果没有分明之前他并没有跟出去,毕竟高大的城墙能给人更多的安全感,要知道以他的家当,就是简单地收拾起来都不容易,别的不说那满院子的女人怎么办? 因此,蒲氏一边做着准备,一边不停地打探着城外的消息,到了后来自己干脆就到了城门处,从城楼上张望,结果夏景的队伍没有看到,却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 土匪?山贼,蒲氏也不知道哪个词更加准确,一身的泥泞遮住了本身的颜色,只有头上的那丝红缨格外耀眼,刺得蒲氏瞳孔就是一缩,那是他最怕见到的东西。 城门处已经乱作一团,早在来军出现在官道时,蒲氏就一边遣人出去通知夏景一边就地组织人手阻截,让他没想到的对方来得太快了,几乎是不要命地径直扑了上来,直接同出城的队伍撞在了一起,吊桥都没来得及拉起。 不能怪蒲氏反应慢,他本就不是守将,一点经验都没有,稍稍有些迟疑也是很自然的事,哪知道敌人这么不讲理呢,连列队喊阵的步骤都省了,这不科学嘛! 好在他们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精锐之师,加之一路奔袭有些疲惫,临时组织起来的乡兵加上蒲氏自己的院丁,堪堪与之斗了个旗鼓相当。他们冲不进来,也没有被击退,让城楼上的蒲氏为难的是如今几千人马搅在了一起,城楼上的乡兵们无法利用手中的弓弩来帮助下面,随意乱射只怕自己这边首先就会垮掉,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知道了。” 得报后的夏景挥挥手将信使赶了下去,消息不出他所料,码头上的宋人不好相与,只怕为的就是这一刻,打了这么久他已经有了一些明悟,这个码头怕是夺不回来了,如果连身后的城池也失去了?想到这里他一把将之前那个指挥召到身边。 “带着你的人在此堵住,不必再进去了,夏某回去看看,稍后再来接应你等,那是咱们的后路,这里就拜托了。” 身为夏某人的心腹将校,如何不知道,夏景说出这样的话,差不多就等同于放弃他们了,可他能拒绝么?打仗么总会有人先死,一想到城中的家小,他将心一横,干脆利落地抱拳行了个礼。 “都统早去早回,末将定不辱命。” 这一切的变化逃不过探子的眼睛,城门口发生激战、围攻码头的敌军大部散去,姜才明白自己的布置起了效果,这一刻他的心很大,不仅要夺城,还要将叛军中最能打的这一部聚歼在城下。 只不过随后而来的事实证明,夏景敢于公然作反,当然不会是个泛泛之辈,按照他的将令集结起来的骑军,突然之间陷入了敌人之前的境地。堵住街口的敌军人数不过数百,却摆出了一付拼命的架式,正面的阵型如同刺猬,左右的屋舍后到处埋伏着弓弩手,还没靠近,箭矢就飞了过来,就这一刻的死伤已经超过了方才的巷战。 “有没有别路,赶紧带我等绕出去。” 无奈之下姜才只能通过对讲机命令道,他的步军在拼命,敌人有着人数上的优势,还是以逸待劳,只怕撑不了多久,这种突袭一旦打成硬仗,攻击者的士气下降得会更快,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眼下再去计较之前的计划是不是冒险了一些已经没有作用,姜才面沉如水的等待着探子们的回应,别路当然是有的,之前蒲氏回城就是绕回去的。可是仓促之间要在密密麻麻的小巷中找出一条最近的路线,姜才知道也是个难题,再急他也没有过多催促,好在这些探子在此潜伏了数月,这一带的地形早就黯熟于心,没有过多久,对讲机里就响起了人语。 “招抚,从你左侧过去那条巷子,先直走,过去四个路口右拐......应该就到道口了,招抚先行,小的会为你指路。” “走!” 没有等他说完,姜才马上调转方向带人转了进去,近千人的队伍依次跟在后面,从高处远远望去,像是一条蜿蜒的长蛇,为了防止敌人有所察觉,连旗帜都收了起来。 既然是绕,自然路程更为遥远,而速度也快不起来,等到姜才策马踏出巷口,官道上的情形已经历历在目,根本不用探子报来。 “末将失手了,还请招抚降罪。” “快快起来,是本官大意了,赶紧收拢弟兄们,退到那处去。” 步军不出所料地败了,姜才来不及去算计自己的损失,万一敌军衔尾追来,他的骑军还没有做好准备,手上的大枪一指,正是码头的方向。 紧接着探子的来报打消了他的疑虑,敌人没有出城追击,而是选择了回城固守,这样也好,他能专注于巩固码头的控制,那里还有几百残余敌军呢,看起来已经被放弃了。 “施忠,你领所部堵住他们的退路,休要放走一人,其余的人,随某去。” 有些懊恼的姜才将气都出在了敌人的残部上面,现在他们已经绕了出来,差不多到了敌人的背后,以骑军的速度,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击溃他们,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可惜,失去了一个竞得全功的机会。 “夏帅,为何不趁势追出去,全歼这股宋人。” 夏景还没有习惯自己被划出了宋人的分类,猛然听到蒲氏这么说,不自觉得盯了他一眼。 “穷寇莫追,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莫忘了,还有......那支骑军。” 夏景的语气有些萧索,这样的胜仗没有让他高兴起来,城池虽然回到了自己手中,可是差不多两成的人手已经再也不回不来了,那可是自己最为倚重的亲信部下,让他肉痛不已。 “算了,老蒲,现在最要贤的是守住这城、留得性命,船丢了就丢了罢。有些累,先行回去了,没什么要紧的事,莫来烦夏某。” 身材短小的夏景摇摇摆摆地上马而去,蒲氏有些失魂落魄,就这么算了?自家数十年的心血,曾经带来无数财富和荣耀的船队,就这么轻易地送给宋人?城外码头的方向,厮杀声依然不绝于耳,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仅仅一夜之间,一切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这个认知让他热血上涌,一丝狠厉的神色出现眼睛里。 “打信号,命他们动手,立刻!” 蒲氏几乎朝着身后怒吼出来,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拿到,血红的眼睛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码头上的一切,远处港湾内的水军没有得到消息,当然就算他们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所有人都像强盗走进了藏宝库,一个二个的挑花了眼,哪还有精力去顾得上别处的事。 “传令,叫他们都快些,后面还有多少弟兄们在等着,赶紧划出来,莫要挡住了水道。” 杨飞此时忙得自顾不暇了,港湾内没有什么风,抢到的船只就算扬起帆也起不来速度,最后还得靠着人力划浆,这一来就乱了套了。总共只有那条几条水道,稍微慢上一点,就会堵上一大串,又没有交通规则之类的,谁又肯让谁,不得已杨飞只能做了这个交通警察,慢慢疏导着进出的船只。 随着抢到的船只一艘接一艘地被划出港,原本狭窄的水道渐渐变得宽阔,抢船的速度也变得快了起来,前部的水军们都已经陆续驶出来,接下来就该轮着后军的弟兄们上了。 “不好了,指挥,那边起火了。”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杨飞就被传来的消息惊到了,不需要用上千里镜,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一股黑烟冲天而起,火光还不算明显,可是这样的密度下,杨飞看着那些叠在一起的船只,心头就是一紧。 “快,快,冲进去!都给老子冲进去!” 夏日物燥,这海船上所用的不是木头就是布匹,再加上为了防腐,用油的地方也不少,一旦烧起来,就是蔓延之势,杨飞当然不会想去灭火,他只想着在火势蔓延开之前,能多抢到几只船! 正文 第三十章 齐聚(上) 来迟了!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姜才一个人心生遗憾,带着大军顺江而下的平章阿里海牙也有同感,进入池州水域看到了宋人的援军,他就知道张弘范没有得手,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失去了意义。『, 这是一次心照不宣的行动,没有得到大汗的首肯,若是张弘范偷袭成功,抢回了那些俘虏和使者,做了也就做了,大汗绝不会因此而降罪,至于宋人的反应就更无需去理会了。 可是如果没有达到目地,他阿里海牙也不会就这么带兵上去硬干,且不说会不会殃及事实上成为人质的那些人,突然挑起战火,影响了大汗的全盘布署,万一战事胶着或是失利?只怕罢官去职都难以平息大都城里那位的怒火,这个后果阿里海牙想得很清楚。 因此这次的行动,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他的到来也可以说是为了接应张弘范,毕竟对于这个颇有些能力的汉将,他还是欣赏有加的,不会让他白白损失掉。 “属下无能,辜负了平章期望,特来请罪。” 刚刚走上阿里海牙的座船,张弘范就俯身跪伏于地,不敢抬头,他这一次可说是擅自行动,事情没办成还要让平章来擦屁股,反正死罪肯定是没有的,这么低的姿态也能让平章好做些。 “哼,你好大的胆子,罪不罪的先放在一边,说说看,情形究竟如何?” 阿里海牙心里有些疑虑,按他所见,张弘范带了五千之众,又是出其不意,不管怎么说,拿下一个小小的使团应该是轻而易举才对,怎么就会拖到了宋人援军到来? 不光是阿里海牙这么想,张弘范也觉得有些羞愧,他仍是低着头,将自己的行动过程一一述说,尽量用了最平实的语言,并不敢为自己分辨,因为失败就是失败,结果比什么都重要。 阿里海牙听得面无表情,目光飘向远处,宋人援军看起来全都上了岸,那些载人而来的船只都退向了江对面,他们的步卒背靠城池排出了一个防御的阵式,对这边的戒备一点都没有松懈,这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张世杰是个老对手了,年初的征战,整个荆北地区,唯一没有攻下的城池就是那人镇守的郢州,不光是这样,最后还让他全身而退、千里转进回了临安,这样的对手就算是阿里海牙也不敢轻忽。 “.......那人只带了数千兵马,若是平章有意,趁其立足未稳,大可一举歼灭,属下愿为前锋,将功折罪。” 张弘范最后的提议倒是让阿里海牙有些心动,不管是这个张世杰还是城里那个姓刘的宋人,看上去都不好相与,国朝南下在即,如果趁此机会剪除一些绊脚石,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肯定不无益处,不过......阿里海牙微微一笑,没有理睬张弘范,而是将头转向了另一侧,那里站着一个四、五十许的中年男子。 “忻都,你怎么看?” 廉希宪虽然一直背对着他们,可张弘范的话一字不漏地全都进了耳中,前面的倒也罢了,听到宋人将自己的亲弟绑上了城楼,他的面上还是有了一些变化,毕竟那个小弟是家族中非常杰出的人才,大汗也很看重的。 “兵事,平章可一言决之,无论怎么做,廉某都不会有异议。” 因为有汉人在场,两人直接用了汉话交谈,略带了些异样语调的汉话让张弘范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竟然是新任的行省右丞,被绑在城楼上的那位兄长。 廉希宪的姿态只是一个姿态,阿里海牙当然明白不能那么做,站在对方的立场,自己亲弟,一朝尚书的命还不如几个南蛮子重要?放到大汗那里,也是过不去的。 既然没有了动兵的理由,那接下来就只有如何善后了,这种事情自然要着落到张弘范身上,谁叫他是始作甬者呢? “起来吧,遣人去和宋人解释,该怎么说你清楚吧?” “谢平章,属下是来迎接大汗钦使的,因见着有人窃据城中,以为使者为贼人所劫,故而奋起相救,没曾想是一场误会。” 扯淡的理由脱口便出,至于其中有没有破绽阿里海牙毫无兴趣,如果宋人识相,就坡下驴,那真的是一场误会。若是还要斤斤计较,阿里海牙也不介意再来上一回,到那时,就有另外的说法了,廉家也没得话说。 “去办吧,早一些平息事端,大军不能出来日久。” 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对与错,强者为尊,自己能给出一个借口就不错了,哪里轮得到那个宋人多话,潜意识里他更是巴不得宋人挑刺,也省得他白白跑上一趟。 直到张弘范应声离开,那个倚在女墙后的背影都没有动过,似乎在神情专注地看着江上风景,这里就是大汗心心念念的江南,看上去荒无人烟,可是只要施政得当,一定会变成繁华之地,廉希宪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误会?” 听到来使的解释,刘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后世,华夏被炸了领事馆,人家给出的解释是什么?误炸,南海上空撞机事件,人家给出的解释是什么?误入,总之,对于强国来说,一切的行为都不需要什么证据,一个误会就足够了,似乎这么说还是给你面子。 “推出去斩了,首级让随行之人送回去,告诉他们,老子不降!” 这只是刘禹心里的话,并没有宣之于口,一旦这么做了,后果就是要面对鞑子数万大军的围攻,虽然得了张世杰数千援军,刘禹当然明白那是不够的,力量相差太过悬殊。 “这样的解释,本官即使想接受,恐怕外面的将士们也不答应,城外死伤枕籍,我方损失惨重,没有一个合理的处置,断断不行。若是你家主人有诚意,便做些实事,这等虚言,就不要送来了,否则惹得群情震怒,本官也保不住你顶上人头。” 刘禹看也不看递上来的书信,轻飘飘地扔了回去,来使是个新附军将校,看上去是个都头一级的小军官,他从地上捡起书信,正打算退出去,突然转身停下了脚步。 “敢问贵人官职名讳,小的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这乃是我朝新任的祈请正使,中书舍人、龙图阁侍制刘禹刘中书,何等尊贵,瞎了你的狗眼。” 没等刘禹开口,一旁的吕师孟匆匆跑出来接过了话,刘禹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后者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神情。现在顾不上他,送走了元人的使者,他还要去迎接入城的张世杰。 “世......兄。” 叫名字不合适,叫张帅也生疏了些,想来想去,刘禹干脆用上了家里的称呼,两人自建康一别也有很久没见了,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感觉。 “哈哈,子青老弟,别来无恙。” 张世杰没有想那么多,既然刘禹称他为兄,他也就不客气地笑纳了。说实话对于这个年青人,他还是很有好感的,虽是文臣却没有多少酸腐劲,同他一样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当初的印象就很不错,难得现在成了亲戚,就更为亲近了。 “你也看到了,要是再晚来一步,只怕就要给小弟收尸了。” 东流县城的城头,战事的痕迹依然很明显,城外尸体密布,城内守军们将牺牲的同袍抬到了一起,准备火化,这个天气没有办法存留,葬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干脆烧了带走。 “鞑子在蕲州一带有异动,某要做些布置,故而来晚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对于刘禹半开玩笑之语,张世杰选择了正面回答、实话实说,他想说的是自己的处境也不怎么好,已经尽力了。 “还能怎么做,打嘴皮子官司呗,阿里海牙不会久留,他现在不动手,就说明他没有做动手的准备,仗多半是打不起来了,不过也不得不防,你那个族弟,可是个疯子。” “老九么?确如你所言,一旦认准的事就会不管不顾,眼下在你手上吃了个小亏,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日后碰上了可要小心些。话说回来,你是如何当上了这个劳什子祈请使的?元人可不好相与,还有那些汉......人。” 说到汉人两个字,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自己过往的身份,刘禹能够理解他的感受,以他这样的身份,只怕受过不少的白眼,不过此人性格坚毅,倒是一直都没有再起二心。 “哪里是我想做的,朝廷一致推举,圣人青眼有加,糊里糊涂地便跑了来,想要后悔,如今也晚了,少不得要去北地转转,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也就回来了。” 刘禹不想聊这个话题,故作轻松地解释了一番,张世杰又不傻,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闻言不过叹了口气,没有再穷追下去。 “朝廷派了个什么官儿来江州,子青可知晓?” “赵应定赵帅,同你一样都是副使,放心,不是个生手,看到没有,这里守城的全都是他带来的兵,全靠他的提醒,某才没有着了鞑子的道。” 显然这才是张世杰关注的重点,没有人希望同自己组队的是个猪队友,刘禹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他所知也有限,不过这样的消息已经足够了,张世杰有着明显放松下来的面情。 也难怪,无论是敌我哪一方,都很清楚江州的重要性,对于张世杰的安庆府来说,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战友若是太差了顶不住,他就会成为突出部,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张世杰是个老行伍,什么样的兵一眼就能看出来,只要看看那些守军的行事做派,就知道刘禹没有虚言,这些的确都是老兵,有了这些老兵为基础,就能组织起一只有战斗力的军队,当然这需要时间。 “刘禹?” 阿里海牙自动忽略了那些不敬之语,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从来没有出现在细作的探报中,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同一旁的廉希宪对了一个眼色,后者想了又想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无名之辈?一个无名之辈居然就能让素来骁勇、堪称名将的张弘范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南朝竟然卧虎藏龙如斯?这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虞允文,成名之前不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就这些?使者呢。” “禀平章,小的出城时,他们还被绑着,听那宋人的意思,是要咱们先让步,然后再谈......” 能被派去当使者,当然也不会是个愚钝之人,他知道宋人的话肯定不合上官的意,生怕被迁怒了,低着头不敢起身,声音也越来越小。 “呵呵。”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地,阿里海牙突然笑了,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强硬,但也留下了余地,一点都不像他熟知的那些宋人,更不像是个文官。 “好生大胆,就不怕老子一怒之下冲过去,端了这个小小的县城?” 阿里海牙故作粗豪地说道,配上他的面相,倒也是相得宜彰,可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心思极为细腻之人,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 不过远处的那个城池,确实也没有放在阿里海牙的眼里,他知道就连张弘范那点人都可能攻得进去,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不弱自己的气势罢了,宋人的撩拨起没起到作用,他都不是太清楚。 “攻城么,属下愿往。” “属下也愿。” “还有末将。” ...... 七八个声音一齐响起,张弘范等众将都是恭身请命,阿里海牙本就是随口说说,闻言不过笑着摆了摆手。 “宋人的大军到了,尔等还敢口出狂言么?” 廉希宪指着江岸的方向淡淡地说道,包括阿里海牙在内的众人都愣了一下,纷纷调头看过去。 只见远处阿里海牙口中那座小小的县城,突然被人流所淹没,无数的宋军从城池的两端冒出来,沿着两旁的官道慢慢汇聚在城下,远远地望去就像一片红色的潮水,从天上奔涌而下,直有势不可挡之势。 “李庭芝来了!” 阿里海牙知道,这是他的又一个老对手。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齐聚(下) 当书着“参知政事、同书枢密院事、沿江制置、行宫留后、江淮招讨大使”的导旗出现在城下时,到处响起了欢呼声,每个守城将士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那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刘禹也不例外。 同建康之战时的情形刚好相反,在那时,李庭芝所部是预先就联络好的,张世杰的队伍则是意外之喜。眼下,刘禹自己也没想到,李庭芝会主动出兵,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了恰当的地点。 积功升为“钦州观察使、知真州”的苗再成领着前锋已经越过了东流县城,他们没有结阵,甚至都没有整队,一万多人就这么分成两股扑向了前方的敌军。杀声漫天、旌旗遍地,又加之张弘范不在军中,面对这种不讲理的打法,张部几乎未触先溃,失去冲刺空间的骑军首先退却,士气本就不高的新附军哪里还撑得住,杀得性起的苗再成丝毫不顾强敌在侧,一路追着将他们赶过了马当山。 “看到没有,这便是建康之败的恶果,你几曾见过他们敢这么打?” 张弘范等众人都是面面相確,张部根本就没有再战的准备,对方又以步卒为主,一退之下损失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而平章所指的当然不是这个。曾几何时,躲在城池后面都战战兢兢的宋人,居然敢在野外追着骑军打,谁给他们这样的胆子? 败生怯意、胜起骄心,在座的都是宿将,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心气高了便会头脑发热,对于行军打仗不是什么好事,然而,宋人积弱已久,眼下正需要这股子心气的激励,这样的宋人对于南征大计是不利的,也就是平章嘴里所说的恶果。 “仲畴,再遣个有份量些的人去,实在不行你亲自跑一趟,放心,他们不会杀人。” 暂时的低头也是无奈之举,李庭芝的举动颇不寻常,要说这池州算是江东路所辖,他这个江淮大帅想要怎么做都很正常,可这突然而至的大军,让阿里海牙敏感地意识到了有不妥,莫非宋人也有和张弘范一样的心思? 这是很要命的事,离此不远,江州的守军已经被张弘范抽调一空,更远一些的鄂州,自己带来了大部分的军力,由于还要分兵袭扰安庆府,数量上已经处于了劣势,而李部在目前还在源源不断地开来,早就超出了救援的范畴,他们想干什么? 东流县城的城楼上,刘禹也有着同样的疑问,因为,这人数实在也太多了一点,李庭芝亲领的中军还没有过完,后方淮军大将许文德就出现了在视野中,等到江面上,书着“左武大夫、知无为军”旗号的大船逆流而上时,这份疑虑就变成了惊异,沿江几乎所有的兵马都来了! “步军不下六万人,水军约有万余,大帅莫非是想......?” 张世杰目测了一番说道,这个数目同刘禹掌握的差不多,已经是李庭芝所能调动的大部了,反观鞑子,从荆北一带直到江州,算上溃军也不到五万,阿里海牙带来了约为三万人,其余的全都分散在蕲黄一带。 加上张世杰的鄂兵,还有淮西夏贵余部,刘禹突然发现,这一带宋军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鞑子。敌人的兵力还在集结中,最近的也不过才到襄阳府,而鄂州这个前出部,现在堆满了粮草军械,刘禹张大了嘴,张世杰低下头若有所思,一时间都无语了。 建康之时,刘禹就曾有过这种想法,追着溃兵直趋荆北,将战线拉回到开战之初的势态,最好是重夺襄阳府,那样的话大宋还能再喘上几年,失去了数十万老卒的元人,再狂妄也不可能继续打下去,可是如今? “无他,为子青壮行尔。” 两人的表情被李庭芝尽收眼底,一落马,他就摆了摆手说道,刘禹听完松了口气,张世杰则有些患得患失。 “不是某不想打。” 李庭芝一边走一边同他们解释。 “打不得啊,今时不同往日,鞑子人数虽少,战力犹在,且是以逸待劳。凭着这股气势,拿下江州不是问题,再远就力不能及了,可江州本就被子青说下,根本无须再动刀兵。” “先说你的安庆府,可有把握拿下蕲州进逼黄州?” 看着张世杰,李庭芝出口问道,前者先是一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的兵和其他宋军一样,擅守不擅攻,攻入蕲州不难,可如果鞑子据城而守,再以轻兵袭其粮道,或是断其后援?张世杰摇摇头。 “再说淮西,若是本帅敢调夏部出大别山,宿州之敌就敢跨过淮水击寿春,失去了这两路的策应,想要拿下鄂州城?难。” 这些刘禹早就想到了,李庭芝的分析倒有一大半是说给张世杰听的,两人的关系有些复杂,只是名义上的隶属,牵制的意味更多一些,而以张世杰不甘屈于人下的性子,只怕强令他是不会听的,要想说服他只能拿出事实。 和约一日未结,战事便一日不算停,所以张弘范敢漏夜偷袭,李部沿江大出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他说的为某人送行,刘禹也只当客气而已,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其中或许另有深意。 “苗再成回来了。” 李庭芝解下头盔递与亲兵,随手一指说道,通往江州方向的官道上,那股红潮正在回卷,与追击时的散乱不同,返回的前锋已经结成了行军队列,军士们扛着长枪,手里拿着敌人丢弃的甲胄、兵器、旗帜等物,个个兴高采烈,不一会儿就响起了一阵歌声。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歌声是从城头的守军开始的,紧接着,城下的淮兵、鄂兵、江南江北蜀人各种各样的腔调一齐唱起,虽然听不太分明,可那种雄壮的气势仍然让刘禹心生豪迈,这个时代居然还有军歌。 “自端平始,很久不曾听过了。” 李庭芝轻声叹了口气,几个人都沉默下来,不愿意去打扰将士们的欢乐时刻,这样的时刻太少了,都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合围 几乎就在李庭芝的大军到达东流县城的同时,金明的督府仪仗浩浩荡荡地沿着官道开进了泉州地界,身后人流滚滚,光是气势,并不下于李部,当然只能唬住外行人罢了。 “督帅,来得好快,末将奉姜招抚之命特在此迎候。” 绕城前出一直过了洛阳江到了惠安县境内,施忠手下的探子才与金部前锋碰上,而金明本人,则领着督府护军跟在后头。 “老姜到了?你们打的如何,水军呢。” 见施忠郑重其事地给自己见礼,金明用手上的马鞭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下,然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唉,别提了,一提起老施就觉得丧气。” 施忠一边摇头一边上了自己的马,同金明并骑而行,仰着头回话两个人都很难受,他手下的探子在前面带路。 “......狗日的太难啃了,不过数百人,前后夹击死伤殆尽都不肯降,这样的好......怎么就成了叛贼呢?” 金明耐心地听着他的抱怨,战势无常、胜败难料,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因此无论什么样的结果他都有心理准备。 小败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目的还是达成了,敌人龟缩城中,将海港和码头都弃之不顾,等到自己来了,便可从容合围。而像那种奇迹般的一击即中,以金明的沉稳性子,是不会做那种奢想的。 至于施忠的感叹,他同样心有戚戚,年初殿帅韩震身死,御营俱哗,他不过是马司一个小小的军将,侥幸没有卷入,还要奉调去平叛。多少昨日还把酒言欢的同袍好友,立刻就成了生死大敌刀兵相见,他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你还没说水军,他们的行事还顺利么?” 金明拍拍他的臂甲,将话题岔开,水军的成败是那个小子所关注的,只不过,关山重重,却不知道他现在到哪里了。 “水军,还真是一言难尽,等会子你就看得到了。” 虽不知是何意,金明也没有也过多追问,不过,等到大军过了惠安县城跨上洛阳桥的时候,施忠所说的情形还真的让他看到了。 洛阳江汇入泉州湾,这里离着港湾已经很近,那只是图上距离,可让金明诧异的是,远处的天空竟然是黑色的,巨大的烟幕遮住了太阳,不断升腾的烟柱间杂着火光,那正是泉州港码头的方向。 “这大火?” “贼人自己放的,点着了停泊的海船,一烧就不可收拾,火势太大了,连陆上的屋舍都被波及。我等只能推倒了几排房子以做隔离,放火的人已经抓到,据说是蒲某授意的,这个狗~娘养的,真不是东西。” 这个变故出人意料,虽然施忠说了大火已被隔离,倒底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一路上他再也没有发问,剩下的事还是亲眼看看再说吧。 “诸位父老、乡亲:本官是奉官家的旨意,前来清剿逆贼的,这些人是谁大伙心里清楚,尔等有无勾结串连之处,本官不信空口白牙,检举、告发将那些逆贼的党羽都揪出来,如此才能肃正清源,换得一方安宁,否则。” 姜才的手一挥,指向了不远处的港湾,大火烧得噼啪作响,不时就有屋舍倒下,黑烟滚滚直冲天际。 “看到没有,贼人毫无人性,为了造反无所不用其极,你们有些人的家已经毁了,其他的人莫非也不想要家了么?” 站在一处被推倒的房子上,姜才举着一个大喇叭正在训话,下面站着数以千计的人,看来都是居住在这附近的,有普通的百姓,也有部分作船工打扮,他的步军在外面围了个圈,步卒全副武装警惕着四周,以防发生骚乱。 “还在恼?贼人不过狗急跳墙,自己没有伤到就成了,不过少了几只船而已,别一付死了老子娘似的衰样,好不丧气。” 训了一通话,他将手里的喇叭扔给部下,让他们继续,一把从高处跳下来,顺手拍了拍蹲在一旁的杨飞,一番话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训斥,杨飞听了眼皮一翻。 “我的招抚,那不是几只,是几千只!奶奶的,老子早知道是这样,就......” 就了半天,杨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其实没什么做错的,就算是一开始就一拥而上,所得的也不会比现在更多,倒是很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可是那股子口气闷在胸口,怎么也发不出来,让他很不舒服。 那些船早就被视为囊中之物了,好端端地突然被人给毁了,换了谁谁不郁闷,姜才摇摇头不再多劝,他自己还郁闷着呢。 “海司的人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吧,补充完了粮食、饮水就会开拨,他们要赶在八月十八大阅之前回去,再不走就迟了。” 这是之前就定好的,姜才不过随口问问,不过杨飞说得没错,眼下离着八月十八没多少天了,真要误了阅期,事情可大可小,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行了,别哭丧了,咱们自己的船只要看顾好,这伙贼子能烧一次保不齐就能再干一次,要再让他们得了手,哭都没处哭去。” 姜才的担心不无道理,这里还在敌区,百姓比官军还多,谁知道哪个会是蒲氏遣来的,因此他方才才会将他们收拢起来训话,可想而知大部分都是安份的百姓,决不会抛家舍业去从贼的,要揪出那些看不见的黑手,还得指望这些人的觉悟。 这些事情他原来是不懂的,只知道行军打仗,现在慢慢地已经有了一方主官的做派,不知不觉中,行事思维都有了那个小子的影子,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出来。 “你说多少?” 听到姜才嘴里的数字,金明鼓起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数字他是第一次听到,姜才自己当初听说时也差不多是同样的神情。 “原本有五千余只,一场大火烧去了小半,杨飞他们拼死冲进去,事后点算了一下,一共抢得大小船只三千余只,其中一千归于海司,其余的会照子青所说的解往琼州,用于组建琼州水军和市舶司之需。” 刚看到二人在那里耸拉着脑袋一脸的懊丧,金明还以为损失有多大,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要知道这是海船,最大的那种造价不菲,足可以在临安城中买下一座大宅子还绰绰有作,三千只,我的天,金明的脑袋里反反复复地响着这几个字。 怪不得刘禹会处心积虑,不惜设下这么大一个局,怪不得蒲氏会狗急跳墙,做出这等抄家灭族的大事,倾国之资啊,任是谁在这样的财富面前都不可能淡定,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督帅,这么多人,你是从哪找来的?” 紧接着,就轮到姜才等人吃惊了,无他,金明的军容太盛了,旌旗弊日、刀枪如林,除了队形不甚齐整,数量绝对惊人,姜才大概目测了一下,怕不有数万人之多,可据他所知,两广、福建各路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兵马。 “这个么,还要多亏那位状元公。” 金明没有卖关子,他的军队看着人数不少,其中绝大多数都不是军人,甚至于不是汉人。真正的禁军军士寥寥无几,他从京师带来的两千余人,还有在福州征得的不到两千人,这就是全部了。 “畲人?” “嗯,四万余人,由十几个峒主领着,居中调度的是陈状元的亲族,他的族叔和女婿。” 金明简单介绍了一下陈文龙的情况,这个人他也不怎么熟悉,当初人家是主动找上门的,他既是朝廷的钦使,又是新任的本地路帅,金明当然不疑有他,人家可是举全族老小作保的。 “这样不会出问题吧?” 姜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他的步卒里也有着不少异族人,可仅公才只数百而已,出不了什么大事,这可是数万人,远远地超出了宋军的数量,万一有事,就是天大的麻烦。 “某又不是神,如何料得到,眼下最要紧的是平息叛乱,别的以后再说吧。” 金明摆摆手说道,要是有选择他如何会这么做,朝廷派不出兵,他也变不出,先利用这些人稳定住局势,再树旗招兵,这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子青那里,是否出了什么事?” 两人望着视线不远处的泉州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姜才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心下不免有些担心。而金明出京要比刘禹早得多,所有的消息都是从邸报上知道的,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也想知道。 “......照日程算,如今只怕已经过了江,你我在此担心也是无益,不如多想想如何拿下这泉州城,依某看,那小子既然敢去,相信一定不会有事,走吧,找个地方合计合计。” 孤身入敌境,要说没有凶险,谁都不会相信,不过事到如今,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对姜才而言,这个消息比不知情还要糟糕,他苦笑着摇摇头,起身跟上了金明的步伐。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交割 “贾某人死了。” 借口有些劳累,李庭芝让刘禹安排一间僻静的屋子,两人来到城下的那所大宅子,刘禹走在后边,刚刚将房门带上,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一件明载史籍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流露出什么惊诧之相,然而这付平静的面容在李庭芝看来就有些意思了,被人这么盯着总会有些不自然,刘禹赶忙摆摆手。 “相公莫乱猜,不关小子的事。” “某知道,是陈与权的首尾。” 李庭芝指了指身边让他坐下,刘禹有些好奇他找自己会是何事,同贾似道之死又会有什么关系,默然了一会,李庭芝才重又睁开眼。 “消息是福建传来的,说是行至漳州,水土不服暴病而亡,连贬所都未至。其属吏翁应龙,幕僚廖莹中、王廷追毁文字,除名,勒停,送韶州羁管,又籍其临安、台州之家,当真好手段。” 这件事情是不是陈宜中授意的,史书没有记载,不过要说他毫无嫌疑,也不尽然,因为贾某若是起复,威胁最大的就是他,只不过刘禹还是不明白这和李庭芝兴兵到此有何关系。 “在他们的眼里,某亦是贾氏一党。” 原来如此,以两人的渊源,外人做这种猜测也属正常,刘禹要是不熟知历史,也很可能不会同他推心置腹,更何况是他人。 “非是某恋栈,这个边帅,李某早就不想做了,处处受制日日提心,子青你看看,是不是又老了许多?”李庭芝指着发白的鬓角,自嘲道。 “相公言重了,公乃东南柱石,朝堂上下哪个不知,岂......” 刘禹正准备出言宽慰,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子青可知,两淮当面,宿州、颖州、徐州敌军云集,淮西已达八万之众,淮东亦有五万之多,军报每日里雪片似地飞来,任谁看了都会如坐针毡,若是他们此时换了某,倒也轻省了。” “果真如此,方是国之不幸。” 刘禹能想像他的心情,明知敌人的动作,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弄点粮食还得偷偷摸摸,不是忧国之人,哪会如此?可是现在发现自身难保了,难免不会有些紧张,说倒底还是为了国家,不过,朝廷真的会做傻事?当然不会,陈宜中没那么蠢,这个烫手山芋别人也不会去接,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子青,元人大举在即,你去与不去都是一样,何苦还要走上一遭?” “拖得一时是一时吧,无论如何忽必烈兴兵总要有个借口,朝堂诸公不欲与他口实罢了。” 元人还没做好准备,宋人根本没有准备,光靠几个人的努力,又能改变什么?朝堂上下心存侥幸,就是普通民众又有哪个愿意再起刀兵?这些边关军报送上去,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充耳不闻,严重些的更会被认为是心怀叵测。 “相公多虑了,你这位子,纵观朝野上下,不是小子狂妄,敢坐、想坐、坐得住的,只有刘某,诸公皆是怕死之辈,贾某之事,以某看到此为止了,陈相他们还顾不上这些。” 刘禹的大言不惭没有让李庭芝取笑,这小子的狂妄不是一天两天了,相反,李庭芝倒是很欣赏他的直率,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展现出来的能力。 “那位赵副使,子青见过了吧,此人究竟如何?” “非是庸臣,不过初临江州,元人不会给他太多时间,所以有些话,相公还须当面与他分说,元人的动作不妨也透露一二,事关身家性命,此人应该会听得进去。” 刘禹知道自己的份量,同样的话在李庭芝的嘴里说出来,效果可能会更好,因此他并没有将元人的动向告诉赵应定,怕吓倒了他。 元人一旦南下,江州势必首当其冲,身后的池州残破,太平州也是差不多,江州就成了事实上的江南屏障,刘禹隐隐想到了李庭芝大举而来的真正用意,就是在即将到来的战事中,坚定这些沿江守臣的心。 对于刘禹的判断,李庭芝一向都很看重,闻言点点头就闭上了眼睛。他也是昼夜兼程赶的路,身体已经有些熬不住了,一放松下来,疲累感便接踵而至,刘禹见状,放轻了脚步,他准备出门去叫那些亲兵来,让李大帅好好休息一下。 “子青,你说若是某真的意图鄂州,可有胜算么?” 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了李庭芝的声音,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可是谁都有个万一之想,他刘禹又何曾会是例外?可是只要一想到其中的凶险之处,以及不可预计的后果,刘禹仍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 就在二人密谈的当儿,元人新的使者又进了东流县城,张弘范没有敢亲身犯险,只是照平章所说选了一个有份量的人,而这个人张世杰同样认识。 “老十?” “见过大兄。” 保定路行军副万户张弘正满脸苦笑地行了个家礼,他没有其兄那么傲气,对于这个投了敌国的族兄,也没有多少感情,能被派来充当这个使者,自然还是身份的缘故。 “说吧,老九怎么个意思,打还是不打?” “大兄说笑了,一场误会,一见大兄的旗号,某家兵马不就退却了?九哥的意思,不若休兵罢战,也免得伤了和气。” 张弘正的腔调和之前的没什么两样,张世杰一听就笑了,眼见形势不对,马上就变了一付嘴脸,刘禹说得没错,这些人就是狼子野心,只信奉实力,自身强大了,他们也就老实了。 “这个某做不得主,不过你此番若还是只带了张嘴,某劝你还是回去吧,省得一会惹得群情激奋,为兄的面子也不好使。” 张弘正一脸讪笑,刚要想再说些什么,得到消息的刘禹“蹬蹬”上了城楼,眼下大军云集东流县城,可这个县荒无人烟,后勤全无保障,还要靠着建康府的供给,这件事必须早一点解决,不过他面上却是不显。 “张弘正?” 这个名字被刘禹暗自揣摩了一番,此人在史书上没有其兄有名,他只干了一件事,活捉了起兵抗元的文天祥,不过这模样看上去也只是平常。 等到来人将事情又说了一遍,刘禹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一言不发、神色冷咧地盯着他,张弘正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从身后的随从手里拿过来一个包裹。 “就是此人,误认了贵部,我家兄长受了蛊惑才会有此行,他尚有要事在身脱不开,特命末将前来致歉,并送上此人首级,还望贵使见谅。” 包裹里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宋人打扮,据说是新附军的一个都统,怕刘禹他们不信,张弘正还递上了一个腰牌,以证实其身份。 “拿去示众,通告全军。” 刘禹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吩咐道,真与假不重要了,元人既然递了梯子,他也只能顺着踩下去,时间上耽搁不起,早一天拿回江州,就能早一天布防。 “贵使容禀,此次前来,除了解除误会,还有一事相求。” “喔?” “既然误会已消除,可否让末将见一见本朝使臣,之后要如何行事,也须得议出一个章程,贵使以为然否?” 元人愿意根据和议交出江州,或许是形势所迫,不管怎么样,刘禹都不会阻拦,廉希贤被绑在城楼上已经很久了,再不松开,只怕这小子就站不起来了。 由于双方都有相同的意愿,一应交涉进行得很快,就在东流县城的城下,廉希贤的副手柴紫芝来回奔走,终于达成了一个双方都认可的流程。 首先自然是双方各自退兵,阿里海牙和李庭芝的大军都要即时退却,只留下的二张所部各自四五千兵马用做监督,倒也算得上旗鼓相当各不吃亏。 “老刘,袁兄,两位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县城的码头上,刘禹送走了两位老朋友,这一次相见太过匆匆,连话别的时间都没有,刘师勇的水军载着袁洪押运的辎重,成为第一批离开的兵马,二人在船头上不停地招手,这份友谊是并肩作战结下的,大家都十分珍惜。 大军退却之后,双方就地交割,张弘范交出江州,刘禹将一众俘虏还给他们,赵应定率所部接掌全境,完成协议后,使团将会重新北上,直到进入大都。 “这便是江州?” 城头重新插上了大宋的旗帜,刘禹带着一干使团中人骑着马儿从城门进去,看上去百姓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一切都和平时一样,该干嘛干嘛,没有什么夹道欢迎的人群,百姓们除了好奇就是一脸漠然,这样的得得失失或许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吧。 只不过,在人群中刘禹意外地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若无其事地站在人群中,目光扫过来,才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倒让他不由得惊喜交加。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推演(上) 江州州治所在的德化县城,在夜幕中显得异常高大,其坚固程度于沿江一带屈指可数,二尺见方的石砖被厚厚的灰浆包裹着,就连青色的苔藓都不常见。 “淳佑年初,江州大水,旧城墙多被冲毁,守臣张载厚奏请朝廷,于现址之上重筑了此城。历任郡守不断加固,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刘禹没有回头,他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只不过李庭芝的言外之意他还是听得出来,再坚固的城池也要人去守,否则不过白白便宜了敌人罢了。 这里是江州城中最负胜名的“浔阳楼”二楼大间,刚刚入夜,楼里楼外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喧嚣热闹,甚至看不到一个跑堂的侍者,门前并立着两名军士,标准的禁军服色,手执长枪警惕地注视着街面,尽管街上空无一人。 宋人接管城防还不过一天,虽然城中没有禁夜,可是已经习惯元人统治的百姓哪里知道,照常早早地就返回了家中,以防撞上巡夜的守军。 “得得。”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疾驰而来的一阵马蹄声,为首之人朱袍翅帽、玉带环腰,竟然是个三品大员! “到了么?” 赵应定在楼门前甩蹬下马,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亲兵,急急地问道。守兵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各自朝边上一让,将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 “......自宿松始,不过半日就可到黄梅,间道而出,昼伏夜行,不过旬日可达蕲春,破城渡蕲水直抵河口,用不了五日。” “就算一切如你所愿,鞑子出其不意之下丢了蕲春城,别忘了,浠水之侧还有至少过万人马,只需要挡住你两天,阳逻堡的援兵就能将你围于蕲、浠二水之间,到时候你进退不得,后援无继,要在鞑子骑军眼皮子底下渡蕲水,三万大军能有三成活着回来都算是侥幸了。” “淮西呢....淮西兵出大别山,总能牵制住鞑子大部吧,某就不信了,那阿里什么的敢不管不顾,轻出阳逻堡。” “阿里海牙手上足有四万人,就算分出两万,仍有两万,且多是骑军,轻骑疾进,如何留你不得?” 刚刚走到楼道口,上面就传出一阵吵闹声,赵应定听出较为年轻的一个声音是刘禹的,而当中的内容,让他越听越是心惊,竟然是这样的军国大事,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宣之于口了。 “赵副使到了,来来,某与你们引见一下。” 刘禹首先注意到他的到来,停下了口中的争执迎向他,赵应定同他点了点头,却是自顾自地走向当中的李庭芝。 “可是祥甫相公?下官赵应定,来迟了,万望恕罪。” “客气了,这位是张副使,你二位比邻而居,正要好生亲近亲近。” 李庭芝将他让到当中的大桌边上,指着桌上另一人说道。那人眼见来了人,好像还有些不愿起身,匆匆同他见了一礼,仍是伏在了桌上,眉头紧皱地盯着铺在大桌上的一付舆图,手中拿着一个小兵模样的东西,赵应定也不以为忤,凑上前去一瞅,却是江淮一带的形势图,画得甚为精细,一看形制就知道并非枢院所出。 “你们这是......” “子青方才同他争论某的一个想法,不过纸上谈兵而已,入不得你这老行家的眼,怎么,交接还顺利么?” “倒是不曾为难,只是千头万绪,让人头痛,到此刻方才脱得身,明日里还有得忙。今日先不说这个了,诸位还未曾用饭吧,赵某是地主,这个东就请诸位莫要推辞了。” 楼中一应全无,赵应定只能遣人从别处置来酒菜,没过一会儿,陆陆续续地被人用食盒送了上来,就在放图的那张大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入席的时候,张世杰的心思似乎仍然没有回来,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什么。 “莫理他,魔怔了。” “听二位方才所言,似乎意在鄂州?” 酒过三巡,赵应定不出所料地提到了之前的话题,地图上标得很分明,他一看就懂,不明白的则是,这样的争执意义何在?难道还想着能收复失地不成。 “此事暂且不提,赵帅以为,江州当下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刘禹端着盅子问道,在座的几位都是一方诸侯,李庭芝之所以没有随大军返回,张世杰之所以乘夜入城,都是想要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增加接触,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要知道这是古时,除此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什么方式能做到。 “这个么?” 赵应定陷入了思索,一个新复的州府,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户籍、人口、田亩、讼事、税赋,当然还有之前就讨论过的整军布防,然而就连这个答案,刘禹也只是轻轻摇头,搞得他也有点不明所以。 “赵帅出为守臣,为天子牧守一方,若是某说,眼下最紧要的就是不要让这江州复为鞑子所夺,却不知赵帅以为然否?” “中书之意,鞑子有意南下?” 赵应定被刘禹的话惊呆了,要知道他刚刚在几个时辰之前才从元人手中接掌了江州,现在突然有人就说元人会重开战事,如果不是说话之人为刘禹,在座的又都是国之重臣,他根本就会以为是危言耸听。 “不是有意,是行将南下,约摸就在九、十月间。” 李庭芝接过话头,以一种十分笃定地口气说道,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赵应定一下子懵了。他望了一眼桌上的人,刘禹一脸正色,张世杰低头不语,没人同他开玩笑,扶着桌沿,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相公可有依据?” 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李庭芝从袖笼中拿出一撂纸,厚厚地一大卷,就这么递给了他。赵应定接过坐下,慢慢地翻看着,大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沙沙”地翻纸声,渐渐地他的脸色开始发白,既而变青,最后涨得通红。 “如此......如此......” “赵帅是不是想说,如此耸人听闻,为何不呈上朝廷?” 赵应定脸憋得通红,变得语无伦次,听了刘禹的解释,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报了,诸公不信尔。” 其实不是不信,是不愿信罢了,赵应定不是蠢人,一听之下也就反应过来,他目光呆滞地盯着手上的军报,心知这些都是真的,在座的根本没有必要来诳骗他,还如此费心费力。 让他无法置信的是自己出京之时就已经考虑到这可能是个苦差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要命的差事,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无法消化。 不用去看那张地图,赵应定也明白江州正好挡在鞑子南下的路上,而且是首当其冲,自己初来乍到,几乎一无所有,拿什么去挡住鞑子的大军? “事情果真危急至此了么?” “或许比你我预计的还要快。” 刘禹的直白戳破了赵应定心头的最后一丝幻想,时间太紧了,不用这么激烈的手段,他担心后者不会重视,不过现在的效果似乎有点势得其反。 “赵帅久在蜀中,这江州比之重庆府,如何?” 赵应定摇摇头,这要怎么比,无论是地势险峻还是人员守备,两者都不可同日而语,他在重庆府能一直守到张珏来援,在这里,只怕一天都撑不下来。 “子青此番北行,或可争取一月至两月,赵副使,大势如此,本相不与你说什么责任,只说这江州百姓,他们忽降忽叛,以元人的过往做法,很有可能施以雷霆手段,以儆效尤。” “赵某脑子乱了,还望诸公教我。” “时间有些紧,不可再如寻常行事,招兵纳民、坚壁清野自不必说。这德化县城虽然高大,却不如湖口险要,二者相距又近,仅隔以湖道,只要守住了水路,鞑子便无法从容合围,一如当年的襄阳与樊城。” 刘禹将之前商量的结果娓娓道来,江南不比蜀中,没有那么多山岭,可是河流纵横,自然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与元人作战,陆上无法可想,水战便成了唯一的可能,当然若是连水战也不济事了,那就离着亡国不远了。 “倚城为战,坚持下去,本相与张帅必不会坐视不理,只需十数日,大军便会到达,赵副使,如此可有信心了么?” “相公如此说,赵某必将竭尽所能,不教鞑子过江,还望诸位看在今日之会,救江州数十万生灵于水火,赵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赵应定仰头一饮而尽,举着杯子作了一礼,不知道是勇气还是酒气使然,脸上潮红一片,刘禹同李庭芝都站起身还礼,只有张世杰在自饮自酌,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哈哈,若是某自太湖出兵,越过浠水直趋罗田,便能出其不意抵至巴河一线,到时候进可攻黄州,退可入麻城,阿里那什么能奈我何?” 突然他拍桌而起,一脸的喜色,三人听了都是愕然,没想到他过了半天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个。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推演(下) 因为发生这番变故,谁也没有心思吃吃喝喝,宴饮结束得很快,赵应定不出意外地加入了其中,围着那张地图指指点点,反复地推测鞑子可能的进军路线以及兵力布置。 “......如此兵力足以压制两淮,若这还只是偏师,正面荆湖之敌则不可胜数,依王翦破楚故事,估计应在五、六十万之间,大部为汉军步卒,辅以十数万骑军及少量新附军,当然还有水军。” 鄂州一带被刘禹放满了兵模,其密集程度一看就让人心惊不已,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么直观地一对比,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此战,关键之处在水不在陆,江州毗邻大江,又靠大湖,将决战放在江湖之间,在这些紧要处伏以舟师,寻机大起,只要能破了鞑子水军,任他陆上如何强横,都将无功而返。” 军事小白刘禹在这些行家面前能侃侃而谈,靠的就是无往不利的情报收集,有了这些确切的数据,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纵然是纸上谈兵,也似模似样地让人不得不信。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就历史的进程来说,两番大战丁家洲和焦山都是水战为主,刘禹将其点出来主要还是说给张世杰听的,只要不去重复历史,哪怕打成鄂州之役那个样子,也好过把水战打成陆战,生生去以短击长,至于人家听懂了没有,那就不知道了。 从地图上来看,宋人的水军纸面力量还是不错的,包括巢湖水军在内的大小船只就有一千多艘,运用得好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当然前提是统帅换个人。 “江州城坚,以赵帅之才,守上月余亦非难事,守城最重粮草,秋收在即了,那些粮食可切莫留给鞑子。” 刘禹看似画蛇添足地加上一句,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在座的这几位不必提醒也应该知道,他一再强调,就是怕他们过于看重其它,忽视了这眼皮底下的事。 江州、南康军、隆兴府、饶州等四个州府,将偌大的鄱阳湖分割区划,是江南有名的鱼米之乡。江州扼着湖口,守住了它就守住了整个湖区,鞑子当然会更加重视,这第一波的攻击只怕比年初的鄂州之战还要来得猛烈。 “你似乎不看好这位赵帅?” “壮士断腕,江州只能起到拖延作用,不管他能守多久,决战都不可放于此处,那时鞑子气势正盛,冒冒然与之相抗,必败无疑。” 被李庭芝拉到一旁,刘禹才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上面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坚定赵某的固守之心,要对付这样的大举入侵,坚壁清野、诱敌深入、节节抵抗才是正道,一如当年的淝水之战。 “鞑子顺江而下时,两淮必有动作,在相公心里,哪一座城池最为高大坚固,可抗住十万以上敌军围攻数月之久?建康不算啊。” “自然是楚州了,韩蕲王驻陛之地,二十年前毁于战火,之后新筑的,直面淮水,鞑子要进来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 李庭芝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不用说,这楚州守臣必是他的心腹之将,才能说得如此自信,刘禹则在头脑里想了想,大致的地名方位还是记得的。 “那就是楚州了,以此为屏藩,迁楚州之民退至高邮、扬州,诱鞑子进围。待其疲惫,水师自海入淮水,断其退路,相公自率大军里应外合,破敌于楚州城下,如此可剪除鞑子一翼,重挫其锐气,不知相公以为如何?” 说穿了这就是建康之战的翻版,刘禹是个军盲,也只能搬自己知道的来说,李庭芝听了却是眼前一亮,他首先想到的是可操作性,这一计划关键就在于楚州能不能守得住,其余的都是自然而然,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可是敌自江上来,为之奈何?” “势不可挡,唯有凭建康坚城,或可阻挡一时。” 中路的敌人刘禹也没有多少办法,若是能全力以赴,取得楚州之战的胜利,一则能鼓舞军心士气,二则敌人失此一部,徐州门户洞开,以刘禹的意思就应该杀过去,直捣敌人虚弱的腹部,到那时看忽必烈回不回兵。 “若某是忽必烈,建康这种坚城只宜围而不攻,大军自宁国府南下,循别路入两浙,威胁临安府,逼得相公你回师,寻机歼于野外,到那时,公会如何选择?” 临安可以不救么?李庭芝摇摇头,这根本不是选择的问题,真到了那一会儿,就算明知道前方是陷阱,他也得闭着眼睛往里跳,京师是不容有失的。 “某换一个问题,倘若临安府已失陷,甚至二圣皆已出降了,命相公开城,相公开是不开?” 刘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历史上人家已经给出了正确答案,三度斩使、死守扬州,圣人亲书也不管用,果然李庭芝思忖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此小子便有一句话,建康不失、两淮不失,则大宋犹有希望,余者非常人可为,相公切记之。” “真无别法可想了么?” “有,如池州那般,上下一心实施焦土抗战,鞑子一无所获,又死伤累累,就不得不退兵。” 李庭芝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确定他有没有说糊话,这样的反应就算是方才假设朝廷投降时都不曾有过的,因为这话太过颠覆了,从来只有保境安民,哪有敌至驱民主动毁家的作法?然而刘禹眼神清亮地一点不似作伪。 他自然不知道后世经历过什么,面对一个小小岛国的侵略,华夏人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赢得最后的胜利。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谈话,刘禹也不再遮遮掩掩,听不听他没有办法,自己已经尽力了。 “这是倾国之覆,没有毁家纾难、与敌偕亡的决心,没有舍弃江南、将这繁华烧成白地的意志,无论我们做什么,大宋都只有一个结果。” “诸位。” 刘禹的思路渐渐清晰,多年历练的销售口才化作了涛涛雄辩,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情势已经很危急了,诸位应立即晓谕百姓:家没有了,我们可以重建,国没有了,便只能沦为奴隶。刘某尝闻鞑子已拟分天下民为四等,你我位在北人之下,小子愚钝,尚不愿以四等之民苟且一生,诸公大才,可愿否?” 很遗憾,屋里只有四个人,没有刘禹期待的群起而呼的盛况,不过效果还是达到了,至少赵应定的眼神不再闪烁,变得坚定了许多。 “大事已决,明日某就回去了,子青,今日之宴便当是为你送行,北行艰险多加保重。” “老弟,最要紧就是活着回来,老哥让你看看,如何轻骑取鄂州,割下阿里那老小子的首级。” “中书......” 等等,刘禹大声疾呼,老子还没走呢。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设计 “李十一。” 第二日一早,在码头上送走了李庭芝,刘禹并没有马上回城,而是转身上了泊在江边的一条乌蓬船。船上没有任何标志,船头站着一个浑身黝黑的艄公,掀开青布帘子钻入舱中,一个男子早已等候在里头了。 “属下擅作主张,请侍制责罚。” 李十一屈身行了一礼,刘禹打量了一眼这个亲信手下,瘦长的脸颊变得圆润,一把短须双目有神,小肚上赘肉隐现,配上恰到好处的讪笑表情,活脱脱一个北地大掌柜。 “一路辛苦了,坐下说话。” 棚仓不大,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搁了一只方木小几,没有伺候的人,李十一很自然得拿起几上的白瓷茶壶,倒了两盅,他端起一盅一饮而尽,这才将另一只杯子推向刘禹,嘴里不停地陪着笑。 “昨日吃得有些油腻,不住得想喝水,侍制莫要笑话小的。” “不妨事,方才不觉,现下倒是有些渴了,还有么再来些。” 茶是凉的,还带了股冰凉气,刘禹一气喝完,意犹未尽地笑笑。 “接到传令,某便召集了弟兄们,大部都已潜往大都,余者散在沿路,因不知侍制一行会走哪里,属下想着不如干脆跑上一趟,紧赶慢赶总算没有错过。” 李十一一边添水一边细细地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对于他的解释刘禹并不在意,他知道这种深入敌后的工作,很多时候都需要执行人自行决断,对于这样的自主权他很乐意放下去。 按照约定,一旦出了宋境,行程就将由元人安排,到底会走哪条线他目前也不知道,不过可选择的范围不大,基本上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益都那头进行得颇为顺利,那人有些人脉,遍及济南、益都、东平各路,一旦举事必成燎原之势。不过这一切还要多亏了雉姐儿,否则那个老小子可没那么容易松口。” “喔?怎么回事说说。” 见东家来了兴致,李十一便用略带夸张的语气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禹听得频频点头,还真是错有错着,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得到消息往大都跑。 “如此甚好,你这小子倒是有些艳福,平白无故也能捡着个媳妇儿。” “还要多谢侍制费心。” 所谓傻人有傻福,难得李十一不好意思,刘禹抓住机会取笑了他一番。 “李相此行是你通报的吧。” “嘿嘿,瞒不过侍制,属下只告知了黑牛,他是如何说的,属下并不知情。” 这个推测不难做出,朝廷的邸报送到建康只需两日,然而集结大军则远不只此,自然不如即时通信来得迅速了,李庭芝大军来得如此迅速,要说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刘禹是怎么也不肯信的。 “算了,说正事,解家那个小子到了江州左近,有一桩买卖须我等帮忙,这小子也算帮过咱们,这件事某应下了,如何做你去筹划,只一条,一定不能在大宋境内行事。” 这才是他前来见李十一的原因,如果后者没有前来,那刘禹就只能自己做计划了,以他的身份又不太方便,现在有了李十一,正好交到他的手里。 人员都已经到了位,加上李十一自己带来的,足足有两百多人手,打一场小的伏击战都有余了。不过既然是秘密行事,刘禹自然希望动静越小越好,再说了,这样的破事他不想牵涉太深。 帮解呈贵一把,其实也是帮自己,解家在北地的势力很大,李十一对此体会犹深,基本上只要亮出解家的招牌,北方的大多数城池都是通行无阻,解呈贵上了位,短期来说是有益的。 “......解家父子此刻应该同元人使团在一起,他们若是一起走就不要动作,一路跟着就行,若是他们离团别去,你同解小子商议一下,找个稳妥的法子,尽量以他为主。” 将目标人物和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李十一很用心得一一记下,这种事情不能强求,能找着机会还好,找不着了也就只能等下次,刘禹可不希望他的人为此白白送命。 此刻,十几个千户以上级别的将校都已经被放回了江州城中的元人使团驻地,无所谓的自然会选择同使团一块离开,反正也就迟上一天两天,而性急等不得的也有,解氏父子便在其中。 “多谢尚书好意,家父既然回了鄂州,某家父子也打算即刻起程,过了江就是蕲州,先到那里再做计较。” 婉拒了廉希贤的挽留,解汝楫还是决定马上就走,他一刻都不想在宋人的地界呆了,哪怕这里不久之前还是自家的。 阿里海牙的大军二天前就已出发,解诚做为水军大将自然也跟了回去,眼见着离家只有两三日的路程,他哪里还呆得住,就连全程走水路他都嫌慢了,选择了从蕲州登陆然后再从黄州转去鄂州,快的话两天就能到了。 廉希贤明白他们的心情,既然劝不动也就随他们去了,好在城外还有张弘范的人马在,解家与张家又是关系匪浅,借一些兵马护送是没有问题的,至少安全方面不用他担心。 经过了一系列的变故,廉希贤也想能早一天回京,他觉得这个刘某人就是个灾星,和他在一起总会碰上倒霉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像汉人所说的八字相克? 站在江州城中,他才微微感到有些后悔,这样的雄城就在自己手里丢掉了,因此对于张弘范的行为,他并没有太多的反感,可能换成自己,也会这么干吧,而这一切的始作甬者,还是那个小子。 “去转告宋人,明日一早起程。”末了他又加上了一句“天凉好赶路。” “元人也等不及了。” 刘禹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张世杰的大营里,按照约定,后者会与张弘范一同离境,同样是在明天,两人只能趁着这最后的机会聚上一聚,再见就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世兄,还是把五娘母子送回岳家吧,大战一起,你这里就凶险了,五娘又有了身孕,京师也好,宁海也罢,总强过跟着你颠簸。不若先去京师某府上,同十三姐作个伴儿,岂不两便?” “唉,子青你一番好意,某岂能不知,可是五娘不愿,说是生死要在一起。她这性子,某不敢用强,怕坏了腹中孩儿,等回府了某再试试,实在不行,听天由命吧,老天待张某人已然不薄,有妻如此,有儿如此,纵死也无撼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推演的结果惊到了,张世杰今天的情绪不太高,眼睛始终盯着江州城,他的大营设于江岸不远,为的自然是便于从码头登船。 “江州撑不过旬日,赵副使没有时间,子青,那时某该怎么做?” 刘禹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想得到,张世杰拖到现在才问出来,可见已经焦熬良久了。 “江州一失,鞑子必会沿江攻打安庆,怀宁以西都不可守,退吧,退入大别山区,重重大山才是最好的掩护。千万莫要硬拼,只要保得有生力量,鞑子便有后顾之忧,到时候,化整为零、四处袭扰,让鞑子疲于奔命,需要某为你推演么?” 刘禹的新奇理论没有让张世杰惊为天人,因为这里面有个很大的漏洞,他可不是后世的工农党,没有严密的组织,真这么做就是树倒狐狲散的下场,张世杰又不是蠢人,怎么会想不到。 “数万人马龟缩山中,吃食从何来?”张世杰的问题直指关键。 “事在人为,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背后就是淮西,某可能说得理想了些,不过若是能在大别山外,直抵大江的广大区域里,造出一个无人区来,会不会让鞑子的清剿困难重重?” 刘禹并不气馁,他深信办法总比困难多,脑洞一开,思维就活跃起来,倚山为凭,背靠淮西,确实有可能建立一条补给线。张世杰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古人很少会考虑自己管辖范围之外的事,而刘禹则是从全国一盘棋着眼的,天然就比别人站得高。 纵观历史,你几乎看不到有任何的配合与合作,各路义军、守臣都是各自为战,勇则勇矣,却很容易被元人各个击破,从这一点上说,大宋的败亡是没有任何侥幸的。 “子青,你可真敢想,那可是四个县,二十余万人!”张世杰被他的构想惊到了。 “所以某才说,事在人为,如果让某来做,信不信,一定没问题。” 张世杰不得不信,因为此人在建康府就干过了,这就是文臣和武将的区别,同样的事,文臣来做会轻省得多,就连百姓也更倾向于相信他们,这不公平!张世杰心里哀嚎着。 “无论如何,敌境之中,莫要逞强,那些鞑子不是好相与的。” 被刘禹开导了一番,张世杰的心情好了很多,离别在即,他这种人讲不出什么煽情的话,关怀之心却溢于言表。刘禹点点头,他当然会活着回来,为了许多关心他的人,也为了脚下的土地。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疯狂 从江州过大江,既可到达宋人治下的安庆府,也可至元人手中的蕲州。 “目标人物何在?” 跳下舟,李十一迎上前来接船的手下,沉声问道,这些人是刘禹的亲兵,此刻全都扮作了渔家。 “已经接近独山镇,穿过镇子就会进入广济县,那里人口众多,鞑子守军也不少,只怕很难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他们有多少人?” 李十一沿着江岸快步走向系马处,对方比他走得早些,他现在必须要争分夺秒。 “连随从一共八人,另有一支百人的骑军护送,为首的汉军百户姓张,他们收敛了行藏,一直不曾打出旗号,不过弟兄们一路跟随,亲眼看着他们从张弘范的军营中出来。那个鞑子警惕得很,侦骑散得很远,弟兄们唯恐惊动了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吊着。” “解老二的人到哪里了?” “方才联系过,刚过了广济县城,正兼程赶来。” 李十一头跨上了坐骑,就这么几步路,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江岸下是大片的稻田,笔直的官道横穿而过,可不论是官道上、稻田里还是大江上,都没有一个人影,除了他们这几个之外。 “这黄梅县的人呢?” “被张帅迁往安庆府了,鞑子一直想移人过来,不过看来效果不大。” 手下的回答让李十一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县会像池州一样,他这才明白了方才手下话语的意思,如果要下手这一带就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等目标进了广济县,再要动手就会惊动鞑子驻军,这绝对是东家不愿意看到的。 “直娘贼,鸟毛都没一根,真他娘的邪性!” 发现不对劲的不只李十一一人,临近独山镇,一伙百余人的骑队在镇口停了下来,被遣去打探的一个军士片刻之后打马回返,报告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这个镇子上依旧是空无一人。 “行了半晌,孩儿们都有些累了,这马儿也要歇歇脚,@◆@◆@◆@◆,不若稍息一刻,过了这个镇子就是广济,不过个把时辰的事儿,万户大可放心,必不会误了行程。” 面对张百户的请求,解汝楫也有些无奈,一早出发,着明晃晃的大日头,几十里路跑下来,中途又没一个驿站,人困马乏的,好不容易挨上个镇子还是个鬼地,就算再心急也知道不能勉强了,毕竟人家是姓张的队伍,不是自己的人马。 “就依你,一切看着安排吧。” 没办法,谁叫这路是他自己选的呢,原以为过了江就是自己的地盘,不曾想这里居然荒无人烟,他知道大军溃败途经何处,这其中的原因便不难推测了。数月的囚徒生涯似乎磨去了身上的傲气,解汝楫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意气纷发、一言九鼎的统兵大帅,反而多了些随遇而安的性子。 得到解汝楫的首肯,张百户随即招呼全军,就在镇口的宽敞处,以一个废弃的茶水摊子为中心,所有人围成一个大圈,骑兵们纷纷下马,有的拿出水囊解渴,有的拿出干粮充饥,还有的先从袋子里摸出一把炒熟的黄豆,送到同样饥肠辘辘的马儿嘴边。 “爹爹,多少进些吧。” 长子捧着干粮水袋上前劝道,本不想吃东西的解汝楫挨不过那道哀求的眼光,胡乱拿了两个饼子撕啃,这种粗陋的吃食就像牢饭一样无味,而久经考验的他早就习惯了忽略味觉上的感受,否则早就饿死了。 四下里随处看看,解汝楫便知道这个张百户是上了心的,虽然名义上宋元两国已经谈成了和议,这里又是元人的统治范围,可是由于离着安庆府太近,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侦骑朝着敌人的方向远远地放了出去,直到这里了才陆陆续续地返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解汝楫的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关得太久了,天然地形成了一种不安全感。这种不安从临安府出发时就有了,一直到被释放也没有消失,而让人郁闷的是,这样的感觉又无法同人分,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一匹战马突然嘶叫了一声翻倒在地,让所有人都惊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敌袭!” 等到其余的马匹接二连三的被射中,再愚钝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张百户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大吼了一声,失去马匹的骑兵们则迅速地相互靠拢。还有些人则试图爬上马背,不过立刻就受到了集中的攻击,一名骑兵被穿胸而过的弩箭射中,哀叫着栽了下来,见势不妙的张百户扯过背在身后的骑弓,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粗大的箭矢,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燃上面的引线,伴着一阵刺耳的哨音,箭矢腾空而起,呼啸着飞上了天。 “不好,是哨箭。” 李十一从千里镜里看到了这一切,他是刚刚赶到的,发现这伙人停下来之后,即刻果断地下达了攻击的命令,这同之前的计划有些差别,因为对方没有进镇子,让埋伏在里面的人手失去了作用。 因此攻击是从镇子里的方向发动的,所有的弩箭第一时间指向了他们的坐骑,由于目标很大,此时大部分的战马都倒在了地上,要将这支骑军留住,首先就得把他们变成步卒,这是李十一的简单思维。 两百多人手从几个方向逼近,因为要掩藏行迹和轻装前行,他们所带的箭矢本就不多,好在这一轮的攻击效果不错,敌军失去了马匹,想要冲出去就有些困难了。 “依你所见,广济的敌军最快多久会到?” “不好,的以为用处不大,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层层上报,最快也得两三个时辰之后。” 手下的分析同他估计的差不多,敌人不像自己,拥有远距离通信这种黑科技,反应起来肯定会慢得多。得到确切的答复,李十一的信心大增,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攻势,对方在突袭之下没有产生大的混乱,一望可知是精锐之兵,他可不想让手下去硬拼,反正短时间内,着急的应该是敌人。 “啊!” 一声惨叫,张百户身旁的一名军士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大滩的血迹看着让人触目惊心,黑黝黝的弩箭撕开了他身上的轻甲,只露出一截短短的箭身,力度之大一看就知道是军中劲弩,而这种劲弩...... “是我军自用的那种。” 解汝楫出口道,张百户无言地头,什么人会用汉军制式的弩箭来袭击自己?或者是宋人所扮,故意混淆视听?眼前考虑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最要紧的是,如何冲出这个死地。 对方的攻势算不上很猛,似乎只满足于将自己留在这里,四面八方都出现了黑衣蒙面的身影,如果不是为了隐藏行迹,何必要这么做,他们明知自己发出了响箭,为何还是不紧不慢?一个个的疑问不停地袭来,让张百户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多少马儿可用?” 张百户劈开一支箭矢,头也不回地问道。 “十四,不,十三匹。” 就在手下回答他的一瞬间,一匹战马又被射中,不能再犹豫了,敌人这么做很明显只有一个目地,将他们这一百余人尽数留下。 “万户,事情有些不妙,属下想护着你同令公子冲过去,只要到了广济县城,贼人就无计可施了。” “一切,一切听凭安排。” 解汝楫也瞧出了不对,对方似乎胸有成竹,笃定援兵不会马上到来,这一处全是平地,根本毫无遮掩,僵持下去,最后的结果几乎可以猜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赌上一把? 要到广济县就要穿过前面的镇子,里面有多少伏兵,远远地看不清楚,退回去?背后就是大江,没有船只的接应,难道游到江州?再了那已经是宋人的地盘,几乎用不着多做考虑,解汝楫就同意了张百户的提议。 “一会儿我带人先冲起来,你们随后跟上,上了马什么都不要管,伏下身子拼命跑就是。他们的骑兵不多,跑过了镇子,就多了一分生机,万万记得一刻都不能停,无论发生什么事。” 完,张百户爬上卧倒在地上的马儿,等到飞来的箭矢稀疏了一,反手将一支箭头插在了马背后,战马吃痛之下猛然跃起,撒开四蹄就冲了出去。短短地几十步距离,快马数息即至,等到镇中的伏兵想要跳下来拦截时,已经被他冲了过去。 趁着当先的张百户吸引了对方大部分的注意力,解汝楫带着儿子同余下的十骑一起跟了上去。他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听着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中间夹杂着箭矢破空之声,以及不断地有人从马上栽下来,他不敢抬头,只是拼命地用马鞭抽打身后,跑得越快,自己就越安全。 “不必追了,放他们走,其余的,都解决掉。” 李十一放下千里镜,对着传音筒了一句,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不看也知道那几个逃走的会是什么人。现在余下的敌人群龙无首,战力也会大打折扣,该自己做的事已经都做完了,不值得为此多付出几条性命,这个帐他很清楚。 穿过独山镇,沿着官道前行,不到两里地就进入了广济县,拼死冲出来的解汝楫等人不敢停留,仍然在策马狂奔。直到马儿吃不住力自己慢下来,他才发现,活着到此的只有五个人,而自己的长子却不见了踪影。 “走,去县城搬兵。” 不管是死还是被俘了,解汝楫都想要弄个明白,他狠狠地一咬牙,压下了失去爱子的痛苦,眼下还处在危险中,只有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可能救回儿子或是......为他报仇。 “好像是咱们的人。” 县城在远处现出了一个轮廓,身后的追兵早没了踪影,劫后余生的张百户等人刚刚略微放松心情,就发现前面迎面而来一队骑兵,装束同自己一样是汉军打扮,可是一想到杀死自己手下的那些弩箭,张百户不由得暗生警惕,将佩刀拔在了手中。 “爹爹,孩儿来迟了。” 当先的千户远远地就跳下马,解汝楫惊喜地发现,来人竟然是久未谋面的次子解呈贵,蓦然得救的心理盖过了一切,他一把跳下马背,朝着正跪伏于地的次子走去。张百户等人一见来得是熟人,都放下了提着的心,还刀入鞘之余还不忘笑着同来人打个招呼,对于他们几个,来人同样抱以笑意,一百多人呈半圆状围了过去。 “好孩儿,快,救你兄长,他......” 将解呈贵一把扶起,解汝楫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只不过话还没完,他就发现这个儿子的眼神中有些别的东西,那是一种野兽扑食猎物之前的眼神,血红中带着一丝疯狂,他的话戛然而止,一阵突如其来的巨痛从肋间升起。 “爹爹,儿不孝,你一路走好,解家,今后就让儿来发扬光大吧。” 轻轻地在他耳边完,解呈贵的泪水夺目而出,手上的力道却逐渐逐渐地加强,直到一地看着父亲的眼神黯淡下去,这才仰天大叫一声。 “动手,一个不留!”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鸾驾 发生在江南和福建的这些变故并没有影响到临安府百姓的生活,既然和议已成,战争的阴影便成为了过去,各种新奇趣闻、朝野秩事充斥街头巷尾,天天花样翻翻让人目不暇接。↗頂點小說, 什么各地富商齐聚京师,据说是要参与什么“竞标”,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家的货物亮出来,纵论长短、比拼质素,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得中者洋洋不已,失落者垂头丧气,至于是为什么?平头百姓哪会知晓,个中流言倒是不少,有传闻说是为了争夺“皇商”资格,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奉应局么?分分钟倾家荡产的节奏,为什么个个还趋之若鹜。 至于没标上的,也不必气馁,大内皇城之外的户部衙门,就在大街摆出了公案,一溜的部吏坐镇,最低也是个从九品的文书勾当。真金白银的大笼箱子抬进去,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验成色、称重量,换得的不过是轻飘飘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偏生就有人搭上路子也要多换一些,素来奉行“财不露白”的升斗小民看得惊诧不已,不怕羊入虎口、鸡飞蛋打么?那可是官府。 若是这还算不得新鲜,今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夏日里睡得最熟的时候,贯穿临安全城的“御街”上突然响起了“沙沙”的声音,有好事者披着中衣悄悄推开门缝一瞧,好家伙动静还真不小。 身着皂衣头戴四角帽的临安府衙役手执大棒腰悬铁尺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地站满了两边,青衣小帽的都水监公差拿着大扫帚正在奋力清扫,每扫出一段就有人端着簸箕散上黄土,而跟在这些人后面,捧着钵瓶一路洒水的,竟然是入值宫禁的内侍省黄门,也就是俗称的“大铛”。 倒底是天子脚下,普通小民都有些见识,这分明就是天子出巡的前奏!可是节礼已过、大祀未到,这是要闹哪样,再说了,谁不知道当今天子才值冲龄,等闲之事又岂会劳动?带着种种疑虑,御街两旁很快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临街的茶座酒舍更是生意爆满,二层的雅间早早就被有钱又有闲的人家占去。 辰时刚过,和宁门便大开,四名骑着马的中官当先而出,要论骑术只怕正经的骑军都比不过,四人几乎是相同的速度并行,不疾也不徐,两人持鞭两人持弓,这便是所谓的“清道”。 随着一阵金鼓齐鸣,一队鼓乐手缓缓走出宫门,十八名手持金铁、小鼓、大鼓、长鸣的大晟府属员在几名掌令、职院的有节奏地敲击着,庄严肃穆的宫乐有如黄钟大吕,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六名控骑缓步的甲骑,各执麾、幢、节、槊等物,这些出自内院宫使的军士几乎不会参与直殿,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仪仗班,自然也不曾经历过战阵,大多出自功勋世家,高大威猛就是唯一的标准。 而最后出来的则是一辆状若宫殿的豪车,这当然指的不是后世的那种壕,说它“豪”是因为车辕下拉着后厢的是六匹骏马!毛色纯白无暇、体形高大四肢雄浑有力,面覆金铜、头饰缨辔,就连驾士都是一身武弁外罩绯绣衫,车身周遭被三十多个内使、宫人环绕,他们或是打着青罗伞盖、或是举着朱鸾团扇,至于车厢? “是厌翟车!” 很快就被见多识广者指了出来,这样的形制多半是宫中后妃所用,被重重锦帏遮住的车厢自然也看不到内里的情形,既然不是天家,微微有些失望的围观百姓又开始了新的猜测,会是哪位后宫特旨省亲么? 就在大伙猜测会是哪一家国戚的时候,盛大的仪仗沿着御街一路前行,经过了清河、保佑、里仁、教睦、太平、积善、定民等各坊市,一直等到上了众安桥,才突然转向一边,名邸云集的兴庆坊,这样的结果一时间众说纷纭,熟知内情的都不得其解,因为那里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宫中主位的府邸啊。 “......打量着郎君不在、大娘子又心慈,就个个惫懒,瞅瞅你们干的什么活,这擦地的、洒水的、弄花剪草的,我竟不知你们是如何进的府,能省就省该躲就躲,放月钱发果子了怎么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那时又不见叫苦,要闲是吧,赶明儿一船打发回宁海,夫人跟前说去,看看你们还得不得闲。” “看小娘子说得,前院里少了那么些人,哪一样不是咱们在收捡拾掇,日不天光地眼神不济是有的,哪里就惫懒了,值当发那么大火。” “看看,我说一句你顶十句,前院?前院怎么了,男人跟着郎君出力挣命,就活该咱们在这打扫屋子收拾院子,多干点能累死?大娘子亏了你不,别打量着离了你们这府里就会饿死,今儿要是纵了你们,我就不姓桃!” “娘子本就不姓桃。” 不知道谁低声嘟囔了一句,惹得满院子轰堂大笑,桃儿更是气急了眼,叉着手鼓起嘴巴直呼呼。 “扑嗤!”一声。 璟娘乐得掩住了嘴,一旁的听潮也笑着摇摇头。 “不练了。” 璟娘扶着听潮的手从轮子上跳下来,她今日起得很早,做了操习又踏了飞轮,光洁的额头上已经见汗,脸色变得红润,只是气息略有些急,听潮一边绞了帕子给她擦汗,一边劝说着。 “娘子昨夜又睡得轻了些,这早课虽然要紧,郎君也说了不必太过下力气,如今可比不得往日,就算不念着自己,也要想着腹......” “好了听潮娘娘,一切谨尊谕旨。”璟娘做出了一个恭谨的表情。 “不怪桃儿生气,这院子里的人也该管管了,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越发纵了他们。” “随她去吧,这小蹄子倒有些当家的架式了,莫管她,有闹得狠的,打发人伢子领了去,余下的自然就服帖了。” 璟娘毫不在意地甩甩头,扎成马尾的长发飘飘荡荡地,就着听潮手里的镜子仔细端详,左扭右扭都看不出什么,镜子里映出的仍是那个体态轻盈的小女子。 “哪有那么快,前院红娘子都几个月了?不也才微微有些样子嘛,估摸着要等到郎君回来,才能看得分明。” 听潮明白她的心思,笑着说道,璟娘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愣神,真的要那么久么?等到自己显怀了,夫君也就回来了吧。 “热水放好了,看今儿天气不错,不若小睡之后去大郎府上逛逛?”见璟娘的表情不对,听潮赶紧岔开话题。 “你安排吧。” 有日子没见珝娘了,左右无事去转转也好,璟娘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再平淡的日子也总有些意外,刚刚沐浴完毕,正准备回到床上小睡,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姐儿,外面,公主鸾驾已经到了咱们府外。” 方才还有些大将之风的桃儿急急地跑进来,通报了一个让璟娘料想不到的消息。 江州城外的码头上,几艘大船正在上客,船上载的是宋元两国的使团,江州城的交接进行得很顺利,没有耽搁多少功夫,因此使团的起行就被定在了今天。 “这份名单你收着,先不要惊动他们,多观察一下,若是真的没有问题,也要量材而用,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以自己人为主。” 城外的一个僻静处,刘禹将几张纸交给李十一,这是离京之前孟之缙交与他的,可不可靠,得不得用都不知道,他也没有抱太大期望,毕竟很多人都已经去了不只十年,其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都有可能。 一旦随团北上,像这样的接触就不宜过多了,刘禹尽量将事情交待清楚,那些他想不到的就要靠李十一自己去做决断,好在经过多次的实战,证明这个人还有些天赋的,干得不比自己差。 不过刘禹也不怎么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论怎么走,这些手下就在附近,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接应起来都很方便,就算真的事情紧急了,他还有个保命的绝招不是。 “解老二对咱们感激涕零,属下以后的行事也会更为便利,如果侍制觉得没问题,属下想扩大在那边的商号,慢慢地将自己人安排进去,为将来做些准备。” “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对于解老二,千万要留个心眼,这是个狠毒之人,保不齐哪一天就会反咬一口,在他面前不要露得太多,对他只能是利用。” 李十一点点头,东家已经不只一次这么说了,现在双方处于蜜月期,关系还算不错,一旦对方羽翼丰满了,就是自己全面撤出的时候了,为此他还要准备一个代替的计划。 借着解家的名义,目前已经将商号开到了鞑子治下的大部分州府,随着这股力量的壮大,必然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每一个弟兄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损失任何一个都会让他心痛不已。 “此行问题应该不大,你们沿途不要跟得太近,要多注意收集消息,除了驻军,地理、物产、人口等等都不要放过,将来都会用得着。” 刘禹没有说这个将来是哪一天,也没有说用来干什么,李十一默默记在心里,他明白东家的意思,这批手下还不算熟练,一路上正好可以当成训练之用。 从江州沿大江而上,直抵鄂州,再转道汉水到襄阳府,从襄阳北上就是元人的河南等处行中书省,这个行程是廉希贤安排的,中规中矩看不出有什么别的用意,刘禹也不甚在意。 “好了,就此别过吧,等到了大都,你我再述话。” 码头上赵应定带着江州属官已经等候在了那里,挂着使节旗号的大船整装待发,眼见着随从已有催促之意,刘禹站起身一扬手,朝着不远处的欢送人群走去。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背影 后世的帝都早已进入了九月,可是天气并没有呈现出秋日的凉爽,城市在初升的朝阳中苏醒过来,车流慢慢挤满了大小公路,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赶着上班的人流,又是一个好天气,又是一个好日子。○ “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某小区里,苏微哼着歌儿打开了房门,一身短袖运动服的她刚刚结束了晨跑,准备冲个凉之后去公司上班。一打开门,苏母已经将早餐端上了桌子,荷包蛋、稀粥、炸得焦黄的馒头片、还有自家晾的小咸菜,这种味道,正是她读大学之前经常闻到的。 “真香,我先尝一块,哎呦......”刚捡了片馒头扔嘴里,就被苏母“啪”得一下敲在脑袋上,她一边故作吃痛状地眨眨眼,一边“嘎巴嘎巴”把可口的馒头片嚼得脆响,末了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先去洗洗,瞧瞧你这一头的汗。”苏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将她推入了洗手间,不一会儿,隔着浴室门传出一阵欢快的歌声。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苏母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老实说,自从艰难产下儿子,小小年纪又得了这么个病,她的心基本上就放到了那一头,对这个女儿的照顾可以说是欠缺的,可是女儿很懂气也很争气,基本上没让她操过什么心,反而帮了她很大的忙。 再懂事的孩子也会敏感,这一点当妈的肯定知道,但是情况就那个样,她一个人要撑起这个家,还要照顾生病的儿子,有些事情就只能视而不见,那份愧疚也只能埋在心里。 现在女儿能干了,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有一个看着还算靠谱的老板,如果再找一个看着还算靠谱的男朋友,最好是快一点结婚,那她这当妈的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听着女儿那乱七八糟的歌声,苏母能感觉到她的快乐,这种发自心底的快乐很久不曾有过了,最后一次大概是接到大学录取通知单的那一天吧,仿佛只是一瞬间,女儿就长大了,而自己却已经老了。 “小微,我先去上工了,你慢慢洗,一会儿不要急着走,早饭一定要吃好,上班的时候路上小心点,晚饭等我回来做。” “知道了妈,你也是。” 苏微大声应了一句,然后将涂满沐浴露的身体移到蓬头下,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上,带走了所有的疲累,这样的生活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现在已经活生生地变成了现实,又怎么能不快乐呢,当然如果那个人时时能在身边就更完美了。 她已经很知足了,人不能太贪心,想着所有的好事,往往就会美梦成空,最后一无所获。因此,她将日子安排得满满地,让这颗小小的心灵没有多余的空间去伤感,才对得起来之不易的和熙时光。 既然来到了帝都,做为公司的员工,她认为自己没有特殊的资格,老老实实去总部上班,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能让公司里的流言少一点,旁人或许认为微不足道,可在她的心里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下了班先去医院陪陪小弟,除了护士和母亲,自己可能是他唯一能说话的对象,现在有了条件,苏微自然想要做好这个大姐姐,而今天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要去,有一个特别的人要见。 “小王?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火车。” 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大街上,座落着许多五、六十年代风格的建筑,其中一幢三层的大楼,看上去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楼顶悬挂着一个硕大的国徽,没准就以为是哪个国营老厂的食堂。 二楼一间挂着“综合二处”牌子的房间里,老冯笑着将一名年轻男子迎进屋,后者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表袋位置别着一枚小小的国徽,手里提着一个旅行袋,很老式的那种,上面印着“魔都”二个字。 “第一次出外勤,感觉怎么样?” “还行,不是特别紧张,盯了三天,人赃俱获,不过接头的大鱼好像听到了风声,没有出现,等到我们根据鱼饵的口供描述出具通缉令,才发现对方早在一天前就上了回国的习机。” “这件事你怎么看?” “不好说,有个感觉,不过没有证据。”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内部......” 被叫做小王的男子沉默了,他才刚刚加入,还在实习期,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不过那种感觉非常强烈,他并不想隐瞒,特别是面前这个视自己如已出的前辈。 “没有什么,干我们这行,就要比别人多不只一份警惕,不过在没有具体目标之前,谨慎一点是对的。” 老冯拍了拍小王的肩膀以示鼓励,这个年青人是烈士的遗孤,父母都牺牲在秘密战线上,孩子身体里流着特殊的血液,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人移交给了地方上的同志,我和小楚先回来,具体的报告,今天下班前就会放到您桌子上,您还有事先忙,我出去工作了。” “嗯,一块走,我要去趟医院。” 案子不大,一个疑似目标人物以旅游的身份进入我国西南某城市,先后接触了三名在某厂要害部门工作的工人。这个厂表面上是一家普通加工企业,实际上承担着国防军工特殊材料的试制,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为某新型核潜艇提供艇用特殊高强度钢材。 真正的反间谍工作其实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要在瀚如大海的线索中寻找到可能有用的,要在数以万计的目标人群中锁定那个最不起眼的,然后就是抽丝驳茧,全面布控,直到目标浮出水面的一刻,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有冲突,甚至还不如警察抓重犯。 不过在年青人的心目中,自己从事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事业,哪怕悄无声息,默默付出和牺牲,换来的是国家的安宁,人民的幸福,那就足够了。 “冯叔,是有新案子?” “小鬼头,才刚回来就坐不住了?不是公事,老毛病犯了,部里让我去拍张片子,其实就是小事,忍忍就能过去的,非要小题大作,没办法,下面下了命令。” 老冯解释了几句,将略有些失望的年青人赶了回去,医院离得不算远,他没有打算动用公车,而是从自行车棚里推出自己那辆油漆班驳的大28老永久,熟练地跨了上去。 “肺部有个阴影,建议做个造影,才能确诊。” 帝都xx医院心肺科,一个上了年级的大夫拿着片子看了一会,指着一处小黑点说道,老冯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摇摇头。 “得了王大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肺里全是孔,谁知道拍出来是什么样,万一真的中招了,那也是你吓出来的。处里一堆事,反正我来过了,你就当帮帮忙,应付过去得了,回头我请你喝酒。”末了他还加上一句“好酒。” 王大夫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提起笔刷刷在病历上写了几行,然后连同片子一块塞进了一个文件袋,这个老冯满嘴跑火车,且不说自己是拿手术刀的不能喝酒,就他那点工资,能买得起什么?还好酒。 老冯把文件袋夹在腋下,摆摆手打个招呼就出了门,外面的走廊上排着长队,老冯从人群中挤出去。突然一个女人的背影从他眼前闪过,以他职业的眼光自信不会看错,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生病了,老冯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远处,到嘴的名字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正文 第四十章 心结 “臣妾叶氏参见公主殿下,未能远迎,乞请恕罪。@,” 兴庆坊刘府,朱漆大门全部打开,府门外被仪仗塞得满满当当,阶下停着那辆霸气拉风的厌翟车,从上面下来的,并不是哪个后宫主位,而是年仅十一岁的晋国公主赵清蕙。 因为有台阶,车子无法直接入府,璟娘带着府中众人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前院,她只好在这此见礼,起身后,她这才发现,清姐儿穿上了少见的大装,九株花钗冠、青罗绣翟衣、长可及地的绛罗霞帔,只是那张小脸面带苦色。 “总算将这劳什子取了。” 将人引到内室,赵清蕙立刻放下了庄重的表情,直嚷嚷头疼,这也难怪,不知道是内造监的人出了错还是什么的,那个金灿灿的花冠竟大了许多,嵌在头上松松垮垮地自然不会舒服,璟娘帮她取下的时候都有些拿不住,这远的路亏得她坚持到现在才叫出来。 “那不是我的,说是前朝大长公主的物件,我还未及笄,哪戴得这个,为了今儿的出行,宫人们临时找出来的,都不知道在内库里放了多久,可疼死人了。” 赵清蕙一脸的嫌弃,不用说身上这一套也是旧制,璟娘静静地听着她抱怨,直到停下来,估摸着有些渴了,才将新沏的茶水奉上,整个内室里就只有她们二人,别的都被赶了出去。 “你这房里......” 就着璟娘的手泯了一口,赵清蕙这才有闲暇打量屋中的陈设,一看之下不由得睁大了眼。除了后厢那张大床,屋里到处都是她没有见过的事物,不由得转忧为喜,雀跃着跳起来,结果差一点就被身上的衣裙拌倒,幸好被璟娘一把拉住。 “这镜子不是送入宫了嘛?” “这方盒子是何物,看着圆滑甄亮,这个花?镂上去的么。” “咦?这又是何物,木饰么,好生奇怪。” ...... 赵清蕙一边走一边褪去了身上的那些繁重的装束,屋里每样东西都会让她惊奇一番,这付好奇宝宝的模样让璟娘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种神态,她从来没有问过夫君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为什么就连宫里的人也不曾见过?然而那很重要么。 “殿下......清姐儿,不是这般弄的,我来帮你。” 璟娘站在飞轮前,扶着赵清蕙坐上去,稍稍提点了一下,后者就会意地照做起来,这部飞轮是照着璟娘的体力调整的,对于她来说也算得上合适,看到在自己的努力下那两个轮子飞快地转起来,兴奋地差点脱口叫出来,不过多年的宫廷教育让她及时反应过来,硬是憋得小脸通红。 “戴上这个,再试试。” 璟娘将一个发箍状的事物戴在她的头上,由于梳着发髻,戴得不是很牢实,两边垂下来恰好塞到了耳朵,没等她开口发问,突然一阵声响在耳朵里炸开,唬得她几乎握不住把手就此跌下来。 “莫怕,慢慢听。” 璟娘将声音调小了些,动感的音乐让赵清蕙慢慢有了感觉,脚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合上了节拍,那些调子虽然有些怪异,却是如此地......有力。赵清惠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词汇,每个音符就跳在血液里跳动一般,让她的心也跟着沸腾起来,简直就像会从嗓子眼里嘣出一般,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赵清惠深深地沉醉在其中。 “好...畅...快。” 一曲不过几分钟,却已经让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感觉到了运动的快乐和劳累,她坐在垫子上大口地喘着气,已经丝毫没有了皇室贵女的矜持,好在没有任何宫里人跟在身边,否则多半又会受到一番教育。 璟娘手上拿着的正是方才她看到的那个方盒子,一根细细的黑线从顶端引出来,连着她头顶上的那个事物,就是这个盒子发出的乐曲么?可那声响之大,就算是宫里伎人合奏,也做不到啊。 “这是家夫所有,请恕璟娘不能赠与殿下,等他回府,璟娘定会告知,到时再遣人送入宫去,可好?” 璟娘似乎在那个方盒子上划拉了一下,突然原本黑乎乎的表面显现出一个男子的头像,带着大大的笑容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逼真地就像是站在你的面前,赵清蕙的脸上一阵发烧,因为她此刻只着了小衣。 这是她从来没有看过的笑容,笑得那般肆意,那般地无拘无束,这绝不是本朝仕子的标准仪态,可是却有一种让人愉悦的感染力,这一刻赵清蕙突然有些羡慕起璟娘来,她的这个夫君确实“有趣”,而且很可能是绝无仅有的。 “耍够了,还没说明来意呢,大娘娘着我来瞧瞧你,你有多久没进宫了?莫非真的恼了,就算是,也莫要恼我好不好。” “臣妾岂敢,不过前些日子来了信,身上有些不爽快,等好利索了就会进宫去谢恩,殿下莫怪,在圣人面前还请为璟娘美言几句。” “这话倒也罢了,有什么恩可谢的,谢他们生生夺走你的夫婿么?” 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有些话尊贵的公主殿下可以说,璟娘却只能默默听着,任何旨意都是恩典,她不能口出怨怼之词,因此她一点也不想进宫去,说一些她自己都感到难以启齿的谎言。 宫里这么隆重其事地摆出阵势,闹得满临安府街知巷闻,未尝不是一个信号,可是哪怕这样的恩典她叶璟也不需要。如果可能,她只想要回自己的夫君,平平安安地呆在自己身边。 帝都大学历史系是整个人文学部建系时间最长,历史最悠久的一个系,出过许多有影响力的专家学者。苏微站在那座著名的红色建筑前微微有些愣神,曾几何时,这里是自己最为向往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惆怅。 “小微!” 郑灏云乍一看见她的身影,不敢置信地失声叫道,苏微皱了皱眉头,她其实不喜欢母亲以外的人这么称呼她,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脸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头乌黑亮眼的过肩长发,一套深灰色的职业装,精致的面容上施了层淡妆,透明的水晶唇彩在阳光下轻轻闪烁,更增添了一丝成熟的女性魅力,完全颠覆了他心目中那个清纯的干练形象。 “不好意思,从来没见过你留长发的样子。”郑灏云略带歉意地说道,他刚才差一点失态了,惹得许多路过的学生注意到了他们,都在一旁指指点点,他怕苏微会在意。 “是吗,怎么样,还行吗?” 苏微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稍稍侧了一下身体,扬着头问道,长发在脑后轻轻一荡,像瀑布一般垂落下来。 “行,太行了。” 郑灏云松了一口气,此时的苏微是完全不同的,显得那么自信而又美丽,神采飞扬。当然以前也很美丽,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有着一种莫名的自卑,而如今,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了,郑灏云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什么时候到帝都的,找到住处了吗?喔,对不起,只是同学之间的关心。” “谢谢,工作调动,应该会呆上一段时间,公司安排了宿舍,离得不远,上班挺方便的。倒是你老同学,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简单问候了几句,苏微抬起手看了一下表,差不多快到饭点了。 “老同学,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顿饭,感谢一下你这段时间对我工作的帮助,可以吗?” “既然到学校了,不如让我请你吧,也别去外面了,尝尝我们学校的饭菜,怎么样?” 郑灏云反过来向她发出了邀请,苏微笑着点点头,难得还有机会体验大学生活,她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年轻真好啊。” “我去,你才毕业多久啊,大姐!” “真的,到了社会上,总觉得自己老得快,还是学校好,什么都不用想,灏云,你的选择是对的。” 苏微吃着郑灏云帮她打的饭菜,里面的菜式都是她大学时最爱吃的,这个细心的男孩子一点都没有忘,可是苏微却不想他这样子。 “那你呢,你选择离开我,也是对的吗?” “我是为你好,那个时候,如果我告诉你我家里的情况,你会怎么做?放弃读研跟我去社会上打拼,刚一毕业就背上一个沉重的负担?灏云,如果是那样,我们现在可能正在吵架,或者已经分手了,你觉得这样的结果更好吗?” 郑灏云语塞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反驳,说自己不在乎?说自己有能力,让她过得更好?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单纯的女孩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的沉重,难怪那些日子她的行为那么反常,总是心事重重地,可自己呢却一点都不了解,还纠结到了现在。 “那不公平,苏微,你不能代替我去做选择。” “这个社会哪有那么多公平,我还一直想问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别傻了,现在没有我,你不是一样过得挺好,看看她们,多么单纯多么青春,灏云,走过去没有那么难。” 郑灏云没有理会她的暗示,尽管这是好意,他现在还不想走出去,许多美好的回忆就像刻在脑子里,让他爱不释手。当然他也明白对方不可能回头了,自己也许只能做她口里的那个“老同学”吧。 “好吧,老同学,你不可能专门跑来就为了请我吃饭,这一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这是我自己做的,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如果错得太多,干脆就请你辛苦一下,当然报酬还是照旧。” 私事过后肯定接着公事,郑灏云一点都没有猜错,苏微从挎包里拿出一撂已经装订成册的a4打印纸,笑着递给他。 “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对不起,灏云,我就要结婚了。” 分别的时候,郑灏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他一直想问的话,可是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心碎,苏微走得毫不犹豫,和分手那一天的情形一样。 正文 第四十章 打探 数日之后,宋元联合使团的船队到达了襄阳府,这里做为大宋京西南路的路治所在一直还在枢府的舆图中,如今却早已成了元人荆湖行省的一部分。 矗立于汉水中游南岸的襄阳城十分雄壮,隔着江水与樊城相望,曾几何时是大宋最可靠的边防堡垒。在没有郭靖夫妇和那些武林高手的情况下,守住了鞑子一波又一波地猛烈攻击,被誉为“铁打之城”。 此刻,船头上的刘禹望着落日映照下的高大城墙,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吕文焕被杀之前的哀嚎,“某为大宋御边三十余载,某不负大宋啊。”,凄厉的叫声直到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被砍下才停止,而这里就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也许吕某人没有说错,他的家族和姻亲故吏撑起了大宋最后的数十年,承担了整个荆湖和大半个沿江的防务,然而权力、财富兼而有之,朝廷又何尝有负于他?至于他深负怨念的救援不力,其罪魁祸首恰恰是其侄婿范文虎,襄阳开城的那一刻,一个深孚众望的国之栋梁变成了带~路党,这样的人要远比其他降臣更具破坏力,所谓“汉奸比鬼子更可恨”,刘禹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次行程,循大江而上的使团船队没有在鄂州停留,而是经汉水直入襄阳。由于前面有大量船只拥堵,行船入港多费了些时间,那些船一看就是新造的,既有战船也有货船,只看他们行进的方向,也能知道去干什么、去往何处,如今亲眼所见,刘禹知道那些探报上的说辞并没有夸大。 襄阳府如今是元人的物资转运中枢,从码头到城池的短短一段路上,人马、车辆往来不绝,如果不是打着使团的旗号又有元人的疏通,很可能连路都过不去,廉希贤偷眼打量一下刘禹的脸色,发现后者丝毫不为所动,真不知道是镇静~功夫了得呢,还是一无所知。 “故地重游,刘侍制似有所得?如今在我大元治下,此地再无兵灾之祸,人人安居乐业,繁盛过于往昔,不知侍制以为如何。” “是么?刘某倒是听过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尚书,你说呢。” 廉希贤愕然,随即摇摇头,此人还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按照行程,使团会在此休整一天,然后弃舟登岸,之后就将以陆路为主,速度也会大大地加快。 襄阳城正门的城楼上塌了一个角,这是数年前被回回炮轰击后的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都没有人去想着修复它,远远地望去,一派“落日残楼”的凄美景像,很有些后现代主义的调调。 “看清楚面相,是那个蛮子么?” 城楼高台上,一个中年男人指着正步入城门的使团一行问道,而他发问的对象,是个满脸虬须的粗壮大汉。他的穿戴与别的蒙古军士不同,毡帽皮袍,只在肩头隐隐露出铁甲,大汉就着火把的光亮看了又看,眼神中然是一种不确定。 “那日太黑了,本来就看不太清楚,这个人么?有一些相熟的感觉,但是看着不像。” “不是还是不像?”中年人不太满意这种模糊的答案,有些不悦地觉声说道。 “不......像。” 大汉又睁大眼睛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几十步的距离,人只有一个不清晰的侧影,不论外形举止都与自己记忆里那个人相去甚远,他不敢完全否定,只能说出这种答案来。 “算了,阿里海牙那里,你要记得收敛些,大汗这回真的发怒了,如果再有不好的消息报上来,我也保不住你。忍一忍,等南征一开,立上几个军功,我会在大汗驾前说话的。” 大汉没有答话,眼睛仍旧盯着远处那个身影,如果不是那个蛮子,他怎么可能沦落到这里?一想起那个夜晚,他就满心恨意,眼神中不知不觉带上了桀骜之色,这种异常被中年人尽收眼底,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记录。” 就在他们盯着别人的同时,却不知道,也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城中一间靠着城墙的酒肆中,几个行商打扮的男子正在通过一扇打开的窗户观察着城楼那边的动静,其中的一人拿着一个千里镜,一边看一边说道。 “来人四十许,随从五人,昨日申时进的城,所寻之人是鞑子禁卫,应该是个百户。” “是还是不是?掌柜的说了多少次,不许再出现可能、应该这种字样,描述一定要准确。” 这个要求当然是来自刘禹的授意,他实在是受够了古人表达的随意性,别人影响不了,但是自己的手下,当然要严格要求了,正因为这份严谨,才博得了李庭芝等人的尊重,因为他们也需要这样精确的情报。 “是个百户,数月前......两个月前到的鄂州,地位应该很高,不受当地驻所管束,叫什么什么贴儿,对不住,鞑子的名字太难听了,下次一定打听清楚。” 他们这组人是提前几天就到的襄阳城,之所以盯上那两人是因为他们对于使团中人的关注,当然这只是例行的打探,对方想做什么一概不知,除非他们有针对性的举动,才会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一个头目模样的男子摇摇头不再驳斥,随手在一张纸上将刚才的话记录下来,这些记录不会留底,在通过传音筒上报之后就将销毁掉,至于他们看到的有什么作用,那是别人的工作。 “掌柜的,今日城中各处探报出来了,新到汉军三个千户所,鞑子骑军一个千户又五个百户,统兵将校之名待察,新入城大车二百四十五辆,其中一百八十七车装着粮食,二十车木料,十八车箭矢、十车甲胄,悉数来自归德府。” “城外码头的弟兄来报,出城的大船八十六只,三十只兵船,载着一个汉军千户所,四十二船粮食、十四船军械,发往鄂州方向,等到那边的探报过来就能确定了。” 李十一听着手下的报告,时不时地“嗯”上一声表示自己在听,这样的报告每天都会有,全都是一些乏味的数字,可是东家说过,这些东西将来就是致胜之本,他们所做的事,要远比杀几个鞑子重要的多,这一点李十一深信不疑。 “要不要即刻报与建康那边知晓?” “等各处探报齐集,算出一个总数再报上去,对了,从即日起,将这个数字抄送一份至安庆府,以后都是此例。” 李十一所在的是城外一处庄子,襄阳城历经战火多年,城外早就没了人烟,元人得城之后,那些无主之地尽数发卖,价格还很低廉,这一处庄子就是他们以解家的名义买下的,连着附近的数百亩土地,成为了一处秘密据点。 他所在的一个大院子里,各处厢房都在做着同样的事,很像后世的电讯处数据中心,无数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到这里,然后经过核实、汇总再发到需要的地方去,李十一穿得也像个地主只差没有几个捏脚捶腿的婢女。 “那些事物要尽快熟用,这处外围的防卫要加强,不能有任何侥幸之心,一旦有不妥,即刻将它们毁去,记得,人可以死,物不可以失。” 李十一走到屋角,指着一个事物吩咐道,那个事物呈圆柱状,两头伸出一截木柄,一个军士正坐在马扎上,使劲地摇着那个木柄,前面有两根黄、白线接入了一个墨绿色的箱子,箱子上闪动着黄色的亮光。 这间屋子里共有三处这样的事物,院中其它厢房内也是,据说它们能够为那些传音筒补充吃食,因此成为了探子们的宝贝,不必李十一吩咐也会尽力保护它,负责此地的手下却不敢无视他的话,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李十一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使团一出发,他就得跟上去,前来不过是顺路,眼见得该叮嘱的都叮嘱过了,当下也不再言语,而是静静地看着弟兄们做事。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接头 公主仪驾在刘府盘恒了半日之后方回,同来的时候一样在临安城中掀起了热议,大部分人得知内情后都认为这是圣人对出使功臣的抚慰,而数日之后的一封敕书则进一步证实这种猜想。 “敕:谦祗率礼,端懿传芳,必资闲淑,爰霈宠章。令人叶氏,和惠积中,柔嘉成德。谨言容而有度,率箴训以自持。宜从进陟,用示旌褒。升位序于兰闺,锡恩荣于芸检。荷兹明命,益务虔诚,可。” “臣妾叶氏领旨谢恩。” 一身正装的璟娘面无表情地听完,公式化地行了一礼,做得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错,前来传旨的黄内侍暗叹一声,将镶了大红云锦缎子的敕书摆到了案几上的一个盘子里,那里面呈着四品硕人的全套冠服,意味着现在璟娘同他的夫君一样都升为了正四品。 照理来说这不算什么加封,只是妻凭夫贵的例常晋升而已,可是特意命内侍前来传旨,再加上随之而来的那些封赏之物,无一不体现了一丝特殊性。 “恭喜令人,呸,瞧咱家这张嘴,现在应该是硕人了。不过咱家还得说一句,这是殊恩,谢赏的话不如硕人自行进宫说与圣人,是不是这个理?” “一切但凭大铛安排。” “那咱家就僭越了,就定在明日巳时,各宫主位皆已晨省完,便不需等候,如此可好?” “多谢费心了。” 对于黄内侍的善意璟娘还是给出了一个笑容,命管家奉上例银将人送出府,至于那些赏赐,看都没多看一眼就随口吩咐人收起来。在她的心目中四品五品、令人硕人都没有什么意义,夫君还想给她挣个“夫人”呢,可是如果要为此分离,倒不如不要得好。 “累大嫂久候了,宫里来了人,不得不应付一番。” 前院的厢房里,除了映红之外,金明的娘子涂氏赫然在座,她比黄内侍来得还要早,不过由于要接诏书,只能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同时也拒绝了去后院的安排,璟娘进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说着话,见到她,都站起身来。 “不妨事的,大娘子有事只管忙。”对于这个相府贵女,出身平平的涂氏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感,这也是由于金明是武人,圈子里接触的多半都是同类人,不怎么和权贵打交道的缘故。 要说品级,涂氏还在璟娘之上,可是第一次登门显得拘束的却是她,人家自称“弟妹”,她却不敢自居大嫂,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爽利劲。 “嫂嫂这话让璟娘好生惭愧,入京以来,一直未有机会去府上拜会,倒要叫嫂嫂亲自登门,先在此赔个不是,嫂嫂看在璟娘年纪小,莫要放在心上才好。”说完敛首施了一礼。 “怎会......”涂氏不防她这么做,一时手足无措,想扶又有些犹豫,手刚伸出去,就被璟娘一把握住了。 “嫂嫂若是不生份,只管叫璟娘之名,或是十三姐儿,可好?” 这份热切让涂氏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任她拖着坐到了上首,屋里的三个女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府里的男人都去了远方,因此很容易就让璟娘找到了共同话题,在她有意识地引导下,慢慢地越聊越投机,让涂氏放松不少。 “......这姜招抚不在,宁哥儿又不知去了何方,我得到消息,就想着来府上看看,弟妹这里有没有法子可想,遣人去告知他们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嫂嫂莫急,慢慢说,倒底情形如何。” 原来涂氏登门是得到了一个消息,姜才被人弹劾了,有御史参他数条罪状,其中最有力的一条是窝藏了一个什么女子,据说就连苦主都将状子递到了临安府,别的倒是看着严重,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很容易辩过去。 虽然不理外务,但璟娘也知道姜才是夫君极为看重的人,这样的攻讦背后是什么人?她大致也能猜出几分,且不说两家的关系,姜才现在的位置很重要,这是夫君一再强调过的,她想了想,招手叫了个婢女过来。 “去找府中管家,要他去打听一下往临安府递状子的那人可还在城中?他们是何来历,现居何处、那女子是他家什么人,都要打听清楚。” 这样的事自然要男人出面去办,在没有确实的消息之前,璟娘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不过既然知道了,最不济圣人跟前还是说得上话的,她大致盘算了一下可能的助力,心里已经有了些底。 “啊,这就是大海?” 元人治下的宁海州,原本还是属登州,至元九年才单划出来,下辖只有牟平、文登两县,位于后世山东半岛的最尖端,州治在牟平县,离着海边不远。 雉奴倒也罢了,从未见过大海的月娥突然看到这么广阔的水面,一眼望不到边,惊异之下不由得激动不已。她二人是从济南府出发,经益都、胶莱到此的,一路之上经过的都是鞑子重兵防御的核心地带,能够畅通无阻,并不光靠着解家的招牌。 当年那场变乱发生之后,元人自然这里实行了大清洗和铁腕统治,不过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将人全都换了,中下层的里面从州县一直到城防仍有大量的旧有人员,因此有了郑德衍这匹识途老马,一会找到一个衙中胥吏,一会碰上一个行军百户,个个都是一口一个郑叔地叫着,两个小女子钦佩之余又有些纳闷,不怕他们出首告官么? “你懂什么?老夫又不姓李。” 郑德衍一付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不屑神情,含糊地解释了原因,雉奴立刻就反应过来,老爷子是四娘子一系的,和李家牵扯不大,只怕早已经不在鞑子的通缉名录中。 这一路的收获还不只此,他们一行发现,原本重兵防卫的各州县都有些空虚,大量的百户、千户所都已经奉调南下,集结于安东、涟水一线,军营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听说是从大都调来的外地军队,其中甚至还有女真、高丽这等异族人。 联想到李十一之前提供的消息,元人的用意就很明显了,那些原来的驻军里面夹杂了大量的李氏降人,过了十多年还是不让当政者放心,因为这里离着大都太近了,现在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让他们去与宋人消耗掉,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眼下暂时还顾不到那一头,二女此行的目地就是宁海州,依照刘禹的吩咐,此地将会开设一个商行用做行动的掩护,好对这两个半岛最顶端的县进行渗透,这些都需要郑德衍他们的帮助。 此刻,二个女子来到海边也并非是突发其想,牟平县城里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郑老爷子不知道被哪个当地富商请去了作客,以便为商行的开张铺路,二女则有自己的任务。 雉奴仍是一身男子装束,看着月姐儿兴高采烈地行走在沙滩上,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同来的老狗子等几个护卫已经把住了四面,这一带的海岸线十分曲折,海外不远处就有一些小岛,照理来说是个不错的渔场,可是居然没有什么渔家出没。 “听本地人说,最近海上兴起一股海匪,极为残暴,不仅抢船还要掠人,拿银钱去赎都没有用,碰上就是一去不回,元人没有办法,在这一带实行了海禁,将附近村民都迁入了内地。” 老狗子打听来的消息应该是准确的,不过雉奴对此没有多少兴趣,元人固然可恨,那些杀人越货的海贼也同样该死,这海面上还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只是不知道现在何处。 “大当家,前面就是横山角,那里是鞑子的文登县,转过去沿着海岸,约摸半个时辰就能到刘家岛了。” 一个手下对照海面指了指,这一带的标注相对来说比较可靠,大致位置都没有错,从这里过去是一个小小的海湾,湾内有一个不大的海岛,当地称为“刘家岛”,而在后世则被叫做“刘公岛”,已经成为了著名的历史遗迹和旅游胜地。 “大当家,属下还是那句话,一会你带弟兄们在岛上等候,属下去陆上走一遭,毕竟是鞑子的地盘,小心一点的好。” “啰嗦什么?传音筒里联系上了,你不是没听到,鞑子在这里没多少守军,就算认出我等也不怕,弟兄们有多久没上过陆了?大伙说是不是,想不想去。” 姜宁一挥手,船上众人轰然应诺,见到这等情形,那个手下只能是无奈地停止了劝说,这次只来了一条不大的海船,还是不久之前缴获的,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开着来到敌区,怎么说都会有一些担心。 船速开得很快,这一带的海况比较平稳,进了海湾之后,姜宁没有在刘家岛停留,而是直接下令绕了过去,在海上飘了那么久,他太想上陆了,这是每一个出海之人的自然心理,与别的因素无关。 “好象有几个人,是不是来接应的?属下想打开传音筒,大当家,大当家?” 叫了几声没有反应,手下诧异地转头一看,大当家拿着千里镜神情专注地观察着岸上,不知看到了什么,那双坚若磐石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手下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发现他的面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神色,再也不复方才的冷峻模样。 “降帆、下锚、放小舟,快!” 过了半晌,姜宁才像从梦里醒来,一迭声地发出了指令,如果不是有这么多手下在场,他都想直接跳入海里游过去,现在哪怕一刻他都不想再等了,因为心里的那个人就在对面。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坏事 “你便是那个无恶不作的海贼?” 雉奴瞪着一双大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姜宁,反反复复地似乎要将他看个透,眼神里一小半是惊奇,一多半则是不相信。※%頂※%点※%小※%说,x.这实在太出乎她意料了,宁哥儿出海才多久,怎么就能闯出偌大的名头?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么。 这一次登陆,姜宁带来的手下都是出自刘禹的亲兵,这些人发现来接应的是个女子,虽不免有些好奇但也不至于失礼,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大当家会被一个男子拉到一旁,然后像个木偶似地被人看来看去。 姜宁有些享受地任她摆弄,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是数月以来的头一次,不是在梦里,而是触手可及,他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前来,只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永远就在这一刻便好。 后知后觉的雉奴终于感受到了那束灼热的眼神,羞恼之下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后者这才忍着痛偏过了头去,想着要怎么同她开口,平时想了无数遍的那些话此刻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喂,那些事真是你做下的?” “哪有,船是我等抢的,人也的确劫走了,不过都安置在一处岛上。他们大都是为鞑子运输军资,熟识海路,岸上也有些路子,今后会有用处,却不曾加害过,至于别的都是讹传,你莫要信。” “真的?没有滥杀无辜,没有抢掠妇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听命不动的,都不会有性命之逾。海上哪有妇人,不过前月里劫了一只高丽商船,上面除了货物还有十余个年轻女子,都是当地人在乡间收罗,准备卖与元人的,后来行船至高丽海岸,本欲将她们放回,可这些女子害怕再次被卖,都不愿意下船,最后只得带回了寨子,做些洗衣煮食之类的活,倒是不曾欺辱过她们,所谓谣言大概就是指此吧。” 雉奴背着手斜着眼睛看他的表情,似乎在确定他有没有撒谎,姜宁目光坦然地回视过去,雉奴盯了一会就笑笑着放过了他。 她没有什么圣母情节,就算姜宁他们真做了什么,那也是在敌国范围内,从小的环境使然,她见过的惨事数不胜数,这么问倒是戏谑的成份居多一些。 “那个女子是谁?” “李十一捡来的婆娘,已得了圣人首肯,不过尚未完婚,宁海州里要建的商号,就是为你们所用?” 这次见而纯属意外,雉奴没想到前来会面的人是他,姜宁也没想到前者跑到了这里,因为距离太远,他们同陆上断了很久的消息,直到最近才联系上。而这个商号就是联络点,不光是提供掩护,也能为他们安排一个出货的渠道,毕竟岛上需要的是吃食衣服这类的生活日用品,银钱反而没什么用处。 接到了人,赵月娥带着他们先行回城里,这个时候姜宁的手下们才知道那个男子是谁,不过谁都没有上来打招呼,而是十分默契地将时间留给了他们俩。 这一次相见,姜宁发现对方好像有所改变,对于自己的说话也有了兴趣,时不时地还会问上一句,海上的生活本就十分刺激,在姜宁的嘴里平平无奇地直述出来,依然是个不错的故事。 “打得好,这些狗贼,为鞑子做事,都该死。”听到精彩处,雉奴就会忍不住拍手称快,在她的头脑中只有最简单的是非观,站在鞑子那边的都是坏人! 海战同陆战不一样,一旦失败就是船覆人亡,跑都没处跑去,不过雉奴好像从来没为他担心过,更不会说出那些关心的话。这让姜宁更深刻地理解了那句叮嘱,“她本就不是个寻常的女子”。 不知不觉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雉奴在听,直到后来无话可说时,姜才想起来要问上一句。 “你怎会来这里,侍制不是上大都了么?” 这个消息他是最近联系时才得到的,原就是本地的弟兄所通报,他自然会以为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哪曾想雉奴一听之下猛得怔住了,随即脸上就变了颜色。 临安城里兴庆坊刘府内,璟娘早早地就起了身,这是由于要锻炼的缘故,几个月不间断地坚持下来,如今已经形成了习惯。 “管家已经探得了消息,确实有一家人将状子递到了临安府,因为事涉边臣,姜府在这边又没有主事的人,临安府那里就将状子压下了。之后台阁就发了难,指斥府衙有意庇护,其中定有弊情云云,要求将案子转到大理寺,朝廷还没做出回应,不知道到了哪一层。” “那家人是何来历?” 伴着一阵舒缓的音乐,一身紧身黑衣的璟娘在垫子上做了一个伸展动作,一只脚盘着,另一只尽力地向上前方伸直,并且要在空中滞留一会儿,这个动作有些吃力,她的发际上微微现出了汗珠。 “问过了,是嘉兴府华亭县乌泥泾镇人,状中所说女子亦是本乡,七岁时被他家买去,有身契为凭,说是已经成了亲入了户藉。” “喔?” 璟娘一怔,动作也慢了下来,若只是个仆役倒还好说,花点钱就能消灾,“民不举官不告”,按住这一头,消了诉讼,朝堂上没了口实自然也就会不了了之。可若是个正经娶回家的媳妇,事情就要复杂多了,说得轻一点是“窝藏逃人”,重一点就是“强抢有夫之妇”,那是权贵之家才能干的事,姜才显然还达不到这个高度。 “娘子无须心烦,虽是有了婚凭,其实这家人未必会有多稀罕那个女子,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以妻亡为由重娶了,如今这么做,无非是想诈些银钱罢了。” “哪会如此简单,那家家境如何?” 听潮忙得不亦乐乎,老管家就低着头站在院子外,却不能进来,全靠她来回传话,还要抽空子照顾璟娘,这么一趟趟跑下来,出的汗只怕比璟娘还要多些。 “家里有十余亩水田,不是上等,也算得上一个殷实人家了,家中无人出仕,那女子的男人读书不成就从了商,在镇上开家布匹铺子,父母俱在,族中有个叔辈官至外路知县,此外便无出仕之人。” 听潮将老管家打探来的消息用清脆的声音背出来,难得她的记性不错,虽有些停顿,但没有多少错漏。中等人家,读书不成,这是其中的关键词,一下子就被璟娘抓住了,有**就好,夫君不是说了嘛“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瞧这话多霸气! “这些消息,不过半日功夫,管家是如何得到的?” “管家说临安府的家府尹与大郎有旧。” 原来如此,璟娘点点头不再发问,专心地做完余下的动作,这套~动作比较柔和一点,是刘禹走之前特意为她选的,幅度不大,有点像瑜珈,不过在听潮看来,更像是跳舞。 做完操,因为一会还要入宫,璟娘没有去踩轮子,梳洗之后就换上了常服,有些事情她要亲自问一下才能确定。 “咱们府上在嘉兴那一带有没有田地?” 来到前院,她叫人帮老管家搬了个石凳子坐下,这位管家是叶府的老人了,跟着她陪嫁过来,给予一些尊重是必须的。 “回大娘子的话,原本是有一些的,不过前些日子府里张罗着要银钱,就一体发卖了。”这件事璟娘是知道的,被人一提醒之下马上就记了起来。 “那叶府呢?” 浙西路的常州、湖州、平江府、嘉兴府都属于太湖湖区,水田产量极高,因此也是大户人家置产的首选之地,那些上好的田亩几乎都被京师权贵垄断了,叶府自然也不会例外,不过老管家听到她这么问,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样,你一会拿上郎君的帖子去大郎府上,就说我说的,先拿一百亩地契来备着。” “这......大娘子打算怎么做?” 老管家被她的口气吓了一跳,两浙繁华之地一百亩上好的水田,这是拿着银钱也买不到的,虽说两府是姻亲,可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找上门去,大郎倒是个好~性子,不怕那位掌家娘子说嘴么?这位十三姐儿,也太不把钱财当回事了。 怎么做?璟娘的脸上带了些冷意,无非是巧取豪夺而已,说得通便罢,拿一百好田换一个逃了十多年的女子,这样的好事只怕天底下都不曾有过。若是还不知足,想要多诈些,她也不介意用上些手段,让他们尝尝封建社会以势凌人的滋味,知道什么叫做“人财两空”。 做这些事都不用动用叶府的势力,光凭他夫君正在九死一生的出使路上,就能堵了那些言官们的嘴,至于会不会秋后算帐?夫君不是说过“闯了祸他来收拾么。”,被宠出毛病的璟娘隐隐有种做坏事的刺激感,将那些女诫女德都抛在了脑后,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盛事 广南西路治下的雷州州治所在的海康县城,城外的西湖是当地一景,其名由来还要追溯到南渡之前,据说同两位苏学士苏彻、苏澈一共到此有关,后世被辟为公园,在此时也是游人聚集、赏青踏春的上佳之选。 今日的湖畔更是人山人海、磨肩接踵,让初到此地的兵部侍郎、提举琼州市舶司事黄镛看到这样的热闹景像也不禁咋舌,恍忽以为自己身处京师的那个同名胜景,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光城中便有丁口五十万众的临安府。 “十贤祠。” 湖西畔,一座坐北朝南的两进院落分明是刚刚修成,画栋雕梁漆香可闻,檐顶的匾额上题着三个大字,正院照壁上挂着一溜画像,绘着南渡前后的本朝人物,都是曾驻足本地的,当然多是贬谪至此。黄镛一幅幅看过去,他当年流放时也不过才到邻路,这些先贤的事迹倒是引起了一些共鸣,直到在一付卷轴下站定。 “国朝自天禧、乾兴迄建炎、绍兴百五十年间,君子、小人消长之故,凡三大节目,于雷州无不与焉。按《雷志》:丞相寇公准以司户至,丁谓以崖州司户至;绍圣后,端明翰林学士苏公轼、正言任公伯雨,以渡海至;门下侍郎苏公辙,以散官至;苏门下正字秦公观至;枢密王公岩叟,虽未尝至,而追授别驾犹至也。未几,章惇亦至。其后丞相李公纲、丞相赵公鼎、参政李公光、枢密院编修官胡公铨,皆由是之琼、之万、之儋、之崖。正邪一胜一负,世道与之为轩轾。雷视中州,为远且小而世道之会,乃于是观焉......” 首先吸引他的是一笔字,全卷通篇笔势迅疾力道刚劲,具有豪迈之气,一字一句地念下来,黄镛能感觉到做书之人胸中有些郁郁,不是不得志的那种,而是恨铁不成钢,好一个状元之材,黄镛在心里赞叹不已。 “器之兄!过府而不入城,是欺虞某俸薄,做不得一顿东道么?”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不等黄镛回头,就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他摇摇头转身,执手回了一礼,说话之人便是本地太守,太府寺簿、知雷州虞应龙,身后跟着属僚及本地乡绅。 “正欲找弟一述,无奈盛况当前,不由自主地便跟来了,柏心好大的手笔,此举堪入方志,传颂百世矣。” 虞应龙的话自然是调侃之语,且不说他这一郡之守,作为本朝名臣虞允文的曾孙,一出世便带着荫恩,怎么会缺了银钱,黄镛见他兴致高昂,自不会去做扫兴之举,这种文事历来都会得朝野称颂,何况还是在这蛮荒之所。 “正是,太守兴教化、育乡梓、平讼狱,得官如此,实乃百姓之福。” “正是正是,当记入方志,以警后人。” ...... 既然连黄镛都开口称赞,身后那些人还不交口相应,一时间阿谀滚滚好不热闹,虞应龙连连摆手逊谢,口称“不敢当”,实则高兴地满面红光。 黄镛面上带了个淡淡的微笑看着他们表演,能够跟在太守身后的,自然是对此事出力甚多的。这么一座院落,连同四周的装点、树木花草、乃至于脚下的青砖径道,所费多少摊至每人又是多少,他都大致心里能算出一个数来。 雷州是下州,所辖三县,海康、徐闻、遂溪均为下县,人丁不过数万,岁入嘛,可想而知,这位虞太守能在人烟罕至之地搞出这么个东西,还是有些魄力的,至少要强过刮地皮吧。 “接到邸报,得知器之要赴琼,某便日盼夜盼,估摸着你也应该到了,谁知道今日方至。” “福建路有异动,不得已转道荆湖,自然要晚一些,不过也恰逢其会,否则一旦过了海,再想来就不太容易了。” 知道他身负使命,虞应龙也没有过多寒喧,将他领入祠中找了一个僻静的厢房,至于跟来的那些人,连介绍都没有介绍一下就被挡了驾,惹得人人猜测,看着貌不惊人,如何能得太守重视? “原来如此,不过你还真是来得巧,若不是等文宋瑞的题跋送来,早于上月就该开祠了。”解释了一句,虞应龙又压低了声音,“可是泉州有变,不瞒器之,某这里刚刚接到广州督府钧令,要兵要粮,难道要开战?” “这个么,某所知亦是有限,不过此事应当是真,说不得此刻朝堂邸报便已在途中,前因嘛与某身上这差遣有些关碍,据说之前琼州遭了海贼,你这邻州难道不曾与闻?” 黄镛抿了口茶,他敏锐地观察到,虞应龙听到自己的问题,脸色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只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这件事雷州是有奏报的,不过与姜才的战报有些不同。 “此事全是下属徐闻县呈报,言贼人只是进了海峡,却并未上陆,饶是如此也是日夜防备不敢稍有懈怠,某这守臣哪还有余力去管别处之事,日后听说了曾侍郎之事,也是唏嘘不已。” “事先没有任何风声么?” “不曾,器之的意思,此事莫非别有内情?” 虞应龙一愣,这话已经带了些试探的意味,他突然想起那天自已亲家的表现,心中突棱了一下,前后这么一联系,隐隐便猜出了一些来。 黄镛没有答他,这件事朝廷没有明发邸报,不管是为了保密也好、遮掩也罢,他都不宜事先透露,不过看对方的表情,似乎有所悟,两人对视一眼,都举起了茶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此次南下赴任,除了接掌舶司,还要核查姜才被颏一事,做为弹章的起草者,虞应龙自然是第一个被问的对象。两人文武殊途,是不是因为某事起了争执,都未可知,这也是诸公让他顺路走一趟,而不是另派大员前来的原因。 “柏心,你所奏姜才纵容不法、窝藏逃人一事,可有凭证,首告何在?” 思忖再三,黄镛还是决定直言相问,对方是个聪明人,再用旁敲侧击之术,可能就会误入歧途,虞应龙听他这么问,不禁有些愕然。 “别误会,诸公出于慎重,才让某前来问一问,毕竟你不是言官,亦不是主官,一路同僚相互攻讦,非是百姓之福。” 这话说得很重了,译成白话就是,你又没有风闻奏事的权利,姜才也不是你的下属,吃饱了撑得要去多管闲事?是不是有私仇。 “器之你既然是代政事堂诸公相问,某在此也当直言相告,此事某是有些私心在里头,不瞒你说出首告发之人是某的姻亲,本为琼州乡绅,当然他只是发起之一,受害者尚不只此事。为何由某上奏,原因不外有二,其一,递到了某的衙门,本官不得不管,其二,就算上交本路提刑,他们管得了么,此事最多不了了之,本官据实上奏,是不想朝廷失一重臣,绝无挟私报复之嫌。” “莫激动,只是循例问一问,你说他强占民田、鱼肉乡里,可是为已敛财?” 这也是说不通的地方之一,琼州是个什么地方,鸟不拉屎,当官都不愿意去。以姜才的前程,只要不犯错,肯定会调回京师的,他会昏了头在这里抢田?打算扎根边疆么。 “这个么,某不能乱讲,姜某所占之田,都用作了他途,至于是干什么的,你上了任自已去看,或许同你这市舶司还有些瓜葛,不过他强占民田是铁一般的事实,非是某污蔑于他。” “那个逃人就在他的后衙,当地百姓无人不晓,器之可以随便找人询问,看看某是否有不实之词。”顿了一下,虞应龙又补充说道。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为止了,再问下去就成了庭审,黄镛心知自己不是大理寺,对方也不是罪人,能够直言相告还要多亏两人相识之故。现在看来,这个虞应龙应当没有说谎,否则到了琼州就可见分晓,黄镛有些迷惑了,姜才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一海之隔的琼州,却是另外一番热闹景像,船还没有靠港,黄镛就发现了异常之处,这哪里像是一个化外之地,那种喧嚣隔着一条海峡都挡不住,恍忽以为自己身处京师某个瓦子里呢。 “看过来看过来啊,今日请工照例给米一升,这可是白花花的精米,抵得糙米三升,什么你令要糙米?也成。看这斗,可不是寻常小斗,官府说了足质足量、童叟无欺,看到没,堆得尖尖地,拿回去抵得两日吃食,做得好的还有奖赏,等闲都买不到的雪花糖,报上一个?好咧,录上户籍名号,拿上签子去那边等候......莫挤下一个,下一个。” “咣咣咣!”几声铜锣敲响,当然不是开锣看戏,一个禁军服饰的年青人边敲边喊着话,他的背后立着一个旗杆,上书“募兵”二字。 “朝廷经制水军,投效报国有门,给妻儿挣下一份前程,机会难得,名额有限,饷银丰厚,无须你身高力大,只消有些水性,如何,来试试......” 好端端一个严肃热血的场面,硬生生成了跑马斗耍的街头卖艺,黄镛看着那些热闹不禁摇摇头,前来应试的人为数不少,不过一听口音就知道并非本地人,多是两广人氏,远一些的,甚至听到了荆湖乡音。 一处招兵,一处招工,就占据了大半个码头,别处各种拉客的小厮、搬货的脚夫、伢行的伙计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难得的是各有规矩、忙而不乱,黄镛没有看到巡兵的身影,只有街角几个衙门差役坐在那里歇凉,时不时地朝这边盯上一眼。 “可要先进城去递帖子?” “不急,找间客栈先住下,去各处转转。” 倒不是他喜欢看热闹,不过离京之前刘禹曾对他说过,这里与别处不同,他就是想看一看,倒底有什么不同,值得曾唯搭上一条性命,依然不后悔。 几十里之外的临高县,这里虽然没有琼州港那船热闹,场面却铺得极大,许多处工地都同时在建设,到处都是人头攒动,一派忙碌的样子。 “......营造之法某不懂,但既有图样就应照着来,不可稍有增减,你等都是老师傅了,这个不用某多说吧。给我下去一尺一尺地量,完全无误了方可再行浇涛,这是朝廷的脸面,万万不容有失,否则你我都担待不起。” 杨行潜站在一处地基前,对着身边的一群工匠说道,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所站的这处就是未来市舶司的主建筑所在,而在刘禹的设计里,并不会造成普通的衙门样子,而是选择了后世的大会堂那种,将同时兼有展示、办公、休闲、娱乐等功能。 脚下是一个宽达百步的大坑,深及一人多高,方方正正地并不出奇,因为这时空的殿宇也是这么建的,只不过支撑其中的廊柱不再是粗大的原木,而是钢筋混凝土柱子而已。 由于占地太广,整个建筑只有三层,一应设计都是在后世通过专家论证后完成的,建工量和难度都不大,而用到的工具也是这个时空能够接受的。图纸详细到每块砖瓦的大小,足有一尺多厚,标注的单位自然是这个时空通用的,为了防止出问题,刘禹加大了余量,严格施工造下来,地震海啸都不用怕。 将身边的工匠们都赶下去,杨行潜这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随身携带的水袋,却发现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了,不禁摇摇头举目四望。 远处的临高县城早就拆成了白地,里面为数不多的百姓都迁到了别处,从那里一直到海岸,全都变成了一个工地,无数的做工者在辛勤劳作着,其中既有宋人也有夷人,既有良民也有罪囚,未来的市舶司虽然还没有一个雏形,却已经在杨行潜的脑子里现出了模样。 主厅的周围是一排排同样方正的建筑,这些都是东家嘴里所说的“样板房”,而大片的空地也做了规划,它们将以赎买或是租赁的方式发出去,人们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加以建造,但是会严格区划,为的就是整体上的效果,有些类似于后世小城镇的那种。 广阔的街道达到了十几步宽,每一条都堪比京师的御道,连通琼州港的主道已经修成。而紧接着第二轮扩建就将开始,按刘禹的打算这将会是未来环岛高速的一部分,一切都要高标准严要求,另可慢一些也要保质保量,顺便也将培养出一批合格的师傅出来。 基础建设并不是技术含量非常高的活,重点就在于质量的监控,在封建社会随时面临着抄家灭族的威胁下,偷工减料是件风险极大的事,没有人会为此而冒险,相反浪费倒是时时在发生,不过这都是新材料新工艺,刘禹对此并没有苛责,他只要最后的成果。 现在杨行潜干的就是监工的活,他监控的当然不是偷懒耍滑,这种事情自有军士出身的亲兵和官府去做,严格的质量要求才是他关注的重点,各种材料的配比、建筑的尺寸都有详细的图样,他要做的就是保证按图施工,这一点,古人还是非常认真的。 临高角外缘的码头建设也在如火如荼地展开,港湾里的水道探测已经结束,基本上达到了出入停泊的要求,只要硬质水泥码头建设完毕,大量的建筑材料就能直接从水路运过来,而不用去挤占宽度只完成了一半的马路。 “还是人手太少啊。” 杨行潜叹了口气,这样大的建设量,又是同时全面铺开,所需的人手实在太大,琼州那边每天都有上百名做工者被送来,可还是远远不够,他不得不确定重点,毕竟市舶司才是整个建筑群的中心内容,先建好了也能鼓舞人心。 来到这里已经近一个月,最大的感受就是忙、累,只不过每天都很兴奋,恨不得吃住都在工地上,看着脚下这片白地慢慢地变样,确实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什么,灰泥不够用了,骑上某的马,去州府,叫他们快些运来,某这处一刻都不能停。” 听到属下的报告,杨行潜毫不犹豫的挥挥手,东家带来的那事物虽好可是用量也大,别的都可以就地取材,唯有那个必须要从琼州送来,还好路已经通了,不然运输都是个大问题。 此刻,还没有进城的黄镛就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条刚刚修通的路,平整的灰白路面,被分割成了豆腐一般的一块块,一直延伸出去,踩上去硬绑绑地有如石块,却实实在在是人烧灌而成。 延着修好的另一边,黄土被挖开,黄镛知道那是路基,和造房子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已经有了这条宽的一条路,为什么还要再修一条?挖土的做工者密密麻麻,看起来是为了赶进度,而不惜工本,粗略算上一算,这条路的造价已然不菲,朝廷哪来的这么大笔拨款,眼前的事实让他有些不解。 “陈西麓?” “黄器之!” 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黄镛有些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对方看着他一怔,然后提着袍角就跑了过来,哪里还有一点诗书传家的风流仕子样?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推动 临安府清河坊陈宅,陈宜中今日正值沐休,原本若是事情太多,他身为宰臣也是不会呆在家中的,不过最近各地军务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边关平静、蛮夷安宁,除了福建路的那场兵灾,整个大宋境内可算无事。 而泉州之变,由于措置得力、委派及时,根据每日得到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已经基本可以确认被控制在了泉州一地。消息传来的时候,所有的执政们都松了一口气,不扩大就意味着省钱,这笔军费已经提前预支到了明年的财政预算,如果兵祸蔓延,哪怕就是在福建路内,也是雪上加霜的后果。 此时,就连陈宜中也不得不佩服王、留二位相公的眼光,派去的那位同名状元不但有文才,而且有急智,居然会想到应募畲人入伍。仅在福建一路就征发了四万余人,一下子解决了最大的兵源问题,不过这样一来,原来准备的粮草就有些不够了,好在今年是个丰年,从外路各处调运一些,只要最后战事不再扩大,靡费少许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异族势大,会不会有后患,都到这份上了,哪里还能顾及那些,再陈某以全族性命相保,可见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眼下也只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得清楚。 自从金明出京,政事堂诸公就一直提着心,如今消息传来,已经许久没有睡个好觉的陈宜中趁着自己轮休,便早早回了府,一觉睡到大天光,只觉得神清气爽。 “你哪一家,叶府?” 府中幕僚前来通报消息的时候,陈宜中的心情还算不错,就算听到了这个不能算好的消息,脸上也没有多少改变,只是语气之中带了些惊讶,因为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是,派去的人,他们在客栈所见到的,的确是叶府管事,声称奉自家郎君之命,欲要以上好田亩换取他手上的身契。的们不敢擅专,只是推要商议一下,便着人回府相告,相公看这事要如何处置?” 陈宜中知道他们所的叶府郎君就是那位军器监叶大郎,此人行事向来→→→→,m.※.低调,向来不会参与这种破事,怎么到头来跳出来的居然会是他?不对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联想到叶府的那位当家大佬,如果此事出于他的授意,那一切就讲得通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陈宜中突然有些警觉,难道休养了十多年,如今想要动一动了?。 不能怪陈宜中脑洞大开,圣人本就有平衡之意,王熵出任平章军国重事便是明证,最近听闻王老头身体每况愈下,似乎命不久矣,圣人是不是有所预备?那可是个比王熵要难缠百倍的老狐狸,陈宜中想到这个结果就有些不寒而栗。 以他的老资格,接王熵之任是水到渠成的事,任谁也提不出什么异议来,那么他要保下姜才,也是为将来入京做准备了,可这二人是如何勾搭上的呢?陈宜中略想了想,便恍然大悟,人家有个好女婿啊,不对还不只一个,突然他有些羡慕起这个老狐狸来,女儿生得多了,还有这等好处。 “你去告诉那家人,叶府与他们如何谈,一应随他们决定,本相答应的那一份,也尽数给与他们,只是一切到此为止,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东翁,就这么算了?” 陈宜中默然,此事本就是顺手为之,恰好虞应龙上了一份弹章,他不过根据其中线索去找到了那家人,指使他们将状子递到了临安府,借此将事情捅开,再策动几个相熟的御史上书,目地当然不是为了搞掉姜才。 以姜才的功绩,这事大不大不,他是想借此看一看此人在朝中是不是真的毫无根基,有没有人跳出来保他。二则如果真的到了论罪的地步,那他到时候再出面相保,有了恩德才好顺势收入囊中,也算是一石二鸟之计,可没想到,人是跳出来了,却是他最为头痛的那一个。 不这么算了,为此与那人直接相对?陈宜中怎么会做此等蠢事,不过是还没影的猜测而已,早早地就给自己竖一个强敌,绝非智者所为,反正事情本就不大,停了也就停了。 幕僚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恭身行了一礼便出门而去,整件事情不但陈府的人没有出面,就连他这个经手人也是托了别的关系去做。如果不是细细追查,是很难查到陈府头上的,不过就算查到了又能如何,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府。 事情就这么了了,原本心情尚好的陈宜中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烦燥,看来整饬御营之事要加快了,有了这份功绩才好名正言顺地让苏刘义接掌殿前司,否则等到姜才挟功回京,又是一件麻烦事。 想到这里,他无意识地在纸上写了一个“叶”字,此人二子都出息不大,连六部堂官都没入,可是几个女婿都十分了得,一个在边境手握数万之众,一个是圣人眼中的青年才俊,风头正劲,他自己又掌握着大宋几乎全部的海上力量,还要去拉拢一个十分能打的边将,陈宜中的脑门突突直冒,被自己的分析吓了一跳,要再让他入政事堂,还有何人能制? “来人,备舆!” 他再也坐不住了,在这件事上,相信忧心的不会只他一人,陈宜中决定立刻入宫。 就在陈宜中为自己得出的惊人结论烦恼不已的时候,万里之外的琼州,黄镛正为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情景惊讶得目瞪口呆,这样的失态在他的身上是不多见的,陈允平在一旁微笑不语,他自己当时何尝不是这样子。 这里就是被姜才“强占”的民田,当然早已看不出田地的模样,方圆几十里都被围了起来,用挖路挖出的黄土掩盖之后再用大石碾子碾平,然后铺上一层渗了碎鹅卵石的混凝土,就形成了地面。 除了中心一大块空地之外,周围全是仓库,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各种物资,并且根据物资的特性做了处理,防水、防潮、防鼠蚁、当然还有防盗,这一片仓库区的守卫就是姜才留下的那一千多人的守军,否则怀壁其罪,任是谁也不会放心。 “这都是米?” 一袋袋百斤装的大米码得整整齐齐,一直堆到了棚上,陈允平从一袋打开的里面捧出一把,珍珠一般的大米白得亮闪眼睛,黄镛这才理解了码头上那段话的意思,要知道官府的常平仓里堆的可都是未脱壳的稻米,俗称就是“谷子”,这里随便一包都够得上内贡的标准了吧,他们居然拿去给那些干粗活的抵工钱!“暴殓天物”啊,这是黄镛能想到最贴切的一个形容词。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是这等大米,对面那处是盐,边上是糖,杨行潜所要的灰泥在最外边,就是他们正在发运的那种,器之要不要去瞧一瞧。” “这些事物都是从何而来?”一个个仓库看过来,黄镛已经被颠覆得麻木了,就是户部那些堆满金银的屋子也不会引起他这么大的触动,因为这里的东西是有钱买不到的,这一他心里很明白。 “刘子青的首尾,再多某也不甚了解了。” 陈允平得是实话,刘禹是从哪弄来的,不但他不知道,这里的人一概都不知道,就算有一份好奇心也没地方问去。黄镛只当他是为难,也不再过多追问,人家毕竟在其岳丈手底下干活,有些忌讳之处也是应当的。 他最想弄明白的是,刘禹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于他有何好处,他一不是这里的主官,二不是本地的人,修路铺桥大肆建设,连名都图不到,那他图什么呢? “无非是利罢了,这里的一切朝廷支付不起,自有人支付得起,就是你的舶司不也是他一砖一瓦搭起来的?” 同样的问题陈允平当然考虑过,他在沿海任职日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只是这海商之利真的大到了如此地步?那就不是他的头脑所能理解的了。 至于谁来支付?自然是得利最多的那一群人,一想到京师里的疯狂,黄镛似有所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叫朝廷没钱呢。 “君衡,这方圆几十里的田地并非无主,何以变得如此?” “还用么,你这是明知故问,不过姜招抚走前过,这些田地都已过了户。破大天去了也就是个强买强卖,价格给得也算公道,用的又是正途,某倒是以为,行大事者不拘节,不是要徇私,秉公句话总可以吧。” 陈允平一番话得他脸色讪然,就连这位素称清高的西麓先生都站到了人家那一头,他还有什么可的呢。黄镛心里还觉得冤枉呢,又不是他挑的头,政事堂交待下来不过循例问上一问,至于怎么处理,正像前者所的,事情并不大,只是背后的人有意作文章罢了。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自责 今日璟娘从宫里回来得有些晚,尽管黄内侍将她的觐见时间定在巳时左右,可是没想到各宫主位请安之后,几位相公又接踵而至。△¢頂點小說,x.她这种小事怎么可能与之相争,这样一来几乎拖到了午时才结束,偏生圣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连饭都没管,回到府里的时候又累又饿。 当中的内容也有些古怪,圣人似乎对她爹爹的身体颇为关注,前后问了数遍,再加上几位相公出来后都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她一眼,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莫非娘家又出事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其中关窍,一个消息彻底将她打懵,大郎从府上派人前来传话,她那个位列三孤,方才被圣人不断提起的爹爹居然已经到京师了。 “一别经年,这些花草倒是依旧,不过那些树儿都长成了,记得那一株,还是你诞下大姐儿那一年栽的,如今已是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只是我等都老了。” 叶府后园同京师其他大宅一样,种着许多奇花异草,这里面大部分都曾是叶梦鼎的亡妻所打理,现在看到那些花儿,一想到那些前尘往事,总会让人不胜感慨。 “父亲不过七旬,还算不得老。”叶应及不擅奉承,这种话说得一点都不像是安慰,叶梦鼎熟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去计较什么,人越老越念旧,他不是圣贤又岂能例外,特别是近些年,越发有些舐犊之私在里面。 “耄耋将近,为父活不活得到那一天都未可知,你是个豁达的孩子,不要那么看不开,这满府的老幼日后都要靠你,倘是那样,为父也能安心些。” “父亲......” 年近五十的叶应及哽咽不已,爹爹的这一番托孤之语更是让他惶恐,一直以来都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下成长,突然有一天树倒了,叶应及这才发现,自己还达不到一府顶梁的作用,无法为满府的妇孺遮风挡雨。 好在叶梦鼎也只是随感而发,并不是身体上真有不测,两人在花园里漫无目地走着,这是父子之间很不容易才有的瞬间,没有人去打扰他们,仆役们都自觉得退了出去。 “爹爹,何时到的,怎么不与璟娘来个讯?” 璟娘来得很快,身上的朝服都没有脱,只是取了头面,衣服太长不好疾走,她只能提着袍角一路小碎步,额头的发丝被汗水粘连,脸上却是红扑扑地,眼神透着兴奋的光彩。 “方才进城不久,你大兄也真是的,原本想着晚些叫你过来,这身装束,是进宫去了么?” “圣人无缘无故加了一等,不得不进宫去谢恩,言语间似乎对爹爹关注有加,不知道是不是儿的错觉。” 叶梦鼎一听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无缘无故,说倒底还是因为那位贤婿去了远方,以璟娘的聪慧理应想得到,她既然不点破叶梦鼎自然也不会去提,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话题。 不过对于女儿所说圣人关注一事,叶梦鼎敏感地觉出其中肯定有事,一问之下,其中居然还牵涉到了一位边将,姜才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琼州那边有什么布置他也十分清楚,那是女婿的一步棋,难道这么快就被人给盯上了? “......此事都是儿子擅专,儿觉得十三姐儿去做总不方便,加之同那位姜招抚有旧,多少也知晓他的为人。儿敢断定,只怕他自己都未必知道那女子的身份,若是因为这种事便被朝廷追究,倒不如暗自消弥了更好。” “都是儿的不是,实是不该强出头,与大兄无关,请爹爹责罚儿吧。”璟娘哪会让兄长去担责,这事本来就是她挑起的,兄长为了怕连累她才应下来,既然爹爹在此,当然还是实话实说了。 “你们啊,都起来,这事办得确实莽撞了些,没有搞清前因后果就贸然介入,传到圣人耳中,肯定会认为是老夫所为。也罢,借着这个由头,老夫便跋扈上一回又何妨,也省得被他人念叨。” 原本以为最少也是一顿斥责,搞不好还要动家法,没想到叶梦鼎轻飘飘地几句话,竟然揽到了自己身上。这时两兄妹才猛然发觉,不管怎么掩饰,外人肯定都会往父亲身上扯,因为他才是位高权重的那一个。 两人还要自责一番,却被叶梦鼎摆摆手制止了,看上去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兄妹俩都有些诧异,难道有什么好事发生么? “为父此次进京,专为八月十八水军大校一事,今时不同往日,圣人有意弄得大些,故而有些事要提前做出安排。你们还不知道吧,水军此番南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更是喜上加喜,为父亲自奉表入京,也算是相得宜彰了。” 两人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们只是隐约知道一点,具体的都不清楚,璟娘明白其中有夫君的功劳,可惜他却看不到,两人赶紧恭手称贺,叶梦鼎毫不客气地哈哈一笑,他是真的高兴。 南下时不过二百余只战船,回来的时候变成一千二百余只,自己的损伤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水军一下子发展到历史上全胜时期的高度,让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而泉州之变,最终被限制在一州之地,达到了战前预测的最理想结果,这件事更让他感到高兴。虽然战事还未结束,但贼人大势已去,覆亡只是个时间问题,这样一来眼前的危机就算解除了,接下来可以专心应对北方那个强邻。 事情发展到现在,都没有超出那个小子的预料,让叶梦鼎不知不觉中更加相信他之前的话,京师这趟混水,他是不会来踩的,别人怎么想随他们去,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整合手中的这支力量,让它在未来的战事中发挥作用。 除此之处,按照计划,八月十八水军大阅之后,就是京师招股截止之时,介时水军将会护送存于户部的金银前往琼州。同时还有本次参与竞标的胜利者,他们也将携货同行,以备琼州市舶司首次开埠。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大阅(上) 回到局里的老冯已经忘了那次在医院里的惊鸿一瞥,他实在是忙得已经顾不上了,因为帝都马上就要迎来盛大的阅兵仪式,为的是记念抗战胜利及世界人民反法西斯胜利x十周年,在这样重大的节日里,安保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 “这是政治任务,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总之一句话,绝对不能出意外,大家有没有信心?” “保证完成任务!” 小会议室里,随着一阵整齐划一的口号,几十号人一起起立,朝着当中的老冯敬了一个礼,他点点头回了一个礼,示意大家坐下。 “下面我分配任务。” 作为国家安全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他们的职责是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所以掌握的资源和情报都要更多一些,像这样的大型活动,表面上的保卫工作是由军警共同来完成,他们则是隐藏在黑暗里的一双眼睛。 和平环境里,斗争形势复杂万分,国门是开放的,任何持有有效证件的人都可以进出,要盯住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就算有现代化的科技手段,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好在经过长期的积累和经验,许多目标早已经浮出水面,区别在于有没有动作而已。 “王冰、楚青,你们一组,目标人物三号,注意纪律。” “是,处长。” 小王和他身边的一个女同志站起来大声接受了任务,他心里有一些疑惑,这个三号目标来自海峡对岸,公开的身份是某境外媒体驻华夏记者,像这样的仪式他肯定会以公开的身份进行活动,几乎不可能做出危险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老冯会特意叮嘱一句。 虽然如此,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任务还是让他非常振奋,即使不能成为阅兵场上的一员,自己也将为此作出贡献,这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而他身边的楚青显然也是一样。 今天是最后一次动员会,再过不久就是正式开始的日子,整个帝都都在为此忙碌着,天~安门广场已经装饰成了鲜花的海洋,所有受阅官兵在京郊的训练基地里挥洒着汗水,就连天空也格外赏脸,露出了少有的宝石蓝。 “什么,我去?” 好心情的苏微一上班就让胖子的女秘书叫了过去,等到胖子告诉她什么事并递过来一堆表格,她脸上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那是一个多么烫手的山芋。 “看到没有,公司法人代表,你说说全公司上下,除了你,还有谁能代表?” 胖子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开着玩笑,苏微的脸上红通通的,两只手在身前乱摆,眼神里却有着一丝慌乱,当然大大咧咧的胖子是不可能捕捉到的。 “真的真的不行,我那天抽不开身,家里有要紧事,我得呆在医院,不信我带你去看。” 着急忙慌之下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找借口了,只能把无辜的小弟拖出来当挡箭牌,这样的表现更让胖子相信她只是在推托,于是不容置疑地直接将表格塞到她手里。 “苏助理,这是公司董事会的决定,我正式通知你,代表公司出席阅兵仪式,这是光荣的政治任务,填好这些表格,下班之前交到我这里,上面催着呢。”表情严肃地说完,胖子又换了一个面孔,“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才搞到这个名额吗?你知道全帝都有多少人能到现场去看吗,姑奶奶,禹子做梦都想去,现在他不在,你帮他圆一回梦,成吗?” 据胖子说他是摆平了无数关系,撂倒了无数对手,当然是在酒桌上,过五关斩六将才拿到的,区里一共才分到四个,海昌国际作为优秀企业和纳税大户代表,当然必须要出席。虽然不是站在天~安门城楼,那是国家领导人的位子,能在广场周边有个近距离观赏的机会已经是华夏几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了,她居然说不去。 大帽子压下来,苏微只能无奈地接受,天知道这个公司董事会是什么时候召开的,全公司唯一的董事还不知道在哪呢,匆忙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苏微仍然能够感觉到心跳加速的声音,她坐上办公椅,看着手里的表格,原本的好心情已经茫然无存。 姓名、年龄、出生年月、籍贯、家庭成员......一个个栏目看过去,苏微只觉得头痛欲裂,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这类东西,天知道当初是如何搞定那些简历的,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梧桐树荫前的神秘大楼里,老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任务布置下去后,处里就空了,他也要去同公安、武警等部门一起协调指挥,然而现在还有一档子事等着他。 “......这是刚交上来的,政审组的同志们仔细核查过,没有什么问题,您再最后给把把关?”一个戴着眼镜的年青人抱着一撂表格敲开了他的门,这些表格来自于他们处的辖区,占据了全帝都四分之一的人口。 “放这儿吧,我马上看。”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老冯拍了拍那叠小山似的表格说道,他是个老派人,虽然也懂计算机操作,可是多少年的习惯下来,还是这种实体纸张更让他觉得舒服。随手翻了几页,他打算先去食堂打上一盒饭,再来开个夜车,可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年青女孩子的大头照,样子还是一个学生,秀气的鼻头微憷着,嘴唇抿紧,眼神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倔强。这张相片老冯记得在哪里见过,闭上眼睛一想,他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的邮箱,一份资料显现出来,不就是上次那个男子身边的女孩么? “苏微。” 这个名字被老冯在嘴里念了几遍之后再接着往下看,年龄、籍贯......他突然坐直了身体,直接跳过了那些公司简介和事迹什么,翻到家庭成员一栏,曾经被他咽下去的那个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老冯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才相信了这一切,拿着那张纸的手居然微微有些颤抖。 难怪,老冯躺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难怪当初看到她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看着这个拍证件照都愁眉不展的女孩子,无数的往事一一浮现,多少年过去了,没有想到她们一直就在这个城市里,让他这个老侦查都走了眼。 此刻,老冯的表情是复杂的,欣慰中夹杂着一丝痛苦,他不得不努力抑制住马上前去寻找的心情,看上去她们过得不错,自己的出现会带来什么?老冯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找出一包未开封的烟,撕开后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在缭绕的烟雾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京师临安府,位于大内的崇政殿正在举行一场小朝会,说它小是因为在场的都是从三品以上的紫服大员,在京师中不过寥寥十数人而已,然而就级别来说,却是大宋最高的。 “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沿海制置、判庆元府事叶梦鼎觐见!” 随着殿外宫使的一声唱名,原本略显嘈杂的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殿门口,在场的谁不知道正戏来了,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观众而已。 梁冠锦袍、朱服玉带,须发皆白的叶梦鼎缓步入殿,精神矍铄的他边走还一边用眼神与相识的同僚打个招呼,一直到御阶前站定,头排里的几位相公王熵、留梦炎、陈宜中都向他点头致意。 “臣叶梦鼎参见陛下、太皇太后,官家、圣人万安。” “起,给少保赐座。” 小皇帝稚嫩的声音响起,叶梦鼎屈身谢过也不推辞就那么坐在锦垫上,引得殿内议论纷纷,虽说国朝体恤老臣,像他这样致仕又复出为国分忧的,礼应受到优待,不过这位也太不矜持了吧,你好歹要逊谢一下,也给我们这些人一个说话的机会,然后你再顺水推舟不迟,这是所谓的流程懂不懂? 王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动作,两人岁数差不多大,可是这身体差距也太大了,叶梦鼎的入朝掀起了一阵热议,而他自己就是中心之一,眼下看到这种做派,王熵大概能猜到他想干什么,内心不由得闪过一阵悲哀,自己时日确实无多了,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陈宜中的眼神微微有些收缩,难道这老东西久不历事糊涂了?还是另有什么别的阴谋,出于对其过往履历的忌惮,他丝毫不敢低估,接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吧。 “陛下,老臣此次回京,是为的水军大阅一事,自臣出掌海司,曾于任初上过一个帖子,言及水军之弊,不知官家可有印象?” 叶梦鼎执着白板,在锦垫上朝着上方拱拱手说道,他的言辞里虽然都是口称“陛下”,视线却是对着后面的那道珠帘。 “嗯,我听师傅说起过......”小皇帝刚说了个开头就意识到不妥,赶紧收住了嘴,下意识地朝后面看。不过叶梦鼎没有出言指责他,而是笑吟吟地以眼神鼓励,小皇帝得了信心,面上逐渐恢复了平静。 “朕听闻少保奏章里说,‘水军靡费国帑数百万,可用之船仍不敷使用,数万官兵猬集岸上,既不得水师之法,又不通陆师之阵,万里之疆形同虚设,倘敌自海上来,只恐再行绍兴故事而不可得,臣等万死莫赎矣。’,不知朕记得可对。” “陛下天纵之才,老臣不胜欣喜之至。”叶梦鼎起身行了一礼,看上去比之前请安时还要恭敬些,他的这番做作被朝臣们解读为事先串通好的,可谁又知道小皇帝竟然真的是自己背下来的呢。 重新落座之后他脸上仍是一付大宋后继有人的激动样子,他那些话倒不是违心之语,小皇帝还处在学习期,师傅们能用他的奏章做为垂范,说明所奏之事至少是加以重视了的,倘若他知道人家拿他的奏书只是因为那笔字太过规范的缘故,不知道还笑不笑得出来。 “少保还请继续说。”小皇帝凭自己的本事得了夸奖,还是很高兴的,从心性上说他与后世同龄的熊孩子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年纪做皇帝其实是一种煎熬。 “谢陛下,老臣初掌海司时,内有战船不过二百余只,且尽为旧造,而在臣自庆元府动身之时,陛下可知,水军有战船多少了?”叶梦鼎以一个做游戏的口吻说道,浑然不顾身处庄严的朝会之中,更没有把座上的小皇帝当成天子。 “喔,让朕猜猜,五百?八百,莫非有一千只了。”小皇帝倒是兴致盎然,这样的启发式教育是不多见的,他露出了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天真神态,认真地报着一个个数字。 “陛下所说的已经很接近了,换了老臣就打死也想不到。” 这句话并不完全是阿谀奉承,他当时接到军报,的确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说罢叶梦鼎从袖笼中拿出一份表章,直接呈了上去,自有殿中侍奉的内使接过来,放到了小皇帝的案前,这一次小皇帝没有擅作主张,而是规规矩矩地命人送到了帘后。 “确是不错。” 好奇的殿内众臣等了良久,帘后才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叶梦鼎有许多年没有听到了,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样子,圣人也老了。 “拿去给诸位相公。” 一声吩咐之后,表章被送到了王熵的手里,两位丞相顾不上那么多,一左一右凑了上来,他们也想知道叶梦鼎这奏书里写了些什么。 “这是大胜啊,臣为陛下贺,亦为圣人贺。” 朝会上没时间细读,王熵等三人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惊喜之色,三人一齐起身南向而拜,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泉州叛贼没有了船,就插翅也难飞了,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管这场战斗过程怎么样,都可谓一场大胜。 “恭喜陛下,恭喜圣人。” 奏表被当众宣读了一遍,许多这时候才得知内情的朝臣们都是惊讶不已,没想到朝廷不声不响地就做出了反应,还是在消息传来之前,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用兵如神么?这怎么可能,阴谋论者立刻就有了腹诽,莫非蒲某人是被某人逼反的?别说已经很接近真实的真相了。 “臣亦为天家贺,故此,八月十八之期将到,臣谨率海司全体上下,为此次大阅增色,到时候,阖城百姓必将为之雀跃,我海司官兵也能一睹天颜,岂非国家之福?” “如此做法,只怕所费不菲,少保亦知国情,秋税还未收征收,恐怕朝廷难以拨出犒赏之资。” 留梦炎管着这一块,明知是扫兴的话,这个恶人也不得不由他来做,大阅之时,天子也会到场,可不光是为了看表演,就算没有这场胜利,赏赐也是不能省的,何况如今还有军功,他这么说也不是为了为难谁,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罢了。 叶梦鼎没有出声,他不可能说出拒绝封赏的话,那样会寒了将士们的心,更不可能大包大揽,有钱也不行,这是天子才能做的事,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竟是束手无策。 “此事你等退下后另行商议,务必要想个妥善的法子。” 太皇太后的一句话结束了争论,不痛不痒地议了几件琐事之后,朝会也就到了该散的时候。不出所料,叶梦鼎被单独留了下来,临走前,认识不认识的朝臣们都纷纷上前见礼,就连几位宰执也不例外。 “这个朝堂,比之贾似道去职之前还要令你失望么?” 谢氏的开场白总是令人吃惊,饶是叶梦鼎已有准备,仍被她的直白惊到了。 “圣人老了。” 叶梦鼎比她大了十多岁,此刻两人看上去显得差不多,他没有回答谢氏的问题,因为答案早已经给了她。 “是啊,老身也老了,你倒是看着同以前一样。” 这样一听,就明白对方心意已决,谢氏没有再去追问,像是拉家常一般地另起了话题,两人是同乡,叶梦鼎总能找到她感兴趣的东西,山山水水奇闻野趣,用熟悉的乡音说起来,让谢氏感觉分外亲切,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同十三姐儿不一样,叶梦鼎这种老臣进宫,赐宴几乎是惯例,同样的味口,不大的用量,宫里再省,一顿不甚奢华的便宴还是出得起的,这一吃就到了午后,他知道谢氏有午休的习惯,赶紧起身准备告辞。 “适才听你所言,应当别有良策,此时可否说与老身听听?”谢氏明白他的为人,绝不会坐视朝廷之事不管,那么既然没有当庭说出来,那肯定就已经成竹在胸,这时候问起也不会显得突兀。 “圣人好眼力,老臣这点伎俩瞒不过圣人,此次水军到来,除了参与校阅,还要为京中一干人等运送财物,此事圣人知否?” 叶梦鼎当然不会瞒她,这件事本来就有谢家的一份,事情牵扯太大了,朝廷不好明着干涉,但是既然用到了官府的资源,那肯定也要多少分润一些,这笔钱自然就由这里面出了,同几千万缗的巨量资金相对,那点赏赐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一问谢氏立刻就反应过来,她当然明白叶梦鼎的打算,只不过这笔钱在政事堂早有用处,如今一股脑儿划给了他,还不知道那些人会做何想法。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大阅(中) “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红旗青盖互明灭,黑沙白浪相吞屠。人生会合古难必。此景此行那两得?愿君闻此添蜡烛,门外白袍如立鹄。” 这几句诗是苏轼写的,描述的就是钱塘秋潮时的情景,这一天对于京师临安府来说是个大日子。同后世不一样,城中百姓观潮不用跑到百里之外的海宁县去,余杭湾喇叭口状的底部直抵临安城下,最佳的观潮位置就在城楼上,当然寻常百姓是上不去的,那是官家、圣人及各位宰执的专享之地。 当然,百姓们也不会那么讲究,喜欢热闹的他们想法很单纯,能够在一起乐一乐就行了,看了多少年,那玩艺除了气势惊人一点、声响大一点、一不小心会死人之外,还真不如瓦子里的社戏好看,好吧最主要是不用钱。 有鉴于此,朝廷便安排了一个人为的环节,校阅水军,浙江路臣会就近调取辖下的澉浦、金山等地水军随潮而至,或是演练阵法,或是假想对抗,倒也能搏得百姓的喝彩,之后逐渐就成了定例,而官家也非一定会来,三年五载得才会偶尔出现一次,以示与民同乐。 城西的候潮门紧邻着保安水门,浙水由此入海,两岸的江堤也变成了海堤,多年来历经修缮,慢慢变得坚不可摧,否则潮水破城就会是灭顶之灾,天子脚下没有敢动它的脑筋。 城楼上搭着彩棚,由身高体长的内殿直守卫着,午时左右,观潮的百姓就已经陆续在浙水两岸聚集,从城楼上看下去,密密麻麻地一片,官道上停满了各色车辆,做生意的小贩们挎着竹篮子往来穿梭,临街上的商铺全都人满为患,若是有二层,不惜花下大价钱也一定要租下,因为那里的视野最好。 同后世一样,这样的大日子,安保工作是必不可少的,浙西路臣、知临安府家弦翁忙得不可开交,所有的衙役都被撒了出去,再加上本路乡兵,勉力维持着秩序。以防大潮出现时产生混乱,从而导致踩踏事件的发生,至于校阅之事,就由那位新近回京的少保来操持好了。 未时一过,就到了观潮的时辰,午休之后的太皇太后谢氏携着小皇帝登上了候潮门城楼,这里离着大内的东华门不远,出入甚为便利。 说实话,谢氏本来不欲出席这种场面的,官家还小,万一给惊到了就会落下病根,可是特殊时期,作为改元后的第一次亲民之举,她不得不听从政事堂的建议,将一场普通的民间活动上升成了朝廷盛典。 “拿个锦墩来。” 由于小皇帝还没有城墙高,站直了身体也只能从垛口探出半个脑袋,谢氏见他跃跃欲试,命人取来一个足有他半个人高的凳子,两个内使牵着他站到了上面,毕竟是帝王,抱在怀里太影响形象了。 看到官家出现在城楼上,没有山呼“万岁”的景象,心存敬意地遥遥一揖也就罢了,京师百姓更多的是首次目睹天颜的好奇,才五岁的官家又哪有什么王霸之气,除去那一身朝服也就是个小屁孩。 “官家,看看,这些都是你的子民。” “那朕可以赏赐他们么?” 谢氏牵着他的手说道,这个小身体没有想像中的颤抖,小皇帝表现出来更多的是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堆在一起,按照师傅所教授的,君王赏赐臣民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样才能让他们同沐天恩。 “此地可不成,一旦发生拥挤就会出人命,等上元的时候再行赏赐吧。” 谢氏拍拍他的小手解释道,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这时,走在后面的王熵等人恰好听到了这句话,面上都有些无奈,圣人这么说,固然有安全的因素在里面,何尝又不是为了省钱。 原本指望能从户部截留一笔,多少也能填补一些开支上的不足,谁知道那位叶少保会来这么一出。不用说,最后的大头肯定得归他,犒赏军功是无法省去的,因为谁也承担不起那样做的后果,大宋已经有了一个叛贼,要是再来一出,平叛的钱就是难以估算的,这个帐哪个相公都能轻易得出。 “圣人、官家,潮来了。”就在各人心思百转之时,一个禁军服色的将校前来禀报,别人倒还罢了,陈宜中光凭声音就知道他是刚刚擢升的殿前副都指挥使苏刘义。 “你等护着官家。” 谢氏不敢轻怠,一只手握着小皇帝的手,一只手揽着他的肩头,以防他惊异之下乱动,同时,几名殿直遵令站在了四周,像柱子一样隔开了城墙,小皇帝虽然不明所以,仍是兴奋地将头转到了入海口的方向,城楼下、江岸边的百姓这时显然也得到了消息,原本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江面上。 在视线的尽头,海天相交之处,原本是一条黑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条银白色的细线,隐隐地雷声自天际传来。随着那条细线的前行慢慢变大,只过了一会儿就形成了浪涌,这是海水与江水相撞的效果,抵近江中,波涛逐渐垒高,城楼下的百姓由俯视变成平视直至仰视,而城楼上,众人尽管大都曾经看到过,仍是被这几乎平过城墙的巨浪惊呆了。 “轰隆隆”惊雷动地,涛声震天,大自然的威力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临安城位于浙水一侧,大潮在两边堤岸的束缚下猛得拔高,有如千军万马扑击而至。到处响起了一片惊呼声,空气中带着一股海水的咸湿味道,哪怕有青罗伞盖的遮挡,众人仍然不免为溅起的浪花所覆,谢氏的心都在小皇帝身上,早已将他搂入怀中,还好有两个门神般的禁军挡在身前,倒是没有沾到什么水花。 大潮仍在向着江中猛冲,高昂的浪头挟风雷之势有如怒狮一般,谁也没有料到今天的江潮会是这般猛烈,只听百姓的呼声就知道被卷入江中的人为数不少,这在每一年都是常有的事,但仍然阻止不了大伙观潮的兴致。 “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诚如是也。”王熵喃喃自语,以他的城府早已是练得宠辱不惊,心中再是惊骇万分,面上终是不显。 “平章说得是,此潮历来罕有,正应我大宋中兴之像,更何况如此汹潮,仍要向天家低头,老臣以为此乃上上大吉,不知各位相公以为如何。”叶梦鼎的冠带上还有明显的水渍,一看就知道是从下面而来,这番话众人听着十分别扭,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不得不点头称是。 “少保无须下去照应么,大潮已至,但不知水军何在?”陈宜中忍不住发问,他最关心的是海司是不是真的弄到了那么多船,可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到船只的影子。 “急什么,老夫准保陈相公不虚此行。” 陈宜中被他噎了一下,正好下面开始了新的表演,他装做好奇探出身观望,掩饰了脸上的尴尬和不快。 “是弄潮儿。” 小皇帝有些兴奋地叫道,他已经被谢氏放开了身子,从城墙的垛口处望出去,恰好能看到江面上的情景。听到他的声音,城楼上的几个人都停止了说话,将目光转向了那一头。 只见数十名披发刺身的年青人手执各色彩旗跳入了波涛汹涌的江水中,在百姓的一片惊呼声中突然又现身在水面上,技艺高超者就像是踩在浪花里,不时地随波上下,赢得了阵阵喝采。 “好好!朕要赏他。” 这种游戏最得百姓的欢心,皇帝也不例外,他从谢氏手里挣脱出来,兴奋地跳脚拍手,又指着其中一个身影叫道,城楼上看得很清楚,那个年青人手持一面红旗,无论他跳跃翻腾还是奋水逐波,旗身始终高高挺立,这么久的功夫了竟然一点都没有被沾湿,难怪引得上至天子下至普通百姓都纷纷叫好。 “老臣代此子谢陛下赏。”叶梦鼎突兀地接了一句,众人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此人是水军一个都头,就在老臣麾下。”听了他的解释,众人才明白过来,往年这些弄潮儿都是选自民间泅水好手,偶尔也会有水军军士参与,并不是常例,只是恰好让他出了风头而已。 弄潮的表演很快结束,这是因为同波浪搏斗还要顾着旗子,体力的消耗是很快的,熟知流程的百姓都知道一般官府还会有一个水军演练的安排,可是明白人却很纳闷,为什么江边一只船都没有?难道是取消了。 “完事了?且去吧。” “走走,瓦子耍去。” ......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性急一些的就开始不耐烦了,最精彩的表演已经过去了,后面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谁愿意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再说了,身上还湿着呢,赶紧脱与娘子洗去。 城楼上的人一片寂静,都不知道叶梦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当大家渐渐开始有些不耐之时,叶梦鼎抚着颌下雪白的长须,轻轻地说了一句。 “来了。” 帝都天~安门广场已经变成了鲜花和彩旗的海洋,许多人早早地就来到了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站个好位置,而是想将这一历史时刻留在影像中。 “你好,我叫钟茗,来自城北区,你呢。” 正在兴奋地玩着自拍的苏微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身一看,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子笑吟吟地朝她伸出了手掌。 “我叫苏微,你好,我是城西区的代表。” 苏微同她握了一下手,然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代表证给她看,突然碰上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么打招呼,她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就以为人家是来检查证件的。不过钟茗倒是毫不介意地伸手拿过来,仔细地对着她的名字和相片看了一会,表情有些严肃,让她更是心里没底。 “原来是这个微,我还以为是蔷薇的那个薇呢。”钟茗哈哈一笑,放下证件调皮地说道,不过这句玩笑之语,在苏微心里却掀起了一阵涟漪,眼神中露出了一丝苦涩,好在人家也没有太留意,同样年龄段的女孩子很容易就能找到共同话题,不一会儿,就互相开始给对方拍起照来。 今天苏微穿得有些随意,由于天气很好,太阳已经升上了空中,气温自然不会低,她特意找出了自己的那件连衣裙,一头长发简单地用个发卡箍在脑后,戴上一顶遮阳帽,再踏上一双高跟凉鞋,整个一付学生的模样。 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天~安门城楼,苏微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孩,兴奋地摆出各种姿式,在这一刻她已经忘了之前的惶恐与不安,因为尽管她在这个城市呆得时间很长,但却从没有来这里玩过,钟茗看着镜头里那个神采飞扬的身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目标仍在视线中,没有什么异常。” 不远处的小王微微侧头,轻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通过领口上的微型麦克风传到了停在后面的一辆车子里,车身上画着一个红十字,看上去就像一辆普通的120救护车。 “收到,继续盯紧,随时报告。” 楚青身穿着白大褂坐在车厢里,通过一具架在车里的高倍望远镜看着他,镜头里的这个男孩子身体修长,有着一种孤傲的气质,不知道是不同他的出身有关。 她负责全面监控和支援,而小王则负责处理突发状况,说起来要危险一些,其实大家都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了,否则就会是整个安全部门的失职。 由于职责所在,她无法身临现场体验那种激情,望远镜也被观众席挡住了大部分的正面,镜头里除了那个被称为三号的目标人物以外,更多出现的是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普通群众。 “噎。” 麦克风里突然传来楚青的轻呼,小王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还以为是她发现了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赶紧上前几步,仔细地从后面观察目标的动作,可是看来看去,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目标挎着一个长镜头照相机,在不停地拍摄着,而他拍摄的东西都在政策允许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违禁的地方。 “八点方向,那个女人你还有印象吗?” 楚青的声音再度传来,小王被她说得话愣了一下,朝着她指出的那个方向看去。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出现在视线中,身边的另一个女孩子似乎是她朋友,两个人坐在观众席兴高采烈地交谈着什么,小王在头脑中回忆了下,立刻想到了什么。 “是咱们在南岛见过的那个女人?” “嗯,记得吗,冯处让咱们盯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也算是一个曾经的目标人物,楚青脑中的那根弦一下子就繃了起来,这么重大的日子,她是怎么通过审查坐到这里的?小王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在想要不要上报过去。 没办法,局里的人手很紧张,就连老冯自己也不得不亲自上第一线,以确保不出问题,或许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目标吧,毕竟当时她是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而现在那个男人并没有在这里,小王打算告诉楚青一声,他们有自己的任务,不要节外生枝。 “十一点方向,王冰,你看。” 楚青的声音比他想像得要更快,小王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看过去,就在那个女孩子的侧后面,一个普通工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个男子尽管面上做了一番修饰,小王仍然一眼就把他认出来,因为这是养育他长大的那个叔叔,实在太熟悉了。 老冯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在布置完任务,又仔细地检查几遍之后,他发现这一批新招进来的部下素质都不错,虽然时间不长,已经基本能担起一般性的任务了,当然事情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在更远一些的国境线上,许多外勤人员会同边防军警,已经粉碎了数起危险人物和危险品偷渡入境的企图,而更隐蔽的战线上,也有多起目地不明的阴谋被扼杀在当地,这些事件的指向毫无例外地都指向了一个地方,帝都。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到现场来看一看,因为他大多数时候,只相信自己这双千锤百炼的眼睛。只不过,当来到广场时,第一眼就锁住了那个年轻的身影,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没有逃过他的注视,让他欣慰的是,这同那张证件照上的表情有着天壤之别,已经部分重合了他的记忆,那才是一个年轻女孩子应有的。 “别分心,我们有自己的任务,注意目标人物。” 小王不太理解冯处对那个女孩的重视,因为按他的理解,老冯此刻的动作根本不像是在监视,而更像是.......父亲在凝视自己的子女,这就是小王心中最真观的感觉,因为,那种目光他曾无数次地看到过。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大阅(下) “......今天,是一个值得世界人民永远纪念的日子。≥,x0年前的今天,华夏人民经过长达14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取得了华夏人民抗倭战争的伟大胜利,宣告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完全胜利,和平的阳光再次普照大地。” 十点正,在x0响礼炮和全体与会人员一齐高唱国歌之后,接下来国家主席的讲话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特别是宣布进一步裁减兵员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个负责任的大国风范,随后阅兵仪式便正式开始, 在雄壮的军乐声中,共和国武装力量依次通过天~安门城楼,接受党和人民的检阅,看着那些整齐划一的方阵,苏微有如止水一般的心中重新激起了浪花,许多儿时的记忆被她刻意压制以为不会在想起,可是在这一刻,又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脑海中。 “看,是女兵方队,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想当兵,可惜没有机会和她们一样。”钟茗兴奋地指着前方说道,听到她的话,苏微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滑落下来,怔怔地看着那些英姿飒爽的身影齐步走过,一个声音在心中不断地响起。 “爸爸,长大了我也要当兵!” “好好,我的晓薇一定会是最优秀的女兵。”曾几何时这是她最大的梦想,可是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她的失态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这样的场合里,谁都会以为那是激动的泪水,这是祖国强大最直接的标志,每一个华夏儿女都会为之骄傲,不光是她们这些观众,就连负有特殊使命的小王他们也是一样。 自从阅兵仪式正式开始,身上的麦克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他们的目标老老实实地占据了一个不错的观察位置,用手里的相机正大光明地拍摄着,王冰无法看到他的眼神,但能想像出来,因为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力量展示,而是对x0年前那场战争的纪念。 习惯我们一般会用八年抗战去称呼这场战争,然而在这一次国家主席的讲话中,提出了十四年的概念,按照这个概念一直要追溯到最早的九一八事变。在这艰苦的十四年中,整个国家不分党派民族都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其中也包括了海峡对岸的他们。 在六十多个阅兵方阵中,当先的就是抗战老兵方阵,他们当中不光有我党我军的英雄人物,还包括了原**的老兵和英烈后代,这一刻,炎黄子孙是站在一起的,就如同x0年前一样。 既然目标没有异常行为,楚青也就不去打扰前方的小王,她这里隔着观众席,看不到方阵行进的画面,但是光是听到声音,就能让人激情上涌,每当熟悉的歌声响起,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轻轻唱合,这份荣耀也属于这些默默奉献的人,因为他们也是战士。 镜头里的王冰仍然在他的位置上,楚青知道他的眼神一直都没有放松过,这是成为同事以来她发现其身上的优点之一,学员时期的刻苦程度更是让她望尘莫及,像这样的和平年代,能做到的已经不多了。 稍微调整一下角度,观众席上的那两个女人看上去同普通观众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会拿个手机拍照,有时候会摇着小旗子喝采。而在另一个方向,楚青没有发现老冯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消失了。 老兵方队、仪阵队、抗战期间的英模部队方队、外军方队、以国产最新型坦克为先导的装备方队,空中梯队一一呈现在大家面前,这既是纪念历史又是警示未来,已经成长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红色华夏有着与着相称的保卫力量,十四年前的那一幕将永远不会再出现,这就是今天他们存在的意义。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当最后一个空中梯队从天~安门广场上空掠过,整个仪式也到了尾声,所有的观众都站起来,在军乐队的伴奏下放声高歌,满脸泪痕的苏微唱得泣不成声,她终于有机会在共和国最神圣的地方,唱出自己最想的那首歌了。 “很高兴认识你,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机会找你玩。” 这一切都被钟茗看在眼里,原本打算约出去逛逛街什么的,也只好暂时打消,或许她更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消化这得之不易的激动吧。 虽然是头一次见面,苏微对这个爽朗的女孩子也有着不错的印象,都是被选中的代表,至少政治上是靠得住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同对方交换了名片,上面的名头很唬人,惹得钟茗夸张地叫了一声。 对于老冯他们来说,仪式虽然结束了,整个过程中风平浪静没有什么情况发生,但工作才是刚刚开始,包括王冰他们的目标在内,世界各国的情报机构都不会放过这个直面华夏军力的最好机会,因此他那间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了晚上九点。 “......目标出了宾馆就直接上了出租车,一路没有停留,在广场上拍了很多照片,包括城楼上。分列式的时候,每一个方阵他都从不同角度去拍,看那架式,似乎要把每个战士都拍到,从手法上来看,没有破绽,很专业,仪式结束后在广场逗留了一会儿,采访了一些群众,内容我录了音,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我的结论和王冰相同,目前无法判断目标身负何种使命,而且我有个感觉,他知道我们在盯他,所以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 在王冰简单地总结之后,楚青从另一个角度说了说自己的判断,老冯听了没有什么表示,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也是目前间谍斗争的常态,即我知道你来了,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就是不让你干。 特别是这样的大型活动,随着华夏在全球地位中的日益上升,还会有许多次,国家没有办法去布置一个个的引蛇出洞、一网打尽计划,那会用到无法估量的人手,反而这种打草惊蛇的做法较为普遍,毕竟最后的目地还是要保证活动的圆满进行。 “还有一个情况。”事情报告完了,王冰就准备转身出门,不料楚青突然开了口,倒是让他有些愕然。 “喔,什么情况?” “这个女人您还记得吗?” 本来是想说“您认识吗”,楚青临时改了口,她放到老冯桌面上的,是一叠照片,有侧面有背面,很少有正面,但是王冰一看就知道是谁,楚青车里的那台望远镜,是有摄像功能的。 老冯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里那个神色飞扬的女孩,他在广场上没有呆多久,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她身上,要不是任务在身,甚至可能会同她打个招呼,老冯相信当时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种冲动。 “是她,有什么问题吗?”老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王冰清楚地发现,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老冯的敲击动作有一个明显的停顿,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出来。 “这个女人叫苏微,是本地一家公司代表,这家公司从事的是进出口贸易,对象是非州的一些国家。而其中最主要的一个是利比里亚,占据了他们业务的大约七成,那个国家正在发生大规模内战,我国原有的一些机构都已经撤离了,可他们的生意却越做越大,这难道没有问题吗?” 楚青是个较真的同志,这一点老冯在招她进来的时候就很清楚,对于她近乎质问的话,老冯不但没有冒犯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欣赏,这才是一个有立场的从业者应有的素质。 “这件事我知道,情况正如你所说的,不过经过调查,那家公司进口的都是一些木材和矿石,出口的是食品、药品和轻工业品,目前还没有发现太大的问题,当然你们要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可以继续跟进。既然说到她,她边上这个人是干什么的?”老冯耐心地解释了一遍,然后点了点照片上的另一个人问道。 “这个女人叫钟茗,是城北区一家机械厂的代表,两个人应该是才认识,之前没有什么交集。”楚青口齿伶俐地答道,她对老冯的解释其实还有保留,不过现在当然不会追问,老冯也说过了,不反对他们继续调查。 “这家机械厂叫什么名字?”老冯本就在现场,楚青的发现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更感兴趣的是此人的背~景。 “红星机械制造有限公司,原来的国营红星机械厂,改制后隶属于北方集团。”楚青得到的资料比较完备,她甚至还查到了这个女人有一定的军方资历,不过因为不是目标人物,并没有深挖下去。 老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楚青的调查让他心中产生了警觉,这个厂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产品也都是普通的民用机械,不过它背后的那个集团?老冯将二人打发出去之后想了想,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老魏吗,跟家呢,有日子没一块喝酒了,怎么样,老地方见?” 大宋京师临安府沿江一带有着不逊于帝都的热闹景象,大潮的潮头已经过去,海水仍然在凶猛地倒灌入江中,江海交接处白浪滚滚,一波接一波地当头而来至。 从更高一些的候潮门城楼上望去,远处就是白茫茫地一片,在没有千里镜的情况下,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更别说这里除了小皇帝,最少也是年近五旬的人,眼神自然都强不到哪里去。 不过既然少保这么有把握地说了,他们也不会提出什么质疑,一切总会揭晓地,身为宰执,除了肚量,更加应该有非比寻常的耐心,陈宜中做为最年轻者,这点素质还是有的,他一言不发地面朝大海的方向,紧紧地盯着即将出现的一刻。 又过了半晌,就连潮水都似乎降低了许多,海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城外江岸两旁的围观百姓慢慢开始散去,老平章王熵同留梦炎对视了一个眼神,同时看了看挺直站在前面的叶梦鼎。后者似乎浑然不觉,仍在低声同小皇帝说着什么,他们真得是疑惑不解了,这么吊着胃口真的好么,哪怕是最后来了,在众人的眼里也是个大不敬,虽然不至于追罪,可是以叶梦鼎的资历,他没必要这么干啊? “来了。”就在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站在城墙边上的陈宜中脱口说出了两个字,让包括谢氏在内的一干人等都是精神一振,都站起身围了过去。 王熵顾不得宰相之尊,双手扶着垛堞,努力睁着眼睛,遥远的海平面上渐渐升起一条黑线,如果不是叶梦鼎在先,没有哪个会注意到,而现在城楼上的人都明白,那是海司的船队来了。 “船,海船,快看。” “老天,居然从海上来。” ...... 渐渐地,没有散去的百姓也发现了海面上的动静,他们之所以仍然等在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城楼上的天家还在那里,虽然不知道实情,个个都怀着一份好奇,不过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很快,当先的一条大舶在港湾处露出了它的身躯,没有人比叶梦鼎更为熟悉,因为那就是他这个海司主帅的座船。在其后面是一排同样巨大的海舟,虽然上面也挂了“沿海制置司”的旗帜,可是叶梦鼎很清楚,那不是海司原本的,肯定来自于泉州一战的缴获。 海船不比江船,特别是那种三桅大福船,上首高翘,船首如刀,这么多大船排成一行、风帆齐张,黑压压地直冲过来,视觉冲击是非常明显的,感觉就像是方才过去不久的大潮一般,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心跳不已。 横排过后,紧接着一个纵列,没有多久就开始分岔,形成了一个倒置的鹤翼阵,每一只船都是一般大小,就连速度也是一般无二,两船之间的间隔看着就让人心惊,船身上除了少数操作的船工,无数的人影站在两舷之后,手执刀枪、顶盔贯甲,一言不发地并排而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如何只有这些?”陈宜中关注的仍然是数量,他只默数了一遍,就知道总共也不过二百来只,这是海司之前的总数,那么其余的呢,难道大家等了半天就看到这么个结果?王熵等人也是一样的想法,这样做也不是不可以,检阅吧,谁也没说一定要全军毕至,可是你方才那么调人口味,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官家、圣人可都在场。 不光是如此,到来的船队已经接近了城下,那个古怪的阵形一看就知道于兵书不符,既非一字、也不是雁形,除了排得整齐些,无人看得出有何作用,这份疑惑就写在脸上,不过却没有人问出来。 “好像一个‘大’字喔。” 一个椎嫩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小皇帝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下面叫了一句,几位相公这么一望,还别说,从这个角度看,真像是一个横放的“大”字,不过白炼般的大江上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字体,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陛下聪颖,实乃大宋之福。” 叶梦鼎的声音不合实宜地出现了,让本来准备顺着官家口风调笑两句的几个人都住了口,王熵与他相识最长,心知这个老狐狸的心思很难猜透,但是他绝不会做无用之举,想想这句拍马屁的话,王熵心里隐隐有个感觉,这事不简单。 “快快后面,瞧见没有,好多船。” “真的,都是咱大宋的水军么?” ...... 没等叶梦鼎开口解释,百姓们纷纷喧闹起来,嘈杂的声音一直传到了城楼上。还有?陈宜中等人再度回首,果然,海面上又有了动静,无数的黑影从天而降,这一回的数量明显更多一些,而阵形也更显得散乱不堪,完全不合章法。 陈宜中管着枢府,对兵事多少有一些了解,这些船队既不合五阵之法,也不合本朝太祖所制的“平戎万全之阵”,数量上虽有了增加,离着奏书上所说的还有不小的距离,不过既然有了第二次,他当然想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三次,或者说这老怪物倒底想干什么。 叶梦鼎仍是一派风清云淡的样子任他们乱猜,自己则时不时地为小皇帝介绍那些海船的作用,之前的那一队速度已经慢了下来,通过城楼时都降成了半帆,这个动作被解读成对于天家的致意,得到了百姓们的热烈喝采。 “宋!” 这一次不用小皇帝指出,王熵等人远远地就发现了,数量要多得多的第二队已经接近了喇叭口,在天地之间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宋”字,这个字要比前一个复杂一些,因此用了更多数量的船只。 这个发现让众人惊呆了,就算没有常识,他们也能想像得出那有多难,这可不是在陆地上,船只要保持一个同样的速度,分毫都不能差,否则就会撞做一堆。两只船队慢慢接近,到这个时候,城下的百姓也都反应过来了,虽然多数人不识字,但是好歹是看过城楼上的旗帜的,哪会不知道这是国号。 正文 第五十章 热议 在这之后的几天,临安城里一直被各种议论所笼罩,话题的中心自然就是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大自然的威力和人类自身所创造的奇迹,完美地就象是一场有预谋的演示,让人印象深刻,然而这并不是唯一的。 按照早就计划好的安排,售卖了数月之久的琼州海路通商股权在这一天停止了发售,许多得到消息从外地赶来的人都被拦在了户部所在的那条街上,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将这些真金白银弃之不顾,谢堂为首的主事者们还是忠实地执行了原定的计划,因为相比金钱,他们更看重信誉。 随即就连夜开始装船,海司船队不可能停留太久,叶梦鼎也不想在京师多呆,船虽然是有了,要形成战斗力还需要大量的操练,水军往返琼州一趟就是以月计,他要比谢堂等人更急。 “少保不与水军一同走么?” 城外的一处码头上,谢堂陪在叶梦鼎的身边,他要亲眼看着这些金银上船,每只船都有人点数,再与负责押运的签字画押,到了那一头再反过来做一遍。没办法,过亿缗的庞大财富,是绝大多数人想都无法想像的,就算是手续再繁琐,只要能安全到达,都是值得的。 运送交给了水军,到了那边还有个保管问题,一支由各府家丁联合组成的队伍会随船过去,这是多方商议之后取得的结果。数量太大了,交给谁来管都靠不住,每家出些人手,互相牵制又相互监督,再加上那里本来就是个海岛,真出了事也难逃走,倒是比这京师还要让人放心些。 “老夫多呆一日,与诸公还有些事务要掰扯清楚,你不去琼州走一趟?” “眼下哪里走得开,先遣个族人过去看着吧,等到那边正式开埠了,某也说不得要走上一遭。” 叶梦鼎所说的事务是什么谢堂很明白,这几天尽在扯皮了,无非就是朝廷在这笔财富上要分润一笔,这也是应有之义,不管怎么样,能最终达成预期的目标,离不开朝廷的背书,否则哪个敢真金白银地往里投。 一直到装船的前一天才最终确定,一百万缗做为琼州市舶司未来一年的收入预先支付出来,另外再加五十万缗就是交保护费了。双方本着热情友好互利互惠的原则,倒也是皆大欢喜,谢堂他们的行为挂上了一层官皮,朝廷则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至于这笔钱要拿出多少给叶梦鼎,就是他刚才所说的“事务”了。 “那此行以何人为尊?” 连谢堂都不去,叶梦鼎不仅有些奇怪,这可是远超一个国家岁入的财富,他们难道就这么放心? “福王之子赵孟松,偌就是那人,当年他出生之时,少保还曾过府去吃过席。” 不远处的栈桥边靠着一只海船,一行人正在送别,船头上遥遥挥手的一个年青人看着也就是二十来岁,与他的二郎叶应有相当。时间太久了,叶梦鼎哪还记得什么吃酒之事,不过却知道此子并不是福王世子,但也算是个有份量的人物了。 “倒是难为他了。” 一个锦衣玉食的王府公子,突然要坐那么远的海船,叶梦鼎暗自为他捏一把汗,只怕到了琼州,能被人抬下去就很不错了,他从这里到庆元府不过两日水程,也从不坐这种海船,宁肯走运河。 “某听闻少保此次入京,别有内情,如今看来又不似,难道传言不实?” 谢堂好端端地突然提起这档子事,倒让叶梦鼎琢磨不透,他搞不清楚是谢堂自己好奇呢,还是后面有人要求他这么做。当然以他的地位能要求他的,京师里不会超过三人,他这么一沉吟,谢堂哪里不明白,赶紧跟在后面解释。 “少保勿虑,此事关系海司之位,我等既然做了这个生意,实是轻忽不得,他们心中没底,怕又会什么变故,这才让某来探个口风。” 谢堂的意思很明白了,这笔生意离了水军不行,叶梦鼎的位置非常关键,如果他一旦入政事堂,哪怕就是当上了平章军国重事,在一干主事者的心目中,也不如一个海司主帅有用,要不怎么说“县官不如现管”呢,这么问就是要讨他一句实话,倒底是入朝为相还是继续执掌海司。 “你小子。”叶梦鼎无奈地摇摇头,本不欲讲得太过明白,可是谢堂同他后面的人也是得罪不起的,再说那生意自己府上也有一份,不得不先给他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老夫早就远离了朝堂,又怎会再来搅这趟混水,圣人那里也好,你们这些人也好,老夫都是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等老了,如今这朝廷是你们年轻人的。” 五十多岁的谢堂被他称为年轻人,却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闻言不由得点头。不管从哪方面讲,面前的老者是可算他的前辈,要不是自己有个当朝柄政的姑姑,哪来的资格这么站在这里说这许多话。 叶梦鼎是最后一次说这种话,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厌倦,看上去仿佛同他致仕之时一模一样,朝堂上下勾心斗脚不断,想做一点事情何其难也。还不如仗着这份老资格离得远远得,至少他就算做了什么,也不会像李庭芝那样为人所忌,年岁摆在那里,谁会同一个行将入土的人计较呢? 城下的码头上停满了大小船只,从这里到户部所在的那条街上守护森严,一辆辆蒙着青布的牛车不断地被拉来,沉重的负载压得青石板“嘎叽”作响,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少消息灵通者已经猜到了大致情形,却不知道这么干的意义何在。 临安城太大了,远远不像刘禹嘴里所说的那般,这点死物又济得了什么?如果可能,叶梦鼎更想搬走那些宫殿、屋舍、街道、坊市,最好是一砖一瓦都不留给鞑子,那才是大宋的精华,可惜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但愿一切都像那小子所说的吧。 “当年我们失去了汴梁,于是重建了临安,如今我们也可以没有临安,再造一个繁华十倍的京城。人最可怕的不是失去财富,而是失去尊严,否则就算是琼海那等蛮荒之地,亦能变成璀璨的明珠,丈人信否?” 很少有人会在他耳边讲这些慷慨激昂的话,因为他早已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可是从刘禹这样的年青人身上,叶梦鼎看到了一些久违的东西,曾几何时自己身上有过又被无涯的宦海磨去的,那些东西就像眼前的金子一样闪着光,那才是大宋最宝贵的财富。 他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去亲眼目睹一番女婿嘴里的那个明珠,人一老就不想走了,庆元府可能就是他的终点,那是京师的后路。如果形势真得走到了最坏的那一步,这座巨大的城池是守不住的,叶梦鼎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不光是缺少战士,更重要的是缺少意志,那时自己将会发挥无可比拟的作用。 “升道,此处交与你了,老夫还有些事要去做,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拍了拍身边这个五十多岁的年青人,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马,后者明显有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不知道是因为叶梦鼎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复呢,还是看到那些日夜牵挂的金银终于被送走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人早已经上车而去。 “与权,这样的措置,叶少保那里肯定是过不去的,老夫以为你是不是再会同枢府商议一下,拟个更妥的法子出来。” “平章,总共就那些钱,哪里没有紧要用处,这已经是想无可想的法子了,不若你同留相商议一下,这番赏赐不从军费里出?” 陈宜中一脸苦相,留梦炎掌着度支、户部,好说歹说也只分给了他四十万愍,这点钱够干什么?南方还有场战事在打,边关处处告急,要增兵就要派饷,大宋可是募兵制,一人的费用五倍于元人,更何况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御营整饬,他恨不得每一文钱都投进去,哪舍得再多拿出来。 留梦炎的样子比他还难看,他觉得和议成了,军费就不该再增加,相反应当削减才对,自己是多拿了一些,可开支更大,国家财政处处是亏空,赋税还没有收上来,就连官员的俸禄都不够发,关系多少人家的生计,他哪敢去得罪? 王熵见他一言不发,哪里不知道其中的难处,僧多粥少,都在勉力维持,没有这些还好,一有了就是个纷争。陈宜中说得是实情,京师空虚不是长久之计,募兵势在必行,不真金白银的拿出来,谁会去平白无故刺上一脸? “既然这样,你二人各退一步,一人多出五万,凑足二十万缗,对上对下都有个交待,好歹送走了他们,莫要在这京师闹出乱子来,那时我等万死莫赎。” 不得已,王熵只能采取这种和稀泥的办法,别的且不说,如今水军数万官兵、上千船只就顶在临安城下,这要是出点事连平叛都做不到,因为他们是水军。这个道理谁都懂,陈、留二人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能无奈接受,这就是王熵所能发挥的作用。 “诸位相公都在啊,老夫好久不曾来,几乎迷失了方向,害得诸公久候,恕罪恕罪。” 人还没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就传到了房中,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迎出门时,脸上早已经换成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失控 荒草、野地、空屋、街道,大量的脚印、马蹄印都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人来过,说曾经是因为,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到处都是一片死寂,除了偶尔窜出觅食的野猫。 眼前的这一切让张弘范连发作的心情都没有了,他甚至说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恐惧!是的,只有这个词才能诠释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一支上百人的骑队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掉,离着重兵驻扎的广济县城不过区区十几里。 他的心里在滴血,事情已经过去十余天了,他一直以为耽搁这么久的日子是因为他们被护送到了鄂州,直到那边来信相询,为什么被释放的其他人都到了,唯独不见解家父子?这才感觉到可能出事了。 这怎么可能!那支骑军虽然只有百人,可却是他张弘范的直属亲军,每一个都忠心耿耿不惜性命,宋人要做到一个不留地全歼,出动万人大军都未必能成,怎么就会连个报信都没有回来呢?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是的,在他心里,要说谁会这么做只有可能是宋人,什么原因他不清楚,从挑的这个地方来说,不归宋人管,元人又没有力量,可见也是精心谋划的。这一切做得太干净了,让人无从猜想,就像是......张弘范的头脑中突然一个机灵,就像是江州那几起案子一样。 “扩大十里,一寸一寸地给老子找,某就不信了,会没有一丝痕迹留下!” 他高据手上抬手下令,身后的三千人马立刻分头行事,按照划分的区域展开搜索,一时间人声马嘶,让方才还荒芜一片的土地多了些人气。 当然是不可能毫无痕迹的,李十一他们已经尽量做到小心谨慎,将死人、死马、兵器、箭矢通过带来的大车全都运走,可是时间有限,任是谁也无法做到一点都不剩下,于是过了没多久,一个又一个的发现就报到了张弘范这里来。 “禀万户,镇外一处茶棚发现打斗的痕迹,地上有大量的血渍,据老卒推断,应当就在十日之前。” “镇中也有发现。” “四周有车辙印,看情形所运之物颇重。” ...... 线索一条一条被汇总过来,张弘范站在那处茶棚里,看着到处是眼的竹壁,这毫无疑问是箭矢造成的,这里应该就是他们出事的地方,对方人手要更多一些,他们被压制在了一片小小的区域里,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 时间过去太久了,地上的泥土呈现出一种禇褐色,长于战阵的人都知道,这是由于鲜血浸入地下所形成的,到处都是蚊蝇乱飞,空气中似乎仍然弥漫着一股腥气,张弘范却浑然不觉,他在心里试图还原当时的画面,更想找出是哪个天杀的下的手。 突然他的眼光被地上的一个事物所吸引,顾不得肮脏的感觉,张弘范走过去将它捡起来,**黑乎乎的,然而从缺口看得出这是人所咬的。他伸手擦去上面的泥土,露出了事物本来的颜色,那是一块饼子,正是军中最常见的干粮,事情很明显了,事发的时候,他的人正在进食,所以没有多少防备,而敌人则先攻击了他们的坐骑,让他们不得不固守待援。 “可是九叔?” 张弘范的思索被一个叫声打断了,从镇中的方向几骑被他的手下带过来,当先的一个年青人是他认识的,可是见到此人,张弘范有些羞愧的感觉,因为他姓解,是失踪的解氏父子的亲人。 “九叔,我父兄他们......” 解呈贵的脸上有着十分焦急的表情,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丝期望,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对亲人的关怀,张弘范有些躲闪他的视线,闻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郎,莫心急,还不曾发现他们的......尸首。” 这种话不知道算不算是安慰,现在张弘范也只能这么说了,他带着解呈贵为他解释方才的发现,对方做得这么干净,不一定就会要了他们的命,没准是掳去了远方,或许某一天就会收到收钱赎人的消息呢? “万户,弟兄们在草丛中找到的,你看看。” 手下递来的东西是一支弩箭,深深地扎进了泥土里,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没有被对方带走,方圆二十里居然就只找到这么一只,真不知道是敌人做得太好,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然而张弘范一拿到手里,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只弩箭就是他军中所用的那种,同宋人的有所区别,上面的金作标志也证实了这一点,这有什么用?不但于事无补,还显得更为扑塑迷离,要是真的找到一只宋人所用的,好歹还能当个借口,张弘范这一刻只想骂娘。 “此物不是我军所有么?” 解呈贵惊讶地说道,将他不愿意说出口的那个事实揭露了出来,张弘范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大家都知道的事没必要否认,而要怎么去解释却让他有些苦恼。 “二郎,此物确是我军所用,不过若是宋人所为,他们当然大可伪装成我军,以此迷惑人心,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事情既然出了,九叔应承你,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没有大包大揽地说自己一定能救出解氏父子,现在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万一话说得太满,到时候交不出人会造成麻烦,毕竟是自己的人在护送,出了事他有一定的责任。 解呈贵显得很失望,让张弘范起了些恻隐之心,解家人丁不旺,与他同辈的解汝楫只有两个儿子,当然他还可以再生,前提是如果还活着,眼下解家大房就只有眼前这么一根独苗了,说不定今后就是解氏的族长,张弘范不介意同他更亲近一些。 “二郎,你可知严家同你们有什么过节么?” “严家,哪个严家?”解呈贵不明所以,这倒不是装的,他根本就没听说过江州发生的事。 “东平严家。” 根据目前的线索,张弘范有了一个合理的推断,严家也消失了一个人,线索同解家有些关系,而现在解家一下子不见了两个,谁知道会不会是两家之间产生了什么对立,这一刻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判断是对的,那样就会少了许多责任。 解呈贵在脑海里回忆着九叔所说的这家人,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张弘范的思维被带跑了题是他所愿意看到的,可是他无法进一步帮他证实。因为家中还有个老爷子在,这样的谎言太容易被戳破了,解呈贵思虑良久还是摇了摇头,张弘范并没有气馁,也许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他不知道也很正常,看起来事情有些失控了,很可能最后要上交到朝廷,已经不是他这个万户能做得了主的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筑墙 泉州围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金明这个广州督府却从来没有踏足过广州,而是将幕府和行辕直接设置在了城下。“奉天讨逆”的大旗公开地竖了起来,围城而立的兵营每一天都在扩大,远远地看去就象是一个集市,因为直到目前为止,还不曾有过一次攻城战。 随着钧命被送达各路、府、州、县,陆陆续续地就有兵马开始向这里集结,哪怕是为了应付差事,多的数百人、少的几十人,金明都是来者不拒,强壮些的编入行伍每日里操练,差一点也不要紧,只要有把子力气充个厢军一样有用处,当然弱得连道都走不动的几乎没有,行军本来就是第一轮淘汰。 就这样蚂蚁搬家似地,居然也让围城的总兵力超过了五万,只不过一人多,事情就会很烦,调配安置起来就需要更多的人手,金明帐下最缺的就是这类人。不得已,尚在病中的张青云、甚至于路过这里准备去琼州的叶应有,都被他拉来临时充任了幕中文吏。 “义之,南剑州新到的五百乡兵,仍是按之前议定的法子办理,这登记造册之事,就要劳烦你多费心了,他们的营地在城北,你去的时候带上几只羊,当是劳军之用吧。” 中军大帐里,金明叫着叶应有的字吩咐道,对方不是他的下属,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公子,因此语气中就带着些客气,不但没有疾言厉色,还会详细地解释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因为这不是在海司,没有多少认得他的身份,金明不想出现什么不愉快的事。 不过他这种想法有些多余,经过那次长谈,叶应有已经在努力摆正自己的位置,又有了海司那段时间的历练,虽然还做不到刘禹那样同普通军士打成一片,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天生的大气,事实证明一个文人只要不整天摆出一张臭脸,对于普通人来说更容易赢得尊重,而叶应有恰恰就是这么做的。 而金明的态度也让他非常满意,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他已经了解了对方其实是个心很细的人,就比如说这一次,让他带上东西其实就是给他做人情,军营里的丘八都是现实货,要折服他们要么有过硬的本事,要么就是这种时不时的来点小恩小惠。 “督帅,那种高地角羊肉质鲜美,京师都等闲难见,不若养着吧。那些兵某看了,虽是乡兵,身高体形比之寻常禁军都不差,某以为他们缺的倒不是吃食,后营中还有些军械,若是督帅同意,某想带些去与他们换装,不知如此措置,妥不妥?” 叶应有的积极性一上来,上面又没有那个要求极严的老子压着,这些简单的道理自然会想得到,不光如此还时常能够举一返三,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当然这样合理的建议金明也是欢迎的,当下便点头应允。 乡兵多以弓箭手为主,不像禁军那样对人的要求高,这批兵源的底子不错,金明也有意加以收编,不过现在还不能急,毕竟二者的职能不一样,待遇也就不同,当兵讲求的是自愿,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刺字的。 金明笑着将他送出帐外,看着叶应有风风火火地上马而去,让他想起了恩公的长子汪麟,也是差不多的出身,一直在军中帮忙,当然还有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刘子青。 他的中军大帐位于城南的一处高地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大营的情况,城外的坊市都被清理了出来,空地被用于扎营和操练,这支大军人数虽多,可绝大多数是畲人,从来没有过正规的训练,这样的兵是上不得阵的,金明当然不会让他们白白去送死。 于是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操练,在他的要求下,四万多畲人按照宋军的编制进行了整合,他带来的两千多中军作为中下级军官被安插了进去,而主官则多为畲人各部的首领,这样一来避免了矛盾,让练兵工作得以有序地展开。 此时,大营内便是这样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畲人能够主动出战,自然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丢掉性命都不怕,平时累一点也自然算不得什么,唯一让人头疼的是,军事技能倒还罢了,军纪却是个伤脑筋的事,想想就知道,一群懒散惯了的人,突然要求他们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这不行那也不行,其混乱程度可想而知。 他的人都是些粗痞,当然不会什么素质教育,看到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手里的鞭子就招呼过去了,嘴里更是骂骂咧咧地不停歇,颇有些后世老美军营的范儿,不过饶是如此,那些歪歪扭扭的军列还是让金明大摇其头,如果这是他的兵,早就亲自抡棒子上了。 没办法呀,宋军最讲究的就是阵法,几万人的大阵,能够做到列而不乱、行而不散、遇敌不溃的就可称良将了,而这些远远不是喊几句口号就能解决的,全靠着平时一天天枯燥无比地训练,就是比之后世的阅兵集训也不会差多少,做得差的可是会丢掉性命的喔。 耐心,一定要有耐心,金明不得不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他们才从军没有多久,一切都不能同日而语,为此,至少短期内他是不会考虑去攻城的,那样除了白白丢掉性命,剩下的就是打击自己的士气。 然而城里的人却不得不防,带着数万乌合之众,城中的守军只要稍有能力,就一眼看得出来,这种军队最怕什么?混乱,而要造成混乱,没有比袭营更直接的事了,建康之战的胜利靠的就是夜袭导致的混乱以至于最后全军崩溃,这是金明最大的功绩,他自己现在处于攻城的位置,当然更加不敢轻视了。 于是,开始围城的第二天,他便亲自带着全军和强征来的民夫一共二十万人,在城下就这么当着守军的面,挖下了一条围着整个泉州城的壕沟。紧接着,在已完成的壕沟后面,总数超过十万的民夫在大军的监控下开始了一项宏大的工程--筑墙。 结果就是,在大营都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情况下,一道不算很高的墙壁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城外,然后这道墙被加宽加高,变成了大营的外围,用的材料就是城下被拆除的坊市,这些民夫除了一日三餐,没有任何报酬,因为他们全都是本地人,同城中的叛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封建社会没有什么法不责众,泉州反乱已是事实,想要株连都不需要什么名目,户籍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在朝廷数万大军的眼皮底下,这些本地人不得不俯首贴耳,他们能怨恨的,就是城里那几个将全州拖下水的人,每日里都要指着那边骂上一通,以发泄心里的怨气。 大营安稳了,才能心无旁鹜地进行大练兵,这也是刘禹对他的提出的,攻城不是目地,泉州是一座坚城,强攻除了牺牲巨大,还会让那些叛军同仇敌忾,绝望之下不得不垂死挣扎,最后即使破城了也会得不偿失,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敌人没有援军,随着时间的推移士气只会越来越低,这样一条巨大的围墙,对守军的心理打击是很大的,试想一下,人家既不和你打,也不怕你跑,你还能干什么?等死么。 而金明还有一招杀手锏,等到适当的时候使出来,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眼下还不行,他望着远处的城池,那里已经没有了大宋的旗帜,而总有一天,自己会将它重新插上去,这一天已经不会太远了。 城外的港湾处,冲天的大火已经熄灭,这场火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二千多只海船被付之一炬,大半个码头附近的房屋被烧毁,上万的船工和百姓无家可归,泉州港这个大宋曾经最为繁华的通商口岸,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了。 “再下去几个人,撑木还不够,多立上几根,将那几处都补补。” 杨飞一脸的疲惫样,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被大喇叭这么一扩散出来,变得瓮声瓮气地,就连熟悉他的人都未必能听得出来。 他正在指挥一群人搭建栈桥,没有这个大船就只能用小舟一趟趟地往返,算得上是港口的必备设施。可是如今的泉州码头已经一片狼籍,码头下面到处都是漂浮的残木、灰烬、破帆、碎片,海水则呈现出一种暗黑色,就像是被墨染了一般,他不得不投入大量的人手去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以求能尽快地至少是部分恢复码头的功能。 这一次收获最大的就要属他了,朝廷新的任命已经通过快马送到了他的手中,现在他成为了新组建的琼州水军都统,这意味着他将有权建立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船队。船已经有了,此刻就泊在港外,而人,遍地都是,泉州这里随便抓个人都是优秀的船工,因此杨飞一点都不觉得有多辛苦,一颗心早就已经高兴地快要蹦出来。 这一切在数月之前根本不可想像,那个年青官员对他所做的承诺竟然全都成为了现实,仿佛就像做梦一般,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而现在杨飞的心更大了,他相信无论多么宏大的构想,只要是那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就一定会实现。 长长的栈桥渐渐成形,修成之后,外面的大船一部分将留在这里做为监视,一部分则会载着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去琼州,他们现在别无选择,因为名义上还属于罪属,官府的力量是巨大的,不想接受的话就只有一个下场,没有人愿意走到那一步。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将成为他的兵员,强迫也好自愿也罢,都比去本地招募要容易得多,反正之前就是做得这种活计,跟着谁干不是一样?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问询 五天之后,第一批船队到达了琼州港,随船而来的是大批眼神呆滞、神情无助的百姓,没有人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因为从传统意义上讲,琼州就是一个流放之地,之所以这么说,当然同他们下船之时所看到的有关。 事实上,不光是他们这些初到琼州的人,就连离开辖地不过月余的琼海招抚使姜才都有些吃惊,就如同后世习惯了慢节奏生活的人,突然来到了某个大城市,发现那里的一切都与想像中的不一样,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他这一趟是奉命回来的,政事堂对弹劾他的奏书采取了冷处理,一方面是叶家摆平了告状之人,另一方面泉州战事正吃紧,这个时候不好让他停职待勘,于是就去函让他接受质询,人选嘛当然是已经到了琼州的黄镛。 “陈参议,怎好劳你亲自来迎?” 下了船还没来得及看一看治下的变化,陈允平就迎了上来,两人并没有隶属关系,也算不得相熟的朋友,姜才有些诧异。不过前者面上有些急色,一把将他拖到了边上,支吾了半天,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是那黄侍郎到了?”姜才试探地问了一句,他想不出陈允平会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话。 “既然你已知晓了,那某便说了,黄器之到了好些日子了,话里话外都有些试探之意,他问了田地之事,还在打探黄二娘的来历,是否东窗事发了?” 对于陈允平的关心,姜才有些感激,他明白对方担心什么,自己这个主官如果出了事被撤换,前来接替他的未必再会这么上心。人走政息是官场常态,那样的话琼州的发展就会被打断,甚至是倒退,这是陈允平不希望看到的。 “参议放心,某已接到京中谕令,回来就是找这位黄侍郎的,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了便可,还没有到那一步。” 姜才的话让陈允平放心不少,他知道这种类型的质询其实就是放了一马,毕竟私底下里可操作的余地会大许多,到时候交一份过得去的辩书也就是了,没有哪个相公会再为次派员下来。 因为临高那边条件太差,黄镛一直都是住在琼州城这边的,隔三岔五的才会去看上一眼,反正具体的事情有别人去做,他只要等着工程峻工即可。 看到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自己走之前交待的那些事大都变成了现实,姜才的心情很愉快,一边走一边听着陈允平的介绍,后者的确是用了心的,完全当成了自己的事业在做,这让姜才的好感更甚。 “......上官容禀,奴逃出来之时不过十五岁,哪里认得姜招抚,到了这里之后,生活无计,全靠着夷人收留,这才活了下来,这些事除了上官,奴不曾同任何人说起,又如何扯得到姜招抚头上?” “你是说,你的身份,姜招抚并不知情?” 还没走进招抚司的大堂,二人就听到堂上传出对话声,一个女声正是黄二娘,而发问的男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就是黄镛了。姜才不等二娘答话,脚下快步上前,一下子就冲了进去,倒是把陈允平给拉在了后面。 “这件事姜某知晓,还是让某来答侍郎的话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堂上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二娘看到他面露喜色,黄镛也同样露出一个笑容,站起身走过来,堂上除了他们并无别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公堂审问的样子,倒像是在拉家常。 “姜招抚,别来无恙。” “侍郎安好。” 姜才哈哈一笑,两人其实是见过面的,那还是在建康战后,黄镛做为宣尉使者去点验战功,中间还发生了一些变故,不过大体上没有什么冲突,对于姜才的战功他是认可的。 “冒昧登门,实非本意,不过朝廷下了旨意,也只得循例来问问,有唐突之处,各位莫怪。” “侍郎说哪里的话,都是为了公事,没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何况日后还要在一处共事,正该多多亲近才是。等到那边开了埠,少不得还有叨扰之处,侍郎亲自登门,姜才实是欢迎之至。” 三个男人各自客套一番在堂上坐下,黄二娘自觉地充当起了侍女,为他们端茶递水,黄镛见她毫不避嫌,心中暗暗称奇,这与他所见的江南女子大相径庭,估计正是如此才合姜才这种老粗的味道吧,至于相貌,实在是过于简朴了点,他想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个形容词出来。 “二娘之事,京中另有呈报,这是姜某来之前刚刚收到的,侍郎不妨一观。” 说罢,姜才就把枢府发来的谕令递给他,上面说得很清楚,关于逃人一案,据查已经有了分晓。此女同主家已经没有了瓜葛,身契、婚凭、和离文书俱已交与了叶府,从理论上讲她现在是叶家的人,而叶家放了个侍女在琼州,是为了准备府中二公子的到来,所谓逃人云云都是谣传。 黄镛当然知道这上面是胡说八道,人家正主刚刚才向她交待了一切,不过事实俱在,就算是伪造的,前主家都已经不追究了,不相干的人又凭什么去管?真是好手段啊,叶府这尊佛,足够罩着他了,解决了这个主要矛盾,其他的那些还是问题么。 “二娘是吧,恭喜了。” 黄镛没有再纠缠下去,将手中的文书递与她,这几天的接触下来,他知道对方是识字的。果然黄二娘看过之后,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是喜极而泣,当了十多年的逃人,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说法,自己终于不再是黑户了,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 “田地之事姜某是用了强。”姜才等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不过事情别有内情,地主王家有通匪之嫌,这些产业本当可以直接籍没的,某念在他等是迫于无奈,以公价收了来,这些都有宗卷记录,侍郎若是想看,某这就着人调来。” 既然姜才这么坦白,黄镛也就估且一看,案子没什么复杂的,就是为了让匪人不祸害自己在城外的产业,王家答应了他们的一些条件,送了些财物等等。这是惯常的做法,可算可不算,姜才的处置,并没有不妥之处,更谈不上强占,黄镛点点头,将卷宗放到了几上。 “如此一来,事情就清楚了,今晚某就写奏书,招抚也准备一份辩状,明日一同发出去,料得诸公也不会再做计较,某也可安心做些事了。” 过场走完,黄镛也觉得轻松了许多,这毕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搞不好就会影响到相互之间的关系,他在这里一点根基都没有,什么都要靠着姜才这位主官,能不得罪的还是不得罪的好,虽然清高但他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 “不知侍郎对琼州有何看法?” “大开眼界,不过如此多的工程赶在一起,人手似乎不足。” 黄镛一下子就看到了关键之处,琼州本地人口太少,其实是撑不起这么大的基建工程的。可是刘禹也是没有办法,信风将近,蕃商越来越多,留给他的时间却很少,这才不得不大兴土木,否则到时候连个棚子都没搭起来,人家凭什么相信你? “人手么,已经有眉目了,这一次某回来就带了不少,之后陆续还会有许多,侍郎且放心吧。” “喔,可是泉州......” 虽然姜才故作神秘,可是黄镛知道他是从哪里来,既然是这样,那人手的来源就不言而喻了。泉州可是个望州,人口超过五十万,哪怕只有五分之一被发送过来,那也是十万之众,有了这么多人手,什么样的工程做不起来?对于他的猜测,姜才没有答话,端起茶遥遥一敬,黄镛会心地回了一礼,一切都在不言中。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送神 首都国际机场的三号航站楼外,进出港的旅客形成了一道络绎不绝的人流,这里是全球最繁忙的空港,没有之一,每年的行人吞吐量超过了十亿人次。 王冰和他的小组随着人流走入大厅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也为这一数据做出了贡献,他们此行的目地当然不是哪个国内或是国际的城市,而是前方隔了几十个身位的一个背影,这个人已经被他们研究了快半个月,而今天很可能是最后一天。 “机场方面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可以直接进去,目标购买的是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单程机票,目的地是旧金山,离起飞还有半小时。” 耳机中传来楚青的声音,王冰知道她此刻正在监控中看着自己,会意地微微一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目光仍然盯着那个背影上。随着人流过安检的时候,他出示的是一本黑色封皮的工作证,那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女工作人员只看了一眼就放了行,显然早就得到了指示。 从目标的行程来看,王冰他们的工作已经到了尾声,可是很多意外往往就发生在最后一刻,因此他们并不敢松懈。只有当飞机安全离境的时候,才算是任务完成,局里对此有个专门的名词--“送瘟神”。 “能不能再拉近一点。” 机场监控室里,楚青指着当中的一个屏幕问道,目标进了候机大厅就没有过多的动作,而是找了一个坐椅在那里看书。王冰坐在他侧后大约三排的地方,手中拿的是今天的《人民日报》,好笑的是,为了避免太过明显他戴上了一付硕大的墨镜,配上休闲的t恤和牛仔裤,如果再加上一头长发,活脱脱一个摇滚青年。 调整了焦距的摄像头仍然无法看清上的字,只不过从偶尔露出的一侧,可以看到书名《华夏人民抗倭战争实录》。这是宣传部门为了配合阅兵仪式新编的,各政府部门都有强制的订购任务,楚青他们处也有一本,不过很少有人去看,而在镜头里,目标似乎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地露出赞叹声。 除此之外,目标的行李很简单,一个不大的蓝色拉杆箱就是全部了,没有任何的托运行李,似乎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看阅兵。看他的样子,与王冰他们应该是同龄人,而实际的工作经验却显示此人是个老手,那么他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呢?楚青托着腮,盯着那张侧脸沉思。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当大厅里响起了要求旅客换牌登机的通知,所有候机的乘客都站了起来,目标似乎并不着急,慢慢地合上打开箱子放进去。王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墨镜后的眼睛里看着这一切,目标站起身来四处望了望,等到大部分旅客都去排队登机的时候,他却拉着箱子走到了王冰这边,小组所有的人包括正盯着监控的楚青都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可以认识一下吗?我叫......算了,你们肯定知道我的名字,不过,被你们照顾了这么久,我却不知道你们的样子,会很遗憾的喔。”目标一口的台普,就像宝岛电视里那样子。 王冰默然地看着他伸出的一只手,目标一直知道自己被监视,这本来就是他们有意为之的,临到走了来这么一出,是想叫板么?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茬。 “对不起,这位先生,我想我们不认识,你的飞机似乎就要起飞了,不怕误了点吗。”王冰站起身,却没有摘下墨镜,也没有回应对方的握手。 “那真的很遗憾,我只是想表示感谢,到了这么多地方,还从来没有受到这么隆重的保护,是叫保护吧,华夏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我还会再来的,那么byebye喽。” 目标笑了笑收回手,摆了摆做出一个告别的姿式,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他耸耸肩转过身,似乎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加快了脚步,方向却不是正在排队的旅客,而是大厅的中央。 一直跟随着他动作的王冰视线突然凝固了,脸上呈现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他的眼神中没有了目标的身影,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他努力抑制着自己想要挪动的脚步,努力控制着想要飞奔过去的心。 楚青在监控里看到,目标快步走向了站在大厅当中的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一袭红色连衣裙,样式很老旧,然而穿在她身上却给人一种清新和活力的感觉,从拉近的镜头上看,女孩子的目光朝向大厅之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镜头里,目标上去同她说了一句什么,女孩子毫不理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在坚持了一会之后,目标才悻悻地离开,一边转身一边摇着头说着什么。而王冰?楚青突然发现,王冰的脸没有朝向目标的方向,而是......对着那个女孩子的身影。 戴着墨镜的王冰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楚青打消了在耳机里提醒他一句的想法,她有个感觉,王冰肯定认识这个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正在执行任务的关系才没有上前去相认,然而很快她就迷惘了,目标已经走进了通道,他们的任务基本上结束了,而王冰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个女孩子也是一样,在这一刻,楚青感觉到天地之间似乎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弥漫其中的不是空气,而是哀伤。 从王冰的角度看过去,女孩的脸上没有什么泪水流下,她的恬静一如往昔,嘴角微微扬起,王冰知道如果笑起来,那里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甜得能融化自己的心,那是他既渴望又害怕的。 如果走近,就能看到女孩的眼睛里闪着光,那里面除了哀伤,还有着无尽的留恋和不舍,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会心生怜意。大厅上空响起了最后一道催促的声音,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王冰似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看着那一抹红影消失在通道后,一种撕裂般的感觉从他心里生起,就像最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再也追不回来了。 “王冰,王冰。” 楚青的声音就像是从天空中传下来,将王冰拉回到了现实里,面前的通道空空荡荡,大厅里重新堆满了候机的人群,一切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他转过去楚青就站在他的身边。 “飞机......目标已经飞走了,我们现在要回局里去,你怎么样,没事吧。”楚青的眼神中含着关心,看得王冰心头一暖。 “没事,走吧,路上总结一下,写个报告交给冯处。”王冰挤出一个笑容,可是大部分都被那个墨镜挡住了,楚青只能看到他的下颌肌肉耸动,又好笑又好气,一把将他的墨镜摘了下来。 “还带这个,觉得自己很酷么,也不怕走路摔一跤。” 摘下墨镜的一刹那,她清楚地看到了王冰的眼中有一丝悲痛,不过转瞬之间就消失了,笑容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仍是初见之时那个阳光而帅气的大男孩。任务结束了,心情自然轻松下来,两人开着玩笑,走向了航站楼外的停车场。 中环世贸22层的公司总部,苏微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看着窗外,马路上的车流变成了一条条细长的黑线,行人像蚂蚁一般匆匆来去,或许那里曾经有过自己的身影,在仰望着那一层层高楼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一间吧。 这间屋子紧邻着边上的总裁办公室,与胖子那间总经理的一样大小,从最初的忐忑到如今的坦然,她能想像外面同事之间的议论,就算说得再难听,还能比得过当初打工时的那些吗?苏微喝了一口已经凉下来的咖啡,脑中好像有了一点思路,赶紧转身放到办公桌上,自己拿起笔记下了刚才的所得,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她的工作实际与公司里的不相干,相当于是刘禹的私活,只有需要用到公司的资源时才会同他们打交道,因此平时很少会有人前来找她,原本以为是胖子又有什么活动要她出席,抬头一看却是公司负责财务的赵大姐。 “赵姐,有什么事吗?”苏微注意了一下时间,还没到饭点,她不禁稍显疑惑地问了一句。 “小苏......苏助理。”赵大姐将习惯的称呼刚说出口就反应过来,赶紧纠正道。苏微没有理会这个小插曲,她知道对方既然这么称呼,那肯定是为了公事。 “苏助理,这里有几笔账,原本我是想等刘总来了请他过目的,可是都这么久了,他一直没有出现,只好上你这来,你看是不是......”赵大姐有些为难地开口说道。 苏微一听就愣住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公司上班,大致的情形她也了解了一些,这间公司是刘禹独资所有的,公司的管理上基本上由胖子负责,说正规也正规,要说不正规也行,反映到财务这一块就是如此。 谁都知道刘禹这个总裁经常性不见,不光找不到人,就连电话也打不通,这么久以来,见得最多的还要数她这个总裁助理,就连胖子等人都比不上她,所以公司才会有那么多流言,私下里已经称她为“老板娘”了。 “老总怎么说?” “这账就是老总报上来的,除了刘总,我看谁也处理不了。”赵大姐露出一个苦笑,要是胖子能处理得了,她何苦还要走上这么一遭。 苏微无语地接过账本,虽然现在都普及电子化,可是原始凭证还是要用传统的方法来管理,这上面就是一些需要报销的发票,苏微目测了一下,大概有上百张之多,总数达到了几万块,名目都是“招待费”。 她不知道刘禹给胖子的额度是多少,但能让财务为难,肯定是个不小的数字,这个数字又只能让刘禹自己来确定,否则到时候就会说不清楚。赵大姐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她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不过是个打工的,谁愿意去得罪自己的上司呢。 很明显,赵大姐这次来不是为了让她做主,而是打听刘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可是苏微又哪里会知道,真要说的话她比任何人都更要想。这一回消失的时间有些久,离着上回来帝都,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苏微不自觉得看了一眼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很希望它能感应到自己的想法,可是显然事情总不会永远那么巧。 “这几笔暂时不要入账,我有机会先问一下老总,把它从总帐里分出来,单独列个明细,以后老总的费用都这么处理,先就这样吧,赵姐。”想了想,苏微还是决定先不要处理,毕竟刘禹和胖子的关系她是知道的,以前者的性格未必会将这些钱放在眼里。 “好的,我记下了。” 不知不觉中,苏微的话已经带上了吩咐的味道,赵大姐没有任何迟疑,她只要有人负责就行,至于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老板娘”,谁会在乎呢,没准有一天,工资都是从人家手里发,现在的社会不就是这样子。 “老总上个月的费用是多少?”在赵大姐准备告辞出门的时候,苏微突然将她叫住。 “三万块。” 都没有去翻手中的账本,赵大姐就脱口而出,要不是这个月的费用突然翻了几乎一倍,她也不会来自找麻烦,胖子的这类费用每个月都在增加,由于公司的业绩也在增长,这些支出当然是必要的,赵大姐一直都不曾留意过,直到这个月的暴涨,才让她有点担心,因为这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胖子的工资。 作为公司的财务,每个人的薪资对她来说当然都不是秘密,面前这个年青的女孩子拿的就和胖子差不多,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的猫腻,当然谁也不会公开说出来,公司是人家的,愿意怎么做别人也管不着。 听到这个数字,苏微明白了她的忧虑,说实话,这个费用也超出了她的想像,胖子一直都有些不对劲,包括和陈述的关系。只不过自己究竟要不要去管,她心里也没有底,毕竟人家是多年的好友,自己只不过是个秘书而已。还没等她想明白,桌上的手机响了,她飞快地拿起一看那个号码,微微有些失望。 “阿姨,我是苏微,不好意思啊,禹子还在非洲出差,那里太落后了,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这次的工程有点复杂,可能要去得久一点,等他联系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他给家里回个电话,您别着急,不会有事的,我们公司去的人多着呢,国家在那里也有人,放心吧。” 刘母的电话不是头一次打过来,而她每一次打来都会同苏微聊上一会儿,甚至大多数的话题都不是刘禹,而在苏微自己身上。这样的聊天,她并不反感,自己的母亲不也是一样,不知不觉间,称呼也从“刘总”变成了禹子,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瞎话说多了,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可能相信了,她不知道刘禹身在何处,但是绝不希望他在那个充满内乱的国家,这一刻苏微的心思同刘母是一样的,只要能平安就好,只要能回来就好。 “报告我收下了,你们这些天辛苦了,休息两天,好好放松一下,两天后准时回到局里,会有新的任务交给你们。” 小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这是一群进入社会还不到一年的年青人,又刚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一次行动,虽然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战斗,但心上的那根弦总算能够松下来,回到家洗个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觉,这比什么都强。 老冯敏锐地发觉到,王冰的脸上尽管有一个笑容,但眼神给他的感觉是冰冷地,能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老冯很欣赏他的素质,并没有朝别的地方去想,当然他并没有发现,同样的神情也出现在楚青身上。 对于他们这些安全部门的人来说,工作只能说暂告一个段落,还有无数的目标等着他们去破解,松驰一下是必要的,有些习惯要慢慢地养成,不能操之过急。 回到办公室里,老冯将那些报告放到一边,他的桌子上放着一份档案,照片上是个梳着短发的女孩,身上穿着军装。老冯认得那不是部队文工团的着装,而是野战部队去年才换的新式军装,档案上非常简单,可就连这份简单的档案也是他费了不少力弄来的。 联想到那天老魏的话,这个人的保密级别,连他都无法去查,如果老冯不是身处特殊部门,是肯定看不到的。而整个华夏的特殊部门并非只有他们这一个,想到这里,老冯不仅陷入了沉思,倒底出了什么事,会让这些人的眼睛盯上? 照他目前得到的线索,那个女孩的公开身份自然是假的,档案里也只有从军的经历,之后就是一片空白,他不相信那一次只是偶遇,更不相信那次偶遇是为了某个人,老冯敏感的神经再一次被触动了,他仔细地回忆着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防范 刘禹曾经无数次试想过重回大都城时的情景,最拉风的当然是带着一支全副武装的某宝大军淹了它,然后在一声轰天巨响中变成一朵绚烂的大蘑菇。史书上大概会用几个字概括“德祐初,有异象,天降惊雷,云升百丈,光耀千里,城池俱为齑粉,人畜尽没焉......”,那样爽吗?自然是很爽的,他只是个小市民,没有那么多复杂的考量。 仇恨就像种子,早就植在了心中,曾经以为已经淡了,暮了才发现它仍在悄悄成长,不经意间就会迸发出来。要说刘禹与大半年之前的自己有何不同,那就是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去面对这世上的残酷,只有直面生死,才能藐视生死,尸山血海铸就的是一颗逐渐硬朗的心,没有这样的心志,如何去吊打位面之子,这世上最强大帝国的主人。 现实不是演电影,许多时候都不会照着你的剧本走,此刻站在这座巨城之下,看着比当初更为拥挤的人流,刘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惊艳,尽管它仍是这世上最大的城市,名副其实的世界中心。 “侍制如此笃定,莫非此前来过?”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刘禹也知道他是谁。 廉希贤知道他不待见自己,却因此更加好奇,这些宋人里面,有惊惶不安者,如礼部、鸿胪寺的几个郎官,有心怀戒备者,如杨磊所领的那群护卫,有欣喜若狂者,如某吕姓副使,有面沉如水者,如枢府的几个随员。唯独刘禹这个正使的表情让他捉摸不透,那是一种看透世俗的平淡,既不冰冷也非炽热,仿佛就像俯瞰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面却是空空如也。 “自然......”刘禹脱口答道,见廉希贤的面色突得一变,不由得心中暗笑。 “汉家已失此地三百余年,有志者无不日思夜想,不过梦中所见,却不是这般。”刘禹指着前方的城池,好整以暇地说道。 原来如此,以为他有多淡定呢,原来玩的还是“诗词强国、地图开疆”的那一套,怪不得大汗总说这些南蛮子百无一用,除了能做些文章点缀朝廷门面,什么也不会。廉希贤点点头,没有追问“不是这般那会是哪般?”,免得让对方又说出什么促狭的话语来。 刘禹见他住了口倒还略微有些遗憾,这一路上差不多都是如此,每到一处廉希贤就会自认导游,拉着他各种介绍。过蔡州的时候说那是金人覆亡之地,到汴梁的时候说那里曾经如何繁华,可惜对刘禹来讲,不过就是后世的人去故宫浏览而已,百年沧桑对于跨越了上千年的他来说,已经激不起心中任何涟渏。 这一路上都很赶,元人似乎比他还着急,一个半月的行程只用了大半个月就到了,换来的就是浑身的不舒服。为了不在手下和敌人面前丢脸,刘禹强撑着没有下马,其实他现在最想的就是找个地方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最好一直到自然醒不用天不亮就起床赶路,而不是在这里装逼。 好在廉希贤的意思同他差不多,离开了那么久,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入宫去见大汗,汇报这一路上的所见所得,这要远远大过于他对刘禹的兴趣,反正人已经来了,一时半会也跑不了。因此,派了信使先行进城通禀之后,他便自作主张将宋使一行安置在了城中的驿馆内,身为礼部尚书,这本就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 对于这样的安排,刘禹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没想到元人的驿馆在城内,一旦出了事想要逃脱会很麻烦,当然他指的不是自己,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慢慢再想法子吧。 入城走的不是以前的顺承门,而是略为偏西一点的丽正门,这个城门正对南下的官道,看上去人流更为密集些,无数的大车从城中赶出去,至于他们会去往何处不问可知,这样的情形一路上到处都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廉希贤为他们安排的驿馆离着皇宫不远,对面则是元人的官府所在,看上去这一带在城中应该属于富人区,街面上显得很干净,出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倒不像海子市那样热闹。 “廉某要进宫去见鄙上,诸位先行安置,有何需要都交与他们,晚些时候,再来与诸位接风。”将宋使带到预定的位置,廉希贤同当地的管事交待了几句,就告辞而去。 这里的样式倒是同宋人的那边差不多,一座三进小院,最后面的主房是一幢两层的小楼,地方很大,安置他们这些人足够了。都有现成的规制,不必刘禹操心,手下就已经按照品级和职差进行了分配,正副使和几个品级较高的住了正房大间,其余的都在二进院子里,而最外边则护卫的禁军住所,五十多人分散在十多间厢房里,条件肯定要比军中大营里强。 使团代表国家,虽然不像后世那样经纬分明,也自有一番气派,当然国旗是不让升的。二层楼顶插着刘禹的使节大耗,门口把守的换成了杨磊的手下,他自己则被刘禹叫了去,带着几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房中翻翻拣拣,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中书,属下带人仔细查过了,没有发现有监听的迹象。”一番搜寻之后,杨磊再三确定了没有异常,这才返身向刘禹禀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杨磊还是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刘禹只是希望没有什么东西来打扰自己,他当然知道这世上不会有窃听器的存在,要是有也是他自己装的。然而这并不表明本时空的人就不会监听,要知道这时空的建筑可没有多少隔音的效果,配合一些简单的工具同样可以达到目地,他就亲眼看到过那种精巧的设计,一种被称为“铜耳”的声音放大装置。 刘禹点点头,他的这间房居于二楼,想要不动声色地监听,必须要有非常完备的设施,找起来并不麻烦。既然杨磊他们没有发现,那就应该不存在,这也是小心使然,不这么做上一遍,他是不会放心,毕竟这是在敌人的地盘里。 “李十一吗,你等是否已经到了,现居何处,有多少人手可用,语毕。”等所有人都出去,刘禹吩咐他们不得打扰,这才关上门,拿出了藏于腰间的对讲机。 “禀侍制,属下已到城内商栈总号,其余人手分散于各处,城里城外都有,目前加上带上来的,共有四百一十七人,有何差遣,请侍制吩咐,语毕。” 李十一的声音很快传来,他比刘禹要早一天进城,为的就是召集人手和提前进行布置。刘禹在心里默算了一下,除了留给张青云和杨行潜的那一部分,还要除去留守在各地商栈中的人手,这已经是他能凑出的最大数量了,少是少了点,如果运用得当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眼下有几件事要即刻去办,拿出所有的资金,不惜代价,交好把守城门的汉军,官职不必太大,一定要有实权,缓急之时或许用得上。再则,监视城内城外所有驻军,盯着皇城各路出口,务必要掌握他们的行动规律,语毕。” “属下记下了,不过侍制,你等住处附近,也须得安排人手,万一有什么动静,属下怕接应不及,语毕。”这些事情,李十一显然是全盘考虑过,对于他来说,刘禹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这个你自行决定吧,总之一切要小心,不要大意,元人一旦有了察觉,必会全城大索,到时候解家的招牌也是无用的,语毕。” 刘禹知道元人没有多少防范意识,这个时空就是这样子,现代的谍报工作还要等到一战之时才会有。但这并不表明这样的工作就没有危险,刘禹特意嘱咐,就是为了提醒他们不要轻敌,更不要认为解家会是什么大树,否则付出的就是血的代价,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至于他自己,且不说有保命绝招,就目前看来,至少廉希贤没有杀他的意思,他的态度肯定会影响忽必烈的态度,那个人能被称为雄主,自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在招揽的希望没有完全破灭之前,他应该没有多少生命危险,再说了这些人心里自己不过是个小角色,还远没有到影响大势的地步。 得到李十一等人的消息,刘禹已经放下了大半的心,他做这些不光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还要考虑到使团中的其他人,自己一走了之是很简单,留下的那些就不一定了,元人的怒气只会发泄在他们身上,特别是那些普通的禁军军士。 人一旦到了目的地神经就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旅途的劳累、身上的酸痛无时不在侵蚀着他的脑细胞,一种名叫“瞌睡虫”的生物悄悄爬了上来,刘禹只觉得眼皮下沉,人也渐渐地歪到了床上,此刻,天大的事都没有睡眠重要。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蛮子 “看看我的中都海牙都带回了些什么?” 忽必烈一脸笑意看着这个年青的臣子,在其心目中已经当成了子侄辈,这句话既没有用蒙语,更不是汉话,而是廉希贤自己都很少用的突厥语。 “尊贵的可汗,你最忠实的仆人回来了,很遗憾,他没有为你带上任何足以称道的礼物,除了一张纸和几个南蛮子。”廉希贤仆倒在地,匍匐着向前直到忽必烈的脚下,他的突厥语说得有几分生硬,甚至都不像是母语,忽必烈听完了呵呵一笑。 “起来吧,达甫,说说你的那个和约。” 拍了拍他的头,忽必烈换成了汉话,和约的条文其实早就通过快马送到了他的手中,他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听一听和谈的细节。这个条文引起了诸人的不满,特别是最前线的阿里海牙等人,从效果上看,忽必烈也觉得过于宽纵了,同他印象中的宋人不太一样。 “陛下,宋人之中不乏有识之士,我等的动作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其中一个就是与臣同来的那个南蛮子,他是宋人的和议副使,说了一些惊人的话,在说出他的名字之前,臣想问一句,西北是否出事了?” 西北宗王反乱发生在廉希贤赴宋之后,而之前就已经有过先兆,只不过被他压了下去,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秘密,忽必烈也明白这一点,知道他所问的不光是结果,还有更详细一些的过程。 “五部断事官刘好礼自谦州逃回,据他所报诸王反乱,拘押了那木罕、阔阔出和安童,事由是什么现在还不清楚。伯颜带着人过去了,目前与他们在阿力麻里一线对峙,叛军得到了海都的帮助,最新的消息是,他们已经联兵逼近了阴山,威胁到了彰八里和别失八里。” 这是一件让人很不愉快的事,忽必烈的语气有些低沉,他倒不是怕那些人,主要是这个关键的节点上,突然来这么一出,让他很心烦,也打乱了一些原有的布署。 “原来如此,请问这是何时发生的?”廉希贤对那一带比较熟悉,一听就知道形势不太乐观,伯颜的兵力肯定不足,否则他们不会大胆进逼,只不过到了阴山山脉一带,基本上就是自家的地盘,防守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诸王所部全都以骑兵为主,那里倒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想要打出歼灭战几乎不可能,这就是海都为何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原因,他能理解大汗的烦恼,这人就像是一只苍蝇,吸不死你恶心死你。 “二个月之前,为什么这么问?” “若是臣说,差不多那个时候,便有一宋人预知了所有的结果,大汗相信么?”廉希贤的话让忽必烈吃了一惊,他信的是长生天,那些鬼鬼怪怪的东西并不放在心上,他当然知道廉希贤不可能说谎话,这既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一时间,忽必烈陷入了思考中。 “你是说他在二个月前就知道诸王叛乱了?” “不光是这样,他还准确地说出了那木罕等人的名字,以及大元与其他汗国之间的关系,比如说海都等人不听调遣,屡次作乱,都哇为其羽翼,蒙哥帖木儿阴奉阳违,等等,这种事情从一个南人嘴里说出来,大汗认为可能吗?” 廉希贤将刘禹那天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出这些人的名字并不奇怪,可如此谙熟内情,连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都了如指掌,那就不得了了。要知道,这些关系就算是忽必烈自己也只能通过零星的情报去推断,甚至很多时候消息是滞后的,因为他们经常性地反复,忽叛忽降,真实的历史上终他一世都没有搞定任何一家。 “也许此人是从旭烈兀那里过来的也说不定。”忽必烈只能去照自己理解的推断,不过他也知道不太可能,伊尔汗国虽然有许多汉人在那里做事,可是极少会有人通晓这些,更别说他还去了宋人那里。 “不会的,此人是建康之战的功臣,至少半年之内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别处。” 廉希贤摇摇头,他就是想不通这一点,诸王叛乱不管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刘禹都不应该在那里,除非他有很发达的情报网。可是一个宋人万里迢迢地跑到西北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探消息,就是为了在半年之后摆自己一道?说出来鬼都不会信。 “是个武将?”一听到功臣两个字,忽必烈首先就想到了武人。 “文人,但不是一般的文人,据臣观察,此人于经书上未必有多大的造诣,不过却精于实事,是一个极为罕见的南蛮子。” 廉希贤面带苦笑地介绍了自己的遭遇,他倒是没有埋怨张弘范的意思。那种情况下,他们做出那种反应是可以理解的,未必就是真想要了他的命,只不过事情没有成功而已,事后张弘范很郑重地向他道了歉,廉希贤却反过来安慰他,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碰到了,不过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也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江州是在这里么?”忽必烈注意地却是另一个方面,他在地上随手划了几划,一条歪歪的线就代替了大江,鄂州一带他很熟悉,当年在那里征战过很长时间,大江下游就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不过位置大致上是没错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陆陆续续添加上别的地名,整个地图一直沿着大江划到了建康。回到江州的位置上,忽必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显然那是个很关键的地方,刚好卡在了南下的通道上,与隔江的安庆府一起扼住了大江的两头。 “这件事臣有欠考虑,不过和议之时宋人以此为条件,不可更改,否则便谈不下去,时间紧迫,为了换回咱们的人,臣只能应允了他们。” 其实这一切都缘于一个人,在交割江州的时候,廉希贤才发现了宋人的企图。这也难怪,没有人样样精通,他长于谋划,却拙于战略,本以为是个权宜之计,哪知道宋人已经有所准备,这也是他原谅了张弘范举动的原因之一。 “算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城池,朕相信它还挡不住朕的大军,好吧,现在来说说你带来的那个蛮子,他叫什么?”忽必烈扔掉了随手捡来的一截树枝,拍拍手问道。 “回大汗的话,此人姓刘名禹字子青,年纪与臣相当,已经在宋人那里做到了四品,此次宋人的使团就是以他为主。” 刘禹?忽必烈有一种在哪里听过的感觉,想了想又不得要领,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能够抽个空子见一见廉希贤已经算是放松了。既然想不到,那多半也不怎么要紧,忽必烈甩甩头,廉希贤今天带回的消息有点多,他还要需要慢慢消化才行。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微服 “什么,伯颜不在大都城?” 听到这个消息,刘禹有些吃惊,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应,是因为他知道这人是攻宋的主帅,也是忽必烈最信任的人之一。眼下元人正在大举征发,他这个主帅的动作就要格外引人注意,刘禹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已经提前到达了某地,那就预示着战争将要爆发。 “属下仔细打探过了,此人是三个月之前回的京,在城中呆了不到半月就带着人走了。据留守的弟兄得到的消息,鞑子的西北地区发生了叛乱,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伯颜等人就是前去平叛的,不过一直都没有捷报传回来,看来情况不妙。” 他们两人身处的是大都城内的一处酒楼,元人并没有禁止他们的行动,在确定了忽必烈不会马上召见他们之后,刘禹便带着随从微服走出了驿馆。不出所料,身后跟上了几个人,不过一点也不像是监视,因为离得太近做太明显了,估计元人是怕他们惹出什么麻烦吧,刘禹也没把那些人当回事,他知道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些人。 进了酒楼之后,身后的那些人就停在了门外,刘禹带着人直接上了二层,一间临街的大房被他包了下来,紧邻着的就是李十一所包的一间,他要比刘禹早来半个时辰。酒菜上齐之后,楼里的伙计就被赶了出去,李十一则瞅了一个空子来了到刘禹的房间,一切都像谍战片里地下党接头那样,这已经被刘禹写入了他们的训练手册中。 “西北......”刘禹一边嘴里重复这两个字一边用手指敲着桌面。 这个西北可不是指后世的陕甘地区,而是更远一些的边疆省,甚至到了由前苏朕分裂出来的原中亚某个加盟共和国境内。实在是太远了,他不可能为此再建立一条通讯线路,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再说了,谁愿意去那种地方啊,连语言都不通。 西北动乱是他早就知道的历史,可是为什么现在就发生了?之前他忽悠廉希贤时,是希望扮演一个神棍的角色震震他,天地良心,他当时真不知道这一切,因为照史书记载,这本应该是明年才会出现的事情。 看来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什么,不过从大局上来说,这对大宋是有利的,至少现在忽必烈也面临着两线作战,他会不会改变初衷呢?刘禹想了想又摇摇头,这个人最大的执念就是征南,历史上在动乱发生之后,他一直忍到了伯颜班师回朝,才命他率军西向,而这时叛军已经截断了河西走廊,目标直指蒙古人的根本之地--哈刺和林。 在客观上,那些叛军现在成了大宋的盟友,但是刘禹知道他们不是伯颜的对手,成败的关键在一个叫海都的人身上,历史上他袖手旁观,坐视拖雷一系的子孙们自相残杀,错失了最好的举兵机会,从而被伯颜各个击破,轻易地就平定了这次叛乱。 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刘禹看了身边的李十一一眼,让他着人跑上一趟,说明大宋有意支持他?自己倒是可以以使者的名义写一封信,可这种空口白话谁会相信呢,而且现在他连战争进行到了哪一步都不清楚,说不定明天伯颜的捷报就到了大都也未可知。 消息知道得太晚了,早知道历史已经改变,他肯定会提前做出布置,虽然有些不甘心,刘禹还是压下了心里的念头,他不能让弟兄们为了一个不靠谱的猜测去冒险,如果可能他倒是想自己去,不过那也是一种冒险。 “记下这个名字,若是以后在哪里听到,千万要留意,如果能有机会牵上线,就去做,不必另行请示。” 没有笔墨,刘禹用手指蘸着酒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这只是音译,但是大致上肯定差不多。李十一认得这两个字,东家已经说了是某个人的名字,他在心里默念了两下,然后朝着刘禹点点头。 “城里新到的兵很多么?”刘禹顺着窗外看去,这一带已经到了普通居民区,各色人流穿行街中,其中有许多都是军士打扮,有的手中还拿着武器。 “很多,具体的数目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昨日就到了三千人多人,有蒙古人、女真人还有高丽人和鞑靼人。据说数月前就开始征发了,一些部落隔得较远,这些天陆续才抵达,后面还有更多,都是来自辽东各行省。” 刘禹默不作声地听着,几个穿着半截皮袍的人正从窗下走过,生得十分高大,光溜的脑袋上顶着一摄小辫子,与后世烂大街的某朝影视剧的造型不一样,倒像是宋人的小男孩幼时的样子。 忽必烈看来是用上了全力,那么多的汉军还不够,连这些山中野人都不放过,像这样毫无节制的征发,除了增强军力,只怕还有翦除内患,任其与宋人互相消耗的意图吧,刘禹不无恶意地猜想。 “商栈的皮货是否来自辽东?”刘禹随口问道。 “嗯,不光是咱们商栈,城中大部分皮货都来自那里。从这城中运去盐、铁等物,到了他们那里再换成皮毛、山珍、海味,马上入秋,正是补充皮货之时,再过些日子就会有商队出发,侍制可是有货要入么?” “等商队出发时,嘱咐他们着意打听一下各个部落的情形,少了这么多青壮,他们的日子应当不太好过吧,看看是否可以拉拢一些。” 刘禹对皮毛没有兴趣,不过这些拿到后世,应该算是珍稀品种,说不定能值上大价钱,只是他现在还没功夫去做这种生意。这些女真人征发时,肯定被许下了重诺,他们就像是金人开国之初那样子,战力凶悍,破坏极大,如果能反过来,他们对于元人来说也是一样的。 “此事属下倒是有耳闻,那些部落穷得很,元人又肆意压榨,心怀不满的不在少数,只是元人目前势大,无人敢动而已。这一次征发,族中大多数青壮都从了军,就更加不敢说什么了,侍制此意,只怕难以达成。” 李十一摇摇头说道,忽必烈的这招的确够狠,看来他已经防到了这一招,青壮一走,部落里尽是老弱,要想干什么都不可能。刘禹却毫不气馁,这些人桀骜不驯,历朝历代都很伤脑筋,他就不信了会全都服服帖帖。 “先打通关节,用不用得上再说,这事不急慢慢来。” 他明白李十一的忧虑,眼下自身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不愿意多分出人手去干别的事,可刘禹无法跟他明说,其实自己的安全是有保障的,也只能是先按下来再作计较。 这次出门只是试探性的,刘禹不打算在外面呆得太久,吃过饭后两人便分了手,他循着原路返回驿馆。而李十一则转身去了相反的方向,侍制的布置还有些需要调整,人手始终还是个问题,几百人听着是不少,可撒在一座人丁近百万的大城市里,就不够看了。 海子斜街一带商铺云集,这里算得上是一个贸易区,来来往往的除了达官贵人还有更多的普通民众,任何人都能在此找到心仪的物品,因此商铺的生意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店面也是千金难求。 “怎么着啊,你们东家还是没有回来?” 一个汉军百户打扮的小校操着一口不甚地道的北地话嚷嚷道,“啪”得一声把身上的佩刀连鞘扔到台面上,唬得店中伙计立马就抱头蹲下,柜台后面的掌柜也是战战兢兢,哆嗦着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来得不只他一个,身后的三名军士也是一脸的凶样,骂骂咧咧地挤开了正在挑货的客人,一见到这阵势,谁还敢光顾。不过片刻,店里就变得空空荡荡地,只剩了他们这些跑不掉的人。 “这位将爷,东家去北边入货了,一时半会儿的可能回不了,要不你先歇会喝口茶,今日弟兄们所有的听戏逛园子,小的都包了,如何?” 倒底是做惯了开门迎客的生意,掌柜打开柜门悄悄地塞过去一卷东西,嘴里也说着软话。百户斜眼一看,簇新的中统宝钞,估摸着有一贯之多,既然人家会做人,嘴里也不好太难听,骂了几个手下两句,和他们一块坐到了边上。 “我说你们东家也是的,守着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铺子,能下蛋还是能当饭吃?咱们看上你是你的福份,别给脸不要,咱们上头那位也不是好脾气的,知道后面是谁么?”百户喝着他亲自端上来的茶,一边吱着嘴一边教训他。 “知道知道,将爷说得都在理,可小的就是一个管事的,东家不在做不了主啊。你抬抬贵手,千万给通融几日,东家一回马上就去拜访。”掌柜像个小厮一样侍候着他们几个,一张脸笑出了花,见他这付德性,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几个人顿时就停止了喧闹。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掌柜站在阶下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倒拐处,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想恨恨地吐上一口唾沫,临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挑帘子进屋,他脚步不停地直入后厢,看都没看堂上那些目瞪口呆的伙计一眼。 “走了?这回怎么说。” “还是那话,想要与东家面谈。” 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他的手里把玩着一个事物,晶亮晶亮地,时时发出“嘀哒嘀哒”的声响。 “什么来路,打听清楚了么?” “清楚了,都是解家的人。”掌柜擦了擦了头上的细汗,将之前打听来的情形述说了一遍,男子静静地听他说完,半晌都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解家......” 男子嘴里嘟囔着,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字的份量,在北地另可得罪蒙古人、得罪色目人,也别得罪这些汉家将门,那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堆起来的,眼下大汗正得用的人,人家确实有嚣张的本钱,而自己呢?男子忽然抬头,仰天爆出一阵大笑。 “来吧,都来吧,看上了什么,都拿去,都拿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乌合 “一群乌合之众!” 海都悻悻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不过这个词却是来自于他最不屑的汉话,都忘了倒底是谁教给他的,也许是安童经常挂在嘴边的?谁知道呢。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同华夏国内的那些青山不一样,呈现给人的是一种灰蒙蒙的色彩,山上到处都是低矮的灌木丛。路倒是不算难走,翻越过去就是彰八里,大元的边防要地,也是他曾经折戟的地方。 在得到他的帮助之后,叛军稳住了阵脚,伯颜虽是名将,也只能同他们斗个旗鼓相当,原本双方在阿力麻里一线对峙着,都没有挑起决战的意思,就看谁先撑不住,谁知道海都策动了察合台汗笃哇来援,形势一下子就倾向了他们。 伯颜的反应很快,一得到消息就连夜拔营,并留下所有的骑兵断后,虚张声势地样子拖住了诸王的脚步,当他们就要不要追击争论出一个结果来时,伯颜的大队人马已经渡过亦列河回到了元人的统治区内,倚着边境上的几座城池同他们周旋,双方再次形成了对峙。 诸王反叛之时人马有将近十万,打到现在仍有八万之多,海都不过带了五万骑兵,对方虽然尊他为盟主,可是实力决定话语权,在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他很难用强力去推行,要知道双方不久之前还是死敌呢。 当然这一切在笃哇的加入后就发生了变化,察合台大军足有十万人,已经超过了叛军总和,笃哇本人又是唯海都之命是从,因此海都总算拥有了较高的领导力,尽管依旧会吵闹不休,但对于他制定的计划,诸王已经不敢再违逆。 阴山脚下的草原上,到处点缀着蒙古人的军帐,远远望去就像是春天里草原上盛开的野花,这是海都目前为止能集结到的最大兵力,足有二十多万,而且全数都为骑兵,比当年成吉思汗全盛之时也不差多少,可是他对胜利一点信心都没有,因为对手也同样是蒙古人,了解他的一切,包括弱点。 “笃哇,我的朋友,要不是你及时到来,我现在还在阿力麻里听他们唱歌呢。”听到脚步声,海都转过身展开双臂,露出一个笑容。 对于这个自己一手扶持上去的察合台汗,海都没有多少客气,两个人轻轻相拥了一下就分开了,从对方的眼神里,海都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他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出了什么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事吗?”这是自己最可靠的盟友,实际上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当成了自家的一份子,双方的友谊超过了二十年,看样子还会继续下去。 “不花刺那里来了阿八哈的信使,他想要同我们讲和,如果我答应他,他会把从哥疾宁、起儿曼到申河的所有土地都交给我,还想让我出兵支援他。”笃哇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海都知道他的内心肯定不是这样。 “好大的手笔。”这个消息让海都也无法淡定,他知道那块土地就是察合台汗国与伊儿汗国之间纷争的根源,土地肥沃、物产丰富,阿八哈这么做,明显是带着很大的诚意来的,根本让人无法拒绝。 “他准备对马穆鲁克人动兵,听说已经集结了不下五十万人,蒙哥帖木儿那边也派了人,这一回应该是真的。” 笃哇知道海都的想法,可是他并不想两边为敌,而且都是强敌,察合台汗国的疆域并不算大,人力和资源也相当有限,这么做只是自取灭亡,他们现在最主要的敌人实在太强大了,有着几乎无限的人力,这一回仅仅派了十万人来,就让他们进退两难。 “那就答应他。”海都知道自己不能阻止,对方倒底不是自己的下属,他必须要站在盟友的立场上考虑他的利益,阿八哈的目标同他们没有冲突,也无法帮助他的宗主,那位大都城里的大元皇帝陛下,让笃哇专心跟着自己,这比什么都要强。 “可是...”笃哇刚想说什么就被海都出口打断了。 “我的朋友,你的眼光应该放到那边。”海都指着远处的群山,那里除了起伏不大的山脉,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场,蒙古人最看重的不是城市、人口、田地,而是这些祖祖辈辈就为之疯狂的东西,没有了草原、牧群,就没有了蒙古人的根。 笃哇何尝不知道那是上天恩赐的沃土,从这里一直到整个漠北,都成了忽必烈的囊中之物,他们这些同样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黄金家族的骄子,却只能统治那些话都听不懂的色目人,可是谁让形势比人强呢。 “蒙古人已经成了一盘散沙,这样下去,先祖的荣光不在之后,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赶走,到时候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海都指着身后的大帐说道,那里面传出的吵闹声很大,即使他们走了这么远还是能听得出来。这只是一个缩影,经过了几代人,蒙古人早已不像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开国之初那样团结,哪怕同一家族也相互举起了刀枪,推举大汗制度名存实亡,这一切又怪得了谁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他笃哇又何尝不是一样。 他很清楚海都的想法已经不切实际了,忽必烈掌握的资源要远远超过他们,类似于这样的骚扰性打击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如果不是后者的目光一直盯着南边,他们早就被连根拔起了。 “我让脱不花去了那边,忽必烈为什么只派了这么点人来,我不相信是因为兵力不够,或许他们闹出了什么乱子,如果是那样,也许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脱不花是他的必阇赤,相当于元人的丞相,算得上是左膀右臂,笃哇相信他派出此人的目地绝不会只是为了看看,当然他也不会去追问什么,海都的计划会到哪一步他并不关心,自己能从中得到些什么才是最关键的, “那是谁?”突然看到不远处的草原上,两骑骏马相互追逐而来,马上的骑士很年轻,都没有着甲,穿得像个普通牧民,不过却没有任何人去阻拦他们。 笃哇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海都望着来人,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两人在离着几十步就停下了马,一齐走上前来,朝着海都行了个礼。 “斡鲁思,我的孩子,记得吗,和你的宽阇是同一年。” “记得记得,都长这么高了?” 笃哇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他知道这是海都正妻的儿子,用汉人的说法就是“嫡子”,没准就会是以后的汗王,至于另一个,长得同他有些像,难道是弟弟? “忽秃仑,我的月牙儿,来父汗这里。”没想到那个年轻人直接扑进了海都的怀里,红扑扑的脸蛋有着细小的汗珠,弯弯的睫毛忽闪忽闪地,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竟然是个女孩子,虽然作男子打扮,但是一看就知道生得极美。 “怎么样,能配得上你的宽阇么?” 海都现出一个父亲的骄傲,得意地向笃哇展示着,不过他怀里的女孩一听这话就分开了身,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笃哇。 “阿瓦,要我嫁也可以,除非他能打过我。”她扬起头,一脸挑衅地说道。 两个大人听到这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产业 ”” =”(” =””> 大都城中街一处拐角,刘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产业,巨大横匾上写着三个镏金铜字“海昌盛”,正好对应了他在后世的公司名。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同样的牌匾还挂在北地的各个州县上,但是都没有这处气派,因为这里是总号,这里是大都。 不像海子市,这条街上往来的人群以异族居多,汉人虽然也不少但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因此街上的商铺主打的就是高端消费人群,在伙计们殷勤的恭敬声中走进门里,地上踩的是纯手工的波斯羊毛地毯,就算是不懂行,刘禹也知道那不是后世的化纤产能比的,足以进入博物馆珍藏,就算在这时空,贩到临安也是富人们趋之若骛的好东西。 既然是高端,店里的客人自然不会多,每个人都被伙计们招呼着,在柜台前挑选自己心仪的商。刘禹正想打量一番屋里的布置,一个伙计笑着迎了上来,等看到了他的脸之后,突然现出惊喜之色, “官......人,请这边来,让小的为你介绍。”刘禹微微摇头,让对方很快反应过来,如同其他客人一样,伙计将他领到了一个半隔开的小间里,那里面放着桌椅等物,专门为他们这样有身份的人设计的,这倒不是刘禹的首创,而是这世上通行的规则。 “可要通知掌柜的?”伙计左右看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请示道。 “喔,你们李头不在?”刘禹知道他说的掌柜不是指外面的那个,而是说的李十一。 “去了斜街,在海子市那一头,应当是去谈一桩买,听说咱们会在那边开一处分铺。位置已经挑定了,了许久,对方才答应见上一面,今日便带人去了。” 表面看上去,这只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伙计们基本上都知道。刘禹在听到地址的时候就已经愣住了,伙计以为他不知道地方所在细细解释,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嗡嗡地,似乎有些东西正在拼命地挤出来。 离开了总店,刘禹谢绝了伙计带路的请求,他不想让后面跟着的人感觉到什么,这一带他从来没有来过,不过大致的方向还是知道的,难得有这样子公开逛街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了,再说闲着也是闲着。 从中街一路前行,到处都是商铺、酒楼、客栈,就眼前所见的情景,各种肤色的人都有,各种版本的语言交杂着,无论是人流还是建筑,都有了些后世帝都的风范,更准确的来说,就是一个国际大都会的模样。 就这么走着逛着,偶尔还会在某间铺子里停留片刻,刘禹也会饶有兴致地拿起某件商,犀角、象牙、玳瑁、珍珠,上面似乎还粘着动物的血迹,这些在后世已经绝迹或是濒临绝迹的东西,此处却是毫不稀奇,就连路边摊上都摆得是,人类还处在与大自然争夺生存权的时代,只是地球上的住客之一,还远远没有成为唯一的主人,用句装逼的话来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丁掌柜!” 斜街上一处铺子里,李十一穿着一身缎面长衫,头戴一顶笼纱襥头,翘着脚坐在靠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翠绿的扳指,眼神琚傲地打量着对方,嘴里的口气越来越严厉 “某遣人来此数遍,都说你出外未归,那也行,等呗,谁叫某家有诚意呢?这街上铺面数十家,某偏生就看中了你这处,好心与你商议,怎么?你觉着,某家像是待宰的羔羊,任你等下刀子么?” “李大东家也说了,这街上铺面甚多,哪一处都强过了某这小铺子,为何就紧着某家这处不放呢?实不相瞒,此铺是家中饭食所在,先祖传下来的,子孙纵有不肖也不敢轻出,大东家恕罪,还请高抬贵手。” 一名男子站在他身边不停地作礼,貌似恭敬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着,似乎在强忍着某种冲动,同他站在一起的店中掌柜则不停地说着好话,生怕自己的东家控制不住说错了话,那就是不测之祸。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啊,某就与你说说吧,五个月前,你家中在这条街上还有七间铺子,不错那些铺子每一间都比这处大。其中的四间是你们着人白白送到人家府上的,一文钱也没有要,还怕人家不肯收下,某没说错吧,余下的三间,分别于数月之内出了手,了多少你心里清楚,某家也知道,如今开的这个价钱,你拍着胸脯说一句,公道不公道?怎么着,你觉着某家与那些人相比,要矮上几分么。” 李十一的话声量并不算高,可是却像刀子一样戳在了男子的心上,人家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底,自然知道自家没有什么后台可依,他今天知道轻易过不了关,可是没想到才片刻功夫,自己就不得不要做出决定,是死保着祖上的产业呢,还是先顾着全家的安危。 对方说的话没错,到了这个关口,成与不成已经由不得他了,对方给出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公价,仅仅比之前那些人家多了那么几分,他能不答应么?正想再开口哀求一下,哪怕是缓上几日,让店里多出点货收回点本钱,对方已经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事情就这么着吧,话已经搁到这里了,要成就即刻去交割,某还有事要忙,没时间跟这儿瞎耽搁功夫,余下的事就交与他们好了,今日就带着你的人点算东西,也就是天子脚下,换了别处你试试?” 李十一抬脚就走,根本不待对方回话,借着解家的招牌,生意已经做到了全国各地,到处都在交结着关系,哪怕就是离了解家,这也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人脉,权钱交易才是这世上最通行的标准,纯粹的商人是不可能做大的。 男子还想要追出去解释什么,立马就被一把半出鞘的佩刀给拦了下来,深寒的刀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人家已经没有耐心同他讲道理了,过来不过是为了通知他一声,更不会容他拒绝,否则的话?男子不敢再深想,只能照人家的吩咐去做。 “茂源祥” 刘禹在对面默默地看着这块招牌被人拆了扔在一旁,紧接着一行人从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各种家伙什儿,甚至还有一口大铁锅,领头的那个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回头,让刘禹看清了他的面容,比大半年前相去甚远,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哪还是他记忆里那个**的公子哥儿。 他没有看到李十一出来的情形,可却认得出在那里干活的全都是自己的亲兵,没想到搞了半天,李十一看上的店面居然就是这一处,真不知道是不是天恢恢呢,还是天意弄人。 是的,刘禹倒现在都不知道当初那件事是为了什么,丁家没有任何理由出自己,因为那样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反而会失去一个重要的货源。所以他既然回到了这里,就一定要弄个明白,倒底是谁在幕后主使,所有的人,哪怕那个人是忽必烈,他也绝不会放过 此刻,他没有打算上前去质问,除了后面还跟着几个尾巴,还有就是他不想这么快就让人察觉出来,元人能干一次就能再干一次,宋使的身份起不了什么作用,忽必烈已经下了南征的决心,自己说不定就是他预计中出兵时的祭。 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或者是利用暗地的手段,这就是同以前来的时候不一样的地方,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力量,虽然还不够强大,但可以做一些事了。对面的男子已经被他的伙计们拖走了,刘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能想像出他的心情,相对于他可能的靠山来说,解家就像是一座搬不动的大山。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和梦里的一模一样,那间铺子曾为他带来了无法估量的财富,同时也导致了不堪回首的遭遇,那些曾经痛彻心菲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让他忍不住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在附近挑了一处酒楼,刘禹找了个临街的窗口边吃边等,没有过多久,李十一就跟了进来,他得到通知的时候,还在这条街的附近,正打算回总部去。 “交待你的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刘禹没有问他今天干什么去了,那是他自己的安排,没有必要事事同自己请示。 “正要准备同侍制说呢,一早就有弟兄传来消息,说是那个胡同找到了,不过那户人家已经被烧成了白地,附近的房屋都有波及,说是数月之前的一场大火,人一个都没逃出来。某方才亲自去看过一,那一带据说官府打了招呼,没有人再敢去起屋居住,就这么撂荒了,除了些倒塌的痕迹,全是半人高的野草。” 李十一将他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刘禹拿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为了掩饰他站起身朝向了窗外。这就是他吩咐李十一去查找的消息,但并没有告诉他原因,在李十一看来,这也许是东家认识的某户人家,遭了灾祸才会如此,根本联想不到刘禹本人头上。 “听弟兄们说,那处已经无人居住,若是东家想要,可以直接买下来,花不上几个钱,过去这么久,官府也不再去管这些事,那处的位置挺不错的。” “你看着办吧,不过,买了来不要做任何改动,原来如何还是如何。” 刘禹的吩咐让李十一疑惑不解,都荒成那样了,不整理整理买了有什么用?可是他也不敢打听,只能是先应下来。 “听说你在这附近买了个铺子,打算要做什么?” “侍制问这事啊,你看这条街,虽然往来的达官贵人不多,可有钱的富人也不少,这样一间铺子,等闲是买不到的,若不是打听了那家的背~景,某也是不敢下手的。侍制知道,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开销也是不老少,有这几间铺子的支撑,做起事来会方便些。那里的生意原本就不错,等拿到了手,再整勅一番,那就么个小铺子,一年所得不比中街那处要少......” 刘禹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倒底支撑一个庞大的情报,自然要花不少的金钱,他没空去做生意,弟兄们却是要吃饭的,更别说还有活动经费。李十一搞这些可不光是为了掩护身份,赚钱也是实打实的事情,特工也是人,不会像影视剧里那样只知道整天耍帅,有着用不完的钱。 hp:.. 正文 第六十章 混入 “是何人要找杨某?” 离着驿馆约摸三个街口的样子,杨磊被手下引到了一处街角,他不由得心生警惕,如此偷偷摸摸,又不肯表露身份,难道是对使团有所不利?正因为想到了这一,他才会应约而来,冒险总比被蒙在鼓里的好。 “虞侯可识得某?” 到了地方,一个男子转身同他相对,听声音就有些耳熟,等他取下包头,杨磊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紧松开了已经放到刀柄上的手。 “你不是狗蛋么?怎会来到这里。” 来人他怎会不认得,好友金明的贴身护卫,几乎就是他的家奴,走到哪里都离不得的,如果狗蛋在这里,难道......可是明明他已经上船去了南方,还是自己亲自送上船的,杨磊一时间糊涂了。 “虞侯莫怪,某并非同指挥来的。”老狗子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赶紧解释道,杨磊听了不但没有释疑,脸上的惊异之色反而更加重了,一个宋人的都头,不远万里地跑到元人的都城来,如果不是奉了密令,那就只会有一种可能性,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虞侯莫急,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某慢慢道来。” 眼见杨磊的手又摸上了刀柄,老狗子苦笑着摆摆手,走过去在他耳边轻轻了一句什么。杨磊乍一听就要发作,似乎这个消息比老狗子投了鞑子还要让他受不了,对方似乎猜到了他的反应,一付任你处置的模样。 “好生糊涂,这不是要命么!” 生气归生气,这一下终究还是没有下得去手,且不对方不是他的属下,就那个姑奶奶,只怕金明本人来也是无可奈何,又岂是老狗子他们能管得住的? “人在哪里,速速带某去。”杨磊没有办法,只得先找着人再,一路想着一路头大,这是在鞑子的都城,万一发生什么事谁都罩不住,真要是有个好歹,他要如何去面对金明这个好友,更何况他本身也当人家是妹子看的。 由于距离的关系,雉《《《《,奴到得要比李十一还要早,进城之后便缩进了一家客栈,只让随行的老狗子去打探消息,自己强忍着一颗好奇的心,一步都不敢踏出去,生怕又惹出事来给别人带来麻烦,她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杨大哥,你们一路可好?不曾发生什么事吧,鞑子有没有为难,为何他......为何你等会上这里来。” 进了房,没等杨磊装出生气的样子板起脸教训她一番,雉奴就冲上来一通乱问,好像他才是偷跑出来的那一个。杨磊被她又快又急的问话弄得莫名其妙,再一对上她那双大眼睛,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只余了满满的宠溺。 “你呀!” 金明这个妹子是他们这群老粗的掌上明珠,身为一个女孩子,原本就要比男孩子更宽容一些,加之她常在军营中厮混,嘴上又甜,每每犯了错被金明责罚时,哪个会不护着她?那双大眼睛都不用流出泪水,只要闪忽几下,铁打的老爷们也心软了。 人都已经来了,再赶回去他自己心里都不会踏实,想来想去暂时在这里呆着,等使团返回了再一路走,应该算是个稳妥的法子。杨磊一边回答她之前的那些问题,一边慢慢地安抚她,在这里闯下祸事可不是责罚就能了的,他就是想护也未必护得住,所以必须要安她的心。 “某看此处还算干净,不若就在此呆些日子,左右不过半月功夫,我等就应该会回返,到时候再混入团中,充个军士,弟兄们大都认得你,不会传出去的。”杨磊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平安回去就算交差了,可是雉奴一听就摇摇头。 “你知道我的性子,来了这几日已经忍得好辛苦,一步都不敢出去,好容易来一遭,又怎能白白回去,万一哪天管不住自己了,不定会连累了你们,不若......” 杨磊见她如此中肯地评价自己,又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频频头,可是等到最后,发现她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立马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这怎么行,可不是玩的,就在此等着不好么。”听了她的话,杨磊的头摇得像泼浪鼓一般,只是不许。 “杨大哥,求求你,看在兄长的面子上,看在雉奴自幼就失却双亲、孤苦伶仃、受尽煎熬......”雉奴摇着他的胳膊,泪光地看着他,那屡试不爽的一招又来了。 “打住打住。” 杨磊心知扛不过,想想放她一个人在外面也着实有些担心,还不如好事做到底,放在自己身边看着也好。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了她的要求,看着女孩雀跃不已的身姿,杨磊一都搞不懂她在高兴什么? 驿馆的最高层是一幢二层的楼,一共只有三间房,当中最大的一间自然归了刘禹,没有人敢和他分享。使团中的几个高层自副使吕师孟以下分享了其他房间,当然是几人合住的,因为房间不够,他们也不可能去同下边的随从们挤。 三间大房外各站着一名禁军军士,每个人站三个时辰,全队的所有人轮流来。这种护卫大都是象征性的,真的有什么事,根本起不到作用,不过平时如果这些高层有什么需求,自然会着落在他们的头上,就像是饭店的服务员。 “看什么,赶紧走。” 亥时刚过,城中响起了梆子声,前来换班的军士分别接过了之前的三人,当中大房的那名军士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接班人,个头才到自己的肩,殿直禁卫何时会招这么矮的?没等开口发问,就被一个声音训斥道。 口气和声音都太熟悉了,军士马上就想起了这人是谁,他强忍着笑意退下去,不知道哪个家伙又要倒霉了。 雉奴按着刀站在门口,就像以前常做的那样,至于里面的人,知道他无恙就好,见不见得又有什么打紧。 大都的夜很静,除了秋虫的鸣叫就只有偶尔传来的梆子声,雉奴望着繁星满天,只觉得心中无比地踏实。隔着一道门,似乎听得到某人的心跳声,还有梦中的呓语,慢慢地她的脸色就变了,耳中传来的声音有些不对,她分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软弱 冲天的火光中,刘禹能感受到那份令人窒息的灼热,一抹红色在他眼前舞动,看似很近却怎么也无法触及,他努力想看清,视线里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公子恕罪,奴来迟了,自罚一杯。” “奴家会什么,一会公子自然知道。” “大郎,若是此刻便死了,奴才不枉这一生。” “奴唤作‘盼儿’。” “大郎不来,奴绝不苟活。” “奴先走一步了,君且记住,黄泉路上,切勿相忘。” 记忆像一幕幕的电影,逐格逐格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刘禹伸出手轻抚着这张魂系梦牵的脸,指尖的触感是那么真实,让他无法分清自己身处何地。 红衣轻转、舞步飞旋,大火及身的女子如同烈焰中跳跃的精灵,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而是带着一个明媚的笑容,就像初见时的那一刻,让他怦然心动。 “不要,不要去,啊。”刘禹的周身被火点燃,剧烈地疼痛让他无法起身,忍不住哼了出来,人也不由自主地蜷缩到了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红影远去,泪水打湿了眼眶,慢慢地流了下来。 这是要死去了么?刘禹感觉自己快失去思考的力气了,意识一点点地远去,他甚至有些欣慰,就这么随她去吧,那样就没有痛感了。在失去知觉之前,他隐约觉得一双手揽住了自己,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雉奴冲进房间时,顺手带上了门,她不想让别人看到禹哥儿的样子,两个守卫的禁军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谁都没有出声,谁知道那个小姑奶奶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 “禹哥儿。” 雉奴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试着唤了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她点燃了房中的烛台,这才看清楚屋中景象。只见刘禹整个人都滚到了地板上,眉头紧皱满头大汗,身体蜷作了一团,还在不住地颤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雉奴握住他的手,一股热感传来,她没有想那么多,只希望能让他好过一点。 “禹哥儿你莫怕,我在这里。” 俯身下去一边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刘禹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头慢慢地靠向了她,雉奴干脆坐到了地板上,倚在榻边,将刘禹的头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刘禹像个孩子一样地睡得很熟,缓缓地发出了鼾声,雉奴看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心里一阵阵地发疼,她想起了鲁港初阵时,禹哥儿也有过不适的反应,似乎自那以后,就成了百姓口中传诵的少年英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什么样的困难都不在话下,只有雉奴知道他心里有根刺,随时都有可能会刺痛他的心。 也只有在这一刻,雉奴才明白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那种伤痛太过深刻,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为何会突然发作?雉奴心里猛地一惊,难道这城中就是姐姐的葬身之所?她无意识地抚着禹哥儿的头,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咱们这是在地府么?”不知过了多久,雉奴被一个声音惊醒,她抬起头,禹哥儿的脸近在咫尺,正用一种无比痛惜的眼神望着她,说完,便抬起了手轻轻地掠过她的鬓边、额头、脸颊、最后停在了嘴唇上,雉奴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眼神,一种莫名的酸楚凝聚在眼中,很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 “莫哭,我不是来了么,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死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不定咱们还能穿去一个更好的时代,最好是回到我那里,到时候,带你见识一下......”刘禹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终于感觉事情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子,好像认错人了。 意识到不妥,刘禹赶紧直起身,他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就躺在人家怀里,雉奴抱着双膝坐在那里,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刘禹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敢直接伸手去擦,只能拿起挂在一旁的官服,将袖口伸到了她面前,雉奴却抬起了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姐姐她......葬在何处?”这个简单的问题一下子把刘禹问倒了,他暗叹一声坐到了雉奴身边,就像建康守城时的那些个日夜一样,雉奴很自然地将头靠了过去,她方才为了不吵醒刘禹,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式,早就觉得身上僵硬无比了。 “那还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到这里,原本只是想着做点生意赚些银钱,因为是在鞑子的地面上,我不想直接同他们打交道,于是就找了城中一户商家,让他们帮我出货,也就是这个时候,认识了你姐姐......” 既然都到了这里,刘禹决定将真相告诉她,如果不这样,以这个女孩的性格,肯定会自己去打探,那样的话风险就会成倍地增加,他再也无法承受得起失去一个......怎么说呢,算是亲人吧,这样的后果了。 自幼被拐、长大了被卖入青楼、被救出来没多久就遭祸而死、甚至连个坟茔都没有,饶是雉奴有了心理准备,一听之下也怔住了,泪水潺潺而下,不得不要手掩住才能避免发出更大的声响。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不合生了病,姐姐也不会走失,更不会遭此横祸,惨死他乡。”雉奴唔咽的声音从指缝里流出,露出了少有的软弱,也只有在禹哥儿面前她才会如此,就像后者从不避她一样。 她的话让刘禹惊到了,他记得金明也说过她一直为此感到自责,现在又听到了一个残酷无比的事实,不望而知会做何种想法。 “雉姐儿,你是想让你姐姐去了也不安生吗?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你们一面,要说错,是我这个男子没有用,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刘禹用仅见的严厉目光盯着她,这种念头一旦生了根,会产生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他另可让自己担上,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责任。雉奴从他的肩头仰起头,满是泪水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几乎同他贴在了一起,从刘禹的角度,已经近得能看到肌肤上细细的绒毛,一股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这是雉奴从未体验过的,以往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今天,她的心突然一下子就慌了。 这是何等相似的一张脸啊,刘禹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成份,只有深深地怜意,凝视了片刻,他就转过了头,两人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相互倚靠着坐在一起,过了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带我去看看。” “嗯。” “要做什么,莫忘了我。” “嗯。” “我学了一种很利害的枪法呢。” “嗯。” “月姐儿本想跟来的,我嫌她慢没让,你告知李十一那厮一声,有郑叔照应着不会有事。” “嗯。” “这袖子太硬,擦不利索。” “嗯,啊。”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部分时候都是雉奴在说,他在听,当窗外的黑夜渐渐变白,第一缕晨曦透进来时,刘禹赫然发现,倚在他身边的女孩已经睡着了,手里撰着他的半拉官服袖子。 男式的发髻被布包着、一身红祅轻甲,大致上就是初见之时的那个样子,年龄只有自己的一半、身高才刚过自己的肩头,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在最无力时候,将自己带出了梦境中的死亡,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记着那些耳语。 “禹哥儿你莫怕。” 一个在后世都会称呼他大叔的女孩,握着他的手叫他莫怕,刘禹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能量,有些事情应该要了结了,“十年太久只争朝夕”,他不想再等,梦里的人也是一样,哪怕是一天。 大都城海子市附近的一处巷子,在夜色中显得十分低矮,与周围整齐划一的布局格格不入,就像一块豆腐被勺子挖去了一块,对于四下的百姓来说,这是一个充满传闻和恐怖的所在,哪怕是在白日都尽量会绕着走,更何况是在夜里。 “东家仔细些,跟着小的步子。” 巷子口出现了几个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到处是倒塌的土块、瓦片、梁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路了,可是他们似乎对这一带很熟悉,虽然走得不快,但左拐右拐地并没有什么阻碍,更奇特的是有些人手中还提着挎篮。 “应该就是这里了。” 在一处勉强还能看出形状的空地中,当先的一个老仆四下打量了一番说道,随后的几个人开始从带来的篮子中拿出一些东西,元宝、蜡烛、香火、纸串,竟然全都是拜祭用的事物,似乎是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任他们行事,眼神怔怔地看着当中的一株枯木,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东家,这四下里虽然没有巡兵,可咱们还是要小心些,万一给人看到也是了不得的事。依小的看,火就不必点了,尽尽心也就是了,东家动作快些,天要亮了。” “嗯。” 听到老仆的话,男子才回过神来,他接过老仆手里的香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噌”得一下子点燃,火光霎时照亮了周围。老仆脸都白了,想要抢过来,却没敢动手,叹了口气任他去了,自己同几个人散开几步,目光警惕着四周。 将香火插在长满野草的地上,男子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酒壶和盅子,盛满后却没有放到嘴边,而是慢慢地洒在了地上,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什么。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老仆有些着急,正想再去劝上一句,突然看到了十多条人影朝这边逼过来,没等他叫出口,就被一把长刀架在了脖子上,眼睛的余光里,其余几个人也是一样。 听到异动的男子拿着酒壶转过身,发现他的手下已经全数被人制住,那些人个个黑袄白缨,都是标准的汉军军士打扮,心下已知不妙。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动他,好像在等什么人,男子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直到一群人朝着这处走来,被他们拥在中间的是个年青的汉人,可是装束却与自己截然不同,随着来人的走近,男人的瞳孔陡然放大,嘴也不由得张开,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砰!”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地上响起,他手里的那个细瓷酒壶已经变得四分五裂,酒水四溢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缘由 “晚霞,我来了。” 刘禹轻声呼唤着,眼神无比温柔看着前方,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一个女子推开房门迎向他,笑语盈盈地叫着“大郎”。然而想像终归是想像,前面本应是正房的位置,已经成了一片白地,倒塌的墙壁下还残留着燃烧过后的灰烬,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的手下纷纷拔出佩刀,将杂草和其他东西收拾了一番,也包括之前男子带来的那些,不大的功夫就清理出一片空地出来。两个军士不知道从哪里抬来一张香案,放在了当中,然后在上面放上两个烛台,上面插着红色的喜烛,乍一看还以为是要拜天地之用。 接着,一个巨大的木牌被摆在了正当中,木牌带着一股清漆的味道,上书着“刘门金氏盼奴之位,夫刘禹谨立”几个字,字体上的金粉一看就知道是新涂上去的。男子被两个军士按倒在地上,努力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一看到那几个字,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晚霞,我知道你不喜欢素色,记得咱们成亲的那天,满眼都是红色,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你会喜欢吗?”刘禹用打火机点亮了红烛,像是回应他的话,火光在风中欢快地跳跃,一如那个红色的精灵。 “你放心。”刘禹撇了一眼地下的男子,转头盯着木牌说道:“害你的那些人,不管是谁,我都会将他们的首级摆在这里,我知道这才是你最想要的祭品,对吗?” 刘禹的眼神让男子不寒而栗,他的样子与记忆中已经大相径庭,不再是生意场上的雏儿,更像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权贵,男子感觉他盯着自己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奋力挣扎了两下,将头朝着了他。 “贤......刘公子,你还活着?” “怎么丁大东家似乎很奇怪刘某为什么没死?”刘禹的语气透着一股冷咧,眼神轻飘飘视他如无物,男子连连摇头,正想要解释什么,突然一个身影跑了进来,看样子是个身材不高的年轻男子,可那面相让男子“啊”得惊呼了一声,浑身战栗不停,比之方才看到刘禹还要害怕。 雉奴来得只比刘禹晚一刻,几乎是在刘禹出门之时她就醒了过来,这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循着踪迹一路追到这里,这条巷子里的情形让她心里一紧,等到进了这个不能被称之为院子的院子,看到那块牌子上的字,立刻就泪崩了。 “盼姐儿,雉儿来晚了,救不得你,我该怎么办?禹哥儿,怎么办。” 眼前的情形让她心碎,刘禹昨夜所说的那种惨状被放大了无数倍,真真切切地呈现出来,她一想到姐姐身受的那些煎熬,就无法不产生自责,刘禹听到了她的无助,拿起一束香火,递到她的手上。 “给你姐姐上柱香吧。” 说完就来到了地上的男子身旁,丁应文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竟像是苍老了十岁,憔悴的脸上有了皱纹,眼中布满了血丝。 “放开他。”刘禹开口吩咐道,他这么做并不是出于怜悯,而是不想蹲下去同他说话。 “为什么?” 等他站起身,刘禹这才问出了一直藏在心中的问题,从结果来看,两家都没能讨得了好,那丁家这么做的目地又何在,他当着晚霞的灵牌问,也是想给死者一个交待。 “不是某做的。”丁应文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摇摇头说道。 “那是你的哪个手下?”刘禹也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推托,语气里已经带了一些不屑,敢做不敢当的人他很是瞧不起。 “不是,是丁家......”丁应文嚅嚅地说道,他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去的,就凭人家现在的手下都是一个汉军百户,要想打探什么,谁敢阻拦?更何况他已经在这群人当中认出了领头的那个,就是之前去他店里威胁的李掌柜,由此可见刘禹此行的背后,有着多么大的一个靠山,怪不得能光天化日地来到这里。 “丁东家是说,不是你做的,是你们丁家的人做的?” 刘禹被他的回答绕得有些头大,但是大致还是清楚了他的意思,那么问题又回到了之前那个,为什么? “是,也不是,总之,一切都是丁某人的错,刘公子想做什么,都冲某来吧,与他人无关。” 丁应文突然之间全都应了下来,言语间有种决然,刘禹不想探究他的心路历程,丁某也好,丁家也罢,都会是这桌上的一份子,他现在只需要发泄,没有什么比鲜血更为合适了。 “是这人么?” 雉奴转过身,手上的香火已经插在了案上,换上了一把牛耳尖刀,被她倒执在手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丁应文,语气却像是杀一只鸡。 “刘公子,刘公子,且慢动手,听小的一言。” 没等刘禹点头,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转头看去,是被压在一旁的老仆发的话,而这个人有些面善。 “公子还记得小的不,当日是小的带公子进的大都城。” 这么一说刘禹立刻想起来,是那个赶着商队的老丁头,是他穿越的开始,也是这一切祸端的源头,他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给了老丁头一个分辨的机会。 “胡说什么,都是某的首尾,与他人无关,还不闭嘴。”丁应文呵斥道,狠狠地盯了一眼,将老丁头的话头打了回去。 “莫管他,你继续说。” 刘禹踢了丁应文一脚,制止了他的动作,然后走到老丁身边,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是,公子,小的这就说来,那日里东家得了信原本是想着去知会公子一声,最不济让你带着人先躲一躲的。谁知道被家中族长拦了下来,我等二房的都被看住了不得脱身,此事丁家上下无人不知,公子可遣人一查便知,我们东家绝无害公子之意,他为此内疚不已,偷偷来此已经数回了。” “你们族长为何要这么做?”这个答案不出刘禹所料,是真是假他不感兴趣,丁应文也是丁家的人,出了事自然有他一份责任。 “内情小的实是不知。”老丁头先回答了一句,然后转身丁应文那一边,说道:“东家,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瞒的,不说与公子知道,难道他不会去打听么,东家!” 老丁头有些急了,几乎是吼了出来,他感觉到了刘禹心中的杀意,那绝不是轻易能够打消的,以他们丁家现在的势力,死个把人根本不算什么,只怕他们这些下人都要跟着一块儿遭殃。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交待 居然会是这样!听到丁应文的说辞,怒极的刘禹甚至有种想笑的感觉,为了这么一个荒谬的理由,就付出了四条人命的代价。对来自后世的他来说,无法理解这些人对生命的漠视,人若是如蝼蚁,可以随意践踏那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此事不过是个引子,他们瞧上的是丁家的产业,至于抓人杀人,都是宫中的指使。此事过后,丁家散尽家财,也只能保得苟活一时,公子若还想找人出气,都应在某身上吧,与他人不相干。” 丁应文语气萧索,眼神涣散,说完之后似乎连力气也失去了,摇摇晃晃地随时都可能倒下,不待刘禹吩咐,两个手下就扶住了他,雉奴红着眼睛踏前一步,刘禹伸手拦住了她,此人最多是个帮凶,他还有话要问。 “都有哪些人,某要他们的名字。”刘禹沉声追问,同时朝着李十一打了个招呼,后者会意地上前来,站在他们的边上。 “那个百户名为乃木贴儿,就是他带人做下的这一切,其后的主使还有几人,其中一人公子应该记得,就是采买了许多镜子的那个色目商人,叫作迭刺忽失,宫中出面的是一内侍总管,叫什么某不清楚,不过家中叔伯应该知道。” 刘禹没有见过那个色目人的正面,只记得是个体形有些臃肿的胖子,令他印象最深的自然是那个百户了,那个峥狞的表情早就印在了脑海中,如今终于知道了名字,他当然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李十一,记下了么?” “都记下了。”眼见着那个对着自己时眼角恨不得翘上天的大掌柜,此刻温驯得像只小猫,丁应文再次见识了他的能量,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元人都城所在,城里城外驻军数十万,他们想干什么。 “给你三天,老子要知道他们的一切,可做得到?”刘禹的心里也是存着疑问的,人手再多也无法同鞑子相比,他就算能不顾一切,也要考虑弟兄们的承受能力。 “侍制也太小看咱们弟兄了,明日入夜之前,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不劳他人动手,李某自己抹了这脖子,将首级放上去。” 李十一看了半天,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怪不得东家特意吩咐买下来不得轻动,这可是主母的灵位,可能比不得临安城里的那位,但肯定是之前就相识的,在东家的心里位置不轻,更何况那是指挥的妹子,雉奴的亲姐,他们能不尽心么。 丁应文被他们的对话惊到了,人家根本就没把这大都城放在眼里,解家会有这么嚣张?他眼见过无数豪门权贵的起落,哪一家不比解氏显贵,可是若不是如此,他们是哪来的底气。 没等他想明白,就被一道仇恨的目光锁住了,丁应文知道那是谁的,可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那张脸!天哪,如果不是这青天白日,如果不是她自承身份,丁应文肯定会以为这二人都还活着,回来讨债来了,现在帐算完了,要轮到自己了么,别看方才说得慷慨,临到头了,恐惧仍然悄悄潜入心中,让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回去打听一下,那个什么总管是何人,在宫中任的何职,可有家宅在城里,亲族、朋友任何线索,某通通都要。至于你们丁家?”刘禹顿一下,接着说道:“你去告知那个族长,就说刘某要他一个交待。” 刘禹决定将这件事交与丁应文去做,要怎么处置,他还没有想好,此人说得是否属实也要去查探一番才能相信,现在除了自己这些人,他不敢轻信任何一个,至于丁应文是否会跑,刘禹相信李十一他们会知道做的。 “啊!” 丁应文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人家现在不杀他,仿佛就像从地狱中走回来一样,他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太阳穴突突直冒,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丁东家,我家郎君的话可听清了?也是明日入夜之前,某会遣人去你府上,你今日会住在哪里,居仁坊?还是帽儿胡同。” 李十一轻描淡写地在他耳边说道,听得丁应文心中便是一震,居仁坊是他的府中所在,帽儿胡同则是一处别院,安置着一户外室,这是不久之前新买的,家中所知的不过三五人,居然也被这位掌柜查到了,丁应文感觉自己就如同砧板上的肉,如何切割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是,是,丁某定当效命,明日就有消息。” 刘禹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手一挥,手下就将他们几个人都放了,他将还有些不甘心的雉奴揽过来,任她在自己的怀里宣泄泪水,簇新的长袍霎时变得泪迹斑斑,他这才想起袍子是璟娘新制的,上身不过数日。 丁应文跌跌撞撞地被人搀着朝外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汉军已经四下里散开,偌大的庭院里就余了两个倚在一起的身影,这一幕曾是那样的熟识,熟悉得就像发生在昨天,可惜一切都不复存在了,这里毁了,丁家也毁了。 “刘禹?好啊,此子终于回来了。” 大都城居仁坊,丁家在这里有数处相连但又各自独立的宅院,最大的一处则属于丁家长房所有,这一任的族长就出自其中,是丁应文的大伯。如今要称老伯了,因为这大半年的种种应付,他也像丁应文一样,一下子老了十岁,发须大部分都白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后悔那样做么?”丁应文发现这位老伯一点都不奇怪刘禹为什么还活着,反而有一种乍见失散亲人一般的欣喜,让他觉得莫名奇妙,忍不住出言冒犯道。 “后悔?若是他当日死了或是被元人捉去了,有什么可后悔的,眼下既然活着回来了,自然是有些后悔的,可那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认为他会放过我丁家?” 丁老伯用一种“你怎么还那么幼椎”的目光瞪了侄子一眼,丁应文有心想反驳,但那种积年而形成的威压让他习惯性地住了口,眼神却是一付不服输的模样。 “你见过他了?他没为难你,那就好,还来得及。”紧接着丁老伯就说了一句让他再次感到莫名奇妙的话,丁应文想到那天的事,心里陡然一惊,人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还要去做那等事?万万不可,会害......”他急得忘了礼数,可是丁老伯没有等他说完,就出口打断了。 “坐下,多大的人了还一付毛毛臊臊的样儿,这个家如何能交托到你手上?”丁老伯恨铁不成钢地喝斥了一句,丁应文应声坐下,却发现那话中有些问题。 “你呀,莫急,你见到他之前,老夫接到了消息,他没有告知你身份吧,想知道么?” 丁应文抬起头,刘禹的确没有表露身份,可是他猜到应该是投靠了解家,但是听伯父这么一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他有些疑惑了。 “宋人和我朝议和了,他们的使者前日里进的城,住在城中的驿馆里,一行六十余人,为首的官居四品,是宋人那里的四品。”丁老伯特地加重了语气,见侄儿还是一付不明白是何意的样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个四品使臣就是刘禹。” “什么!” 丁应文惊得差点儿跳起来,来之前的一幕已经足够让他吃惊了,可是现在听这个消息,哪怕刘禹告诉他自己原本姓解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刘禹之前就告诉过他自己是南人,可后来据丁老伯派人查过,那边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因此丁应文一直以为他是隐藏了真实身份,其实就是个北地汉人,当然也是由于他一口地道的北地话。 是宋人也就罢了,居然是个四品官儿,在宋人那里能做到这个层次,他做为商人当然知道会有多么不容易,熬资历也得熬多少年,可刘禹分明那么年青,这就说明此子有过人的背~景,唯有如此才能解释那些奇货的来源,没想到自己居然交结了这么一个人,不是交结,丁应文暗自神伤,是结仇,而且是血海深仇! “你说什么?解家。” 丁应文将自己的遭遇合盘托出,这一下轮到丁老伯吃惊了,他打探的消息是公开的,而李十一等人却是在暗中活动,一般人是无法探知他们关系的,丁家也不会例外。 方才还装淡定的丁老伯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厅中踱着步子,似乎有什么难以下定的决心,来回走了好几圈,他才在丁应文身前站定,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完全不复方才的老态。 “若是如此,那之前计议的就不够了,少不得老夫要亲自走上一遭,你即刻去召集族中各房掌事,还有耆老们,无论如何要在明天赶到城里,若是太远就不必了,要快明白吗?”丁老伯的语速很快,让丁应文更为迷惑,这一天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什么都听不明白。 “侄儿这就去,可是大伯要去何处?”走到厅门口,丁应文募然惊醒,转过身停下脚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痴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是说他要咱们丁家给他一个交待么,老夫这就亲自去给他交待。”丁伯父跺着脚挥挥手,将他打发了出去,自己却愣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眼神中变得坚定。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交待(下) 不是刘禹讲道理,在仇恨最深的那一刻,他甚至想到了核平大都城,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电影里不是经常那么演么?可是最终他没有选择那么做,因为人不是独居动物,他在后世有牵挂的人,不能为了一已之私置他们于不顾,真的那样做就等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任何一个国家的情报组织都不会无视一颗核弹的下落。 眼下也是一样,铲除丁家不是什么大问题,让他们灭门也就是他一个眼神的事,相信李十一他们会干得十分漂亮,可是这样一来就会惊动鞑子,难保会有什么蛛丝马迹为人察觉,那样的话会害死很多人,他才决定先处置最直接的那些人,丁家是跑不掉的,不管他们如何选择。 此时的刘禹已经忘了自己的使命,什么和议、什么觐见都通通见鬼去吧,忽必烈想晾着他们,那就晾着好了,他现在连个过场都不想去走,爱***谁谁。 “将这里全都围起来,对外就说要建成仓库,不必让人守着,隔三岔五地来巡上一回也就是了。”走出巷子,刘禹左右扫了几眼,一个行人都没有,看起来那天的事倒现在都仍在产生着影响,这样也好,无人会来打扰。 “是,属下这就找人去做,官府那头已经打过了招呼,契约随时可以签订,眼下不管咱们做什么都无妨的。” 李十一应声答道,这一片大约有四、五家的样子,围起来哪怕什么也不造,都是一处极好的隐蔽之处,藏几个人就跟玩似的,拿下来几乎不用花费什么,不要白不要。 到了这里双方就应该分别了,李十一带着汉军打扮的手下去做他吩咐的事,他则带着几个换成便衣的随从返回驿馆中,其中还有男装的雉奴,在出来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迹,除了眼睛还有点红,神色肃穆地警惕着四周,这几乎成了本能。 沿着另一个方向出去就是斜街的入口,刘禹的样子同之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从气质到扮相都很难让人认出来,不过他以前就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他人打交道,除了丁家的那几个,也无人会想得到他同之前会有什么联系。 转过街角,一个老者带着个下人迎面走来,双方交错而过的时候突然停在了他的身边,刘禹还没反应过来,雉奴已经插入了两人当中,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如果不是对方头发大部花白了,她肯定直接就会将人推开,不过饶是这样,刘禹已经看到她的手摸上了插在腰间的刀柄。 “可是刘公子,老儿姓丁,欲同公子一晤,不知可否?”老者的声音很低,几乎要用力听才能听得清,好在此时大街上已经人流如炽,倒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前方有处酒楼,二层里间说话。”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刘禹也不同他啰嗦,丁家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他是有心理准备的,既然如此干脆见上一面,看看这个人会说出什么来。 同之前李十一的安排一样,两边都各自包下一个房间,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酒楼里的客人不算多,倒也不失为一个清静之所。片刻之后,老者被他的手下引了进来,房门关上的时候,里面就剩了三个人,他和留下来的雉奴。 “老儿是丁应文的伯父,冒昧前来叨扰,只为之前发生的事,全是小老儿一人所为,丁家上下都不知情。应文本不情愿,却为老儿所阻,他心里极为看重你的,为此几乎不再同老儿来往,刘公子,要杀要剐,都在老儿身上,这便是丁家的交待,不知公子还满意否?” “你是欺刘某不会杀人么?”刘禹冷笑连连,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不过他明白这个老者所言非虚,应该就是丁应文嘴里的那个族长,一付低眉顺眼任他宰割的样子,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难以下手,就连一旁的雉奴也是一样, “公子说得是,老儿已是大半身子入土的人,就算不动手,也活不得许久。当日所做实出无奈,若不答应他们,丁家上下数百条人命今日便不复存在,小老儿说这话非是要辩解,只盼着公子杀了我之后,不再迁怒丁家其他人,如此便感激不尽了。” “宫中那人,是谁?”刘禹没有答他的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都总管李仁辅,他与那两人合谋做下的事,元人的本意是想要你,杀人越货都是他们私下里的打算。据之前结交的王都知所说,他们是想一谋你的货,二谋丁家,三谋他在宫中的位置,故此才凑到了一块儿,上面掌总还有一人,只闻得是大汗身边的亲信,却不知叫什么。” “是个汉人?在城中有居所吗。”总算不是一个拗口的名字,刘禹默默在心里记下,接着问道。 “他是高丽人氏,很早就随了元人,据说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在宫中权势极大,城中有没有居所,老儿并不知晓。但那王都知应该清楚,若是公子能多容老儿活上一时半刻,我愿为公子打探来。” 放他回去也没什么,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这酒楼里杀人,丁家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其实刘禹也没想清楚,对丁应文他没有了杀意。对这个直接出卖了他家地址的丁氏族长,他暂时也下不了手,对方给的理由还算充份,他不由得点了点头。 若是那个总管在城里另有居所,只要派人守候,总能等到他出宫的时候,毕竟那是守卫森严的皇宫,不可能让李十一他们去冒险,这个人的顺序被刘禹摆到了后面,他打算先解决了之前的两个人再来收拾他。 “公子心善,老儿惭愧无状,若是当初......算了,多说也无益。总之老儿应承公子,此事一定会给公子一个交待,血债血偿,丁家人做错了就该付出代价,小老儿先去了,晚些时候就会前来回报。” 居仁坊丁家大宅里,除了各房的掌事之外,还有一些族中老辈人,突然召集大家前来,又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猜测着事情的可能性。 “人都到齐了,老夫也不想耽误大伙的功夫,此来只有一件事,丁家这些日子迭遭祸害,族中产业十不存一,老夫这个族长已然不堪用,世道如此,我等不如推一个年轻些的出掌,诸位以为如何?” 回到家里,丁老伯完全没有废话,直接就宣布了这个消息,让大多数人的猜测都落了空,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去。众人虽然没有什么准备,但他说的本就是实情,丁家在走下坡路,对他这个族长不可能没有怨言,既然他主动退位让贤,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至于这个年轻一些是谁,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他身旁的长房长子,子承父业是理所当然的事,没人会与他抢这个位置。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老夫就斗胆推举一位了。”他在确定了众人的意见之后,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见他面有得色,不由得微微摇头,转向了一边的二房,那里没有老辈,丁应文就是家中最年长的男性,因此也站在了最前面。 “老二家的,今后丁家这付担子,就要靠你担起来了,族中叔伯俱在这里,你同大伙见个礼吧,一会随我前去取钥匙及帐册,该转过去的,今日便都交与你,反正也所剩无几了。” 丁老伯出人意料宣布道,不但众人一愣,就连当事人丁应文都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选就是自己。可是丁老伯根本没有给众人消化的时间,直接就拍板定了下来,他掌族事数十年,这点积威还是有的,众人虽是不解,却也明白事情已成定局,纷纷上前向丁应文表示恭贺。 等到丁应文从人群中挣脱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他懵懵懂懂地来到大伯的书房外,只听到里面有许多人,而说话的只有一个声音。 “你们日后都要安份些,丁家现在不比往日,只有应文坐在那个位置上才能保着丁家能撑下去,换了你等,行么?好了,吾意已决,都出去吧。” 大房的人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目光里都有些不善,但是没有人同他争执,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得罪未来的族长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老二,你知道么,在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你大父就曾属意他,记得你大父这样评价我,‘谋算有余,决断不足。’,老夫当时还很是不服气,如今看来,他老人家的眼光何其准确,我不如你父,你堂兄也不如你,丁家,便交与你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摆摆手制止了丁应文的说话,在书桌上写了一行什么字,将它拿起来吹了几下,然后递与他。丁应文一看,上面是城中的一个地址,他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将这个拿与刘公子,还有......老夫的首级,切记得。”丁老伯拿起书桌上的一杯酒一口饮了下去,然后抓住丁应文的手,将他拖到身边,在他耳边说道:“他要丁家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哪怕是在这大都城中造反,明白么?答应我。” 不一会儿,鲜血就从他的嘴角、鼻孔中流出来,丁应文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哭着跪了下去连连叩首不止,等到抬起头,座上的人已经歪在了靠椅上,再也没有了生息。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窑子 第二日,那张香案就摆上了第一个祭品,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是由刚刚接任族长的丁应文亲自送过来的。他身上穿着一件素服,头扎白带,神色戚然,却没有了前日里的惶恐。 “......大伯说这只是其一,丁氏上下此后将唯公子之命是从,水里火里只管吩咐,以赎当日之过。”丁应文将那颗首级简单整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捧到一个盘子里,一点都没有忌讳的意思,刘禹等人默然地看着他做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真是个老而成精的东西,居然能对自己这么狠,原本还以为他会籍故拖延,谁知一天不到就成了这样子。还将丁家全族送上,这么低的姿态让刘禹纵然想狠心都不成,因为人家比你做得还要过,你还能怎么着呢,灭族?他又不是变态杀人狂。 丁家对他来说有用么?当然是有了,这是一个在城中盘据了一百多年的家族,可称得上是地头蛇,他们之前被打压是因为对手太过强大,就算这样也没有被打死。丁家的能耐刘禹从他穿越的第一天就有了体会,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被堂而皇之地带入城,守兵连问都没问一句,出面的不过是丁家一个下人,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现在是丁家最低潮的时候,丁老伯用他的生命,给丁家换来的不光是一个缓冲的时间,而且将一个原本足以毁灭自己的对手变成了助力,这份算计,刘禹自愧不如,他对生命有着无限的眷恋,哪舍得轻易去死。 “准备何时出殡?”面对丁应文恳求的目光,刘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问题自然表明了立场,这个交待他收下了。 “三日之后,此......这个就放在此处吧,这也是大伯生前的吩咐,寿木中我等用香檀雕了一个补上,不会耽搁他入土。”丁应文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颗首级,只能含糊带过,毕竟是自己的亲人,他无法做到熟视无睹,可是这个选择是老爷子自己做出的,他开始也想不通,现在却有些理解了。 既然已经付出了生命,当然要物尽其用,人头放在这里,就能消了刘禹的怒气,让他生不出报复的心思,丁家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只要达到这个目地,尸首分家又有什么关系,此刻丁应文能明显感到刘禹的情绪变化,对自己已经没那么痛恨了。 刘禹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想法要吩咐他去做,丁应文像个下属一样低头站在那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刘禹也只能随他去了,自已点了一根香,插在香案上。 现场有些尴尬,刘禹静静地看着那块牌子,三个人在这里喝酒聊天的愉快记忆被那场大火烧没了,那个他曾经以为会发展成铁哥们的人成了罪人,忐忑不安地等着自己处置,刘禹很不喜欢这种气氛,想要开口让他先回去,一个手下匆匆过来,在耳边说了句话。 “什么?窑子。” 刘禹有些哭笑不得,雉奴不在他身边,一早就出去了,做什么却没同他说,眼见事情不对了,手下才回来通知他,刘禹看了一眼丁应文,这个窑子还是此人当年带他去的。 大都城东的德庆楼,离着斜街有段距离,丁应文为什么会喜欢来这儿,当然是想离得远些,免得被人骚扰。此刻,楼门洞开,一块门板歪在地上,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脚踹开的,现在连午时都没到,姐儿们都还在睡美容觉呢。 “你......你......”二层的某个房间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嘴里半天没有吐出一句完整话,眼神里的惊恐挡都挡不住,直像见了鬼一般。 不能怪她这般失态,试想一下你从睡梦中被人拖出来,一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开骂,面前的那张脸就是你以为已经死去多时的熟人,任是谁都会恐惧不已吧,更何况是做着娼门这一行的老鸨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的。 此刻的雉奴穿着一身汉军百户的装束,没有顶盔,只是戴了一顶襥头,可人家老鸨子何等眼光,一眼就看出了她本是个女子,这种惊恐就更甚了,如果不是鬼魂来索命,那就是现世阎王来讨债了,结果会有什么区别么? “看什么,都滚进去!” 同来的军士一阵暴喝,将那些闻得动静出来探头探脑的女人都赶了回去,热闹再好瞧,那也不能丢了命不是?做生意最怕的就是不讲理的人,而在大都城,另可得罪官爷也莫要得罪军爷,后者恰恰就是不讲理的。 “这位将爷,小的是这楼的管事,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姐儿们虽然都还未起,若有看得上的,小的拼得得罪人也定为将爷叫来,一应吃喝都在小的身上,各位看如何?”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忙不迭地跑上来,头上的髻子是匆匆扎就的,衣服连带子都没系,一上来就连连作揖,口里只喊“得罪”,他当然不清楚状况了,可自家是什么生意,上门的除了这个还能干点啥。 “你是管事?进来说话。”房中传出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子,管事的吃了一惊,却什么也不敢说,偷偷打晾了一眼,顿时也像地上的老鸨子一样愣在了那里,那张脸太过相似了,配上表情简直一模一样,他顿时觉得事情难以善了了。 管事的丝毫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这个女子即便不是汉军百户,能这么大摇大摆地前来,家中势力可想而知。所带那几个军士的做派,一望而知是做惯了这等事的,有些东西装不出来,更瞒不过他这种老江湖的眼,现在问题来了,他们打算干什么。 “这位将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人家爱玩换装,那他也不可能蠢得去揭穿,不过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只怕同之前走出的那位红倌人有关系。 “那个女人说不清楚,你既然是管事,那便不要废话了,片子上这位,是你们楼里的吧。”雉奴拿着一张薄纸片与他看,上面的女子栩栩如生,他当然认识,可是......管事的点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叫她来,陪爷吃酒。” 紧接着一句话就将他难倒了,有些吃不准人家是不是故意找茬,那件事影响很大,这附近谁不知道前因后果,人早就被赎出去了,这空口白牙地,让他上哪找去? “将爷要吃酒,楼里的人随你挑,只是这位姐儿委实不在,小的不敢撒谎。”管事的不敢刺激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字眼。 “不在是什么意思?”雉奴却不依不饶。 “不在就是......去了,求将爷放过小的吧。”管事的这时如果还看不出人家是来挑事的,那他就白在这楼中呆了十多年。 雉奴看都没看一眼跪倒在地的中年男子,她的眼神中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然,这里的一切都她生厌,完全不敢想像姐姐曾在此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恨意就像野草一样杂生着,脑中已是刺红一片。 “去,将所有人都赶出来,看看是不是找不到,若真的交不出人,就把这楼点了,官府那边报个不慎失火,叫他们派水龙车来,不着急慢慢走。” 要出事了,手下几个对视了一眼,抱拳应了一声就出了房,一个腿脚快的赶紧下楼去找东家。别的人照她的吩咐开始行事,直接取下佩刀挨着房间一个个地砸门,不一会儿就搞得楼里鸡飞狗跳,管事的见他们来真的,脸都吓白了。 可是他敢拦么,德庆楼的后面算是有些势力,地面所在的官府由大兴县管着,一个得用的师爷有半成的干股在里头。可人家一开口就直接去知会官府,只怕连大都路衙都有路子,那他还能去找谁,正急得跳脚的时候,一行人从楼外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他认得! “丁公子,丁大爷,救小的一命啊。”管事的连滚带爬扑下楼去,直瞅着后面的丁应文而去,后者的神思却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两人再次联袂而来,却没有了“一起嫖过娼”的深厚情谊,同雉奴的感觉一样,刘禹的心里也充满了厌恶,自己如果没有踏足过这里,故事可能会是另一个结局,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雉姐儿,想烧就烧了它,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头叫李十一去打个招呼,咱们先出去好不好?” 走进二层的房中,刘禹一心都放在雉奴身上,这楼的背~景他早就查过,后面没有元人和色目人的事,否则那个百户也不敢在此当众行凶。既然如此就当是解恨吧,只要不弄出人命就好,他却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女人盯着他,脸上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是刘公子,天哪,你还活着!” 老鸨子掩着嘴低声惊呼,刘禹这才转过头,不耐烦地盯了她一眼,难道人人都盼着自己死?操蛋的。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第二个 楼最终还是没有烧成,因为随着那帮衣衫不整的女子被赶出门外,都猬集在大街上指指点点,引得不明~真相的群众纷纷围观,人群堵住了整条街道,已经惊动了大兴县。这个时候真要烧起来事情就太大了,还是雉奴自己熄了那个念头,她不想为了一口气,让弟兄们行险。 “天可怜见,我的晚霞还有亲人在世,天可怜见,刘公子你还......无恙。”刘禹突然间很讨厌这两个字,虽然那是后世一部很有名的装逼电影,他狠狠地盯着那个女人,将她嘴里的字眼逼了回去。 这是最顶层的一个隔间,整层楼空无一人,刘禹随便挑了一间将人带上来,房中除了他和那个老鸨,还有雉奴同那个管事,老鸨子似乎笃定了自己没有被杀的危险,又回复了几分青楼做派,自来熟地叫上了,只是她没有说错,雉奴确定是人家的亲人。 “哎,刘公子,你可不知道,当年将她们姐妹买......不,是收留在此,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不信你可以找人打听,那真真是当女儿在待。好吃好喝地供着,还要寻师傅教她们琴舞书画,客人见到了,哪一个不称一声伶俐可人?”老鸨子正吹得高兴,不防刘禹等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偷偷地一看就住了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废话休提,某只问你一句,当年你是从哪里将她们买来的?” 眼前的这两个算是仇人么?既可说是也可说不是,青楼就是个火炕,这个道理放到后世也没有任何区别,可那老鸨子的话也有几道理,做为楼里的红倌人,她们的待遇在常人看来并不算差,小时候打骂或许是有的,等到一旦人红了,有时候就连这些老妈妈和管事也只能哄着她们,可是那样也无法改变倚门卖笑的娼伎身份。 “自然是人伢子手里了。”老鸨子看了一眼那个管事,后者想都没想就出声说道,他们这些人才是最早的接手人,当然老鸨子能决定人的去留。 “人还找得到么?”刘禹紧紧地追问道,雉奴的眼睛也盯在他身上,管事的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在那一瞬间,刘禹发现对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很显然,这个人没有说实话。 “既然如此,就只能得罪了,找不到他们,就是你们了。”刘禹摇摇头,说完作势就欲抬脚出门,管事的与老鸨子交换了个眼神,都透着些许慌乱,人家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不交人出去,就得自己顶上,他们还有得选么? “公子且慢,容小的好生想一想,十多年前的事了,乍一时记不清也是有的,公子可否饶上一天,半天也成?”管事的只差给他跪下了,扯着衣襟不让他出门,刘禹盯了他一眼,才讪讪得放开手。 “没有半天,给你一个时辰,就在这里想,什么时候想起了叫唤一声。若是还想不起,就不用麻烦了,写封书信同家人告别吧,她会陪着你,雉姐儿,咱们走。” 刘禹指了一下老鸨子,也不待他答话,转身就带着雉奴出了门,这档子事必须要尽快了结,他原本也是临时起的意,不管是谁将人卖来的,都会是那张香案上的一份子,除非他已经死了。 路过丁应文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既然前者愿意做事,刘禹决定让他试试,这件事正好手头没有合适的人选去做。 “屋里的人若是有了动静,你记下名字和地址,带上几个人去打探清楚了,若是没有动静,就交与他们处置,自己回丁府去吧,有事会遣人去告知你。”说完就疾步下楼,那两个人会如何选择,刘禹已经不想去知道,不过是些小角色,李十一那边传来了消息,他必须要赶去处理。 丁应文有些反应不及,等到他回过神来,刘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他举起手朝天拱了拱,心里一阵轻松,连带着这大半年的烦恼都似乎消失了,好像只要此人一来,一切就有了定数,这就是刘禹带给他的感觉。 “有人么?我等招了,全招了,开开门。”没有过去多久,屋里就响起了敲门声,两人苦苦哀求着,生怕自己会成为别人的替代品,把门的军士没有直接去开门,而是看着丁应文,后者愣了一会,才强作镇定地点点头,他还没有从熟悉的角色里转换过来。 此去不远处的一座酒楼,李十一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消息就在他的脑子里,其实根本没用到一天。因为那件事实在太轰动了,全城的人几乎都知晓,虽然绝大多数都是瞎猜,谙熟内情的总会有那么几个,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官府又不再追究,谈论起来也没多少顾忌。 “查得如何了?”进了房间刚刚落坐,他就开口问道,不然依雉奴的神色可不会有什么耐心,这件事刘禹不准备避开她,以防她又乱去闯。 “有一些,侍制先看看。”李十一从怀里拿出一卷纸递过去,上面都是传音筒的通讯记录,看得出由于赶得急,他都没时间整理一下。 这就是有了远距离通讯的好处,哪怕传输距离不够,也能够人工接力,上面消息的来源中,最远的地方已经到了鄂州,刘禹翻了个大概,眉头就皱了起来。 “此人何时到的鄂州?”事情脱出了掌控,他没想到最主要的那个凶手此刻不在大都城中,而是远赴了鄂州。这一下子就鞭长莫及了,为了他的安全,外面几乎没有留什么人手,全都集中到了大都附近,那可不是个普通的角色,而是忽必烈的宿卫亲兵,一般的宋军都难以匹敌。 “去了快三个月了,差不多与伯颜同时出的京,据弟兄们的消息,此人一直在阿里海牙行辕里,极少外出。不过最近有了动静,城中据闻有女子失踪,随后便会在城外的乱葬岗发现尸身,其状惨不忍睹,传说就与他的人有关。”李十一指着一份消息说道,刘禹听完脸上已经勃然变色,手指有着微微地颤动。 “没错,就是这个人渣,那些事全是他干的。”刘禹恨恨地说着,手里的消息被雉奴抢了过去,一言不发地看完,又递还与他。 “要不,属下带人过去?” 李十一看了她一眼主动请缨道,刘禹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那里比大都城还要凶险,做为鞑子的前线要地,防卫森严,警惕性也非常高。他们使团一行过的时候都没让进城,李十一虽然这么说,很显然没有多少把握,刘禹不想仓促行事。 “此人暂时不要动,你们谁都不许去,说下一个。” 刘禹脸朝着雉奴,郑重其事地下令,后者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迭刺忽失此人属下倒是见过,总号开业时他着人送过礼,表面上一团和气,冲谁都笑,其实心黑手辣,丁家的产业大部都落入了他手中,前面那个铺子看到没,就是他名下的。”李十一朝窗外一指,那是一个足有三间大小的铺面,不但临街,而且占据了拐角,生意极好。 “在城中他有三处宅子,都不是主宅,此人来自西域,在朝野上下都有人脉,特别是中书平章阿合马,常常到其府上做客,两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嗜好,贪钱。” 李十一细细地介绍道,这人是城中豪客,根本不用过多打听,不过他知道,侍制想听的不是这些表面文章,一笔带过之后,他又接着说道。 “此人经常出入城中,一年倒有大半都在外,要想下手,并不困难,属下已经命人盯紧了他,据说这两日他在骡马行大肆雇人,料想不日就会有动作,此事包在属下身上,侍制大可放心。” “好,此人,某要活口。”刘禹大手一挥就将事情定下,具体如何做他就不管了,相信李十一他们会有妥善的计划,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大部分手下都有了经验。 对方不过是个商人,纵然有些护卫,力量也与怯薛相去甚远,在刘禹的心目中拿他开刀更有把握,事情如果发生在城外,元人一时半会未必会反应过来,危险系数就会小一些,刘禹更希望用此人来分散雉奴的注意力,免得她一会儿又消失了。 “丁家得来的,你命人去看看,此人应当不常住,先将那宅子的内外地形摸熟,拿出一个稳妥些的方案,等到他露出来的一天,就直接行动。” 刘禹将丁应文送来的纸条递过去,李十一看了一眼记在了心里,然后将那纸条撕碎了扔进酒盅,仰起头一口喝下。这个人很麻烦,他大部分时候肯定住在宫里,要等到人需要一些运气,刘禹没有强求,只要等到机会,相信李十一他们会一击得手,毕竟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有心算无心,这些人到死只怕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恶鬼 桑干水发自河东,当然这是前宋时的称呼,现在则是元人的西京路,流入大都路之后,先后被金人称为卢沟,汉人则叫它“无定河”。 从大都城出发,不过半个时辰就出了大兴县,渡过桑干水后就会到此行的目地的,宛平县下沟村。李十一策马跨上一座雄伟的石拱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百余骑,清一色的汉军装束,除了他左右的两个人。 “老丁,还有多久?” 丁应文抬手遮了一下眼帘,试图挡住从上而下的阳光,看了看远处,大致的方向他是知道的。那个村子不大,他曾经带着商队在其中歇过脚,不过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第一次办这种事情,他不敢托大,看了又看,还是决定再确认一下。 “是不是对面那里?”他发问的对象是个中年男子,正是德庆楼里的那个管事,此刻被架在马上,手脚都没处放,短短半个时辰的路,已然苦不堪言,他何曾受过这种罪。 “正是,村头有个茶铺子,一般都要先去那里联系,那人不一定会在村里,或许会去了南边也说不准。”他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几位爷,若是信得过小人,让小的先去打探一下,将人约出来,岂不便宜?” “村子大不大?”李十一没有答他,自顾自地拿出一个双联圆筒状事物,贴上了眼睛,丁应文看了那个管事一眼,他的印象不深,怕说不清楚。 此刻天已大亮,三三两两的行人出现在桥面上,都是去往的大都城方向,大多数人推着小车,上面放着自家田中所出的种植之物,再远一点就有些模糊了,不过远处的确有个布幡挑起,应该就是管事所说的茶摊子。 “回军爷的话,那村里不过二、三十户人家,你要找人的住在村西口,是一间极大的院落,院墙很高,门口有棵大槐树,极为显眼,进了村就能看得到,还是小......”管事的还想再说什么,被李十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院里有多少护卫?” “一个泼皮,哪来的什么护卫,不过养着些无赖,约摸有七八人吧。”管事的不自觉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肃杀的骑队让他不寒而栗,原本的说辞也不敢说出口。 大致情况已经清楚了,李十一在心头合计了一下,自己带的人手足够了,没必要再节外生枝,他们这一回是公开行事,村民即便发现了也不敢有所动作,唯一可虑的只有本地的管民千户,那是一个蒙古人! “你带人绕过去,先把那户人家围了,不许走脱一个,仔细搜搜,看看有无暗门、地道。其余的弟兄,散开十里,盯着各个路口,尤其是宛平县城的方向,去吧。” 被他叫来的一个百户模样的军士在马上抱拳应了一声,朝天打出了一个手势,带着大队人马疾驰而去,李十一则带着十来个人连同丁应文和那个管事,策马走向了那个茶摊子,看上去就像是路过一般。 “几位客官可要歇歇脚?”一个茶博士掳着袖子招呼道。 “上壶茶来,姓胡的那厮回来了吧,怎的不见人影?”李十一跳下马打了个哈哈,状似随意地问道。 “哪个姓胡的,不瞒客官,咱这村里倒有多半都是这姓,就连小的也是。”茶博士提着一个壶走过来,为他们一一沏上,眼睛却滴溜溜地四处乱转,在丁应文和那个管事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恢复如常。 “自然是村西头那家,不然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爷跑来做什么。”李十一大大咧咧地坐下,拍了拍桌子说道。 “他家啊,客官稍坐,小的差人去与你寻来。” 说罢,也不待李十一等人答话,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厮模样的伙计会意地朝外走去,上了路之后越走越快,边走还边回头看了一眼,神色略显慌张。 “急什么,叫他回来,老子还没发话呢,跑得跟个兔子似的。”李十一笑骂了一句,谁料那个小厮非但没有回头,反而跑了起来,一旁的茶博士也沉着脸站在那里,声都不吭。 他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两个手下越众而出,抬手就将骑弓抽在了手中,也不催马,就这么慢慢地张弓搭箭,两支羽箭离弦而出,一左一右扎在那人的脚上,当下就是一个扑愣倒在了地上,疼得杀猪也似地乱叫。 茶博士的脸上变了色,他没料到人家说动手就动手,一点道理都不讲,眼见着那个伙计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叫唤声也慢慢低了下去,心里顿时明白人家不是不敢杀人,而是用这种方式在立威,他哪敢找人去救治,自己都快站不稳了。 “这个点,姓胡的还没起吧?是不是又带了什么好货回来。”李十一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碗看了一眼,就放在了桌子上,他现在也有些眼力了,根本看不上这种粗茶。 “是是,前日里才从南边回来,带了十几口子,喔不十多人,都藏在村东头的粮仓里,小的不敢撒谎,愿带官爷去看。” 人在就好,李十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再多废话,让两个手下押着茶博士去寻他说的那个粮仓,自己带着人上了马朝村子里行去,这会功夫,他的人应该已经完成了包围,该自己出马了。 “撞开它!” 村西一处院落外,被近百名骑兵围了个扎实,领军的百户来到正门,正待拿出传音筒告知李十一,就听到门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他毫不犹豫地喝道。一个手下调转马头,从远处开始加速,手上拿了长物,竟然是百姓翻地用的钉钯,就这么举着,冲了过来。 “砰!”地一声闷响,结实的厚木门连同粗大的门栓倒飞出去,在地上砸起一阵尘土,马儿速度不减地直冲进去,将将就要撞上之时,马上军士猛地一勒疆绳,战马高高跃起,避开了马掌下的一个女孩。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因此当百户进去时,里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地下跪着一个女孩,双手举着一个盘子,眼神惊恐万分,露出的一截手臂细得就像柴火杆,上面布满了伤痕,看模样也就十岁不到。周围站着几个赖汉模样的男子,而在她面前的是个比她更小的女孩,穿着上好的缎面揹子,手里拿着个棒子,正作势欲打,看到方才的情形,她呆了一会儿,突然丢下棒子就朝后面跑。 “擅动者,死!” 百户快马飞驰,拔出手上的佩刀,将一个正向里头跑的男子砍翻在地,鲜血扑洒了一路,也许是惨叫声震慑了其他人,所有人包括那个小女孩都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策马拦在了前面,长刀上艳红的血珠淋漓滴下,就像地狱来的煞神一般。 “是哪位爷到了,胡某不曾远迎,恕罪则个。”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注意,片刻之后,从后院传出一个声音,接着一个五十许的男子走了出来,身上披着件褂子,头上松松地挽了个髻子,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前院的情形让他微微皱了皱眉,自己的一个手下躺在上鲜血横流,眼见活不成了,其他的人都抱着头蹲在地上,最小的那个女孩怯生生地抬头见了自己一眼,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唯一站着的反而是那个脏兮兮的女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位爷这是做什么,胡某招待不周,尽可陪罪,不如先请弟兄们进来,吃上一杯酒如何?”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倒塌的院门外人影绰绰,似乎来得人不只此数,不管怎么样先陪上笑脸,把气氛先缓和一下再说。 “去那头蹲下,不得出声。”百户却不理他这一茬,带血的刀指了指他,又指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空无一人,竟然是让他一人独自去,男子本欲再说点什么,碰上百户冷峻的眼神,生怕一言不合他就会动手,只得老老实实地蹲了过去,整个院子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平静很快被打破了,李十一带着人赶到时,他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这座宅院,前院里蹲着十多口子人,除了几个青皮模样的混混,别的看上去都是那胡姓男子的家人。 “正主儿是谁?”李十一随意地扫过地下的那些人和尸体,头也不回地问道,管事的跟着进来,猛然看到眼前的情形,心神慌乱之下竟然没有听清这句问话,等到丁应文戳了他一下才醒悟过来,人家问的是他。 “就是那人。”他躲闪着朝地上一指,正对着那个胡姓男子,没等他跳到李十一身后,两个军士就根据他的指点,将那男子提溜起来,双手反夹着头被高高抬起,以便他们能看得更清楚。 “姓x的,你敢害老子......”没等他的秽语出口,就被身后的军士给捂上了嘴,反反复复地抽了几十个嘴巴,脸都肿了,李十一才示意停下来。 “别在老子面前称老子,老子不喜欢。”李十一厌恶地看了这人一眼,继续问道:“是不是他?” 这人一旦肯定下来,就必须得死,为此他不介意再求证一遍,不过是个小角色,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做事,为的就是震慑背后的宵小,不管结果如何,能够让他们有所收敛也是好的,那样就有可能会多救一条人命下来。 管事的暗叹一声,上前仔细地看了看,这张脸已经变了形,眼神中露出一丝恐惧,更多的却是迷茫,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人家要这么对付他,上来不问情由就开杀戒,今天只怕难以善了了。 “老~胡,你就认命吧,伤天害理的勾当干了二十多年,总会有报应的,莫要怪某,谁让你撞上了呢。” 听到他一个开青楼的骂人家伤天害理,随行的军士都有些哭笑不得,李十一得到肯定的答复,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招手,抓着那人的两个军士立刻将那男子拖起来,准备拉出去做了。 “军爷、将爷、大爷,胡某倒底做了什么?能否给个痛快话,要银钱还是女人,开个口啊,小的也不过是个做事的,这后面也有你们的人啊,解家?何家?还是张家......” “拖回来。”李十一听到他含糊不清的求饶声,心里一动出声吩咐道,人立刻就被拖回了原地,只不过,突然闻到了一股子尿騒味,低头一看,那人的下面流着水,李十一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你说这里头还有张家的首尾?”他故作迟疑地问道,那男子看了心生希望之意,忙不迭地直点头。 “可不是吗,前些日子小的打襄阳府回来,就见到了九爷、十爷,过保定路的时候,还过府去拜望了大爷,你要不信可去打听打听,小的绝无一句虚言。”男子就差赌咒发誓了。 “张老大算是什么东西,值得老子去打听,你说你见了老九,个中情形如何,详细说说。”李十一不宵地吐了一口,慢慢引导着他的话头。 “不瞒将爷,这批货是京中贵人订下的,催得又急,眼见着没仗打了,上哪里去收罗这么些来,还不得靠爷这样的将军吗?别看才十余人,那也是费了老鼻子劲的,将爷是不有什么误会,若是要得急,人你带走便是,饶了小的一条贱命吧。” “人暂且不说,襄阳府那边,你是如何联系的,具体找的谁,都说清楚了,老子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撒谎?” 李十一听完,心中大致有了个数,这条线牵扯的人为数肯定不少,否则千里迢迢的,那可不是运牲畜,能够通行无阻说明背后的势力小不了,虽然大的动作做不得,但那些小鱼小虾,他不介意再收取几颗人头,也算是偿了雉姐儿的报仇之心。 胡姓男子没有犹豫,命都在人手里了,哪还容他多想,只希望这些煞神看上的是这条路子,哪怕让出去了,也比丢了性命强,不一会儿,一个军士拿着写好的纸张递给了他。 “照上面的地址发过去,做完之后用匣子盛了送来,货车太慢,发急递吧,军中六百里加急,最迟五日某要看到。” 李十一说得话在旁人听来有些没头没脑,他的手下却听出了一股杀意,上面的人同这胡姓男子一样,都是当地青皮一类,要取他们的命不用费多大事,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当下应了一声,就出门上马而去。 “至于这人。”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子,换了一个冰冷的语气说道:“枭首,送入城中,其他的人,清理掉。” 男子听得一愣,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军士将他牢牢锁住,另一个人拔出佩刀,毫不迟疑地砍了下去,斗大的头颅溜溜地滚落地上,无头的颈腔中喷出一股鲜血,霎时间就染红了地面。 仿佛一个信号般,所有的军士都动了起来,两人一组就地开始做事,院中哭喊声、惨叫声连连想起,李十一恍若未闻地站在那里抬头看天,丁应文和那人管事吓得脸都白了,一股子酸水怎么压都压不住,低下头呕吐起来。 不过十个字的一句话,十多条命就此消失,唯一还活着的就是那个小女孩,抓着他的军士提着刀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从哪下手。李十一正打算上前提醒一声,旁边冲出一个人影,从那军士手里接过刀,双手紧握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扎了过去,几乎将那女孩捅了个对穿,她拔了半天力气不够没拔不出,干脆放开了刀,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李十一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个被刀捅的小女孩已经死得透了,仍被那个军士抓着,见到他过来这才清醒一般地丢在了地上,却没有胆子去拔那把刀,李十一的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 “此事过后你就回去吧,去府里找大娘子,让她给你安排差事。”李十一踩着那具小小的尸体一把将刀拔出,在尸身上擦了两下扔给他,说得话却让那军士惊住了。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又瞅一眼地上的尸体,分辨道:“李头,你不能这样,某不是个孬种,手底下有好几条鞑子的性命呢。” “某并未说你是孬种,只是不适合干这个,连个娘们都比你强。”李十一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嚎哭的女孩,瘦得跟着麻杆似的,居然爆发起来有那么大的力气,然后出声制止了那军士的分辨。 “侍制曾说过,鞑子无比凶残,若是不能将自己变成恶鬼,就没有战胜他们的可能,我等就是那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你还不行。” 处理完了这些人,他带着人退出了院子,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命人将那个茶博士带了过来,此人无意往大开的门洞里瞅了一眼,就吓得魂不守舍,一头跪在地上,生怕会要了自己的命。 “这里死了人,若是官府问起来,你会如何回答?” “小的不知道啊。” 茶博士连连叩首,李十一摇摇头表示不满意,他呆愣了一会儿,终于才像是想起什么来,赶紧开口说道。 “仇杀?” “山匪?” “大盗?” ...... 接连几个答案都让李十一给否了,他脑子里一片浆糊,再也想不到什么,只得巴巴得看着对方。 “天干物燥的,偶尔走了水也是有的,你说对么?”李十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的脑袋,后者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点头。 “小的这就去安排,深夜失火,烧着了整个院子,连带着隔壁邻居都遭了殃,可怜见的,满屋子人没一个走得脱,大爷,小的可说得对?” “有悟性,去做吧。” 李十一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茶博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整个村子都被围住了,他不担心此人会出什么妖蛾子,不过还是要亲眼看着他们做完才会放心。 冲天的黑烟冒起来的时候,李十一带着大队人马和解救出来的十多个女孩上了返城的路,这些女孩都是来自南边,大部分是被鞑子新近占领的州县,她们不会进大都城,丁家在城外有些产业,刚好可以安置得下,等到适当的时机就会送回家中。 “这位贵人!”李十一等那火烧得差不多了,准备拨转马头,突然前面站了一个人,将他拦了下来。 “你去坐后面的车子,随她们去庄子里,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李十一尽量用温柔的口吻说道,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孩子,差不多是同样的遭遇。 “我不跟她们去。”女孩摇摇头。 “那你想去哪?” “我想跟着你们,做恶鬼。”女孩的眼神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倔强,语气却冰冷无比,听得人心头就是一寒。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第三个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刘禹悠悠叹了口气,将手上点燃的香火插到了案台上,姓胡的人头刚刚摆上去,同之前那个并在一块,一付死不瞑目的样子。现在他的心志已经被锻炼地坚强了许多,看着这些东西生不出太大的感觉,腌过了生石灰后连味道都被掩盖住了,所发出的感慨针对的则是李十一的话。 事情不算大,李十一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那些村民最终也没有告官,谁知道这帮汉军官府管得了不,万一不成还得搭上自己的命,这个算盘哪个不会算?至于官府作何想,他们懒得去猜,有时候过于激烈的反应,反而能让人摸不着头脑,相应地就会慢上几拍,那正是刘禹等人想达到的目地。 解救回来的女孩都进行妥善的安置,不过有近将一半的人都没办法送回去,原因很简单,她们并不是走失的,而是被整村屠掉之后掳来的,家已经被毁了,亲人全都死绝,这其中就有那个想做鬼的女孩子,年纪才只有八岁!刘禹完全无法想像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在后世应该是抱着洋娃娃撒娇的岁数,不但敢于杀人,而且还想当作职业,让他这个穿越者都感到汗颜。 “怎么,你有想法?”刘禹瞅见李十一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开口问道。 “倒也不是,属下有时候觉得,女子在某些场合也是能起到作用的,稍加训练也许能收到奇效。”李十一纯属是从专业的角度来说的,他的眼光自然错不了,至于那些人还是童工,这是什么社会?严格来说,雉姐儿也未成年,手里有多少人命了。 刘禹没有打算向他普及什么,他只是还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不过既然选择了让人家独当一面,他也会尊重对方的想法,闻言转过身来,打算要听听他会怎么说。 “属下想既然她等无处可去,不若就在这城中寻一处地方,找些人来教授一番,文的武的都学些,将来没准就有大用。”李十一的话让他心里一动。 “你看中的不会是......”刘禹连连摆手,那怎么可以,刚救人家出火坑,又亲手推下去,那自己同人贩子又有什么区别,对了还是有区别的,还兼职了龟公,一条龙的买卖。 “让女子去做这等事,实是大宋男儿之耻。” 刘禹很干脆地否决了,他明白那些女孩子因为自身的遭遇已经扭曲了心志,要扳回来并不容易,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能加以利用。不愿回去就不回去吧,可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实在不行送到琼州,随便学点什么也能赖以为生,雉姐儿这样的有一个就足够了,要是来一群,他想想头就大。 “那个色目商人有什么动静?” 他不愿意再讨论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另一个目标,出了这档子事,目前不适合在城里动手,就是大都附近只怕也不成,已经有了两个祭品,刘禹也不再急于求成,反正还得呆上一阵子,他等得起。 “雉姐儿领人在盯着,一有消息就会传过来,估计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属下看他们已经要收拾停当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什么人。” 李十一感到有些奇怪,不过是为了什么却是猜不出,照以前的习惯来看,那个人很喜欢自己亲自去做生意,哪怕生意不算太大,似乎是某种癖好,这一回的生意看上去不小,多半是有什么意外耽搁了吧。 也幸好如此,雉奴才没有跟过去,否则以她的性子,就不是屠了那一家的事了,整个下沟村都跑不掉,那种生意,又岂是一户人家做得下来的。刘禹问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事情总要一步步去做,这里的空位子迟早有一天会摆满,相信不会太久了。 “什么?失火,全死光了。” 城中的一处大房子里,一个身材矮胖的色目人操着一口不甚熟练的汉话,惊异地叫出了声,前来报信的是个汉人模样的伙计,小眼睛细眉毛瘦长的身体。 “可不是吗,小的去看过了,一片屋子全都烧光了,听说是半夜里起的火,一个都没跑出来,那叫一个惨哪。”伙计一边形容一边比划,色目胖子连连摇头,不过他可惜的不是那些人命,而是自己的货。 “那怎么办?没有那么多货,如何同人交待,找其他人有没有办法。”色目胖子挠着大脑门有些烦躁地说。 “哎呦我的爷,小的一早就去找了,除了他们家,别的都还没回来,要得这么急,怕是不好办哪,实在不行,去窑子里买几个?” 这主意不怎么样,色目胖子大摇其头,那种地方买来的,价钱上就会贵上许多,一想到要多出那么多的银钱,他如何能舍得?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便宜的就只有那一条线,贩子们没有回来,市面上就会缺货,这可不是普通商品,咬咬牙就能生产出来。 “没办法了,从库里取几面镜子,普通货色的那种,包好了放到商队里,叫他们小心点,那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色目胖子的表情有些肉痛,仿佛真的有人割了他一刀,可是为了商誉也不得不如此做,毕竟是自己违约在先。 “那咱们几时起程?”伙计点点头应下,他知道东家说的是什么东西,那是年前好不容易进到的货,听说来自南边的海上,如今货源早就断绝了,留下的这些都是准备将来打点用的,每一面都抵得上好几个人口,所以他才会有那种表情。 “越快越好,你去安排吧。”色目胖子摆摆手,原本的日程已经被耽搁了,就是为了等那批货,现在货没了,他也不想再呆了,到得越晚就越会引起纷争,那样就会损失更大。 莫名奇妙的失火让他感到有些不安,刚好又是卡在这个节骨眼上,之前被他看上的丁家铺子,突然让人给抢了去,下手比他还要快。一打听居然还是个汉人世家,听说是大汗得用的人,重要性眼下远远超过他,种种的烦心事都凑到一块,让他产生了离开一段时间的想法。 监视迭刺忽失府上的一共有四组人,分别堵在了几个路口,雉奴和老狗子在一个茶摊子上装作歇脚,她没有说话,眼睛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对面那扇大门。老狗子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当炉的小娘子搭讪,人家也是闲得无聊才会偶尔接接他的话头,大部分时候都他在自说自话,不过他也不甚在意,仍是乐此不疲。 突然隔了一个街口的另一组人发来信号,一个竹笠被人拿在手中遥遥地挥动了几个,雉奴看了两眼就长身而起,从腰间取出一枚大钱放在桌子上,老狗子浑然不觉得还在同人调笑,她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来,好气地返回去踢了他一脚。 “走了,家里娃快饿死了。”老狗子吃痛之下这才反应过来,又听到这么雷人的一句话,险险没有跌倒,忙不迭地同那小娘子告了个罪站起身,惹得人家掩嘴而笑,眉眼间秋波流动,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两人来到街口,那里可以远望府中的后门,此刻门口已经有了动静,一辆大车被两匹骏马拉着出了府,前后还有十多个骑马的护卫跟着,马车在出门前停了一会儿,上去的是一个胖胖的色目人,根据相貌描述,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你留下通知李十一他们,我带人先跟上去。” 雉奴等的就是这一刻,当下也不客气,直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扮成百姓的军士没有同她争辩,马上潜入暗处取出了传音筒,而其他的人都随着雉奴加快了脚步,远远地吊着那辆马车。 “崇仁门?” 刘禹接到消息就是一愣,那是大都城的正东门,去往的是辽东方向,原本他以为对方会往西走。李十一听完在一张桌子上展开地图,指了指那上面说道。 “侍制且看,出了大都路就进入了平滦路,他们带的事物不少,此次要么是和高丽人接触,要么就是去往辽东收皮货,两处都有可能。不过那一带我等不熟,连接应的人都没有,只能是相机行事,属下需要带走大部分人手,如此可否?” 此时的长城早已破弃,后世所见的大都是明朝时期重建的,因此没有什么关内关外的说法,元人在后世的东北一带设置了辽阳行省,在它上面是包含了远东地区的岭北行省,下面则是含整个高丽在内的征东行省,地形偏僻,人口复杂,汉人的成份非常少,李十一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是放弃也是不行,因为雉奴已经带着人跟上去了。 “二位,某有一言不知当说否?”刘禹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丁应文插嘴说道。 “嗯?” “丁家行商多年,那条线一年也要跑上几次,老丁头就是走惯了的,地形人头都熟,还会一些各方土话,不若让他带路,保准不会有失。” 刘禹当然知道老丁头这个人,当初来这里的时候,正碰上人家的商队从辽东返回,车上载的就是皮货,闻言看了李十一一眼,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同丁应文一块走了出去。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追踪 丁应文没有说错,老丁头的加入给整个队伍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不要小看了这一点,在人生地不熟的区域,每天的行程都不好掌握,特别是过了滦河进入平滦路之后,人烟开始稀少起来,就算有地图在手,那远近不一的村镇也会让人挠头不只,因为根据脚程,很有可能下一站就会宿在野地里,将会带来无穷的麻烦。 “官人,前面约摸十余里有一处寨子,老儿同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寨主是个和善人,谁都不会得罪,不如让老儿去套套话,看看那些人过去多久了?” 这里不同于中原,土地广袤人口不多,而盗贼山匪却是常见,因此很少会有散落的村子,大都是某个地主豪强自建的石堡,里面居住的就是附近这些田地的租户或是主人。对于陌生人,他们的戒心要更重一些,特别是李十一这样不像商人,又没穿官服,人人皆有兵器,只怕连寨子门都进不去。 而老丁就不一样了,他常带着商队来往,沿途都会结个善缘,谁知道路上会遇上什么,保不齐就会是一条救命的路子。为此,偶尔也会给这些寨子带去他们需要的生活或是生产资料,收购他们产出的多余物资,一来二去大家就熟络了,一般的消息他们是不吝给与的,当然那是在看不到大队人马的份上,轻易地他们决不会卷入任何纠纷。 李十一答应了他的要求,在等待消息的过程中,命大伙都下马稍歇,他们可不像蒙古人那么奢侈,一人双马甚至更多,如果不节省马力,人还没追上,只怕马就要累死了。 这一带的景色其实不错,有一股苍莽的味道,做为后世著名的粮仓,几条大河形成的冲积平原将这一带变成了黑色的沃土,李十一随手捧起一把土,那地力就了然于心,这是上好的土地啊,可惜居然都没有人去耕种,在江南来说是难以想像的事情,土地肥沃、水力充沛,种上南边惯用的占城稻,一年两熟甚至三熟都是可期的。 没过一会儿,老丁头就骑着马儿回来了,马身上驮着半拉羊肉,正好能给他们的干粮加点肉汤,只不过带回来的消息有些不妙,倒不是目标跑了,而是雉姐儿那几个人不见了。 “她们没有打这一路过?难道循别路了,还是跟丢了。”李十一有些纳闷,传音筒里没有任何回应,不知道是没开呢还是超过了传输距离,这两样结果都是很要命的,因为那就意味着她们将得不到自己的支援。 “这个寨子至少管着周围二十里的地界,若是不走这条路,那就绕得远了,过去就是广宁府路,从这里一直到辽河都是这般模样,不好找到下手的机会。” 地图就在老丁头的脑袋里,以前做为商队,他满心考虑的就是全队人的安全问题,因此哪一处比较险要,哪一处容易逃脱都烂熟于胸,如今换了个角色,成为了捕猎者,反而碰上了难题。 这里离着海岸线不算远,滦河的入海口就在附近,一直到老丁头所说的辽河流域,都是平原地带,这就意味着难以用地形的特点去伏击。在广大平原上四通八达都是路,若是目标化装潜逃,就凭他手下这二百来人,基本没有追上的可能,而且就这些天追踪的情况来看,目标显然很警觉,尽管不一定知道后面有人在追踪,但是从不在野地里过夜,不是找个寨子就是进入城镇,让李十一他们无从下手,只能这么一路跟着。 现在离着大都城已经有远了,再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怕就要进老林子了,那里到处都是靺鞨人、女真、以及高丽人的部落,这点人手还不够人家吃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刘禹是严禁他们这么做的,哪怕再多等上一段。 可是李十一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要空手而回,侍制不是说过吗,“没有机会就去创造机会。”他一边听着老丁头的话,一边看着地图,如果过了辽河,就会进入长白山区,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雉奴一行已经远远地将他们甩在了后面,原来她们一出城就直接跟上了目标人物的前哨,从开始的跟随到后来直接超越,甚至比他们更快一步。结果,李十一等人还在平滦路的时候,她们已经进入了广宁府路的锦州城,除了两个监视的手下,别的都在客栈里好吃好睡,雉奴的心思很简单,她不相信以目标的身家会过城而不入,只要他们进了城,那就有机可寻了。 “雉姐儿,他们的人来了。”听到房外的轻呼,雉奴一个翻身就下了床,她连衣服都没脱,为了就是行动迅速。 “来咱们这儿了?”雉奴所在的客栈是城中最大的一家,她相信对方一旦进城肯定会选这里,因此分别开了几个房间,把住了各个楼道的出口,谁料老狗子却摇了摇头。 原来那厮在城中有一处商铺,后面就是一个很大的院落,足够他们那些人的吃住。雉奴并不气馁,让老狗子带着摸了过去,谁知道那里人喊马嘶地,到处都是人,根本没办法混进去,雉奴她们四下里转了转,仍然找不到什么好办法,硬闯又根本不可能,对方人手太多了。 迭刺忽失却管不得这许多,这几天天天猛赶,就是为了早日到这里,当然他并不担心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城中的千户几乎就是自己人,而最主要的,他是来等一个人。 “脱不花,没想到你比我还先到,怎么样来了几天?”还想着要洗洗早睡了,手下就前来通禀了一个消息,他一听之下,顾不得浑身疲惫,就连步子都轻快了几分,一点都看不出身体上的臃肿。 “迭刺忽失,我此行带来了大汗的问候,什么时候你能去那边就好了。”对方是个典型的蒙古汉子,身材不算高,双腿有些罗圈,那是长久骑行形成的,他笑着张开了双臂,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拥抱了一下。 “那是我的荣幸,请相信,迭刺忽失一定会去的。” 正文 第七十章 马贼 九月的辽东,草长鹰飞,辽河水夹带的泥沙在出海口的两边形成一道道红褐色的沟渠,由于土质肥美引得各种植物丛生,间接地养活了无数以草为食的动物,野兔、獐子、黄羊大群大群地在其间觅食,偶尔被什么惊动了,便会一轰而散。 “真是可惜啊。”雉奴伏在一个小坡上,看着那些美味可口的肉块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用箭的好手,发现猎物而不能去打是很难熬的,她摘了一朵无名野花放到嘴里,咀嚼出一股甜汁,连同那阵**一起吞了下去。 老狗子伏在稍靠前一点的地方,其余的两个人则牵着他们所有人的马趴在后面,马嘴上都套上了蹶子,以防发出响动。马身上挂满了兵器,从一丈多长的大枪到强弓劲弩,应有尽有,也亏得他们大老远地带到这里。 从雉奴的角度看过去,老狗子的样子有些好笑,撅着屁股低着头,配合他那粗壮的体形,就像一头拱地的猪,她此刻却没有看笑话的心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谷地,那里通往锦州城的方向,如果目标要过来,这片河谷就是必经之道,因为不远处就是这附近辽河上的唯一渡口。 “来了!”突然老狗子冲天比出一个中指,这个手势是刘禹定下的,意思就是敌至。雉奴不由得精神一振,前方的河谷地带,隐隐地响带了马蹄声,最先感觉到的并不是手持千里镜的老狗子,而是那些四散觅水吃草的小动物们,它们先是警觉地竖起了耳朵,接着就朝着反方向飞速地逃窜,不一会儿就跑得干干净净。 “这是在你自己的地盘上,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一个骑在马上的蒙古男子望着前面的开阔地,一直到远处的大河,除了偶尔飞过的水鸟,就只有被惊得四处逃窜的活物,四周连个起伏的丘陵都没有,哪有什么可能藏下伏兵,用得着几十个骑士呈扇形展开搜索么? “脱不花,我迭刺忽失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除了过人的勇气,就只有无时无刻的小心,至于说到精明,你和你的那位大汗才是这世上最杰出的,我的朋友。”色目胖子骑着一匹高大的西域骏马,不过显得有些狼狈,再好的马儿也不如坐车舒服。 迭刺忽失语焉不详,脱不花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知道事情肯定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这里离着锦州城已经有些远了,前者并没有寻求官府的力量,似乎是胸有成竹,他也就姑妄看之吧。 在他们的身后,是排成一列的驮马队,拉出去很长一条,两边都是骑马的护卫,人马为数不少,看上去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因为他们已经快要接近渡口了。 “大汗还是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你大可放心,将来如果事情成了,你一定会得到足够的回报。”脱不花同他并马而行,缓缓地走在队伍的边上。 “你要知道,我的大汗就住在大都城里,他掌控着一切,说句实话,我看不到你们有成功的可能,你们的人数太少了,而且心也不齐,想知道为什么我还愿意帮助你吗?”迭刺忽失没有等他答话,摇摇头接着说道:“战争会让我赚更多的钱,没有人会嫌钱多,可是如果威胁到了我的生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迭刺忽失的话让脱不花闭上了嘴,前者说得是实情,他不过是个商人,逐利是他的本能,可是绝不会拿命去冒险。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这也是脱不花亲自走上一趟的原因,而他所见的一切都显示,情况要比他想像得还要糟糕。 整个队伍已经到达了渡口,一路上都没有任何动静,前方的马队已经开始上船,渡口上的船支不多,两只船在来回穿梭着接送,而一只船上只能过两匹马,队伍不得不停下来等待,渐渐地都聚集在了渡口前的谷地上。 “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大都城里的那位薛禅汗,会突然征发那么多士兵,他究竟想干什么?”眼见一时半会走不了,脱不花跳下马扔给手下,自己却来到迭刺忽**前,将他肥胖的身体扶了下来。 “大汗的心就像海水一样宽广,容得不只是你们,明白么?”迭刺忽失依旧一付神神叨叨的样子,对此已经习惯了的脱不花凝神思索,细细品味他的话,不光包括自己,那就是还有别人了,想到这里他的眼神转向了南方,那里有一个庞大的帝国,一个延续了三百年抵抗了无数次侵略的国家,一个在他们口中可笑而懦弱的蛮子国家,难道忽必烈的目光在那边? “伯颜去西北之前,是从南边败退回来的,听说死了不少人,我的一个汉人朋友,叫做董文炳的,就再也没有回来,大汗发怒了,这一次你们都要小心一点。”迭刺忽失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其他的就要靠后者自己去脑补了。 董文炳是什么人脱不花岂能不知,几乎位极人臣的一个汉人,如果连他都战死了,这场败仗就肯定小不了,忽必烈不退反进,接下来的动作只会更大,脱不花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至少他这一趟没有白来,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消息。 “别得意太早,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迭刺忽失不得不提醒他一下,一旦南边顶不住,大汗就会拥有更多的资源,接下来可想而知会怎么做,如果海都的眼光就只有这么点,那自己是否要离他们远一些? “不不不,谢谢你我的朋友,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看得出来脱不花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迭刺忽失也微微颌首,他之所以今天破例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对方让他欠了一个人情,而这个人情是否用得上,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整个队伍仍然在缓慢地渡河,渡船全靠人撑,速度自然快不起来,迭刺忽失并没有催促的意思,反而隐隐有些期待,这个表情被监视他们的雉奴等人看在眼里,心里又急又恼,李十一等人怎么还没有赶过来? 雉奴没有起身,原地趴着转过了头,身后的两个军士正在摆弄着传音筒,里面除了千篇一律的“沙沙”声响,就只有死一般地沉寂,看到她询问的眼神,军士无奈地摇摇头,谁叫他们前出得太远,事前又没有同后面的大队人马沟通。 无奈的雉奴只能回头去继续观察,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渡过河去的驮马越来越多,一边在心里暗暗骂着李十一这个蔫货,跑得比乌龟还慢,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老狗子,突然打出了第二个手势,两根手指并立,然后分开成一个倒八字,这个意思是?雉奴歪着脑袋想了想,有兵马至,但不确定是敌是友...... 因为距离的原因,老狗子用千里镜看到的时候,渡口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一个哨骑大呼着飞马冲到迭刺忽失等人站立的地方,指着后面说了句什么,就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他的背上插着两支羽箭,一个手下走过去探了探鼻息,朝着他摇摇头,然后一把拔出一支羽箭,也不顾箭头上滴着血,就这么递了过来。 “果然是他。”迭刺忽失看了看箭杆,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见一旁的脱不花有些不解,便将箭标递过去,后者接过来一看,上面用刀刻了几笔,就像一只鸟儿展开了翅膀。 “没什么,一伙马贼而已。”迭刺忽失解释了一句,就开始向他的队伍发出各种命令,没有渡河的驮马都被拆散,上面的货架被一个个卸下打开,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用于交换的普通货物,而是一把把的长刀、一捆捆的箭矢、一转眼,那些赶马的伙计就变成了全副武装的骑士,一个个虎视眈眈地转向了哨骑过来的方向,在他们的视线里大股的烟尘已经清晰可见,风中带着一种杂乱无章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鬼叫一般。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脱不花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故意慢慢地在这里拖时间,就是为了引他们上钩。 “不,我并不知道他们会来,除非有人告诉我,是不是,温都儿赤?” 迭刺忽失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一个手下,那人被盯得低下了头,握着疆绳的手微微发颤,突然他猛地一夹马肚,打算要冲出去,不料被早有准备的几个人悄悄围了过来,其中一个人从马上飞身扑了过去,就要加速启动的他一下子滚落下来,慌乱中不及站起来,几双镶着铁掌的马蹄就落到了身上。 脱不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被踩得看不出模样,惨嚎声让人不忍卒听,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他第一次见识了此人的狠辣,偏生还长着一个人畜无害的模样,笑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呆笨,只怕那样理解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圈套 “上当了。” 马贼头子老北风在看到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时,心里想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原本指望的内应被人砍下了脑袋,原本看中的羔羊变成了尖牙利齿的恶狼,该如何做不难选择,他将左手扬起,准备下达撤退的命令,不过那句“风紧,扯呼。”还没出口,就被淹没在了大队的马蹄声中。 蹄声从几个方向同时传来,除了正面的点子和侧面的辽河,所有的退路上都出现了骑军的影子。在那一瞬间,他同手下的脸色都变了,没料到对方并不只是想要吓走他,根本就是存了聚歼在这河谷里的打算,老北风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狠狠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格老子的,兄弟们,跟他们拼了!”长刀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引得众人纷纷相和,像他们这种悍匪,越是险境,越能激发出凶性,类似的事情他们不是没碰上过,现在还活着的全都是生死相随的好兄弟。 跟在他身后的约有三百多骑,人人都是一付拼命的架势,不管眼前的敌人是什么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不然也不会摆出一付不留余地的架势,密密麻麻地骑影迭现,怕不有上千人之多。 老北风大呼一声,三百多骑如狂风卷地,声势竟然不弱于对方,他选择的目标就是正前方的商队,当然现在不能叫商队了,已经变成了一大队骑兵,对方同样排出了冲击的阵型,不过数息的功夫,两股烟尘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啊!” 喊杀声同惨叫声差不多同时喊起,老北风的长刀劈倒第三个敌人的时候,自己的马速也降了下来,这在冲阵的时候是致命的,前路被堵住,后面的敌人逐渐围了上来,他们这些人就像浪花一般消失在水中。 “凶名赫赫,也不过如此。” 刚开始还被这些马贼的决死冲锋吓了一跳,等到已方完成了包围,任谁都知道他们的失败只是个时间问题了,迭刺忽失才放下心来,而一旁的脱不花却比他看得更清楚,这群人的为数虽然不多,可个个勇悍无比,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间,已方的伤亡几乎是敌人的一倍,其中大部分都是他的人,虽然有些心痛,面上却是不显。 凭心而论,这些马贼的功夫相当了得,缺乏的只是正规的作战经验,相必他们一般不会打这种消耗战,大部分时候都是出其不意,一击纵然不中也立即远遁,哪知今天陷入了人家的算计,被围在了这样一个不利的地形,下场可想而知。 “脱不花,这个情我记下了。” 迭刺忽失郑重地对他说道,参与围攻的人手中,属于他的只有二百来人,其余的五百多都是脱不花的手下,这些来自海都帐下的蒙古骑兵称得上身经百战,才能用不多的人多,死死围住了纵横辽东大地的这股马匪。 形势已经很明朗了,等到他们的气势一尽,人数又陷于劣势,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迭刺忽失原本没有一鼓而灭的计划,他只是想迷惑对方,让他们扑个空,在得到了脱不花的襄助之后,才临时改变了主意,现在这个计划就要大功告成了,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混战中的老北风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向,他无力地看着兄弟们各自为战,一个个地陷入重围中,然后不甘心地倒下,心中伤痛无比,眼前一片血红。又瞅见那个正在发笑的胖子,老北风怒气陡生,他大怒一声长刀格开两个敌人,反手一鞭抽在马后,战马长嘶一声奋力前冲,竟然被他冲开了一个口子,疾驰着朝迭刺忽失这边扑来。 “格桑,杀了他。”迭刺忽失见只有他一个人,毫不在意地转头吩咐了一句,一个浑身黝黑的色目人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从头盔里哼了一声,缓缓地策动了战马,举着三尺长的一柄铁骨朵,就像一座铁塔般压了过去。 “砰!”金铁相交的碰撞声中,老北风的长刀生生被撞断,一股巨力将他从马上震翻下去,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个高大的黑影就笼罩过来,铁骨朵带着劲风呼啸而下,他勉力举起手中的残刃去挡,结果被震得手臂失去了知觉,半截长刀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头脑中嗡嗡作响,心知大限将至,他狠狠地一咬下唇,逼着自己清醒地看着那个黑影再度压来,死亡离得如此之近,它的味道是甜的。 “看箭!”黑骑士正准备上前取那个马贼的性命,突然身后一声断喝,虽然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心头的警兆响起,他蓦地转身横扫,铁骨朵准确地将一支羽箭击飞,不及收势,重重地枪影在身前现出,生生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在生死之间打了一个转,老北风的角度正对着来人,所有的变化尽收眼底,让他无比诧异的不是来人他根本不认识,而是这位救下他性命的英雄,居然是个女子!而且面相相当年轻。 雉奴却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可惜,方才为了及时来援,她来不及施展连环射,只得拿出了刚学不久的枪术,大枪没有弓箭那般得心应手,以暗击明也不过才将那个黑大汉逼退,却不曾伤到他分毫,而自己这些人却暴露了。 他们一共才四个人,对于近千人的厮杀来说连个水滴都算不上,之所以要冲出来,是因为雉奴看到了那个马贼头子即将丧命,他一死,余下的那些手下肯定就再无战心,因此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拖上一拖,哪怕自己以身犯险。 只不过他们的意外出现还是让敌人产生了一些混乱,至少身边没有多少人的迭刺忽失等人就显出了明显的惊慌,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有另外的人在埋伏,如果不是人数太少,他简直无法想像这会是什么后果。 “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要放过。” 迭刺忽失定下神之后,恶狠狠地吼道,不管来得是什么人,都不会让他们活着,这一回他是动了真火,什么小蟊贼都敢打他的主意,以后还要不要出去混了? 老狗子等人的压力陡增,护卫雉姐儿是他唯一的使命,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用身体去挡,片刻之间他已经不知道身上多了几处创口,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要还能挥得动刀,就没有人能伤害他身后的那个女孩。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诡异 “头儿,是雉姐儿。” 李十一沉着脸没有答话,他不用手下的提醒也早就看到了,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的计划只能随之改变,目标可以不要,雉姐儿是不能有失的,这是原则问题。 “兵分两路,你带人去护住雉姐儿,其他的人,随某上,旗号都打出来,用张家的。” 他没有任何犹豫,二百多骑兵分成两路,一路直接冲向了雉奴所在的那一边,另一边几百人在混战不堪,李十一没打算去管他们,而是将目标对准了迭刺忽失等人。这是一个稍纵即失的机会,他和手下全都换上了汉军的装束,这样能迷惑对手的判断,但是也仅限于这一段空间,一旦陷入厮杀就真相大白了,成与不成他只能姑且一试。 果不其然,由于他们的动静很大,正在交战的双方都产生了片刻的困惑,迭刺忽失等人看清了来者是汉军骑兵,并没有多少惊喜的感觉,因为这里还有一大部海都的人,万一起了冲突不知道怎么收场。而马贼则越发绝望,对他们来说,形势无疑是雪上加霜,唯一感到欣喜的就只有雉奴等几人,因为这方圆百里不可能出现别的汉军,李十一那个王八蛋,终于爬来了。 “张?” 迭刺忽失认得的汉字不算多,可这个字他是知道的,因为张家同样与他来往密切,而据他所知,张家并没有商队在这一带,怎么这些汉军会突然出现,而不是他以为的锦州驻军? “出了什么问题吗?”脱不花心里有些不安,他的身份不能公开,带来的这些手下也不能暴露,否则落到忽必烈的手里,死倒是没什么,大汗的事就给耽误了。 “很奇怪。”迭刺忽失说不清楚,又看不出什么不对,因为这些骑兵不像是伪装的,他们的样子倒是没错,一看就知道是军士出身,这一点瞒不过他的眼,但是心里却不怎么踏实,这些人怎么会突然出现的,来得还这么巧。 他是个谨慎的人,目前自己一方占着上风,任何的变数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哪怕到来的是友军。在这一刻,他甚至忘了脱不花的身份,但这不代表脱不花会忘,反应更快的则是他的手下。见到数百汉军骑兵径直地冲向自家的统帅,正在围攻马贼大队的蒙古骑兵立刻分兵试图拦截,还未接战,羽箭就从阵中射出,这才是蒙古人最擅长的方式,虽然短短的距离不足以支撑他们射出第二轮,仍然给李十一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然而现在已经顾不上了,李十一选择的路线能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贴上去,从而发挥他们最擅长的近身肉搏。之所以敢这么打,凭的就是前面的地形,不远处是辽河,空间本来就不大,而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还有数百人在混乱,蒙古人根本打不出放风筝来,李十一以逸待劳,打得就是出其不意,付出一些伤亡也是值得的。 只不过这么一来,形势就彻底乱了,迭刺忽失当他们是友军,马贼当他们是敌军,蒙古人当他们也是敌军,后两者又互相是敌人。最后搞得迭刺忽失自己也不敢上前相迎,反而将周围的手下集中起来,这样一来被围的马贼压力大减,反而缠住了蒙古人,将腹背受敌的他们赶向了李十一他们的方向。 “喂,死没死,没死就赶紧起身。”老狗子乘隙一脚踢在马贼头子身上,老北风踉踉呛呛地爬起来,一只手臂仍然没有知觉,身上也摔得七荤八素疼痛不已,只是这些都无足轻重了,混乱的形势才让他乍舌不已。 “好汉恕罪,那是?”汉军居然同蒙古人打成了一团,这种情形让他看得目瞪口呆。 “那是咱们的人,管束好你的手下,千万莫要自相残杀。”老狗子没有看他,视线仍然放在阵中对峙的两人身上,看上去这个插曲只是延误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吼!”黑骑士看都没看围上来的敌人,反手拔出一把弯刀,刀锋在阳光闪着异彩,那是上好的乌兹钢所打造的,弯刀和沉重的铁骨朵在他头上相交,发出沉闷的响声,向他的对手发出挑战,就像战争的号角被吹响。 雉奴看着自己的对手,超过自家兄长的身高,胯下的骏马也不是低矮的蒙古种马,而是身高腿长的大食马,整体几乎比她高出了一倍,加上从头到脚的一身黑色锁子甲,如同一个死神一般。可是现在她脸上的是一个淡淡的微笑,没有丝毫地畏惧,战局发生了变故,她的对手拒绝了主人的召唤,她则将大枪插在地上,从马后的背囊里拿出一个铁盔戴在头上,然后将马身上多余的东西扔在地上,连骑弓都没有留下,她想知道的是,自己有没有与这种悍将正面一拼的能力。 两人几乎同时发动,战马如同他们身体的一部分,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从鼻间发出低沉地呼气声,咆哮着挥动四蹄,以求尽快地将速度加起来。雉奴的眼中,那个高大的对手已经变成了一团黑云,转眼之间就压到了头顶,铁骨朵被他单手挥出了一个大圈,带着马速扫了过去,劲风一直吹到了周围人的脸上,看得老狗子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而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没有发出相撞的声音,两个人就各自换了一边。 雉奴没有出手,大枪被她单手提着,略略一低头,铁骨朵的扫击就落了空,同时她也试出了对方的实力,这一击就算是兄长在此,都可能只是堪堪接下,而她肯定是不成的。 换边之后,她没有勒停战马,空着的那只手轻轻一拔,马儿速度稍减地转了一个圈,她不待马头对正,双腿猛力一夹,马儿后蹄一使劲,前蹄腾空而起,片刻间就形成了冲击之势,而此时她的大枪已经交到了手上,双手紧持、枪尖上扬,眼神则狠狠地盯住了那个黑影。 由于惯性的原因,黑骑士的调头就没有这么迅速了,等他勒转马头,对手已经加速冲了上来。恍惚中,眼前飘起了一团红影,随着影子渐近,突然变成了一朵红云,当胸而至,黑骑士凭着本能一扬手,左手上的弯刀挥出,红云飞起,连同枪头一块竟然被他削了下来。 “扑嗤!”一声几乎充耳不闻,雉奴沉腰下坠,已经偏离方向的大枪在手上斜斜地一兜,双马交错的一瞬,没了枪头的硬木杆子,顺势贴着肋间捅了过去,铁环打造而成的锁子甲急速地收缩,阻力与冲力激烈地交互着,直到雉奴的手上忽地一松。 这一枪力道何等之大,枪杆透体而出,将背后的衬皮连同锁甲一块顶起,然后在瞬间撕裂开来,就像是背上突然长出了一截,淋漓的鲜血顺着杆子滴下来,滚落到红褐色的泥土中。 黑骑士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上还在微微颤动的木头杆子,似乎在奇怪它为何会出现,片刻之后才猛然大叫一声,扔掉了右手的铁骨朵,一把抓住杆子前端,左手上挥,将长长的木杆砍断抛在地上。 回到原地的雉奴从老狗子手中接过一杆大枪,转头将枪尖指定那个黑影,露出一个挑衅的浅笑,黑骑士大怒着想要冲上去,却引得腹部一阵剧痛,他恨恨得盯了雉奴一眼,突然拨马转了另外一个方向,两个马贼拍马扬刀想要将他拦下,却被他连人带刀砍落马下,接着毫不停留杀了过去,犹如虎入羊群,当者纷纷披靡,不一会儿就到了自家主人的身边。 雉奴没有追赶,身旁的老狗子看得很清楚,她执着枪的手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稳,胸口微微起伏喘息有些急促,豆大的汗珠从铁盔里落下,很显然方才那一击已经用尽了全力,却依旧没有击中对方的要害处。 “格桑,为我断后。”迭刺忽失眼见自己最勇猛的武士都败了回来,哪里还有之前的信心,聚拢在他身边的手下不过百人,再投进去也未必能讨得了好,他是个生意人,这样的账一算就明白,眼下要保住自己,而唯一的退路就在身后,只要上了船,神仙也难追到他,当然这就需要有人牺牲,而这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已经身受重伤,虽然还在勉力撑着,但是迭刺忽失已经不再看好他,干脆废物利用好了,此刻他的勇猛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至少那些马贼已经不敢再逼上来。 “雉姐儿,可有关碍处?”李十一将指挥权交与属下,自己带着人来到了另一头,战事还在绵延,不过已方已经渐渐占了上风,数百蒙古人沿着江岸被赶向了出海口的方向,目标人物和不到一百的残兵在渡口负隅顽抗,击破他们只是个时间问题,他最担心的就是雉奴的安危,不得不亲自来看一看。 “贼人要跑。”雉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指着远处说道,那个该死的胖子已经跳上了渡船,眼见着就要离岸而去,她有些着急,却也明白,已方现在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趟只怕要功亏一篑。 “想跑,那倒未必。” 谁料李十一呵呵一笑,轻蔑地说了一句,雉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付神叨叨的模样,实在想不出他还能怎么办,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疑惑,却不想再问下去,去满足这厮的神秘感。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搅局 渡口的战斗还在继续,一百多汉军和几十个马贼在围攻总数不到五十的护卫,而最主要的目标就是那个铁塔一般的黑人,他既不是蒙古人也不是色目人,更像是唐人笔记所载的那种昆仑奴,混身上下漆黑如墨,唯有一口牙齿闪着白光,看上去就像魔神一样,说不出地诡异。 “嗤”地一声,一支羽箭扎入了他的右臂,不是他反应不及没有避开,而是正面一个汉军,侧面一个马贼正在合力攻他,不大的地方马匹已经没有用处,双方都下了马贴身肉搏。渐渐地黑骑士感到了有些吃力,这是平生罕见的一种感觉,让他很不习惯,腹部巨大的创痛也在吞噬着他的体力,过多的失血让他眼神有些涣散,平时轻灵无比的钢刀变得沉重起来。 “快,走!”他奋力将当面之敌逼退,朝着身后大吼了一声,这句当然不是汉话,迭刺忽失的心都在滴血,一百个奴隶也比不上眼前这个,可是他也明白,此人一退,渡口就失守了,到时候可能连自己都走不了。 不大的渡船上挤了二十多个人,船舷几乎平了水线,艄公用力地一撑,长长的竹蒿弯成了一个弓形,才勉强将船撑离岸边,被抛弃的护卫们眼里充满了绝望,一个个不要命似地扑了上来,竟然同人数远超自己的敌人打成了平手。 “让我去!”雉奴有些急了,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目标逃脱,船还没有走远,她想利用快马直接跃上去,心里已经存了不惜一切也要留下对方的念头,可是不管怎么催动,胯下的马儿都在原地打转,一低头,李十一的双手紧紧抓着笼头,眼神无比坚定,就是不许,急得她举起大枪就要打下去。 “姐儿,杀了某,你也走不了。”李十一站到了马前,丝毫不避对方那杀人一般的眼神,紧接着,老狗子等人都站到了他的身后,挡住了唯一的通路,雉奴看着这些浴血的弟兄们,特别是老狗子,身上还有没有拔出的箭矢,高举的大枪缓缓放了下来,她可以不珍惜自己,却不能不珍惜这些人。 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战斗,对方不但早有准备,人数也远远超过了他们,如果不是马贼的搅局,落入陷阱的可能就是他们,再有黑科技,毕竟不是间谍卫星,没办法看到每一个角落,弟兄们都已经尽力了。 就在僵持的当儿,一道巨大的尖啸声在上空响起,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勃然变色,尤其是李十一带来的这些汉军,准确的说应该是宋人。他们非常熟悉这种声音,因为这是床弩破空所发出的声响,而它们本应该被架设城墙上。 响声落地,正在奋力搏杀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耸立在渡口前方的那道黑色高塔突然不见了,只剩下了半截身躯,各种脏器和着血肉突突直冒,就连他的对手看到了都忍不住想吐出来。 泥地上,一柄巨大的投枪深深地扎进了土里,如果把它拔出来,前端应该是个平口的铲形。而那具高塔的前半截,就仆倒在不远处,身躯的主人还在徒劳地挣扎着,鲜血染红了白牙,脸上被疼痛扭曲地变了形,仿佛一个正在向外爬的厉鬼一般可怖! “哈哈,来了,***终于来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十一,他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而最先看到整个情形的则是高距马上的雉奴,她望着远处,喃喃自语,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威!” “震!” “四!” “海!” 四个字被几千人一齐喊出口,其声势有如排山倒海一般,而这一切都比不上渐渐现身的高大船身,其头如刀,其尾如柄,整条大船就如同一柄倒置的弯刀,披波斩浪,直摄心神。 精赤着上身的姜宁在二层的女墙后长嘘了一口气,自己来得不算晚,战斗还没有结束,至于这余下的敌人,已经不被放在心上,除了他,身后还跟着两条同样高大的海船,在看似宽阔,实则如小河沟一般的辽河里,他们就是无敌的存在。 “不必降帆,冲过去,各人自行发射,都给老子看准了,莫要伤到了自家人。”装逼的呼喊声稍停,他就大声传下了指令,巨大的海船直冲过去,涌起的江水形成了浪涛,扑向两岸。 此时那艘满载的渡船如同一叶小舟,被推得忽上忽下,眼看着就要被撞上,那位见机不妙的艄公则干脆纵身入水,只留下了船上一干人等,惊恐不已地睁大了眼,站在船头的迭刺忽失不由自主地双手朝天,跪了下来,口中不停地诵着“真主阿拉”。 这就是李十一晚到的原因,他深知凭自己这点人手,很难在一片平原上追上并歼灭一支熟知地形的敌人,哪怕对方只是一支商队,于是才想到了这个外援,姜宁的船队在宁海州接上联络之后,便被他调往了大都路附近的内海,也就是后世俗称的“渤海湾”一带游弋。 而在大队人马追着迭刺忽失一行出城时,姜宁也被告知了行程,一路追赶一路调整,辽河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再向前就进入了山地林区,来多少人都不会有作用,就算这样,误差仍然不可避免。因为他们落在了后面,如果不是马贼意外地出现拖住了敌人,迭刺忽失一行早就渡过了辽河。 受到双重打击的那些护卫立刻就崩溃了,大部分直接放下了兵器,少数顽抗的则当场被格杀或是射倒,就连沿着海岸线一路奔逃的蒙古骑兵也不例外,海船上的石炮、巨弩射程非常远,让人有一种无论怎么逃也逃不出去的感觉。 至于姜宁自己的座船,轻易地就碾翻了那条渡船,上面的人在水里呼喊着,箭矢毫不留情地收割着他们的性命,被打捞上来的寥寥无几,其中就有那个体貌特征十分明显的色目胖子,因为刘禹下过指令,这个人,要活的。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费解 “唉。”接到呈报,刘禹叹了一口气,一场原本以为轻松的剿杀变成了强攻,伤亡当然无法避免,他只是个普通人,论打仗还不如李十一这些老军痞,从过程来看,李十一的布署没有什么缺陷,换了他可能会更遭,因为他是当事者,不一定会做到客观清醒。 阵亡二十多、伤者三十多,总数高达五十多人的伤亡已经占了全部人马的近四分之一强,考虑到对手的人数远远超过了事前的估计,刘禹实在是生不出指责的心思,这场战斗是为他打的,但也不仅仅是为他。在信仰没有建立起来之前,维系军心士气的就是兄弟之情泡泽之义,他刘禹的仇自然是大家的仇,这一点无庸置疑,这个年代的人对生死有一种非常超脱的理解,没有人会指责这样的伤亡意义何在?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李十一的全局感在增强,调用姜宁所部不是他的指令,可前者因地制宜地设计了这一切,取得的效果是非常好的。如果没有水军的支援,别的不说,那三十多个轻重伤员就是一个极大的负担,眼下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了,船上本来就配有郎中,所有人都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和休养,没有出现一例战后死亡,这不得不说是个很大的成绩。 姜宁的成长更是显著,光从“威震四海”这个名号就能看得出来,他们不光能在外洋上与鞑子周旋,就是大都门户所在的内海湾,也基本上能来去自如,这说明海图已经绘制得接近了真实的地理情况,相比这一点,船队从一只发展到了十余只都算不得什么了。 “晚霞,如果你在天有灵,看看这些害你的人吧,他们尸首分离,或许永世不能投胎。更有甚者,有的人已经家破人亡,他们的恶行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些始作甬者,一个个都会陆续到来,放到这里,哀求你的宽恕。”这一刻,刘禹分外怀念吃烤串喝啤酒的日子,那种简简单单的快乐,只怕很难再有了。 刘禹的手中拿着一方木头盒子,盒子里的事物已经摆上香案,那是一颗汉人的头颅,尖嘴猴腮,年纪应在四十许。如果李十一的消息没有出错,这个人就是当年的那个拐子,襄阳府中的一个混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死后却得到了不寻常的待遇,元人的最高级别马急递,上面打着水军上万户的火漆印鉴,不料送的却是一个无名小卒的首级。 杀其人、毁其家,背后有什么故事,刘禹并不关心,据之前那人的供述,这条线运作了二十多年,当时襄阳府一带还是宋人的地头,他们就敢勾结不法之徒,掳掠自己的同胞去异国。从暗中下手到明目张胆地抢劫,不知道多少百姓家庭无辜被毁,多少类似晚霞这样的少男少女被卖作奴仆,所以无论手下怎么做,刘禹都不会说什么,死有余辜者就会累及家人,这才是上天应有的态度! 他没有能力解救所有的被害者,但是既然撞上了就不会不管,哪怕让那些人重建时多花费点时间,也会少一些受害之人,他能想像出手下听闻后的愤怒,就算因此冒了些风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鄂州城,元人新设的荆湖行中书省行辕所在,宽大的议事堂上只有区区五个人,平章阿里海牙、中丞廉希宪、水军上万户解诚和他的孙儿新近升了副千户的解呈贵,而立在当中的那一位,则是个头戴笠帽、身穿长袍的蒙古人。 “失踪?什么原因,何人所为,就这么一句话,你让我去呈给大汗?多少天了,这就是你们最终的结论,阿里海牙平章、廉中丞,如果是这样,我回去被责骂不要紧,解家上下......”他停了一会,视线扫过解诚祖孙,接着说道:“你们打算要如何交待?” 被人点到了名,实际上的荆湖前线统帅阿里海牙却没有任何抱怨,他同廉希宪对了一个眼色,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神情中的无奈,可这种事情,是他们愿意看到的么? 难怪对方会生气,全部被俘的人员中一共就只有两个万户,解汝楫这个解家嫡子,事实上的家主,连同嫡孙一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还是发生在自家的地盘上,他们都能想像大汗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可自己等人已经尽力了。就在此刻,两个新到的蒙古人骑军万人队不经休整就直接开进了蕲州,分成数股展开了波斯地毯似地搜索,而在这之前,数万汉军早已经将全州掀了个底朝天,可除了引得百姓骚动难安、搅得各县鸡犬不宁之外,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找到,那两个人连同护送的一个汉军百人队,竟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像从来不曾走过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能说什么?蕲州名义上是在元人治下,可是新得不久,中下层的官吏全都是原来的宋人,谁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心怀异志。再说了,从广济县以东,基本上同大江对面的池州一样,人烟俱无,偏偏案子就发生在两县交界之处,难保与宋人无关,但是宋人要他们父子做什么? “必阇赤长。”还是廉希宪开了口,他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怎么算责任也轮不到他的头上,因此要辩解的话也只有他来说最合适。 “此事确实有些突然,当日发现不对,平章就遣出了大军前往,无奈这帮贼人像长了翅膀一样没了踪影。前线驻军的几个主官被论了罪,当事的广济县被锁拿,蕲州管民万户带塔儿停职待勘府中,是否同此事有关还在追问中,眼下虽然没有多少线索,但也没有发现与贼人有何勾结。” 廉希宪的话是说给解诚二人听的,这种事情,大汗顾忌的也是解家的态度,毕竟人家忠心耿耿为国效力,历经劫难又不知所踪,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交待,寒的就不只是解家一门的心,南征就要开始了,最大的倚仗还得靠这些汉人,总不能让蒙古人自己往里头填命吧。 “解老万户。”廉希宪转到了解家二人的身上,他是行省政事总领,这也算是刑事案件了,自然有处置之权。 “属下在。”解诚脸色平静地答道,从他眼睛里看不出有任何焦急之色,不过身后的解呈贵却发现了,同之前相见的那一次比,这个大父明显苍老了许多,六十许的年纪,发鬓已是斑白一片。 “解万户可有什么不合之人,无论是军中还是朝中。”廉希宪这句话的主语则指的他的儿子,两人都是万户身份,虽有恩荫的关系在里头,可是四处征战的功劳才是最主要的,这也是他们被大汗看重的原因。 廉希宪的话听得解诚一愣,这是再也明显不过的暗示了,趁此机会,将平素里有些看不过眼的人拉下水,无论结果如何,大汗都不会轻易放过,这算是慰抚么?解诚思索再三,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他不能不考虑解家的将来,战事一完,朝堂争斗就会成为主流,那时候,解家的荣耀将变成众矢之的,事情已然如此了,再多结个仇家又有什么用呢。 “诸位上官容禀。” 眼见堂上气氛尴尬起来,解诚赶紧拱手作了一礼,除了后面那个孙儿,这里每个人都位在他之上,人家尊重他,他却不能不讲礼数,因为他心里很清楚。 别看之前的那个蒙古人话说得很重,其实压迫的并不是阿里海牙等人,而是他们解家。这件事人家做到了如此地步,已经是想无可想,他解家如果还是不依不饶,事情闹到了大汗座前,故然大汗肯定会偏向于解家,可那并不是好事,得罪的也不光是平章和中丞,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解诚如果此时还不明白,那也就枉活了这么多年。 “解家一门得大汗及诸位看重,属下等莫不铭感五内,大郎父子出了事,不论是何人所做,解氏都与他们不共戴天。”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扫了身后的解呈贵一下,后者恍若未闻地恭身谨立,一脸地悲戚模样,就连眼眶都是红通通地。 “不过既然蕲州境内搜索无果,为大汗计,属下以为都不宜再大动干戈,若是他们还活着,总会有消息传来,若是不幸......我解氏也只当他们是为国捐躯,那些并无牵连之人,属下在此斗胆求个情,就放了吧。” 他的话让堂上的三人都松了口气,这么关着门,费尽口舌又许下好处地说了半天,不就等的这一刻?解家自己都松了口,就算事情到了大汗那里,他们身上的责任也会小得多,那个蒙古人赞许地点点头,脸上一片和蔼。 “大汗多次说过,解家乃国之栋梁,之前我还不肯尽信,今日得见老万户如此高风亮节,方才佩服。你放心,今日我就会回京,料必不久大汗的旨意就会传来,你家这个二郎,得过大汗亲口赞许,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蒙古人的许诺不要钱似地送出,他说得倒也不全是夸大之辞,这种事情一出,解家无论如何都会得到安抚,最大的好处莫过于给这位二郎加官,反正解家少的是一个万户加一个千户,怎么算都是赚的。 “必阇赤长说得是,虽然解老万户为国分忧,不愿多作牵连,可我这个中丞不会擅罢干休,此事颇为蹊跷,蕲州既然没有,说不准就同宋人有关,我这就行文宋人那边,责成他们全力揖捕,或许会有所收获。” 廉希宪当然不会把话说死,如果真是宋人所为,他们哪里会认,他只是希望用这种态度去压迫对方,哪怕交出几个替罪羊也好,从心底里讲,在座的除了解氏,没有人认为那些失踪的人还会活着,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再次谢过之后,解诚带着孙儿告辞出府,他的大营就在鄂州城外的汉水边上,而解呈贵则要返回襄阳府去,跨上自己的坐骑,解诚深深地看了马下的孙儿一眼,此时他的表情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平静,仔细地看甚至有些愤怒在里头。 “那些日子,你身在何处?”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解呈贵一震,不知道哪里被看出了什么,他一边装作回忆一边作出一个悲切的表情。 “孙儿不知道大父在说什么,若是大父心中有疑,那无论说什么也没用,孙儿的行踪,军中自有记录,大父可遣人去查,但有不实之处,任得你处置便是,孙儿决不敢有任何怨言。” 解呈贵越说越是激动,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个被冤曲又无法申辩的孝子形象,解诚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晌,终是一言不发地策马而去,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因为那真相很可能是他承受不起的,同样的,解家也承受不起。 “走!回家。” 看着大父绝尘而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尽头,解呈贵收起了之前的表情,慢慢地嘴角上翘,露出一个讥讽的眼神。他其实根本不怕解诚知道什么,事情到了这个样子,自己成为了长房唯一的继承人,他还有得选择么?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解呈贵不相信他会冒着全族失宠的危险,那样的话他才是解氏一族的罪人。 阿里海牙比他们要晚走一刻,他要回的是阳逻堡驻地,那个蒙古人却推掉了廉希宪的盛情挽留,执意要与他同行。阿里海牙心里当然明白,作为大汗的心腹之人,他这次前来,绝不会是为了处理人口失踪之类的烂事,至于是为什么,自然也不会蠢得直言去问,两人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阿里海牙平章,你方才一言不发,是不是另有隐情?”蒙古人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上路就问起了方才的事,可是阿里海牙却显得有些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隐情当然是有的,张弘范的消息早就到了他的案头,其中的推测让他根本不敢上报,要说什么?自己人狗咬狗,还弄得尽人皆知,大汗听了会怎么想,因此,之前他没有说话,而眼下,阿里海牙略一思索,就有了主意。 “严忠范此人,必阇赤长认得么?”阿里海牙的蒙语还算流利,可他依旧选择了汉话,因为越是深入,就越是能感觉汉话的魅力,有些不好言明的东西,用汉话表达起来会更方便,对方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此次前来就有查问的意思,这个人不也是失踪的?”蒙古男子有些疑惑,严忠范同解氏父子一样,也是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没了踪影,消息传回京,严家上下都难以相信,他看了看阿里海牙的表情,心里突然一动。 “平章是说......”阿里海牙点点头,这件事情当然不会瞒他,告诉他也就是将来说给大汗听的,都是汉人世家,都是朝廷高官,处置起来都不会那么简单,当然这是大汗要考虑的事,他们只需要将所知所想传达上去就可以了。 阿里海牙同他一起并马而行,两人都没有加鞭,看似任马儿自己走,实则暗自掌控着方向,这并不比飞驰更容易,阿里海牙见识了对方的功力,这个男子虽然不是怯薛,却是掌着宫中宿卫的,简单地说那些骄横无比的怯薛歹都是在他的掌管之下。 “......事情是张弘范查出来的,他没有偏向任何一家,不过这些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可以说都只是推测。必阇赤长要我拿出什么证据的话,请恕阿里海牙做不到,正因为如此,事情我才没有上报,你这次回京,请将我的话带给大汗,以陛下的睿智,应该能看出点什么。” 阿里海牙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真相究竟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两家哪一个更有理,只有大汗才能评判,他们这些臣子,最不愿意碰的就是类似这样的事,蒙古男子一听也觉得十分为难,因为没有任何实据,大汗会相信么?如果相信了,要怎么处置,这些都要考虑进去。 “这件事我会禀明大汗,你也不必忧心,倒是乃木贴儿那厮,到你帐下也有几个月了,他没给你惹事吧。”男子状似无意地问道。 “你说呢?” 听他提到这件事,阿里海牙就没有好气,他实在不明白,大汗为什么要打发这么一个人到这里来,明说是在自己帐前效力,可谁能真正去调遣他,再说了,他能干什么?专门扰民么。 不过一个百户,其实并没有放在阿里海牙的心上,如果他犯了军法,自己说杀也就杀了,大汗不会有任何的怪罪,这一点阿里海牙很清楚,可是任何事情哪会那么简单,自己身为数十万大军的统帅,又在这前线之地,君王突然给你派了一个职务不高却是身份特殊的人来,任谁心里都会犯嘀咕吧,难道其中没有监视之意?阿里海牙并不敢再多想,联想到这个形同钦使的男子亲自发问,言外之义就更不必说了。 “阿里海牙,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说透吧。”男子轻声说道,阿里海牙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心里一愣,随即就是一震,他当然是个聪明人,上下一联系就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大汗要......”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男子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但言辞却是不容置疑地。 “我什么也没说。”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大鱼 “补要吓我!” “老子没功夫吓你,一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军士横了他一眼,这个身材不高的蒙古人似乎有些身份,穿得要比其他人好些,被灌了一肚子水之后拖上了甲板,嘴里就一直嚷个不停,他那二把刀的汉话听得人蛋疼,军士感觉他要再这么烦人就直接用刀把子敲晕算了。 脱不花听了他的话差点没直接翻白眼,没文化真可怕,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怎么就是听不懂呢?没奈何,事关自己的性命,他只能边比划边嚷嚷:“不稀吓,稀虾!”,军士愣愣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做着抹脖子的动作,这才恍然大悟。 “想死啊,还要刀?自己跳到水里去呗,狗鞑子就是麻烦。”脱不花这回是真得翻了白眼。 辽河上停泊着几只高大的海船,桅杆上的硬帆已经降下,沉重的铁锚被扔进河底,将船只牢牢地拉住。渡口的吃水不够深,它们没法直接停靠,只能这样泊在河中央,然后用船上的小舟一趟趟地来回运送。 “那些挂了彩的弟兄们暂时先送到你的寨子里,待伤势好些再说,所有被俘的除了那个色目人都归你处置,杀也好囚也好,你瞅着办吧。” 河岸上,李十一同下了船的姜宁站在一起,看着他俩的手下忙忙碌碌,这一仗的结果有些侥幸,让李十一得到了许多经验和教训。也提醒了他,在鞑子的地盘上做事,无论怎样的小心都不为过,稍有不慎就会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阵亡的每一个军士他都认得,其中甚至还有最早跟随刘禹的那批老兄弟,因此心情就不怎么高兴。 “余下的人里面,雉姐儿同大部分弟兄跟你走,把他们放到直沽口,那里有自家人接应,到大都城不过一日功夫,那个色目人是侍制指定要的,中途喂他些吃食,莫要饿死了。” “怎么你不一同回去?”姜宁有些诧异,事情已经办完了,目标基本上达成,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还有些旁的事,可能要用到你的船队,这一带海岸你熟不熟?”李十一没有正面回答,姜宁当然不会追问,不过对于他的提问,姜宁取出身上的海图,指了指这附近。 “大致上没有问题,你想去哪里?” “某不坐船,从陆上过辽河,是元人的东京路,穿过这一带就会进入林区,某此去要同当地人打打交道。若是有需要,你能不能派船循此江而上,就像今日这般前来接应?” 姜宁看着海图沉默不语,海船入内河不是不可能,但是在不熟悉航道的情况下极易搁浅,因为江河没有大海那般深。此次入辽河,他也只敢到到这入海口不远的地方,再上去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李十一说的那条江他知道,同后世的名称一样,叫做鸭绿江,原是在高丽的境内,元人征服高丽之后,这一带被划了出来,这条江的上游居住着许多游民部落,大部分是女真人,也有别的族人,估计就是李十一口里的当地人。 “不妨事的,某只是去同他们做生意,收购些山珍、皮货之类,卖些布匹、铁器与他们。这是商队做惯的一条线,有熟识的老人领着,出不了什么事,回程的时候,坐船会快些,到那时你再来接某便是。” 事情还没有定论,李十一当然不会全都说出来,姜宁也不疑有它,前者的公开身份就是商栈的大掌柜,眼下已经到了收皮货的季节,这么做也是应有之义,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李十一的请求。 再想要说点什么,突然被一个吵吵嚷嚷的声音给打断了,两人转头一看,都是哑然失笑。 “恩公,恩公。” 马贼头子老北风被他的两个手下搀住,围着雉奴不停地打着转,嘴里的称呼让人哭笑不得,雉奴都不知道如何回应他,有心撇开脸不理他吧,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这厮好没理,乱叫唤什么,起开。”打着吊带的老狗子没有随伤员上船,他认为自己还能站着,就不需要被人扶着或是躺下,看到这种情形,果断地肩负起自己的职责,插到了马贼头子的身前。 “好汉恕罪,某等只是想表示谢意,若不是恩......娘子今日相救,某和这些兄弟今日就要栽在这处了。”老北风推开两个手下,抱拳唱了个诺,雉奴回了他一个军礼,却没有答话,她的心思很直爽,救他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并不是在意这些人的死活,在她心目中贼人就是贼人,并不比鞑子强到哪里,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 老北风的感激是真诚的,他同人家素不相识,人家却是舍命来救。那个黑煞神的功夫他是亲身领教过的,自己在他手上一回合都未能撑住,而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娘子,居然能全身而退还伤了他,识英雄重英雄,他只是单纯地想结识一下。 “这位当家的不知如何称呼,在下姓姜,某看这位娘子有些累了,不如咱们亲近亲近,别处说话去?” 姜宁拿出绿林的做派,一手将老北风揽了过去,同时朝雉奴打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脱身,两人一直没有功夫说话,不过雉奴会搭他的船返回,一路上有的是机会,姜宁并不着急。 “阁下就是威震四海的大当家?想不到今日得见,某家报号‘老北风’,姓名不瞒大当家的说,是某心中之耻,早已忘了个干干净净,绝非在下拿大,还请姜大当家的见谅。” 这个马贼头子说着一口略显怪异的北地汉话,一头乱发用带子扎在脑后,两鬓却剃得透亮,这既不是蒙古人的做法,也并非女真人的头样,姜宁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当下也不计较,哈哈一笑,两人就朝着李十一那头走去。 “这位是李掌柜,在大都城做着买卖,今后这条线上,还请当家的高抬贵手,当然惯常的孝敬,是断断不会少的。”姜宁拉着他给李十一介绍道,老北风一听就连连摆手。 “大当家说笑了,若无你等施援,在下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什么孝敬不孝敬地今后再也休提,看得起在下的,来去的时候打个招呼,某家亲自送你们过境,若能稍停两日让在下做个东道,那就是天大的面子了。” 开玩笑,老北风现在都还没搞清楚,这个所谓大都城做生意的掌柜,怎么会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汉人骑军?为首的几个还是正宗的百户装束,在辽东的地界,有哪个商人敢这样穿,那只能说明人家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 他虽然是个马贼,可也不是什么人都抢,大部分时候他针对的都是有油水的西域豪商,而附近走惯了的商队则以收取过路费为主,那样才能保证细水常流,同时也不会引起官府大规模地清剿。至于这一次则是中了人家的算计,哪曾想买通的内应会被识破,还反过来设了一个陷阱给他,更没料到的是,对方并不只有一百来个护卫,更是埋伏了多达五百以上的蒙古骑军,这才让他们吃了大亏,事后点算下来,三百多马贼只余了不到八十个,其余的都变成了这红土里的一份子。 “当家的客气了,某家与那个色目人有些旧怨,眼见有得便宜可赚,便趁火打劫了一把,恩不恩地也莫要再提起,能与当家的交个朋友便是某的幸事。姜大当家的有事须得返回,不嫌某叨扰的话,想去当家的那里讨一杯水酒吃,不知可否?” 李十一的做派是真的像个商人,说话滴水不漏,但是老北风何等机警,所谓讨酒吃肯定是假,只怕有什么事要麻烦自己才是真。可是方才大话已经说出了口,此刻也不可能收回去,他只能盼得对方的要求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当下拍拍胸脯就爽快地应了下来。 不过对他来说,能交结一个有力的汉人势力,也是求之不得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再说对方的商人身份也是很有用的,马贼抢来的东西大部分都不能吃喝,全要靠这些商人才能换成自己所需要的事物,就这一点来说他也不会拒绝。 此行李十一并不打算带上太多的人,他更关心的是大都城里刘禹的安危,这一趟离开怎么也得十来天,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故都说不准。因此雉姐儿等人需要马上回去,姜宁心里也很清楚,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战场,不得不说这一战还是有所收获的,战场上多了数百匹无主的战马,其中还包括了迭刺忽失那匹神骏波斯马,以及十多匹高大的大食马,遗憾的是这些马都有着明显的特征和印记,李十一他们不可能拿去在北地用,只能便宜了那帮马贼,不过那匹波斯马却被老北风死活地推给了他,李十一便半推半就地收了下来,他准备留给刘禹将来用,暂时就寄放在姜宁的那个岛上。 “某这就走了,掌柜的多保重。”收拾停当,姜宁抱拳冲二人笑笑说道,没等李十一客气两句,一条小舟从海船上放下来,上面的人远远地就冲他们招着手,将将靠上河岸,那人就冲下了河,李十一认得是一直给他们带路的老丁头,心中不禁有些困惑,这是一个看着很稳重的人,什么事才会让他变成这样子? “李......掌柜,大......大鱼,大.......鱼。”老丁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句,听得三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顺着他指的方向,难道在河里? 正文 第七十六章 证实 老丁头嘴里所说的大鱼当然不会是辽河里的鱼,他方才奉了李十一的命令上船去挑人,除了那个色目胖子,余下的落水被俘的人里头,就这个蒙古人有点像是色目人的亲信。于是他上前将人拍醒,先是用突厥语然后换成了蒙古话。脱不花愣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一把就抱住了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谢天谢地,终于有个正常说人话的出现了! 同姜宁一块上了船,李十一一眼就看到了老丁头说的那个蒙古人,身材不算高,留着一撇八字胡,两腿战战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全身湿透了在发冷,就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家伙,会是什么大鱼?他心里头有些嘀咕,不过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重视起来。 “头儿,他说他和那个色目人不是一伙的,他打西北来,是个什么大汗手下的官,什么大汗?海都,他愿意出钱把自已赎回去,价钱随我们开。”老丁头一边听一边翻译,他其实也是个二把刀,不过磕磕碰碰的大致的意思还是听懂了。 西北、海都,李十一没有听后面那些话,这两个关键词让他立刻明白了,事情比他想像的还要神奇,这人的确是一条大鱼,不过是肥鱼还是鲨鱼,就要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宁哥儿,还要耽误你一时半刻,帮忙找间清静的舱室,某要与他说说话。”根据李十一的要求,姜宁很快领他们去了船尾的一个大间,里头陈设很简单只有床和桌子,三人进去之后他就退了出来,反手带上了门。 “你说你从西北来,有证据么?”时间紧迫,李十一也不想同他废话,很直接地问道,脱不花不需要人翻译就能听懂,他只是自己说的时候有些废劲,闻言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从腰间掏出了一根带子,一头系在腰带上,另一头是个小小的金钮。 “他说这是他的印信,可以用来证明。”可惜的是,歪歪曲曲的蒙古文字不但李十一看不懂,就连老丁头也不会,他只会听和说不懂写。 “你此行所为何事,在大都有人接应么,那些人都是你带来的?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你同那色目人有何勾连,他打算如何助你。” 李十一的问题全都是在验证此人的身份上,只有确保了这一点才能谈其他的事,这里是辽东,照理来说西北过来不会是这个方向,他们绕上了这么大一圈,难道就是为了帮人打马贼? 脱不花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全都在这个汉人身上,对于这些问题他当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只是心里头有些打鼓,这些人都是汉军,他们会不会将自己交给忽必烈?他是海都的近臣,身上的秘密可不只那一点,到时候只怕想死都难了。 “你大可放心,在证明你没有说谎之前,我们不会杀人的,不过要委屈你一阵子。他们会送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呆着,一旦我们查实了,就会放你出来,到时候我们再来谈赎金的问题,在这之前你和你的人都不会死,明白吗?” 对于他的辩解,李十一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他们是为了绕开元人的封锁才会转道漠北,兜了一个大圈子到的这里,按照约定在锦州城里同迭刺忽失接上了关系,至于攻击马贼则是后者临时起的意,因此不光是马贼没有想到,就连一直吊着色目胖子的李十一他们也被迷惑了,这才造成了辽河边上那场激烈的厮杀。 “他想求咱们一件事。”李十一问出了想要的东西,就打算离开,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还没跨出门口,老丁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转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蒙古人。 “无论如何,请不要将他们交到元人手里。”老丁头一字一句地翻译过来,李十一听完没有任何表示地走了出去。这件事他做不了主,所以也给不出什么承诺,只能保证在他返回大都之前,这些人还会活着。 二层的女墙后面,雉奴有些新奇地东看西看,她不是没有坐过船,可这种大海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魅力,船上的许多军士都认得她,一见之下纷纷上来打招呼,感觉就像回到了军营之中。 “那一箭是谁发的,这么远,可不容易。”雉奴攀在女墙上,指着下面甲板上的一架床子弩说道,正是那一射打掉了敌人顽抗的决心,让所有的人印象深刻。 “还能有谁,我们船主呗,别看这距离有些远,可是江里不比海上,没有那么大风浪,射出去的箭自然有准头。你是没看到,那日里咱们同一伙贼人打,风高浪急,船儿忽上忽下地,人都站不稳当,就莫说作战了,要不是当家的一箭将他们的大桅射倒,最后胜负如何都难说哩。” 雉奴当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当下就没了言语,任那个军士在耳边乱吹,种种危险处要比本人说得多得多,无意中一回头,一束关怀的目光就对上了视线,姜宁笑着走上前,将那个大吹大擂的军士一脚踢开。 “滚蛋,别听他胡说,都是没影的事。”将人赶得远远地,姜宁双手攀着木头垛子,雉奴倚在女墙上看着他,眼神里平静无波,她看得出来,这些军士是真心地拥戴他,而在军中,除了实绩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你得到这些,姜宁所付出的可想而知。 “怎么样,没伤着吧。”姜宁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转头看她,他的侧面同老爹已经有了几分相似,颌下粗壮的短须让他平添了几分豪气,刚毅的线条隐隐成形,晒成了古铜色的肌肤上伤痕累累,这些都显示了一个男子的成熟。 雉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着,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她很感激姜宁的及时出现,让那个害死了姐姐的元凶没能逃脱。可是除此之外,她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姜宁几乎每一次看到都会有所不同,而自己呢,她觉得从来就没有变过,这感觉太复杂了,让她无法判断好还是不好。 “一会你去我的舱里住,只有你一人,进了海里会有一些颠簸,若是觉得不适的话不要硬撑着,船上有郎中,让他给你开些药丸,吃下去肚子里会好受些,就算再不想也要吃些食物下去,否则会受不了。不过几日的路程,忍忍就到了,想当初......”姜宁还在絮絮地说着什么,不防被雉奴一下子打断了。 “宁哥儿。” “嗯?”他转过头看着雉奴,露出一个和熙的笑容,就像这九月里的阳光一样,照在身上热腾腾地。 “多谢你。”雉奴还给他一个笑容,姜宁分明在她的大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那些东西是从来没有过的,为此更让他多了几分心疼。 “李十一下去了,咱们也要走了。”姜宁转过头,面向船头站直了身体。 “弟兄们!”他大吼一声,让所有的军士都看向了上面。 “拔锚、升帆,我等......回家!” 军士们轰然应诺,一大群人喊着哨子将沉重的铁锚扯了出来,同时巨大的船帆被升了上去,在风力的作用下,大船缓缓开始转动,李十一驻马立在河岸边,手里拿着那个蒙古人的金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远去,心头若有所思。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遣送 “龙图阁侍制、中书舍人、赴元和议祈请正使臣刘禹谨奏:臣奉诏出使,自德祐元年八月始,至二十七日方入城,风尘苦旅不辞王命,披星戴月岂惮辛劳,然元人不以臣尽心竭虑,极至敷衍塞责之能事,国书上呈已近旬月,仍无丝毫音讯传来,臣别他法,唯有......” 大都城中驿馆二层楼间,刘禹的居屋内,一位青袍文吏正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他当然不是刘禹。其本人正在窗前负手而立。文吏书写完毕,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放下笔墨,拿起纸张轻轻吹了一口,起身来到了他的旁边。 “中书,奏书已拟定,你给看看,可有不妥之处,下官好再改改。”刘禹接过来随便扫了一眼,基本上只看了个大致意思,他连错没错字都挑不出来,哪还有什么意见,装模作样一番之后,就递还给了他。 “就是如此吧,封好后立即发出。”刘禹没有回头,从这扇窗子看出去,侧面远处是元人新修的皇城,偶尔有宫阙的影子浮现出一个边角。那是毫无疑问的汉式风格,飞檐上蹲着吉兽,那是千年传承积淀下来的,象征着威压天下的权力,元人想籍此做什么,是显而易见的,可惜的是,这已经被历史证明是最为行之有效的手段。 “中书,封好了,要下官去叫人来么?”文吏拿着封好的大信封,站在他的身后,声音有些怯怯地,刘禹回身接过那个信封,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书桌前。 文吏跟在他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烛台,然后取出一枚火漆,在烛火上反复烧烤,直到表面开始熔化,才小心地粘到封口处,然后取出自己的印章盖了上去。 “你在枢府?所居何职。”就在文吏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了一句问话。 “下官忝居编修之职,中书当日过府时,下官还曾见过你,只是中书未必记得。”文吏苦笑着说道,他不过是个正八品的编修,而刘禹当日任的是五品的都承旨,而且一日都没有去坐过堂,唯一去的那一回还是转职,哪里会记得他这么小小的吏员。 “此奏就交与你了,一会我会交待杨虞侯,让他派遣两个军士相随,不是什么急务,你们一切如常行路即可,时候差不多了,下去收拾一番就起程吧。” “中书的意思是让下官......”文吏拿着手上的信封,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说话都有点颤抖,这虽然是他的愿望,可一旦达成了,就像是做梦一般地不真实。要知道使团中那些个随员,他的官职没有优势,年龄也没有优势,怎么突然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呢。 从到达大都城的第一天开始,刘禹就遣了随员以报信的方式返回,这是正常的外交行为,元人自然不会阻止。到今天算起,已经是第三批了,每回都是一样,一个随员带上两个军士,开始大伙还不怎么在意,到了现在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刘禹在变着法地在做撤离呢。 按正常的行程看,回去大约要一个半月左右,走得稍慢一点,就是两个月以上的时间,等到了临安府,朝廷也不会再让他们返回去了,因为事情无论是何种结果,都肯定结束了。待在这样的虎狼之国,对方又在明目张胆地做着战争准备,他们这些身在敌国都城的使臣们,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想想被自己人扣了十多年的郝经就可以知道,元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你家中有老母幼子,娘子又怀着身孕,让你先走,本官早有考虑,不过放到了今日,也算适得其时吧,一路上好生保重,到了京师。”刘禹摆摆手制止他的感激之语,接着说道:“与本官的府上传个话,就说这里一切都好,叫他们不必担心。” “中书......这......下官......”文吏有些语无伦次,面上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论年纪他比这位刘中书还要大些,平时里与同僚议论,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太高的评价,没想到这一番接触下来,为人中正平和不说,对上对下都十分照顾,眼下又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们先行离去,不吝于救了他们一命。 刘禹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不必如此,实际上不光是他们这些随员,就连杨磊手下的殿直也十分感激,因为他们同样有家有口,并不愿意白白牺牲,能有机会返回哪会不乐意,而在刘禹的计划里,那些家中独子或是负担较重的都排在了前头。 这样回去,事前要在元人那里开具通关文堞,才能凭此在元人的驿站中歇息和换马,当然还有顺利地通过各处关隘,否则便只有暗中行事,那是万不得已才会使用的办法。 “人走了?”文吏下去不久,杨磊就走了上来,房门没有关,他直接进了房中,刘禹见他满腹疑问,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于是先出声说道。 “嗯,挑了两个新婚不久的,还没留下种,弟兄们都没有异议,这会出城,赶得快的话,今夜里应该就能过滹沱河。” 刘禹一听他的话就有些不尽不实,这种事情关系自家性命,怎么可能没有争议,不过是他威信高硬压下来罢了,只是不管怎么选都是人家的事,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实在不行,只能是抽签子了。 “中书,你打算何时走?”杨磊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听得刘禹便是一愣。 “我暂且走不了,老杨,你可能也得晚一些,若是你走得过早,那些弟兄们就会心散了。”他以为对方是拐着弯打听自己的安排,却不料杨磊听了之后便是摇头不只。 “中书说哪里话来,杨某身为一团总制,岂能言走?不过下一回,能不能将雉姐儿劝回去,某是说不动她了,中书的话她也许会听。” 原来如此,刘禹却无法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要是劝得动她,当初就不会让她来了,可人家还是跑来了,你又能怎么办?这世上能用强的,估计也就金明一个人了吧。 再说了,一切真相她都已经知道了,如果这个时候逼她回去,难保路上就会出什么变故,襄阳府那里还有一个始作甬者,刘禹怕她会直接找过去,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样的话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的好。 杨磊见他没有说话,便已经知道是什么答案了,两人男人相对苦笑无言,实在不行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然这样的名额,作为副使的吕师孟是不会去争的,他在看到了这一切之后,也学着刘禹换上了一身常服,悄然来到城中一处院落中,而在此等候的,正是他的老相识,元人的礼部尚书廉希贤。 “恭喜尚书得偿所愿。”吕师孟进门就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赤金虎符在把玩,以为是新近赏下的,上前恭贺说。 “坐吧,那人在做什么?”廉希贤也无意同他解释什么,淡淡地招呼了一声,这里是廉家的一处产业,地方不大,但胜在清静,用来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正好。 “今日又发遣了一人回去,说是你们有意拖延,他要向朝廷问计。”明面上这个理挑不出什么来,元人现在的确没有见他的意思,要见不过就是为了谈和约之事,可眼下那张纸在大汗的心里还有用么? 虽然那一天廉希贤有意提到过,但显然并没有放在大汗的心上,甚至都没有让他去劝说一番的打算,廉希贤没有再进宫去追问,因为他亲眼看到了整个朝廷是如何地忙碌,战争的车轮已经转动了起来,根本不是哪个人能逆转的。 而那个人似乎也有了明悟,这么频繁地将人遣回去,肯定就是在做着最坏的打算,那么他自己呢?廉希贤很有兴趣知道,真的面临生死关头,他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镇定。 “这几天他外出没?” “前些日子倒是出去得多,这两天都在驿馆里,哪儿也没去。”吕师孟只知道他出去却不知道他去了哪,廉希贤知道他去哪儿了,却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是有意还是无意。 表面上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逛了城中各种热闹之处,在几处酒楼上用了酒菜,甚至还去了一处青楼看热闹,十足一个瞧新鲜的外地人做派,可事实真是如此么?廉希贤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敢肯定。 那一次在临安城的钱塘驿,他主动找上门,说得似乎话里有话,让廉希贤一直不敢大意,那就是朝中是否有高官与之相通?但是这些天一路跟下来,并没有发现暗通的痕迹,同时用饭的那些人当然会有某个高官府里的下人,可是范围之大,根本无从下手,廉希贤这才将吕师孟找了来。 “你先回去吧,注意盯着他,一有消息即刻来报。”问了一会儿,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廉希贤也就没了兴致,想要打发此人回去,吕师孟却有些迟疑的样子,一付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你也想走?”廉希贤顿时就有些不悦。 “不不,尚书误会了,某是想问问,下官的事,尚书可向陛下说了?” 吕师孟连连摆分辨道,廉希贤明白他的意思,这个陛下指的是城中的大汗,而不是南边的小皇帝。 “陛下已有耳闻,放心吧,你吕家为大元所作的一切,都会得到应有的回报。”廉希贤拍拍他的肩膀,温言说道,后者一听眼中就发出了光彩,有如饿狗闻到了骨头的香味一般。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勾结 “锦州?” 老北风听到李十一的说辞,差点没跳起来,他没想到对方提出的要求,居然是攻打一座重兵把守的城市,准确地说不是攻打,而是偷袭,可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这时的锦州不同于后世,自唐时以后,整个辽东就先后落入了契丹人、女真人和蒙古人之手,随着战乱的频仍,人烟越来越稀少,此时不要说同中原相比,就是偏于一隅的高丽都有所不如。 然而老北风本就是这一带的豪强,城内驻扎着一个汉胡杂处的千户所,他在最盛之时也从未想过去打那边的主意,更何况是这新败之后。虽然带去的三百人马不是他的全部,可大部分都是跟随多年的老兄弟,这份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他还想着要躲被窝里舔舔伤口呢,谁知道这位李掌柜一出口就是惊人之语,直叫他喘不过气来。 李十一端着一个粗瓷大碗,里面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茶,不过是白水而已,他眉头微皱地小口抿了一下,就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开始打量这处的陈设。说实话,这样的土匪窝子他还是头一次来,那兴致勃勃地样子,倒好像是真的。 此处位于松岭之内的一处山凹中,虽不是十分险峻可路却是极难找,进来的时候人家根本没有蒙住头脸,李十一当时还以为是对自己的客气,没曾想走过一遍他才明白过来,就那个绕劲,自己只怕根本就走不出去,四周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参天大树,完全没有任何地参照物。 不过这处议事厅倒是显得很简陋,没有什么牛b轰轰地虎皮大椅,当中摆着一张粗木方桌,上面的树皮都没有刮干净,显然是粗制乱造的产物,四壁插着几支桐油火把,屋角放着一些弓矢刀牌等物。 “李掌柜是说真的?”看到他这么一付悠闲的模样,老北风疑心更甚了,忍不住出口相问。 “大当家的,在说这事之前,李某有个疑问不知道能不能提?”李十一将视线收回来,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笑了笑。 “掌柜的但讲无妨。” “那李某就不客气了,此番出去,大当家应当是乘兴而往的吧,寨子里的弟兄无不翘首以盼,可结果呢,某不说也罢,如此下来,于大当家的威名可有益处?” 李十一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了,绿林之中都是强者为尊,顺风容易逆风难,他相信任何地方都是一样,打了这么大一个败仗,怎么可能让人心服,老北风闻言眼神就是一暗,显然说到了他的心里。 “既然如此,李某就直言了,大当家眼下需要一场胜仗,若是能在这锦州城中干他一票,最后满载而归,那还会有谁计较之前的事?”李十一左右看了看,放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说句难听的,少几百个人,不是也少了许多分钱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那句打动了他,老北风的眼神突然有了光彩,人家这么劝说,那就说明有了一定的把握,对方说得没错,他现在的确需要一场胜利,越大越好。 “可是......”老北风的心动了,他现在想知道的是,李十一打算让他怎么做。 “大当家有意,那在下就可分说了,锦州城并不算大,但要是强攻是肯定不行的,城中有多少兵马你比我清楚。但你不清楚的是,鞑子正在四下调兵,城里原来的那个千户所已经开拨去了大都,剩下的戍兵加上衙门里的差役还不到五百,且多是步卒,由一个蒙古人的达鲁花赤领着。” 李十一胸有成竹地为他分析着,这些数据都是来之前刚刚收到的,他先将眼前的形势摆给人家听,打消后者对于鞑子兵力的忌惮,见老北风渐渐产生了兴趣,才把事先预定好的计划说了出来,老北风听完了只感到一阵惊讶,如果真像李十一所说的那样,还的确有成功的可能,但是...... “大当家是不是想说,既然都算到如此地步了,为什么某不自己去做,反而平白无故地将这份大礼送上?”见他迟疑不定的样子,李十一干脆帮他说了出来,老北风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他也想听听对方会怎么说。 “原因很简单,你是马贼,而某是官军,这件事,马贼做得,官军做不得。” 李十一的话很直白,他需要一个伪装,当然也不算是伪装,因为对方是货真价实的马贼,就是这件事情要看上去为马贼所为,不能让人联想到别处,如此而已,说不好听地就是官匪勾结。 老北风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种说法,不过仍没有一个准话,他在担心什么李十一猜到了,却不打算再代他说出来,事情总要分个主动被动,强扭的瓜儿也不会甜,他相信对方是个聪明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掌柜的,你如此推心置腹,某家也不是不识好赖之人,可毕竟关系到寨子里数百个兄弟们的性命,不得不谨慎一些。某这条命是掌柜的所救,就算丢给你也是无妨,可还有旁的兄弟,他们未必会如某一般想,话有些不中听,掌柜的莫怪。” 过了一会儿,老北风先起身告了个罪,再低着头轻轻说道,话没有点透,但意思出来了,相识不久,人家不敢就轻易相信他,正因为他们是官军,李十一也不以为忤,这是实情,任谁都会这么想,万一是个圈套那就是一网打尽了。 “那依大当家的意思,李某要如何做才能取信你手下的这些兄弟?” “这个容易,某斗胆请掌柜的一同前往,尊屈扮作某的左右,如此事情便可成了。” 老北风面上有些为难,话说完了也不敢看他,这个要求的确有些无礼,他生怕对方一言不合便拂袖而去,生意做不成也就罢了,忘恩负义的名声可就传开了,他老北风丢不起这个人。 “呵呵,你倒是好打算。”李十一笑了笑,果然不出他所料,对方的意思就是拿他当人质,如果顺利就算了,不顺利他就是刀下亡魂。 “也罢,事情是某提出的,你有疑虑也是平常,就依大当家之言,不过城中所得,某只要那个色目商人的全部货物,别的都归你。” “一言为定。” 老北风嘘了一口气,赶紧应承下来,锦州城是货物集散之处,南来北往的商客都在城中设有商栈,那个色目人的货物虽然不少,可相比全城的就是另说了,自己已经占了便宜,至于得罪那些商家,此时他还顾得上那些?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迁怒 辽东的夜有些自己的特点,暮色将近的时分,天空还是一片蓝白色的模样,四周的黑色就像帏幕一样升了起来,日头悄悄地隐去,将最后一片云彩染成金色,就着这点余光出窝的马贼们,挨到山边的时候,上空已经是繁星点点。 “月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 换了一身装束的李十一同老北风相视一笑,他真如之前所说的扮成了马贼,带着几个手下跟着老北风,让后者放心了不少。干脆一咬牙将寨子里能用的都派了出来,成败就这一锤子买卖了,再要出了事,就直接散伙得了。 辽人所建的锦州城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城墙最近一次修葺已经是五十多年的事了,由于地处辽东的缘故,并没有太大的战争风险。当然正如李十一说的,再烂的城垣也不是他们这样的马贼能撼动的,因此城墙上的守卫虽然谈不上松懈,也并没有多严密。 “什么人?”城头上一个军士就着火把的光亮往下瞧,城门刚刚才关上,要是真有什么没赶巧的,能通融的还是要通融,毕竟这一路大都是客商,进进出出地谁不会打点一二? “不认得?叫你们百户来说话。”城下的人影绰绰,后面人的还堆着大车等物,看样子像是一行返回的商队,眼下是收货季节,这种事情不少见,听到来人的口气很大,军士不敢怠慢,当下就将守门的百户找了来。 “吴管事?你这是打哪来啊。”一个百户装束的汉军在城头瞅了半天,才勉强将人认出来,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他们明明是前两天才出的城,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迭刺老爷谈成了一笔买卖,我等连夜回来取货,老王,赶紧的吧,一会还得赶路呢,放心少不了你的辛苦钱。” 百户见是熟人,原本就没有多少的戒心完全放下了,迭刺老爷是什么人?大都城里的豪商,在这个小小的锦州城里,是高得无法企及的存在,连管民千户和达鲁花赤都对此人客客气气地,他一个小小的军头哪敢得罪。 城门打开的一瞬间,吴管事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他知道自己这是干什么,可是有什么办法,自己的东家落在了人家手里,自己的命又被人家捏着,稍有个不对,后面的人就会取他性命,结果迎出来的百户看到的就是一张略显僵硬的脸。 “我说老吴,不就是赶个夜路嘛,看把你愁得,还以为死了老子娘。”王百户自以为开了个很幽默的玩笑,没想到吴管事听他这么说神色就是一黯。 “对不住了,老王。”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王百户一时没听明白,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不过再也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了,商队的人见到城门大开,守兵毫无防备,当先的一个“唰”地抽出长刀,双腿一夹,他的坐骑猛地跃起前冲,将一个猝不及防的守兵撞倒,手上的长刀顺势挥出,王百户瞬间就变成了一具无头尸身。 “北风!” “狂啸!” 大队的马贼一边高喊着口号,一边从洞开的城门杀进去,为数的守军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反应过来,便纷纷被砍倒在地,没死的则亡命地四下里逃窜。马贼们也不追赶,顺着大街一冲杀,同时将手上的火把扔进了临街的房舍里,不一会儿,就燃起了冲天大火,伴随着百姓们的逃命和呼救声。 “马贼进城啦,大家伙快逃啊!” “是老北风,亲娘哎,跑吧。” ...... 黑夜里,恐惧会被无限放大,原本人数还占优的守兵也跟着崩溃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精锐,哪会有什么与城携亡的决心,来的可是凶名在外的马贼,不跑难道等着入伙么? 李十一带着人找到迭刺忽失在城中的商栈时,城里已是一片混乱。好在这本来就是他们的目地,将人吓跑就可以了,没必要赶尽杀绝,至于其中有多少人在逃跑的时候被撞倒又或是踩踏,那就没有办法了,贼就是贼,你不能指望他们会有多守纪律。 “赶上这些大车,咱们走。” 按照事前的约定,迭刺忽失存在这里的货物都归他所有,这些东西是前者打算用于贸易的,可惜如今都便宜了李十一,这一趟进山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带,有了这些货物,对于完成刘禹交待的任务是十分必要的。 至于这锦州城,李十一估计是完了,大火被风一吹,已经有绵延之势,黑夜没有人来救火,不用烧到早上,全城就基本上没了,这对他来说不过顺手为之。因为这里除了是个商运中转之地,还是鞑子的重要枢钮,能给忽必烈制造一点麻烦,他又怎么会放过。 带着手下的人推着大车向着辽河的方向进发,李十一没有再去找老北风等人告别,估计这会他也不会有空了。离城很远了再回头望去,远处的城池已经变成了一个醒目的火球,这一刻,李十一甚至担心这些马贼会不会跑不出来,根本用不着人报信,附近的应该也看得清楚了,要是再不走,只怕就会有大麻烦。 由于事情就发生在中书省,离着大都城不过数日的路程,没有人敢于怠慢。仅仅隔了一天,海匪肆虐深入内海、马贼猖獗火烧锦州的紧急呈报就递到了忽必烈的案头,惹得他雷霆震怒,群臣噤若寒蝉,怒火之盛是西北叛乱那等大事都无法比的,因为几乎就是在眼皮子底下。 “......即刻派员下去,一查到底,这么大的匪患就藏在身边,没有人与之勾结绝不可能,不管涉及到谁都就地锁拿,锦州那两个跑出来的,通通下狱论罪。沿海各州府要严加防备,水军呢,水军在做什么,是不是要等海贼打到了大都城下,你们才会醒觉?” 忽必烈的咆哮声响彻在大明殿的宫宇之上,事情本来不算很大,可又一次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的心情异常烦躁,所以才籍故发泄了出来,下面的臣子无论是哪个种族的都不敢出声,以免自己成为那个倒霉的出气筒。 “阿合马。”忽必烈坐在一个高高条座上,他不喜欢汉人为他打造的所谓“御座”,更愿意这么舒服地想坐就坐,想躺就躺下,至于威信,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谁还敢抬起来? 要不怎么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坐得高就离得远,离得远就看不清,他伸手指来指去,仍然只能挑选前几排的那些人,阿合马就很不幸地中了枪,虽然他并没有躺着。 “臣下在。”大汗发了话,不可能装没听见,阿合马抬起头侧身出列,恭敬地屈身答道。 “你上次所说军费筹措之事,还有哪里地方没有如数缴齐?”忽必烈突然转了一个话题,阿合马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大汗的怒火还没有平息,需要他提供一些倒霉的替罪羊。 “......自从大汗晓谕臣下,事情倒也还算顺利,大多数州县都及时上缴了,不过还有几处,至今都没有缴齐。小臣派下去的人,费尽口舌,无奈他们总是摆出一付为难的样子,只是推托,说什么百姓生计不易,却不体谅朝廷的难处,反而处处刁难小臣的人。”阿合马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一下大汗的表情,面色越来越阴沉,心知火候差不多了。 “哪些人?”忽必烈不耐烦地打断他,低低的音调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杀气。 阿合马一口气报出了十多个名字,大至一路宣抚,小至一县知事,其中多半倒是汉官。听着他的嘴里一个个的名字被说出来,站在右侧的姚枢等几个汉臣暗暗对视了一下,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忧心。 “好,顶得好,看来他们把朕的宽仁当成了软弱,既然他们爱民如子,就替治下的百姓交了吧。传旨,上述人等一律撤职查办,家产充公,有贪墨不法者,下狱拷问、家属充军,阿合马这件事你去办。” 十多人的前程性命就此决定,甚至都没有让刑部和大理寺等机构介入,阿合马不由得喜形于色,大汗这么说,就等于赋予了他无上的权力,到时候谁有罪谁没罪,还不是他一言而决。立在阶下的太子真金眉头一皱,就欲转身劝说,可是他的汉人太傅却微微一摇头,这个时候公开劝谏,只会火上烧油,于事无补不说,反而可能引起更大的诛连。 元人的这一番折腾没有影响到大都城内的宋人使团,却着着实实地给姜宁的船队带来了麻烦,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沿海的防务开始加强了许多,虽然即使碰上了他也不怕,可毕竟船上还有那么多的伤员和军士,能不引起冲突就尽量要避免。 于是,原本的计划有所改变,登陆地点选在了离直沽口约十多里的一个偏僻处,这还是岸上接应的弟兄好不容易找到的,要知道那可是后世的京津地区,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渡何其不容易。 “雉姐儿,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会再见,你千万要当心,某隔得太远,只怕护不得你,若是......”姜宁还想再嘱咐什么,雉奴摆摆手制止了他。 “谁要你护着了?”她先是嗔怪地一瞪眼,接着换了一个口气说道:“我不会有事,倒是你,海上多艰险,莫要太逞强,” 一喜一嗔之间看得姜宁心神荡漾,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雉奴怔住了,不过她没有翻脸,而是缓缓地抽了出来,伸手在他肩了拍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只留下后者惆怅的身影,久久不愿离开。 正文 第八十章 血祭 一旦平安上了陆,返回大都城就是很容易的事情了,伤员都留在了船上,他们可以做到轻装而行。离开了这些天,每个人都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两三日的路程也仅仅用了一天两夜,等刘禹得到消息的时候,他要的人已经被送进了城里,等候着他的发落。 再一次微服出行,刘禹耐心地带着后面的尾巴东转西转,直到他们懈怠了,才突然从一个酒楼的后门转入小巷中,此时跟着的那几个人还在前门口蹲守着,没有人起疑心,因为他经常这样子,一顿饭会吃上许久。 “弟兄们辛苦了,一会事了之后,在城中包几处地方,大伙只管尽情地耍子,一应开销都去帐上支应。”接到了人,刘禹首先笑着同大伙打了个招呼,人家为你卖命,连酬劳都没计较,但他不能不做表示,听到东家的许诺,众人的脸上都有了喜色,多少冲淡了一些失去二十多个弟兄的低落。 依旧是在那个被烧毁的院子里,所不同的是,周围已经砌起了围墙,从外面看,就像是某个大富人家的花园,在便与隐藏的同时,也能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比如现在,几辆大车就被直接赶了进来。 “怎么样,海上坐船,还习惯么?”到了最后,刘禹才将雉姐儿拉到一边,看她的脸色还算正常,没有晕船后不适的那些症状。 “船行得快,又没碰上风浪,倒和江里头差不多,不过那海上真是宽广,怨不得宁哥儿要去跑船。”刘禹注意到,她在提到那个名字时,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心下有些无奈。 “事情我都知晓了,你呀,为何就不能听听话,若是你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去见你兄长?”没奈何,刘禹只能抬出金明来,原以为雉奴会反驳什么,不料她听完了低着头,一付乖乖女的模样,倒叫刘禹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刘禹问了她一些战事的经过,呈报毕竟不会太详细,哪有当事人亲口讲述那么真实。事情的曲折性出人意料,当刘禹听到对方多出来的那些人全都是蒙古骑兵时,心里不由得一动,这件事因为太过重大,李十一并没有上报,而是嘱咐雉奴亲自同他说。 “人在城外的庄子里,何时相见他没有说,李十一带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叫我等先回来,他是怕你会有事。”雉奴并不了解详情,刘禹没有告诉她就是怕她会冲动,闻言点了点头。 他知道李十一是个谨慎的性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考虑,现在贸然相见只怕未见得好,毕竟双方离得太远,就算合作都还有得商量,并不一定是谁求着谁。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厮?”雉奴指了指后面的一辆大车,大车上装着一些麻布袋子,看上去就像普通的货物,不过其中一个要特别大一些,鼓鼓囊囊地,刘禹一看就明白了,那就是他要的东西,对只是一个东西。 大车随着他们这些人堂而皇之地入了城,由于丁家的关系,守城的汉军连抽查的功夫都省了,就像那一日老丁头带他入城一样,让手下的军士们都捏了把汗,这里毕竟是大都城,解家的招牌还不够硬。 “解开看看。”刘禹只远远地看过他的背影,印象中是个胖子,为此他专门叫了丁应文前来,后者是直接同他见过面的。 迭刺忽失一直保持着清醒,哪怕经过了海上的颠簸,他清楚地记得袭击他们的既有马贼,也有后来的海匪,至于那支打着“张”家旗号的汉军,他依然没有想明白,倒底是敌是友,直到被人从麻袋里拉出来的那一刻。 熬过刺眼的阳光之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身处某个院子里,四周除了倒塌的墙壁,就是半人高的野草,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是毫无疑问的汉字打扮,这让他不禁疑惑了,难道真是张家下的手? “是这人么?”刘禹指指横在地上的胖子,对比后世里的那个朋友,此人才是正宗的胖子,身材圆滚滚地,硕大的脑袋,几乎看不出脖子,鼻梁呈钩壮,一看就是西域人种。 丁应文低下头去,一股屎尿的臭味扑鼻而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管身上如何,面相还是认得出的,丁应文同他不只打过一次交道,身家大部分落入了此人之手,只恃就算化成灰,也能一眼认出来。 “你......你是丁......”没等丁应文答话,色目胖子抢先指着他大叫,这一下连刘禹都皱起了眉头,他不是嫌味道不好闻,而是怕这声音动静太大,会惊动别人。 “不妨事,弟兄们在外面布了线,声音传不远,隔了一个路口就听不到了。”一个手下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附着耳朵轻轻说道。 既然是这样,刘禹还有什么可怕的,他活捉此人,就是不想让此人死得太容易,整个事件中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可是却是主谋之一,这样的人,一定要慢慢弄才能解气,可悲的是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人家为什么捉他来,哪怕看到了牌子上的字。 “老丁,此人夺了你丁家多少铺子,你就划上几刀,敢不敢?”从丁应文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刘禹立刻准备动手,而他挑选的第一个人,就是丁应文本人,当然这也是一种考验。 “***鞑子,你也有今天。”发现平日里只能仰视的大人物,突然间就在自己的手里撰着,丁应文心里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他从一个军士的手中接过一把短刃,慢慢地朝着被拖到了香案正当中的色目人走去。 “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求求......你,不要杀我!啊。”直到第一刀落到了身上,迭刺忽失才好像醒悟过来,人家是真的准备要他的命。 “这一刀是为了前街的那个,这两刀是为了海子市上的两间,这一刀......”丁应文一边数着一边落刀,其实他用力不重,每一刀都只是在那人的身上划了一个小口子,死肯定是死不了的,但疼痛就难忍了,色目人开始还在不停地求饶,慢慢地就只剩了哀嚎。 丁应文的眼睛通红,这种场面他在梦里无数次地试过,可是哪有现在这么过瘾,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慢慢地就变得疯狂起来,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在那人的身上划了十多道口子,他家并没有那么多铺子,别的都是被敲诈的银钱,或是东西。 被拉开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迹,看起来十分狰狞,单纯的杀戮让刘禹看得兴致缺缺,不过他也没有叫停,任那个色目人在地上翻滚嚎哭,其状之惨让下手的丁应文本人都面露不忍之色,而刘禹仍是静静地看着那块木牌,似乎在等待某种裁决。 “雉姐儿,你来了断吧。”等到那人的声音渐渐变得弱了下去,地上已经被鲜血浸满了,刘禹这才朝着雉奴说道。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盅惑 大都城的风波似乎也影响到了几千里之外的临安府,卯时刚过辰时还没到,天色渐渐地亮起来,早起的百姓都在城门附近聚集,以图能赶上第一拨出城或是入城。 相反的方向上,一队禁军在一个指挥的带领下急急而行,看上去像是换防的巡兵。到了城南的一个坊市,坊门还没打开,那个指挥打出一个手势,身后的禁军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把守住各个路口,指挥这才带着人进了坊,然后直奔一处宅院而去。 “都看住了,休要走脱一个。”指挥下了马,看看门额上的字,知道找对了地方,摆摆手说了一句,带来的军士立刻包围了整个宅院,他等到所有人都到了位,才朝着大门一呶嘴,一个手下快步上前,拉着门上的铜环使劲地敲了起来。 这番动静很大,惹得很多百姓驻足围观,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打开大门朝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无他这外头的人也太多了一点。 “几位虞侯到此,不知有何事?我家主人还未起呢,可否稍待一二。”他看着外面的军士面色不善,心中忐忑不安地问道,谁知人家根本不同他答话,上前一脚就踢开了门,人也被撞倒在地,这执法水平也太过粗暴了些吧,围观群众纷纷议论。 “镇抚司办案,闲杂人等一应回避。”指挥听到了身后的碎语,有些不满地四下一看,粗着嗓子喊了一句,谁知除了几个胆小怕事的,大多数百姓根本不惧,看到大部分都没走,先开溜的几个人也悄悄返了回来。 “镇抚司?这是什么衙门。”天子脚下的百姓自诩见多识广,可这个衙门一听就十分陌生,要说京师最多的就是官府,一般来说,能使人拿人的近的有临安府、浙西帅司,远的有刑部、大理寺,这个什么镇抚司还真是没听说过, “嘘!小声点,那可不是一般的衙门,听说坐镇的是一位皇亲。”知道底细的人故作神秘。 “哪位皇亲?”知情者并没有作答,只是以手指天,好事者都是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未必真的了解了什么,可是谁也不愿意露怯,反正这种事对升斗小民来说就是个谈资,谁会去管是不是真的呢。 谢堂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突然成了网红,喔不,是京城百姓心目中的名人,早上的行动很快就结束了,收获非常丰厚,姓王的被擒拿在家中,手下的几个伙计无一逃脱,名下的几间铺子和那所宅子被查封,而禁军军士们则得到了不少的浮财,个个心满意足。 “将这个送去刘府,就说是人家退回去的。”他将一纸契书拿给一个亲信,那上面是一间绸缎庄,曾经被拍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谢堂是亲眼所见的,如今干脆物归原主好了,反正官府最后也是要发卖,那几个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事情已经结束,一应卷宗最后还是要移交临安府,他拿着自己的镇抚使大印,重重地盖在了上面,这是他以镇抚司名义办的第一件案子,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件了。而这个官儿,他并没有多在乎,因此在得到姑姑的召见时,没有像往常那样着慌,而是不疾不徐地处理完这一切,嘱咐他们送到了临安府,才换上朝装进了宫。 “这不是谢大使吗,好大的威风,天不亮就纵兵为掠,抓了人还抄了家,查出了多少银钱啊?老身竟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真是给谢家长脸。”慈云殿里,谢氏满脸寒霜,柱着长杖,恨不得点到他头上去。 谢堂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任她数落,面上始终保持着一个很平淡的表情,完全不像他往日那样子,谢氏其实没有那么生气,因为这种事情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干得多了就成了应付差事,倒是对他今天的态度有些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怎么哑巴了,平日里你不是话很多吗,想想一会怎么应付御史上书吧,若是不成,就自行上书待勘。”谢氏摇摇头,依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干,到了最后还是没能忍得住。 “你平时不是这样的,那人倒底如何得罪你了?” “姑母,他没有得罪侄儿,不过他却犯了国法,一切自有有司审理,侄儿没什么可辩的。停职就不必了,这个镇抚大使,姑母还是收回去吧,也省得有人再说嘴。” 谢堂有些无所谓地说道,他干这件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答应了刘禹,本来早就应该实施的,可是一直以来忙着琼州方面的事,直到最近那些银钱都被装船运走,人才闲了下来,突然想到这件事还没办,于是就干脆做了,至于为什么如此张扬,其实也是有意为之,现在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推掉这个两浙镇抚大使,他另有打算,不说这本就是个虚职,官场里的那些也让他十分厌恶。作为太皇太后的亲侄,谢家的家长,他身上袭着侯爵,要升上国公,只需要成为执政即可,因此这个大使就是他的踏脚石,而他现在对此突然不感兴趣了。 “噢,你有何打算。”谢氏吃了一惊,她看得出这个侄儿不是假意推脱,而是真的萌生了去意。 “若是姑母应允,侄儿想去南边。”谢堂含糊地说,他怕直说了姑母会着恼,谢氏听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几分,他这么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居然也想着往那里跑,莫非真的如百姓所说,中了邪么?还是那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收起你的心思吧,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老身都不避嫌,你假撇清个什么劲,好生呆上一阵子,等有了合适的机会,便补入枢府中去。这件事你还是要拟个条陈递上来,话说得委婉些,对上对下有个交待便可,别的事就无须你操心了。” 谢堂从来没有听到这么直白的话语,他的姑母好像转了个性子,言语间不再那么生硬,似乎多了些亲情在里面。仔细品味着这番话,谢堂感觉出了姑母心里的那份萧索,固辞的话怎么也无法再说出口,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收回了成命。 搅得鸡飞狗跳的不光是临安府,建康城外的一处大营,也有一番热闹可瞧,不过却没有寻常百姓的份。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军士,被他们围住的,则是人数远远超出的战俘,原因则是这些战俘突然被告知,元人没有将他们交换回去的打算。 其实按草原的规矩,被俘的就是胜利者的战利品,简单地说就是奴隶,元人现在也是这套做法,他们不光会将战俘贬为奴隶,就连新占的地盘,也随时会将那些百姓连同脚下的土地赐给某个功臣,所以当听说无人来赎时,已经在这里呆了数月的战俘们就有些骚动了。 在临安谈好的和约里,这些战俘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将用于换取目前还在鞑子治下的南康军以及荒无人烟的池州,但是眼下宋人的使团还在同元人交涉,而最新的消息已经被传回来,元人不打算继续履行这份和约了。 要说忽必烈不想要这些人肯定是假话,相反这些有经验的老卒是他十分需要的,可如果按照约定签字谛约,那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立马就撕毁,然后翻脸南下,所以在合适的借口找到之前,只能是像目前这样子先拖着。 但是元人拖得起,这些战俘却已经拖不起了,宋人不是慈善家,更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对于毁了自己家园、杀害自己亲人的敌人,能做到不屠杀就已经是极限,指望他们会有好的待遇?别逗了,粮食可精贵着呢,李庭芝自己还要耍手段蓄粮,哪来的多余地给他们吃。 于是乎,原本的半饥半饱就成了隔天才有那么一顿,还是汤水居多,比之赈灾还不如,不过勉强能吊着一口气罢了。负责交涉的元人官员看不过眼,直接找到了城中的招讨司,却连李庭芝的面都没见着,将他打发给通判张士逊,后者倒是见了他们,可来来回回就一句话“城中自己都还不够吃,如果你们自己能运来,那就最好,别的本官也无能为力。”,竟是推得干干净净,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从鄂州运粮食来。 在这样的对策下,营中的人越来越虚弱自不必说,江南本就多疫病,一个大营里堆了数万人,一人得病就会传染一片。从和约谈成那天算起,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又有六千多人丧生,大营中天天有尸体往外抬,元人官员急得跳脚,到最后却连大营都不敢再进去,生怕自己会变成下一具。 这么折腾了一番,再顽强的人也老实了下来,大营里倒是平静了许多,就连李庭芝举全城之兵往池州转了一圈,营里都没有发生任何异动,战俘们似乎都认命了,只等着被救出的那一天,又或是死去的那一刻。 最新传来的消息击碎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元人不要他们了,那意味着宋人也不会再管他们,保不齐明日就会断炊。现在宋人根本不用动刀,就能让这些人活活饿死,或者他们自相残杀相食而死,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所有能站起来的人都奋起了最后的力气,想要看看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某看火候差不多了,孙管事,你打算怎么办?”张士逊站在自己的军队后面,看着大营里的发生的这一切,所有的军队都已经准备好,对付这些路都走不稳的饿殍,他相信只有一个结果,可是身边的这位孙管事显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 营里还有足足两万五千多人,经过了残酷的生存考验,全都是有底子的精壮,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劳力啊,怎么能让他们白白地变成肥料还要占一块土地呢。孙七从来没有同时面对过这么多人,而他们的性命,居然是自己一言而决,巨大的操控感和虚荣心让他心潮起伏,却没有多少畏惧,而是充满了兴奋。 来这里之前东家嘱咐的话一一浮上心头,做得好他就会一步登天,成为东家重要的臂膀,听说前任的两位先生,如今都已经各自独当一面,手底下管着成百上千的人手,他孙七正经的秀才出身,又会别人差到哪去?努力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建功立业光辉门楣的思想给了他无比的勇气,孙七拿起一个喇叭,推开面前的人墙,朝着大营的入口走去。 “静一静!大伙都静一静。”本身已经饿得不成人形的战俘们,根本喧哗不起来,他们的说话声都透着一股死人声,阴沉沉地叫人渗得慌。 孙七跳上一个石墩子,举着喇叭大声说道,第一次用这玩艺,声音之大连他自己也被惊到了,好在很快就适应过来,没有这种声震四野的喇叭,今天的事还真是不好办,就算这样,传播的范围也有限,只能保证前面的大多数人能听得清。 “想必诸位也听说了,你们的大汗没有签约的心思,一拖再拖之下,哪怕最后真的签了,这里还能剩下多少人,诸位比孙某要清楚。我大宋官家仁慈,不愿做那有伤天和之事,可是诸位,城里已经没有粮食了,你们的大汗又不肯送来,不用某说,最后大伙是个什么下场?要么就拼了这条命杀将出去,看看能不能有条活路。”孙七的话毫无修饰,直接说到了战俘们的心里,“要么,就在营里等死,或许还能拖上个一两天。” 欲扬先抑是刘禹教他的,把事情最坏的结果先展现出来,一则是做到坦坦荡荡,以示心中无私,打消他们的顾虑,二则也含着威胁之意,四周的宋军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怕他们行险一搏。果然,这番话说出来之后,下面的骷髅们都眼巴巴地望着他,这个穿着青袍的宋人官儿已经成功地引导了他们的思维。 “不瞒诸位,孙某此来就是为了给大伙指一条生路。”已经快饿死的人不需要再吊胃口了,孙七接来的一句话就让他们生出了希望,这种情况下,人家有什么必要骗人吗?哪怕是根稻草,也只能紧紧抓住,孙七有意停顿了一下,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过了片刻他才继续说道。 “不久前相信大伙都知道,从这营中挑选了数千人去南边,他们去做什么,还有多少人活着,孙某说了不算,你们也不会信。但是随某过来的就有当日前去的营中之人,他们的话,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吧。”说着,孙七将手一挥,一行人从门口鱼贯而入,他们当然不是军士,而是穿着一身苦力的衣衫,显然营中许多人都认得他们,纷纷发出了一些声响。 这些人是从泉州坐海船前来的,它们与海司的船队一同起行,当海司船队到达京师临安府时,他们这些船则放空了继续上行,延着大江来到了建康府,为的就是运送大营里的这些人。 当时刘禹找李庭芝一共要了五千多人,全都用于琼州的建设,他们同当地百姓、夷人、罪囚混编在一起,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安生做工,出意料死亡的没有多少个,因此这些人的现身说法,要比孙七的口舌花花更有说服力,眼见当时报名的同伙都还活着,身体比他们这些形同骷髅的战俘不知道要强多少,哪里还不明白,上面这位孙先生是什么用意,所谓的生路又是什么? “诸位都亲眼看到了,这些先走一步的都是你们自家兄弟,他们没有累死也没有饿死,相反一天做完定量的活,就有足够的饭食可用,做得好,还另有奖励,不光是能活,还要活得好,这就是孙某给诸位指的路。”孙七很满意眼前的效果,他分明看到一双双突出的眼珠里,闪着绿油油的光。 “这位先生,你说吧,要咱们做什么?”一个身材高大却瘦成了竹杆的人出声问道,下面的人纷纷相合,既然能活下去,他们还有什么选择吗? “这就说来,这就说来。”孙七压了压手,让下面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同上回一样,五年!”他伸出了一个手掌展开,然后接着说道:“只要干满五年,你们就可脱身,到时候回北边也罢,留下来过活也罢,都随得你们,某看你们都还年轻,区区五年算不得什么吧,是不是大伙说?” 话说完了,下面一片寂静,没有孙七想像中的欢呼雀跃,他以为自己说得太过了,没想到下面的人是被这优惠的条件给听愣到了,不过付出五年的辛劳,哪怕是干的累活重活,好歹也能看到希望,相比这里的绝境,怕不是有天壤之别,现在突然间一听到,让人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某去。” “小的这就报上。” “先生可答应某了,一定要带上。” ...... 过了一会儿,人群开始涌动,孙七差点就被人给拽了下去,一旁的张士逊吓了一跳,赶紧命人将他护了出来。余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就在大营的门口,依次摆开一溜桌子,所有报名的战俘都会签下文书,为期五年的卖身契约,签一个走一个,上船之前会有一顿不大的吃食,以防他们虚脱,而只有活着到达目的地的人才有资格履行合约,这些人刘禹压根儿就没打算还给元人,他们的命运从进入战俘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张狂 “事情都办完了?” 听到脚步声,李庭芝没有抬头,而是又在一份批件上仔细写了一会儿,这才停下笔墨。来人的脚步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到他,不过他一听就知道是谁。 “......嗯,孙管事好口采,一番打压下去,又空口白牙许了个诺,愿意走的排得满满当当,直到这会子还有人在登记呢。”张士逊抬头看了看,李庭芝削瘦的脸颊在烛光里忽隐忽现,只余了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 “不愿意走的那些人,你估摸着还有多少?”没想到李庭芝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 “不过千把人,除了三百多个小军头,还有些是什么什么家的家奴,想要等着家主来赎呢,再余下的就是些蒙古人了。”张士逊的记忆力很好,都不用去翻帐子,随口便能答出。 这是意料之中的,李庭芝甚至有些奇怪,要知道被俘的不光是汉军和新附军,还有近三千蒙古骑军,几乎都出自一个部落,他们也是一样的待遇,到了现在只剩了一半左右,而听张士逊的意思,竟然也有为数不少的蒙古人愿意去做工,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搞了一天,整个登记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但是上船还在继续,因为人数实在太多,码头上一时只能停靠那么些船,连夜弄下来,怎么也得等到明日去了,不管怎么样,能去了这么一个心头大患,李庭芝还是很满意的。 这也是之前两人商议的结果,不管元人有何打算,刘禹都不会将这些人送回,他们大都是普通百姓出身,有着包括宋人在内的所有汉人特性,盲目、服从性一流,是这个星球上最优秀的炮灰人选。 报出了数字,张士逊就住了口,大堂上除了李庭芝,还有他幕府中的僚属,各地的呈报不停地被送进来,除了军事更多的则是政务,需要他拍板的地方实在太多,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天都是如此,否则他何必要弄一个被称为“小朝廷”的幕府。 “等他们走后,这些人就即刻处置掉,本相会签发一份谕令,你带人去做,就说营中有疫病,为免祸及江南,不得已行此下策,事后将那地方浇上火油烧了,不......”李庭芝的话让人听了惊骇不已,不是因为做事的狠辣,而是语言的直白,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张士逊要的只是一个暗示,而不是什么放在明面上的谕令,此刻打断他的不光是堂下谨立的张士逊,还有周遭所有的幕僚,他们一齐站了起来。 “大帅万万不可如此。”幕僚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李庭芝这么明目张胆地干,等于就是将“作死”两个字贴在额头上,城中走马几乎每日一报,今天做了明天京师就能收到消息,这可不是扣粮那么简单的事,得罪的也不只是一些权贵,而是涉及了两国邦交,朝廷交待不下来,可就不光是撤职查办的事了。 “本相知道你等所想。”李庭芝站起身走下来,摆了摆手说道:“府内有疫病,渐成蔓延之势,才会将他们转到别处,这么做也是为了城中百姓安危考虑,不用他人,本相的奏章今日便会发出,至于元人......”他将手一挥。 “沿江及辖下各州府,即日起转入战备,关防收紧,盘查要严,所有元人都暂时羁押,一旦鞑子南下。”李庭芝扫了众人一眼,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跟了许多年的。 “本相需要他们做祭旗之用。”杀气腾腾的话语让堂下所有人都惊呆了,李庭芝想干什么不会瞒他们,因为事情需要他们去做,然而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讲得清楚明白,而他们这些幕僚想阻止的,也不是大帅的行事手段,而是他行事的方式。 这样一来,李庭芝就将所有的退路都断了,不光是元人那边的,还有身后朝廷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重兵在握的边臣应有的作为,简单地说,这已经不是“养寇自重”,而是到了“擅起边衅”的地步了。 “扬州那边,叙之,你辛苦一趟,盐税应该发解到府了,你到了那里,持本相谕令,叫他们先不要送上来,随便报个什么,总之要缓行。” 接下来他的话更是让人不解,被他点到名的那个幕僚看着自己的东家,似乎一下子变得那样陌生,不能怪他这样想,因为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改换旗帜,称兵造反了? “江南今年大熟,秋收将尽,粮价应该低了许多,拿上这些钱去买粮,不拘多少本相都要。”他大概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上一次扣粮,城中各种仓里都已经装满了,足够全城军民吃上一年,现在还要买粮,这不是作反的节奏又是什么。 “这一次不同往日,我等要做好被鞑子围困三年以上的打算。”往日里善于听取旁人之言的李大帅突然间变得专断跋扈,众人震惊之余都在想,三年之后呢? 李庭芝无法向他们说明,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了,刘禹在大都城里的遭遇和他北行的所见所闻,已经充分说明了,元人只怕连敷衍的表面功夫都不会做。大变就在眼前,他只能行非常之策,朝廷盼着那点盐税能解燃眉之急,可一旦战争打响,还有什么意义,他心里要做好的不光是建康被围上三年,而是京师临安府如果失陷了,要如何稳定这江淮的人心! “行文楚州刘兴祖处,本相不管他用何种方法,从淮水一直到宝应县,所有百姓都要开始撤离。即日起,扬州、泰州、通州所有州县都要做好接济难民的准备,安置不下的就编入乡兵中,有胆敢推诿不力的,本相先摘了他的印信再行上奏朝廷。”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仿佛被某个青年才俊附了身,被他一番话语打击得目瞪口呆的众人们,已经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而前者显然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一条条的指令被发了下去,直到堂上只余张士逊一人。 “大帅何必如此,鞑子尚未有动作,这番举动传到京师,相公们不会轻纵的。”眼见已经不可挽回,张士逊的言辞不知不觉也变得直接起来。 “他们能把某怎么样?免了么,那倒是省心了。”李庭芝自失地一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劝说,“没有那个时间了,此时早一点动手,百姓就能少死几个,鞑子要就粮于敌,抢不到粮他们就会杀人,放心吧,淮东之民早有明悟,刘兴祖那里问题不大。” 张士逊望着李庭芝,后者的眉头深深皱起,显然还有不遂心的事,想了想他便有了决定,事情不能让大帅一个人扛。 “那事属下会去做,大帅就不必明发钧令了,事后下官会向朝廷上书解释,不过一个小小的通判,相公们也未必会放在眼里。”张士逊说完就行了个礼告退下去,李庭芝看着那个背影摇摇头,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情不论是不是出自帅府,在政事堂诸公的眼里,都与他脱不了干系,与其是那样还不如自己担下来。 李庭芝的奏章同建康城中的走马快报几乎同时到达了临安府,一份是陈述的所见实情,没有任何的感**彩,另一份则是解释前因后果。事涉使相,经手的官员连封都不敢拆,就这么直接给送入了政事堂王熵的案头。 “李祥甫这是生了退意?”留梦炎看完之后十分不解,面带疑惑地看了一眼王熵。 “还是汉辅你沉得住气,若是陈与权在此,肯定会拍案而起,直呼此人‘张狂、跋扈’。”王熵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不过二人的脸上谁都没有笑意。 “不瞒平章,某心下也是作此想的。”留梦炎苦着脸摇摇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事情出了,现在要怎么办?难道真得免了他,那换谁去接那个烂摊子。 到了这个地步,两人都明白,这个和议恐怕真的没有那乐观了,之前使团就传回了消息,一个江州的交接,几乎变成了一场战争,实际上已经打起来了,好在事态没有扩大,但是对边帅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事后,安庆府的张世杰、无为军的刘师勇、和州的许文德等人都发来了奏报,众口一辞地指责鞑子背信弃义,意欲挑起事端,如此看来,那一纸和议真的能束缚元人?两个都是精明过人的老宦,哪里会不了解,不过是抱着万一的想法而已。 李庭芝动不得啊,若是鞑子无意南下,他的所作所为也就是遇事不明、调度失策而已。若是鞑子真的不顾和约发动了战争,江淮防线一旦崩溃,元人打进了两浙甚至兵临京师城下,政事堂就要为今日的决定负责,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负得起责任么? 当然,他这么做,已经走上了孤注一掷的道路,就算是最后元人真如他所说的开战了,而他又守住了建康一线,最后是个什么结果?高勋厚爵回家养老而已,这么简单的推论,李庭芝会不知道,两人当然不会相信,那么问题来了,他图得又是什么。 “贾师宪死了,还没有出福建路,这是金明从泉州城发回的,凶手已经被他捉拿,发在军前效力,此人是会稽县的一个县尉,自称是出于公心。”王熵边说边唏嘘不已,他倒不是可怜贾某人,不过一朝权相落得如此下场,总会有些感慨。 “平章是说,此事没那么简单?”留梦炎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轻轻地用手指了指左边,王熵没有任何表示,不过眼神里已经透露了一切,李庭芝会不会有什么兔死狐悲之意?陈与权打算做到哪一步,那就只当事人才会知道了。 在他们看来,一年之内就会见分晓的事,没有必要为此大动肝火,元人来也好不来也罢,他们该做的都做了,做不到的也只能是无可奈何,毕竟谁都不是贾似道那样的权相,什么样的人都敢下手。 “人放在哪里?”王熵想了想,竟然没记起里面提没提到。 “一个岛上,走马的消息说,人是坐船走的,海船。”留梦炎翻翻呈报说道,李庭芝的奏章里说得是安置于海外一个孤岛上,看来走马的消息没有错。 王熵点点头没有言语,人还活着就好,万一被人追究也能有个遮掩,若真的是全都处置了,无论什么样的功劳都是抵不了的,御史们的上书就能淹了它,众口烁金到时候全身而退都只能是个奢望了,王熵并不想他落到那个下场。 留梦炎却想得更多一些,要一次运走那么多人,海船的数目肯定不少,联想到前些日子的海司大阅,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两件事说不定就有着什么牵扯,要知道,琼海也是一个岛。 “张狂!” “跋扈!” 陈宜中的人还没有进门,声音就传入了房中,伴随而来的是他怒气冲冲的身影,王熵同留梦炎看到他少有的失态模样,前者愕然不已,后者却是转头掩笑,不过那背影一耸一耸地,如何掩饰得住? “留相,你还笑得出,这是枢府方才收到的扬州急递,平章,你们都看看,然后再笑得出来,陈某就服了。”陈宜中将手中的一封文书扔到了几上,口中呼呼地直喘气,可见这文书对他的刺激有多大。 “与权,稍安勿燥,你是一国宰辅。”王熵轻轻点了一句,就拿起文书放到近前,他眼神有些不济了,看得很是吃力,然而直到看完,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倒让留梦炎有些好奇,里面倒写了些什么? “淮东大雨,道路不行,各处盐税上缴缓慢,肯请宽宥一二?”留梦炎接过来一边看一边读着,他一时间还没有想到这种事情怎么会引起陈宜中的失态,王熵却是明白了,他的手放在之前的那两份奏报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那边下了雨吗?”留梦炎出声问道。 “下了,不过若是留相有兴致,出外游兴都无须打伞,江南烟雨、秋风落叶,或许会得一首好诗词也不一定。”可能是不忿他之前的笑意,陈宜中不由得出口讽刺了一句。 王熵用眼神制止了留梦炎,不过是一点小误会,一旦起了口舌之争,就会闹得满朝皆知,他并不希望看到,特别是眼下这个时节。 “你怀疑这是出自李祥甫的授意?”王熵直接点出了他心中所想,陈宜中现在最着紧的就是钱,没有钱他就完不成加强京师防务的重任,故此才会那么着急。 陈宜中重重地点了下头,让他生气的不光是盐税收入可能会延缓,而是李庭芝的态度!他心里所想的是:“你tm就不能编个靠谱点的理由,这么敷衍了事,真当别人是傻子么。” 此时的两淮盐务还达不到后世明清之时的盛期,因为现在的两淮都处在前线,没有办法进行大规模地作业,否则万一有了战事,要么就会被破坏殆尽,要么就是便宜了敌人,但这也并不是说盐税就不重要。 这笔收入,在他的预算里,早就被划分得干干净净,如果收不上来,那些计划就全被打乱了。陈宜中到这里来,将事情夸大一些,就是为了寻求二人的支持,毕竟他的资历还不如人家,光凭一个相位是无法压服的。 “与权打算如何做?”王熵没有再去求证什么,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 “以官家的名义下旨申斥。”陈宜中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王熵在心里暗叹,这人是真急坏了。 “申斥他什么?道路失修还是贪墨了公款。”留梦炎冷冷地插了一句,且不说这样的申斥有没有作用,光是理由就很拿得出,毕竟人家都有了明面上的解释,你若是不信,也只能派人下去查,有了实据才能下结论,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不得不说,他已经接近了李庭芝的真实意图,像他们这种相公级别的争斗,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官家还没成年,太皇太后又只会平衡之术,想要扳倒一个手握重兵的文臣,光是明面上的交锋就得数个回合,一年两年都未见得有结果,所以李庭芝才会显得有恃无恐。 “扬州仓司是他的人么?”王熵看了一眼奏报上的名字,心里没有任何印象,他不由得望向留梦炎,这人的记忆极好,素有神童的美誉,果然后者略想了想,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仓司是“提举常平茶盐司”的简称,在一路中专管常平仓和茶盐之利,以李庭芝手里的人才之厚,推举几个自己人是应有之义,淮东各州县大都是他的旧属,扬州做为本营,当然也不会例外。 “那就行文申斥此人,让他上书自辩,然后再找御史弹劾,汉辅这件事你来做。”王熵马上就有了决断,此言一出,房里的两个相公都细想了一下,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夜探 都总管李仁辅这些天变得越发得小心,因为陛下的心情最近不太好,而陛下的心情不好,那么皇后察必的心情也会跟着低落,虽然皇后宽仁,不会轻易迁怒于宫人,可是真要出了什么错漏,他这个都总管也不得不痛下狠手,以免那种不痛快会殃及自身。 二十多年前从家乡咸镜道被元人掳走,同乡的一百多个男女,大部分都在这宫中执事,他更是因为侍候得法,一路擢升至了内侍省都知,皇后宫内的都总管,管辖着殿内外数百名宫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同族的高丽人。 “抬出去吧,去广惠司找人给他看一下,他的那摊子事令旁人去做。你们也是,做事都要仔细些,没听到前朝传言吗,好几个蒙古老爷都掉了脑袋,你们这些奴才打死了不过就是破席子裹着,乱葬岗上一扔,便宜了野狗的肚子罢了。” 由于生理的原因,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就像一只鸭子被人踩着脖子发出的那样,这番说辞,哪个宫人听了不赞他一声心善,只有了解底细的才会清楚,此人有着不为人所知的特殊痴好。 他命人将刚刚被鞭打的一个宫人抬出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碰在了点子上,才不得不动刑。又指挥着人将这一切的痕迹打扫干净,免得被人看到那就该他自己吃瓜落了,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黄门匆匆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什么,出行了,几时的事,多久回来。”李仁辅顿时就有些不悦。 “总管,听迭刺老爷的家人说,去往了辽东,这一回恐怕要去些日子,因走得急,没法等到总管回府,只能先告罪了。”小黄门苦着脸,学着人家的口吻说道。 “那我要的东西呢?”李仁辅眉头一皱,辽东他怎么可能不熟悉,到了那里,离着家乡也就不远了,问题是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个把月功夫,他哪里等得及那许久。 “就是这个不好说,迭刺老爷走前交待过了,南边出了点事,东西可能要晚一些,他着人另备了一份厚礼,已经送到府上去了。” 李仁辅听完了摆摆手,什么厚礼,无非是些财物罢了,他虽然也很喜欢,可是同那些东西相比,就有些兴致索然。钱他早就已经不缺了,再多的钱对于他这种人又有什么用呢,一想起那些东西,李仁辅就有些心热,没有新货,府里的旧货也勉强能对付,他琢磨着是不是趁着哪天休沐回去一趟。 消息传到刘禹这里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因为李十一还没有回来,无人敢于拍板,就连刘禹得到消息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行险一搏。 倒不是说这个人有多厉害,关键是他一直就在宫里当差,哪一天会回府没个准日子,如果错过了今天,又不知道哪一天才会有信儿了,一旁的雉奴瞧见了,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地转。 “不行,你今夜哪里也不能去。”这根稻草压垮了刘禹心中最后的那头骆驼,小女孩的心思就写在脸上,他哪舍得让她去冒险? “不去就不去,难不成你还不睡了?”雉奴小声嘀咕了一句,她知道卖萌这招对禹哥儿不好使,不过却是另有主意。 “说什么呢,就算睡觉,那也要跟你一块。”刘禹瞪了她一眼,口不择言地说道,小女孩无所谓撇撇嘴,她没有听出旁的意思,俩人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不过是单纯地睡觉而已。 两人今天还真就睡一块了,雉奴和身躺在那张大床上,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刘禹瞅了瞅她酣睡的小脸,慢慢地倦意就涌了上来。硬着头皮撑了一刻,只能怪这里的娱乐太少,连个打发时间的电视节目也没有,有心去城里过过夜生活吧,眼下的身份又不太方便,因此这些日子的睡眠都是有规律的,生物钟到点了,扛是扛不住的,一根烟才抽到了一半,他就歪着头靠在了床头边。 几乎在他鼾声响起的时候,雉奴就睁开了眼,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了地,将靴子提在手里,转过去看了禹哥儿一眼,忍住了将他抱上床的心思,蹑手蹑脚地退出房去,轻轻地将门掩上。边上那个值勤的禁军看了她一眼就转了头去,雉奴二三下穿上靴子,抬头望了下天,一轮明月正隐入云层里,变成了一个弯边,慢慢地消失不见。 大都城里是有夜禁的,当然禁的是普通的汉人,有身份的不在此列,至于汉军就更是如此了,他们本来就是巡夜的主力。溜出门去的雉奴身着一套百户的装束,带着跟班老狗子钻出巷子来到大都城的中街上,转眼间就恢复了常态,大摇大摆地挎着刀,朝着目标的方向走去。 城里的坊市布局同宋人的差不多,区别在于并没有高大的坊门,那些倚在墙头打瞌睡的坊丁们一见到他们两个,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至于真假,谁敢上去验证?活腻歪了么。 “人还在里头么?”雉奴来到街角的一个僻静处,蹲下身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不等跟随在身后的老狗子答话,边上一团黑影突然动了一下,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块石头呢。 “戌时进的门,之后再没出来过,也没人再进去,姐儿你怎么来了,这活有咱们干就行了,你去照应侍制吧。”黑影低声说道。 “行了,我去后门转转,你继续盯着。”雉奴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就站起身朝前走,老狗子连忙跟上,那团黑影晃动了一下,又缩进了角落里,依旧一动不动地矗在那里。 这所府第占地很大,远远地绕了一个圈,才到了另一头的角门处,不出所料那里也有自己的人在盯着。此时天已经黑了,门自然是紧闭的,雉奴往远处瞧了瞧,没有人行走的迹象,她走到监视者的身边低头说了一句,就带着老狗子摸了上去,院墙太高了,没有旁人的襄助,她是跳不上去的。 府里的地形早已经被他们探明,何时会有巡丁,何处可以藏身,虽然谈不上轻车熟路,但大致的方位还是了然于胸的。雉奴上了墙头,并没有着急下去,而是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她伏下身去,一把将老狗子拖了上来,两人沿着墙头慢慢向前爬,直到一处拐角才撑着两边的照壁摸了下去。 与平日里不一样,府里的人手明显多了一些,特别是穿过了花厅来到后院,被怪石嶙峋的假山包围的一溜儿七间瓦房。当中的那间房门大开,嘻笑之声隐隐传来,门前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时不时地就有端着酒菜的侍女进出。 “连前院的一块算,不下五十人,姐儿,今夜不行。”老狗子默数了一会儿,轻声说道,雉奴知道他的意思,抿着嘴没有说话。 自己这边人数当然更多,可是眼下没有什么太好的机会,这里离皇城不远,是鞑子夜巡的重点地段。而要无声无息地解决这么多人,然后在干掉目标之后安全撤出,事前没有一个周密的计划是不行的,雉奴恰恰缺乏这方面的历练,她更擅长的是临机应变。 “来都来了,看看再说。”说倒底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是雉奴心知不能鲁莽,否则至少也会牵连身边这个几乎等同兄弟的人。 老狗子无奈地跟上她的脚步,靠着那些假山的掩护,两个人渐渐地潜到了后厢,那里种着许多花木,却没有一个走动的人,让老狗子的心放宽了不少。 因为距离很近,房里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似乎男女都有,雉奴弯着腰摸到当中的一扇推开的窗户下,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十分奇怪,她取下了头盔,大着胆子抬头偷偷一望,顿时就红了脸。 几乎就在窗下的一张坐塌前,一个男子敞着衣裳横坐着,怀里伏着一个女人,身上只披了条薄纱,连肚兜的颜色都看得清楚。男子眯缝着眼睛,一股很惬意的表情,手却隐在了女人的身体中,不知道在干什么,让那女子不时发出一阵低低的声音,这就是她方才听到的那种。 “啊!”雉奴正想低下头,没曾想屋里突然响起一声惊呼,她还以为自己被人看到了,刚刚隐到窗户下面,准备要找出一条快捷的逃跑路线,只听到里面又响起了男子的声音。 “疼了?” “奴不疼,求老爷再赏些。”女人的声音让雉奴一愣,听上去很是年轻,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样。 “算了,老是你们几个,都腻味了,等明儿迭刺忽失送些新鲜的进来,你们收拾收拾,去侍候别人吧,没意思,回宫去了。”男子说完就推开身上的女人自顾自走出去,完全不顾那女子的哭泣哀求。 等了一会儿,屋子里再无其他的动静,雉奴这才抬起头悄悄地打量房内,几个坐榻上还摆着酒菜,方才的那个位子上,一个女人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布满了泪痕,从侧面看上去,尽管涂着很多的脂粉,可身量和面相无一不说明了,她远比自己要小,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到访 从锦州往东走,一旦过了辽河,就从人烟稀少变成了荒无人烟,等到了鸭绿江一带,到处都是莽莽的原始森林,几乎每一棵都有参天大小,让江南出身的李十一等人看得惊叹不已。 眼下这种地界,什么地图都不好使,因为根本就没有路,如果不是老丁头这匹识途老马的带领,他们就是带了东西也没地儿交换去,谁知道哪个旮旯里就猫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部落,为首的头领看起来还同老丁头有旧。 “色愣格,我又来了打扰了,这是你的小那布吧,都能下地了,哈哈。”老丁头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女真话,迎了上去,两人没有拥抱在一起,而是拱拱手然后相互碰了碰双肩。 “丁,我的朋友,哈迷失部所有的部民都欢迎你的到来。”名为色愣格的中年男子长得很高大,一头密密的胡须布满了双颊,整个头顶直到双鬓都是光溜溜地,只在后面留着一撮小小的发辫。 “他们是?丁,你有了新的主人吗?”李十一等人是他素未谋面的,色愣格开了个玩笑,不料已经很接近事实了,老丁头笑得有些尴尬,李十一虽然听不太懂,却也猜出了应该同自己有关系,于是朝后头扬了扬手,两个手下抬了个木头箱子上前来。 在他们面前将箱子翘开,里头放着几柄崭新的刀斧,良好的作工让色愣格等人一看就爱不释手。李十一用汉话在老丁头耳边说了一句,就负起手打量这个不大的部落来,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们,才猛然醒悟过来,出来迎接他们的连同色愣格本人在内,竟然只有一名成年男子,就是他本人。 这些人和势力最鼎盛时期据有中原和整个漠北的金人不一样,他们哪怕在金人最盛时也不过是其中最底层的一份子,征兵征物年年都有,分钱分地盘就没了份,不然怎么可能还窝在这种鬼地方?现在上面换成了蒙古人,他们的命运还是一样,真要发达起来,还得等到“我大清”的时期。 “好东西,可惜部落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了,他们拿走了我们最后一张毛皮,还有山参。这还不够,就连寨子里的小伙子都没有放过,为了招待你们,我不得不派出年轻的女人去打渔和狩猎,才能不让远方的客人怪罪色愣格失礼。” 中年男子的语气有些低落,这一回的征兵力度尤其大,部落里所有的成年男子都被收了进去,不够的还要拿东西去抵。他们这么一个小部落,总共也就能出一百来人,可元人连这一百多人也不放过。 “色愣格,你误会了,这些是我的东家送给你的礼物,不需要你拿任何东西来交换。”老丁头按照李十一的吩咐说道,让中年男子一下子就转忧为喜,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那怎么行,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色愣格不会让他的朋友空手而归。”老丁头将这话翻译过去,李十一想了想,对着他说了一句。 “我的东家说,如果可以他想讨一杯酒吃,这些就算他初次上门的礼物,怎么样?” 色愣格没有再同他争辩,人家也许不在乎这些东西,也许有什么别的要求,不管怎么样,自己都没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他表示了谢意,然后将李十一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居所,一处木结构的搭棚里。 真正的女真人不是纯粹的游牧民族,他们往往逐水而居,比如鸭绿江两岸、上面一点的大同江、图们江,乃至海边,也不是纯粹的渔猎民族,他们会开垦土地种上庄稼,也会饲养家畜,还会捕珠养鸟,总之很难介定。 而实际上,这个称呼都只是一个泛泛意义上的,指的就是广居在这一带的大小部落,现在才元人初建国,对辽东一带的控制并不算严,更多的时候是当作附庸在看的,肆意盘剥,无非是不想让他们有壮大的机会罢了。 李十一这一次来,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不满归不满,指望这么个满眼妇孺的小部落举起反旗?那才是痴人说梦,说不定人家还在做着南下之后抢一把的发财梦,因此李十一并不着急,他一边客客气气地同主人饮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套着话。 “丁,你这趟来得太早了,我这里的样子你看到了,再往山里去,那些地方都和我这里差不多,只怕你要白跑一趟了,不过如果你能多等上一段日子,也许会有更大的收获。”色愣格看到了他们身后的大车,不得不先将实情说出来,以免自己的朋友白跑。 李十一等人知道,他说的进山就是身后那座长白山,从这里上去一直到兴安岭,到处都分布着这样的小部落,元人在本地设立了多个宣慰司,以掌管这广大地域的民政事务,而不久之前还将其升格成了行省,打算要努力变成如中原一般的治下。 “应付完了薛禅汗,还有北边的兀鲁思汗,丁,你知道吗,因为他们之间的不和,我们这些小民都遭了殃,你看着吧,可能明天北边的贵人就会来问罪,到时候不知道又要交出什么才能免祸了。” 这一回不光是李十一听不懂,就是老丁头也不太明白,在他的示意之下,老丁头耐着性子同色愣格打听,总算听懂了大概的意思,他敬了对方一口酒,然后转过头向李十一细细地解释了一番,后者一听就心中一动,手里的酒杯也差点洒了出来。 “老丁,后面的事情你来做,那些东西都归你支应,不拘多少日子,将这附近的大山走遍都行,不必急着回去。” “头儿,你要走?”老丁头诧异地问道。 “嗯,这会就走,你同他说一声,帮某告个罪。” 李十一站起身,婉拒了对方的盛情,他并没有循原路返回去,而是顺着鸭绿江向下,一边策马一边打开传音筒,试图同海上的姜宁联络上。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听曲 “砰”地一声,刘禹将二层楼间的窗户一把推开,晨曦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身上,伴随而至的是一阵新鲜的空气,清凉而又香甜,让他混浊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不少,也稍稍疏解了心中的郁闷。 雉奴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后,她回来的时候刘禹并没有醒,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反正禹哥儿不会像他兄长那样打人,说几句又有什么关系? 让刘禹感到郁闷的并不是雉奴偷偷地跑了出去,而是她嘴里所说的那些话,这个阉人居然是个该死的变态,专门欺凌幼女!不是雉奴和他妻子那样的未成年少女,而是十岁都不到的幼女。 现在才知道,那个色目商人就是被李十一他们解救出来的那批女孩的买主,而他之所以要买这些女孩就是为了送给那个阉人蹂躏,由此刘禹甚至想到了晚霞她们,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她们被卖得早进了青楼,才没有落到那个变态手里。 “这个阉人一定要死!”这一刻,刘禹对他的恨意甚至超过了直接动手的那个蒙古百户,如果让这样的人多活一天,他都不知道穿越过来还有什么意义?从雉奴的角度望过去,禹哥儿的脸上泛着潮红,手上无意识地抓住了窗延,她知道这是后者愤怒已极才会有的现象。 “禹哥儿。”雉奴拉了拉他的手臂,眼神中带着一股期待。 “不行。”刘禹非常地干脆否诀掉,他知道雉奴想干什么,这一回绝对不行,那已经超出底线了,甚至连想一想都会让人呕吐,为了打消她的念头,刘禹不得不使出了少有的强硬,丝毫不让地盯住了她的眼睛。 “雉姐儿。”刘禹看到了她眼中的倔强,却丝毫不敢心软,万一那个阉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呢?他已经失去了姐姐,根本无法想像如果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出一点事,一念及此刘禹的口气又硬了起来:“若是你执意妄为,我会告诉所有人,有谁敢再告诉你消息的,一律赶回大宋去。” 他没办法将雉奴赶回去,不代表赶不走别人,对于那些军士来说,东家不要他们了,这比什么威胁都要重。雉奴看到了他的决心,没有再争辩什么,她又不蠢,怎么会听不出那一片浓浓的关心。 “对付那样的人,没有必要搭上自己,那不值当。等那人再出宫,李十一也应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想个妥善的法子,好不好?”硬话一出口,看到女孩低下了头,刘禹的心顿时软了下去,雉奴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眨出了笑意,让他无法直视。 整天对着一群未成年少女,刘禹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点问题,连个初中生也会动心,他有些自嘲地转向窗外,日头渐渐升起,大都城变得喧嚣起来,他突然之间不想再呆在屋里了。 “忍着些,这就完了。” 大都城皇宫靠近宫门处的一处屋子里,一个宫人正趴在榻上直哼哼,他的后背露在外面,上头密密地全是鞭痕,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为他敷药,手上端着一瓷碗,另一只手从里面捏出一些绿色的汁泥,轻轻地涂到那些患处上。 “成了,这几日就不要碰水了,若不然还有得罪受,过几日吧,过几日某去你那屋子,为你再上一道药。”他将最后一个伤口处理完,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这才将碗放到屋子当中的桌子上。 “耽误了关经历的事,哪还敢劳你亲至,这番出去,可是又有新曲子了么?”也不知道涂了什么,受伤的宫人感觉伤痛少了许多,他见那男子正打点行装,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可说,不可说,等日后你有假,自己去园子里看去。”关经历虽然嘴里这么说,面上却有些得色,他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脱下官服换上了一身长衫,扎了个黑色的襥头,哪里还有方才妙手回春的郎中模样,简直就是个锱铢必较的商贾。 这里是太医院下属的广惠司,出了屋子不远处就是宫门,守门的军士看来同他很熟,只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放他出门而去,这位关经历看来确实有急事,匆匆地脚步不停,几乎就要变成小跑,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唱不唱的,还要等到几时啊!” “就是,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来。” “正主儿没到,先让小娘子来上一段,不拘什么,只要唱得高兴,老子重重地有赏!” ...... 刘禹带着雉奴从二层的楼间往下看,大堂里一阵鸡飞狗跳,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不住作着团团揖,口中直叫“告罪”。这里有点像老式那种戏楼子,当中是一个不大的戏台,下面围着一圈茶座,二层则是包间,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直接看到台子上的情形。 进到这里也是纯属无聊,他没想到会在这大都城看到开戏的广告,上面没有画,只是很直白地用文字标明了戏码叫什么,谁演的什么时候开始,当然这会还不能叫“戏”,准确地说应该叫“曲”,也就是后世与唐诗宋词明清小说并称的“元曲”,反正也是闲着,就当是尝个新鲜了。 “老少爷们,让大伙等了这许久,小的在此再谢一回,不过诸位可知今日上的可是关经历的新曲,方才他已经到了,这就开锣嘞!”管事的拖了一个长音,紧接着一阵锣鼓之声就响了起来,大堂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等着看究竟会是什么新曲儿。 “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几个伙计各自将一面粉牌放到了戏台子的一角,雉奴的眼神不错,看到了上面的字,慢慢地念了出来。刘禹听到她的语气就明白她想到了什么,伸手将她的一只手握住,还好只是脸色苍白了一点,情绪倒没有太大的波动,她回了他一个浅笑,便转过头去看那戏台上的变化。 “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一生不识柴米价,只少花钱共酒钱。”随着幕后的一句念白,走出一个头戴四角帽,身穿罩衫,鬓插红花,面上敷了粉的男子,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自己,用的全都是市井俚话,就连刘禹都能听明白。 对于被后世各种神剧熏得死去活来的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个很平常的故事,一个青楼女子想要从良,舍弃了没有功名的穷书生,选择了某个花花公子吏二代,结果遇人不淑惨遭家暴,不得已求救于旧时的姐妹,也就是那位赵盼儿,好吧这只是巧合,刘禹进来前根本就没看到今天要演曲目。 这戏的形式和后世的京剧差不多,分成了几幕几折,有各种男女角色扮演,不知道是不是它的原型,反正就刘禹所知道的来说,同宋人那边的瓦子戏是有很大的差别的。他能知道这些还要拜已经去世的爷爷所致,家中父母都不怎么看戏,印象中只有爷爷经常抱着个电子管收音机,跟着里面播出的名段子哼哼,平日里时不时地就会来两句,在那个年代这几乎是唯一的娱乐方式。 刘禹没有看过这出戏,但不妨碍他看了开头就猜到了结尾,青楼女子以已为饵,智斗浪荡子,最后在清官的帮助下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被她相救的姐妹也得到了好归宿,整个一大团圆结局,就连雉奴都渐渐地看了进去,心情随着剧情的转折而跌宕起伏。 “噢,马泰奥叔叔,这简直太棒了,我一定要将他记下来,整个罗马都不会有这么精彩的剧情,你看到了吗,他们把一个舞女作为故事的主角,天哪,这要是在威尼斯,会被送上火刑架的。” 一个略显夸张的声音传来,说的什么刘禹不知道,但他能肯定不是英语。刘禹放开雉奴的手,朝着下面看了看,两个装扮怪异的男子占据了一张桌子,就在他的下面。之所以说怪异,是因为他们不是汉人,不是蒙古或是色目人,看那样子,应该是这大都城中都极为少见的欧洲人,那区别太明显了,刘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年青一些的男子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鹅毛管子,好吧那是笔,时不时地朝着桌子上的一张纸写上那么一下子。另一个中年男子则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在喝茶吃东西,光是看他们点的东西,就知道这两人囊中不丰,否则就应该上二楼来了,而他们周围的那些人似乎见怪不怪,根本没有看上一眼。 刘禹为自己的思维定式感到惭愧,这时空的欧洲人还生活在他们自己形容的“黑暗”中,神权统治着整个大陆,思想被禁锢,文艺复兴还要等上一百多年,莎士比亚还要差不多三百年才出生。所以,两个欧洲穷小子在这里的表现,和后世华夏大妈去倭国买马桶盖是差不多的性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楼下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各种打赏更是络绎不绝,刘禹也不例外,他找人换了一撂元人发行的宝钞,扔到了伙计端上来的托盘里,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侧目,紧接着那个伙计就伸出头去,冲着下面喊了一句。 “丙字三号房,有贵客赏赐一百贯文!” 这话说得刘禹就是一愣,尼玛掏多了,他本来想拿十贯的,不过都已经扔出去了,也只能心头滴着血,面上带着笑,还要装出一付洋洋得意的模样接受别人的景仰,只怕人家还在心里鄙视一番,这货,真二。 等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也就到了该走的时候,同来的几个护卫在雉奴的带领下为他开路,好不容易才挤了出来,不过人家进来并不是看他装逼的,注意力都放在今日新出炉的曲子上,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首演。 出到楼外,刘禹回头看了一眼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出口,不管什么时空,娱乐都是百姓最需要的精神食粮,有点小钱的能进场子看戏,没钱的就只能蹲在外面瞧热闹,一样也是津津有味,别小看这个,社会能得已稳定它居功不小,就像后世的网络论坛什么的。 “官人烦请留步。”刚转过身,一个叫声在后面突兀地响起,他诧异的回头,那个收了他赏钱的伙计追了出来,他记得自己结了账的啊,一行人都驻足不动,雉奴更是不动声色地朝前踏出一步,将那人挡了下来。 “几位恕罪。”伙计追得急,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适才关经历要小的无论如何请几位稍待片刻,他要亲自前来致谢。” “不必了。”刘禹见是这个理由,摆摆手说道,看来人家正主儿也知道自己装逼装成了二~逼,想要安慰一下受伤的小心灵,那他就更不想多事了。 伙计见留他们不得,又瞅在几个彪形大汉的虎视之下无法动作,唯一个稍矮点的,更是当自己是仇人一般地盯着。正没奈何间,一个人影从身后窜了出来,动作之迅速,雉奴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唐突唐突,在下别无他意,不过请小哥引见一下这位官人,若是关某这曲子还入得眼,就请宽宥一二罢。”说罢就矮身揖了一下,刘禹不禁有些愕然,这不就是台上那个反派男主角么? “你这厮好没道理,都说了不必......原来是你这负心浪子,来得正好,吃我一锤。”雉奴显然也认出了他,她的情绪还停留在戏里面,不由分说照头作势就欲打去,还好刘禹反应及时,一把给拦了下来。 “先生莫怪,某这长随有些直性子。”这下想走也走不成了,刘禹只好赔了一礼。 “无妨无妨,若没小......哥这般恼怒,如何显得关某心诚?”那人的脸上还涂着白~粉,嘴上抹着胭脂,不过脸皮皱巴巴地,估计年岁也小不了,刘禹倒是不稀奇,雉奴却看傻了眼,她以为是个年青小伙子呢。 难怪别人会误会,这位关先生行为动作,甚至声调,都还保持着曲子里的状态,让人看了十分别扭,偏生他自己还不觉得,刘禹在心中暗笑对方可能是个戏痴。 “先生大才,一出戏唱尽人间冷暖,在下不过随心所至,不值当先生高看,想必楼里还有贵客要招待,不若下回再行请教可好?” 这里是楼门口子上,刘禹不想一群人堵在这里让人围观,他已经瞧见了跟着后面的那些尾巴都站了起来,打量着他们这边发生的事,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致,只想着赶紧摆脱了好去别处。 “官人谬赞了,实不相瞒,某观你一身打扮,应是打南边儿来,有心请教一二,既然不方便,那某也不便强求,可否留下姓名,他日容某登门拜访。”原来是这样,刘禹心下有些释然,南北不通,各有千秋,人家不过以为自己是个懂戏的而已。 “不敢,在下姓刘,单名一个禹字,不知先生如何称呼。”他大方地告诉了对方名字,反正也是萍水相逢,未必会再有什么交集,没曾想对方一听就低下了头,似乎在细细咀嚼什么。 “可是建康城中那位少年英雄、大宋国里的祈请正使,刘禹刘子青?”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刘禹固然没有想到,雉奴等人更是吃了一惊,几个人一合拢,就将后者夹在了当中。 “莫要误会,在下姓关,在宫里任一个小小的郎中,贵使在城中一应接待,关某都有份参与,故此才会知晓,至于说那件事。”他连连摇手解释道,脸上的白~粉欶欶地掉落,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某是打这里看来的。”说完他拿出一本小册子,刘禹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本就是他的杰作,没想到这声望都刷到了北边,倒让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都是些市井之言,其中多有不实之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关先生名为经历么?在下记得了。”刘禹拱拱手逊谢道,这番做作看在对方的眼里,又变成了谦虚,要知道他可是正四品的大宋朝臣。 “在下姓关,小字汉卿,经历不过是讨生活的饭碗,既然刘郎君还有事,某便不再耽搁功夫了,方便之时还望不吝赐教。”对方纠正了他的话,然后回了一礼,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应该是分别告辞而去的节奏了,可是刘禹听完,好像被施了什么咒法,脚下一动不动。 雉奴站得近,一眼就看到,他脸上挂着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而她不知道的是,刘禹的脑中明显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白,这个名字甚至要比忽必烈给他的震撼还要大,因为人家的写的作品已经上了中学的课本。 “阁下就是那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紧接着,他就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甚至包括了他的语言对象,后者喃喃地品味他的说辞,脸上现出了一阵惊喜,显然那话说到了他的心里去。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危机 不过才三日功夫,发往扬州的申斥文书就到达了建康府,再加上将文书上的人召过来,又过去了两日,李庭芝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丝毫没有风暴将临的危机感。 “到了?叙之怎的不见与你同行,上来吧,先歇息一下,没什么急务。”李庭芝热情地招呼着自己的老部下,对他的急色视而不见,来人却无法做到从容,他来之前就被告知,政事堂明斥他昏聩无状、尸位素餐,这已经是无法再严厉的批驳,下一步只怕就是免官去职了。 “属下惶恐,让大帅见笑了。”来人不得已坐下喝了口茶,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大帅至此之后就埋在了那一撂文书里,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许是这份从容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来人的差遣全称是提举淮东常平茶盐司公事,简称就是“淮东仓司”,在一路之中,同帅司、漕司、宪司等一块构成了互不统属的监察机构,要说其上司是谁,大可以直溯到政事堂。这句“属下”,更多的是表示对于老上司的尊重,毕竟是大帅亲手提携的,意谓是他的人。 “叙之先生往楚州去了,有些事他不放心,说是要去襄助刘观察。”过了一会儿,见大帅放下了公文,来人这才站起身拱拱手说道,李庭芝点点头,将一封文书递了过去。 “京里发来的,你先看看。” 刘兴祖那边的动作较大,李庭芝也确实担心他会应付不过来,自己的亲信跑上一趟是乐见其成的,不过建康这里的事务更为繁杂,还真是离不了人手。 “看完了?有何想法,不妨直言。”来人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显示是里面那些话语给了他压力,李庭芝不看都知道写了些什么,但是站的角度不同,得到的感触也会不一样。 “属下......属下这就上书自辩,有什么责难,都冲属下来便是,大帅切莫要为难。”来人略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扛下来。 “可想清楚了?这只是开头,等到你的辩书递上去,接下来只怕就是弹章及身,再也脱不得干系了。”李庭芝没有其他的表示,反而又把问题往严重里说。 “那也罢了,只要不连累到大帅即可。”来人摇摇头,考虑到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事情是自己做下的,朝廷要追责也只追到自己身上,做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政事堂的反应会那么快而已。 这就行了,李庭芝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淮东大多数官员都出自他的引荐,虽然不一定就都是他的人,但朝廷上下肯定不会这么看。此人也是幕中出身,放到那个位置上一年有余,虽然守着一个肥缺,可据他所知,除了一些常例孝敬之外,并没有主动伸手的劣迹,这件事一出,要想再继续下去就难了,李庭芝的心里也有些可惜。 “你的位子保不住了。”李庭芝走到他的身边,将实情托出,来人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这道喻令,明着是发给你的,里面申斥的却都是本相,他们想籍着这个由头插手扬州事务,若是往常倒也罢了,本相将整个淮东都交出去也无妨,眼下么,却是不成。” 来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大帅的神情,这里头有着极为难得一见的霸气,这话怎么也不像是出自当初主动上疏要求“两淮分治”的祥甫相公之口啊,李庭芝没有注意他的眼神,扬起手臂继续说道。 “辩书就不必写了,要绝了他们的念想,唯有你主动请辞,言语嘛要激烈一些,越是委屈越好。嘴皮官司,本相同他们去打,你该做什么仍旧去做,等到尘埃落定,就到建康来,在本相幕中先屈就一个参议,一俟事情过去了,江东路还缺个转运使,你长于筹划,便接了此职吧。” “一切但凭大帅吩咐,属下这就回扬州去。”来人听完惊喜交加,大帅这么说,等于是让他迁了一个位置,级别还有所上升,毕竟江东路是留都所在,他如何不满意。 “急什么,写个辞章而已,在哪不成?去找个相熟的陪你在府上用个饭,本相得了空,晚间再置酒与你接风,左右无事,索性在城中好好呆上一阵子。”李庭芝笑着将他劝回来。 “是是,属下糊涂了。” 也不用去别处找,堂上当下就有相熟的幕僚上前将他带走,看着他们的背影,李庭芝感觉到一阵疲累,笑容也收敛了起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刘禹的那些话始终在他心头绕着,大宋已经没有时间了,容不得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宝文阁直学士、刑部侍郎、淮西安抚制置使、本路兵马都总管、知庐州李芾接到来自建康府的谕令时,天色已经黑了,忙了一天的他回到府中后院的书房里,展开大致看了一遍,眉头就深深地皱起来。 到任快三个月了,他的政令仍然难出庐州一地,即使这样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了,至少在表面上,夏部的那些旧将们并没有多少违逆之意,而他却知道还无法达到出京时相公们的心理底线。 民事先不管,各州府都有自主权,大部分时候他这个路臣只能起到协调的作用,而像淮西这种边地,能否掌控路内兵马才是他这个制置使是否合格的标志,否则就庐州这一地的兵马,哪有资格被称为“李帅”? 就这一点来说,文臣有天然的局限性,他不是李庭芝那等做了数十年,旧部遍及各州的老资格,初来乍到之下,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让那些骄兵悍将心服,身心俱疲的他,这才多少明白了当日陈宜中那番话的意思。 淮西一地在册兵马就有八万之多,最盛时则超过了十万,经过夏贵的几次挫败,眼下至少也有五万历战之兵,这些人如果不能为朝廷所用,他此次的任期就可以是一种失败。 除开陷于鞑子之手的黄、蕲二州,沿江的安庆府、无为军、和州,他辖下的仅有庐州、光州、濠州、安丰军和镇巢军五处,其中有三个都在前线,那里的镇将能听他的么?李芾摇摇头,只怕自己手里的这份谕令,那些地方也同时收到了。 这位李相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些吧,李芾心里不无怨念地想着,真当自己一统江淮了?鞑子是否有异动,他这个近在咫尺的淮西路臣不知道,远在建康府的李相公怎么就与闻了,还煞有介事地整兵布防,淮西当面之敌真的有十万之众?李芾突然感到了一阵背凉,意气归意气,大事上他从来都不会轻忽。 “去,将刘都统叫来。”谕令上的话就像针刺一般,扎得人心痒而又鲜血淋淋,他一下子失去了胃口,脱口叫过一个亲兵吩咐道。 庐州都统刘孝忠是他从潭州带来的亲信部将,统领着三千多荆湖子弟,这些人才是他最可靠的倚仗,此刻天已经黑了,刘孝忠又在城外的大营里,过来总要一些时间,李芾在等待的时候,强令自己咽了几口饭食,他现在有大事要做,身体是万万不能有恙的。 “制帅,你这饭又么吃上两口,如此下去,怎生是好?”刘孝忠一口的荆南口音,说得又快又急,如果不是相处久了,根本就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不妨事,呆会子饿了再说。”李芾摆摆手,将已经冷了的饭碗放到一旁,毫不在意地说道。 刘孝忠无奈地停了嘴,他跟在李芾身边很久了,哪里会不知道后者的习惯,如果没有人管着,这饭是肯定不会再吃的。 “你先瞅瞅这个。”李芾递过一份文书,刘孝忠接来一看,一如他之前的模样,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这上面......”刘孝忠指指文书,很想问一句,“那位李相是不是在危言耸听。”当然话并没有说出口。 “你营中兵马可能一战?”李芾没有回答他心中的疑问,因为自己也没有答案,叫刘孝忠过来,是有别的事情相询。 “难说,据城而守应当可用,再多就......”刘孝忠不会欺瞒他,大营中除了他带来的三千人,还有最近招募的本地淮民,总数已经达到了八千多,不过全都是生瓜蛋~子,没有见过阵仗的,拉出去也是送菜的下场,战争来不得半点虚假,这个道理李芾是懂的。 “孝忠,时不我待啊。” “制帅是说,李相所言是真?”刘孝忠有些不敢置信,庐州虽然不是挨着前线,可上面的安丰军,下面的安庆府,都只隔了一个州,一旦动兵说打过来就打过来了。 “偌大个州城,这点子兵是不够的,本帅明日会去巡边,庐州就交给你了,回来之后,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大营里至少也要有万人以上,可做得到?”李芾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他不得亲自走上一趟,否则真的等到战事将起才知晓,那就太晚了。 “制帅放心去吧,只多不少。” 刘孝忠的豪言并没有抵消他的忧虑,等前者走后,他靠在椅子上愣愣地出神,李庭芝会危言耸听么?他当然希望是的,可理智却告诉他,那位李相公根本无需那么做,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突然袭来,让李芾有些不寒而栗。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试探 同样是过了五天之后,关汉卿就来到了宋人使团所在的驿馆,他根本不需要找任何借口,只要提着药箱子即可,为使团服务本就是他的职责之一。▲, 刘禹得报后亲自到楼梯口相迎,同五天之前相比,他换上了一套汉官服饰,脸上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脂粉,倒是显得相貌堂堂,不过那一脸净白无须的面庞,加上他的来历,怎么看怎么容易让人联想到宫里的那些差役。 “汉卿,这就来么?”进得房来,刘禹掳起右手的袖子笑着问道。 “试试也无妨,不过你伸这右手却是何意?。”关郎中不客气点了点他的手,刘禹打了个哈哈换上了左手,他本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大夫。 “脉像虚浮,肝火上升,舌苔厚苦,湿重体虚,睡眠不济,尊驾思虑过盛,还是要多注意调养才好。”关郎中将手指搭了半刻就收了回来,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说道,刘禹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也能断出来? “还不是贵主,一晾就是半个多月,见也不说,不见也不说,哪还能睡得好?” 刘禹回了他一句半真半假的话,这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关郎中还在人家手里讨生活,自然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借着上茶的功夫,双方都默契地不再提起次事,侍候的军士退出之后,房门被人掩上,只留了他二人在内叙话。 到现在为止,刘禹也不知道对方何以这么有兴致,自己是敌国的使者,等闲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却主动地贴上来,难道无意之中散发了王霸之气?什么练出的这种境界,居然能杀人于无形了。 “不瞒郎君,关某对做曲儿更有兴致些,这医术却是平平,好歹还有自知之明,不欲做那等杀人庸医罢了。你等是打南边来,又位居高品,对南都当是熟悉,不知那一边可有什么不同。” 原来并不是自己的缘故,刘禹微微有些失望,这是个历史上有名的戏痴,自然关心的也都是本门本行的事,可他自己很少去逛瓦子,南曲是什么情景,史书上也没说啊,刘禹搜肠刮肚地想了一想,这才字斟句酌地开了口。 “关先生问倒在下了,但先生既有此问,某也不能不答。实话说,大宋蜗居东南,时时有风雨之摇,依某的本心,诗文曲赋都是末枝,当不得国强民富,此言唐突,先生可能知否?” 刘禹的话让关汉卿一愣,看着对方坦坦荡荡的眼神,他不由得心生敬意,对方此言,是表明了自身立场,谈风论月不是不可以,眼下却不是合适的场合。 “郎君风骨叫人景仰,怪道能传诵万里,关某实是见猎心喜,故有此问,郎君无须挂在心上,恕罪则个。”关汉卿倒底是个洒脱的人,毫无尴尬之意,站起身就是一揖,刘禹赶紧起身相让。 “先生误会了,在下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南曲晦涩难懂,某听得较少,在临安府日久,也不过听过秀娘子一曲。倒是前些日路过那酒楼,无意中听到你新制的曲子,感到有些兴致,方才驻足一观,果然别有意趣。” 要说元人里还有几个值得一提的人物,关汉卿肯定能排得上号,在他的故事里,大多数的主角都是社会底层人物,什么青楼女子啊、婢女啊、童养媳、寡妇、小门小户的弱女子啊,而反角基本上都是权豪势要、皇亲国戚、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衙内公子、鸨母嫖客、流氓地痞之类,刘禹这话也不完全是奉承,此人在后世的评价就说明了一切。 “秀娘子。”关汉卿没有听到他后面的那些话,将这三个字细想了一下,抬起头问道:“可是名闻扬州的珠帘秀大家?” 刘禹点点头,他是在那一回拍卖会上听过的,人是杨行潜请来的,大致上是叫这个名字,至于真名反而不显,更不会想到她的名声地位如何,对娱乐业刘禹的兴趣不大,只知道那个圈子有些复杂而已。 “着啊,早就听闻秀大家之名,今日又从郎君口中再闻,他日有瑕,定当登门拜访,方不负平生所愿。”关汉卿突然拍一下大腿,激动地嚷了一句,声音之大,甚至惊动了守在门外的雉奴,她一把推开房门走进来,狐疑地在前者脸上扫了扫。 许是知道了自己有些激动,关汉卿讪讪地看了看这个不素之客,谁料那张面容让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伸出手指着雉奴,刘禹不禁摇摇头,想起了一句诗来,“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尼玛又是一个熟人。 “这位小哥.......姐儿,关某无意冒犯,实是你的容貌,让某想起了一位故人,肯请恕罪。”之前二人就见过了,只是那时关汉卿的注意力都在刘禹的身上,这一回近距离细看,差点没吓到他,雉奴将眼一横就欲发作,刘禹赶紧拉了她一把,将她让到了自己的身后。 “像,太像了。”雉奴一脸怒容的模样,让关汉卿忍不住喃喃自语,刘禹明白他的感触,他当初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么盯着一个女孩子看是极不礼貌的,关汉卿叹了一句就转过了头,正好瞅见刘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他疑惑地分辨了一会儿,蓦得站起身来,这一回的激动更甚方才那一次,因为刘禹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字。 “德庆楼”。 “原来郎君也听过此楼之名,可惜了,自从那一回......此生再也无法一睹二姝之绝唱,实不相瞒,某这一出《救风尘》,本就是为她二人打造的,可惜呀可惜。” 关汉卿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惜,哀痛之情溢于言表,此人应该没有说谎,历史上他就是个流连风月的烟花浪子,和宋人中的柳永有些相似。 “绝唱。”刘禹突然一下子明白了,难怪他会以盼儿为主角名,难怪另一女子受尽了虐待,而她从良之前被设定为一个歌者,这不就是朝露么。 “郎君也许不曾与闻,德庆楼中二绝,朝露娘子的歌、晚霞娘子的舞,哪个看了听了不赞上一声?”说罢他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闻。” 刘禹默默地陪了他一杯,说实话,他当时是看过也听过了,不过歌词没听懂,舞蹈也光看人去了,根本谈不上欣赏,如今再听人说起来,只有不胜的唏嘘而已。 “其实盼儿小娘子的歌也唱得极好的。”关汉卿又添上一句,刘禹一听就知道要糟。 “闭嘴,休要再提姐姐的名字。”雉奴再也忍不住了,一声清叱,手自然而然地搭到了刀柄上。 “你?难怪如此之像,你们此来莫非还有内情。”他看了看房里的二人,编剧的思维一下子就发作了,居然猜了个**不离十。 “不成的,那人已不在此地,再说了你们也奈何不了他。”说完又自言自语地摆摆手。 “若是某说那人死有余辜,先生以为然否?”刘禹不动声色地说道,看在关汉卿眼里,等于就是承认了他方才的猜测。 “那厮。”他倒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仿佛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隔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那人在城中恶行无人不知,怎奈其人为大汗宿卫,宫中又有人庇护,实在遮掩不住了才被打发出去,要除掉他,怕是不容易。” “此人暂且揭过,宫中都总管有一人名为李仁辅者,先生可识得?” 刘禹试探了几句,答案不出所料,这才轻轻地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问题。很显然,对方对此完全没有准备,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久久没有出声。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反击 丁家在大都城外硕果仅存了一处庄子,里面除了十多家庄户、几间仓室以及周围的数顷田地之外,当中还有一处极大的院落,院中的几间厢房此刻都住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女孩,负责照顾她们的则是一对中年夫妇。 夫妇中的男子看着在院子里边干活边嘻笑的女孩子,眼中充满了慈爱,这群女孩子共有十余人,他原以为是东家买来的,后来听她们交谈才明白是被人拐来的,最大的一个也只有八岁,眼中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还有冷漠。 “李三,这里一切还好吧,你那婆娘呢。”丁应文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笑着同男子打了个招呼。 “好着呢,我那口子在地里忙活,一会就过来,东家有客么,可要小的去置些吃食来?”男子恭身行了个礼,见丁应文点点头,他高兴地转身跑了出去。 “这人可靠么?”跟在丁应文身后的李十一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个庄子离大都城太近了,万一出什么问题,可能反应都来不及,他要不是没有足够的人可用,根本不想让丁应文的人来插手。 “放心吧,老人了。”丁应文似乎不愿意过多地解释,这句话被李十一认为用身家替那人做了担保,于是不再多问什么,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落落寡欢的女孩子,心里一动,脚下不停地朝她走过去,丁应文不知其意,只能转身跟上。 李十一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为此姜宁特地同他挑选了一艘快船,他们伪装成货船,利用解家的身份,一路上不用东躲西藏,再加上顺风顺水,因此速度很快,只用了六天就穿过了内海湾,在直沽口上了岸,再经过一日一夜的狂奔,终于赶回了大都。 “官人是来看奴的么?”很明显,李十一的出现让那个女孩子很是惊讶,脸上也多了些笑容,看到她这几日因为伙食或是其他原因变圆的小脸,李十一的心中还是很欣慰地。 “路过,顺便来看看你,过得可还习惯?”女孩的眼睛看上去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清澈中透着纯真,只有李十一明白,这不过是假象。 “奴还以为官人是来带我走的。”女孩有些失望地低下头,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对之前来可说是世外桃源了,但她并不想过这种平淡之极的生活,因为再好的日子也敌不过失去至亲的孤单。 “急什么,有件事或许还要你相助,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真的么,官人可得说话算数。”女孩兴奋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这份变脸的功夫,让李十一都自愧不如,他笑着揉了揉那个小小的脑袋。 “不骗你,安心待着吧,到时候会来找你。” 扔下一脸激动的小女孩,李十一走向了另一处厢房,两人的对话被丁应文尽收眼底,他感到的不是什么温情,而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冷意,李十一这么说肯定就有事情会发生,尽管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脱不花呆呆地坐在窗前,眼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平心而论这里的防守在他看来算不得有多严密,可他一点也生不出逃跑的心思,那感觉就像是某个地方,始终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让你觉得自己无处藏身。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送饭的人来了,不料一转头就看到了询问自己的那个男子,在脱不花的心中,害怕、期待兼而有之,竟然都忘了开口问出来。 “你没有说实话。”李十一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是怕那人听不清楚,而脱不花则惊呆了,他都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这人明明是个汉人,连自己的蒙古话都听不懂,怎么就能那么肯定呢。 “他说他不明白你的意思。”丁应文将他的话翻译出来,李十一冷哼了一声,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脱不花一脸地无辜样子,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直到丁应文将身后的房门掩上。 “那个色目人,并不是你的真正目地,你只是想利用他,你要找的另有其人,我说得对么?” 李十一没打算同他绕圈子,他来这里的目地就是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但是最后要怎么做,还得进城去报与侍制知晓,只有刘禹才有权力决定。 脱不花听完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他终于能肯定,对方不是在诈他了,可是那么机密的事情,就算是他带来的那些手下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个汉人又是从何得知的?脱不花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李十一口中的那个色目人。 “他说,迭刺忽失,就是那个色目商人,不管说了什么,都请你不要相信,他愿意支付赎金,请你开个价。” 听完了丁应文的翻译,李十一一言不发地围着脱不花转了一圈,后者感觉他的眼神说不出地诡异,就像在看一只被屠宰的羔羊一般,脱不花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可惜啊,你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兀鲁思汗永远也等不到你的到来,让我好奇的是,就算我现在将你放了,你要如何去面对海都汗的责难?” 李十一的话无情地摧毁了他最后的信心,人家连他最**的底牌都揭了出来,可笑他还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脱不花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出门而去,直到大门再度被关上,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跳了起来。 “他说,请不要走,他想和你再谈谈。”李十一摇摇头笑了,这话不用丁应文翻译,他也能猜得出来,只不过自己试探的目地已经达到了,他要马上进城去,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刘禹接到消息后立刻带人赶了过来,依旧约在了之前的那个酒楼里,他没想到李十一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因为照行程,这一去怎么也得以月计才对。 “事情交与老丁头了,那老小子比属下在行,路程、人头都熟,只是依属下所见,咱们之前想得有些偏差,元人对他们防范甚严,寨子里连个成年男子都没留下,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十一简单地交待了他的事情,这个情况的确出乎刘禹的预料,他原本也只是想在元人的后院搅上一把,让他们疲于应付就最好,哪知道人家早有准备了,这一招“釜底抽薪”使出来,一下子就给化解掉了。 尽管如此,李十一还是决定按计划去打通那一带的路子,现在没有机会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做为毛皮、山珍的主要货源地,辽东一带在商业上的价值也是不小的。刘禹关心并不是这些,听完后也就明白了,他在转换话题的时候,甚至都没留意到李十一还有话想说。 “你回来得正好,那处宅子雉姐儿带人打探过了,事情有些棘手,之前的那个计划可能实行不了。” 刘禹这么急着处理这件事,并不是他耐不住性子,而是怕再拖下去,雉奴就会自行其事,到时候又无法将她拴在身边,眼下两人共处一室,已经惹得杨磊的手下侧目,就是杨磊本人都曾隐晦地提过那么一嘴,因此他很想尽快解决掉。 “不瞒侍制,早在去辽东之前,属下就曾观察过几天,位置太过不利了。周遭都是大户人家,非富即贵,一旦有个动静就会闹大,再加之离皇宫又近,很难做到不动声色,不过方才属下隐隐有个想法,要到那附近再去看看才能拿定主意。” 这个时候?刘禹看了看窗外,已经是晚饭时分,暮色渐起,天就快要黑了,难道他打算亲自去探上一回?李十一没有说自己想的是什么,估计心里也不太有把握,只是面上的神情,刘禹有些熟悉,他这个想法应该有些日子了,反正都已经出来了,干脆陪他走上一遭吧。 出门的时候,刘禹使了个障眼法,让一个身材相似的手下穿上他的衣衫,带着随行的护卫先行出了门。等到他们将那些尾巴带走,刘禹才和李十一一块悄然离去,当然不会少了小跟班雉奴。 这条路雉奴来得比较勤,她转眼就走到了前面,为二人带路。在黑夜中,刘禹和李十一都被她带得有些晕,她自己却像是在自家园子闲逛一般,三步一拐,五步一转就来到了巷子口,而这时,坊丁们才刚刚准备去出巡。 奇怪的是,李十一并没有上前,而是隐在一处角落里,拿着千里镜仔细地观察,从他的角度刚好能同时看到正门和侧门。刘禹和雉奴没有打扰他,不明所以地跟着看了半天,才大致了解了他在观察什么。 “看那些巡丁,每五人一队,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巡一次,照这样算来,整个坊市总有二十七条大小直道,每条至少有两队来回巡梭,总数不会少于三百人。坊外大街上,巡兵百人一队,一旦接到示警,封住路口也会在短时间之内,这个时间有多短,属下一试便知。” 李十一说完,就拿出了传音筒,朝着里头吩咐了一句,不一会儿,远处就响起了一声叫唤,听起来像是有人被袭击。紧接着警哨之音大作,整个坊市突然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刘禹等人赶紧藏进了街角里,在黑暗中看着一队队的巡兵往那边冲过去,他的心里不禁有些担心。 “不妨的,他们循别路退却了,路线是一早就勘察好的。”李十一大概猜到他心里所想了,轻轻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就抬起手看着上面的表盘,心中默默地开始计数。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禹就听到了大队人马进来的声响,当先的是一队骑兵,没有作任何停留直接冲了过去,紧接着大队步卒封住了坊门和各个路口。李十一等到外面的动静小了些,才放下了手,腕上的表盘里,带荧光的指示符显得绿则幽幽地,照得几个人脸色忽明忽暗,刘禹的表情有些凝重,他没想到一个不大的动静,元人居然会如此警觉,这种反应速度,已经堪比后世的110了。 “不到一刻钟。”李十一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他估计到了这个时间不会长,可没想到会这么短,之所以有误差,是因为元人竟然在城中派出了骑兵巡夜,一下子就提高了反应速度。 大概是事情不大的缘故吧,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元人就恢复了正常,真可谓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外头再无动静,三人从黑暗中现出身形,一齐看着远处的那所宅院,都没有说话。 结果比想像得还要糟糕,硬来已经基本上不可能,除非冒着全体暴露和折损大量人手的危险,正像刘禹对雉奴说的,为了这么个阉人,根本就不值当。 “属下有个想法,方才不敢说是还不确定,事已至此不得不说了。”李十一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看在雉奴身上,刘禹心里陡然就是一惊。 “此事恐怕还要着落到雉姐儿的身上。”果然,接下来他的话就让刘禹面色一沉,而雉奴则是一愣。 京师临安府,留梦炎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接到了来自建康府的马急递,由于不是什么紧急军情,用了两天多才到,他一看之下不敢怠慢,直接找到了王熵的府上。 “辞章?” 王熵几乎将烛台放到了眼皮子底下才看清上面的字,然而这一看却是吃了一惊,来得根本不是他们要求的辩书,而是本人直接请辞“淮东仓司”的辞呈。 “还有这个,李祥甫的保书。”留梦炎点点头,将另一封文书递了过去,王熵没有接过,他知道内容就行,已经不需要看了,李庭芝这么做,就是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留梦炎知道他心里所想,原本是想籍着这个由头试探一下,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激烈,一下子就逼上了要么罢手,要么直接对着干的地步,完全不符合斗争的策略,更与他们心目中那个“公忠体国”的李相公大相径庭,莫非此人被穿越客夺舍了?两人心中都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李庭芝的意思很明显,淮东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不容他人插手,表现在行为上就是,你们可以罢人,他也可以再推人,能说这不符合规矩么?人家至少明面上还是给了政事堂诸公面子,只是这个面子,比打脸还要**祼。 这样一来,那些后招就用不上了,人家连差遣都不要了,你还弹劾他什么?王熵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完全不明白最后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就是陈宜中也不曾这么强硬过。 “他保举何人?”过了一会儿,王熵才悠悠地说道。 “原仓司提勾。”留梦炎的回答不出所料,副职接任正职本就是理所当然,这样的保举任是谁也挑不出错。仓司这个差遣,本官并不需要多高的品级,政事堂如果再为此去否了李庭芝的保举,在外人看来就成了意气之争,就连留梦炎心里也清楚,这是要不得的。 他到王府来并不是问计,而是将这结果告知王熵一声,事情到此就要结束了,否则太皇太后那一关就过不去,更要命地是,会充分暴露政事堂掌控朝政不力,真到了那时,只怕李庭芝的位置不会变,而诸位相公就要挪挪窝了。 “算了,让陈与权同他去掰扯吧,你将这个发到吏部去,自己就不要出面了。” 王熵的话是中肯的,为留梦炎这个相公的面子,将事情推给吏部是借坡下驴的做法,只要事情没有浮到明面上就不算丢脸,这也是留梦炎来的目地,闻言他点了点头,借口王熵需要休息告辞而去。 等他走后,王熵坐在椅子里没有起身,他确实是想休息了,心累身体也累。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始终猛地涌上来,伴着一阵撕心裂肺般地咳嗽,王熵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拿着的那方锦帕上,鲜红的血渍如此清晰地在提醒他,自己命不久矣。 “任忠,就只有这些了,你尽量省着些,先打个底子,旁的事日后再说吧。” 陈宜中还没得到消息,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明悟,淮东那笔盐税,最好的结果也可能是拖上一时,但是补充御营已是刻不容缓,势在必行之事。 经过一番折腾,他能交到苏刘义手上的只有二十万愍,这点钱,在两浙这种富庶之地,连一万乡兵都募不到,更何况是有着身体技艺要求的御营禁军,因此他深知后者的为难,不得不加以安抚。 “相公,末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否。”苏刘义知道他的难处,就这点钱也是好不容易抠出来的,哪里还敢奢望太多? “但说无妨。”陈宜中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 “末将想去淮地招兵,还请相公恩准。”苏刘义的话让陈宜中愣了一下,摸着颌下的青须略一思索,他便缓缓点了点头,这倒是个省钱的法子。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怀疑 “经历?经历!” “欧。”广惠司一处厢房内,关汉卿恍如从梦里醒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咱家这身子可是有不妥?” “没有没有,大铛只是偶感风寒,一会儿某开个方子,回去后吃上两付,再好生睡上一觉,明日醒来就会神清气爽,不复今日之苦了。” 关汉卿歉意地笑笑,将搭在人家脉上的手指收回,在一个宫人狐疑的目光里展开一张纸,唰唰地几笔写就递了过去。那人接过一看,不过就是些寻常的怯寒去热的药物,这一下他面上的疑惑更甚了,若真是这等小病,有必要思虑那么久么? “对不住,只因有位债主突然找上门,猝不及防之下,适才就有些走神。”听到他的解释,宫人这才稍稍放了心,神情一松顺口就关心了一句。 “哪个人如此大胆,难道他还敢闯进宫里来?” “唉,不就是前街头上的吴管事,上回吃酒不合与他相扑,输了几贯文,说好了一月之后给的。谁料到这会子就找上来,如今才是中旬,月钱都不曾发下,却叫某去哪里给他变出钱来。” 一脸苦笑的关汉卿无奈地摇摇头,事涉银钱,宫人正待说两句便宜话就拔脚离开,突然被其中某个关键词闪了一下,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清。 “前街色目老爷府上那个吴管事?”宫人打断了他的絮叨,状似无意地问道。 “可不是,你说说看,又不是许多,没得好像某家会赖他账似的。”关汉卿点点头,一脸气愤填膺的模样。 “莫急,这是宫里,他如何敢乱来,得空了咱家找人为你说合说合,宫里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宫人拍拍他的手安慰了一句,就借口去抓药起身离开,关汉卿将他送出门,嘴里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一直目送对方消失在宫道上,这才收敛起笑容,换上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都城外的丁家庄子,丁应文带着雉奴走进那所院门,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前者不知怎么地有些怵她,雉奴虽然对他没了杀意,却也没想给个好眼色。 进门之前就能听到里面有些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可当她现身站在院子当中时,原本还有些玩心的女孩们都安静了下来,三三两两地分做几堆,目光迟疑地打量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雉奴知道她们在害怕什么,自己一身的汉军百户装束,本身就是一个极有威慑力的形象,再加上她做不出温柔的表情,目光冷冷地扫在这些流离失所的可怜人身上,不过才几岁的孩童,任是谁都会如此。这一刻,在这些女孩身上,她甚至感受到了当年姐姐的无助。 每一个被她扫过的女孩都目光躲闪地要么低下头、要么避开,只有角落里的一个女孩,毫不畏惧地同她对视,女孩的双手握着一柄柴刀,脚下有几片被砍开的柴火。 雉奴脚步缓慢地朝那个女孩走去,她看到女孩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慌,手里的柴刀由于太用力,变得沉重起来,刀头微微地发着颤。随着来人的临近,女孩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眼神愈发惊恐起来,要用牙紧紧地咬住下唇才不致发出尖叫,雉奴的眼中闪过一阵痛惜,脚步却丝毫未停,眼见着女孩已经靠上了院墙,再也没有了退路。 “你.......你要做什么?”直到这时候,女孩都没有想到去寻求帮助,哪怕救他们回来的那个丁善人就在院中。 “你不是杀过人?为什么不砍下来。”雉奴有意掩饰,装出了一付粗声粗气的声音,低声喝道。 “你不要过来,我真的会......”女孩下意识地举起了柴刀,发出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会什么?想一想,你爹娘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穿着这身衣甲的人所杀,你能干什么,手里拿着刀,却不敢砍下来。下一回,他们还会将你捉了去,杀死你的家人、烧毁你的屋子、抢走你的东西,你能做什么?你还在等什么!”雉奴的声音越来越大,女孩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啊!”突然她大叫一声,用尽全身之力冲了过去,恶狠狠地朝着那个身影劈下来,就在她以为会砍中的时候,面前的影子一下子消失了,她一刀砍空,柴刀咣铛一声掉在一旁,人也跌坐在地上。女孩怔怔地看着它,心里的那些个愤怒、恐惧一下子都喷涌而出,泪水在眼眶中凝聚,一粒粒地滚落下来。 “哭有什么用,杀不死恶贼,唤不回爹娘,世上最无用的,便是你这等只会哭泣的女子。”雉奴的声音有如流水击石,清澈而又冷咧,听到她的本音,地上的女孩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抬起头呆呆地望向了她。 “看着。” 雉奴的话音还未落下,身子就已经动了,她的人影在空中转了半圈,蓦地刀光一闪,院中的一棵小树已经拦腰而断。地上的女孩惊得目瞪口呆,她已经听到了提醒,却还是没有看清其中的变化,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还刀入鞘的雉奴负手而立,仿佛方才的动作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丁应文看着那个俏生生的身影,心中闪过的却是一抹红色的飞旋,同样是那么地惊艳,让人无法直视。 “求你,教我。”女孩在地上跪倒,毫不迟疑地说道,此时她哪里还不明白,这人前来并不是为了羞辱自己,她心里突然升出一股希望,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同这位姐姐一样,拥有不逊于男子的技艺。 “起来吧,从今往后,不要再求他人,一切都要靠你自己。”雉奴的脸上现出一个笑容,一把将她拉起来,这个女孩太瘦弱了,年纪又小,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力量大增,那就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一边想着雉奴一边转过身,目光扫过周围的其他女孩 “还有谁,想为爹娘报仇的?” 大都城里的某间酒楼里,刘禹还在为李十一的话吃惊不已,他没有想到,李十一这一趟出去,收获之大,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料。 兀鲁思汗是谁他当然知道,这个所谓的大元朝从建立之初就内乱不断,海都纠缠了他一生,代表的是西北诸藩各部宗王的力量。这个兀鲁思汗则让他更为头疼,甚至于七十多岁高龄还要御驾亲征,倒不是说此人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的封地就在辽东,离着统治核心之地太近了。 这个人就是乃颜,他并不是成吉思汗的嫡脉,却同样是黄金家族的一员,问题在于,历史上他发动叛乱还要到十年之后,怎么现在就有些蠢蠢欲动了?想到这里,他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海都派了一个人万里之遥跑到大都来,肯定不会是打听消息那么简单,难道是...... “某要见一见那人,你去安排。”刘禹顿时坐不住了,他感觉到历史有可能出现了什么偏差,这种偏差没准就会派得上用场。 “属下这就去办。”李十一当然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否则他也不会提前跑回来。 由于后面有尾巴,刘禹不方便出城,相对而言,将人偷运进来更加保险一些,哪怕由此产生一些意料之外的风险,此时也顾不得了。刘禹从打开的窗户往外看,那几个盯梢的几乎毫不掩饰他们的存在,是谁会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他心中浮现出一张面孔。 不得不说,他的感觉是对的,那些个跟在他身后的人,根本不是出自忽必烈的授意,人家一天忙得顾不过来,哪还记得他这么个小角色。实际上,这些人全都是来自礼部各司充任杂役的小吏,自然谈不上有多专业,而他们奉命这么做,不过是廉希贤的好奇罢了。 “关汉卿?” “禀尚书,此人在宫中有些名声,不过并非医术超绝。”一个属下拿出几页纸,上面当然不是什么人物履历,而是一套散曲,廉希贤读了几句就哑然失笑,这不就是个伶人吗。 得到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他上门去找过刘禹数次,名义上是因为宋人使团里有几个水土不服,产生了身体不舒服的症状,这些都有医案可查,他的手下都认为没什么可疑的,循例报上来而已,廉希贤开始也是这么认为,可正当他打算放下那份报告时,没来由得心中一动。 他一直怀疑刘禹同大都城内某个高官有旧,在监视了大半个月之后,这种怀疑渐渐地就有些淡了,剩下的变成了好奇,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当时在临安城,总有一种被人窥探的心理一样,他想知道换成刘禹会不会有同样的想法。 宫里人、医生、伶人,廉希贤突然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能接触机密的不一定就是高官,类似的侍者一样能做到。他们根本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只要能时时出现在某些场合,听上那么一言半耳,慢慢地就会得到很多高官也无法知道的消息,纸上这个人就是一个恰当的例子。 “这个人,身份、来历、与宫里哪些人交好,所有的一切本官都要知晓,不过事情要悄悄地做,万万不可让人察觉到。”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廉希贤的思想渐渐被打开,一些曾经被他忽略的事情都浮了上来,他的嘴角现出了一个笑意,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正文 第九十章 引诱 脱不花被人提出庄子的时候,还以为要被对方撕票,几个汉军将他捆作一团,又蒙上了眼睛,然后塞入了一个麻布袋子里,如同货物一般扔在大车上,咣铛咣铛地就这么赶了出去。 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一段行程,一直到耳朵里充满了各种人声,听着像是进了某个城镇,他才隐隐放下了心,人家真要杀他,肯定不会运到城里才动手,没等这种感觉消失,他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不知道这一趟,是凶是吉? “解开。”听着似乎是进了某个地方,被人抬下来之后,身上无端端挨了两脚,然后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还有些耳熟。 蒙布被人拿下的同时,脱不花就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眼前乍见阳光,自然是刺得什么都看不到。茫然中他只得低头避开阳光的直射,等适应了一会儿,眼前出现的是一个跪倒在地上的男子身体,光从侧面看,脱不花也能认出是谁,然而看到那惨白的肤色,死鱼一般的眼睛,地上那一摊干涸的血渍,他只感觉浑身一阵发冷,这人不但死了,而且死前很痛苦,甚至可能对其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抬起头来的一瞬间,他看到的是一张木制的案台,上面摆个巨大的牌子,汉字他只认得简单的几个,但这形制确是知道的,明明就是汉人用来祭奠的灵堂,如果说那一溜摆在盘子里的人头都是祭品,边上空出的那几个,难道就是为了等待自己的到来? “求......求......你......们,补......要......虾......我。”生怕人家听不懂,他一字一顿地哀求道,可惜那发音还是让人蛋疼。 背对着他站在案台前的刘禹闻言一愣,他对这种老外发出的汉语并不陌生,一听就知道对方在求饶,可他没打算杀人啊,选择这个地方不过是因为清静罢了,此人又不是他的仇人,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效果。 “你在海都那里,所任何职?”刘禹没有回头,为了防止出意外,李十一挡在他身前,丁应文则在一旁充作翻译,其余的军士都散开了,各自守着几个方向。 “他说的名字属下不知道如何转述。”丁应文有些困惑地摇摇头。 “端......屎......官。”脱不花生怕对方不满意,自己充任了解说,没想到众人听了一愣,然后都低头掩笑起来,无他,这名字也太扯了,简直和弼马温有一拼。 “断事官?”刘禹看过资料,自然知道他的本意,于是帮他说了出来,脱不花感激得连连点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心里明白,今天是生是死,只怕都握在这个只能看到背影的汉人身上。 “西北那些宗王作乱,海都出兵了吗?”刘禹接着就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才是他想要亲自见面的原因,如果没有海都的帮助,这次叛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平定,因为元人比历史上反应还要快,他心里虽然有些猜测,可还需要得到当事人的证明。 脱不花愕然了,他没想到一个马贼头子会关心远在万里之外的形势,这完全颠覆了他心目中的形象,他还等着对方说出一个天文数字的赎金,然后自己怎么样才能求他少一点,愣了一会儿,身上就被李十一踢了两脚,让他赶紧回过神来。 “他说那些人造反之后,就派人前来联系,海都汗开始没有答应,在观望了一阵,收到了西边的一个消息后,马上决定出兵支持他们。在他来之前,他们一方的实力已经占了优,元人的军队被逼回了自己的境内,双方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事,现在都在等待增援。” “增援?” 刘禹敏锐地抓到了他话里的意思,海都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只怕这个人都不十分清楚,这样一来,西北的乱局就将会继续,忽必烈派出了伯颜这个自己最倚重的将领,至少短时间内他回不来了,那么一旦他们决定南下,谁会是大军统帅? 海都的加入改变了实力对比,忽必烈会不会将注意力转到那一边?或者能多牵制一些他的力量,这些对于大宋都是十分有利的,来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他说有个察什么汗叫都哇的,是他们大汗的盟友,在他来之前,大汗就写了信过去,如果一切顺利,此时他们应该得到了增援,不过对此他并不敢肯定。” 丁应文的翻译让刘禹放下了心,若是此人没有撒谎,这将是元人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叛乱,没有之一,两个汗国加上一堆宗王,在实力上已经超过了之前的阿里不台,忽必烈的麻烦比他想像的还要大,而且,这并不是唯一的。 “海都让你去找乃颜,是想怂恿他起兵响应吗?” 刘禹的话像草原上的一道惊雷,劈得脱不花失去了思考的力气,这个秘密他是准备死都不会说出来的,可是人家仿佛像是拉家常一样,那口气根本就不是同他求证,而是告诉他,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迭刺忽失根本不是去做生意的,他是你的引见人,那些货物全都是带给乃颜的礼物,海都的条件是什么?整个辽东么。” 刘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自言自语地在那里说个不停,一桩桩一件件都像石头砸在脱不花的心坎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剥光了准备宰杀的牛羊一般,让人无地自容,而接下来听到的,则让他惊得麻木掉了。 “目前来说,乃颜不是一个好的结盟对象,你不知道吧,忽必烈征发了辽东每一个部落,没有放过一个成年男子。乃颜没了羽翼,此刻最好的决策就是等待,如果你们能打到哈刺和林,逼得忽必烈全力对抗,不用送给他任何东西,他都会起兵。”刘禹摇摇头接着说道:“而眼下你送上门去,他极有可能将你绑给忽必烈,好让后者安心,你是个聪明人,想一想我说得对不对。” “他说阁下的意思是......” “其实你们还有一个更可靠的结盟对象,它地处偏远,对你们没有威胁,信誉良好,又不算强大,而且还很富有。最重要的是,迭刺忽失能做到的,它都能做到,对你们的帮助,更是远远超过,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刘禹就像用一颗棒棒糖在引诱无知小女孩,脱不花脑子里茫然一片,这短短的时间里,对他来说就像重生了一般,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了解这个世界了,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正文 第九十一章 虎口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不是过家家,俩人插根香就算是结拜了,海都需要的不是什么远在天边的盟友,而是实实在在的支持,任是谁面对着这时空的位面之子,那种实力上的巨大落差,都会让人绝望,而刘禹想给他的,就是坚持下去的信心。∮, 能给忽必烈在后方制造一些麻烦,他当然不会放过,具体该怎么做,得等到脱不花自己醒过来。没错,那人已经晕厥过去了,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接收的信息量太大给撑地,当时就没能站起来,刘禹将他安置在了丁应文的宅子里,由丁家的人照看着,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关汉卿那里传来了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对于他,刘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虽然自己当时告诉他,是想通过李仁辅走一走宫里的路子,以便能让忽必烈早一点接见,可是这个理由即便人相信了,萍水相逢,又有什么必要去相帮呢? 利用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李仁辅在宫里的时候更久,一呆就是数月,什么时候会出来根本没有一个准日子,在得知关汉卿的身份之后,刘禹就产生了这个想法,现在结果如他所愿,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人家现在可能不知道,等到事情一出来,哪还不清楚被人利用了,更严重的可能会因此受到牵连,而这并不是刘禹愿意看到的,毕竟人家不欠他。 “如果没有了窦娥冤,那不光是华夏人民的遗憾,更是世界文学史的一大损失,对此你要负上历史责任地。”刘禹仿佛看到一个穿着深色干部服装的中年男人,颐指气使在他面前挥舞着手臂,而他的胸前别着一枚徽章,上面写“时空管理局”几个字。 “侍制,侍制。” 李十一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一瞧就知道他走神了,喊了好几句,刘禹看看他自失地一笑,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就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 “人手都到位了吗?” “准备好了,只等那边发出消息,咱们就可以动手。”李十一见他这么问,便知道自己的计划通过了,虽然不致于喜形于色,可那份雀跃言语间还是多少流露出来了。 “记住,在这城中行事,一定要仔细些,动静越小越好,非是万不得已,不能直接相抗,一旦被缠住要脱身就难了,到那时你要当机立断,随时做好放弃的准备。” 刘禹没有那么乐观,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成功的计划,更何况敌众我寡,他的这点人手扔在大都城里连个水花都掀不起,能平安到现在全赖对方的不知情,如果露在了明面上,恐怕只能退回宋境去,毕竟有些破绽是经不起推敲的。 更让他不满意的则是执行者,刘禹甚至都没有勇气去看她们一眼,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心软,那不是什么未成年人,而是不满十岁的小孩子,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心中却是怀着血海深仇,抱着洋娃娃的手,拿得却是杀人的利刃,可他还有别的选择么?只有按李十一的计划才可能做到智取,可刘禹心里却有一种深深地耻辱感。 “侍制勿要忧心,那个阉人伤不了她们。”李十一明白他心里的疙瘩,出言解释道。 “你怎知道?”没有看过东方不败的人,怎么能理解阉人的厉害之处,刘禹倒是希望他能给出让人信服的解释。 “姓吴的说过,此人之所以只要年纪尚幼的孩童,是因为再大一些的女子,他便制不住了。” 不是吧,刘禹有些不敢相信,那还算是个男人吗?难道他被阉掉的不光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连男儿的雄风也没了,不过联想到后世那个国家尽出娘炮,没准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也不可冒险,这一回,某不要活的,该如何做,你等可自行决定,多勾划几条退路,不管最后用不用得上。” 已经决定了的事便不能再后悔,刘禹只能尽量将权力下放,给他们最大的自由度,李十一闻言恭身行了个礼,带着人匆匆下楼而去。从窗外望去,大都城好像一头蓄势而发的老虎,如果说虎头是被高大城墙围起来的皇宫,那延着宫门伸出来的几条大街就是张着的血盆大口,他们这番行事,不吝在虎口里拔下几颗牙齿,刘禹深知,不论成或是败,都会惊动皇宫里的那位主人,之后的事情将会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滑落。 城外的丁家庄子里,雉奴带着几个小女孩正在练习搏击之术,她们两两一组捉对儿厮杀,看上去与孩童打架别无二样,只是出招更为迅速和狠辣而已。 “你力小,就不能硬扛,闪转腾挪,攻其不备,方有一点胜算。” “多用肘、膝,多借力,这么小的拳头能打疼谁?” “上眼下阴,才是要害之处,掌击指戳,看好了,要这样子,再来。” ...... 针对她们的特点,雉奴进了强化训练,短短地几天下来,一招一式已经有了些模样。当然,这么小的孩子,不要说军士,就是一般的青皮也能轻易撂倒他们,可是没有办法,给她的时间太紧了。 这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孩子练得特别苦,在她的带动下,除了吃饭和睡觉,她们几乎没日没夜地在对招拆招,来来回回就那么些招式,雉奴就是要让她们不断地强化记忆,以求成为身体上的本能反应。 为此连自己都没有睡好,因为她深知那是什么样的险境,一个不好就会葬送这里的所有人。她的脸上挂着寒霜,嘴里不断地在喝斥,所有人都被她骂哭过,可是没有人敢退出,更没有人敢停下。 “好了,你们四个过来。”她指了指其中四个最大的女孩,让她们围着自己站成一圈。 “看着我,这身衣甲夺去了你们所有的一切,现在我就是你们的仇人,一起上,打倒了我才有饭吃。” 四个女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四个方向上一齐冲了上去,扳腿拉手一个个涨红了脸都没能撼动她分毫,雉奴站在那里感受着身上逐渐减弱的力量,突然一扬手一伸腿将她们全都放倒在地上。 “原来你们的爹娘就是这么死去的,我站着不动你们都毫无办法,看看你们的样子,只配让人遭践。我教你们的那些呢,为什么不使出来,来呀,用尽你们所有的力气,杀了我!”雉奴的眼神中带着轻蔑,声音越来越大,直似要吼出来。 许是被她的话激起了火气,最大的女孩子咬着下唇起身一头就撞了过去,雉奴被她顶得堪堪站住,身后却中了一个膝撞,顶得她腿上生疼,紧接着一个肘击打在了腰间,痛感还没有传上来,膝弯处就重重地着了一下。雉奴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没等起身,一个身体攀到了她的背上,她本能地抬起手肘,不料被人一口咬住,隔着皮甲都感受到牙齿的尖利,可见用力之大,若是没有这一挡,雉奴觉得脖子嗖嗖地发凉。 见她倒在了地上,其余的女孩子都停了手,只有最大的那个还死死咬着她的胳膊不放,雉奴正打算用个背摔将她弄下来,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过来,将那个女孩子抱起,女孩在空中挥舞着手脚,嘴里不住地喊着,眼睛红通通地,透着一丝疯狂。 “我要杀了你。”女孩的声音尖利无比。 老狗子听着这话眉头就是一皱,手上一松将她扔在地上,抬起腿就准备踢过去。 “慢着。”雉奴摆摆手制止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蹲在那个女孩的身边,看着她涨得通红的小脸,犹自不忿的神情,嘴里还有自己的衣屑,眼睛中却没有了恐惧,更不曾有泪水滑落,不由得笑了。 “看,你已经杀了我。” 雉奴抬起手肘,外面的罩袍已经被她咬破,露出里面的轻皮,如果不是年龄太小咬不动,只怕这胳膊上已经多了两个窟窿,女孩睁着眼睛看了半天地,才回复了怯怯的表情。 “我们赢了么?” “嗯,你们赢了,去吃饭吧。” 雉奴的话让四个女孩欢呼起来,她们牵起地上的那个,一齐朝着院子走去,老狗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了解雉奴,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她们白白去送死。 “可是要行动了?”因为人手不够用,老狗子他们都被征用了,他现在出城来这里,不可能是为了看住自己,那就只余了一件事,城里已经准备就绪了。 “嗯,目标随时可能出来,侍制让你们即刻进城去。”老狗子点点头,回答不出她所料。 “知道了,让她们吃完这顿饭吧。”雉奴暗叹一声,如果有可能,她倒是宁愿自己上,可不论是身边的这个,还是城里那一个,都不会让她去,一想到这些小女孩就要以身犯险,她的心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感觉就像是自己将她们推进去一般。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着她们无事。”雉奴在心里起誓,她当初没能救下姐姐,今天就不会放弃她们任何一个,那股倔强被老狗子尽收眼底,心知不管是谁都难劝得住她了,这一刻,他所想的竟然同雉奴的一模一样。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拔牙(上) 都总管李仁辅的府门外,几名护卫佩刀而立,大门下的台阶上,一个宫人面色焦急地走来走去,还时不时地朝着街道的方向上张望,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眼见着天色慢慢沉了下来,他的脸色愈发不好看,直到远处有了动静,他直直了看了一会儿,才双手合什地面露喜色。 “阿弥陀佛,我说吴管事,你们这是打哪来?怎么这会子才到。”宫人的声音尖尖细细地,有点像是女子在埋怨什么,再配合那些动作,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 来的是一辆马车,两匹骏马拉着一个装饰华丽的车厢,宫人一看就知道那是色目老爷府上供他专用的,果然,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了吴管事那略带苦笑的脸。 “可不是嘛,打从城外来,接了人就直奔你这处,紧赶慢赶,好歹在落锁之前进了城,否则又得寻人说情,耽误了总管的事不说,我们老爷那处,小的也不好交待。”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下车,而是头朝里吩咐了两句,紧接着就从车厢后下来一行人,全都是身量尚小的女孩子,除了最后那一个。宫人看着前面几个,笑意挡都挡不住,等到最后那个下来,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一、二、三、四,这四人倒还凑合,人瘦了点,不过养养就好了,至于这位嘛。”他走到雉奴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脸蛋瞅着还行,身上黑了些还罢了,这年龄也太老了,老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总管好哪口,这是打算鱼目混珠么?” 雉奴被他这番点评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又不能发作,想想此行的目地,硬生生地逼出了一个笑脸,对着那个宫人说道。 “奴是她们的妈妈,都是刚生养的孩子,没有调教好,怕冲撞了贵人,我们老爷特意吩咐让奴一块前来照应着,你看是不是......”雉奴的话让那宫人一阵狐疑,他看了看这位年轻的妈妈,又瞅了瞅车上的吴管事,后者朝他尴尬地点点头。 “不是咱家不给面子,你们老爷也知道,总管最看不得这样的老女人,你还是回去吧,进了府她们就是进了福窝,我们总管最会疼人的,这满大都城哪个不知道。” 说完也不等他们答话,就急急地带着四个小女孩往里走,雉奴咬着牙强忍着动手的冲动,眼看着她们就要消失在大门后,最大的那个女孩子突然转过脸朝她笑了笑,还眨了眨眼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请她放心! 来到后院的门口,宫人叫她们先稍等一下,自己进去叫了一个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出来,看到她们四个稚气的小脸,出来的女孩面上有些不忍。 “你先看看她们身上干不干净。”原来宫人是叫人来搜身的,女孩在她们四个身上一一搜拣了一番,没有什么发现,朝着宫人摇摇头。 “带她们去沐浴,这些衣服就不要穿了,另拣好的与她们换上,人就交给你了,总管一会就回来,咱家还得去门口候着呢。”宫人扔下一句吩咐,就脚步匆匆地走了,四个女孩听懂了他的意思,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府门外的马车已经离开了,车厢里当然不只吴管事一个人,老狗子提着一把尖刀正对着他,以防他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雉奴上了车一言不发,脸色气得鼓鼓地,倒不完全是人家不让她跟进去。 “雉姐儿,休听那厮胡说,就你这样貌,这城里也没几个比得上。”老狗子好死不死地出言安慰道,换来的却是雉奴的一道白眼,自己很黑很老么?连你也这么认为。 “你先带他回去。”到了一个路口,雉奴扔下一句话就从车门后跳了下去,老狗子追赶不及,只能先照她的话去做,将这个吴管事送到城中的一处地点,他知道雉奴去干什么,心里倒不是很急,因为那个宫人说了,目标还没有回来。 城中已经开始了夜禁,雉奴小心地躲避着巡兵,身上的女装让她行动很不方便,因此好不容易才到了那处宅院侧后方的一处街角,李十一带着人守在那里,正在做着最后的规划。 “雉姐儿,你怎的来了?”当听到大门外的手下报来消息,说四个女孩很顺利地进了府时,他还以为雉奴会和马车一起回去,没想到她中途跳下来,还赶到了这里,李十一的面色沉了下来。 “我要进去接应她们,你的人在哪里,让他们帮我一把。”来不及换装了,雉奴将裙子的下摆撕开,然后用绳子一圈圈地绑上,李十一等人背过身后,不敢看她的动作。 “不行,这里一切都布置好了,你要去只会添乱,雉姐儿,某着人送你回侍制那里,他身边没有人,某有些不放心。”等她收拾妥当,李十一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诚恳地说道,他相信这是一个足以打动她的理由,果然,雉奴一听就迟疑了。 “禹哥儿那处不紧要,有杨大哥和禁军弟兄护着呢,快告诉我你的人在哪里接应,我要去同他们一起。”到了最后,雉奴还是摇摇头,她的眼神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李十一没来由得心里一紧。 雉奴等了良久不见他答话,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几个路口的监视者倒是没有变化,仍旧在那里蹲守着,可周围街角处那些可供藏身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雉奴转向李十一的面上,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不自然。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没有打算去接应她们?”雉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李十一对着她的眼光,怎么也说不出想好的托词,只得缓缓点了点头。 “你怎么能这样?”雉奴震惊了,她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如果这是禹哥儿的主意,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慌。 “不是侍制的吩咐,某自己做的主,她们此去凶多吉少,很难全身而退,不如就这样行事。”李十一顿了一会,接着说道:“某问过了,只要能报仇,她们并不惜命,再说......” “我惜!”雉奴几乎用吼了出来,李十一被她打断了,紧接着她一把抽出了李十一的佩刀,刀光在黑暗中闪着异彩,映得雉奴的脸忽明忽暗。 “你听着,我金雉奴决不会抛下她们,要么你同我一起去,要么你带人滚开,不要让我再看到。” 说完,她转身就朝那府的后门处跑去,李十一愣了一会儿,狠狠地一跺脚,转过身朝着手下喝道。 “所有人听令,照原计划,准备接应。”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拔牙(中) 同雉奴想像的不一样,刘禹此刻没有在驿馆中,这么大的行动,他不放心,又不能去盯着,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能去的地方。 “刘......刘公子。”老鸨子一脸的诧异,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待他,搞得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哪里还有半点风月场上老行者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夜色如水、灯火依旧,刘禹带着两个护卫没有理睬她,脚步不停地走进门中,看得出来,楼里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连伙计的招呼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刘禹直接上了二楼,他不是来找女人的,只是想找个地方喝上一杯。 “公子可要找人相陪,楼里虽然有些新人,可......”老鸨子忐忑不安地解释着,似乎害怕他会突然翻脸。 “不必了,上面那间屋子有人么?”刘禹随手一指,老鸨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赶紧陪上了个笑脸。 “没有没有,自从......” “就那间吧,置些酒菜来,无事不要进来打扰。”刘禹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絮叨,老鸨子毫不在意,反而喜笑颜开。 “公子同那丁大官人都是念旧的人哪。” 刘禹正准备推门进去,突然听到身后的老女人嘀咕了一句,他收住了脚,有些诧异的转过头。 “丁......那人也在?” “可不是吗,午后就过来了,同公子一样,在那屋里一个人喝闷酒,也不叫人陪。让我算算,光这个月就来三回了,上个月?似乎还要多些,你说吧,怎么好好的人她就......” 刘禹没在搭理她,转身推开了隔壁的一间房门,等他一进去,身后的护卫就把住了门口,将准备探头探脑的老女人挡了出去,然后将房门掩上。 他认得这间屋子,当初第一回来,就是在这屋里,大小同隔壁那间差不多,摆设略有不同,当中的摆着一张大桌子,足可以坐下七八个人,而此时却只有一个落寞的背影坐在那里面,充耳不闻地自饮自酌着。 “你来了。”丁应文明显有了醉意,他看着刘禹在身边坐下,举起酒杯笑着说道。 “某不如你。”他自嘲地摇摇头,伸出手臂指向前方。“那天你为了一个窑姐儿花了那许多银钱,某心里还想着你是不是太过傻痴了,而某自己呢?她就在那张床上,死得极惨,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某,害怕,你知道吗,某是真的怕了,只想着逃出去,看不到就好。” 刘禹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那天的事,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形,丁应文的眼神空洞无物,似乎就连魂魄都已经不在身上了。刘禹拿起桌上的酒壶,帮他添上,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酒香甘醇,回味绵长。 “某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为她出头,我丁应文就是个笑话,丁家也是。”丁应文哈哈一笑,收回手拍了拍刘禹的肩膀。 “还是你行啊,快意恩仇,在这大都城里都敢杀人,杀得还是不可一世的色目人,他一句话丁家就要乖乖地送上祖传的产业,而在你眼中他不过就是条狗,想着那天任某宰割,心里就痛快,真的,好些日子没那么痛快过了。”丁应文有些语无伦次。 “你醉了。”刘禹摇摇头,如果有得选,他另可成为别人的仇家,因为那就意味着,失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某没有,某清醒着呢,你今日在城里有事要做吧,某就想看看是哪里。”丁应文嘴里冒着酒气,脑子却还有几分清明。 “那日你家着了火,隔得老远都看得见,可是某束手无策,今天该轮到那些人了吧。烧吧,烧得越大越好,最好一把火点了这大都城,将那些狗日的全都葬了去,我丁应文陪他们一起死也甘心。” 也只有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他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情绪,这积怨压在心中怕是很久了,竟然一点都不比刘禹的要小,今夜会不会如他所愿烧起来呢?刘禹自己也不知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股热意腾腾而起,似乎真要从心里烧起来。 隔着半个大都城的总管府内,处处都在张灯结彩,府内的下人们都知道这是府中有新人进献了,而早就进了门的四个小女孩经过一番沐浴更衣之后,被另一个大上一些的女孩领到了厢房内,她们将在这里等待召唤。 “一会见了总管,不要哭丧着脸,他不爱看,也不要同他顶嘴,若是惹得他发了火,可不是耍的。”看着这些一脸椎气的小女孩,她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两句。 “总管会让我们做什么?”四人中最大的那个女孩开口问道,她的脸上有种恰到好处的好奇,以及惶恐。 “一些......你们可能不喜欢的事,但是不管愿不愿意,都不要哭闹或是反抗,那样只会让他更生气,若是痛得受不了,叫喊一下也是可以的。”大些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暗淡,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她有心说得更明白些,可那些话语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如果总管生气了,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子么?”四人众之一指了指她的胸前,在系着抹胸的上身,露着雪白的肌肤,本是赏心悦目的事,可是如果上面却有遮掩不住的淤青,那就会看得人心惊胆战。 大些的女孩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样,她看着眼前这些单纯的目光,忽然把心一横,一把将抹胸扯了下来,饶是四个女孩有所准备,一看之下仍是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要知道,在一个女孩子最为宝贵的领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伤痕和淤青,会是怎样令人痛惜的感觉? “痛么?”四人众最大的那个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像一个大人一样上前帮她擦去了泪水。 “痛又如何,除非不想活了,慢慢地就会习惯,越是反抗,就越是遭罪,给你们看到就是不想让你们像姐姐一样,听我一句劝,忍一忍就过去了,他不会时时在府里的。” 大些的女孩像是在讲述与已无关的一个故事,从被送到这里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相比受到的虐待,她们更害怕的是被送走,因为对方是一个恶魔,不但要遭践你,还要生生取走你的性命,可是明知道如此,对她们这样的弱女子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过了今日,你们就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叫做......算了,像我们这样卑贱的人,不配得到别人的香火,如果有下辈子,哪怕投胎成为牛马,也不要再做女人。” 女孩是头一回在生人面前放下心防,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最后都望着那个最大的女孩,她纠结不已地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没有什么比任务更为重要,她们自己能否逃出生天都未可知,何必再拖累几个无辜女孩子呢? “哎,你们好了没有,总管都进府了,还不赶紧出来伺候着,要死了么?”正在这时,之前那个尖细的嗓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来,唬得大些的女孩就是一跳,她赶紧给自己穿戴好,然后再帮四个女孩换上了新的衣衫。 李仁辅的确回来了,不过比平时要晚一些,他怕自己出来太早了,会让皇后有事找不到,那就是大罪过了,因此一直等到梆子声敲过了二更,才急匆匆地从宫里赶了回来,他很想知道迭刺忽失这个家伙送了什么样的货过来。 总管府后院当中的主房此时房门大开,十多个护卫在阶下站成两排,虎视耽耽地看着四周,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分晓,毫无经验的四个女孩都有些紧张,然而在这些护卫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他们见过远比这更夸张的反应,早就习以为常了。 没有人再去搜她们的身,因为四人都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里面只有一件亵衣遮体,这本应该是一个女子最为诱人的体态,可身为男姓的护卫们没人多看她们一眼,无他,年纪太小了,什么都没有长出来,就算是赤身露体,又有谁会有兴趣?如果有那么答案只能一个,变态。 李仁辅恰恰就是这么个变态,四人一进大堂,他的目光就紧紧地追了过去,张着嘴一付垂涏欲滴的样子,让人看了只会无比地恶心,四个女孩却是毫不在意,最大的那个还露出了一个微笑,她看到那个阉人准备站起来,赶紧快步上前,拿起几上的一杯酒,送到了他的嘴边。 “好,好,好。”李仁辅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主动的新人,以前的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怕得要死,而越是那样越能激起他的暴虐。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酒,他满意地连说了三个好字,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心里像是吃了个苍蝇,但是还不到动手的时候,因为堂上除了这个阉人还站着两个膀大腰粗的护卫,可见他有多么怕死。 “不是我们姐妹好,是迭刺老爷调教得好。”女孩故意将声音说得很大,一边说一边借机打量这间屋子,李仁辅坐在正当中,身后是一扇绘着花鸟图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溜的推窗,两边则是卧室,用帘子隔开,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床榻。 四个女孩轮流上前,不是喂酒就是夹菜,将李仁辅伺候地心花怒放,都过了好一会儿,那两个护卫依然没有出去的意思,女孩一边耐心地同他周旋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对策,这个死变态不会睡觉都带着护卫吧,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拔牙(下) 总管府的院墙太高了,没有工具助力,雉奴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老狗子此刻也不知道在哪里,她一想到几个女孩子就在里面,不由得有些心急。 “雉姐儿,踩着我。”正没奈何间,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李十一靠着墙蹲在地上,将后背晒给了她,雉奴知道巡兵马上就会过来,也不客气,一脚就踩到了他的肩上,李十一等她站好,这才慢慢地撑着墙壁站起来,两人的身高加在一块,刚好能让雉奴攀上墙延。 “算了。”雉奴在心里叹了口气,李十一主动伏了软,她本就是个不记仇的性子,心里已经将之前的事揭了过去。上了墙头,她伏下身去一把将李十一拖了上来,然后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七八个人都跃上了墙头。 地方太小,藏不下太多人,万一让人发现了就是弄巧成拙,因此,李十一低下头吩咐了一句,下面的其他人手都各自隐入了黑暗中。就在他们刚刚消失的一刹那,一队巡兵打着火把走了过来,雉奴等人赶紧伏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下面过去,这一刻,肾上腺开始大量分泌,兴奋和紧张感同时涌上心头,这里是鞑子的心脏,他们的主人离些不过几百步,还有比这个更刺激的活儿吗? 总管府的后院正房内,酒宴仍在继续,李仁辅侧身躺在坐榻上,他的手脚被四个女孩分别握着一阵捏拿锤打,面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总管老爷,奴侍候得可好?”糯糯的稚音里带着一丝柔媚,听得李仁辅浑身酥软,那份曲意的逢迎简直堪比烟花柳巷的红牌伎人,他笑得眼睛都没了缝,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能轻轻地点点头。 “既是如此,那还等什么,被迭刺老爷催得紧,奴可是赶了一天的路,不信你瞅瞅,腰酸腿疼的,再待会儿可就真没精神了,若是那样,总管老爷可不得怪罪奴。”四人中最大的那个女孩笑魇如花,撒娇一般的语气更是让人心动,李仁辅恨不能扑上去亲上两口,无奈手脚不能动弹,被她轻易地就躲开了,正待要发火,女孩红着脸呶了呶嘴,他眼神转动,看到了堂下自己的两个护卫桩子一样矗在那里,顿时明白过来。 “你倒是比咱家还急。”李仁辅站起身,捏了一下女孩的下巴,然后朝下面挥挥手说道:“咱家累了,这里不用你们侍候,去外面守着吧。” 没等二人应声退出去,他一把搂过女孩,另一只手朝着身上就摸过去,还未及体,那手突然就被人一下子抓住了,他沉下脸一看,三张同样饱含椎气的笑脸迎面而来。 “老爷好偏心。” “奴不依。” “奴也要。” ...... “好,好。”李仁辅哈哈大笑,方才的那一点不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侍候别人的阉人,最渴望的其实就是让人家侍候,往常所见的大都是不情不愿,就是从了也没多大意思,哪有现在这么爽,他在心里感谢了一下那个色目人,这次的货物太令人满意了。 “都去都去,一会让老爷好生疼疼你们。”不是他警惕性低,这四个女孩一看都是不满十岁的,最小的只比自己的腿长点,最高的这个也才及腰,他觉得没有多大威胁,再说了,一门之隔就是自己的护卫,只要房中有异动,都会冲进来,这种情况下还不安全?那他也不用活了。 原本想着就在这里解决的,谁知道四个女孩七手八脚地拉扯着他进了旁边的卧房,这里毕竟离着大堂远一些,万一出什么动静也会小一点。李仁辅看着那张大床越来越近,心头一阵火起,哪还有什么其他的念头,原本是女孩们拽着他,一下子变成了他拉扯着女孩们,大力之下将人拉得跌跌撞撞。 最大的女孩走在后面,她一边打量房中陈设一边紧张地思索着,如何才能不让他发出声音,动静又不能太大,眼见姐妹们被拉到了床边,她们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僵硬起来,情急之下忽地灵机一动,一抬手解下了自己的脚上的绣鞋。 “总管老爷,奴好看么?” 李仁辅火急火撩地转过身,正待下手,突然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最大的那个女孩就站在他身前,一只手提着自己的绣鞋,一只手从头上缓缓而下,停在了胸口处,薄薄的纱裙被她轻轻分开,从肩头两边滑落。在那一瞬间,李仁辅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张嘴结舌地呆在那里,似乎等待着她进一步的动作。 好像感应到他的想法,女孩马上就动了,一只小巧的绣鞋被她执在手上,飞快地塞进了张开的嘴里,鞋子的不大不小刚刚好堵住了口腔。李仁辅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欺近,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游戏,想要拿出嘴里的鞋子,两只手分别被人给按住了。 “动手。” 身前的女孩子笑吟吟地拍了下手,李仁辅茫然地抬起头,只听得耳后风声响起,脑门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击得他头冒金星,视线越来越模糊,女孩的笑脸变成了重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怎么办?” 突然之间就得了手,几个女孩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们此行抱着必死的信念,早已经不再担心自身的安危。可说到杀人,这四人里面唯一有经验的就是那最大的,她光着脚丫房中四处寻觅,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下手工具,其余的三人都紧张地看着昏倒在床上的李仁辅,生怕他突然醒过来。 就在这时,外间大堂的门“咣铛”一下子被人推开了,四人猝不及防之下都是低呼出声。过了一会儿,没有出现她们想像中的一群护卫冲进来,一个比她们几个大不了多少的身影出现在珠帘后面,一伸手将帘子挑开,看着房中的情形,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们......他死了?”来人就是领着她们沐浴更衣的那个女孩子,她上前一看,李仁辅仰面倒在床上,双目紧闭,吓得差点呼出来,还好反应得快,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更大的女孩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反应,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身后,来人愣愣地看了看,才明白这人还没死,她的头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让我来。”她推开身后的女孩,从窗前的桌子上拿起一支烛台,一把扯下上面的蜡烛,露出了锋利的铁钎子,一下子冲到床前,咬着牙猛地朝那人胸口戳去,由于力气不够,烛台没有完全插进去,剩了大半截在外面抖动着。 许是疼痛将李仁辅惊醒过来,眼前看到的一切让他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几个女孩子一齐上都渐渐压不住了。最大的那个女孩子冲上去一把将烛台拨出,换了一头高高举起,“砰”地一声砸在那人脑袋上,眼见着他还没死,又举起砸了下去,鲜血飞溅到五个女孩子的脸上、身上,她们却浑然不觉,四个人死死地按住手脚,一个人拼命地猛砸,一直到床上的人血肉模糊,再也动弹不得,五个女孩才像虚脱一般地坐倒在一旁。 “总管,总管!”的呼喊伴随着敲门声响起,房中的几个女孩子眼神都是一黯,方才的声响太大了,已经引起了外面护卫们的注意。 “打开窗子跳到屋后躲一躲,这里都是我做的,与你们无关。”后进来那个稍大一些的女孩子站起身催促道,四个女孩一齐摇摇头,她们本就没打算活着,再说了手脚酸软,方才已经用尽了全力。 已经来不及了,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下子撞开,门外的十多个护卫齐齐冲了进来,眼中看到的情景让他们吃了一惊,随即恶狠狠地盯着房中女孩们,就像要将她们生吞活吃一般。既然逃不过,那害怕也没有用了,年仅七八岁的几个孩子们毫不掩饰地轻轻笑了,为她们今日的壮举,纵然是死也不再遗憾了。 看着举刀走近的护卫,最大的那个女孩心里有些遗憾,这才是她们做的第一件事,再也没有机会跟着那个师傅学习了,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等着刀锋落下的那一刻。 “趴下!”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出现了幻觉,女师傅熟悉的叱责声突然响起来,她本能地就倒在了地上,堪堪避过了迎面而至的刀锋。而那把刀的主人则感到胸口一痛,一支羽箭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入了他的后背,箭簇撕裂了他身上所有的防御,血淋淋地露在了胸前。 “动手!”李十一看了一眼房中,毫不犹豫地对着传音筒吼道,与此同时,八个人头在推开的窗户后面现身,一身汉女装束的雉奴手持强弓,正在不停地发射着,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房中的护卫刹那间崩溃了,死的死逃得逃,不一会儿房里就再也没有立着的人。 “雉姐儿,你只有半刻钟。”说完,李十一就抬起手看了一眼表盘。 雉奴从窗户里跳进去,快步走进卧房里,脚步不停地来到床边,伸手探了一下那个血肉模糊的人,确定已经死得透了,才从地上的护卫那里拣起一把刀,将那个首级割了下来。 “愣什么,快走,没时间了。”五个女孩子傻傻地看着她做事,她们还没有从死里逃生的境地里缓过气了,雉奴扯过一块布将人头包好,对她们的迟钝又好笑又好气。 “来了。” 德庆楼上,刘禹一把推开窗子,本来还有些迷糊的丁应文被灌入的凉风吹了一下,变得清醒了许多。他站起身来到窗前,虽然没有看到想像中的大火,可却惊奇地发现,好几条火龙正向同一个方向上汇聚,人喊马嘶之声隐约可闻。 “那是?” “一个阉人而已,看来他们得手了。”刘禹饮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十一 刘禹说得没错,李仁辅是个阉人,可他却是大都城里最有权势的阉人......之一,所以刘禹此举打的是整个大元统治阶级的脸,尤其是站在顶端的那个男人,他叫做忽必烈。 从直线距离来看,二人相隔还不到三公里,一个正常体力的人,跑完全程不会超过十五分钟。此时的忽必烈当然不会想到,始作甬者离他如此之近,他的眼前只有黑暗中跳动的火光,还有就是越来越大的喧闹声。 “察必,还是把你惊动了。”在款款而来的察必眼里,自己的男人没有想像中的愤怒,看到她的时候,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的人出了事,不亲眼看一看,怎么能睡得着?”察必将自己的手放到丈夫的手里任他握着,感受着依然有如从前的温暖和厚实,只不过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透出来光芒里已没有了热切,哪怕她贵为这世上最强大帝国的女主人,再大的权势也终究敌不过岁月。 对于忽必烈来说,这里没有其他人,他不需要将愤怒写在脸上,至于最后的结果,他有着足够的耐心。而当这耐心耗尽的时候,可能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会做出什么,汉人总说什么“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不认为自己是天子,而应该就是那个汉人嘴里的......上天!那么天之怒,又如何? “别担心,真金带人过去了,或许只是虚惊一场。”忽必烈轻描淡写的话并没能安慰察必的心,做夫妻这么多年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又怎会猜不到,让一国太子去处理这种事情,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现在她只盼着后果没那么严重,否则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收场。 太子亲自过问,大汗在宫中等待结果,事情当然处理得很快,而回来报信的就是真金本人,一看他的脸色,察必就知道情况不妙,果然他匆匆跑上石阶,在忽必烈面前单膝跪倒。 “人死了?”忽必烈的问话比他来得速度还要快。 “是,一伙贼人袭击了李都知的府邸,他的护卫死了九个,本人被杀,头颅被人带走。”真金老老实实地告知了结果。 “他们抓到几个贼人?问出是谁干的没有。” 忽必烈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语调没有多少变化,察必打量着儿子的脸,32岁的真金依然没有学会掩饰内心的想法,他的表情就已经出卖了一切。 “据巡视的坊丁和城中军士所言,贼人在袭击总管府的同时,也攻击了他们,有两名坊丁和一名军士受了箭伤,当时他们还没有得到总管府被袭的消息,因此......” “因此就被人调开,最后使得袭击总管府的那帮贼人全数逃脱,连一个人都没能留下,等他们发现上当赶回来的时候,府里只剩下一地的护卫和李仁辅无头的尸体,对吗?” 忽必烈打断他的述话,不过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而已,汉人的智慧还是有的,往往就体现在这种小聪明上,真金有些惶恐地抬起了头,如果他不是知道阿瓦一直就呆在这里,肯定会认为他跟自己一样去了现场,因为这番话就是自己打算说的。 “起来吧。”忽必烈摆摆手,他知道真金在担心什么,宋人喜欢将一国之都的最高行政长官赋予皇太子或是亲王,比如开封府尹和临安府尹,元人的制度也差不多,真金就是名义上的大都府尹,领着一路的达鲁花赤和都总管,实际上是不理事的。 如果只是一般的治安事件,根本就不会有人报到宫里来,死得的人身份太高了,案发的地点又离皇宫如此之近,与其等到事后让大汗斥责,还不如现在就让他知道,反正还有太子在前面顶着,总不好就这么一锅烩了吧,这才是忽必烈恼怒的真实原因。 “那他们找到了什么线索没有?”真金既然回来,当然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忽必烈感到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他的怒气也生生压了下来。 “据活着的护卫交待,李总管回府是为了几个侍女,她们是从一个叫迭刺忽失的商人府中被送来的,有人反应这几个女子就是导致李总管之死的凶手,而且她们还有人接应。” “那这个商人查了吗?”忽必烈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 “查了,本人不在家,据说去往辽东一带置货,送人的是他府中的一个管事,可是儿臣带人去抓的时候,那个管事已经不见了。”真金的神色有些沮丧。 “那个叫迭刺忽失的商人我认得,他进宫送过一些东西,这个人和李仁辅交好,怎么会去害他,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察必在边上插了一嘴,她说得还是有所保留,那个色目商人在大都城交游广阔,李仁辅这样的人物,巴结还来不及,有必要这么做吗?还是在大都城里。 就是因为有一些不寻常,忽必烈才会感到,如果对方不是失心疯了,那就是对自己的蔑视,城门已经关了,他们不可能逃得出去,这会应该就在城中的某个角落里,嘲笑着自己的无能吧。 “你去传朕的口谕。”他招手叫过一个宫人。 “那个坊中的所有巡丁,每十人一队,一律执行十一法,若是明日还查不到人,余下的九人再抽一,过一日后八抽一,直至最后一人。”忽必烈的脸上没有发作的迹象,语调也平平无奇,不过每个字都像是带着杀气,听得几个人不寒而栗,真金刚想张嘴说什么,察必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用脚轻轻地踩了他一下。 “左、右警巡院院使以下均降一级,罚俸半年,当值的百户打一百鞭子,降为士卒,千户鞭二百,降为百户,大都路总管府亦依此例。” 忽必烈一口说完,宫人的记性很好,复述了一遍才领旨而去。真金望着阿瓦的脸,仿佛是第一次见识了他的冷酷无情。一句话,就决定了数百个人的生死,十天之内找不着凶手,这数百人就将丧命,他感到了一种深深地无力,仁者爱人,何其难也。 “好了,天色不早,你们也各自回去歇着吧。” 忽必烈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朝着察必母子俩打了个招呼就独自去了,望着丈夫的舆驾远去,察必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虽然明知道是这个结果,可到头来心里还是无比酸楚,帝王的爱就像草原一样宽广,指望他属于一个人,怎么可能? “额吉,为什么不让我说,那些人不应该这样死去。” “傻孩子,他们不死,死得人就会更多,你阿瓦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等你坐到了那个位子上,就会明白了。”察必看着儿子倔强的眼神,像极了年轻时的丈夫,叹了口气说道。 “我不信,师傅们说过,一个仁君不应当随随便便降罪于自己的子民......”真金犹自不服气。 “住嘴!他是你的父亲,更是你的君王,你要学的是他,而不是那些无用的大道理。” 察必严厉地喝止了他的无礼,虽然蒙古人并不在意这样的直言,可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传到了丈夫的耳中,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能用母亲的身份去压制儿子心中的那些火花,帝王家中的无情,不需要汉人来说给她听,草原上一样有无数的例子存在。 被城中动静惊醒的还有廉希贤,他们家的府第离得更近一些,就在相邻的另一个坊市中,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来报告后,他的第一反应就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那感觉是如此地强烈,以至于都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宋人那边有动静么?”廉希贤坐不住了,尽管已经是夜里,他仍然想法子将派去监视的人找了过来,一问之下,果然就出了状况,今天夜里那个人居然不在驿馆中。 “此人约摸是申时末出的门,小的们奉命一路跟着,一直到了海子市附近的一座青楼,就是上次他前去瞧热闹的那里,人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都这会了还在盯着呢。” 廉希贤摇头而笑,他知道这小子是新婚燕尔,不过分开了一个多月而已,就已经耐不住了么?可越是这样正常的表现,越是让他犯嘀咕,事情未免也太巧了,城里刚好就是今天出了事,不过打死他也想不到,刘禹为什么会去招惹一个宫里的都总管。 “你们能确定他在里头?”廉希贤有些怀疑。 “弟兄们借故打听了一下,人确实上了楼,包了一间房还点了酒菜,他的随从守在门口,人应该在里头吧,尚书若是不信,要不咱们想个法子闯进去?”手下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不在里头会在哪里? “算了,就在外面盯着吧,他总是要出来的。”廉希贤当然不会去做那样的蠢事,真要做了,除了自取其辱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再说了,他不过是起了荒唐的念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佐证,刘禹是疯子才会在这城中杀人,他不怕被捉去砍头?还是以为自己的使者身份百无禁忌,若真是这么天真的人,他廉希贤何苦还要巴巴地将人弄来,让他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嚣张 刘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昨天夜里他既没有回驿馆也没有躺到那张床上,两个男人在房间里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最后都趴在了桌子上,而丁应文直到此刻还没睁开眼,侧着头张着嘴呼呼酣睡中。 “不要吵到他。”刘禹伸了伸手脚,一股宿醉后的酸痛感充满了全身,他接过随从递来的披风,九月间的北边已经有了些秋意,清早的凉风透体生寒,他可不敢怠慢。 出了德庆楼,大街上意外地冷清,不问而知这是昨夜事件的后果,元人会怎么做?全城大索么,城中至少也有五十万人口,那得闹出多大的动静啊,刘禹有些替忽必烈担心。 “李头他们已经撤离了,当时看你正高兴,就没去打扰。”随从明白他的忧虑,上前轻轻地说道,刘禹知道他们会撤到哪里,略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驿馆中,一夜未归,杨磊他们肯定急坏了,他不想让别人挂心。 “伤亡严重吗?”虽然最后也没看到烟花,可元人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都是让人吃惊的,刘禹心里还是挺为他们担心。 “雉姐儿无恙,别的他没说。” 刘禹点点头不再多说,他当然知道雉奴没事,否则昨天晚上就会叫起他了,李十一是故意隐瞒还是没什么伤亡,刘禹此刻都不想去过问,做事情总要付出代价,他有这个心理准备。 从这里一直到驿馆的路上,元人设了多个关卡,对路人的盘查极严,每当需要拿出证明的时候,刘禹的随从就会朝着后面一指。 “咱们是什么人,你去问问他们。”那傲慢的神情,仿佛身后有着天大的背~景,而被他们簇拥着的那个年青人,一脸淡然视他们如无物,这样的人哪敢轻易得罪, 结果廉希贤派来监视他们的那些礼部小吏,就成了他们身份的证明者,一个敌国的使者?拦着关卡的汉军尽管心中有些不宵,可表面还得一付客气的模样,他们也许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身后却是一个国家,一旦起了什么纠纷,毫无疑问被牺牲的肯定是自己这种小卒,没听到昨夜的那些巡丁都被连坐了?谁还敢这时候再惹出外交事件,去触大汗的霉头。 这种程度的盘查对付的只能是人生地不熟的过路贼,李十一他们算得上这城中的土著了,身份上不会有什么破绽,唯一可能有麻烦的就是伤员,特别是刀枪箭矢留下的,根本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毕竟这里是鞑子的都城,他们如果毫无禁忌的话,理论上是藏不住的。 不得不说,刘禹的担心并非是多余,眼下李十一等人就遇上了点麻烦,之所以说是麻烦,是因为对方还没有撕破脸的打算,双方正在僵持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怕就不好说了。 被新筑的墙壁围起来的那一大片宅地外面,让全副武装的汉军给包了个水泄不通,如果不是墙壁太过厚实,高度又太夸张,他们只怕已经直接翻进去了。 “禀千户,属下让人上去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全是倒塌的房子和野草,听人说是好久之前烧掉的,看样子不会有人藏在那里面。”一个小校跑到他的主将身边,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出来,没曾想对方一听就火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大汗那里你去回话?”一个模样粗鄙的男子低声喝道,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好像刚刚从美梦中醒来,而实际上他一夜都没有睡。 “老子看就有诸多可疑,既然只是荒地,为什么修这么好的墙围着不许人看?为什么被人找上门,明知道咱们是官军,还强顶着不让搜?”千户的脾气不好,又白忙活了一晚上,说话已经带着冲,小校哪里还敢多嘴,只得再遣人去试试。 不能怪他急灼,昨夜的处理可谓是雷厉风行,还在半夜里,那个坊市巡丁就全部被召集起来,实行了十抽一的严酷刑法,这些人都不是正规军士,有些根本就是混口饭吃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最后的结果就是,除了被抽到的倒霉鬼以外,还有近三十多人以闹事的罪名被当场诛杀,人头挂满了路口,任是谁看了都心惊。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大汗的怒火,负责坊市周边几条大街巡查的带队百户被着实抽了一百鞭子后降为普通士卒,与他同级的当管千户降成了百户,所有人都被勒令限期破案。对那些巡丁来说,明天就是九抽一,而对他们这些汉军来说,明天自己还是不是这个实职千户,他都不敢再往下想,既然连前程都不保了,那还有个屁的顾忌,千户的眼里闪着红光,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媭狗一般。 “告诉你家千户,解家的事,轮不到他来编排,我们家主不在,本人奉命守护此地,想要进来,手底下见真章吧。” 派来交涉的一个百户被李十一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别看说得很霸气,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打鼓的,昨天的行动没有阵亡,可负责牵制的弟兄们却伤了十多个,大部分都是轻伤,还有些只能暂时躺着,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敢让这些汉军进来搜? 说来也是大意了,本以为这块地荒无人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上,再加上解家的招牌,对付一般的检查应该毫无问题,可谁知道这个什么千户是个轴人,话越说越僵,眼下只能硬着头皮顶住,希望靠解家的牌子和自己的强硬,让他们有所顾忌,毕竟昨天闹得动静不小,他们应该不会再想搞出事来吧。 要硬就硬到底,现在的情况下,就算李十一想要花点钱过关,也不可能给了,那样只会露怯,搞不好更让对方起疑。随着他的命令,一百多手下都各据地形做好了准备,如果真的不能善了,那就只能是拼死一搏了,因为后面除了受伤的弟兄还有雉奴等几个女孩子,怎么着也得保着她们无碍,这是身为男儿天生的责任。 “雉姐儿,扶某去后面,你们想法子冲出去吧。”一个伤在腿上行动不便的军士哀求道,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过是弟兄们的拖累,没有了他,说不定大伙就能杀出一条路出去。 “闭嘴,流了那许多血还要多话,是不是讨打?”雉奴当然清楚他在想什么,强自做出了一个张手的姿势喝斥道,一旁的几个伤员都不敢再说话,生怕这小姑奶奶发作起来。 除了动弹不得的伤员,还有五个被她救出来的小女孩,此刻她们都主动地担当起了看护的工作,至于前面发生的事,担心归担心,可她们又能做什么? 已经没有退路了,雉奴明白就算将这些小女孩交出去,敌人也绝不会善罢干休,大不了一拼吧,姐姐就在这里看着她,死了还能相聚,她怕什么?只是想到见不到兄长和嫂嫂,终究心里还有些遗憾,还好,城里的那个人不在这里,那就不会有危险,雉奴在心里安慰自己。 “你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去前边看看,你们好生歇息一下。”她抓起一个铁盔戴在头上,提起放在脚下的强弓,背上一个箭壶,想了想,又从一个伤员那里拿过一柄长刀,拿眼神同几个小女孩打了个招呼,便起身朝外面走去。 “若是情势不对,某带人在这里缠住他们,你想法子自行杀出去。城门若是出不去,就到驿馆附近躲起来,再想办法混入使团中,他们没有你的画像,不会找得到,侍制的安危就交与你了,一定要保得他平安离去。”李十一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身对她说道,话语又急又快,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不要推脱,全死在这里,谁去护着侍制?记住,千万不要回头,否则弟兄们就白死了,明白么?” 雉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这才了解了李十一的心理,没有什么人比禹哥儿的安全更重要,他们一行的目的也就在于此。那个阉人杀与不杀都在其次,那些小女孩牺牲掉才是最为保险的,现在发生的一切就印证了他的担心,雉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能跟在他后面看着外面那重重叠叠的人头。 “解家?哪个解家,老子不知道,大汗有令,凡有可疑处均要接受搜查,他们这是抗旨!想要打么,老子就成全他们,某看哪个兔崽子活腻了,敢在这大都城里动手?” 得到了手下的回报,千户不怒反笑,他只觉得今天够倒霉的了,还要摊上这么个不识货的主儿,反正大索令是大汗亲自下达的,就算真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无非也就是降职而已,那和退回去有什么分别。 他将手一招,手下的军士立刻行动起来,密密麻麻的箭矢指向了大门处,一些人抬来了撞木,更多的人则在到处寻找梯子之类的垫脚物,摆出了一付攻城拔寨的架势。 攀着墙头看到了这一切,李十一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已方的人太少了,对方连解家都不在乎,那还能怎么办?他看了一眼换上汉军打扮的雉奴,说不定真的要按之前的话来做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个女孩冲出去,莫名的他突然想起了心中的一个影子,这一刻记忆是那么地清晰,让人回味无穷。 “好大的阵仗!什么人都敢在解家头上踩一脚,妈的,当爷好欺负么?” 一切准备停当,千户扬起手正准备发令,猛然听到了个阴测测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诧异的回过头,一个锦衣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驰过了他的身边,除了那个男子,其余的随从都是同样的汉军打扮,他们甚至都没有想要下马,就这么连打带撞地冲入了包围的人群里。 “你们是什么人?”千户被他们的嚣张行径惊到了,这可是大都城,公然纵马鞭打军士,他们是想要造反么?如果不是,那身份得高成什么样子,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他突然犹豫了,降职不是不能接受,可如果涉及到了性命,那就太不值当了,他又不傻。 “大汗亲许的保定路行军千户,解府的二郎,你没听过么?”一个随从轻篾地撇了他一眼,朗声说道。 “老子也是千户,你们......” 千户有些气急败坏,原以为是哪个王爷府上的公子,谁知道不过是个千户,同自己一样的汉军,那还嚣张个什么劲啊,至于什么大汗亲许,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解呈贵见他的样子也不生气,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就在马上扔了过去,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飞过来,千户到嘴的话吞了回去,下意识地接过来一看,上面刻着歪歪曲曲的蒙古文字,反过来一瞅,几个字映入眼帘。 “怯薛歹”简单地三个字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人家确实是千户,不过却是宿卫大汗的天子亲军,难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就是人家嚣张的本钱。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保票 解呈贵毫不掩饰他的得意之情,长这么大他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做扬眉吐气。在解家的大宅里,当他面带悲切,将解氏父子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消息告知那位名义上的当家主母时,后者流露出的绝望神情,让他当时就有大笑出声的冲动。 第二天,那些平素里瞧不起他们母子的人,一大早就排着队在她生母的院子外等着候见,越是势利的人越会见风使舵,他冷眼看着这一切,甚至都失去了报复的心思。只要自己一直得势,这些人就会永远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哪怕他们心怀不满,依旧要表现得恭恭敬敬,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什么样的报复能比这更解气? 等到进了大都城面见大汗,这种好心情就达到了顶峰,官升半级成为千户算不得什么,为了补偿他们家,大汗破例将他补入怯薛,这可是他的兄长都没能得到的殊荣,意味着自己成了大汗的宿卫,哪里还会把一个普通的汉军千户放在眼中? 这是解家该得的,为了大汗的事业,解家不仅献出了一对父子,还有数千子弟兵,如何对待解家,每一个汉人世家的眼睛都在盯着。解呈贵很清楚,自己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而这一切都来自当初的选择,此时他看到李十一等人格外顺眼,恨不得抱着亲上一口,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事,那很重要么,杀了哪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见过东家。”在外人面前,李十一等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打开了门以后,他带着所有的手下都聚集在解呈贵的身后,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些汉军撤围而去,然后一同向后者见礼。 “好了好了,没人了,老李,这回是谁?”志得意满的解呈贵目送他们走远,转身热情地招呼着,同最初的小心翼翼相比,他现在显得自信而骄傲,毫不在乎地说道。 “一个阉人而已。”李十一当然不会和盘托出,他根本没有联系解呈贵,更没有将这处地方告诉后者,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后者就出现了。 “在宫里听到大汗说起昨晚的事,就知道是你们干的,别这么看某,你们买这地用的可是咱的名义,你说某能不来看看吗?” 解呈贵听出了他的戒备,不过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同李十一的想法一样,他对这些宋人也是利用而已。双方目前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宋人帮他达成了一个做梦都想要的结果,他也乐意投桃报李,毕竟日后还有许多用得着的地方。 “晚上在城里包了一间酒楼,叫上弟兄们,算是你为某接风,怎么样,赏个面子吧。”解呈贵见他们围在门口,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也不勉强,打了个哈哈说道。 “东家有言,敢不从命,费用都在某身上。”李十一笑容不减,抱拳答道,对方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会去做扫兴的事。 “哈哈,好。”解呈贵点点头,刚要拨脚离开,又退回来,朝门里望了望说道:“地儿选得不错,就是荒凉了些,哪天你们不要了,留着,某看修个园子正好,回见了老李。” 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解呈贵就带着他的人飞马而去。李十一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地沉下了脸,对方今天的表现,既是示好,也是示威。解呈贵翅膀渐硬,想要一个更高的地位,这是无可厚非的,当初刘禹决定将他捧起来,就想到了这一天,只是捧得越高,他的威胁就会越大,到时候想要控制就难了。 今天的事情是个信号,暴露了许多他们之前忽视的问题,侍制一再强调,要多规划几条退路,可自己呢?李十一在心里反省着,冷汗漱漱而下,如果不是解呈贵恰好回来,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出面,此刻还有几个人能活着? 做了这一行,就永远不要想着有安全这回事,睡觉都要睁一只眼!李十一默念着这句话,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元人只是暂时退去,如果他们将此事上报呢?还要再指望一回解呈贵么,在敌人的地盘上行事,容不得半点侥幸,片刻之后他就有了主意。 “臣狂悖无状,请大汗降罪。” 解呈贵跪倒在地,一脸惶恐的样子,不住地以头抢地,李十一能想到的事情他也想到了,当机立断,直接进宫求见,忽必烈想像不出他会有什么罪,难道这么一会儿就出去杀了个人?那样的话还真有些麻烦。 “起来吧。”在没有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前,忽必烈也不好打什么包票,只能先挥手让几个臣子退下去,给他留一个私密的空间,这样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个转寰的余地,毕竟他才刚刚成为自己的亲卫,怎么能马上就打脸不是? 解呈贵谢过,站起身后将事情陈述了一遍,忽必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事情能算大么?当然不大,可是也不小,如果昨天的案子牵涉到了解家的人,那将是一个更大的麻烦。 “你为什么要阻止他们进去?”忽必烈的声音平平淡淡地,但无形产生的威压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解呈贵不敢看他的眼睛,拼命抑制着那颗乱跳的心。 “小臣惭愧,见他们手持兵刃,意欲动武,一时之间就些情急,那些人都是臣的家仆,忠心护主绝无二意,臣不能让他们无辜受戮,这颗心,就像大汗爱护臣下一般,请陛下明鉴。” 忽必烈看着阶下的这个年青人侃侃而谈,对自己十分畏惧仍在强自支撑,这样的表现令他很满意,虽然还有些小聪明,不过可以理解,得意之下有些忘形,看不过自己的手下被欺负,这有什么?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事情会是解家做的么?想想就十分荒谬,他们同一个中官会有了不起的大仇,会在这大都城里公然行凶?这样的结果就算是真的,他能公告天下么。忽必烈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严肃无比。 “胡闹,你做都做了,才来告诉朕,想让朕从轻发落么?让他们搜索是朕下的旨意,就算是王侯之家也概不例外,你凭什么?朕的恩宠就是让你来打朕的军士,违逆朕的旨意,那这大都城里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解呈贵被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打懵了,双腿不由自已地屈下,这一切都是他真实的反应,没有半点虚假在里头。上面的人一言就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这种威权让他颤抖不已,生怕他盛怒之下会宰了自己,之前的小算计已经不翼而飞。 “臣知错了,求大汗宽恕!”等忽必烈的语气稍缓,他忙不迭地开口求饶,生怕听到那句自己最害怕的话。 “你是错了。”忽必烈瞪了他一眼,走下去拍拍他的头,接着说道:“你现在的身份是怯薛,这种事直接去找你的千户,最不济也有必阇赤长他们会处理,为了你的这点小事,朕方才推掉了多少国家大事,不过。” 他语气一转,脸上的寒霜又突然间消失了,笑着说道:“你能主动进宫来坦白,毫不隐瞒这一点很不错,今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像今天一样,能做得到吗?” 解呈贵傻了,他就像刚掉入了一个冰窟里,然后又被人捞起,扔到了火炉上烧烤一般,根本不知道脑子里是什么反应,就连大汗的问话也忘了回答,直直地跪在那里。 “怎么,你还有事要说?不会真的出了人命吧。”忽必烈一脚踢了上去,居然开了个玩笑。 “没、没,小臣是欢喜,谢大汗饶恕,小臣一定忠心不二,死而后已。”解呈贵语无伦次地谢恩道。 “嗯,朕相信你做得到,去吧,记得日后行事不要太过张扬,解家就剩了你一人,要给你祖父还有父亲争口气。” 忽必烈的谆谆之语就像一个本族长辈在教导一般,解呈贵涕泪横流、感激莫名,只差指天发誓了,出大殿的时候还被高高的门槛给绊了一下,惹得宫人无不掩嘴窃笑。 “撒蛮,你觉得解家和此事有无关连?”忽必烈没有笑,他的脸上带了一个玩味的表情,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是此人做的,这一点臣可以保证。”一个中年蒙古男子从忽必烈的身后现出来,距他大约半步的样子,同他一样盯着大殿外的方向,他的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忧虑,却不知道要怎么同自己的君主开口。 忽必烈听出了此人的言外之意,事情不是解呈贵做的,因为那时他还在赶回来的路上,而这一路都同此人相伴,根本没有筹划做案的时间,否则就绝逃不过此人的眼睛。 不过此人为人谨慎,并不敢为整个解家打下保票,今天的这事有些不寻常,解呈贵的反应更是有些过了,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分寸很难把握,就连大汗都投鼠忌器,他查出了真相又能怎么样?能将解家灭族么。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下一个 “属下错了,不该自做主张,还对侍制有所隐瞒。●⌒頂點小說,” 李十一踏进门就屈身行了一礼,同行的雉奴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流露一丝愧疚,刘禹很少在她身上看到这种表情,不由得多瞅了几眼。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了解了,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或是错就能总结的,凭心而论,如果自己在现场,所做的选择也会同雉奴毫无二致,这一点刘禹很清楚,慈不掌兵啊,因此他才会选择不去影响下属的判断,而是将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后者。 不得不说,李十一的计划从结构上来说是完美的,付出四个生手的代价,将整件事情栽到失踪的迭刺忽**上,只要将那个吴管事灭了口,元人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他们身上来,从这一点来说,李十一已经将近了自身工作的本质,那就是不择手段地达到目地。 原本就是一个菜鸟带着一群菜鸟,发生任何的意外都是有可能的,全赖对手的无知才能平安走到今天,他不知道自己拿什么去指责李十一,做这种事本来就是黑暗的,今次的教训或许会是他们日后最宝贵的财富,刘禹一把将他拉起来,却在同时瞪了雉奴一眼。 “坐下说话,你是怎么安排的?” 刘禹在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平常上司那般的严厉,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权威,越是这样,李十一越不敢逾越,侍制对他的信任也是很大的压力,背负的不仅仅是数百弟兄的性命,还有身后的那个国家。 “待他们走后,某着人去租了些车马,先将受伤的弟兄转到了丁家的一处别院,然后清理了现场,其他的弟兄都守在那里,若是元人再来,应该找不到什么。” 这份谨慎是对的,刘禹点点头,在大都城里目前他有两条线,明面上的解家和暗地里的丁家,这两家在外人看来不但不亲密,还是互相敌视的对头,刘禹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上回的那个铺子就不要还给丁应文了,他的事再从别处想办法,尽量不要让解呈贵了解咱们和丁家的关系,等事情过去了,将弟兄们撤出城外,暂时不要有所行动,以免让人起疑心。” 李十一知道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保护丁家,万一以后事发,他们也能撇清关系,毕竟这是一个有着数百丁口的家族,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能不牵扯就最好不要牵扯。 “属下记得了,人手暂时撤出去没问题,不过侍制,下一个目标是否可以开始着手了?” 解决了李仁辅之后,那个台子上的祭品已经变成了五个,李十一嘴里的下一个并不是指远在鄂州或是襄阳府的那个百户,而是指使其行事的另一人,不必说,位置和重要性都远在其人之上,相应的危险性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刘禹惊讶的并不是这个,从李十一的眼里他看到了决心,并没有因为方才的自省而有所畏惧,反而有一种遇强则强的兴奋感,他知道这并不是小视对手,而谋定后动的强大自信,士气可嘉啊。 “行,先预作准备,收集此人的一切,掌握他的活动规律,要不要下手,什么时候下手,你可一言决之。” 李十一点头应下,他的事情到此就该結束了,可是今天侍制有些不对头,几乎没怎么看雉奴,他担心刘禹会将怒气撒在这个女孩身上,刚刚准备开口,门外传来了喧哗声。 “解呈贵怎么会来此?”刘禹一听就知道是谁,不过他并不想见那个人,李十一肯定也知道,因为他的表情也是愕然的。 “他同属下约了,要包一个酒楼吃饭,难道就是此地?” 事情显然就是他想像的那样,人既然来了,肯定要去应付一番,刘禹也没有留他,等人出去以后,这才将目光转到了低着头的女孩子身上。 “禹哥儿,我错了。”雉奴嚅嚅地说道,声音前所未有地低,若不是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差点就没听清楚。 “喔,错哪了?”刘禹面无表情地接道。 “错.......”雉奴想了半天抬起头,她只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坚持才带来了后面的危险,可要说自己哪错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让她再选,依然不会抛弃那四个小女孩,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思维,谁都改变不了。 刘禹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急红了脸,同璟娘不一样,她并不缺乏锻炼,无论是身材还是体形都要较前者更成熟。只要再长大一些,该有的肯定都会有,就连肤色,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养,也变得白嫩起来,可越是这样,就越接近那个影子,让他想不记起都难。 “你知道,李十一有他的考虑,四个人和一百多个人比,他的考量没有错,而你。”刘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也没有错,生命是没有价值的,无法简单地用数字去衡量,她们那样的年纪,任是谁都会不忍,就像当年,如果你姐姐有人相救,又何致于落到那样的境地。” 这一下,轮到雉奴诧异了,来的路上她一直都有些自责,因为她知道禹哥儿对那些弟兄们的感情,少了一个都会痛惜,更何况这一次差点就要出大事。叱责一番都是轻的,她最害怕的是被赶走,而现在听到这番话,简直就说到她心里去了,让她不得不怀疑后面是不是跟着一个“但是”? “坐吧,做了那么多事,又站了许久,一定饿了,先吃些东西垫垫。”没有她想像中的那样,刘禹将她招过来,把桌子上她最喜欢的菜肴都放到她的面前,一边吃还一边为她夹,仿佛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禹哥儿的温言让她的心慢慢放了下来,高兴之余又有些忐忑,她的心情就写在眼睛里,是刘禹最喜欢看的风景,无关**,更多的是一份浓浓的依靠,相比之下,金明夫妇更像她的父母,刘禹才是他的兄长。 “这一回,你也去城外庄子上呆一阵吧。”刘禹知道她听完会是什么反应,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停下来听自己说完。 “那几个女孩回不去了,我把她们交给你,好生带上,教她一些防身之术,既然救了就要救到底,你说对不对?”刘禹给出的理由很充份,可是雉奴总觉得他还有深意。 “城里的事情差不多了,你所做的一切,你姐姐都看到了,以后不必再为此自责,我相信,她会为你骄傲地。” 刘禹的目光毫不躲闪,雉奴听出了他对自己的好,接下来的那个人,要比之前所有的加在一块还要危险,她不能让禹哥儿为自己担心。 “好,我听你的。”雉奴笑着应道,她的大眼睛又黑又亮,闪着晶莹的光。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触动 丁应文在大都城中的别院位于一处叫做帽儿胡同的地方,这一片属于城西,离着居仁坊的家宅和海子斜街都有一段距离,环境相对要复杂一些,倒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脱不花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直到最近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就在大都城中!这个发现让他惊惶了一阵子,然后就平静下来,他并非没有来过这里,只是这一次感触更深了些。 对方的神通广大让他有些意外,很明显人家不会要他的命,也不会将他交与这城中的主人,那位被称为“薛禅汗”的忽必烈。现在他更好奇地是,这些人倒底是什么来历,忽必烈的反对者?为什么会是汉军打扮。 可他们为什么要破坏自己同乃颜的会面呢,脱不花其实并不看好这次会面,因为双方芥蒂太深了,乃颜的祖上就是死在窝阔台一系的大汗手里,如果不是知道此人野心勃勃?脱不花突然心里一动,这个消息正是迭刺忽失提供给他的,此人对于促成这次会面有着不同寻常的热情,出钱出力牵线搭桥,之前他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想一想,其中未必没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只可惜迭刺忽失已经死了,他的所有想法都变成了猜测,冷静下来他又想到了那天一个陌生人对他说的话,那些鞭辟入里的分析,许多都切中了他们面临的困境,很难想像是从一个汉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但是问题在于,南方那个庞大的帝国能否成为海都汗的助力?脱不花在不大的院子里来回走着,看着他的人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不但允许他出屋,还能在这院里走动,如果他有心逃走,相信并非没有可能,但是自从知道了这里是大都,他就熄了逃跑的心思,在元人的地界,失去了迭刺忽失的帮助,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今天这个不大的院落突然有了动静,几辆牛车被人赶了进来,从上面抬下来的全都伤者,奇怪的是所有人都伤在腿脚上,需要静养的那种,走在最后的是李十一和陪着他的丁应本人,他们两个一边谈话一边安排着伤员们的住宿,谁也没有理睬脱不花的存在。 “将这里空出来,你那位外室要如何安置?” “先送到庄子上,等过些日子再转至外路去。”丁应文实际上已经在做了,否则这里根本住不下这许多人,此刻空出来的屋子都住进了伤员,而警戒和照顾他们的,则换成了李十一带来的人,以防消息泄露出去。 选择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丁应文在这一带的关系不错,平日里又很低调,寻常的的事务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养伤,现在如果送他们出去是很危险的,元人的搜索并没有结束,城门处的盘查相对平日里加强了许多。 “出城的事还要劳你费心。” “放心吧,顺承门的百户是丁家的姻亲,他的上司也早已打点过,只是委屈那几个小娘子了,要藏在车子里。” “没什么,她们忍得住。” 李十一毫不在意,对这几个女孩子他没有什么愧疚之情,行事之前就说得很清楚了,路是她们自己选的,他后来的做法不是为了救她们,而为了保住雉姐儿,同失去性命相比,被装在麻袋里又算得了什么。 两个人的声音不大,让不远处的脱不花很难听得清楚,却又无法靠近,他想知道是否关于自己的处置,看到两人似乎有暂停的趋势,这才小心翼翼地挨过来。 “他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丁应文将他的客气之语如实翻译过来,李十一听完打量了他一眼,脱不花赶紧点头,示意自己是真心的。 “多谢你的好意,不必了。” “他说很感谢咱们对他的照顾,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再和东家谈谈。” 看起来此人已经猜到了那天刘禹的身份要比他们二人都高,不过至始至终,刘禹都没有回过头,因此脱不花并不知道后者的长相,这种小心是有必要的,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 李十一考虑目前城中的状况,很坚决地否定了他的提议,正如之前所想的那样,没有什么比刘禹的安全更为要紧,目前来说,此人的事还远远排不上号。 “对不住,起码现在不行,城中出了点事,元人看得很紧,等到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加以安排的。” 看到他的失望,李十一多解释了一句,此人不是他们的囚犯,或许双方会成为合作伙伴,李十一不想让他有所误会。元人的大索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这个机会定在哪一天,是没办法保证的,但是总归是一种希望,脱不花听完点点头表示了理解。 “他说没有关系,自己可以等,不过想问一句。” “什么?” “你们和那位先生,是不是从南边来的?”丁应文翻译之前诧异地看了后者一眼,然后慢慢地说道。 关于这个问题,李十一只能老实地告诉他,自己没有回答的权利,等日后同东家见了面,你再去问他。脱不花耸耸肩,有些遗憾地告辞而去,他的心里还有许多疑问,不过人家肯定不会再告诉他什么了,城里出事了这一点他昨天就知道了,因为这一片也被逐户地检查过,只是前来这所宅子的巡兵,似乎同家中的主人有着良好的关系,大略地看了看就放过了他们,让躲在屋里的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十一看着他走进自己的房中,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事情闹得太大,元人多半不会善罢干休,与其这样被动地等待,还不如做点什么。 骑着一匹骏马,在行进到出事地点附近的街道时,撒蛮看着那些挂着人头的木头桩子皱起了眉头,事情发生已经两天过去了,这里每天都会增加数十根这样的桩子,效果会有多好?撒蛮心里很清楚,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死去的都是汉人巡丁,并没有放在他心上,让他感觉不妥的是这种方式,似乎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元人的统治在这座都城中有多么地脆弱,如果可能他宁愿挂上嫌疑人的脑袋,可偌大的城市里,这些人倒底会藏在哪呢? 极目远眺,四周都是灰蒙蒙地建筑,除了几处高大的佛塔,没有屋子敢修得同皇宫一样高,而在撒蛮的心里,到处都是暗流涌动,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真正的蒙古勇士应该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尽情地奔驰,而不是在这样的城市里缩手缩脚。 “必阇赤长,人带来了。”一个蒙古骑军打扮的随从上前答道,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汉军千户,耷拉着脑袋,眼神中充满了不安,甚至不敢抬头看自己一眼。 “他就是那个千户?”高高在上的撒蛮用鞭子指着那人问道,听到他的口声有些不善,千户流露出一丝恐惧,好像腿都在发抖。 撒蛮没有为难他,事情的经过他已经从解呈贵的嘴里听到了,此行不过是想听一听他人的说法,等到千户磕磕绊绊地描述了一番。撒蛮吃惊地发现,除了一些主观上的看法,二人的说辞并没有太过矛盾的地方,让他不禁疑惑了。 “在哪里,你带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撒蛮决定亲自去看一看,虽然他知道最好的搜查时间已经过去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人家肯定也做了布置,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没准就能看出点什么。 路过总管府的时候,他听到里面有着隐隐的哭声,从这里到那处院子,中间隔了几条街,如果真的同解家有关?他在心里摸拟着那天晚上的情形,不得不说对方选择的这条线路十分恰当,足以甩掉后面的追兵。 守在院子门口的那些汉军,早就得到了指令,见到他们过来就赶紧打开了门。其实在走进这条街的时候,撒蛮就已经沉下了脸,因为这里他来过,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而那一次的动静,闹得也不小,这一带烧成了一片白地,眼下却被一道高高的院墙给围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解呈贵所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他那颗敏感的心立刻就被触动了,上一回烧了半个坊市,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事后他自去大汗那里领了责罚,而直接办事的手下被打发地远远地,都是同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有关。 走了没多远,一张汉人用的案桌就摆在当中,这里恰好就是那夜出事的小院,撒蛮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别的什么,看了看桌子上的巨大木牌,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竟然是一块写着解家列祖列宗仙位的神牌。 “我家二郎思亲心切,他说这是王气聚集之地,鬼神辟易百毒莫侵,只要虔心祈祷,定能保得父亲兄长平安。因此才购下此地用于拜祭,弟兄们那日激动了些,就是怕那些军士不合冲撞了神位,事后二郎责罚了我等,说是天子脚下......” 够了!撒蛮没有听下去的耐心,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头疼,似乎就是从那次的事件开始,做什么都不顺利。他随意看了看远处,一切都同之前一样,除了荒草就是断壁,刚想转身离开,无意中发现地上的颜色有些不对,有一大块地方被浸成了深褐色,那只有一种可能。 “禀贵人。”跟在后面的汉军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他仔细地蹲在地上瞧,就上前解释道:“为了祭祀,弟兄们在这里杀了一只羊,羊头摆在上面,余下的也不能扔了不是,于是就找了一个色目师傅给做成了羊汤,味道是绝对正宗,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此简单用个饭?贵人也知道,小的们奉命守在这里,没法去外面弄,是简陋了些,可味道真不错,要不几位试试......” 撒蛮扭头就走,不知道是不想吃那个什么汤还是不想再听这个多嘴的汉人絮叨,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吧,出门上了马,他并没有立刻加鞭,而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有一个人也被牵涉了进去,而这两个人都同眼前的荒地有关,这么一想,他感觉脑中似乎有些东西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正文 第一百章 嫌疑 “嗯,什么?” 忽必烈心中一震,看向撒蛮的眼光变得凌厉了起来,后者跪伏在他的脚下,一动不动地等着他的训斥,就如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脚下的这个人是忽必烈最信任的人,他的家族在整个汗国中,排名甚至超过了皇后察必所在的弘吉刺氏,因为其曾祖就是成吉思汗麾下最伟大的将领,四杰之首的木华黎,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必阇赤长这个位置就由他们家族世袭继承下来。 此人掌着宫中宿卫,就等于握着忽必烈的性命,如果他的忠诚不可信,那就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对此忽必烈自然没有置疑,让他感到吃惊的是,撒蛮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何时开始安排的?”听到忽必烈的问话,撒蛮抬起了头,他只是想让前者听得清楚一些,毕竟忽必烈已经六十多岁了。 “回大汗的话,西北叛乱的军报传来,臣就开始着手了,大汗的决心无人可比,臣能做的就是翦除那些挡在路上的绊脚石。根据安童传回来的消息,他一直在劝说海都,可是效果不大,此人似乎铁了心要与大汗为敌,他拉拢了笃哇,还在打忙哥帖木儿的主意,最近又将手伸到了辽东,臣就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都跳出来。” “所以你就找人去试探乃颜?”忽必烈的面色平静下来,安童是个天才,同样是木华黎家族的一员,要叫此人为叔父,这次西北出事,他在心里为之感到可惜,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是,大汗征发辽东各部,眼下正是乃颜最虚弱的时候,如果他有异动,就凭集结在大都周边的军队便可就近讨伐。臣料想,战事不会太久,最不济也能将他赶出岭北,此人是心腹之患,万一大军南下,他再心生异志,我们就麻烦了。” 忽必烈点点头,这样的谨慎是对的,他从来没有放心过那个人,只是因为对方隐藏得很好,抓不到明面上的把柄罢了。而暗地里,他知道此人一直都在积蓄着力量,辽东的大部分女真人部落都同他有关连,其势力已经扩展到了长白山一带,几乎快同高丽人接壤了。 “起来吧,安童在海都那里没有危险吧。” “谢大汗关心,据他自己所说,海都对他颇为看重,国中的一些事务都交给了他打理,不过就是看守得很严,一时间难以脱身,好在臣在那里也有些布置,才能让他偷偷传些消息回来。” 知道安童无恙,忽必烈放下心,这一刻他分外希望此人在身边,以便为他分担那些繁杂的政事,一个忠诚而又能干的臣子,正是帝王最倚重的部下,看来海都的眼光也不差,不过他更看重的,只怕是安童背后的那个家族。 “木华黎的子孙,只会效忠大汗一人。”撒蛮的发誓只能让忽必烈点点头,大汗这个位置目前是自己在坐,可如果换了其他人呢?当年窝阔台一系主政的时候,他们不也是这么宣誓的? “你接着说。” “是,海都派来了他的人,臣让自己的人引着他前往辽东,打得是商队的名义,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要让海都的人与乃颜见面,不管他怎么做,我们都能掌握主动。” 忽必烈不由得吸了口冷气,这一招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却让乃颜很难招架,他最好的对策自然是主动将人绑了交上来,可那样就能洗脱嫌疑?到时候要怎么说不都在自己手中握着,甚至......忽必烈突然明白了,撒蛮根本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直接宣布罪名就行了,不是要借口么,他给自己提供的就是一个借口。 这样子真的好么?忽必烈不清楚,他对于黄金家族的人一向都很宽厚,阿里不哥当年那么敌对,在他死后也没有处置他的子孙。对于乃颜,这个祖上曾经拥立过自己的人,要不要用这样的手段去对付?忽必烈不愿意早早地就做出判断。 “那么结果呢?” “这就要说到了,臣派出去的那个人叫迭刺忽失,是个西域商人,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同各方面势力都有交情,是此行最适合人选。”说到这里,撒蛮停了下来,有意留给大汗一个消化的时间。 “等等,你说的这个人,朕有印象。”果然,忽必烈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是,此人同总管府的刺杀案子有关连,据说凶手就是他送到总管府上的几个女子。而那个吴管事,臣也认得,的确是此人的心腹,如果人真是他送的,那就有问题了,李总管和迭刺忽失,是很好的朋友,好到可以互换女人,他有什么理由去刺杀?” 撒蛮压根就不相信那些表面上的证据,迭刺忽失不但没有动机,就连时间都没有,他此刻如果没有出意外,应该在去往乃颜部的路上,而如果他出了意外呢? 联系到今天去往的那个地方,撒蛮突然隐隐想到了什么,可是却难以抓住,假设迭刺忽失出了意外,再加上李仁辅的死,这二者会有一个关连,因为他们都是那件事的幕后主导者,这个结论太荒谬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辽东出事了,马贼烧了锦州城。”忽必烈似有所感地插了一句,让撒蛮吃了一惊。 “敢问大汗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撒蛮回宫之前去过迭刺忽失的府上,知道他起行的时间,这么一算,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如果他们的行程是正常的,锦州城被烧的那一天,迭刺忽失的商队应该在那附近,或者就在城里!不然马贼为什么要去攻击锦州城,至于那些人是不是真的马贼,谁知道呢。 不会有别的可能了,撒蛮心里很清楚,唯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切,迭刺忽失可能未必死去,但肯定落入了某方势力之手,这个势力的目地就是要在大都城中引起混乱,所以才会刺杀了李仁辅,这个势力会是谁?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忽必烈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配合 事实比撒蛮的猜测来得还要快,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十一抽杀令执行的第三日,一辆装饰华丽的双头马车停在了迭刺忽失的府门外,等到府里的人开门后发现时,车上已经空无一人,除了车厢里的...... 得到呈报,撒蛮快马加鞭,只用了半刻不到的时间就赶到了现场,那里被城中的军士和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不得不下令随从强行开道,才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缝来。 “贵人要为我们老爷做主啊。”还没来得及下马,撒蛮就被一群哭哭啼啼的女子围上了,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都是迭刺忽失的姬妾,甚至于其中某个还与他有过一夕之欢,眼下当然不是重续旧情的时候,撒蛮敷衍了几句,就将这些女人赶开。 这辆马车他不仅见过,而且坐过很多次,是迭刺忽失最得意东西,拉车的马儿来自波斯,高大而神骏,就连大汗看了都赞叹不已,车厢更是豪华无比,金灿灿地凸显着死者生前的奢华。 是的,迭刺忽失已经死了,尸体就放在漂亮的车厢里,和李仁辅的死状一样,头颅被人取走了,尸体的真实性已经为那几个女子证实过,毕竟身体上的某些特征是无法改变的。 打开车厢只看了一眼,撒蛮就掩着鼻子退了出来,无他,实在太难闻了,他皱着眉头将边上一个公差打扮的汉人叫过来,指着马车问到。 “你是本府仵作?此人何时身亡的。” “禀上官,依小的所见,这位老爷应在七到八日前身故,不过......”仵作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讲。 “这位是宫中的大老爷,有什么话只管直言。” 他身边的一位汉人官吏低声喝道,撒蛮懒得去纠正他话里的语病,这位经验丰富的仵作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于是他打了个眼色,随从立即将周围的人都遣散开,给他二人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 “大老爷,车里这位老爷死之前受过酷刑,全身都被割烂了,而且......”他偷眼看了一下撒蛮的脸色接着说道:“凶手挖出了他的心脏,然后才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而这一刀就在不久之前,不会超过一日。” 不得不说,仵作的判断十分精准,几乎说出了当时的实情,除了凶手是谁以外。撒蛮的目光阴晴不定,凶手这么做,摆明是恨其入骨,而根据死亡的时间来看,他是被人掠到了大都城或是附近才处死的,这么远的路,为什么不在辽东就下手?这个疑点让他心里猛然一惊。 “是谁最早发现这辆车的。”他离开仵作的身边,转头询问自己的随从,答话的却是方才那个汉人官吏。 “回老爷的话,下官到来之后问过了府里的人,是一位负责洒扫的下人开门后发现的,那时车子已然是这样,他没有看到是谁赶来的。”汉官的逻辑很清晰,一下子就将他要问的事说了出来。 “派人到这附近的街上去打听,有谁能提供线索的,官府出钱。”他快到围观的百姓那里,对着人群大喊了一声:“重赏!”。 这两个字就像有魔力一般,人群中开始发生了骚动,显然他们这些人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其中大都是富豪人家的下人,前来也不一定是看热闹,而是负责为府里打探消息的。 “老爷说的可算数?” “是啊是啊。” ...... 虽然金钱有魔力,可也要能兑现才行,几个百姓壮着胆子问道,撒蛮没有答话,从衣兜里摸出一撂纸,顿时让围观的百姓看直了眼,瞧那票面可不是去年才发的新一届中统宝钞么。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过来说。”将跃跃欲试的几个人都叫了出来,撒蛮让随从分别带走问话,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随从们都聚拢过来,一个个面上带着不思议的神情,撒蛮心知不妙,只怕那个结果,被自己不幸言中了。 “那个汉人说,他早起的时候,看到有人赶车过来,因为太早了就多瞄了两眼,发现赶车的几个人......”开口的随从看了看几个同伴,这才接着说道:“都和咱们一样,是蒙古人。” 撒蛮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目视其余的几个,都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得到的消息也是一样。这么多人,不可能临时串通作假,他们的身份一查就知,大都是某个有身份的人府上下人,撒蛮知道这个结果是可信的,他将那撂宝钞放到随从手里。 “各自去分给他们,警告一声,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外传,如若外面有什么风声,我会找他们算帐。如果有人能描述其中某人特征,有助于我们找到人的,另有重赏。” 事情昭然若揭了,他相信没有哪个汉人能使得动这城中的蒙古人来为他们行事,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这件事要如何处置,只有宫里的大汗才能做主,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找出他们,要是还来得及的话。 “想不到那个脱不花还挺配合。” 城中的酒楼里,刘禹听完了李十一的话,摇摇头说道。 整件事情都是李十一的杰作,而找来的蒙古人则是脱不花的手下,被他们在辽河边上俘虏的一部分,一共只有几个人。原本是担心脱不花抵死不从,打算再找这些人来了解情况,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们做完了事,就直接出了城,以蒙古人的身份特征,哪个守兵敢多问一句。 “侍制不是说过嘛,没有困难就创造困难,属下想元人无非是要一个目标,咱们就给他们创造一个,让他们去查、去猜,省得一天在这城中搞得乌烟瘴气地。” 刘禹听了他的话立时就笑了,他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居然能被他曲解成这样子,要不怎么说人家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呢,用蒙古人来转移蒙古人的视线,真是天才的想法。 而且李十一并不怕他们被抓住,这些人是直接被带进城的,对于自己的情况可说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是奉了脱不花的命令,而在辽河边上,是一群马贼和汉军袭击了他们,这些零碎的线索,忽必烈就是想破了脑袋也很难同刘禹等人扯到一块儿。 让忽必烈怀疑到海都的身上,那就再理想不过了,理由很简单,双方正在打仗,能给他制造一些麻烦,特别是在大都城里,海都的动机是经得起推敲的,这样一来,忽必烈势必不会再大张旗鼓地全城搜索,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台阶。 “脱不花有什么要求?”刘禹离开窗子,元人的动静闹得街知巷闻,就这么干,远远地就能将人吓跑,上哪儿逮人去。 “还要想要同你见一面。”李十一有些惊异于他的执着,不过看在此人如此配合的份上,话还是要带到,见不见是东家的事。 “等这事过去吧,到时候在城里寻个清静的去处,最近这几日后面那群苍蝇跟得勤了些,不要节外生枝。” 说实话,刘禹还没想到要怎么同海都配合,两国隔得实在太远了,基本上只能各打各的,他担心的就是后者别到时候又扛不住了。对于海都来说他既是抓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同时也是一个坎,因为忽必烈的实力要强得更多,如果他专心西向,一次解决两个汗国的事情都没问题。 对宋人来说,自然是希望忽必烈不南下,可是那样一来,等到他翦除了所有的反对者,最后还是逃不了灭亡一途,而到了那时,压力只会更大,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刘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或者说,他该怎么去影响忽必烈的决定呢。 “负责此案的就是那个宫中主使,弟兄们已经见过他了,属下有个想法,有些冒险,还想再看看,不过此人比那个阉人还要行踪难定,只怕是不好相与。” “没把握的事情就不要去做,那人掌着宿卫,不是个普通人,哪有那么容易找着机会。”刘禹下意识地顺着李十一的话头说,对这么个人他的确没有强求,眼下元人本来就神经紧绷着,不可能再象之前那样攻其不备了,不过听李十一这话的意思,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不会是想......”后世的电影电视看多了,刘禹的思维发得很散,脑洞一开,收得收不住,李十一倒是没想到,他只是提了一提,居然就能被人猜到,他苦笑着点点头,将那个不成熟的想法和盘脱出。 如果这样的话,刘禹倒是觉得也不是不能做,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干涉,没准这件事情还有可能达成其他的目地,怪不得说人都有阴暗的心理,这背地里阴人的感觉还是相当刺激的,更何况对方是如此强大的存在。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牵连 关汉卿这些日子有些心神不宁,从那天他当值时路过总管府,看到那些巡兵的首级,再随便听到百姓的议论,哪里还不明白,出大事了。 别说大都城里,就是这皇宫内院,都有些人心惶惶,死的人是什么人?在这宫墙里面一言九鼎......当然是谈不上的,那就犯忌讳了,饶是如此也是顶尖的人物,放到前朝就是站在大臣最头里那几排的主儿。 这样的一个人物,居然会在自己的家中,在离着皇宫不到一百步的距离,被人生生地砍了脑袋,连尸首都不全。一时间,宫里各种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而真相只有一个,关汉卿心里很清楚,同那位不寻常的宋使有牵连,自己则是帮凶!这个认知让他惶惶不安,却又不知道同谁去讲。 告发么?在这样的结果下,自己怎么可能全身而退,他是见识过元人的凶狠的。那一年李璮作乱,大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其在朝中任平章政事的岳丈王文统灭族,杀得人头滚滚,百姓无不为之侧目,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医官,难道还能逃脱? 倒不是他认为那个李总管不该死,此人专门祸害幼女,在宫里无人不知,不过他找来的全都是无家之子,在没有人出首相告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去得罪皇后身边的红人,宫里的实权都总管。 如果不是事涉自己,他都想以此为题材写一出戏了,天网恢恢报应不爽,这不就是最好的人间正能量、社会主旋律大剧么?没准就能博得微博热议朋友圈爆炒,一不小心就冲上头条成了网红,那才是......不好意思穿越了。 “关经历,咱家近日身上有些不爽利,你与看看。”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一个人影来到他的桌前,广惠司经历不只他一人,医术高明者更是比比皆是,他很少会有忙碌的时候,否则哪有时间研究曲艺文化?而面前的这个人,让关汉卿一下子站了起来,拱手作了一礼,屋里的同僚早在此人进屋之前就完成了这一切,只有他一人后知后觉。 来人一身红色辫袄,品级远远高过他们,一见众人这么多礼,笑着摆了摆手,然后也不拘礼,就在关汉卿桌前坐下,后者赶紧拿出一个垫枕,来人掳起袖子,将右手放到上面,好像真是来看病的。 不过他的神色骗不了人,宫里谁不知道,李总管一死,得益最大的就是这位内侍省王都知了。两人是直接竞争对手,之前就有过一番争斗,靠着皇后的支持,李总管笑到了最后,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谁能想到他会突然死于非命呢?关汉卿一边搭着脉,一边腹诽,要说嫌疑此人要更大一些吧,毕竟二人的相争由来已久了。 “王都知,是否有些神思多梦,晚上睡不踏实?”脉博强劲有力,关汉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不能直言,你丫是装的吧,只能往这种可有可无的症状上面扯。 “关经历好脉像,咱家就是如此,你说得分毫不差,那这种病有得治么?”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互相拆台,王都知佯做欢喜地收回手,露出一个求教的表情。 “不妨事,许是累了些,这样吧,下官为都知开上几付安神散,得空了冲上一服,不拘几日,吃完便可,若还是那样,都知再来找下官便是。” 关汉卿不明白他为什么专门找上了自己,可是现在这人是不能得罪的,他也只好装模作样地开了个药方,不过是平常的散补之药,就算治不得病也吃不死人,不过王都知好像并不十分满意的样子,坐在那里欲言又止。 难道是有什么隐疾?关汉卿见状一愣,自家事自家知,他的医术只能算是平平,太过复杂的症状就没折了。为了不耽误病人的身体,他一边在纸上写着方子,一边想要怎么将这位王都知介绍给同屋的几个老医官,大伙一起会诊,万一出了错,也有一群人顶着,好过自己一个人扛不是? “关经历,听闻你对曲子颇有研究,不知可曾听过一出戏。” “喔?都知也好此道,愿闻其详。” 一听是自己最擅长的活,关汉卿顿时来了心思,他停下了手中的笔,眼睛看着王都知白面无须的脸庞,对方扬了扬两条细长的眉毛,没有直接答话,出人意料地从他手里接过毛笔,在那张医纸上刷刷书了两个字。 《夜奔》! 关汉卿疑惑地看了又看,这两个字他当然认识,组成一块儿他也明白,只是这位王都知好端端地没病装病,难道就是为了送上这两个字?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都知这个,可是说的红拂女情系李药师?” “非也,咱家说的是林教头雪夜上梁山。”王都知摇摇头,在对方的愕然中站起身,将那张医纸收起来揣好,仿佛是多么珍贵的方子一般。 “多谢经历看诊,咱家还有事要忙,先行一步了,他日有暇再来与经历畅谈曲艺之事,告辞。” 一直到将人送出门,关汉卿都是懵懵懂懂地模样,来人想说什么他还没有完全听懂,但是这其中明显的警告意图还是听出来了,难道是自己的事发了?天地良心他并没有做什么呀,不过无意提了那么一句,相信走到哪里都说得通,可是他更加相信,在元人那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如果被他们盯上的话。 余下的时间他更是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放工的时间,关汉卿匆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急急地出宫而去,他当然不是去演戏,而是直奔家中,一路之上都提着心,生怕会看到自己想像中的那种结果。 “汉卿,有位客官已经等候多时了,说是你的好友,看穿戴非富即贵,奴又不好怠慢了去,这不好容易你回来了,赶紧去招呼人家吧,许是有什么要事呢。”他的娘子看到了他的身影,老远就打开篱笆门,上前迎着他说道,关汉卿心中一愣,放眼四下打量,没有什么人埋伏的迹象,那么会是谁在等自己呢? “关先生,还记得某么,咱们见过一面,别来无恙。”听到脚步声,李十一好整以暇地站起身,冲他拱拱手说道。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坚持 撒蛮并不想因为一个不十分确定的结果来打扰大汗,而他却必须要走上一趟,事涉黄金家族中一个宗王的处置,他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万一结果不理想,是他担不起的。 在自己的寝宫里,忽必烈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这是一份很长的报告,撒蛮没有直接的证据,只能靠着海量的旁证来相佐,他相信自己的报告已经具有了很强的说服力,因此,大汗的沉默被他解读为正在下定最后的决心,毕竟对方这么明目张胆的行为,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发出挑战。 “撒蛮,你说说看,江南那几件事,当真是严家与解家的私怨么?” 打破这份沉寂的问题让撒蛮不知所措,他的大脑产生了短暂的空白,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就算以他的精明也无法做到脱口而出,让他更加困惑的是,大汗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解家二郎的赏赐与任命早就明诏天下,这应该就代表了朝廷的态度,那就是安抚为主。至于其中有什么内情,两家打算如何解决,大汗并不准备插手,而其中关键的地方,就是没有任何的直接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 大汗既然不会靠着一个猜测去调解两家重臣之间的恩怨,那么......撒蛮突然有些明白了,自己手上的这些还不够,可是,他要到哪里去找人呢?城门是开着的,守兵对于蒙古人的出入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更遑论记得他们要走的路线了。 “我是全蒙古人的大汗,在忽里台大会上,得到了所有人的推举,那么我做什么,也必须让所有人信服,我同意你的判断,但不能就此下结论,撒蛮,你应该明白。” “大汗,既然是这样,那可否以朝廷的名义,召他前来大都城?”撒蛮没有坚持,大汗有自己的考虑,他同样有别的盘算,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木华黎子孙的天命。 “什么样的名义?”忽必烈看着脚下这个忠心耿耿而又不屈不挠的心腹反问。 “应高丽王的要求,解决他们之间的纷争。”撒蛮抬起头,胸有成竹地说道。 忽必烈不得不佩服他的急智,这是一个能摆上台面的理由,对方如果不来就给了自己进一步追究的口实,如果来了?那就可能发生许多事,比如某种不可预知的交通意外...... 不过思量再三,忽必烈还是摇摇头,对方并不是一个个人,他是整个东道诸宗王的代表,任何鲁莽的处置都会带来难以处理的后果,现在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南边,不希望有太多的杂音来打扰。 没能说服大汗,撒蛮并不气馁,退出大汗的寝宫,他回到了自己的官署,这一次至少解决了一件事,停止在大都城中的大索。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他将把主要的精力放到暗处,这是一座有着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其中大多数都是汉人,鲜血固然能让他们屈服,可是秩序和繁荣更为重要,那才是城市存在的意义,而他就是这一切的守护者,任何一个破坏者都是他的敌人。 “大汗仁慈,开恩宽恕了那些人,并不代表他们犯的错就此勾销,传令,所有余下的人都补入军中,让他们到战场上去证明自己的忠诚。” 大笔一挥,这些人就从立即死变成了慢慢死,撒蛮并不是想拯救他们,而是不想城中继续恐慌下去,就算将他们全都处死,对抓获凶手也没有什么帮助,那又何必要去做呢。 起码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大汗都说了他赞同自己的判断,只不过还需要更加过硬的证据,如果他们要逃回辽东,就必须要经过一系列的地区,原本他不想去做这种大海捞针的事,现在没有办法了,怎么也得要试一试。 他的指令被立刻传了下去,几匹快马朝着辽东的方向飞驰,沿途所有的驻军都会被调动起来,还包括了一些忠于大汗的部落,根据一些目击的描述,几个明显的特征被画在纸上,也许会给这伙人带来麻烦,毕竟他们的人数不会少,就算逃起来也快不到哪里去。 在大都城里,同样产生疑虑的还有关汉卿,李十一的到访给他提出了撤离的建议,他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只是决定让家小先一步出城,以回娘家的形式暂时离开。其本人依旧会去入值,不是他不惜命,而是舍不得多年以来打下的根基,这座城市里有他热爱的事业,以及喜爱他的观众,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侥幸,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露出破绽,至少自己是这么判断的。 事实上,刘禹的担心有些过了,廉希贤对关汉卿的监视,并不是他发现了后者同李仁辅的死有什么关连,而是基于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等到好多天的监视发现,此人再也没有去过驿馆之后,连这种猜测的心思也淡了许多。 从表面上看,刘禹在城中的活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所去的地方无非是吃、喝、玩、乐几种,换了任何一个初到贵地的宋人,都会如此,那么为何刘禹会有例外呢?廉希贤一直在反思这个问题,莫非是过往的观感影响了他的判断,而他并不是擅长这种阴谋论的人。 大半个月过去了,大汗依然没有召见宋人的意思,自然那份所谓的和约也被束之高阁,让廉希贤有些不甘心的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出使了一趟,换回来的仅仅是一张废纸和几个俘虏么? 刘禹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将使团中人撤回去,大致算一下,他遣回去的人已经占了原本的大多数。除了两位主官之外,所有的文吏连同多出一倍的军士都已经离去,使团中剩余的已经寥寥无几,这一点让廉希贤也十分佩服,因为在同样的情况下,他没有做出同样的事,能说这是“妇人之仁”么?廉希贤摇摇头。 他并不担心刘禹本人会偷偷离去,因为做为一团主使,后者没有权力那样做,廉希贤至少到目前为止,看不出他有这种心思,双方似乎在比拼耐心,可是谁都知道,这种比拼是毫无意义的。 廉希贤知道,刘禹还没有表现出任何让大汗动心的价值,他不是进士出身,文名不显,武力更是稀松平常,要让大汗刮目相看,只有一个建康战事的功臣实绩,可这对于大汗来说,是近乎耻辱的事实, 大都城中发生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自己的人一直监视着,他都要怀疑到刘禹身上了,原因很简单,这全是后者来了才开始的,就这么个简单的逻辑,只有他一人想得到,因为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南来的使臣,更不会将这么大的事同他联系到一起,那也太荒谬了。 带着这种心思,他决定再向大汗去争取一次,不管能不能为已所用,他都不想看着这个年青人白白死去,或许留着他在这里,等到南边的那个国家不存在了,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不过等到了忽必烈的座前,他的说辞就换了一种方式。 “大汗,宋人那里还有不少我们的人,如果能将此人拉过来,也许不必管那个和约,同样能达到目地。” 从他的眼神中,忽必烈看出了他的真实想法,能让心高气傲的廉希贤看中的同龄人,本朝之中只有那个身陷囹圄的安童了,那么这个姓刘的宋人,是否真有过人之处呢? 政事上的焦头烂额,让忽必烈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就连头脑中也是一片混沌,他的精力并没有随着年龄增大而降低,超强的记忆力依旧旺盛,这个名字肯定之前就听过,忽必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会是来自哪里呢? “去将撒蛮叫来。”突然他一拍脑门,招手叫过一个宫人吩咐道,廉希贤不明所以,但是大汗没有同他解释,他也只能静静地等待。 “刘禹?”撒蛮来得很快,他的官署本就离着不远,廉希贤告诉他的这个名字,曾经被他反复地求证过,又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事情发生在去年年底,那时候廉希贤还在西北那木罕的大营中,朝廷的大军在伯颜的带领下势如破竹,鄂州一战打得夏贵丧胆,各路宋军不战而溃,那时候有谁会想得到后面会是一场大败收尾? 听到这个故事,廉希贤目瞪口呆,如果此子还有这样的经历,那是不是说明,他早就在这大都城中有了内应?这个内应会是谁,原本淡了的心思一下子又活络起来,以至于撒蛮后面同大汗的对话他都没听太明白。 “不瞒大汗,臣去襄阳府之时,恰好遇上宋人使团过城,臣让乃木贴儿那厮再三瞧过,他跟臣说应该不是,臣料想如果真是此人,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前来?故此便没有同大汗呈报,廉尚书既然在此,不如请教一下,你以为他会是那人么。” “臣......臣说不好,必阇赤长所说此人大胆,臣以为倒确是那人的性格,不过让臣不明白的是,那种情况下,他是怎么逃脱的?” 怎么逃脱的?撒蛮还想问人呢,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拿刀割断了绳子,然后从马后面将人救走一般,问题是在上百名怯薛军士的眼皮底下,居然发生得无声无息,这个说辞能让他相信么,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在心里骂着那个白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了,是也罢不是也罢,这一回他总不可能无端消失了吧,中都海牙说得朕记下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寻个空些的日子,让他上殿朝见,朕也想看看,此人倒底有什么能耐。” 那件事情忽必烈不想再提,本是一件小得不再小的事情了,这些人都能办砸,闹得大都城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他有些不耐烦地中止了二人的争论,至于哪一个有空,就要看自己的心情了。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决死 蓟州,大都路辖下,是前宋之时被人念念不忘的幽云十六州之一,紧邻着上都路,下靠直沽口,与内海湾遥遥相望。燕山自西向东横亘境内,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自战国时燕人就在上面修筑城墙以防外侮,秦统一后又加以扩充,成为北方国防要塞,称得上是“大都门户”。 出了州治所在的玉田县,就进入了群山环绕的燕山山脉,而重岭之外则是浩如瀚海的大草原,要翻越这座山脉,只能走山间弯曲的小道,实在是太难爬了,眼下带着大队人马行进其间的撒蛮就有着这样的感触。 “还有多远?” “前面是红石峪,过了那处山谷就到了。” 撒蛮看了看两边陡峭的山峰,眉头微微皱着,他没有做战的经验,但也看得出这个地形对于急于赶路的他们是不利的,可是如果要按部就班地边搜索边前进,只怕到时候人影都摸不到了。 从大都城出发到蓟州州治所在的玉田县城需要两天的时候,为了不让敌人逃脱,他带着人一路尾随而来,此时人马都有些疲累,再让他们加把劲就能冲得过去,因为后面这三百人不是普通的汉军,也不是普通的蒙古骑军,而是怯薛! 这就是为什么撒蛮敢于只带这么点人追来的原因,在自己的地盘上,任何地方的援军相距都不过半日之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相信有任何一支人马,能将这三百人尽数留下,那些山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怪石,就连脚下的土地也是这个颜色,撒蛮不喜欢,他很不喜欢。 “加速,一齐冲过去!” 说完,他双腿用力一夹,战马低低地哼了一声,纵蹄而去,此时他的装束同部下毫无二致,一张硕大的强弓背在身上,另一张较短一些的骑弓放在马后的牛皮囊里,两个整壶的箭囊能为他提供多达八十支各色箭支,甚至还有内灌火药的远程响箭,因为要轻骑追敌,没有带上长枪和重兵器,若是这么多箭支都没能击溃敌人,那么腰间的弯刀就是他们最后的决心,砍向敌人亦或是自己。 没有欢呼、更没有慌乱,三百多骑连旗帜都不用,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拉出一个长长的双列纵队,各自警惕着一侧,以防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隆隆的蹄声打在泛着红色的土地上,仿佛末日世界的绝地武士冲出地狱,向着人类最后的世界杀来。 “三百人马,只多不少。” 李十一沉着脸没有答话,不用这位炫耀地听之术的手下报告,他从千里镜里也能数得出来,一共三百一十二人,不是说这个数量很多,而是玉田县城近在咫尺,那里驻扎着超过一万人的汉军步卒,还有多达三个千户所的探马赤军,为什么此人只带了这么点人来? “那是怯薛。”同行的一个蒙古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骄傲得仿佛那些敌人是自己的同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手下,“我们......也是。” “太远了,我能为你提供的支持有限。”李十一没有纠结他的语病,看着脚下的烟尘摇摇头,如果他有一百支以上的神臂弓,就有把握封住两处谷口,尝试将这些人歼灭在谷中,可他现在就连劲弩都没有,虽然有着高度的优势,可那些高高抛射出去的箭支,能有多少命中,命中的又能产生多大的杀伤,都是没有把握的事。 “不用了,必阇赤说过,这是我们之间的战斗。” 蒙古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好意,转身走向自己的手下,那是一群人数要少得多的骑军,全都来自辽河一战的俘虏,为首的这位就是脱不花的侍卫长,那五百蒙古骑军的统军千户,而现在,他们一共只有七十八人,连个百户都凑不齐。 李十一没有阻止他,这个计划本就是以他们为主,自己所带的一百人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来个出其不意,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 撒蛮得到的消息是有意泄露出去的,为的就是引诱他追出来,不需要刻意装什么,全力跑在前边,都被后来的这些人差点追上,红石峪就是最后的隘口。李十一看着那些蒙古人整队下山,循着别路绕到了追兵的前方,这才拿出传音筒。 “准备、攻击、语毕。” 静谧的山谷中,整齐划一的蹄声遮盖了一切,一直到巨大的石头顺着山坡滚落下来,撒蛮和他的部下才明白被敌人伏击了,只是他们的队伍并不密集,这种程度的打击效果微乎其微,长长的队伍中响起了几声惨叫,其他的人则寻找着大石之间的空隙,整个队伍的速度稍稍降了下来,但仍然朝着谷口快速移动着。 第二轮的打击接踵而至,那是上百支划破长空的箭矢,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自蒙古人惯用的强弓所发,这样的攻击比之方才的巨石还要微弱,准头和力道都十分有限,中了箭的倒霉鬼也不过是伤了而已,毕竟他们身上穿着整个汗国最精良的轻甲,有着优秀的防御能力。 冲在头里的撒蛮毫不在意一支插着身边落下的羽箭,快到谷口了,敌人既然在两边有所安排,那么这个不大的口子也肯定会有他一直追踪的目标存在,他解下背上的强弓,反手抽出一支长箭,低身摸出火石点着了,然后张弓将它高高地射入高空中,长箭飞行了一阵,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从谷口传来的蹄声。 撒蛮并没有多少作战经验,可他本就是怯薛出身,对于战场有着天生的嗅觉,用不着伏下身子去听,也能得出敌人数量不多的结论。狭路相逢,他的热血被点燃,那些曾经苦练的战斗技能,又回到自己的手上,长弓再一次被拉开,一支又一支羽箭挟着马速飞向前方,直到敌人身影出现的那一刻。 “长生天在上,护我军魂、助我破敌。” 双方念着同样的咒语,就连口音都难以区分,几乎在发现对方的同时,将手上的强弓换成了插在后面的骑弓,以求更精确地打击。不长的距离,这些蒙古骑军中的佼佼者居然射出了五轮羽箭,李十一在山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千里镜里传来的画面让他震惊,这才是蒙古人纵横天下的底气所在。 袭击者的队伍更为展开,在谷口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阵形,精准的射击几乎落到了每一个想要冲出谷口的蒙古骑军身上,这该死的地形玩不出花样,要么冲出去,要么被射成刺猬落到马下。 撒蛮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变成刺猬了,不过他身上的这领铠甲,来自于手艺精湛的党项人,几乎达到了重甲的防护能力,他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眼中只有不远处敌人的身影,冲过去,冲过去,同样中了箭的战马被他疯狂地驱驰着,一头就撞进了敌人松散的阵形中。 “亚拉塔!” 错身而过的双方同时大喊,拨出腰间的弯刀狠狠砍向对手,口号声和惨叫声一齐响起,不断地有人从马上栽倒下来。很快,冲破阻碍的大队蒙古骑军渐渐占了上风,借着人数的优势将敌人团团围住,一旦失去了马速,骑兵的优势就将荡然无存,反而会成为巨大的靶子。 “头儿,玉田方向有动静了。” 李十一的千里镜中那一小队人马渐渐被淹没,双方已经搅在了一起,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连形同虚设的抛射都无法再提供。一听到手下的报告,他就明白事情快要结束了,那些蒙古人也很清楚,因为这时候,千里镜里显示的是,不到二十的残军发动了决死冲锋。 “呯!” 一声巨响,敌人当中最勇猛的那个汉子连人带马仆倒在地,离着撒蛮不过半步之遥,他的身上和马上都插满了羽箭,像一只巨大的豪猪。撒蛮没有笑,对方的勇猛让他吃惊,更让他心生敬意,这完全是以卵击石,战斗快要结束了,对方连一百人都不到,居然就敢伏击他手下的三百精锐,山顶上还有多少人在等着攻击他们?撒蛮抬头看着四周,这里不是蒙古人的战场,他的目地已经达到了,结果却说不清楚。 “他在说什么?” 转过头,撒蛮发现地上的人还没有死,他一边无力地挥动着手里的弯刀,一边嘟囔着,手下听到他的问话,跳下马走过去,伏下身体听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 “为了海都汗。” 果然如此,如果这里的人是海都派来的,那么山上那些呢?身后动静越来越大,大队人马搅起的灰尘辅天盖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玉田驻军到了,这本就是他的计划,以已为饵引拖住敌人,然后派出大队人马一举歼灭,不过眼下好像同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叫他们全都上山,一定要将那些人找出来。” 冷静下来,撒蛮才感到身体有些不适,疼痛感一**地传来,让他皱起了眉头,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心知抓获的希望应该不大了,不过他还是下了指令,哪怕将他们赶过燕山去也好。 撒蛮的感觉很准,早在玉田敌军到来之前,李十一已经带着人往山上撤离,燕山逶迤起伏,一直绵延到天际,要想在这样的地形追上他们,不异于痴人说梦。 上山的路渐渐变得狭窄,李十一同所有的人一样下了马,牵着在山中跋涉,临近山顶,一道高高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尽管因为失修而显得有些残破,可那些屹立不倒的敌台、烽火楼、藏兵洞,还有明显汉人制式的垛堞,无不昭示着这就是宋人三百多年以来念念不忘的那道风景,千百年来一直守护我们家园的高大身躯,巨龙一般蜿蜒在壮丽的山河之上,如同那个民族不朽的图腾。 “长城!”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默契 “脱不花,多谢你的慷慨。” 刘禹向这个蒙古人行了一个汉人的揖礼,人家付出的是近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值得他以礼相待。脱不花苦笑着回了一个屈身礼,如果失去这些忠心的手下,能够换来大汗想要的东西,他有什么舍不得的,原本这一趟,就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打算,否则他也不会答应迭刺忽失的要求,参与对马贼的攻击,人家和他可没有仇。 这个看似彬彬有礼的汉人委实年青了些,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容不得他不重视,同他所熟知的那些汉人不一样,此人对于黄金家族内部的纷争,知道的比他这个海都汗的心腹还要多,就连那些无比拗口的地理名字,都畅说如流,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就在那里长大。 “脱不花,恕我直言,你们大汗选择的方向不对,西北有什么?人口不多,地域广阔,夺下来也守不住。北上吧,只有北上才有出路,那里是成吉思汗起家的地方,是忽必烈祖业所在,他丢不起,拿下了那里,就能切断漠北与大都的联系,才能得到东道诸宗王的响应。” “你是说哈刺和林?”脱不花这些天除了散步,余下的时间都给了语言学习,他本来就有不俗的汉话底子,要纠正的不过是发音而已,而对于这种类似老外的汉语发音,刘禹在后世就听过无数回,基本上不存在沟通障碍,因此这一次,两人没有通过翻译,直接进行对话。 刘禹点点头,对于蒙古人来说,哈刺和林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就如同基督徒之于耶路撒冷,而这座大都城,不过是寄居在一群汉人当中罢了,有这种心思的可不只是海都之类的叛逆,就连忽必烈的宫廷中,有类似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撇开那些人口、部落之类的不谈,拥有了哈刺和林,海都就可以召开忽里台大会,明正言顺地选举蒙古大汗,在他的操纵下,结果还用说嘛? “窝阔台的子孙,哪怕只是襁褓中的一块肉,都是大汗的天然继承者。”刘禹望着他很严肃地说道:“脱不花,我认为这句话既然出自伟大的成吉思汗之口,那就应该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下去,黄金家族的每一个子孙都理应严格遵守,违逆的将被长生天唾弃,为全蒙古所有的子民不容。” “关于这一点,我代表大宋坚决地支持海都汗的正义行为,反对一切篡夺正统的非法勾当。”刘禹的义正言辞让脱不花有些恍惚,似乎穿越到了某个言论自由的年代,再一次地被代表了。 “你不相信?正式介绍一下,本官为大宋朝廷所任命的全权大使,拥有与任何友好国家的缔约权,如果你想看诏书的原件,我可以让人马上去取来。” 这是刘禹第一次在他面前亮出身份,脱不花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的消息很滞后,根本不知道元人和宋人和谈的消息,这一回的信息量略有些大,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 刘禹没有管他,自顾自拿出一张卷成了筒子的地图,这张地图要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大得多,因为这是整个蒙古汗国的全图,包括了四大汗国和元人这时候的疆域,还有周边的邻国等情况,作为这时代非常有用的装b利器,再一次亮瞎了某个土鳖的眼。 “oh,my_god。”脱不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当然他用的不是英语,这只是刘禹的脑补。 “你们大概在这个位置。”刘禹指着阴山附近说道。 “如果海都汗有决心,翻越金山,广阔的蒙古草原就在他的马蹄之下了,这不比西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强上百倍?” 为了让海都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刘禹也是拼了,他拼命地描述着美好的前景,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威胁蒙古故地才能让忽必烈不得不转向北边,因为那是他的祖地,丢不得的,这和西北地区有着本质的区别。 “恕我直言,这么做对你和南......的大宋有什么好处,如果我们真的那么做了,你打算如何帮我们?” 冷静下来后,脱不花提出了很现实的问题,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刘禹这么卖力地推销大力丸,他在吃之前当然想要问个清楚。 不同于忽必烈一力南向,海都等人一直都对汉人的土地兴趣不大,既而根本就瞧不上汉人的那一套,更别说连汉人都看不上的南蛮了,当然这样的评价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至少眼前的这个南蛮给了他十分深刻的印象,或者说是教训。 “脱不花,请相信,我们和你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任何一种针对他们的行动都会帮到对方。在这样的前提下,大宋不希望海都和他的汗国消失,而相应地,若是大宋能帮他分担更多的压力,绝对是海都所希望看到的,我说得对吗?” “没错,这正是我们需要的。”脱不花点点头。 不管心里怎么想,那个庞大的汉人国家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强悍,他们在蒙古人持续地攻击下,已经坚持了超过五十年,多次挫败敌人的进攻,取得了包括一位蒙古大汗在内的战绩,脱不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刚才你也说了,你们正在和他们和谈。” “对,这就说到重点了,重点就是,这个和谈的结果,是由我来控制的,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刘禹掀开了他的底牌,脱不花不由得张大了嘴,这个意思很明显了,他可以同元人签订合约,也可以将谈判僵持下去或者弄崩,一切都取决于他的意愿。 “可是......” “忽必烈为了征讨你们的叛乱,正在大举集结,在大都城周边就能看到,总数你可以自己去算,看看我有没有欺骗你。”刘禹不怕他去打听,因为现在双方表面上还在和谈,虽然知道这些兵马最后会去到哪里,但是明里元人是不会承认的。 脱不花相信刘禹不会骗他,因为这个骗局太容易拆穿了,再说了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容忍叛乱,出兵讨伐是很自然的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这一回来大都,也有奉命打探军情的任务在里头。 “请相信我,忽必烈这一次的决心很大,他不会只满足于将你们赶回去,按照我最近得到的消息,他所集结的兵力足以对付所有的敌人。而你们正是首当其冲,其次就是笃哇,搞不好他连钦察人的主意也会打,要知道一个统一而广阔的汗国是他毕生的愿望,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人一旦老了就会变得固执,所以我才会为你们担心。” 虽然是颠倒黑白的话,刘禹说起来却是诚挚无比,如果没有这样的厚脸皮,是无法在残酷的推销行业中生存下去的,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感动了,那付悲天悯人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脱不花能感受到他的诚意,却不知道这份诚意有何用处,同大宋结盟么?且不说海都汗屑不屑于,对双方来说好处在哪里?他不相信宋人会主动出兵,这是一个把防御浸透到骨子里的国家,最大的本事就是缩在高大的石头后面等着敌人撞上来,而眼前的年青人给他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笃定,他凭什么? “不,我们不需要盟约,对于国家来说,那张纸就是用来撕毁的,大宋对此有着无数的教训,辽人、金人、还有你们蒙古人,一旦强大了没人会遵守,你的海都汗也不会例外,但是。”刘禹用了一个经典的转折“那也是海都取代忽必烈坐上蒙古大汗的位置之后的事了。” “请继续说。”脱不花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此人会提出这类的要求,看来人家的头脑很清醒,而且一点都不迂腐。 “一个默契,或者说一个不受制约的联盟。”刘禹提出了他的见解。 “迭刺忽失能为你们做什么?带来你们需要的东西,你们回报他的,是一条畅通的商路?” 从现象看本质是刘禹的长项,他往往能从最功利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没有这时空宋人的条条框框制约,这么靠谱的猜测一出口,脱不花就只余下了点头的份儿。 “我说过他能提供的,我一样可以,说说看你们最需要什么?” “铁,大量的铁,没有它我们就没有足够的箭簇和盔甲,为此我们可以用良马来交换,你们不是最缺这个么?” 这是脱不花过来的第三个目地,迭刺忽失虽然答应了他们,可没有说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反而以此为要挟让他帮忙剿灭马贼,通往西北的商路不是那么容易建立的,如果这个宋人连这都有办法,那他所说的合作就真得有可能达成了,毕竟实质上的东西谁都不会拒绝。 听到是这样的要求,刘禹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后世的钢铁比大白菜还便宜,在这个时空却是国力的象征。建康一战与其说是靠着那些黑科技,还不如说是数倍于敌人的钢铁投放量,光是精钢打造的箭簇,宋人发射的频率就远远超过了攻城的敌军,当你能够不要钱似地随便扔铁的时候,守城就是一件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这条线他打算交给丁应文来做,他们同迭刺忽失本来就是竞争的关系,现在后者不在了,取代他是顺理成章的事。而更重要的,只有丁家的人才懂蒙古语和突厥语,刘禹的手下还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谈到这里,刘禹明显感到了脱不花的急灼,这个要求估计比同某人结盟抗元还要重要,现在的问题在于,元人是禁铁的,当然是针对的汉人,而丁应文正是一个汉人,他要做起来就没有迭刺忽失那么容易。 “没问题,具体的数量和交易方式,我再安排人同你谈,不过,迭刺忽失得到的待遇,我也要,在海都的境内,必须要保证我的人绝对安全。”丝绸之路啊,这个可以有。 这是当然的,不用刘禹说,脱不花也不可能做自绝财路的事,见对方答应下来,他这才重新开始审视之前的那些话,也许大汗真的需要这么一个结盟的对象,至少它比大都城里的那位要好对付得多。 “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如果能像你说的,达成一个不那么受限制的同盟,我们希望大宋不要同忽必烈和谈,双方在各自的方向上施加压力,才能达到牵制的目地。”脱不花的语气开始变得郑重起来。 “很好,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近日我将会为海都汗送上一份礼物。” 刘禹故作神秘地说道,让脱不花听了心痒难当,却又不敢去问。 蓟州消息传回大都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忽必烈看过之后就放到了一边,没有再加以理会,从他的脸色上,侍奉的王都知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当他默数了十个数,大汗手里的那封奏章依旧没有放下时,这便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大汗的情绪不太好,心思根本就没在那上面。 侍候这位草原来的君主要处处小心,他们往往不喜欢让内廷的宫人跟着,更不喜欢被人窥探心事,王都知无法像侍候他人一样曲意逢迎,只能中规中矩地当个普通下人。这样一来,同对手的竞争就落了下风,只是没想到,那厮居然在最得意的时候横遭暴死,让他暗地里不知道高兴了多少回,这真是老天有眼啊。 “王忠源。” “小人在。” 王都知一直暗中注意着上面的情形,因此当突然被叫到的时候,并没有愕然或是呆愣,立时就低头应下,这份殷勤才是他屹立不倒的最大倚仗。 “明日,你从宫里找两个郎中,让他们去撒蛮府上,就说是朕的口谕,一切等他养好了才准进宫。” “小人清楚了,明日一早便去办。” 忽必烈将手里的奏章扔到案子上,王都知用眼角一撇就知道这封奏章他根本就没有看,因为上面整齐如新,而没有被看过之后的掐痕,而大汗的神情,似乎有什么委决不下的事情。 “不要明日了,一会你就去办,挑个医术好的,若是朕没有料错,他今夜多半就会到,好生与他诊治一番,明日朕要知道伤情究竟如何。” (本章未完,请翻页) 果然,片刻之后,忽必烈就改了自己的口谕,听他的语气,王都知心中陡然一惊,难道是这个位高权重的大汗心腹受伤了?还伤得不轻,这怎么可能,要知道他带的可是宿卫之兵,从技艺到装备都是全汗国之冠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有谁能伤他,又有谁敢伤他? “小人记下了。” 既是大汗再三吩咐的事情,王都知哪敢怠慢,一下了值就亲自走了一趟广惠司,好巧不巧的是,唯一一个还在当班的正是之前打过交道的关汉卿。本来王都知并不想找他去,因为此人的医术在一众太医中并不显,陛下的意思明显是要选个好的,可这个点了?王都知忧郁地看看天,他怕临时命人去找,会耽误了大汗的事。 那一日前来传话,其实他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深意,传闻这位关经历好酒、好赌、好曲,没准就是什么债主上门、红颜历劫之类的勾当,托他的是一惯得用的丁家,奉上的孝敬不少,他也就屈尊走上一趟,根本没想到此人和李总管的暴亡会有什么关系。 “关经历,只有你一人当值?” “都知亲至,未能远迎,恕罪,今日轮到下官,原本还有胡院使同吴经历的,不过宫内有人来唤,说是哪位妃嫔身体抱恙,就在都知来之前不久,结果就剩了下官一人。” 关汉卿站起身,面露苦笑,这位王都知素不相识,居然亲自为他传话,偌大的人情也不知道如何回报,眼下一看就知道为了公事,他心中有些犯嘀咕,莫非是大汗要出诊?那他这医术就堪忧了。 “行了,就是你吧,奉大汗口谕,遣一医术高明者前往必阇赤长府上,为其诊治,他日前可能还未回来,你须得多呆上一夜,明日将结果报入宫来,大汗要听实话。” “下官领旨,这就去。” 一听到是到臣子的府上去,关汉卿不由得松了口气,撒蛮总掌宫内宿卫,是大汗身边最得用之人,平时这种机会哪会轮得到他。没想到这样一来,王都知又卖了一个人情,他面带感激地拱手应下,随后便赶紧收拾行装,将各种需要的用具、药物等备齐,以防有不时之需。 王都知传过旨后就出了宫,同李总管一样,他也在城里置了一套宅子,不过地方同李总管那里隔得有些远,这也是二人不和之故,他可不想一出门就碰上不想见的人。 丁应文当然不属于此列,一直以来丁家就是他的钱袋子,去年的那档子事,让双方都倒了霉,虽然得到的孝敬并无短少,可他知道那是丁家节衣缩食才供上的,眼下几乎所有的铺子都为人所夺,人家也有一大家子人要供养,还能做到这个程度,他心里是很满意的。 “应文,你老实同咱家说说,那位关经历是否遇上难事了?咱家帮得上忙么。” 他的心情不错,居然一进门,就少有的主动揽事,这让等了他半天的丁应文都有些愣神,不是他的风格啊,赶紧起身迎了过去。 “多谢都知了,不过是些小事,劳动都知一回已经是不该,哪还能让你再操心呢。” “行,你说没有就没有,要真的有什么事,咱家能办的只管开口。” 王都知看了一脸,不像是客气,这才笑笑将事情揭过去,丁应文虽然年纪不大,可这份眼力劲还是不错的,没有顺杆爬给他出难题。 “不瞒都知,眼下还真有件事要劳烦,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丁应文帮他取下外袍、冠带,等他坐到了上首,陪了一盏茶之后才小心地开了口,王都知的脸色不变,他知道此子前来肯定有事,就是在等这一刻。 “说来听听。”能让丁应文为难的不会是小事,他也不敢打什么保票。 “都知知道,丁家在城中的铺子尽为人所夺,虽然那个色目人已然身故,可铺子还是拿不回了,我等思来想去,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妥当,故此前来求都知一个示下。” “嗯。”王都知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发出了一个自己在听的信号。 “听闻那个色目人之前就是做着西域的路子,如今他不在了,这条路子总得有人做,都知久在宫中,不知道咱们丁家有没有可能?” 丁应文的话让王都知心中一动,两人最大的对头分别倒下,他现在得了利,在宫中取代了李总管之前的地位,丁家却没有办法拿回之前的东西,因为对方是色目人。但正如丁应文所说的,商路是一日都不能废的,宫里多少人还指着西边的东西,近日就有许多人朝他抱怨,说送进来的东西短了许多,如今细想想,这还真是个法子。 “说说你的打算。”一旦有了兴趣,王都知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向前,做出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盐铁之利为国家专营,一直到后世都是如此,要打通西域的商路,这两样都是必不可少的硬通货,特别是对于现在的蒙古人来说,一个是必不可少的吃食,一个克敌制胜的武器,所以丁应文如果有意经营,就必须要迈过这个坎。 王都知一听就明白了,的确,眼下在大都城里,基本上已经无利可图,他也不可能撕破了脸去帮丁家挣地盘,另僻犀境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只是问题在于,丁家是汉人,要想拿到这个名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白了,宫里头嘛,咱家会打听一二,此事能否做成,关键还在皇后那一头,之前你送了些东西,很得她的看重,倒不是无法可想,不过......”王都知说到这里,语气停顿了下来,丁应文赶紧从袖笼中掏出一撂纸,递了过去。 “劳动都知受累了,这是一点小意思,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王都知心领神会地接过来,在心里估摸了一下,面上立时有了笑容,丁应文很了解他,这么说就肯定是有了办法,两人心照不宣地端起茶,结束了这个话题。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拉拢 实际上,刘禹在大都城中的所作所为瞒不过有心人的眼,如果说副使吕师孟还只是有些疑心,那么负责使团安全的殿前都虞侯杨磊则已经有了几分明悟,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书舍人,竟然会胆大至此,根本没有将元人的都城放在眼里,他的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害怕。 心生敬意自不必说了,沿途一路走来,他的强硬和临机应变都让一干人等看在眼中,而让杨磊害怕的是,做下这么大的事,一旦为元人所知,只怕就要自已这七尺之身、百多斤的躯体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就在今天,他亲手送走了使团中的最后一位文吏,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太常寺奉礼郎,当然还有随行的两名殿直弟兄,现在整个使团中,只余了一正一副两个祈请使,以及他和手下的十二名殿直,原本住得满满当当的驿馆院落,也变得冷冷清清。 “老杨,再过上几日,你也带人走吧。”刘禹却不像他那么焦急,反而有一种轻松下来的神情。 “中书不走么?吕副使呢。”杨磊吃了一惊,眼见现在的人手已经不够了,他如果再一走,那岂不是说...... 尽管心里很想,但刘禹还不能马上走,因为他要在此拖住元人的脚步,这是一早就答应李庭芝等人的,这件事杨磊他们是帮不上忙的,还不如先走一步,为将来多保存一份力量。 “某现时走不得,一走元人就有借口了,你们不一样,没必要在此呆着。” “多谢中书的好意,杨某也同你一走不得,不瞒你说,临行之时,圣人特意交待过,护得你周全,就是杨某的唯一使命。” 杨磊的语气很坚决,刘禹从他的话还听出了一层意思,多半还负有监视之责,这也是应有之义,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能有这个待遇,说明他的级别已经到了让人不得不重视的地步,这是好事。 既然他不肯,刘禹也不再勉强,反正到时候真的事发了,还可以在李十一等人的掩护下躲藏起来,偌大的大都城,藏几个人还是不在话下的,等到风声过去再乔装出城好了。 “中书要出去么?”见刘禹带着随从往外走,杨磊突然问了一声,而平常他从来都不会发问的,刘禹不禁停了下来,却见后者悄悄地使了个眼色。 刘禹心中一动,装作无意中一抬头,只见二楼靠外的一个窗子人影闪了一下。那里原本住着使团中几个级别较高的文官,自从分批遣人回去之后,目前还住在里头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刘禹想了想招手叫过一个随从。 “去看看吕副使在不在,请他下来。” 人自然是在的,吕师孟下来的时候衣衫都没有系严实,还装出一付睡眼惺松的样子,刘禹也不点破,换上了一个和善的面容。 “元人久久不作理会,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烦请副使去询问一下,倒底他们要拖到何时?若彼方当真无意,也应早早了结,如此行事,非是大国所为,倘是再无答复,便请副使转告他们,本官将正式请辞,让他们开具文书吧。” “这么说?只怕不妥吧。”吕师孟一脸的愕然,被刘禹突如其来的强硬口气吓了一跳。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副使去是不去?”刘禹懒得同他废话,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让后者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能不去么?至少现在他还是人家的下属,不知道如果拒绝,刘禹会怎么对他,哪怕就是打发回去,也是他不愿意的,好容易才来到了北边,怎么能又灰溜溜地回去?他不敢看着刘禹眼神,脸上讪讪地,最终还是拱拱手应下。 一直旁观的杨磊冷眼看着两位主官斗嘴,他当然不会去搀和,刘禹对吕副使有种不加掩饰的敌意,他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可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副使有些不地道。 吕师孟远去的背影有些跌跌撞撞,刘禹将他打发出去并不完全是为了消遣他,让此人去探探元人的口气也好,那样的话,大致就能猜到忽必烈会有什么打算。 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的步伐,西北方面伯颜是个狡猾的对手,即便海都的兵力远远超过他,也未必能讨得了好。而在另一边,眼下还无法让东道诸宗王起兵响应,也就难以直接形成压力,刘禹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如果让他直面忽必烈,没准可以用他的嘴皮子吓吓人家,万一能成呢? 大都城中,有着戏台子的酒楼不只一处,刘禹选择的当然就是上回偶遇关汉卿的那一间,自从那次事件过后,关汉卿再也没有到过驿馆,无端端被人利用的确不是一件美好的事,刘禹能理解后者的感受,但是没有办法,事情是他惹出来的,就得负责不是。 之所以今天来,是因为何时开戏,酒楼外早就放出了告牌,为此他还提前预订了二楼最好的房间,一边慢慢欣赏着台子上看不懂的唱词,一边静等着正主儿的出现。 关汉卿来得有些晚,本来他今日是想推掉的,因为昨夜忙了一宿,今天一大早又要进宫去回报,来来回回折腾得身心俱疲,再加上心中有事,故而连最喜欢的唱曲都没能提得起兴致,可是这一场是数日之前就安排了的,如果失约,他还是有些舍不得让那些老朋友失望。 “关经历,我们东家有请,希望不要推辞。”好不容易表演完,还不及卸妆,关汉卿就在后台让人堵住了。 说是请,来人却没有让他推托的余地,一前一后拦住了他的去路,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他仍然坚持卸完了妆才跟着来人而去。哪怕看到刘禹在门口相迎也没有一个好脸色,招呼都没打一个,沉着脸就进了屋。 刘禹摇摇头跟了进去,搞艺术的大都有点脾气,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吧,谁叫他利用人家在先呢。屋子里摆着一桌酒菜,关汉卿惊讶地发现,上面的菜根本就没有动过,酒也是斟满的,也就是说这是为自己准备的。 “关某家中还有人在等,阁下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此来特为陪罪,某先干为敬,经历随意。” 刘禹将姿态放得很低,端起自己身前的一杯仰头就喝了下去,关汉卿没想到他为这样,微微有些动容,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看着人家一脸诚挚地样子,心里的火气就消了大半。 “刘郎君为何事如此,关某不知道,也请日后莫要提起,今日得郎君相请,已是有幸之至,酒,某喝了,你我就此别过吧。”关汉卿一饮而尽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将杯子放在桌上,便准备离去。 “先生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非以为某在害你?”刘禹没有阻拦,待他走过身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 “难道不是么?”关汉卿下意识地答道,脚步也慢了下来。 “李仁辅丧尽天良,死有余辜,某原以为先生有一颗侠义之心,不曾想也是怕事之徒,你或许觉得某欺瞒于你,可如果当时某直言相告,你待如何?” 刘禹的话让关汉卿愣住了,他其实最生气的就是自己被蒙在鼓里,直到事后才猜测出来,现在人家告诉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再一想到对他家人的处置,关汉卿不由转过身来。 刘禹现在突然明明白白揭露了真相,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倒是不是怕对方灭口,这件事他只会烂在肚子里,刘禹说得很对,如果当时先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他还会像现在这么从容么。 “你知道李仁辅残害幼女,那又知不知道,那些被他摧残过的女孩子,最后是什么归宿?还是你以为她们不过都是些南人,不值得你同情和怜悯?为何你的戏里,总有一个清官出来救那些可怜的人,你告诉我,在李仁辅做那些事的时候,这些清官在哪里,那些元人鱼肉百姓的时候,又有哪个清官敢去过问......” “别说了!”关汉卿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他本就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这么说比指着鼻子骂他还要难受,可是不过一个小小的医官,他又能做什么? 他所见过的不平事远远比刘禹知道得更多,不过就连写曲子也只能暗讽,里面没有蒙古人也没有色目人,所有的反派都是汉人,这才能在都城中公演,难道他就不憋屈么,关汉卿走回方才的位子,提起酒壶为自己斟满,然后狠狠地喝了下去,仿佛只有这样子才能稍解心中郁闷。 “不着急,慢慢喝。”刘禹见他都快要呛到了,一伸手拦下,将那酒壶抢过来,给双方都斟满了,然后指指没有动过的菜肴说道。 关汉卿的家人都已经送出了城,家里不过几个老仆守着,哪还有什么人在等待,见状他也不客气,加之演了半天的戏,确实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你能除掉一个李总管,元人还会找来千百个李总管,你能一个个地都杀了?”关汉卿吃了一嘴,突然停下来看着刘禹说道。 “除掉李仁辅,是因为他害过某,别人只要不来害某,杀他做什么,难道你还敢编成曲子?”刘禹好笑地摇摇头,他又没有什么青天情节,虽然自己也是龙图阁侍制。 一说到这里关汉卿就蔫了,对方不管怎么说还能快意恩仇,他却只能在戏文里去寻找快感,不由得有些灰心,脸色也沉了下来。 “北边不让写,可以换个地方啊。”刘禹拿着杯子在手指上打转,声音轻得就像从天边飘过来,关汉卿一下子就怔住了。 刘禹并不是临时起的意,事情最后总会被揭露,他不想自己一走了之,这位艺术大师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做为元人里面唯一看得过眼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以此人的才艺,将来在宣传战线上也是很有战斗力的。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无妄 ”” =”(” =””> 从表面上来看,撒蛮的伤势很是严重,这一回他身先士卒,所中的箭矢不在少数,那匹跟了他多年的爱马最终还是倒在了那个山谷里,而他自己在解下了身上的盔甲之后也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 不过好在,大部分的能量都被盔甲吸收了去,没有一支箭矢伤及了脏器,饶是如此,入城之后他是被人用车马送进自家府第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而一早就等候在府内的关汉卿忙了**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伤情需要休养一段日子,虽然有些凶险,但还不致于送命。 王都知如实地转达了关汉卿的判断,忽必烈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挥挥手,嘱咐他送些好药材,再选个高明一点的太医过去,以求尽早让他恢复,撒蛮的位子太重要了,几乎须叟离不得。 于是,关汉卿就被换了下来,这才有空闲去酒楼玩票,接替他的是一个太医院的一位副使,出身医药世家,技艺精湛,尤其擅长外伤。 王都知走后,忽必烈的脸色才有了改变,要说不恼火是假的,一个心腹之人,领着数百精锐骑军,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伏击,虽然伤亡不重,可打得却是他的脸!事后点算,近百名伏击者被击杀,俘获的寥寥无几,根本得不出有价值的情报,除了一个。 据他们供述,在辽河边上,马贼、海贼和一支汉军相勾结,不但捉走了迭刺忽失这个关键的棋子,还一把火烧了锦州城,而那支打着汉军旗号的骑军队伍,上面写的竟然是一个“张”字。 是哪个张家,易县的就有好几户,他们互为姻亲,行事张狂,就算交出了军权,与地方上的势力依旧是盘根错节、藕断丝连,现在去查哪个张家已经意义不大,因为就算查出来也难以下手处置,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宗王在作祟。 撒蛮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在人赃并获的情况下,要不要做出断然的举措?忽必烈不是一个寡断的人,当年一听到阿里不哥据和林称汗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同宋人达成了协议,然后立时北返,从而坐上了今天的位子,眼下已经握有了大半个天下,又怎么会惧怕一个小小的宗王。 可就是因为只有大半个,他才觉得可惜,就像你正在聚精会神地瞄着前方的一只梅花鹿,突然从后面窜出来一只兔子,难道要先去射那只兔子,万一鹿被惊跑了怎么办? 值得他考虑的问题还不光如此,一旦决定了要动兵,伯颜去了西北,那么谁去辽东?眼下得力的统帅都安排在了南边的前线方向,放眼大都城里,有着作战经验的人还真不多,这又是一个伤脑筋的事。 那份军报被他看了又看,上面掐得密密麻麻,却始终下不了决心,直到真金拿着一封文走进来。 “是搜索的事?我不看了,你说说。”忽必烈放下军报,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拿的是什么。 “......城中大索三日,几十处坊市、街区、商埠、水陆码头等处都不曾放过,可是几无所获。倒是牢狱中人满为患,衙中胥吏趁机勒索敲诈者有之,威逼利诱者有之,儿臣下令处置了几个,方才有所收敛,如今既然停止了,儿臣以为不若都放了吧。” “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没有用?还弄得人心惶惶、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真金的表情出了他,忽必烈直接将他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儿臣不敢,不过阿瓦......”真金还打算分辨什么,忽必烈摆摆手制止了他。 “胥吏作祟,你出面处置,那些人是否对你感恩戴德?如果是,这场大搜的目地也就达到了,你记得,始终要让那些人明白,这座城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忽必烈耐心地教导他,然后拿起几上的军报递了过去,“你先看一下这个。” 真金接过一看,表面上看是一场发生在蓟州境内的战斗,规模很小,已方可说大获全胜。翻过来看看战俘的供词,他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撒蛮突然停止了城中的大索,原来目标早就已经出了大都城,再回想方才父汗的话,真金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了,那说说,朕该怎么做。”忽必烈正好难以决断,他想听听这个儿子的想法会是什么。 “严旨斥责,削减封地。”真金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这已经是近乎谋逆的大罪了,按照律法,更严重一点都没有问题。 “若你是他,会老老实实尊旨而行吗?”忽必烈反问道。 “那依阿瓦的意思呢?” 真金没觉得这事有多严重,忽必烈也不想同他纵论天下大势,真的要处置,不外乎也就那几样,而如果要不留后患,就要多动点脑筋了,那边的人口和战力都不如西北,可是地形却更为复杂,看着真金诚挚的眼睛,他突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甘麻刺也该定亲了吧,你觉得他的幼女如何?” 听到父汗的话,真金一脸的懵然,刚刚还在讨论怎么惩罚,一下子跳到了联姻上面,这种画风的转变让他一时适应不过来,更不知道父汗的用意何在,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听懂了,暂时放过么? “那上面只有海都的人说的话,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牵涉其中,断然处置不是不可以,风险太大,后果不可预料。有时候考虑事务,除了理法,还有实情,你要管理的不是几个部落,而是天下万民。” 就这样算了?真金听得不甚明白,原以为治国之道不外乎公正、宽仁,再加上汉人所授的平衡之术,而今天父汗所说的这些实在有些颠覆了他的认知,只是显然父汗没有想要同他解释,也只能是住口不问。 “撒蛮在府中养伤,你代表朕去看看他,告诉他,若是还爬得起来,就赶紧来署中理事,不行的话就换人吧。”忽必烈笑骂着嘱咐道,他一直认为撒蛮躺着不肯起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更充分的理由,而眼下不需要了。 hp:..bkhlnex.hl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行险(上) 太医院的胡副使是宫中的老人了,自从元人定了大都城,他就从随军郎中转到了院中,凭着精湛的医性,由一个小小的医士一路做到了副使,离着二品的院使不过一步之遥。 由于他主攻的就是跌打损伤,这一回对撒蛮的复诊王都知立时就想到了他,而院中也无人不服,可谓是众望所归。 接到旨意,他丝毫不敢怠慢,虽说平日里看诊的都是宫中的贵人,可这位必阇赤长的身份也是不低,能得大汗亲口关照,那就是天大的机遇,至于风险当然也是有的,不过之前已经有人看过了,性命是无碍的。 于是,带上一个随侍的药童,背上祖传的秘藏伤药,胡副使坐上院中特调的马车出了宫门,因为路途很近,车行得不快,他在厢中闭目养神,想着一会到了这等权贵之家要如何做才能不失了礼数,而又能给对方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嗯?”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虽然算不得颠簸,胡副使还是不满地出了声,侍童也不明所以,正想打开厢门看看,不料门却从外面被人先一步打开了。 “例行搜拣,车中所坐何人?”露头的是几个汉军军士的面孔,为首的不过是个百户,胡副使瞄了一眼就闭上了,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他开口。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见是太医院的马车么,我们副使之事何等紧要,误了时辰你们吃罪不起,你们千户是哪一个?不拘是哪一个,这城中还没人敢拦咱们的马车......”侍童伶牙俐齿地指着他们责骂,那个百户没有露出任何为难,反而笑嘻嘻地朝几个手下打了个眼色,同时上前把住了车门。 “废话少说,叫他们放行吧。”胡副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就算要计较也是办完之后事了,跟着瞎耽搁什么功夫? “对不住了。” “哼哼,知道错了,那还不赶紧......” 侍童顺嘴回道,话没说完,那个百户的脸就到了近前,他的右手猛地挥出,药钵一般大小的拳手握着个什么东西撞了上来,侍童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们......”被车中变故惊醒的胡副使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的颈项处架着一柄长刀,亮白色的刀光闪着他的眼睛,将他嘴里的话逼了回去,几个汉军不客气地挤上了车厢,随即抬了一个人上来,胡副使用余光撇到,那正是马车的座驾,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百户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的身边,拿起放在一旁的药箱就打开来看,胡副使下意识地想要斥责,搁在对方脚下的长刀提醒了他,这些人不简单。朕想到前些日子发生在总管府上的血案,他的心突然不可抑制地“砰砰”真跳,难道这些煞神找上了自己么。 “是正主儿,委屈你了。”胡副使见他看过了药箱,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还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脑后就重重地着了一记,人也歪歪地倒在了车厢里。 撒蛮的府第和他的祖上无关,府中也不像汉人几代同堂,住的就是他的直系家人,一群妻妾几个未成年的子女,更多的则是仆役和下人,因为身份使然,大多数的仆役都是部落子民,跟着他多年已经习惯了城中的生活,很难再适应草原上的放牧日子了。 “可是宫中的马车?但不知是哪位太医到了。”同城中别处的权贵人家一样,撒蛮府中也有一个汉人管事,为的就是沟通上的便利,毕竟在交际应酬上,这些人要更为擅长些。 此刻,他府中的管事就在阶下迎上了一辆马车,看标志就知道,这是太医院专属的马车,以供那些年纪有些大的太医们出诊之用,而从规制上,管事一眼就看出,来人的级别恐怕不会低。 “奉大汗口谕,特来贵府公干,下官姓宋,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原来是宋院使,失敬失敬,在下小姓王,忝为府中管事。” 王管事拱手作了个礼,来人看上去不算老,穿得却是副使的官服,不管医术如何,人是不能得罪的。看着对方一脸的自信满满,多半就是得用的新贵,这样的人,哪怕府中老爷也会以礼相待,人家侍候的可都是在大汗座前说得话的主! “时候不早了,正事要紧,烦请前头带路吧。” 这位宋院使的身后跟着一个身高体长的随从,背着一个古朴的药箱子,一看就有年头的事物,对于他的医术,王管事又信了几分,语气间也恭敬起来,忙不迭地走到前面为他引路。 看得出来,这座颇大的府第经过了一番改造,原来的一些亭台雨榭都被拆掉了,内中格局显得大开大开阖,转过照壁,就是一个极大的花园。说花园不准确,应该说是草原,因为上面种的全都是青草,间或有些小小的野花点缀其中,上面放养着许多动物,牛马羊鹿什么的都有,这主人倒是有几分反朴归真的意思。 来到后院,守在门口的几个仆役拦住了他们,王管事上前解释了一番,仆役们打量了身后的两个人,宋院使毫不在意地四下观望,脸上是满满的傲气,一点都没有因为这权贵之地而有所收敛,仆役们点点头放行,这时候,院中传来了女子的声音,中间似乎还隐隐有哭泣。 撒蛮的妻子是个蒙古女子,自然没有汉女的含蓄和羞于见人,她领着一群女子围住了新来的这位太医,叽叽吱吱地开始乱问,而宋院使显得有些狼狈,对她们的问题却是一言不发,王管事在一旁瞧了半天,才明白这位太医敢情听不懂蒙古话。 他上前对着那位女主人说了一句什么,后者一挥手将这群女子都赶了出去,宋院使感激地朝她拱了拱手,这份谦逊倒是赢得了她的好感,虽然有些奇怪太医院中人为什么不习蒙语,最后还是没有出言指责,男人就躺在里头,救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我家主人说,劳烦院使费心了,她会在外间照应着,有什么需要,请直接开口便是。” 王管事将女子的话翻译过来,宋院使点点头便带着随从走了进去,掀开一道珠帘,屋子里面刺鼻的药草味和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其实撒蛮的病就是他自己作的,开始是不以为意,带着外伤还要强自连夜纵马赶回大都城,一进了城人就感到撑不住了,摇摇晃晃地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随行的军士从城门附近找了一辆马车,才将他载入了府中,这样的情况哪还能直接去面圣? 路上的颠簸导致伤口被挣开,失血过多导致身体虚弱,关汉卿的医术虽然不甚高明,那也是针对院中的老太医而言,这样的病症还诊不确实,那早就被赶出宫去了。 可是表面上看来还是很凶险的,在重新上了药并服下了一些汤水之后,人就睡了过去。到了白天,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地不太清醒,有时候还会说一些胡话,家人一下之下吓坏了,这才入宫请示要求找一位医术高深之人前来,而大汗也想借此看看他这位心腹是不是在用伤情提醒自己,一来二去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撒蛮睡了一夜加上半个白天,多少恢复了一些精神,听到外间有动静时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的妻子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男子,他想挣扎着坐起来,被赶紧上前的妻子一把按住,看到她一脸担心的样子,撒蛮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 “让他翻个身,我看一下伤势。” 对于宋院使没有用上敬语,他的妻子毫无所觉,有些犯嘀咕的王管事当然不会指出来,只当是人家的习惯而已,毕竟说不准连大汗都曾是别人的患者,医者掌人性命,琚傲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在随从和王管事的帮忙下,撒蛮被人翻了个身,其实他的伤前后都有,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了趴在床上。宋院使上前拆掉了一处包布,上面涂着一些黑糊糊的东西,闻着有一种药草的味道,伤口不大,但是看着有些深,鲜血缓慢地渗了出来,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快。” 他看了一眼,便朝后面伸出手,同来的侍者放下药箱子,打开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光是看那个瓶子就价值不菲,王管事接过来拧出塞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在心手里,然后低下头对着趴在床上的撒蛮说了一句。 “或许会有疼痛,忍着些。” 说完也不等人答话,用空着的手仔细地清理掉上面的黑色糊糊,露出了略有些惨白的皮肉,和泛红的创口面。一旁的女子和王管事看得很清楚,就在鲜血浸出的刹那间,宋院使的右手一翻,将那些白色粉末倒在了上面,然后一把按住,床上的病人冷哼了一声,显然是感到了痛处。 片刻之后他放开手,女子等人惊异地发现,那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了,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着,变成了一些暗红色的块状物,而床上的人也不在呼痛,这样神奇的效果让女子立刻露出笑容。 “答谢的话不必再说,医者本份,不过他受创甚多,在下要一一清理,不便之处还请多包涵。” 宋院使不以为意地制止了王管事的翻译,他的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了,王管事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女主人,女子却是不以为忤,点点头就带着人退了出去,将里间留给了他和他的随从。 见室中再无外人,宋院使看着床上那个裸着后背的男子,面上的和熙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峻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一丝讽刺,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只怕就要大笑出声。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行险(下) “人要放松,不要握那么紧,眼睛看着前方,你盯着我干嘛?” “那是油门,不是刹车,姑奶奶,你还嫌速度不够快,撞不死人是吧。” ...... 苏微被训得手足无措,越是这样越是慌乱,平时记在脑中的那些操作顺序、注意事项都不知道去哪了,只觉得一片空白。坐在副驾驶上的教练摇摇头,这女孩其实挺聪明,就是一上车就会紧张,一紧张就会出错,一出错就更加紧张......成了个死循环。 “行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回去想想我说的要点,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我是为你们好。” 教练的话让苏微松了口气,她和同车的几个学员一起下了车,因为不是很熟,出了练车场几个人就随口打了个招呼各自离去,而她则在一旁看看能不能等到一辆出租,不过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她的手机上显示的是“冀省移动欢迎你”,离着帝都市区已经有些远了。 “哧!”地一声。 一辆车子停在了她的身边,苏微看着它那巨大的车身愣住了,这是一辆超过两米高的橘黄色越野车,相对于她娇小的身材来说当然是很大了,车头的进气栅上安着粗大的黑色防撞杠,下面似乎写着一行英文字母,没有图形标识,她的见识不多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只是觉得很威武,更为特别的是,前面车牌上打头的是红色的“军a”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串五位的数字。 “哈!果然是你,我老远就看到了。”没等她琢磨明白,车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女孩子从驾驶的位子上跳下来,脸上戴着一付夸张的太阳镜,一身的绿色短袖迷彩服,蹬着一双高筒皮靴子,戴了一顶同样款式的帽子,一头马尾穿过帽延拖在后面,显得十分干练。 “你是?”苏微有些诧异地问道,她觉得对方的声音在哪里听过,可怎么也没想起来。 “哎呀,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我找个厕所哭一会儿去。”女孩摘下眼镜拍着额头做出一付悲伤的样子,苏微这才认出她是谁,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对不起呀,刚才走神了,没想到是你。” 钟茗反倒被她的表情愣到了,就这么点事也能脸红?还认真地和自己道歉,两人不过一面之缘,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她要不是刚好路过看到,也没料到会相见,不过既然碰上了,就说明有缘份不是。 正好钟茗要回市区,苏微也不介意搭她的顺风车,上了车才看到,后面宽大的座椅上堆着许多装备,就算再不懂的人,一看也知道全都是军事用途的,因为靠在最边上的,还有好几把乌黑锃亮的-步枪! “没吓到你吧,其实。”钟茗看着她吃惊的样子,拉长了脸做出了一个凶猛的表情:“我是一名恐怖份子,你已经被我绑架了,想要活命,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苏微当然不会相信,人家可是做为代表出席了阅兵仪式的人,之前要经过严格的政审的,她又不傻,不过为了配合对方的玩笑,她也装作害怕得样子,一边摇手一边抖动身体。 “别杀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那我就不客气了。” 钟茗奸笑着将她按在座位上,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苏微毫不示弱,反手也去挠她,两个女孩子打闹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怎么样,有空带你去玩这个,很刺激的。”钟茗指指后面说道。 “假的?” 苏微对着后视镜理理头发,然后侧过脸看看那些装备,以她的眼光还真看不出来,感觉很像电视上演的那种。 “当然是假的,仿真~枪,不过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你要有兴趣,哪天带你去打靶玩。” 听了她的话,苏微没吭声,眼神有些黯然,钟茗一见也不再提起,等她系好安全带,一轰油门,车子发出了低低地吼叫,一扭头冲上了公路。 等到进了市区,车流开始多了起来,速度自然上不去,好在今天是周末,两人都没有什么急事。到了某个著名的商圈附近,在钟茗的提议下,她们干脆找个停车场将车子停进去,然后手挽手去逛商场,对于苏微来说这是为数不多的体验,而钟茗好像和她一样,一路东看西看地很是新鲜。 大都城的撒蛮府上,后院内室中的诊治仍在继续,同外间隔了一道珠帘,在外等候的蒙古女子听到里面不时传出的惨叫声,就忍不住想进去看看,但是又怕干扰了太医的行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她不知道的是,撒蛮已经疼得快要晕过去了,这一回不同于最开始的时候,背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感觉就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勉力睁开眼,对上得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好歹也是个蒙古勇士,能别叫得那么大声行么,你的女人就在外面听着呢,也不怕折了面子。” 撒蛮已经听不出这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了,他只觉得那个人不怀好意,更让人不解的是,行事的并非这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宋院使,而是随他来的侍从,那人随意地揭开一处处伤口,巴拉了两下就开始往上面涂东西,如果他的女人在后面,会惊异的发现,涂上去的已经不是白色的粉末,而是一种绿色的汁液。 “断肠草,绿色无污染,味微甜,具有使伤口溃烂之功效,当然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这还只是开始,如果没有解药的话,它会随着血液流遍全身,不出一个时辰,就会......算了说了你会睡不着觉的。” “你......”撒蛮一边忍着神经中枢传来的巨大痛感,一边想用手指出去,他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对方却毫不在意,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在研究他什么时候才会疼昏过去。 “趁着你还听得见,就直说了吧,对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个小人物,一句话的事儿。至于其他人,更不会放在心上,几个汉人而已,,说杀也就杀了,谁也不敢找你报仇,可是你错了。” “现在我在你的家里,当着你的妻儿,慢慢地折磨你,直到死都没人来救你,是不是一件挺爽的事?叫什么,叫再大声,人家也只会以为你受不了,都快死的人了,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让我高看你一眼?” “你不是......”撒蛮的嗓子变得沙哑,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如果不是离得近,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看出来了?太晚了吧,我可是主动送上门来的。”一边说着,宋院使一边揭下了脸上的几处伪装,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撒蛮不由自主地挣大了眼睛,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因为对方就是他一直怀疑的那个人,眼下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还告诉他自己快要死了。 “李仁辅的人头在我那里,迭刺忽失比他死得还要早,等你去了就只差一个人了,你放心,我一定会送他去和你们团聚,而且我向你保证,他一定死得比你更惨,叫得比你更大声。” 刘禹的语气平淡无比,就像是在同一个朋友拉着家常,这个传说中的幕后元凶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就连手指都快抬不起来了。隔着一道帘子就是他的家人,再过不远是他的仆役,离着几条街是皇宫,里面的宿卫无敌于天下,城外驻扎着数十万兵马,而他却只能在这里等死。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刘禹,你害死了我的女人,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城里所有的蒙古人为她陪葬,可惜这一天你是看不到了。”说完他站起了身,从侍从手中接过装着汁液的碗。 “你先走,我随后就来。”刘禹低声地同手下说道,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手下还是点点头,他对于自己的东家有着盲目的信任,既然能够大摇大摆地进来,当然也能走出去。 掀开珠帘,外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手下的身上,他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告诉他们情况一切顺利,但是因为受伤的地方有些多,带的伤药不够了,因此要赶紧回太医院去拿。这样的理由,包括撒蛮妻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曾多想,还忙不迭地想要为他安排车马。 “不必了,随行的马车就停在府外,小的去去就来,院使还在里头全力施为,请诸位稍安勿躁,不要随意进去打扰。” 说完,他就脚步匆匆地朝门外走去,而这些女人都没有再注意他,帘子里面的情形虽然看不清楚,但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没有多大,看上去情况的确在好转,撒蛮的妻子双手合什,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句什么。 床上的撒蛮只余下低低地疼哼声,他还在尽最大的努力强撑着,心里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这个卑贱的汉人一块儿,更希望的当然是那个愚蠢的女人怎么还不冲进来,不知道她的男人就快要死了么。 “你还真行,这么久都没有晕过去,再等等,就要快了。”刘禹调侃了一句,将最大的那处伤口揭开,稍稍清理之后便将那碗一下子扣到上面,突如其来的巨大疼痛感让他弓起了背,眼神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刘禹还不忘为他盖上衣衫,想了想又扯开被子搭在他身上,做完了这一切,也是时候撤离了,正打算重新弄好伪装,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似乎一个人从外头跑了进来。 “贵人,太子的仪仗快到府外了,赶紧准备迎接吧。” 刘禹心里一紧,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他在里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很显然,正门已经走不出去了,怎么办?他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着,回头看了看床上,那个人似乎也听到了什么,眼神中闪着凌厉的光,狠狠地盯着他。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魔鬼 “院使,姓宋?” 真金努力想了想,还是记不起太医院里有哪个是姓宋的,回头同随行的几个官员对视了一眼,都是摇摇头,他们明显也不清楚这人是谁。 “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不过真金也没多想,说不定就是哪个新近入院的太医,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他又没有管着那一块,认不得所有的人也是正常。 外面的动静很大,没有时间再迟疑了,刘禹有些不放心地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非常微弱,几乎感觉不到,看来只能相信某著名老中医开出的方子了,据说那种药物见血封喉,好像这个人真的叫不出来了。 “你很幸运,能在临死前得知真相,还有机会目睹真正的神迹,是不是很想知道那天我是怎么逃脱的?马上你就能看到了。” 在撒蛮灰暗的眼神中,这个侵入自己家中的凶手掳起左手的袖子,腕上系着一个布搭子,扯掉上面的罩布,露出了一串黑色的手链,看着毫不起眼,上面却有着流水一般转动的光彩。 从外间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若是神志清明,撒蛮甚至能听出其中有多少人,和一些熟悉之人的特有步调,可惜他现在感觉到的是自己体内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就连因巨痛而导致的叫喊都发不出多大的声音,只余了近在咫尺的喘息声,唯一还支撑他睁开眼的动力,便是这个人在耳边所说的话,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一日此人究竟是如何逃脱的。 “这里过去应该是天~安门广场吧,别又倒在长安街上了,运气好应该还能看到降旗仪式,就是这个点不知道天黑没黑下来。”刘禹说了一串让人听不懂的话,然后便双手交握,轻轻地开始抚摸那串手链。 屋里点着几个烛台,光线将刘禹的身影打在墙壁上拉出一个长长的人形,整个屋子里布满了暖黄的色调。然而撒蛮清楚地看到,在他的周围,突然现出了一个乳白色的光圈,从一个淡淡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刺眼的光芒绽放出来,照得一室生辉,就在外间的珠帘被人拉开的一瞬间,刘禹已经跨进了那个光圈中,随即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中,而那个门一样的光圈迅速缩成了一个点,直到小得无法看清,屋子里再次变成了暖黄色,就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你们留在外面。” 从时间上来看,真金踏入室内的那一瞬间,几乎与刘禹迈出脚是在同一刻,然而当他转向屋里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床上躺着一个病人,床边放着一个药箱子,床头的小几上还搁着一个小碗,空气中充满了药香。 他制止了侍卫们想先进去查看一番的打算,这是阿瓦心腹之人的内室,难道会有什么不轨之举?那也太可笑了,只怕在阿瓦的心目中,此人比他的亲生儿子还要值得信任,既然是代为探望,他当然也想做得亲近一些,以便搞好二人之间的关系。 “太医呢?” 不过在屋里打量了一番,真金还是有些诧异,不是说有人在屋中为他诊治么?东西倒是放在这里,人却没看到,跟在他身后的是撒蛮的妻子,她茫然地摇摇头,方才所有的人全都出去迎驾了,没准这个太医刚好出去也不一定。 既然人不在,真金便暂时放过了他,还是看望病人要紧,走到床前,他惊异地发现,撒蛮的眼睛是睁着的,伸出的手臂撑着床延,暴露在外的肌肉如虬枝一般,凸起的青筋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暗黑色,真金猛然一惊,这绝不应该是正常的颜色。 “撒蛮!撒蛮。” 不是说轻伤而已吗,怎么看着就像快要......死去?真金上前叫了两声,那道原本暗淡无光的瞳孔里好像多了一丝神采,撒蛮努力地想分辨出眼前的人是谁,用力之下,一双眼珠子突出眼眶,更让真金心悸的是,从眼中流下了两行液体,竟然也是黑色的。 “魔......”撒蛮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词,这时候就连他的妻子也看出了不妥,上前一把扶住,借着她的支撑,撒蛮抬起了头。真金被他眼前的所见惊呆了,从他的鼻孔、嘴边、甚至还有耳中都流出了黑色的液体,他试图喊出什么,脸上的肌肉颤抖着,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似乎在强忍着锥心的疼痛,更像是从地府中爬出来来的...... “鬼!” 这个字被撒蛮用尽全身力气叫了出来,随之而出的是一口暗黑色的汁液,全都喷到了他妻子的头脸上,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别的原因,那个女人放开自己的男人,一边跳脚一边发出尖利的喊叫,原本等在外面的侍卫们听得分明,哪还顾得太子的吩咐,一股脑儿冲了进来。 被侍卫们护在当中的真金变得浑浑噩噩,他只注意到了撒蛮在叫出那个字之后就倒在了床上,哪里还不明白出事了,为什么会这样?一场应该是轻松愉快的探病之旅,突然之间变成了地狱之行,他现在只想赶紧退出去,找个地方大吐一场,因为胃中的酸水已经到了嗓子眼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冲出来。 穿越的过程中总会有一刹那的失明感,刘禹习惯性地闭上了眼,在心中默数了五个数,还没有睁开,帝都特有的空气味道就充满了鼻间,中间似乎还夹杂着芳草的气味,他下意识地蹲下身,这才睁开了双眼,还好不是在车水马龙的长安街上。 天快黑了,夜色渐渐升起,路灯、车灯、各色照明灯将这一片点缀得五颜六色,十一国庆节的装饰提前摆到了各处的花坛里。看看不远处的天~安门城楼,再瞧瞧身后的高大建筑,刘禹不由得哑然失笑,没想到撒蛮的府第,恰好在人民大会堂的位置上,这要放到后世,用寸土寸金都不足以形容,根本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没看到指示牌么,不能进入绿地,赶紧出来,在首都要注意素质,不能随便乱闯,根据市容管理条例,罚款五十。” 没等刘禹回过神来,一束亮瞎眼的白光就将他照住,大宋的正四品中书舍人在后世已经相当于省部级干部的刘禹,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被一个戴着红袖箍的老大爷提溜出来,一边教训一边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演员吧。”他身上还穿着元人的太医院副使官服,不但做工良好还显得气势不俗,刘禹愕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缓缓地点点头,在老大爷的眼中扮相自然,演技也是不错。 “扮得挺像。”老大爷围着他转了两圈,嘴里发出啧啧地称赞,紧接着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你们剧组在这拍戏,是在紫禁城里面吧,我一看就知道,能不能透露一下是什么剧名?” “xx秘史。” 无奈之下,刘禹只能随便编了一个剧名,但愿不会真有人拍这个,不然就穿帮了。 “这我知道啊,是那谁谁导的吧,我就爱看他的戏,不像那啥台演的,尽他妈瞎编。怪不得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像那谁谁,听说女主角是那位,怎么不见你们一块儿?跟我还保密是吧......”老大爷估计也是闲得,很有八卦记者的风范。 “大爷,大爷,时候不早了,还得赶回家接孩子呢,您看......为了拍戏,妆都没卸呢,钱包自然也没带在身上,能不能通融一下,下回一定注意。” 被缠得头都大了,刘禹只得低声恳求道,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哪来的五十块交罚款,除非打电话让苏微过来,可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将人家扯进来。 “没事没事,不就是不小心走进去了吗,认错的态度很好,那就口头批评得了。我天天在这附近,下回再来拍戏,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我们一家子都很喜欢那谁谁,要是能拿到她的亲笔签名,回去也倍儿有面不是?” “行,没问题,过几天我们还会来,到时候一定给您弄一个,没事的话,您看我是不是能先走了?” “那就说好了,得勒,走吧您。” 刘禹如蒙大赦,赶紧抱头鼠窜,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的官服,连同帽子一块趁人不注意扔进了垃圾筒里,然后才拿出贴身放着的手机,开了机一看还有一格电。 接到电话的时候,苏微正和钟茗在一家店里吃东西,俩人走了半天都是累得不行,却几乎什么都没买,纯粹就是闲逛。这家店钻到那家出,看到漂亮的衣服就取下来试一试,在镜子前面摆了半天poss,随便找个借口脱下去扔给服务员,然后在人家bs的眼光中落荒而逃,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新鲜而又有趣。 “这年头,流行管男朋友叫boss?那他叫你什么,领导?” 苏微的电话就放在桌子上,铃声响起的时候,钟茗眼疾手快,抢在她之前一把拿起,却没有接通,看了一眼上面的称呼就还给了她,还顺嘴开了个玩笑,她一听就面色微红,眼睛却闪出明亮的光,喜悦的心思怎么也掩饰不住。 “boss就是我的老板,什么男朋友,不信你听。”为了解释,苏微将手机放在二人之间,打开了免提,然后滑动按钮接通了来电。 “领导,我回来了,你在家吗?”刘禹的声音响了起来,苏微被他的话听得一怔,不由得望向对面的钟茗,发现她的眼中透着一股捉狭,笑意盈盈得看着她面上越来越红,然后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大笑出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监控 撒蛮死了! 忽必烈的眼神透过大开的殿门,直刺远方,真金在他身边说了一些什么话,都没有进入耳中,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股眩晕感油然而生,脚下不由自主地一个趔趄,幸好身后就是坐垫,才没有仰面跌倒。 “阿瓦!” 猝不及防之下,真金猛然失声大叫,上前一把扶住,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参天大树一般的阿瓦老了,就算是当年被蒙哥汗打压、被阿里不哥夺位、李璮反乱,都不曾像今天这样失态过。 宽大的脸颊上布满了皱纹,原本乌黑的发辫间杂着过半的白发,强而有力的大手微微颤动着,这一刻,真金突然有些害怕,他怕阿瓦就此倒下,自己的力量还太小,撑不起这么广阔的一个帝国。 “快传太......”真金正打算叫人,双手一下子被紧紧按住,他转头一看,阿瓦睁着眼睛冲他摇摇头,真金这才反应过来,太医院已经不可靠了,特别是那些汉人。 “别慌,你阿瓦还死不了。”片刻之后,忽必烈就恢复了常态,他一把将儿子拖到身边,就像蒙古人惯常的做法,而不是汉人所推崇的所谓“父子诚而不亲”。 自从定国名改汉制,真金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子同身为皇帝的父亲并排坐过,这让他感觉到惶恐而又无措,因为这不符合汉人师傅所教授的那些礼仪,父子君臣之类的,忽必烈没有注意他的这些小心思,皱着眉头盯着案上的一份军报。 那是撒蛮生前的最后一份呈报,为了说服自己,他不惜以身犯险,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可能让那些卑鄙的小子追了空子?真金没有将凶手带来,就可以肯定会像之前的总管府凶案一样,再想着全城大索去抓人,已经渺无希望了。 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优柔寡断,早知如此,就应下他的建议,反正最后也要解决那个祸患,那样的话也不至于让人乘虚而入,光天化日之下害死了他最倚重的心腹。 “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忽必烈拍拍儿子的肩头,看到阿瓦的眼神恢复了平常时的锐利,真金多少放下了心头的忧虑。 “儿臣过去探望的时候,他便已经倒卧不起了,事后找人来检验,他所服的伤药,其实是一种名为‘断肠草’的”剧毒之物。由于所中的份量太大,院中所有的大夫都无计可施,回来之前,人就已经过去了,就连他的内人,也因接触了此物而中毒不浅,太医说眼睛只怕是保不住了,面容也会......异于常人。” 真金想了一会儿才找到这么个词来代替“毁容”,他实在是想不出,世上会有如此狠毒之人,杀人之前还要狠狠折磨一番,让人痛不欲生,甚至于祸及他的家人。忽必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脸上也不复方才的激动,只有握着儿子的那只手,被真金感到力度大了许多。 “儿臣当即就下令封锁了附近街道,四下搜索均无所获,凶手自称姓宋,事后一查太医院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据传旨的王都知所说,当时被派去他府上的是院中一个姓胡的副使,他和他的随从一个驾者被人捆绑着扔在一辆马车里,离着那座府约数百步,醒来后他供称,是被一伙汉军打扮的人制住的,而其中有一为首者,是个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他是个蒙古人。” “不必查了,凶手就在这里。”忽必烈拿起那份军报放到他的手上,真金一看正是之前所见的那一份,他沉着脸又仔细看了一遍,突然明白了阿瓦的用意。 是或者不是此人所为都不重要了,这是撒蛮生前的遗愿,原本想着先放放的,如今他因此而惨死,那就只能着落到此人头上。大汗的怒火需要一个发泄的通道,这殿里没有旁人,忽必烈不需要装出一个怒气冲冲的样子,可是真金却明白,阿瓦的怒火已经到达了顶点,不同于往常的做做样子,这一回是真的。 “你暂时接掌宿卫,找人起草一份旨意,就说应高丽之请,让他前来商讨双方边境纠纷事宜,准许他带一千护卫入京。”忽必烈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殿门外的黑夜,又接着说道:“马上拟就,连夜发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 “儿臣记下了,可是阿瓦,如果是他做的,肯定不会前来,这样有用么?”真金疑惑地问道。 “所以你要连夜发出,凶手至少今夜出不了城,无论怎么样都会落在后头,等他接到旨意起了程,事情便成了一半。”忽必烈开口解释道。 “若是半路他碰上了自己人,不肯继续走了,怎么办?”真金让忽必烈叹了口气,人家都使出这种手段了,还同他讲什么君子之道不成? “谁告诉你我会在大都城里动手了?你遣出了信使之后,就去大营调兵,跟在信使之后出发,晚上几天也无妨,中途寻机突袭,死活不论。” 忽必烈也是气得极了,不再去管对方也是黄金家族一员这个事实,他只想看到对方付出应有的代价,敢于这样公然地挑衅他的权威,当然就要接受最严厉的后果,只要一举解决了此人,东道诸宗王就成了一盘散沙,慢慢收拾也不迟。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忽必烈感到一阵疲惫,这不是繁重的政务带来的,而是突然之间失去了一个臂助,再要想达到之前的得心应手,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眼下他还不想决定一个新的人选,这也算是对逝者的一份思念吧。 帝都市内,从苏微二人逛街的西单商业区到天~安门广场附近走路需要十多分钟,而坐车可能更久一些,因为这会儿正是下班时分,车流量非常大,反正离得不算远,两个女孩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你就是苏微嘴里常提起的那位boss?” 听到对方的问话,刘禹有些惊讶,他不记得自己的公司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同事,而听这口气又不像,那么问题来了,苏微的校友还是新交的朋友?当然人家是女孩子,他起码的礼貌还是有的。 “刘禹,怎么称呼。”他主动伸出手去,对方毫不迟疑地同他握了一下就放开了,给刘禹的感觉很是大方,不过就在这一瞬间的接触中,刘禹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手掌除了有些女性的柔软,还有一些硬硬的摩擦感,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叫钟茗,和苏微认识不久,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很荣幸。” 同这位大方主动的女孩打过招呼,刘禹这才来得及将视线转到他的助理身上,两人有差不多两个月没见了,虽然还是那身打扮,可眼神中却多了一些从容和自信,她含笑站在那里,有一种等待了自己很久的感觉。 “还没有吃饭吧,我们刚好也准备去吃,不如一块吧。”因为有外人在旁边,苏微咽下了那些想说的话。 “你还别说,真是有点饿了,你安排吧,随便什么都成。”刘禹没有客气,他可是忙乎了大半天,杀人不光是个技术活,还很要费些体力的,当然如果他看到了那个人的惨样,估计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那我们可要吃大餐。” 苏微用恳求的眼神看了看钟茗,刘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两人其实刚才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是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哪怕只是在一边看着他吃也好啊。 “哎,都这个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家里还等着回去吃饭呢,你们俩去吧,我就先撤了,以后再找你玩。” 不等二人假客气,钟茗就挥挥手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苏微感激地看着她离开,知道这是人家主动想要把时间留给自己,刘禹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孩感观还算不错,虽然不是很惊艳,但至少不矫情。 “怎么样?” “谁?你说她吗,没你好。” 只剩了两人,刘禹便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用调笑的口吻说道,好不容易回了后世,总算见到了一个正常年龄段的女孩子,他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只有这样才能淡化不久之前夺去一条生命的不适感。 听了他的话,苏微只是乐,她很喜欢这种轻松的氛围,俩人干脆车也不打了,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聊着天,说说自己这些日子碰上的趣事,刘禹能明显地感到她的快乐,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钟茗几乎是用跑地来到了停车场,一上路她就加大了油门,巨大的越野车被她左拐右拐驶离了主街道,经过一些迷一样的胡同巷子,最后停在了一幢有些年头的老四合院子前。 “首长,请进。” 看似不起眼的院子,守门的竟然是个实枪荷弹的军人,他接过钟茗递来的证件,仔细翻开核对了照片,这才递还给她,然后“啪”地敬了一个军礼,钟茗匆匆还了个礼,一言不发地快步走了进去。 “调出从五点半到现在天~安门广场附近所有的监控录像。”推开院中的一处房间,里面郝然摆放着许多电脑,当中的墙壁上镶着一块多屏显示器,听到她的话,操作员立即开始工作,不一会儿,显示屏上就分别出现了几个不同的画面,钟茗站在那里抬头眼都不眨地仔细观察着,直到突然发现了什么。 “停,把那个画面放大。” 随着操作员的动作,一个静止的画面被放大到了正中的位置,从上面清楚地可以看到,一个人影蹲在草坪上,身上是非常奇怪的装束,就像是一个古装剧演员。 “这个位置,有哪几个探头可以拍摄到?”钟茗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出声问了一句。 “有三处监探都能拍到。” “你去处理一下,我要这些探头,在刚才的时间段里,全部出了故障正在检修,找人去把它们的硬盘都拿回来,明白么?”钟茗点点头,转过身对着一个男军人下达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 男子双脚并拢,朝她行了一个有力的军礼,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而去。钟茗盯着画面上的那个身影,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敏感 “慢点吃,也不怕伤了胃。” 苏微口中所谓的大餐不过就是一顿涮羊肉,刘禹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类东西,因为在那个时空这就是人家的主食,绝对的绿色纯天然无激素,肉质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不过再矫情也经不起肚子饿,先填饱了再说其他。 也不是光看着,苏微显得比他还忙,不停地夹着涮好的羊肉片放到他的碗里,直接剥夺了刘禹的动手乐趣,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苏微忍不住出言提醒,现在的天气才刚刚入秋,还不算太凉,这玩艺儿吃多了会上火。 “爽。” 刘禹猛吃了一阵,直到头上冒汗,才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冰啤,久违的味道让他啧啧出声,恍忽间回到了那个蹲路边摊吃烧烤的日子,边上也是有一个同样细心的女孩子,自己吃不了多少,却一心为他侍弄着,那股暖意甚至盖过了食物本身。 现在不同的是,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堂里边吃边看着外面的街景,端上来的食物精致了许多,相同的却是那份浓浓地关怀。见他停下来,苏微赶紧将伸了一半的筷子放到自己的嘴里,假装很开心地吃了起来。 “你那朋友是军人?”刘禹扯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也知道是热得还是之前动得,苏微的额头有着细细的汗粒,她自己好像没有感觉,接过纸巾的时候才宛尔一笑。 “不是啊,她是一家机械厂的技术人员,参加阅兵的时候认识的,喔你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那天可好玩了。” 苏微不觉有他,兴奋地同他说起那一天的所见所闻,还打开手机给他看自己拍摄的相片,刘禹虽然露着一个微笑,心里却有些遗憾,这事发生在十来天前,他就住在那条街的附近,硬是给错过了。 不过他也只是随口问一下,那个叫做钟茗的女孩子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他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那就是雉奴,所以想当然地就以为她是军人,从刚才的打扮上也是,这年头哪有女的穿一身迷彩的,难道是大学生军训? 既然苏微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对方是个女的,要有什么企图也应该针对自己这种高富帅才对,这么一yy,落在苏微眼里就变成了走神,她不由得停下了说话,闷头对付涮锅子里的肉片。 难道他喜欢的是那种类型?女孩子一旦歪了楼,往往就会脑洞大开,难怪胖子那天说刘禹最喜欢看这种仪式了,没准就是为了去看靓丽的女兵方队的,想到这里她没来由得一阵伤感,情绪一下子低落了起来。 突然没了语音,刘禹立刻回过神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眉开眼笑的女孩子怎么一下子没了热情?难道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不应该啊,他可是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过来的人,哪会轻易让一个刚出校园的女孩子看穿。 就这样,两人之间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对于这种安静都很不习惯,苏微偷偷地抬眼打量了一下,没想到一下对上了刘禹探询的目光,因为怀着一点小心思,她心慌不已迅速地低下头掩饰,瞧得刘禹都想拿着镜子照照了,难道是最近没有打理胡子又长了? “你......” “你......” 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上嘴,看着对方同样的表情,都现出了一个笑容,这个小插曲打消方才的那一点点尴尬,刘禹夹起一片生羊肉,在翻滚着的锅子里来回烫了一下,没有送到自己嘴里,而是夹到了苏微的碗中。 “你家......伯母打过好多个电话来了,每次都是我接的,有两个月没往家里打电话了吧,一会儿记得回一个吧,省得家人老惦记。” “公司有些事要你处理,如果有空,明天去看一眼?”苏微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提起胖子的事,他们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得好,自己没有立场夹在中间说什么。 刘禹“嗯”了几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他肯定没有空,因为晚上就得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城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如果那些手下找不到自己,可不会像对面的女孩一样傻等着。 家人的牵挂就没有办法了,越是亲近的人承受得越多,他只能尽量去补偿,有些事情走到现在已经是身不由已。很久没有听到老妈的唠叨了,他当着苏微的面,就打了一个电话回去,这个点儿,老妈多半在家收拾洗涮,而老爸则应该出去溜弯了吧。 “妈,是我回来了,是,那地方是偏了点,手机没信号,要不怎么说咱们先富起来了,得去发扬一下扶贫精神呢。小微啊,她......”刘禹顺着老妈的嘴说了这两个字,突然意识到不妥,看了一眼对面,人家若无其意地吃着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我俩在吃饭,没有没有,好着呢,什么时候回来?有空吧,忙过这一段再说,您放心吧,爸在外头吧,你们都要注意身体,要不出去玩玩?我让苏微给安排,不不浪费,吃喝玩乐本来就是人生大事,行不贫了,放心吧一切都好。” 嘻皮笑脸地应付完老妈,刘禹放下了电话,这一通话打完了手机里的最后一格电,正想要找苏微借一下充电器。一看对面,女孩低着头,脸被半边耷拉下来的长发给遮住了,手上的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打着转,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苏微,饱了没,要不再点点儿?”刘禹有些没话找话,他哪能看不出来,人家根本就不想吃饭。 “我好了,你要吃什么,我去拿。”苏微愣了一会儿,站起来答道。 “吃不下了,帮我买几条烟吧,就以前那种。” 刘禹摆摆手,他能想像得出,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对方的失望,还好大家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如果再进一步,没有鲜花没有浪漫也就罢了,就连平时可能都会随时随地联系不上,女友可不是老妈,难保不会疑神疑鬼,那样的话还不如不开始的好。 相处这么久,苏微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有时候也看到他会抽烟,可是并没有多大的瘾,更多时候是一种需要,不用说一次买这么多只会说明一件事,他不会在这里过夜。 苏微的心思很复杂,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关心和某些时候的亲近,也能体会到他的顾虑和小心,这让她敏感的情绪更为不安,那些深藏于内心的自卑感又窜了出来,许多乱七八糟的不同心思交杂着,汇到最后就变成了深深的委屈。 “为什么,你接电话的时候,要那样称呼我?”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连苏微自己都没有感觉到,那话语中有一点点不满,有一点点气恼,还有一点点......撒娇。 没等刘禹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人自己就已经走开了,准确地说,是跑开了。刘禹回忆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钱都在她那里,不就是领导么?胖子平时就是这么称呼陈述的,呸!刘禹这才醒悟过来,让人误会了。 大都城外,丁应文置下的那个庄子,离着刘禹最初选定的穿越点很近,那片田地就包含在其中,两人的缘份也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天色在这个时空来说已经算得上很晚了,雉奴却没有一点睡意,在这里呆了不过三五天,她却觉得好像过了许多年,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再同她说,怨言是没有的,藏在内心深处的只有无尽的担忧。 她努力抑制着想要去打听的心思,不希望因为这份担心,变成别人眼中的麻烦。从根子上说,雉奴有着自己的骄傲,有些事做便做了,错也就错了,下一回只要她认为应该的,还是会继续去做,让她曲意逢迎扮小心,这辈子只怕都学不会。 还好这里不是没有事做,那群女孩子在她的调教下,慢慢地变得强健了些,只要坚持下去,随着年龄的增长,纵然不敢说孔武有力,至少不会再是任人欺凌之辈了。 习惯性地帮她们捻好被角,从那四个小女孩的屋子里出来,雉奴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月光如银水泄地,照得周遭一片白色.她走到一排木头架子前,拿起一杆长枪掂了掂,双手一拧,精钢打造的枪尖微微颤抖着, “嗬!”地一声清叱,手执长枪的女孩错步后退,大枪如灵蛇一般蜿蜒开来,嘴里默念着那些口决,手到心到,心到意到,横捻直刺,纵横决荡。突然地,雉奴的身影越来越快,在月光的包裹中渐渐变成了一团银色。 “着!” 一舞即毕,银光如雪般乍分,雉奴矫健的身影向着一个草木桩子冲过去,枪尖在大力的挺拔下发出了呜咽之声,颤动着分成了一瓣、两瓣、三瓣,眨眼的功夫就在桩子上一触即分。 回枪收势的雉奴看了看桩子上的细孔,有些不太满意地摇摇头,梨花七分,她现在连五分都做不到,怨不得上回打不过那个黑煞神。郑叔说过,女子用枪在巧不在力,她离着这份巧劲还有很远,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唯有苦练一途。 “咚咚” 正打算再练上一路,突然响起了沉闷的敲门声,雉奴警觉地竖起耳朵,声音连响两下之后,隔了一会再响一下,再过一会儿又是两下,没错是自己人,可是这个点儿了?雉奴看看天色,心中有些纳闷,路下却没有停顿地走了过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戒严 刘禹的担心并非是杞人忧天,负责使团安全的杨磊就同样无法入睡,他的脸色沉得就像这大都城的夜,眼神丝毫不让地盯着来人,语气冷得如同冬天提前到来。 “中书早已安寝,副使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天色不早了,还是回房去吧。” 吕师孟何尝不知道天色已晚,正因为如此他才想知道这位刘中书倒底是否还在房中,从元人的礼部回来之前,他就得知了城中出事的消息,因为礼部所在的那条街,离着出事地点不过一步之遥,大队的人马将整个街区封锁得严严实实,让人想忽略都难。 当然他开始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廉希贤得知实情,才突发其想地让他来看一看,名义上嘛当然是回报他从元人那里探得的消息,其实根本就没有消息,大汗这时候哪还有心情理会他。 梆子声远远地传来,已经三更天了,吕师孟看着这位身高巨长的铁塔,心知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愿。谁不知道整个使团,杨虞侯只听一个人的差遣,对上其他人都是不假辞色,哪怕是他这个副使,既然打不过那就只能退了。 “若是方便的话,烦请虞侯转告一声,明日吕某想当面禀告。”无法可想,吕师孟只能用上了一种哀求的口气,做为一个文官也是很低的姿态了。 听到对面传来的“嗯”声,他无奈地转头而去,进房之前不甘心地瞅了一眼,这才摇摇头迈入房中,反手轻轻地将门带上。 杨磊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此人如此执着是出于无心呢,还是有意,刘禹的房中当然没有人,他守在这里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人去哪里了,去干什么了,他并不知情,可是城里出了事,动静闹得还是挺大的,因为这个驿馆离得也并不远。 看来今天是没法睡了,如果不是自己守在门口,手下的人是拦不住那位副使的,他要进去也有正当的理由,因为差事本就是刘禹亲口吩咐的,回来檄命别人又能多说什么。 “虞侯,是不是......”一旁值班的手下忍不住问道。 “去歇着吧,明日再来换班。”杨磊低声吩咐了一句,手下没有应声,在黑暗中抱拳施了一礼,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下去。 人数太少了,分成两班都不够,而他又不想如刘禹所说的带人离去,这个小小的院落就是他的属地,只要活着的一天,便有守土之责,站在这个小楼上,犹如站在大宋的城头,人亡旗倒如此而已。 不过就算是死,他也不想守护的人出事,只希望刘中书能在这无边黑暗中安然脱身,等到明日朝霞升起的时候,能再次看到他那张言笑不忌的脸。 大都城外的庄子上,雉奴刚刚拿下门栓,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来,借着月光,她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东家出事了。” 丁应文一脸的焦急,他并不是一人前来的,后面跟着的,正是同刘禹一块进入撒蛮府中的那个随从。前者的话让雉奴心里一紧,而随后,同来的军士就向她说出了当时的情形。 “他......他怎能自己去?” 还没等人家把话说完,雉奴就有些急了,在她的心目中,禹哥儿天生就应该是站在后面指挥的那个人,冲锋陷阵、杀敌报国那是自己这样的粗人才能干的事,想想他连鸡都宰过一只,怎么就会亲身去犯险了呢。 “......侍制让小的先走一步,他随后就出来,当时那家人都以为我等是真正的郎中,小的也借口出去拿东西,顺利地出了府。然后一直在预定的会合地等待,谁知道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反而来了大批的鞑子,似乎是护着一个大人物要进府去,小的们当时就急了,无奈人数太少不敢造次。” 雉奴没有责怪他们为什么不冲进去,李十一带走了绝大多数人手,城中留下的只有区区十来个人,做为监视和联络之用,刘禹的计划来得很突然,根本等不到李十一回来,那种情况下就算他们不要命了,也无计于事,反而会失去了通消息的人而陷入更大的被动。 “后来呢,你们看到了什么?”雉奴不敢想刘禹会遭遇什么,会被人当场格杀么? “我等在街角暗自盯着,那府里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人被解出来,一直盯了许久,突然来了大队人马,将整个街区都封了起来,看他们的情形像是在搜拣什么人,小的们料想,侍制也许并非被擒住,应该是躲在了某个地方,否则鞑子没有必要这么干。” 不得不说,经过大量的实战和锻炼,这些普通军士的分析能力也在见涨,一张嘴就说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这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就更不用说雉奴等人了。 不管事情最后成没成功,刘禹没有现身这个事实,让他们都陷入了慌乱中,此刻,城中各处都还在盯着,虽然不曾听到最坏的消息,但也没人敢打保票说一定会无恙。在那种重重地包围之中,刘禹又不是什么身负异人的奇士,如果真的躲在某个地方,被人找到只怕就是个时间问题,因此,丁应文他们才会冒险出城来。 “这么晚了,你们是如何出城的?”雉奴听完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 “顺承门有个关系,连夜找得他,将我二人从城墙上吊下来的。” 丁应文在一旁插嘴答道,他也是报着试一试的心态,因为这毕竟是要担责任的,人家虽然平日里收钱,也不可能为此搭上前程。不过今日那位千户刚好不在,于是守门的百户就大着胆子帮了他们一回,反正他知道丁家在城中的势力,怎么也不可能会是危险人物。 “还能进得去么?” 雉奴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丁应文有些不敢看她那张脸,推托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出城来找她就是为了寻个计议,李十一一离开,剩下的数来数去还就是这个女孩子最大,军士们没有办法,就算是不靠谱也比无计可施要强吧。 “禹哥儿肯定没有出事,但他需要我等的接应,相信我,一定会加以小心,不会鲁莽行事的。”雉奴没有发脾气也没有拿大,为了禹哥儿,说几句软话算得了什么。 “好吧,让某去想想法子。” 丁应文只得先应承下来,他不知道那个千户回来了没有,如果没有回来,那还有法子可想,黑夜入城,以往不是没有过,无非是多塞点银钱罢了,他担心的是这个脾气火爆的女孩子万一在城里出了事,那才是要了命。 没有惊动庄子里的其他人,三个人悄悄地牵马出了门,深夜里的官道上没有人影,三人打着火把上了路,雉奴早已是心急如焚,一马当先地冲在了前面,也不管后面的二人跟不跟得上,只不过等到了大都城下时,就连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离得很远就看到了一长溜的光亮,高大的城墙被无数的火把照得通红,走得近些才发现,每个垛口处都站满了人,那个严阵以待的架式就像是城外有兵马来袭,如今的现实是并没有人来,意思便不言而谕,城门戒严了! “怎生是好?” 这一下子雉奴真的急了,面上再也掩饰不住,打着马儿不住地原地转圈,如果不是前面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城墙,她肯定就直接冲过去了。 丁应文也是束手无策,不用去问,上面的人肯定不只是相熟的百户,看这个架式,千户都打不住,应该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在督阵,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这般地如临大敌,三人的心中都是一样,恨不能插翅飞过去,而不是站在这里干着急。 “不好,城门打开了。” 丁应文眼尖,一下子看到了远处的城门被打开,三人被他一提醒都赶紧打马后退,躲到了路旁的黑暗处,跳下马刚刚隐藏好,就听到了大队人马行进的脚步声,尤其是马蹄顿地的脆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那么地刺耳。 当先的大队骑兵过去后,紧随着就是一队队服色各异的步卒,什么样的人都有,汉人、女真人、高丽人,扛着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这些人应该就是最近才聚集到这大都城的,怎么会大半夜地穿城而出?他们去哪儿,去干什么,最要紧的是,这同之前发生的事有没有关联,一连串的疑问在三人心头升起,却没有人问出来,因为隔得太近了。 好不容易等人过完了,路上又恢复了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城墙上灯火依旧,丁应文看了看另两人的神情,跺跺脚,这一趟说什么也得自己去了,大不了被人赶回来,难不成他们还能拿箭射?没等迈出脚步,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让人听得又喜又惊。 “你们几人在这啊,看什么呢,这黑灯瞎火的,一不小心还走错了方向,还好碰上你们,噎,雉奴也在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后招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脱不花已经完全相信了刘禹的说辞,忽必烈的确在集结兵力。按照他打探来的消息,一部分南下了,自然是为了防备宋人,而大多数则在大都城周围,只要联想一下整个汗国境内哪个地方在叛乱,其走向就不言而喻了。 在参与了城中的一系列事件之后,他被解除了软禁,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这城中行走。脱不花行事很小心,并没有得意之举,从这些汉人身上他学到了许多,其中也包含简单的反跟踪。 做为负责大汗对外情报的心腹,他对于曾经绑架过自己的人自然不会和盘托出,在这大都城中,早就存在海都的探子,他们的公开身份同样是商人,位置在城西的骡马市,经营的自然是各类牲畜,尤其以马匹和骆驼居多。 脱不花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找了对面一家色目人开的茶饮铺子坐下,点了一杯马奶酒一边啜着一边观察,既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跟着自己,也是想看看那个商行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并不担心这城中会有谁认出自己,因为忽必烈这边能认出自己的几乎没有,做为海都的左右手,敌人就算有所收集,那些资料上无非写着“身量不高、相貌平平”之类的套话,之所以如此笃定,是由于他对于别人的描述亦是这样,而按照这个标准,只怕大多数的蒙古人都能套得上,有也等于无。 原本他没有前来联系的打算,这处据点设立已经好些年了,经手之人的就是他自己派出的,为的是紧急联系之用,平常一般很久才会传递一次消息,距离太远了,来回数以月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眼下得到的消息其价值无法估量,如果不尽早通知海都,很可能会与忽必烈的优势大军一头撞上,那样的话一切就太晚了,故此他不得不亲身走上一趟,这里有着他急需的通讯手段。 让脱不花感到疑惑的是,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已经属于自己规定的紧急情况了,为什么在自己来之前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这样的疑点足够让他谨慎了,更何况他看了对面半天,竟然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发现。 现在是一天的开始,日头还没有完全升起来,街道上行人不多,各处的商铺都在赶着开门,对面的那一处也不例外。几个汉人、回回伙计拆下了门板露出不大的店门,一个管事模样的蒙古人吆喝着走了出来,让人拿扫帚清扫门口的道路,在他身后,走出一个三十许的中年男子,而这个人,脱不花一眼就认出,正是多年前自己派出的那一个。 没等他站起身打招呼,那人转头向管事吩咐了一句什么,就转身朝外走去,目光扫过街面的时候,脱不花下意识地一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然后从兜里摸出一张宝钞,放到了桌子上,起身朝着那个背影跟去。 看得出此人在城中多年来,还是混得比较熟,延路都有人同他打招呼,可是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回应得十分勉强,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脱不花看着他奇怪的表现,心中的疑虑更甚了,两人的脚步都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主街,被跟着的那人脚步不减地横穿过去,脱不花却停了下来,因为对面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一间官署,上面的匾额用几种文字写着“警巡院”三个字。 “唔。” 当时心中就是一沉的脱不花有些不知所措,情况可能未必是自己想像的那样子,但眼前的事实告诉他,此人已经不可靠了,没等他想到怎么做,突然从后面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巴,身体也随之被拖入了一条巷子里,当他看清抓住自己的人时,手上立刻停止了挣扎。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很危险明不明白?说不定哪个人就是探子扮的,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一个汉军百户模样的男子用教训的口吻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骂,脱不花没有丝毫的不满,因为他知道人家这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我要那个人。”他怕人家听不懂他的汉话,一字一顿地说道,还好这句话没有什么歧义,男子一听就明白了。 “就是你跟着的那个人?你认识他。” “是的,他很重要。” 男子点点头,脱不花不知道他是指的自己听懂了,还是知道该怎么做了,特别地强调了一下,这一刻他无比相信对方的本事,方才自己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没有看出这人是如何跟在自己后头的。 想了一下,男子转身走进巷子里,似乎拿出一个什么事物,对着它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脱不花有些糊涂了,完全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不过汉人的东西自有其精巧处,他也很聪明地没有出口询问。 “行了,就他一人是吧,一会儿等他出来,你想办法引他到到偏僻处,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做。”男子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这人是侍制交待过的重点保护对象,一般的情况下有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他,不过是掳一个人而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完,男子就走进了街道的另一头,有了他的保证,脱不花心里顿时有了底,他耐心地等到那人从元人那里出来,然后跟着一路返回去,直到一个巷子口,这里离着元人的官署已经有些远了,不逾会惊动巡兵。 “阿济格。”脱不花四下里看了看,突然朝着那人大喊一声,被他跟着的人身形明显一顿,转过身来的时候,面上僵硬无比,似乎难以置信他的突然出现。 “必阇赤,你......”没等那人说完,脱不花朝他招了招手,然后转身进了巷子里,那人走到巷子口,朝里头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别的人,可是看着脱不花的眼神,他自己反而显得有些慌乱,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就掉头跑了出去,只留下脱不花一脸愕然地站在那里。 等到此人再出现的时候,身后跟着三个汉军,当先的是个百户,脱不花看到他们的样子松了一口气,被他跟着的那人一边指着他一边同那个百户说着什么,大概是指认自己是谁派来的探子吧。 “拿下他。”出乎意料的是,百户指着脱不花径直说道,两个汉军军士立刻上前,将他反手押了起来,脱不花没有动弹,也没有出言反驳,他知道人家这么做,肯定有其用意。 “你说他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敌人,有何证据?”等拿下了人,百户转头问那个指认的男子。 “都在我的店里,我带你们去。” 许是看到自己害怕的人被押了起来,那人胆子也大了些,拍拍胸脯说道。百户做了一个前头带路的手势,这才朝脱不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心。 进了那家店,同这时空所有的铺子一样,都是前店后库,卖牲畜的又有所不同,后面就是一个饲养场,到处都充满了牲口特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捂住鼻子,不过对于草原人家来说,这才是最正常的气味。 “你一人说了不算,将所有叫出来,认认这个人。”百户走进院子里,没等那人继续带路,叫住他吩咐道,虽然有些奇怪,但那人没有质疑什么,喊来之前那个管事,让他将店里的伙计全都召了进来。 店里连管事带伙计一共不过七个人,看到几个汉军押着一个蒙古人进来,自己的东家在一旁指指点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百户再三确认了没有遗漏,这才命人开了一个厢房,将那七个人全都投进去,美其名曰“以防不测”。 “交给你了。”大局在握,百户露出了一个笑脸,押着脱不花的两个汉军军士听到这话同时放开他的手,脱不花点点头,人家的确比自己想得周到,一下子就控制了这个铺子。他一得到自由,就从一个汉军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刀光明媚刺眼,那个被他跟踪的男子看着眼前的变化,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必阇赤,都是那个回回威胁我的,如果不听他的,就会杀了我,饶命啊......”那人一下子扑到脱不花的脚下,抱着他的靴子恳求道,那种下作的表情就连三个汉人军士都看得直摇头。 “你说的回回已经死了,既然你这么听他的话,我就送你下去侍候他吧。”脱不花冷笑一声,毫不迟疑地一刀刺进他的胸前,当场就捅了个对穿,那人连叫都没有叫出声就歪了过去,脱不花一脚踩在他的尸身上,将那把刀拔了出来,然后蹲下去将他的眼睛合上。 能被他选中的,当然不会是毫无感情之人,原先也称得上是自己的心腹,这样的背叛,要比自己带来的五百骑军全军皆没还要令人痛心。出了这件事,总算让他看清,之前迭刺忽失所做的一切都是不怀好意地,要不是被汉人误打误撞地捉来,此时只怕已经被人砍下脑袋送到了忽必烈的座前了吧,突然之间他感到了一种庆幸。 “就这么杀了?不是说他很重要么。”百户不料他说杀就杀,有些诧异的开口问道。 “重要的不是他,而是这屋子里的东西。” 脱不花将刀还给军士,带着他们朝主屋走去,那间屋子很大,里面除了用作招待的堂屋之外,右边是住人的寝室。而左边,则养着许多的鸟儿,以百户的眼光看不出这些鸟儿有什么特别的,脱不花看到它们,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珍宝一般,连脚步都放得很轻,生怕惊到了它们。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歪打 刘禹其实起得比脱不花还要早些,他是被窗外的叫喊声吵醒的,如果是一帮大老爷们儿的声音就罢了,偏偏是一群女孩子清脆的嗓音,一脑门子的高频冲击波,这哪还睡得着? 看一群女孩子训练应该是件很赏心悦目的事,哪怕并不都是美女,至少青春无敌不是,可是如果这群女孩太小了,小到你根本不忍心下手,那就没有什么美感可言了,难道你喜欢看幼儿园小朋友打架?这爱好也够独特的。 雉奴的训练方式同她的性格一样简单,甚至还有些粗暴,简单的体能训练过后就是分组对打,负者会有一定的惩罚,而胜者之间再进行对决,直到决出最终的那个全胜之人,在刘禹的眼皮底下,这群小女孩十分卖力,最终的胜利者不出所料就是最大的那一个。 就算看到他过来,雉奴的脸也一直是板着的,等到结果已定,招手将那个小女孩叫过来,都不曾露出丝毫暖意。而对她所说的话,自然没有什么赞赏,反倒是指出了她的一些错漏之处,有讲解不到位的,还亲自示范了一番,那些直取要害的杀招,让做旁观者的刘禹看了都直冒冷气,他不认为这么小的孩子需要如此严厉的训练,明显就是女杀手的节奏啊。 显然当事人并不这么认为,她们稚嫩的小脸上都有着不屈不挠的坚强,这是历经劫难之后才会拥有的气质,这个时空没有什么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她们才是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因此刘禹也只是想想不会去多做干涉。 “她就是做掉李仁辅的那个?”毕竟年纪还小,体力不可能像成人那么持久,练到一定时间雉奴就会让她们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喝点水吃点东西,趁着这个时候刘禹上前问了一句。 “嗯,一共有四人。”雉奴点点头,指着兀自练习不休的那个女孩说道。 “她们叫什么?”一想到她们小小年纪就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还差一点被牺牲掉,刘禹就想多问几句,不料雉奴一听愣了一会儿,好像她也不清楚。 “大姐儿。”她叫了一声,那个小女孩停下了动作望着她,睁着圆圆的眼睛,模样倒是很标致,不得不说那个人贩子还是有些眼光的,捉来的这些女孩小小年纪就有着成为美女的基础。 “去将二姐、三姐、四姐儿叫来。” “是。” 看来她们是以年龄分的,后面跟来的三个明显要小一些,四人在离着他二人两三步的距离上站成一排,等着雉奴发话。 “这位就是你们的主家,可记清了?”雉奴后退一步,将刘禹让到了前面,让她们四个看清楚。 “奴等见过郎君。” 四人口称“奴”,施的却是揖礼,看来也是受了雉奴的影响,刘禹没有买卖人口的爱好,她们是自愿投效的。都是没有了家人的苦命人,如果没有人收养,只怕之后的境遇和被拐之前相差不远,不得已,刘禹只能当了这个她们口中的主家。 “不必多礼,都叫什么名字,说与我听听。”对着这么小的女孩,他摆不出什么谱,于是尽量用上了柔和一些语气,四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向那个最大的,她眨了眨眼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还请恕罪,奴等记不得之前的那些事了,若是郎君不弃,就请赐与奴等姓名吧。”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刘禹怔住了,宋人自小无名,最多是有个小名或是排行,女子更是如此,可她们这意思是连姓都不要了。看着那些期待的小脸,刘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绝,如果跟了他的姓,就算是自己的家奴了,他看了看一旁的雉奴,突然灵机一动。 “是她救你们出来的,又是你们的师傅,今后你们便随了她的姓,名则由我来取,好不好?”与其为奴仆不如为师徒,刘禹希望她们互相能有个伴,更不想看到雉奴孤单的样子。 雉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既然是禹哥儿的安排,她受下来便是,这四个女孩她其实也很喜欢,刘禹这么说,等于是将人送给了她。四个女孩不防他会这么说,对着这个有些严厉的师傅,都是小心地打量,那付怯生生的模样,让她心中没来由地一软,最后还是点点头表示应允。 “好,今后你们就姓金了,至于这名,可能有些难认,一会我回去写给你们,日后你们除了习武,还要识字,我希望你们每一个都要成为文武全才之人,就像你们师傅一样。” “有姓了!” “金,郎君说奴姓金。” “郎君还要咱们识字。” ...... 刘禹无法理解跟了别人的姓为何如此雀跃,不过看着一张张兴奋的小脸,心里也很高兴。随即便去屋里写了几个字,他的字虽然不怎么样,但不过四个而已,描也能描出模样来,不料拿给雉奴一看,她当时就有点晕。 “鬼、鬼、鬼、鬼?” “魑魅魍魉。” 刘禹一头黑线,要说这几个字确实复杂了些,他自己也是临时想起来的,原因就是之前嘱咐李十一的那些话,既然这些女孩子执意要从事这类工作,他干脆送上一个相称的名字。 “四个人如何分你来定,她们的识字就从姓名开始,总有一天这些名字会让敌人闻风丧胆,如此才不辜负你的一片苦心。” 雉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没想那么长远,教她们这些只是为了防身,一个女子在军中有多难没有人比她更有发言权,身上那些累累的伤痕便是明证,可是看到几个人欢呼的身姿,便知道再说什么已经没有用处了。 做完了这一切,刘禹就打算进城去了,他要是再不现身,杨磊他们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一转头就看到了雉奴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十一他们还未归,你让我进城好不好?”犹豫了一会儿,雉奴还是低声恳求道。 其实她不过比那四个才大了几岁而已,刘禹一看那张期待的面容,就知道自己生不出拒绝的心思,城中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余下的那个凶手不在大都,只要再拖上个把月,他的这趟大都之行就堪称圆满了,既然这样进城就进城吧,刘禹正打算答应她,突然看到丁应文匆匆而来的身影,后面跟着的是自己的一个手下。 “禀侍制,城中传来消息,昨夜出城而去的敌军,很可能是前往辽东。” “什么?消息准确么。”刘禹闻言吃了一惊,辽东没有什么目标,忽必烈这个时候突然兴兵,难道是...... “消息是那个蒙古人转来的,不是咱们弟兄的路子。” 脱不花得到的消息?刘禹迅速转动了脑筋,他是个蒙古人,要想在这大都城里打探什么天然就有优势,这个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必须赶紧想办法发过去,在他的战略中辽东也是很重要的一环,不能让忽必烈轻易地破去了。 可是为什么呀?一直以来他都是将线索指向海都,根本没有打算牵扯到那一头,忽必烈是从哪里脑补出来的?还是说他未雨绸缪,有着天才般的预知能力?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极大的麻烦,好不容易以为可以休息一下了,没想到还得奔忙,他不禁摇摇头,很快地就做出了决定。 “即刻联络李十一,叫他们暂时不要返回了,将消息设法转过去,有可能的话,协助那边做好准备,以防敌人偷袭。” 正文 道歉 因为个人的原因断更了很长时间,在这里首先要说一句对不起。 之所以现在写这些,是由于曾经以为这书没多少人喜欢,就算不写了也没人会记得,谁知道就在断更的期间,意外地收到了唯一的一个舵主,他还在信箱中留了言,可惜我看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久,让酱油无地自容,总觉得要写点什么来谢谢他,当然还有那些一直以来支持的朋友们。 从上月复更到今天一共更新了三十五万多字,明天打算休息一天,陪儿子过六一,他们学校有活动,下个月还是一样,每天至少五千字,一更或是两更。 停了那么久,突然开始写,感觉没有以前流畅,相信慢慢地会恢复,故事写到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这一卷很快就要結束了,下面会有一个短暂的过渡然后转入最后决战,我不知道这样的结构大家喜不喜欢,可能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的人自然喜欢,不喜欢的也无法强求。 人生就和故事一样总会有些意外,酱油无法保证今后一定怎么怎么样,只想用实际的行动来阐述,希望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哪怕你看的是盗版,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这本书送上一些订阅,所有这样的朋友都是我的衣食父母,码字不易,你的几毛钱,可能就是作者的生活费,酱油在此恳求大家的支持! 真的,无论什么样的支持,酱油都会铭记于心,感谢大家耐心地看完!祝节日愉快。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召 元人的太医院最近这些天很是热闹,因为先是一个执掌内廷的都总管在家中被人砍下头颅,紧接着,负责大汗宿卫的近臣居然死于派去的太医之手,这种段子已经属于突破脑际之作了,然而它真实地就发生在眼前。 而身处漩涡当中的关汉卿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趁着话题热议,激流勇退去写一本事件亲历记,连名字都已经想好了,就叫《我当太医那些年》,一准能火遍大都城,好吧这只是某人事后的脑补。 “关经历,还请再说一遍,你当时是如何开的方子,用的药又是哪些,经手都有何人。” 问话的是刑部一个汉人侍郎,语气倒是不怎么凌厉,但也绝不像是走走过场,一双鹰隼般的小眼睛紧盯着他的面部,试图找出某种不为人知的破绽来。 小儿科而已,他关某人可不仅仅是个医术平平的大夫,作为一名优秀的演员,在这样的场面下,恰到好处地表现一丝无奈、犹豫、彷徨都不过是最基本的演技要求,一下子就让问话之人失望了,这里头唯独没有他想看到的惊慌失措。 “......那一日,下官接到旨意,连夜便进了必阇赤长的府中,人大约是三更时分回来的,当时就流血不止昏迷过去。在下先用金针刺穴促其苏醒,既而重新敷药包扎,在场的有他娘子和一干人等,所开具的方子在广惠司有备案,不过是寻常的止血生肌之药,因为下官走不开,去抓药的都是他府上之人,具体是谁恕下官不知,侍郎可去一查便知。” 关汉卿耐着性子又复述了一遍,他的心思很坦然,本就与他无关,牵涉进来只是因为他是最早接手之人,当时报上去的是并无大碍、将养即可,如果不是大汗催得急,要临时换个人,只怕最后下手的那个人就变成他了。 毫无所得的汉人侍郎只能将他打发走,关汉卿步出刑部大堂的时候,被外面的风一吹这才感到整个后背凉嗖嗖地,人也清醒过来,他现在陷得越来越深了,难保不会有一天露出马脚,怎么办?望着街口,犹如站在人生的十字路上,问题在于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么。 医者医人,如果哪一天要用于杀人,他是绝不会干的,对于那个年纪青青却行事狠辣的刘中书,他除了惧怕,还有些敬意。身居高位不怕艰险,在元人的都城都敢亲入虎穴,这样的一个国家会被轻易地灭掉?原本有些笃定的心又动摇了,或许真的可以如其所说,换个环境一样能写心爱的曲子,还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等进了广惠司,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因为同僚们的眼神都透露出了一股疏离的味道,毕竟谁也不想同惹上麻烦之人打交道,有了决断的他反而感到一阵轻松,对于未来的路也不再感到迷惑。 “你当真不想做了?”王都知听到他的恳求,没有太多意外,因为自己的心里也是杂乱无章。 两个人都是奉了自己传下的旨意前去的,如今一个心灰意冷求去,一个直接解职关入了大牢,就连他自己也吃了瓜落,大汗没有明着责罚,却寻着几件小事敲打了他一番,其不满是摆在明面上的。 因此,他也只是多问上一句,并没有强留的意思,本来这种事情直接找上广惠司主事或是太医院院判即可,关经历直接找上了自己,希望的不就是快刀斩乱麻,走了也好,万一以后出什么岔子被人揪出来,没准又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行吧,等咱家有了空去同人打个招呼,你也莫心急,就当是回家歇息一阵,等到事情过去了,慢慢再说。” 事到如今,王都知也不想留什么尾巴,多说这么一句还要看在丁应文的面子上,他托办的事情有了些眉目,只要能掌握西边的商路,丁家的崛起也是指日可待的,这大概要算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 这一趟出来,王都知奉了口谕去礼部一趟,原本这种差事随便遣个宫人就能办的,亲自走一趟也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勤勉,事情很简单,通知礼部大汗有意召见宋人使团。 于是,刚刚赶回驿馆的刘禹就有幸碰上了好久不见的廉希贤,自入城时分别之后,两人再也没有碰过面,说好的接风宴都被忘到了脑后。廉希贤其实是有些愧疚的,他没有想到大汗的心目中根本就没有宋人使团的存在,再加上接二连三的出事,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王都知去找他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想到会是这件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当下便亲自赶到了驿馆中,谁知道被人告知刘禹一大早就出去了,他想着自己的人在盯着,不如回去问问,刚好迎面碰上了后者回来。 “尚书有事?”刘禹也没想到会碰上此人,还以为他是来找吕师孟的,不过顺手打个招呼而已。 “侍制起得好早,倒叫某扑个了空。”廉希贤不疑有他,只当是年少心性,贪玩而已,大清早地会有什么可看的? “心中烦闷,如何睡得踏实,哪能如尚书一般高枕无忧呢。”刘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难道一早就是来瞎客气的。 “日后不必了,吾主有命,五日后朝会,请侍制入谒。” 看着对方一脸的欣然,刘禹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谁不明白所谓的和议已经黄了,翻脸只是个时间问题,难道就在五天之后? “如此么,多谢尚书专程相告,刘某可否多问一句,汝主突然相召,所为何事?” “侍制莫非忘了?你等的国书递上去多日了,一直不曾得空,方才拖到了今日。”廉希贤一脸的愕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过了一会儿又补一句“或许还有和议之事,侍制最好有个准备,以备吾主咨询。” 原来如此,忽必烈是看到境内两处起了火,才突然想起了宋使这回事,他倒底有什么打算,刘禹大致也能猜得出来。好消息是,拖延的目地可以算是达成了,坏消息则是,要直面这个时空的位面之子了,不知道凶吉如何。 对于他的话,刘禹不过点点头就越过了前者朝楼上去,起得太早了,与其在这儿说些废话还不如回房睡个回笼觉。都到这份上了,他连表面上的客气都不再想维持,如果不是事情还没有出结果,都想连夜逃走算了。 当然不过是想想,既然披了这身皮,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如何体面地撤回去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使团中还有十多口子人,那些提前回去的多半也还在路上,万一他要是偷跑,之前做的就白费了。 廉希贤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再说一些不现实的话,直觉上已经认为此人不可能为已所用,但是心里仍报有一丝希望,那就是大汗的个人魅力,五天后是什么结果殊难预料,怎么也好过这么不明不白地挨着吧。 “尚书。”刘禹走了一半,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着他一拱手道:“你我共事有些日子了,虽然立场不同做不成朋友,总算相识一场,他日若然刘某有什么不测,还望尚书不要为难这些人,如此便足感盛情了。” 廉希贤明白刘禹指的是周围的那些普通军士,他同后者一样有着自己的骄傲,肯定不会去做那种事,可是如果是大汗下的令,那他又能做些什么?因此廉希贤无法向他保证什么,只是回了一礼。 “廉某自当尽力,侍制保重。” 交浅言深,话也只能到这份上,刘禹不再多说,带着雉奴等人上楼而去,这份视生死如无物的恬淡倒是让廉希贤颇有感触,虽然江南一行也经历过一些磨难,不过自己也知道其实都是有惊无险,哪会像人家一样自身都难保了还惦记着不相干的人。 “下官送送尚书。” 刘禹的身影没入了房中,吕师孟却突然出现在身边,面带殷勤地假装为他引路,廉希贤毫地所觉地站在那里,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直到吕师孟觉得有些窘迫了,才收回了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一转。 “不必了,吕大夫好生准备吧,他日你也会一同上殿。” 说罢就带着随从出门而去,留下吕师孟不知所措地四下看看,感觉似乎就连普通的军士们都在嘲笑他,一时间面红耳赤,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一跺脚跟了出去。 “雉姐儿。” 从窗户后面看到这些人都走了,刘禹转过身,一袭红袄的雉奴俏生生地站在他后面,就像一朵绽放的蔷薇花,充满了活力,这妮子的成长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再这么下去他都不敢直视了。 “你要我走?”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准确得可怕,哪怕是雉奴这种粗线条。 “此事一过,我也会走,晚不了几天,你带着庄子上的那些女子先行一步,陆路太远了,就从直沽上船,直趋楚州吧。”刘禹点头答道。 经过一番调养和训练,那些小女孩的身体已经强壮了许多,在海上颠簸几天应该问题不大,否则要横穿整个元人统治区,万一出点什么事很难应付,想来想去还是搭姜宁的海船比较便捷。 “好。” 原以为她会争上一番,少不得要多费些口舌,没曾想雉奴一听就应下了,那双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的不快和犹豫,倒让刘禹有些不踏实,事出反常必有妖么? “你也要一同去,她们太小,单独上路我不放心。” “好。” 仍是一个简单的答案,刘禹瞅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不对,雉奴是个单纯的性子,喜怒都在脸上,她一脸平静的模样,实在让他生不出疑心,左右不过几天的事,想必早有心理准备吧,刘禹这样安慰自己。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劝 “刘,我必须要说,脱不花感谢你的帮助,如果可能的话,海都汗会亲自向你致意,你是汗国真正的朋友。” 听着这些廉价的恭维,刘禹没有感到飘飘然,双方不过互相利用,别说什么朋友了,就算海都真的能取代忽必烈,做得只怕比后者还要狠,因为他根本就瞧不上汉人,那些充门面的儒学之说对他可能连废纸都不如。 此刻蒙古人占有着这世上最广阔的土地,然而由于人口的劣势,不免就会被为数远多过的当地人种同化,与弱肉强食一样也是大自然的规律,到了汗国分崩离析的那一天,就像之前无数的征服者一样,留下的不过是历史上的传说罢了。 当然刘禹还是露出了一个谦逊的表情,在双方的这个大敌没有倒下之前,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友好是很有必要的,海都有着他需要的战马,哪怕辗转一些都比毫无所得要强,这种战略物资偏偏他无法从后世带来,因为传送门限制了,没有任何活物能够通过,人、马甚至是细菌。 “这是我应该做的,为了消除之前的误会,或许有一天我真的能去谨见海都汗,但愿就是在这大都城下,哈哈。” “会有那一天的,呵呵。” 脱不花的表情比他的语气要真诚得多,看着刘禹的憧憬他露出了一个赞同的笑容,海都对于蒙古故地的兴趣更大些,可是如果不打倒忽必烈,这个愿望就是一个泡影。汉人的土地太大了,汉人的人口太多了,看上去比蒙古人的牧群还要多,这样大的一个国家就算打败他十次、二十次都没有用处,就像是成吉思汗对于金国的征伐一样,恐怕要持续到下一代,然而这并不妨碍双方有个美好的前景。 一直到昨天,他才觉得这一趟来得有多值,损了几百个侍卫已经算不得什么了,眼前的这个年青人带给他的是无法想像的惊喜,在他一步一步地算计之下,竟然真的实现了他来之前的目地,而原本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而已。 昨夜穿过大都城那些兵马,已经被他确认是前往辽东了,这么大规模的调动,根本就做不到保密,通过他自己的线,很容易就打探了出来,甚至就连领兵的统帅是谁,也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三天之前,忽必烈的中书右丞阿塔海从河南府赶了回来,今天已经不知所踪,如果料得不错,应该已经随军出发了。”脱不花没有瞒他,这种事情算不上机密。 “这个阿塔海,比之伯颜如何?”刘禹对这个名字只有一个粗浅的印象,自然远不如眼前的蒙古人更了解了。 “不好说,一个是奇兵迭出,一个用兵稳重,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都不好对付。” 脱不花还有一句没说出来,这个人如果没有兵出辽东,只怕会是大都城周边这些兵力的统帅,有他去策应伯颜,海都等人的胜算就几近于无了,这才是他衷心感谢刘禹的最大原因。 “脱不花,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这边的事,自然会有其他人同你联系,最要紧的就是西边的商路,为了双方的利益,你必须亲自领着他们走一趟,否则这合作就无法达成。” “这么快?”脱不花没有想到他前来找自己是因为这个,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无意中就暴露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恩,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几天,忽必烈突然想要见我,我却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你说会不会是他看上我了,想要嫁个女儿什么的,如果是那样,我是从呢、从呢、还是从呢?” 刘禹的冷幽默做给了瞎子看,人家根本就没有觉得有多好笑,脱不花的眉头一下子就皱紧了,他当然清楚前者不像表现出来那么轻松,伴君如伴虎,这个准则放诸四海都是皆准的,在做了这么事之后,难保不会露出点什么让有心人抓住。 “刘,会不会有危险?”脱不花用上了平等的称呼,表示他在心里已经当刘禹是合作伙伴,那么这句关心,多少也会有些真心。 “谁知道呢,只要不是一见面就拿刀来砍,命还是保得住的吧。”刘禹无所谓地摇摇头,既然是上朝会,肯定就不会是突然翻脸,面子功夫还是要的,最大的可能就是羞辱一番之类的,然后么,见招拆招吧,他不是先知猜不到人家会干什么。 “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情我一定亲自去办,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活下来,我的朋友。” 这是脱不花第二次用这个词了,既然人家真的有诚意,刘禹决定再送他一份大礼。 “那就多谢了,你可以晚几天再走,说不定还有更大的惊喜,到时候一并带给海都汗,就说是我刘禹附上的赠品,对于真正的朋友,我们一向不会吝惜。” “刘,你本身就是很大的惊喜,我虽然有些期待,但是比起你的安全,我另可不要你说的这个赠品。” 脱不花隐约猜到他的意思,那绝不是什么附赠品,而的确是一份无法推托的大礼,相信海都听了也会欣喜若狂,可是表面上他只能做出一个诚挚的表情,没有透露半点喜色。 “行了,我还有事,就此别过吧。”刘禹不想看他演戏,要看也得去看人家专业的,这话倒不是托词,因为他要去见的另一个人就是关汉卿。 对于是否要离开这里,关汉卿还有着一些犹豫,那日同王都知说过之后,就去太医院告了假,他不是什么著名的大夫,自然也没有太大的重要性,出了一摊子的事,人家连假意地挽留都没有做,就直接让他回了家。 等到刘禹甩开身后的那些尾巴,转弯抹角地来到他居住的小院子,后者正孤零零地坐在桌前发呆,桌上摆着几个小碟子,装着一些简单的佐酒之物,一看就是从街上买来的,因为屋里的灶根本就没有生火。 “经历好兴致啊。”刘禹同他也不客气,倒是关汉卿有些奇怪,似乎二人很久之前就认识一样,不然为什么此人总是紧着自己坑? “职事一早就交卸了,这个劳什子经历再也休提,无事一身轻,这下子是否如你所愿了?” 不能怪人家口出怨怼之词,在他来之前,人家官做着,小曲唱着,生活虽然不是乐无边,也没差到哪儿去。可现在呢,妻儿走了,家中一壁如洗,就连吃食都没有人来弄,心情当然不会有多好。 “先生言重了,这确是刘某所愿,不过于先生而言,不吝于新生,日后也许有一天你会感激今日某所做的一切。” 关汉卿斜着眼睛看过去,好像在确认他不是在说糊话,都快要家破人亡了,还想要人感激,一句“大言不惭”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得出来,只是狠狠地将手中的酒饮下去,一言不发地顿在桌子上。 “先生勿忧。”刘禹像是视而不见一般,拿起酒壶帮他满上,然后自己坐在了一旁。 “元人这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你比某更清楚,这只是初建,那些眼高于顶的蒙古人、色目人就已经闹出了多少事来,如果让他们得了天下,似你我这等还能苟延残喘,那些手无寸铁的小民又当如何?” “天下?”关汉卿露出一讥讽的表情,摇摇头说道:“那是你们这些上官老爷考虑的事,关某不过一介白身,能有一碗安生饭就足矣......” “只怕到时,欲求一碗安生饭亦不可得。” 被这人打断了话语,关汉卿也不着恼,但对他的话显然有所保留,这饭是吃不成了,那还不是让你给逼的么? “直说吧,你究竟有何用意,杀人还是放火,关某别无所长,只怕要叫你失望了。” “先生误会了,刘某此来并无所求,既然此中容不下,不妨考虑一下之前同你说过的话,若是先生应允,今日便能成行,如果迟了恐怕有不测之变。”刘禹一脸的诚恳,并没有因他的恶语有所改变,利用之后便不管,这不是他的风格。 “噢,此话怎讲?” 关汉卿见他一心为自己考虑,脸色便有些松动,哪怕是离乡背井也比枉送了性命要强,这个道理他如何不明白,人家的态度一直都很客气,再要拿大就成了不识抬举了,他又不是傻憨大,这点子情商还是有的。 “一言难尽,你家大汗欲请我一叙,说得好便罢,他日南边还能与先生置酒畅谈,若是说得不如意,只怕今日就是永别了。” 刘禹笑嘻嘻地说完,后者立时变了颜色,这话说得轻松,其实就是身入虎口,在城中做下那么大的事,随便哪一件也足够杀头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默默地端起杯子陪了一下。 碰了一下两人都是一饮而尽,刘禹当然不会嫌弃他的酒不好,此人的确同历史上的记载一样是个性情中人,没有那么多拐来拐去的心思,高兴就是高兴,担忧就是担扰,哪怕就是因为这个也值得他跑上一趟,这时空的百姓娱乐节目太少了,不能不让他操心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东道 尽管有着超越时代的黑科技,联系上李十一所部也颇费了些周折,这还要多亏海上的姜宁帮忙,他们在中间充当了一个中继的功能,才能将刘禹的命令转达过去。 在蓟州境内越过了燕山山脉,李十一和他的手下就进入了上都路,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渡过滦河之后折向下行,争取尽早地赶到海边。可是收到了刘禹新的命令,自然就要重新计划一下了,让李十一伤脑筋的是,自己同那边素无来往,贸然前往只怕和脱不花的下场没有两样,被他们当做奸细解往大都城。 兀鲁思汗乃颜的封地大致在后世的松花江、嫩江一直到黑龙江流域之间的地区,作为整个华夏数得上的优质农田保护区,肥沃的土地呈现出一种黑红色,那是养份极渡过剩的征兆,可惜的是他们的主人是游牧民族,对于没有牧草的土地没有任何兴趣。 因此,历代汗王都着意向周边扩张,到了乃颜这一代,几乎将势力伸展到了鸭绿江边,可以想见那是多少大的一片区域。然而再大的地盘没有人也是无用,忽必烈这一招釜底抽革薪就打中了其人的要害,成百上千的女真部落被抽调一空,纵然心中有些异样也是无可奈何,光凭部落中的蒙古人,怎么可能是大都城中那位主人的对手? 除去人力之外,物力上也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不但让他们自备战马、给养、就连不多的武器都没放过,如果不是这样,那个部落中的头人色愣格又怎么会对着几把刀斧趋之若骛。 “丁,你是想让我们站在兀鲁思汗那一边,可是部落中的孩子们都在薛禅汗的麾下,如果让他知道了,也许这些孩子就回不来了。”色愣格按住老丁的胳膊,接着说道:“不,我们是朋友,朋友之前就应该说真话,我不是向你提要求,而是实在做不到。” 其实对于李十一的指令,老丁也无法理解,就凭这山中的老弱妇孺,怎么可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站到忽必烈的对立面上去,这一个月以来他带着人几乎走遍了山中的每一个部落,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 “色愣格,我没有想让你背叛谁或是投靠谁,只是想送给你一份礼物,不论兀鲁思汗和薛禅汗之间谁能胜出,在这一片山林里,他们都离不开你的支持,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多留一条退路呢?” “可是现在的情况,我倒宁可某一方被消灭,那样还能少交一份贡物。”色愣格摇摇头,如果让他选择,表面上看怎么也是大都城里的那位更强大些, “那你就更应该听我的,因为我的主人不会坐视他被消灭。”老丁有些意外,自己的角色转换之快,这同之前为丁家行商做买卖相比,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他居然在挑起两个强大势力之前的争斗,事后回想起来兀自吃惊不已。 “好吧,说说你的打算。”色愣格看上去像是被他缠得没有办法了。 “让你的人走一趟失剌斡耳朵,警告他大汗可能会对他不利,此行只怕有失。”如果只是遣人传个话,色愣格倒是没多想,正准备点点头答应下来,一个声音突然从外面响起。 “不是可能,告诉他薛禅汗已经动手了,使者的身后就是征讨的大军,他必须亲自去兀鲁思汗的驻地,说服他们做好准备,千万不能前往,那样就会中圈套。” 李十一的声音与他的脚步同样快,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一身的灰尘和不修边幅,看着就是昼夜兼道而行赶来的。老丁将他的话翻译过去,色愣格被这个汉人的话惊得呆住了,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去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想法并没有错,就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十一抵达山林的同时,远在松嫩平原的斡赤斤兀鲁思汗驻地,忽必烈的使者刚刚走出了乃颜的大帐,而他带来的消息,则让帐中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实际上,历史上一直到至元二十年,从表面上来看,辽东的局势都显得波澜不兴,以乃颜为首的东道诸王虽然暗地里在扩张着自己的势力,可是要说他们会起兵作反?只怕这些人自己都不会信。 原因很简单,这里离着大都城,离着蒙古故地都太近了,近到他们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大都城几天后就会做出反应,就比如眼下使者所说的领土争端,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引得大汗亲自相召,让他们上大都去辩出个输赢来。 “不过是低贱的高丽人,也想同我们理论,依我说干脆不理他们,忽必烈难道会站在他们一边?” 乃颜的封地位于辽东的侧上方,占据着两河流域水草最丰盛的一大片地区,这也是他作为东道诸宗王之长的底气,因此大多数时候他的大帐就是诸王的议事中心,听到这句话,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中年男子紧了紧身上的长袍,站起身。 “有什么不可能,他们不是光是高丽人,那边还是他的女婿,你抢了忽都鲁坚迷失的嫁妆,忽必烈不找你算帐,察必也会同你拼命。” 男子的话让大帐中的诸王都笑了起来,鸭绿江以南直到高丽人的王京,这些土地都是元人征讨高丽时从他们手里夺来的,高丽人臣服之后也没有还回去,转而成为了辽东的一部分,在忽必烈嫁女入高丽时,就有人戏称这些土地是他女儿的嫁妆,而实际上高丽人对此也是耿耿于怀的,一直在暗地里向那边扩张这才会造成双方的冲突。 “忽必烈的女儿比他的牧群还多,少上一两个有什么打紧,我们才是家族的一份子。” “可你不要忘了,我们只是旁系,不是成吉思汗的血脉。” “十多年前他同阿里不哥争位,如果不是我们的支持他能有今天吗?” “如果他还记得十多年前的恩情,就不会召我们去大都对质了。” ...... 听着这些纷纷攘攘的争吵,男子却恍若未闻,在大帐中不停地踱着步子,他心中所想的并不是这些流于表面的猜测,直觉告诉他,忽必烈的这次相召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辽东现在还有什么?几乎所有的部落都被抽调一空,山林中剩下的不是老弱就是女人,这种明显的防备姿态不就是为了应付帐里的这些人么?忽必烈要这么多兵马,倒底是要西进去讨伐那个顽强的海都,还是南下去征服广大的汉人,他并不关心,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才是最紧要的。 在利益面前,血脉是可笑的,只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这世上的立足根本,东道诸宗王抱成团强大起来,就是忽必烈也会有所忌惮,到时候谁还会在乎他们是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对于那个蒙古大汗的位子,他们现在只能施加侧面的影响,冷眼旁观着这些所谓的正统们你争我夺自相残杀,可谁知道哪一天,好运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毕竟草原上讲究的是强者为尊,他们也是黄金家族中的一员,凭什么就不能想一想呢。 “乃颜,你是怎么想的,真打算去吗?” 男子的心思被人出口打断了,他转头一看,是同为成吉思汗弟系的后王哈丹秃鲁干,在诸王中他的心思最是不加掩饰,几乎是**裸地表现出了不臣之心。 “都静一静。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乃颜伸出双手按了按,帐中的人都停下了争论,看着当中的他。 “不管我们怎么想,名义上,他是我们的宗王,有着正当的理由相召,这一趟是一定要去的。”开口第一句话就差点让帐中再次鼓噪起来,乃颜压压手示意他们听自己把话说完。 “现在忽必烈就像个巨人,比辽东的大树还要高,而我们加起来,就像我的乌日娜一样弱小,你们觉得她能打得过一个站在半空中的巨人吗?” 乃颜的这个比喻让诸人沉默了,他们清楚地知道,二者之前的差距只怕比十岁的小女孩和参天巨人还要大,忽必烈就像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一样,一旦压下来,谁都无法幸免。 谁都知道,眼下这个巨人的目光还不在他们身上,但是私底下的这些小动作不可能瞒过他设在辽东的那些宣尉司、监察道的耳目,等到所有的外患都被除去,近在咫尺的辽东还会那么平静吗? 其实乃颜最担心的,不是失去一两块莽莽大山或者森林,而是这样下去,忽必烈很有可能会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比如说如同别处一样设立行省,将这广袤的土地纳入正式的行政区划,那才是致命的,而据他所知就有过这样的传闻。 传闻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忽必烈没有即行的原因也很明显,还不到时候,因此他的确想去大都看一看,这种传闻的真实性倒底会有多高,而此行的危险?他没有放在心上,要知道目前自己还是铁杆支持大都的势力之长,忽必烈疯了才会对他下手。 这就是信息的不对等带来的后果,因为消息的滞后,他根本不知道西北发生的一切,不知道海都遣人前来,不知道撒蛮针对他们制定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不知道刘禹的行事无意将事情栽到了他的身上,这一切用后世的一个网络用词来形容,就是“躺着也中枪”。 “我去跑上一趟,不过事先说清楚,如果同高丽人扯到了土地的事情,有些地方该退让的还是要退让,我谈回来的结果你们必须要承认,否则就跟我一块去。” 接下来,乃颜的话让帐中诸王愣住了,他们说了半天不过就是不想跑这一趟,谁知道他会提出自己去,这一刻做为东道诸王名义上的宗长,乃颜的大度让所有人折服了,纷纷向他表示出自己的慷慨,开玩笑,什么样的协议在土地和人口面前能站得住?不过口头上没有人会说得这么直白。 “好了好了,我马上就要起程,你们也都回去吧,我走之后,部落里的孩子和牛羊就要靠你们照应了,如果我回来发现哪怕少了一只,你们每个人都要赔给我十只。” 将这些送出去,乃颜收起来脸上的玩笑,使者明言只能带一千护卫,这点人为的是确保路上的安全,在大都城下,哪怕就是将全族所有的男子都拉上,也不够忽必烈塞牙缝地,所以他没有打算去精挑细选,平时的那些护卫就足够了。 “阿瓦,你要走了么?”听到女儿稚嫩的呼声,乃颜面上一喜,转身走过去将她抱起,十岁的小女孩已经有了一些少女的味道,再过一些时候,就要谈婚论嫁了。 “我要去一趟大都城,等回来的时候,一定为我的乌日娜带上一些好玩的东西,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乌日娜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我的阿瓦平安归来。” 女孩流露出的不舍让乃颜心头一软,将她像小时那样放到了自己宽阔的肩头上,在女儿清脆的笑声中,昂头走向自己已经集结起来的卫队,黑色的大旆被他的旗手执在马上,就像这松嫩流域的土地一样,坚实无比。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送行 不过三天的功夫,中书右丞阿塔海所领的骑军已经渡过了滦河直插辽河的上游,侦骑放出去百余里,求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他是从南京路赶回来的,原本忽必烈是准备以他为主帅,统一坐镇指挥用于两淮正面方向上的兵力,眼下出了这么档子事,只能临时将他将回来,因为所有的将领中属他离得最近,否则就只能御驾亲征了。 目标会走那一条路,他们当然不清楚,但是从乃颜的驻地往大都的方向,怎么也绕不过横亘其中的辽河去,因此在阿塔海心中,最佳的设伏地点就是辽河之侧,这个打算倒是与迭刺忽失的那个计划不谋而合。 按照路程算,使者比他们的行程要快上三到四日,这么算下来,如果一切顺利,只需要保持目前的行军速度,他们将会先于对方赶到预设地点。然而这只是纸面上的分析,对于阿塔海这样的宿将来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绝不能想当然地以为一切就会是这样。 “玉哇失,从这里过去,一直到前面那条宽广的大河,你的前锋必须要比我的人快上一天,能不能做到?”他的手臂伸向前方,长长的骑军队列正匀速通过,在蜿蜒的道路上行进着。 被他叫到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哪怕穿着一样的装束,仅从面相上来看也不是蒙古人,实际上玉哇失是钦察人,他的部落在成吉思汗西征的时候就降伏在了蒙古人的铁蹄下,此后为大汗的军事行动屡立战功,已经成为军中有名的猛将。 此役,他带着二千被编入探马赤军的钦察骑兵成为整支大军的先锋,听到阿塔海的话,他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骑军的速度本来就很快了,前锋要是想达到阿塔海所说的再快上一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谓奔袭并非指的全速奔跑,那样的话马力早早地就会被消耗殆尽,相反地他们必须要始终保持一个中等的速度,既不慢也不能快,等到一匹马儿快要力竭的时候,马上换上备马,这样才能在长途的运动中始终保持一个较高的速度,而且还保存了体力。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需要增加一匹备马。”很快玉哇失就得出自己的结论,他要快上这么多,就不能照之前的速度去跑,只能用消耗马力的方式来换取,人又不是神仙,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没有问题,一会儿就从我的中军里拨,如果发现了敌人的踪影,务必要缠着不能让他们逃脱,如果做不到也要想办法留下那个人,死活不论。” 阿塔海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其实出发前忽必烈对他的要求是尽量活捉,可是他不能用这个框框来约束前方的将士,没有什么比无功而返更让人无法接受,只要除去了为首者,余下的那些都不足论了。 除开玉哇失所领的二千前锋,他带了一个完整的骑军万人队,当然都是陆续集结而至的岭北诸部落,被大汗编入了探马赤军中。用岭北的人去打辽东,为的就是加深二者之间的隔阂,这一点不用大汗提醒他也能猜得到,至于后头的那些步卒,等到他们赶过来怕只能当民夫用了。 玉哇失带着淘换下来的备马出发了,为了达到目地,这些马的下场不言而喻,阿塔海的眼中没有丝毫可惜。自从渡过了滦河,前面就不再有任何城镇,一路上荒无人烟,这意味着大军将只能靠着携带的口粮渡日,如果放跑了目标将战事打成焦着,最后的结果就难说了。 从大都城到直沽口,沿着桑干水入海的方向直行不过两日功夫,若是赶得急不惜马力,一日多也能将将能到,而如果带了家眷那就没个准了。雉奴一行人到达海边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奉命接应他们的姜宁则在海上等了一日一夜,不过两人见面的时候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关先生一家人同行是禹哥儿特意嘱咐的,他们都是北地人,突然间搭乘海船,身体肯定有所不适,你着人照应着些,特别是他娘子。” 姜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马车上载着两大两小四口人,关汉卿同他娘子以及一双儿女,大小同后面的那群女孩子差不多,不过他们只敢好奇地张望却不敢主动凑上去,因为大一些为首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个女孩子看上去说不出地冷咧,眼神让关汉卿这个大人都有些心慌。 很显然关汉卿对这趟出行也有些畏惧,姜宁带来的那条船就停在不远处的海湾中,这里只是一处海边没有码头可供停靠,他们必须通过小舟一船一船地登上去,他们一家四口就是要上去的第一批。 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走了,宋人的安排自有他们的道理,海上不比陆地,元人的力量相对薄弱些,看这些操船的汉子个个精悍无比,为首的年纪不大气势却十足,让他们的心安了不少。 “那些女子到了楚州之后,有几人是要返回家乡去的,有一些。”雉奴招招手将最大的那个女孩子叫过来,对着姜宁说道:“这几个都随了我的姓,算是金家的人,若是......你日后没了我的音讯,便将她们送到我兄长家,交与我嫂嫂便可。” “怎么?你不走。”姜宁听出来她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大吃一惊,雉奴是这一趟他最想接的人,如果她都不走,那自己在这等着还有什么意义。 “谁说不走了,不过晚几日罢了,你带她们先行,我同李十一等人走陆路,这海船坐得忒不爽利,哪有骑马来得自在。” 雉奴故作轻松地笑着解释了几句,姜宁的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情,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一应后果便考虑过了,雉奴仍然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离开,最起码她想要知道城中的消息。 “好了莫要啰嗦了,又不是见不着,记住我说的,这些人都交与你了,好生将他们送到,我便感激不尽了。” 不待他答话,雉奴拍拍他的肩头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坐骑,老狗子同另一人相互看了一眼,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对他们来说,雉姐儿就是唯一的目地,谁也无法让他们先行离去,包括雉奴本身。 姜宁了解她的性子,没有上前拦住,雉奴今天说了许多话,比他认识这么久说得总和还要多,姜宁心中有个不详的预感,这一去没准就真的见不着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檄文 元人对于大都新城的建设始于至元四年,最早开始的自然是宫城内的建筑群,如今八年过去了,整个宫城还没有完全峻工。不过供帝后议政理事休憩的几座大殿都已经交付使用,毕竟那是新朝的脸面,不可能时时放在城外进行。 于是乎刘禹就成为了新临这座宏伟大殿的第一人,不管是作为宋使还是穿越者,从正门沿着步廊走进去,远远地就能看到拨地而起的石台,在一片空旷的广场当中显得十分突兀,台高三重,每一重都有一人多高,而这只不过是台基而已。 三重石阶之上,一座宫殿巍峨耸立,朱墙碧瓦飞檐画栋,双人合抱的廊柱承着巨大的拱角,犹如上位者骐张怒坐,威势惊人地压下来,直夺心魄。道旁的值殿武士盔明甲亮,按刀而立,刘禹能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吕师孟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甚至能想像出他眼神躲闪、面容惊骇的样子。 护卫着他们前来的杨磊等人被拦在了宫城之外,只允许受召的二人入内,眼前的这一切毫不稀奇,连下马威都算不上。无端端地刘禹想起了后世所看过的某些神剧,主角孤身一人去闯匪寨,贼人并立两旁,高举大刀组成从林,主角毫不畏惧坦荡而行,折服了一干人等,其中很有可能还有某个肤白貌美的女贼。 此时的刘禹并没有做到目不斜视,他眼神随意地四下打量,步子也走得很慢,感觉就像在故宫中游览一样,难得的是还有一帮尽职尽责的演员在陪着他,这样的机会哪能错过呢,要是情况允许他都想掏出手机拍上几张了,放到后世就是现成的拍摄素材。 前头引路的王都知没有因此而鄙视他,在宫里干了这么久,接引的各国使臣也算不少了,很少会有人像这位宋使一般放松,是的,这比一脸正气目光凛然还要难以做到,让他暗暗称奇不已。 “贵使请稍候,待殿中召唤方可入内。”王都知将二人带到殿外,低声嘱咐了一句,刘禹不过略为颌首便仰起头,看着大殿上头的匾额,书着“大明殿”的三个汉字边上还有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这名字起得颇有些画虎不成的意思,因为历史上灭掉此獠的正是名为“大明”的汉人朝廷,不知道算不算天意。 因为要朝见,此行他们二人都没有着常服,而是穿着绯色朝服,头戴的也不是翅帽,而是梁冠,胸前压着一个上圆下方的白色硬领,这套装束在将近一米八的刘禹身上,确实衬出了几分气势。 “宣,宋使觐见。” 听到一个尖利的男子声音之后,王都知提醒他们跟好,便当先低着头趋着小步朝里走,刘禹大步迈过殿门口的门槛,眼前的光线陡然一暗,殿内人影绰绰,走进去才发现,分成两班,在左边低头谨立一看就是汉臣,而右边站着的,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装束上截然不同,也不像汉人那样谨小慎微,有的秃顶綄发,有的梳着数条小辫子,一看就知道,不是蒙古人就是色目人。 而在最前头的高座上,一个人影横卧着用手撑着头,似乎在假寐一般,一直走到离着还有十来步的样子,刘禹在王都知的示意下停住脚步,身后的吕师孟收势不及,差点撞到他身上,引得殿内一片窃笑。听到了动静,高 (本章未完,请翻页) 座上的那人才突然睁开了眼,刘禹只感到一阵电光射来,饶是他早有准备,这一刻也有些恍然,这时空的位面之子,垂天下十多年的强大帝国主人,眼下就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与后世画像上的慈眉善目不同,六十多岁的忽必烈即便没有怒气拨张,平静的表情下仍有一股威势,那是权倾天下一言可决生死所养出来的。就像后世某个大公司的经理,对不相干的人自然算不得什么,如果是能决定你的饭碗大小、长短,那他不管长成什么样子,都会有某种气势,俗称就不说了,那真的很俗。 刘禹就这么直愣愣同他对视着,从忽必烈的眼神中看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视之意,即便被人这么看着,也没有露出多少凌厉之色,甚至都没有想像中的杀意。刘禹在心中暗叹一声,今天的事只怕不能善了了,刚刚这么一想,脚上就被人碰了一下,一低头就看到了王都知催促的眼神。 “我朝祈请正使刘禹觐见大汗。”刘禹正色朝着那人作了一礼,这一揖不要紧,右手边的胡人倒没什么,左边的汉人群中发出一阵大哗。 “宋使应行正礼。”为首的一个老臣站出来说道。 “何为正礼。” 刘禹现出一个诧异的神情,他身后的吕师孟突然一下子伏倒在地,不住地叩首,口中还告着罪。那个老臣面露讥讽之色,指着他身后笑了笑。 “贵国副使便是垂范,何故你这正使反倒不如?” “他么?骤见大汗,心中生畏,驾前失仪而已。”刘禹撇了一眼身后,转过头毫不示弱地瞪了那个老臣一眼,这才拱拱手对着前方说道:“我朝臣子见官家、见圣人俱是此礼,下官以此觐见大汗,正示尊崇之意,若似这般做作,在我朝好有一比。” “什么?”老臣下意识地问了一声,刘禹不由得为他的机智暗暗在心里点了个赞。 “犬耳。” 刘禹好整以暇地答道,一时间殿上突然安静下来,他能感觉到众人杀人般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站出来的那个老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行了,接着说正事,让那人出去。”眼看就要出现骚动,刘禹已经在考虑要怎么逃过众人的群殴,从上方飘下来一个不大的声音,一下子让殿里肃静起来,刘禹以为忽必烈说得是自己,这当然正中下怀,没等他拔脚后退,上来几个中官将他身后的吕师孟给拖了出去。 “谨尊圣谕,姚学士,你来吧。”差点晕倒的那个汉人老臣点了一个名字,从汉人臣列中走出一个年纪更大的老臣,他先对着上方施了一礼,然后从前者手里接过一封奏章一样的文书,展开来念道。 “爰自太祖皇帝以来,与宋使介交通。宪宗之世,朕以籓职奉命南伐,彼贾似道复遣宋京诣我,请罢兵息民。朕即位之后,追忆是言,命郝经等奉书往聘,盖为生灵计也。而乃执之,以致师出连年,死伤相藉,系累相属,皆彼宋自祸其民也。襄阳既降之后,冀宋悔祸,或起令图,而乃执迷,罔有悛心,所以问罪之师,有不能已者。今遣汝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咸知之。无辜之民,初无预焉,将士毋得妄加杀掠。有去逆效顺,别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奇功者,验等第迁赏。其或固拒不从及逆敌者,俘戮何疑......” 来了!刘禹的古文底子不算好,也知道这里头说的是什么意思,原本想要借题发挥让人赶出去的目地没有达到,应该说是被座上那人给看穿了,故意让自己站在这里听人念着这些话,不就是想羞辱自己么? 不就是对着宋使念一份讨宋檄文么!如果他是文天祥之类的忠臣,只怕还会有些效果,对着自己不是对牛弹琴是什么?刘禹冷眼看着他们的表演,脸上露出些许不忿,却没有上面那人想像中的激动。 “宋使都听到了,有何感想?”发问的不是忽必烈,而是他座下一个年青人,说是年青人其实也比刘禹要大些,穿着一身蒙古王公的服饰,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刘禹猜出来他是谁,还是多问了一句,既然人家这么闲,放着军国大事不管来消遣他这么个小臣,那自己也不能不配合。 “放肆,这是太子殿下。”姓姚的学士上前一步叱责道。 “失敬失敬,下官有眼不识,还望殿下莫怪,久闻太子仁德,信义著于天下,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刘禹热情地上前作礼,其恭敬之处更甚于方才见忽必烈,真金虽然面色微沉,倒底年轻些,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他的痞态,就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 没等刘禹继续胡说八道,姚学士一把将他拉住,然后暗暗朝真金使了个眼色,心里却有些慌乱。刘禹的这番做作,看似胡闹,实则另有深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赞太子而轻陛下,这是何等的祸心,他甚至不敢看上面的表情,只能将气撒在这个南蛮子头上。 “宋使还未答太子的话。” “依下官看来,此文矫揉造作,文过饰非,谈不上出彩,不过史书上另有一文,可供参考。” “你......” 姚学士见自己的心血被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给否定了,不由得心生怒意,还未骂出来,真金朝他摇摇头。 “让他说。” “谢过太子殿下。” 刘禹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刀,面朝众人微微一笑,这份气度首先就让人再也生不出轻视之心,忽必烈仍是保持着那个姿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表演,想要听听他会说出些什么来。 “昔日曹孟德下江东,尝谓书信与孙权,其中有言‘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寥寥数语,杀气陡生,不比方才那些陈辞滥调强上百倍?不过。” 说完之后他留下了一个转折,等到众人的目光都到了自己的身上,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依下官看来,此语仍是繁复了些,史上另有最简略之文,仅只一句话,最得在下之心,而此语朝中诸位亦是熟悉,便是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时所发,这位学士问在下有何感想,下官便以此语送你,还有殿下以及......”刘禹朝上方拱拱手,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和睥睨天下的自信,再不复方才的惫懒之态。“大汗。” “你要战,便来战!”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阻截 就在刘禹快被人逼入墙角,不得不喊出了战斗的口号时,乃颜和他的卫队却陷入了一场真正的战斗。事情的起因有些莫名其妙,从上游浅滩处渡过辽河的他们突然接到了前方斥侯传回的消息,一伙疑似马贼的骑军正迎面扑来,而数目多得有些让人不敢置信。 这里算得上是他统治区域的边缘地带,因为人烟稀少的缘故,纳入其中的散居部落并不多,从这里一直到滦河都是如此,往常行走最多的便是往来大都或是上都各路的商队,要说马贼还是有的,比如臭名远扬的老北风就是其中一支。 可是让乃颜困惑的是,对方的行事做风颇不同于他所熟知的马贼,上来不问情由也就罢了,看到自己的大旆不但没有撤走,反而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钉了上来,难道他们以为就凭数量多上那么一点的乌合之众,能一举拿下自己的一千精骑?乃颜有些郁闷地看着自己的旗子,是不是好久没有发过威了,什么猫猫狗狗的都当自己病了。 “大汗,要不要......”他的卫队长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忠心可靠,性格上稳健有余,话一出口乃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去不过三天的路程,如果没有大都城的使者在队伍里,没准他就真这么做了,可是眼下当着人家的面被一群马贼赶回家去,他兀鲁思汗以后还要不要在这一带混了,如何去当东道诸宗王之长? “带上你的人,将他们驱散。” 乃颜还没有自大到以寡敌众能在这河谷平原地带一鼓聚歼上千马贼的地步,眼下只要能继续赶路,天大的事也只能回去以后再说,身后的使者似乎打定主意要看笑话,一言不发地跟着,暗地里却放慢了马速,就连方向也侧了几分。 不得不说,阿塔海的战场感觉极其敏锐,如果不是遣了玉哇失所部先行一部,以他那支大军的行军速度,双方的接触点肯定就在两河平原之间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将堵在辽河之侧,目标是背水,就算想逃也不容易。 当然玉哇失所想的就没这么简单了,虽然如他们所愿截住了目标,可是经过将近十八个时辰的狂奔,废了多少马力且不说,就是马背上的骑士也差不多精疲力竭了,对方却是以逸待劳的精锐之师,乍一照面,已方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拼死冲上去打成混战。 没有备马可以换了,胯下的马儿也吐着粗气,玉哇失没有任何迟疑,策动马匹的同时先是将背上的圆盾拿在手中,另一支空手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刀,就这么呐喊着冲了上去,从打法上看的确同马贼十分相似。 迎面飞来的箭矢精确而有力,他身边不时就有人连同坐骑一块儿倒下,更多的人马上补了上去,而奉命阻截他们的蒙古骑兵往往还没来得及回转,就被扑上来的大队人马淹没了,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让乃颜的一开始就处于了下风,等到黑压压的人群渐渐逼近,再蠢的人也看出这些亡命之徒,无论是装束还是技艺,远不是普通马贼所能比拟的。 “钦察人!”乃颜咬牙切齿地喊出这几个字,能在这片荒地突然冒出这么大一群成建制的钦察骑兵,目标又是如此地明确,想都不用想会是何人所遣,可是为什么?没等他想明白,就蓦然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信使和他的随从,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只留下了被尘土掩映下的背影。 “他们已经力竭了,斡赤斤的勇士们,随我一块杀出去。” 身临险地,反而激出他的血性,乃颜一把拔出弯刀,高喊着策骑向前,身后的黑色大旆晃动了两下,余下的所有骑兵紧跟着自己的大汗,迎着潮水般扑过来的钦察人冲了上去,两股人马狠狠地撞在了一块儿。 正如乃颜所说,对方的确是疲累相加,这么大的动作下来,更是身心脱节,仅凭着一股子心气在强撑着,被乃颜带着几百生力军这么一冲,顿时就有崩坏的迹象,乃颜在左右的护卫下纵横驰骋,仿佛又找回了当年东征西讨时的快感,直到碰上一个面色黝黑的壮汉。 玉哇失同他的部下相比也就好上那么一点,虽然自恃勇武,可是冲杀了好一阵子,身上也是摇摇欲坠,可是那面黑色大旆如此醒目地立在阵中,所到之处无不披靡,他只能亲自迎上去,否则就会被人打穿了。 “啊!” 他的圆盾上插满了箭矢,没有时间一一拔下,双手一交错,用长刀将突出的那些箭杆截落地上,玉哇失大吼一声,将不多的精神提振起来,然后反手一个刀柄打在马背上,逼得自己的战马扬起四蹄,朝着那个黑色大旆下的醒目身影冲了过去。 乃颜也看到过冲过来的对手,被战马驮着的那个壮汉看上去就像喝了酒,摇摇地随时都可能跌落下来,但他清楚这只是表象,因为接连两个冲上去的护卫都没能在他在身前挡上一个回合。乃颜毫不畏惧,狠狠地加了一鞭子,舞动着弯刀冲了上去。 “砰!”地一声闷响,并不是乃颜期望中的双刀交锋,那样的话,他有把握砍断对手那把伤痕累累地长刀。可是错马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弯刀砍中的却是对方的圆盾,那个硬木镶铁的盾牌在如此大力的冲击下,一下子就变成了四分五裂,只余下被紧紧抓在手中的一个铁框子。 接下对手的全力一击,让玉哇失摇曳的身姿差点失去了平衡跌落马下,好不容易扶住身体,他没有勒转马头,而是用刀柄再一次抽到了马的后面,几乎要吐出白沫的马儿再次加速,朝着他的真实目标冲过去。 玉哇失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一击干掉乃颜,且不说他身边的护卫如云,就是本人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一点从他冲过来之前就了然于胸了,然而他还是拼死冲了过来,目标只有一个,那面黑色的大旆。 乃颜明白对手的打算之时,已经太晚了,将将调转马头他就看到,那杆大旆连同自己的旗手都被黑壮汉砍倒在地,那个壮汉连自己的刀都扔了不要,捡起半截旗子一边挥舞一边高喊着。 “兀鲁思汗死了!你们的大汗死了!” 然后乃颜就悲哀地发现,自己的人心要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北风 是平原河谷地带,其实总会有一些藏身之处的,上游不远处就是一片密林,虽然不是兴安岭和长白山区那种参天大树,隐藏一队人马却是足够了。 老北风他们到得比乃颜还要早些,就连钦察人昼夜兼程赶到的情形也尽收眼底,可是直到双方陷入了激战,他们都没有任何动作。老北风倚在一棵树干上,摘了片叶子在嘴里咀嚼着,视线望着远处出神。 他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李十一在赶赴长白山林区的同时就派人来找他,通过那种神奇的传音筒,亲自向他寻求帮助。震惊于无法理解的黑科技之余,老北风也没有丧失理智,因为对方的要求已经超出了他的底线,即不陷入任何一方的争夺,只做一个逍遥的马贼,但是李十一的警告却容不得他不重视。 “火烧锦州城,你已经得罪了薛禅汗,他没有派大军来剿,只是因为有别人在牵制他,这其中就包含了兀鲁思汗。一旦扫平了这些障碍,以你们的行为,还能在辽河周边往来无阻吗?带上你的人,救兀鲁思汗一命,这是多大的人情,只要他活着你就等于多了一个栖息之所,难道这样的结果还不值得你舍命一搏吗?” 或许是李十一的劝之语太过生硬了,当然这肯定是他在焦急之下的口不择言,老北风出于礼貌,只答应了亲自去看上一眼,并没有打什么保票。开玩笑,人家双方几十万兵马之间的大战,他这人连个水花都算不上,凭什么就能左右某个大汗的性命?更不要最后那一句,在老北风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舍掉性命。 耐着性子在这不大的密林里呆了两天,一直等到现在,他才明白李十一话语中的含义,双方的规模不过是千人级别,其情形就像那日在辽河之畔,自己打算偷袭却险险被人算计的那一种。一想到当时二百多白白枉死的弟兄他的火就腾腾直冒,就算之后烧掉了锦州城也无法平息,些许财物怎么能同跟随了多年的老弟兄相比,那是无法补充的损失。 就算这样,他仍然没有贸然下令冲过去帮乃颜解围,而9■9■9■9■,是像一个狡猾的猎手窥侧一旁,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机会,一个让他身后的这近五百马贼能左右战局的机会,一个能让兀鲁思汗险死还生感激涕零的机会,最要紧的是,让这五百多人战损最战果最大的机会! 这一刻,辽东第一悍匪的尽显无疑,不出则已一出必杀,任是谁也不能左右他的思绪。被李十一派来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汉军军士举着一个双头圆柱状的事物,一动不动地打量着那边的情形,倒是让老北风有些好奇,这事物还能比自己爬上树梢的弟兄看得还远? “兀鲁思汗还撑得住。”片刻之后他放下千里镜,没等老北风反应过来,又接上了一句:“不过,按速度推算,敌人的援军距此不到八十里,最慢半日可到,最快......可就难了。” 军士一脸平静,仿佛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老北风当然听出了他的催促之意,再这么好整以暇地等下去,那个时机到达的时候,敌人的援军也接近了,那可是一支完整的骑军万人队,从数量到质量都不是眼前这支疲惫之师可比的,就算是眼中这些疲惫之极的钦察人,表现出来的实力依然让老北风心惊,这才是真实的精锐之师。 “贵东家之前所的?” “绝不食言。”军士断然答道,目光没有丝毫作伪的成份在内,由不得老北风不信。 “这事物能否送在下?”他指的是挂在军士胸前的双圆柱状事物,因为方才从树打来的手势,证明了这东西的有效性,虽然不知道是如果实现的,但这么轻便好用的事物,他没道理放过,只是那个军士同方才的反应一样,断然地......摇摇头,竟然干脆地拒绝了他。 “这事物,等同的性命,当家的有所求,只能去找我家掌柜的分,他也是做不得主的,送与不送,唯有我们主家才能决定,恕的无法从命了。” 老北风讪讪地干笑了两声不再提起,其心中反而勾起了更强烈的**,在这样相求自己的情况下,依然半都不松口,还不能明这事物的重要性么?既然人家了无法做主,那就只能去找能做主的了,他还不至于同一个军士发脾气。 “上马,整队,乱轰轰地成什么体统,真给老子丢脸。” 自然这脾气就发到了身后的马贼上,不过大伙儿向来都是如此了,只当大当家的话如耳旁风。在一阵嘻笑打闹中,所有马贼都上了坐骑,密林中是整不成队的,老北风的本意也不在此,五百多人横着展开,就在林子中排成了一个松散的长阵,开始向外面慢慢走出来。 老北风的哨探和千里镜中看到的,都不能算错,但对于身处战局中心的乃颜来,情况已经万分危急了,自己的大旆倒下之后,原本就以寡敌众的护卫立刻陷入了混乱中,虽然不至于四散逃窜,斗志下降却是不争的事实,带来的就是战斗力的下降,对上人家以命搏命的打法,更是不言而喻。 方才他突击冲阵的打法,不但没有击穿敌阵,反而起到了一个相反的作用,那就是将自己这位全军的统帅,置于了战局的中心地带,身上醒目的王公装束成为了敌人最好的目标。 “我乃兀鲁思汗,斡赤斤部的主人,辽东各部族的保护者,不要相信卑鄙的偷袭者的话,都向我靠拢!” 没有了旗帜的召唤,乃颜不得不使用这种基本靠吼的通讯方式,以求尽力地收集残兵,然而在纷乱嘈杂的战场上,任是他吼得声嘶力竭,聚拢过来的也不过百人而已,等到钦察人解决了那些各自为战的护卫骑兵之后,立刻将他们这只不到五百人的队伍围在了辽河之侧。 实际上,就战损来,钦察人的数目更大一些,二千总数的骑兵战到现在,已经不见了八百多人,但同对方的比例反而拉得更大了。失去了武器的玉哇失早已被手下救到后面,手拿着那半面黑色旗子,面带得色地看着他的人合围,只怕不需要等到阿塔海的援兵,就能达到聚歼的目地了,与这样大的战果相比,死掉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包围圈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着,余下的蒙古骑兵们都在奋力拼杀,无奈这种打法根本不是他们擅长的,钦察人就像不要命一般猛扑上来,空间得战马没有了冲刺的余地,双方骑在马上肉搏或是扑倒在地下打着滚,拼得不过就是数量,谁能比对方剩得多,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而这结果,还用得着吗? 乃颜已经喊不出话来了,并不是他嗓子完全变哑,而是已经没有意义了,三百多名忠心耿耿的护卫拼死将他包在当中,敌人的突破却只是个时间问题,他所有的郁闷都化成了不甘心,这一切倒底是为什么?忽必烈真的失心疯了么。 原本他一直有机会逃脱的,先是以为对方不过是骚扰,后来又看出对方体力不足想拼一把,等到战旗倒下,又想着能多带一些人回去,一来二去地就成了这个样子,战败被俘?送到大都城去被那个名义上的宗主羞辱,这一刻乃颜突然冒出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不如拼了!哪怕战死在这里。 “再加把劲,杀光他们,捉住为首的那个,大汗有令,赏万金,封千户!” 玉哇失明白这种困兽出笼时那短暂的勇猛,不失时机地补上了最后一刀,在他话语的刺激下,原本就勇猛无匹的钦察人更加疯狂,一个个像猎狗一样嚎叫着扑了上去,目标都对准了狮群当中最醒目的那一只,以求获得最丰厚的奖赏。 最后的时刻到了,三百多人的卫队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一半人,他们并不是逃了,而是被人不要命地扑到了地下。在这样的厮打中,刀什么的都已经不好使,拳头,手指甚至是体重都是致人死命的武器,更多的则是死在了冲上来的敌人或是自己人的马蹄之下,原本还算严密的包围圈被削成了薄薄的一层,最鲜嫩的果肉只有咫尺之遥,乃颜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着。 不过片刻的功夫,钦察人狞笑的面孔已经近在眼前,绝望!坠入深渊一般地绝望从乃颜心中生起,执在手中的弯刀无意识地被他举起,砍向的并不是隔着两三骑的敌人,而是自己的颈项之间,死不受辱! “大汗,你听!”突然手臂被人一把抱住,一个护卫在马上冲他吼了一句,乃颜茫然地睁开眼,在钦察人疯狂的吼叫声中,竟然夹着一阵无法遮盖的呼声,如同巨浪一般扑天盖地而来。 “北风!” “狂啸!”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找死 “宋使如此说辞,是想挑起两国纷争么?” 两国交战倒底斩不斩来使?别的不清楚,但刘禹能肯定自己的记忆,宋人一方是会杀的,死在独松岭的廉希贤使团只是一个特例。二圣出降之后,光是李庭芝杀掉的就不下三拨人,更别提死在常州、潭州、静江、重庆的那些可怜炮灰们了。 那么元人呢?他没有这方面的资料,只能去赌一把,赌忽必烈为了收天下之心,不会做出贸然杀使的行为。对于一个俘获的文天祥他都有着足够的耐心,自己好歹也是个四品正使,就算没有丞相和状元的光环,至少战绩摆在那里,招揽一番总是要的吧。 “下官不知学士所言的纷争是什么?和约未定,两国本就处于战事当中,最先挑起的,正是贵国,而始作甬者。”刘禹朝着四下打量了一番,悠然说道:“那位带着大军先行返回的伯颜丞相,不知在不在场?” 身处虎狼之地,一味地示弱是没有用的,草原上奉行的也是从林法则,强者为尊,谁敢说他就不是个强者,至少在这一刻他是战胜者,有意识地点出这一点,果然让大明殿内安静了下来。 这个话题当然有些尴尬,对方显然也不想争论下去,刘禹一点即止,不想太过刺激他们的神经,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到进殿之后只说过一句话的上方那人,是凭着身上的神器逃脱,还是安然回到驿馆再带着杨磊等人想办法出城,就要着落到那个人的身上。 “一派胡言,照和约所拟,既然约为伯侄之国,你不尊礼数在先,咆哮朝堂于后,小小使者竟敢大言不惭。吾不知为何南朝会遣你这么个......前来,年青人,须知一言可丧邦,你的妄言,自己的性命是小,江南兆亿黎民陷于水火,这难道便是你们官家所期望看到的?” 大汗座前,姚枢还是留了几分口德,没有直斥其是黄口小儿,操!刘禹一听就冒火了,这tm是自己想要来的么,他眼神一转,在右手边的朝臣中发现了廉希贤的身影,后者面无表情一付与已无关的模样,更是让他暗生鄙视。 “强盗就是强盗,再怎么样的生花妙笔也改不了尔等的本质!”既然这人主动找上自己,刘禹也顾不得他老得随时可能中风的模样,他最喜欢的就是不讲道理,真要辩论起来,那些饱读诗书的汉臣一个回合就能秒了自己。 “你......”姚枢不料他会如此强硬,差点儿就步了前面那个老臣的后尘,刘禹当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不知道是哪个在大言不惭,还敢口出威胁之语,贵国之臣若都是如此素质,吾朝还有何忧?”刘禹看都没看这个老人,此刻显然不是尊老爱幼的时候,益将剩勇追穷寇,伟人的话就是真理啊。 “妄言天下,妄言黎民,尔等也配?江南百姓在我朝治下,丰衣足食,三百多年有多少人揭竿而起,又有多少人活不下去逃往北地?窥人土地、抢人衣食、夺人子女、杀人父母,翻遍史书,自古可有如你等一般无耻者?还敢言刀兵,当我朝怕么。” 这一刻,刘禹仿佛真的被某个忠臣附体了,说出来的话让他自己也感到吃惊,是不是太过激烈了,上方还没有传出任何声响,汉臣那边一下子炸开了锅,无数的指责叽叽喳喳地,搞得朝堂上像是个菜市场一般。 “你这厮好大的胆子。” “无礼之至。” “拿他治罪。” ...... “你这蛮子,可知和议不成,会是什么后果么?我朝可不像那个什么曹孟德,十几万人号称八十万,便是实数也远不只此,到时候你要如何向你的官家交待?” “百万又如何?”刘禹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宽大的衣袖一甩,负着手傲然独立,已经忘了自己身处敌人环伺之中。 “赤壁犹在、淝水常流,采石依旧、建康不倒。”刘禹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着,效果比音响放出来的还要好。 “这份和约是你们的廉尚书所签的,你们可以不认,我朝原也未做指望,不过身为礼仪之邦,自然不会失信于天下,下官不合为朝臣中最无能者,便摊到了这个差事。方才这位所言,是否能代表尔朝上下一致之定,如果不是,便请免开尊口。” 说完他转向前方,朝着上方一拱手,继续说道。 “下官谨以大宋使臣身份再次问大汗一句话。”不等上面的人答话,他就接着开口:“是战是和,贵主可一言决之。” 这是主动找死么?他的表现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忽必烈都微微一愣,原本他打定了主意想要看看这个廉希贤口里的俊才有何过人之处,顺便打探一下宋人的虚实,看看此人是不是真的熟知北边事务。 可是一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帮汉臣实在太不给力了,弄出来的东西涩口难懂不说,还让人驳得哑口无言,枉自读了那么多的书,连个毛头小子也辩不倒,还让人家越战越勇,真是战五渣。 是个聪明人啊,在刘禹驳斥那份檄文的时候,忽必烈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先用曹操的例子回击了一下,接着引用成吉思汗的例子让人说不出话来,恰到好处地保持了尊严却又不失变通。 接下来的争论纵然有些激烈,并没有引发他过多的联想,不过是汉人之间的狗咬狗罢了,只是这个宋人的表现也太过急躁了一些,他还没有看够戏呢,就逼着自己表态,难道真要像之前就拟定的那样子行事? “来人,将这个蛮子拉下去,砍了。” 忽必烈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句,不但当事人惊了一下,就连满朝文武也愣住了,他们知道大汗不会答应那个什么狗屁和约,可一言不合就直接杀了?真的好吗。 要说可恨,这个南蛮子的确很可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狂言,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如果允许的话,根本不用大汗开口直接就会有许多人冲上去了。可是既然选择了汉人的制度,至少这样的朝会是有规矩的,为了表现国家的正统性,这种制度还订立地十分严格,十多年的执行下来,已经深入了骨髓,包括蒙古人和色目人在内。 既然要杀人,行事的肯定不会是宫人,王都知根本不敢去求证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小跑着出宫门,立刻就有几个武士冲了进来,想要拖住刘禹的胳膊往外拖。 “放开,本使自己会走!”刘禹还没有从惊骇中回过神来,这尼玛是不讲规矩的节奏啊。 既然已经这样了,他当然不会求饶,怒喝一声,转身就朝宫外走去,这份气度就连左边的蒙古人和色目人都目露敬佩之色,至于汉臣许多人已经低下了头去,不敢同他对视,站在头里的姚枢反应过来之后,急急地同真金打了一个眼色,意谓不可。 真金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不是可惜此人会死,而是不能就这样杀了,那样做的话就成全了人家,变成青史留名的忠臣,相反的大汗的评介会是怎么样?还用说么。 “阿瓦。”真金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刘禹的身上,悄然上去低声叫道。 忽必烈没有答他,只是招招手让他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真金点点头,跟着他们的后面追了上去。 一脸平静的刘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问候那只无辜的神兽,大白天地又要逼他施展穿越绝学,虽然从这里过去,极大的可能会出现在故宫博物院当中的某处,可是要怎么解释这一行为呢? 出了大明殿,没有走出多远,就在下了台阶之后的那个大广场上,几个押着他的军士站住了脚,却没有上来拉扯他。刘禹看了看上空的大太阳,天气不错,一会儿展开传送门只怕这些人都看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慢着。”没等他摸上去,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来,是那种口音不太纯正的汉话,这话在殿里听到过,他知道是谁。 “大汗想问问你,临死之前有什么说的。”这句话一问出来,刘禹就知道有戏了,真要杀自己不会问这种废话,忽必烈没这么闲得无聊。 “别的倒也罢了,有一事想请教太子。”刘禹回过头,神情轻松地说道,这份从容在真金眼中就变成了临危不惧,连他没有朝自己行礼都不计较了。 “贵使请说。” “下官想问太子殿下,哪一处是南方?” “啊,应当是那边吧。” 真金不防他会问这么个问题,下意识地看了看,指出一个方向说道。刘禹朝他一拱手,面向那个方向站定,再也不说一句话。 “这是为何?”忍了一会儿,真金还是问了出来。 “下官想在死之时面朝故国,多谢太子殿下成全。”刘禹目不斜视地说道,语气淡淡地,如若无物。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羁押 战争从来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像是忽必烈料不到会有西北叛乱,料不到会对乃颜动兵一样,尽管他对于南下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但该做的准备功夫一样都不会少,比如这南朝人物,特别是建康之战的宋人主官,但无论如何都料不到那个叙功第二的权守会是这么一个棱角分明的年青人,不得不刘禹留给他的印象还是很深刻地。 他见过不怕死的人,很多,武人也有文臣也有,但像这么从容不迫一心求死的,还真没见过。忽必烈从来就不信真有不怕死的人,大多数不过是逼到那个份上了,又被某种心气或者是信念驱使着,不得不尔,不过今天刘禹给他的感觉是,这人真不怕死! 真金回报的消息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尴尬,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君无戏言,过的话不能随随便便收回来,这是汉人教给他的,如其所愿一刀砍下去很简单,料得这些朝臣也不敢什么,可是被汉人喊了十多年明主,为了这么一个南蛮儿无端端戴上一个暴君的帽子,亏不亏啊。 想要南面而立从容赴死么?忽必烈在心头冷笑一声,蛮子就是矫情,放眼下去这么复杂的心思,那些自己族人是无法懂的,回回虽然花花肠子不少,多半都在钱财上面。再打量另一处,姚枢等几个老臣都是心领神会,不过比他们更快一步的大有人在,忽必烈不由得暗叹一声,谁解君忧,唯有汉臣啊。 “关于宋使,微臣还有下情启奏!” 眼睛一花,一左一右竟然是几乎同时站出二人来,话的是个汉臣,正打算话的则是礼部尚书廉希贤。 “郭卿你。”忽必烈没有理睬廉希贤,这个麻烦就是他带回来的,到这个时候才跳出来,显得你沉得住气么? “臣以为,此人既然曾历建康战事,有些事情不妨让他解释一番,而后再听凭处置为好。” 都水监使郭守敬朗声答道,的话正中忽必烈的下怀,刚想要答应下来,撇到站在一旁的廉希贤,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他。 “廉希10101010,贤你想什么?” “臣请陛下三思,此人死不足惜,若是一怒之下伤了陛下仁厚之心,就不值得了。” 忽必烈被他噎了一下,这些难道不应该是汉人才会的话么,他仔细地看了看廉希贤,确定对方没有被人附体,才摆摆手。 “也罢,就着你二人去传话,此人言语莽撞,傲慢无礼,朕念其心怀忠义,不加诛戮,暂押驿馆当中听候处置。” 一句话的事,为什么要让两个人去,没有人敢质问,也许大汗也看中了那个子的傲骨想要加以笼络呢?二人领命出去,廉希贤走在后头,刚刚跨出门槛,没等他看一眼刘禹的样子,突然有个人抱住了他的腿。 “尚书救我,我可是一心向着大元,你都是知道的啊。”吕师孟的哀求中带着恐惧,他亲眼看到刘禹被人带出去,就在下面的广场里等着明正典刑,生怕连累到自己,正彷徨无计的时候,眼见着廉希贤出现,哪里还不赶紧抱住。 “稍安勿噪,大汗并未想要杀你等,一会你同他出宫去。”廉希贤有些厌烦,却不好公然作色,只能先安慰他两句,在吕师孟听来就是另一层意思了,莫非这位尚书打算抛弃他了? 他放开了抱着腿的双手,站起身低着头在廉希贤耳边了一句,听得后者就是一愣。 “此言当真?” “下官哪敢欺瞒尚书。”吕师孟也顾不得许多了,又添油加醋地了一番,廉希贤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他一眼,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此人,可是如果其人得是真的,那就要断然处置了,否则大汗的怒火怕是要发到他的身上。 “既如此,你就更应当随他前往,为本官盯着他,放心本官即刻就去请大汗示下,误不了你的性命。” 完不等他再过多啰嗦,拂袖将他推开,转身的那一瞬间,廉希贤的眼角扫过了广场当中那个挺立的身影,心头涌现的竟然是“可惜”这个词语。 太热了,这鬼天气,本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可他身着一袭厚厚的大装,在大日头底下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还要装出一付凛然不惧的模样。这也就算了,周围站着几个目不斜视的军士,根本就没看自己一眼,既然没有观众,他哪还有演戏的兴趣。 自真金返回去之后,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想干脆凭空消失得了的时候,才从上面下来几个人。刘禹被太阳晒得有些晕,只看出为首的是个汉臣,高高瘦瘦地,走得近了,模样倒是颇为干练,一缕清须挂在颌下,目光炯炯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方才开口道。 “大汗有口谕,宋使不合语出莽撞,特命有司稽押驿馆当中,容后处置。” 刘禹只听出了一层意思,不杀了,那就行了呗,他无所谓地头,转身就想朝外走去。对方愣了一下,上前一把将他拉住,刘禹回过头,眼神已经有些不耐烦。 “还有何事?”他这番做派让来人看了更是心生敬意,未料到此人做事如此干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对生死更是置若无物,不由得语气也和缓下来。 “尊使留步,下官还有一事请教,这里有一事物,烦请认一认,看看是什么。”完朝后面一招手,几个人分别端了些盘子上来,他拿开上面的罩布,刘禹一见就差没笑出声,不过好在马上反应过来,眼神变得凝重无比。 “这事物可是从建康得来?” “尊使认得?它有何用。” 刘禹当然认得,那就是他最早送来的对讲机,现在只能称之为碎片,看到这些东西,他突然想到了这每个被砸碎的盒子后面,都是一条或是几条鲜活的生命,笑意顿时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敬意。 “人亡机亡”的规定不是李十一定的,最早还要追述到跟着他出往太平州的那个王都头,头脑中连人家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看到这些碎片,刘禹一下子又记了起来,他拿起一块键盘的残骸,上面还有他亲手包裹的胶布,眼中一下子就湿润了。 “这是我大宋将士之魂,里头的每一个都是,此物的用处不足道,只有上面的英灵才是永生不灭的。” “......郭某唐突了,尊使请回去吧,料得不久大汗就会有特赦下来。”来人不再追问,郑重地朝他施了一礼。 听到让自己走了,刘禹头将手中的碎片放下,正打算转身而去的时候,心头突然泛起一个激灵,郭?他似乎在哪听过,射雕英雄传还是神雕侠侣。 “敢名阁下尊姓大名。” “不敢当尊使之问,下官郭守敬,在朝中任职都水监使。” 原来是他,怪不得会把一堆碎片当宝,可惜了啊,生在这边,不然拐回去同叶应及做个伴,两人肯定能成为好基友,都是技术宅么。当然眼下他哪还有骤遇名人的激动,能力越大,破坏越大,他摇摇头,颇有些“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的遗憾。 刘禹没有闲功夫再多扯什么,道了声“失敬”就匆匆走出来,元人看上去不怎么担心他会逃跑,只是派了两个军士跟在后面。 “怎么现在才出来,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一出宫门,杨磊急急地上前相问,刘禹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加快了脚步走在前头。 “赶紧带着你的人出城,现在就走。”料到后面的人听不到,刘禹压低声音对他道。 “出事了?”杨磊吃了一惊,他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时间上来推算,二人在里头呆的时间长了一些。 “元人要羁押我等,主要是本官,你寻个空子带人快走,不要做任何停留,身上的装束也换了去,扮成百姓走陆路,本官会遣人带着你们,不出半个月就可回去。” 刘禹的语气又快又急,他在这里连一天都不想再呆,元人想怎么样随他们去罢,只要杨磊他们走掉了,自己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你不走?”杨磊哪里肯先行,他偷眼打量了一下身后,才不过两个人,估量着自己一个回合就能拿下。 “我一动,全城就要戒严,你们就走不了了,听我的,你带着人先撤,我自有法子脱身,不准比你还要快些,事情紧急就莫要再争了,我的杨虞侯。” 一急之下,刘禹直接用上了本称,事情就此結束,已经可以算得上圆满,他不想再出任何意外。杨磊听出了他的意思,虽然不清楚他有什么路子,但是人家的一片好意是确定无疑的。 “驿馆还有八个弟兄,等一回去,杨某就照你的意思行事,只不过中书,你可千万莫要诳某,杨某死不打紧,你是万万不可出事的。” “安心吧,我这么年青,且惜命呢。” 对于杨磊的建议,刘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本来想的就是能多走一个是一个,所有人全身而退那是最好,郭守敬的那些碎片提醒了他,每一条生命都是鲜活的,失去任何一个都是大宋的损失。 他们一行走得很快,驿馆的大门转瞬就到,杨磊朝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军士招招手,让他们跟了进去,随后而来的两个元军立即上前代替了他们的位置,把住了出口的位置。 “赶紧收拾一下,能不带的就不要带了,出门之后右转,街角上有我的手下接应,他们会带你们一路前行,虞侯一路保重,咱们临安府见。” 本来人就不多,上下招呼一声,总数十二人的队伍就集合完毕,刘禹简单同他了一句,就示意他快走。杨磊头,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他,军人没那么多琐事,每个人都只拿了自己的兵器,就连甲都没有着,完全一付百姓的装束。 “不好!” 杨磊轻身上前正准备开门,然后出其不意地放倒那两个元人,突然听到一阵隆隆地马蹄响,声音越来越大,看情形正是朝着这边而来。刘禹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是变了色,元人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快?猜出了自己的意图么。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千户 就在刘禹同大太阳作着艰苦而又顽强的斗争时,辽河上游的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总数一千多的钦察骑兵被前后两股不过七百的队伍一夹击,一下子就撑不住了。凭心而论他们打到现在,已经足以自傲,可精神力量终归是有限的,身体上的乏力感和让人从背后偷袭的挫败感一结合起来,表现在行为上就是四散逃窜。 “撑下去,他们人不多,丞相已在身后,马上就会到。”玉哇失的表现很好得诠释了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方才还是得意洋洋地在那里看着对方吼叫,一步一步地陷入绝望,眼下就轮到了他自己。 许是他过大的嗓门吸引了马贼的注意,老北风很轻易地就从一堆乱军中找到了他的方向,敌人阵形已经开始散乱,趁此机会痛打落水狗是件很愉快的事,做为一个有追求的马贼,他当然不会错过。 “杀光他们,兀鲁思汗重重有赏!” 老北风吆喝着冲了上去,长刀将一个钦察骑兵砍得尸首分离掉落马下,淋漓的鲜血刺激了他的狼性,望着还在努力想要维持阵形的那个壮汉,老北风毫不犹豫地策骑猛进,根本不在乎对方的人数还远远超过了自己。 “锵!” 双刀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凭声音就知道自己的刀上豁了一个口子,那又算得了什么,对方的兵器脱手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顺手将还在发愣的敌手砍倒,他终于解决了最后一个拦路者,在玉哇失错愕的表情中,一下子就欺到了近前。 刀光当头而至,玉哇失来不及躲闪,本能地举起了手里的东西,原本应该是一面圆盾的,此刻却只有半截旗杆,不出意料地又被砍断,他只能丢掉旗帜。刚刚举起另一只手上的长刀,骇人的刀光夹着风声又至,老北风骑着缴自锦州城中的波斯骏马,再加上本就高出一头的身材,这一击的威势显露无疑。 “嗯” 玉哇失闷哼一声,他的坐骑早就疲惫不堪,这一下哪还吃力得住,只见他连人带马陷了下去,就这么突然消失在老北风的眼前,等后者低头去看时,人已经从倒下的马儿身上滚落,被几个手下救了出去。 “让这厮逃了。”老北风暗自摇摇头,他一早就认出此人为全军之首,拿下他的首级,在乃颜面前就有了一份扎实的功绩,这种擎天保驾的大功劳,怎么也得赏点实惠的东西吧,比如某块水草肥美的土地? “辽河千户的援军到了,部落的勇士们,杀光他们,我有重赏!” 乃颜的反应要慢上半拍,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些装束奇特,口号怪异的人,直到部下的提醒才明白,是纵横这一带的马贼,真是讽刺,在钦察人袭击之初,他还以为碰上了马贼,结果陷入绝境时,来援的竟然会是真正的马贼。 马贼又如何?乃颜想得很清楚了,至少双方都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大都城中的薛禅汗,钦察那个首领的话已经表明了这不是什么误会,而是人家有意识地攻击,为的是要自己的命! 这一刻乃颜的怒气达到了顶峰,他没想到自己忠心耿耿换来的是如此对待,还同是黄金家族的人呢,倒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人家不惜骗而后杀?于是,素不相识的马贼就成了他嘴里新封下的辽河千户,反正这地盘也是大都那边的,空口白牙地一点都不用心疼。 “吁!” 老北风同对面一个蒙古骑兵同时勒住了马,避免了撞在一块的危险,两人手里的战刀都还习惯性地高举着,眼神对视了一下,都是咧嘴大笑。 “救我的是哪位勇士,斡赤斤部的乃颜要同他致谢。” 蒙古骑兵身后现出一个身披大貉的高大身影,老北风放下刀,朝身后一看,他的人正同蒙古人一块儿追杀着四散奔逃的钦察人,自己已经打穿了敌阵,见到了他想要救的人。 “尊驾可是兀鲁思汗,在下匪号老北风,率诸位弟兄,向大汗致意,这是弟兄们送与大汗的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老北风倒提着刀柄,在马上遥遥一抱拳,高声说道。 然后从手下那里接过一面黑色的大旗,送到乃颜的马前,上面的旗杆已经没有了,可是乃颜一看就放声大笑,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宝,应该说什么样的珍宝都比不得这面光秃秃的旗帜,因为那正是他失去的那一面,象征的是斡赤斤部的荣誉。 “哈哈,好汉子。” 险死还生,就连旗帜也被夺了回来,乃颜的心情异常地好,丝毫没有计较他的失礼之处,两人都是用的蒙古话在对答,可看这个汉子的装扮,既不像蒙古人,也不同于一般的汉人,因为汉人是不会披发的。 “不用客气,你们来得很及时,说吧,想要什么样的奖赏,只要我给得出的。”趁热打铁,人家还在卖命,乃颜很明白,不能寒了壮士的心。 “大汗方才不是赏过了么?老北风同弟兄谢过了,今后便是大汗最可靠的朋友。” 一个有分寸的人啊,根本不像他面相那么粗豪,接了自己的封号,又不愿意听从自己的调遣,乃颜不在乎欠谁一个人情,他只要不死,就肯定能还得上,朋友也不错,至少他们还能牵制忽必烈的运输线,这就足够了。 “说得好,今后你就是我的辽河千户了,这条河流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辖地,我乃颜在此对长生天起誓,一旦拥有辽东的全部,这份封赏就会变成实职,你得到的将不只是土地,还有它上面所有的人。” “老北风同所有弟兄们,谢过大汗的慷慨。” 两人没有用习惯上的击掌为誓,而是各自举起了刀,在马上相互碰了一下,金铁交加冒出的火花,代表的就是这份誓言的神圣性,否则就将遭到人神共弃。 “大汗还是快走吧,他们的援兵很快就要到了,足足有一万多人,据说后面还有更多,要是被他们再缠上,就难以脱身了。” 对于今天的成果,老北风很满意,他并不想现在就逼人家兑现什么承诺,那样的做法是很愚蠢的,只要这位兀鲁思汗还活着,只要他能一直同大都城中的主人相抗,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相反还会得到他更多的感激。 “好,你也多保重,一定要活着,我的朋友......”没等乃颜客气两句,突然从远方传来闷雷一般的响声,富有经验的他们都明白这不是什么天气的突然变化,只怕就是对方所说的那些援军到了。 阿塔海的中军大旗出现的那一刻,乃颜才真正死了心,这不是什么意外和误会,忽必烈是真的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无数骑兵的影子一片片地出现在河谷平原之上,他们的颜色同脚下的黑色土壤混然一体,就像死神的阴影降临大地,让人心惊胆寒。 “大汗速走!”老北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同他在一起的那位也差不多,听着雷声接近的速度就明白,对方正在加速冲刺,离着这边已经不算远了。 来不及收拢残兵,乃颜带着身边的护卫拨马就往上游的方向走,老北风撮指于嘴,打出一个响亮的哨音,尖利得在隆隆蹄声之中都清晰可闻,他的马贼弟兄听到了,都知道这是大当家召唤他们的信号,敌人的大军来了,咱们也要撤了。 在上万人的铁流面前,无论是乃颜的几百残部,还是损伤不大的马贼大队,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浪花,如果跑得不快,立刻就会消失在河流中。铁流沿着辽河席卷而上,阿塔海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追着乃颜一路杀进他的腹地,后者虽然猜出了他的企图,却没有半点应对之策,不向自己的家里跑还能去哪里?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接一阵地号角声从他的前方传来,那熟悉的长调对这一刻的乃颜来说不吝于天籁之音,因为那就是东道诸部共同的进军号,无数黑色、白色、褐色的骑兵从绿油油的草原上现身出来,他甚至看到了跑在最头里的哈丹秃鲁干扬鞭挥刀的矫健身姿,乃颜心里繃得紧紧的那根弦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自己总算是得救了。 “鸣金收兵。” 阿塔海面色不变地吩咐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自觉已经尽了力,这个结果当然不理想,可是再强求下去,这支奔跑了一整夜的万人队就将葬送在这辽河边上,那就不是失败而是灾难了,他将无法同大汗交待。 “咱们也该走了。” 另一个方向上,李十一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朝着身后打出撤退的手势,从一开始这里就不是他的战场,眼下侍制吩咐的都已经完成,他需要马上赶回去,离开得太久了,都不知道大都城里的情形,心里隐隐地不太放心。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街(上) “尔等的谋划已为我知晓,速速出来束手就擒吧!” 门外一阵紧似一阵的喊声响起来,刘禹毫无所觉地沉着脸想了想,一抬头就对上了一束平静如水的目光,杨磊仿佛明白他的心思,缓缓地摇了摇头,那意思很明显了,义不受辱! “门外约有千人,要围了这院子还要分兵把守各路口,门前的大约在四、五百左右,中书换装吧,某与这些弟兄拼死为你杀出一条路来。只要能冲到街口,便能讨得些许时间,你同你的人即刻离去,躲也好逃也好,万万不可再回头。” 一迭声说罢,杨磊没有再看刘禹一眼,转身朝向十多名手下,一扬手沉声说道。 “都是好兄弟,杨某不瞒诸位,今日有死无生,咱们能做的就是为中书拼出一条路来,等他回了朝还能将音讯带与你我的妻儿老小,也不枉......”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一一扫过这些手下,每一个都是自愿留下来的,因为他们都成了亲有了后。 从进到大都城那一天,刘禹就分批在撤退,为的就是不想有今天,哪个不知道早走一天就早一点脱险,可同僚一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让那些新婚不久还未有后的,以及家中独子府里支柱的先行回去,便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后悔么?心里或许会有一些,但是脸上,但凡是个男儿又怎会表现出来,何况他们是宿卫官家圣人的御前班直! “将这些劳什子扔了,勒兵束甲,你等四人随某在前,其余的护着中书寸步不可离,今日不杀个够本,谁都不许轻死,听到没有?” 刘禹在一旁急得目瞪口呆,外面有一千多人啊,离着不过百步远,元人随时能调来上万人甚至更多,就算他有不逊于金明的勇武,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做什么?不过枉送了性命而已,眼看着这些跑入房中,一个个地顶盔贯甲,明晃晃锃亮的甲片在日头下闪着金光,亮瞎了他的眼,事情已经要脱出掌控了。 “虞侯、中书你们看。” 一个跑上二层的军士突然指着远处叫道,难道又来敌人了?杨磊和刘禹都是一惊,谁也没有说话,“噌噌”地顺着梯子跑了上去,一看之下都凉到了心底。包括他们预定的突围路口在内,到处都冒出了人影,人数倒是不见得有之前的那么多,可全都骑了马,杨磊的脸色变得苍白,就算冲开一个口子,又如何逃得掉?要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都城,远比宋人要熟识道路。 “还是依我的吧,不如......”刘禹的话没有说完,边上的军士就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噎,那是什么?” 原本围住这个不大小小的院子,有廉希贤调来的一个汉军千人队就足够了,这片区域本就是他们的辖地,对方不过十来个人,这要让他们逃脱了,这些汉军会是个什么下场,所有的人都很清楚,十多天之前的十一抽杀令就摆在那里呢,桩子上的人头血迹还没干。 “殿下怎么来了,大汗有新的旨意?”廉希贤带着领军千户拍马迎上前去,真金被一队蒙古骑兵护卫着,只要看看他们桀骜不驯的眼神就知道这些大爷正是宿卫宫城的怯薛歹。 “大汗有令,死活不论。”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廉希贤听出的却是一片杀意,倒底出了什么事让大汗恼怒,他看了看真金的表情,对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同他们一起来到了门前。 “他们不肯出降么?”真金的话没人回答,他自己也清楚是一句废话,人家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束手就擒?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下场也只有一个了,真金打心底里不愿意这么做,这不但违背了他所熟读的那些汉书,也同草原上的习俗不相符,这些南蛮子是值得尊敬的,哪怕是做为对手,眼下除了成全他们,真金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 从驿馆到右转的第一个路口是一条长约五百步的街道,这么一点距离对于快马来说不过数息之间几个起伏的事,更别说是冠绝全军的怯薛骑兵了,然而走在这条街上的一队四个骑兵步伐悠闲地就像是在草原上散步,一点都没有战斗将临的感觉。 查速台是这一小队骑兵的头儿,做为怯薛中的十夫长,他的人负责这个路口的巡视,当然也包含了这条长街。不过在他看来,抓捕十来个宋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阵势,一条空荡荡的街道,又哪值得十个怯薛来守,因此不但心里有些懈怠,就连马儿也任其慢走,弓矢兵刃?都插在皮囊里呢,高声谈笑的几个人,浑没注意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出了一匹骏马。 是的,相对于较为矮小的蒙古马来说,这匹红色的大食马可谓神骏了,修长的颈项、直立的双耳、大而突出的双眼、短而直的背颊、油亮无比的毛色,还有高高昂起的尾鬃,那简直就是爱马之人眼中的愧宝,查速台当然不会例外。 此时离着驿馆的大门很近了,围门的汉军大概在做着攻击的准备,长梯、撞木依次摆开,步卒排成几列张弓搭箭,巡到这里就应该回头了,查速台同几个伙伴正打算拨转马头,猛然就看到了这匹跟在后头的马儿。 马背上空无一人! “查速台,你居然带了备马?”一个骑兵开着玩笑,又不是长途奔袭,不过是普通的巡街和阻截,谁也不会在后面多拴上一匹,这个说法让查速台咧嘴一笑。 “不管之前,现在它就是我的马了。” 说着便俯下身去够笼头上的缰绳,谁知那马儿一点都不情愿,头往边上一甩就让他的手势落了空,更惹得几个人哈哈大笑,他不禁微微有些恼怒,而就在这一瞬间,异变突生。 一束耀眼的光线闪了查速台一下,等他回过神来时,胸口上一抹血渍正在扩大,随之而来的巨痛让他眼前模糊一片,恍惚中一朵红云升上了马背,倒底是什么,他已经来不及看清了,猛然升起的眩晕感让他一头栽了下去。 他没有看错,红色,亮眼之极的红色,在灰暗的街道、房舍和黑白相间的蒙古汉军当中显得那么地突出,就连马上骑士的脸颊,都红扑扑地光采照人,那是青春的颜色,也是大宋的颜色,更是这个古老民族千百年传承不休的唯一色彩! 舞动着的红云中闪出金色的光芒,梨花三分,惊愕中的三个骑兵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同他们的十夫长一样掉落马下,长街上只余了四匹无主的马儿,还有那朵璀璨的红云。 “驾!” 从马腹下翻上来的雉奴端坐着,手中的大枪被她舞出一个半圆形,精钢带棱的枪头像鞭子一样抽在无主的马儿背上,吃痛之下,四匹马儿扬蹄就向前冲去,仿佛后面会有什么恶魔追上来。 她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一边双腿用力夹上马腹,催动马儿加速,一边将大枪挂起,两手一抽,一把骑弓和几支羽箭就执到了手上。口中清叱连连,一支又一支的羽箭飞出,那些被突变惊呆了的围困汉军就成了不动的靶子,等到惊马冲过来,除了扔下东西朝后跑还有什么选择?他们只是巡兵,不是战兵。 惨叫声迭起的时候,雉奴已经扔掉了骑弓,反手将一顶铁盔扣在头上,连系带都不及拉上,就一低身将大枪执在了手中,踏着还在挣扎的身体,风卷残云一般地赶着溃逃的汉军翻滚过去,让目睹这一切的真金看得呆住了,这就是众人眼中的羸弱不堪的南朝人么? “截住他,护着太子!” “是雉姐儿,快开门!” 双方的喊声几乎同时响起来,雉奴出现的一瞬间,刘禹无法说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可以让杨磊等人放下兵器以保全性命,但是雉奴可以么?刘禹根本不敢想像她落到元人手中的情形,想都不敢想!怎么办?他的脑中一片浆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同样难以做出的抉择,一错之下就是万劫不复! 对于这种出其不意的打击,敌人的错愕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四匹惊马被人当场斩杀的时候,雉奴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隙,驿馆的院门正在打开,她只需要加速冲过去,就能达成目标了。 “蛮子哪里走!” 来人说得肯定不是汉话,雉奴心里想的大概就是这类的词吧,一个蒙古骑兵举着弯刀斜斜地冲过来,另一手上绑着一只不大的圆盾。如果避开他,此人就会堵住刚刚打开的院门,看着后面潮水般涌上来的汉军,雉奴一咬牙,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自己的刀离着人家还有很远,一朵闪着光的花束就到了眼前,心中惊诧之余,心上的圆盾几乎本能地护住了要害处,清脆的点击声撞击着他的耳膜,为什么不是长枪破盾的巨震?本已经做好准备的他甚至连后招都想好了,籍此夹过对手的大枪,然后一刀直取他的首级,做为一个怯薛他有这样的自信。 尽管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右手上的弯刀依旧劈了下去,照着的是对方的颈项处,如果没有落空,将会连同那顶立着红缨的铁盔一起飞上半空,然后伴着四散的鲜血落下来,那才是战场上最美丽的景色,而不是这讨厌的红色。 距离太近了,雉奴在心中暗叹,斜向冲过来的蒙古骑兵打消了她的速度优势,连带着枪势也弱了几分,对方是个好手,接连三下都被他的圆盾挡下,眼看着刀光当头而至,雉奴狠狠一咬下唇,去势已老的大枪蓦得翻转,凭空形成了一朵枪花,第四分!她终于做到了。 “啊!”得一声惨叫。 马上骑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肩头被戳了个对穿,飞洒的血花在他眼前形成一片血雾,收势不及的弯刀砍在了一个硬物上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而他自己则连人带马冲进了打开的院门中,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被一柄长刀搠了下来,眼前活不成了。 “竟然是个女子!” 被一大群蒙古人和汉人围在当中的真金诧异的差点呼出声来,方才那人是怯薛中的好手,平常以武力自恃的勇士居然一个照面就被人干掉了,而他那一击仅仅只打掉了人家的头盔。 随着铁盔飞上半空的还有她的髻子,柔顺的青丝沿着铁甲披落,清丽绝伦的面容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刺心扉,在那惊鸿一瞥中,真金甚至看出了她的决然,这是何等的土地才能养育出如此动人的女子啊。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街(中) “快进去!” 杨磊抢出门去,将几柄伸过来的长枪架住,大喝一声,顺手一掌拍在雉奴的马后。回头的那一刻他突然怔了一下,雉奴伏在了马身上,背上露出一截箭羽,紧接着破空之声不断传来,他将手中的长刀舞成了一个光圈才堪堪挡下,退回院内关上大门的一瞬间,“咚咚”的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雉奴!”冲下楼来的刘禹悲呼出声,他站得比众人高,就连她是如何中的箭都看得一清二楚,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还好不是冰凉的感觉。 “不妨事的,禹哥儿,我......”雉奴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她坐起身面有愧色看着刘禹,自己又一次违了命,那种忐忑的小心思看在刘禹的眼中,只有无比的心疼,哪还顾得上其他。 是的,他明白雉奴的心思,这个女孩不是来搭救自己的,而来与自己同死的!突然之间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被深深触动了,这样的情义让他拿什么去回报? “我那里有伤药,还能走动么,随我上去。”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铁娘子顺从地被人扶下马,任由他牵着自己上楼而去,在雉奴的心目中这里就是她的终点了,裹不裹伤要什么打紧,不过既然是禹哥儿的要求,便任他行事吧。 解开系带,慢慢卸下胸甲和肩甲,刘禹这才放下心来,这支箭的力道不算大,配给殿直的这种甲片极为优良,虽然勉强破了甲,但也损失了大部分的动能,就连箭簇都没有完全射入身体中,也幸好如此,否则只怕就要动手术才取得出来了。 饶是如此,灰白色的罩衣已经渗出了鲜红色,刘禹也顾不得许多了,自肩头将罩衣拉下半边,少女柔嫩的肌肤一点点露了出来,不同于手上和面上的偏深色,深藏其中的是自然的白晰,几乎透明地连青色的血管都看得见,再加上胸前微微隆起的山峦,刘禹的呼吸一下子就紧促了,颤抖的手指无意中碰上,传来的是腻滑的触感。 雉奴的脸被耷拉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看不到面上的表情,可是露在脑后的精致耳垂已经变得通红一片,羞意不可抑制地传向全身,似乎就连肌肤都被染上了,变成了粉红色,一种名为荷尔蒙的物质在空气中相撞,让刘禹情不自禁地想要低头吻下去。 “可是......可是好难看么?”雉奴的声音响了起来,低低地就像在饮泣,将刘禹一下子拉了回来,定了定心神,又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这才开始检查她的伤处。 触目惊心! 缓缓拉下背后的罩衣,刘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背上竟然有着许多伤痕,如果不是了解金明,他几乎就会以为是被人家暴了。 轻抚着那一道道或大或小的细痕,要不是得益于年纪的优势,这些伤痕绝不会消失得这么小,就算这样,在一片雪白当中的那些痕迹,依然让刘禹热泪盈眶,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在看似坚强的表像下,她会有一颗自卑而敏感的心。 “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告诉了你又能如何?”雉奴凄然一笑,顿时让刘禹哑了口。 是啊,告诉他又能怎样,舍了璟娘么?他从心底里不想做这种抉择,身处一个皇帝都只能娶一个妻子的时代,汪立信临死前的话又浮现在耳边,这是一个苦命的女子,何必还要再委屈她?刘禹深深地觉得,遇到了自己才是她苦命的开始,之前活得多么恣意洒脱,笑语飞扬。 一定要让她活下去! 一个信念在刘禹心中油然而生,绝不能让她在这里,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失去生命!如果是那样,他不敢想像自己会不会疯掉,一念及此,他收敛了心神,开始为她认真的取下箭矢,清理伤口,再涂上伤药,最后用厚厚的白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 “着人进去,叫他们放下兵器,之前的事本王保证绝不追究。” 真金突兀的语气让众人一愣,对方明显不怕死,否则早就降了,这个时候进去不是擎等着被人砍头吗?可是毕竟是太子发了话,廉希贤左右一看,吕师孟缩着身子想后退,没说的就是他了,谁叫他现在还是个宋臣呢。 “吕大夫,太子的话都听到了,如能说得他们出降,你就是大功一件。” 可怜的吕师孟连想找个帮腔的人都找不到,不去可以么?只怕立时就会血溅五步,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会来,既然来了,为什么之前刘中书遣人回去时候他偏偏不走? 什么大功是不敢想的,他只盼着不要得罪那些煞神,就算不降,好歹说些软话能让自己出来。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吕师孟一步三回头,哀怨地就像是头一回去青楼卖春的女子,让真金看了直摇头,同是南朝人物,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就在刘禹心神荡漾,忍耐力快要到尽头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他忙不迭地站起身,装作帮雉奴系上甲胄。对于二人之间那些微妙的情绪变化,杨磊是感觉不到的,就算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也只当是帮忙上药而已,再说了关他毛事? “吕师孟?” “正是,元人遣他来劝降,看此人的模样多半已经投了敌,要不要一刀结果了他?” 刘禹拍拍脑袋,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使团的一切行为他都瞧在眼中,如果有一个告密者,那只能是他。难怪元人的动作那么快,否则只需要半刻钟的功夫,这里应该是人去楼空才对,还累得雉奴牵连了进来,一刀结果了么?岂不是便宜了这个贼子。 “不,你将他打晕了扛上来,再让人将各房中的火油、蜡烛之类的引火之物收集一下,全都拿到这里来。” 想到这个人,刘禹突然心生一个主意,等到杨磊将人扛上来,他马上脱下身上的朝服套在吕师孟身上,梁冠靴子都帮他穿戴好,然后让人将收集来的火油撒在房中各处,杨磊帮他将这一切都做完,才开口问道。 “你是想金蝉脱壳?倒是个法子,让雉姐儿带着你闯出去,某带人尽力拦住他们。” “不可!” “不行!” 刘禹和雉奴同时出声,两人想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外面围了上千人,还有大量的骑兵,不达到目地是不会放走一个人的,这一点杨磊心里也明白,可是不博一把,难道干坐着等死么。 “元人要的是我,只要我还在他们的视线中,你们就有一线希望,我一走所有人都完了。杨虞侯,看到外头那个人没有,当中的那个蒙古人。”刘禹指着被围在当中的真金,杨磊看了一眼点点头。 “你若是尽全力能不能威胁到他的性命?” 杨磊的眉头深深地皱起了,他一下子明白了刘禹的意思,这里的人不可能都逃得掉,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生还的人选,那只能是雉奴,不光因为她是个女子,还因为她有一身的好技艺,以及至关重要的马匹。 为了掩护她的行动,必须要攻敌必救,那就只有一个方向了,元人的太子,杀了廉希贤也不敢让真金有失,只要能拖上一时半刻,雉奴就能凭着技艺冲过去,就像她来时的一样,而前提就是杨磊能不能威胁到那人的生命? “雉姐儿,我与你兄长相识之初,其实谁都看谁不顺眼,某自恃出自将门世家,混不将这个士卒出身的泥腿子放在眼中,为此还打过几场,现在想来当真可笑之极。”一边说着话,杨磊一边解下自己的头盔,那是一顶十分精致的双翅金盔,盔尖上是一丛豆大的红缨,被他拿在手中爱惜地抚了几下。 “虞侯哥哥......” 雉奴不防他会说起这些,但凭感觉这绝不是什么好的开始,接下来,他瞅了瞅雉奴披散的头发,将手中的头盔塞到刘禹的怀里,变戏法式地拿出一个簪子,缓缓地将她的头发归拢缠绕起来,然后穿在簪子上,打成了一个髻子。 “这样就清爽多了,听你叫一声‘虞侯哥哥’,心下还老大得不舒坦,因为我老想着,什么时候骗得金明这厮把你送与我那小儿做媳妇,那你就得叫我一声“公公”了。可惜某也自知小儿顽劣,配不得你,这才便宜了姜才那个***,今日又听得这一声“哥哥”,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一番话说得雉奴泪如雨下,话到这个份上,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虞侯哥哥是要拿自己的命换她一个逃生的机会,这怎么能行,如果要跑又何必闯进来。 “幸好你来了,某与手下这些弟兄们的书信还要交托于你,我的府上你去过,帮我带句话给你嫂嫂,‘日后家中高堂幼子都要让其照料,杨某这辈子对不住她了。’,所以说,雉姐儿,你不能死,只有你活着,某与这些兄弟才不会白死。” 杨磊从刘禹手里接过头盔,将它扣在雉奴的头上,头盔显得有些大,就算用系带绑上还是晃晃地,说完之后拍拍她的肩甲,就快步下楼而去,因为他知道最后的这点时间要留给刘禹。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长街(下) “你跟我走好不好?”雉奴目光无助地拉着刘禹,泪水一滴滴地滑落下来,打在了他的衣袖上。 “还记不记得,那一回建康城中叛乱,你我分头返城,你走得的是最近的路线,却还是落在了我的后头?”刘禹不停地为她擦拭着,在耳边轻轻地说道。 “唔。” “事后你追问我,我没有告诉你,现在可以说了,其实我会天遁之术,无论在何地都能逃出去。”听了他的话,雉奴蓦得睁大了眼,一双泪眼被她撑得溜圆,刘禹这才发现她的瞳孔竟然是浅棕色的。 “我不信,你骗我。”雉奴摇着头,清冷的泪水四散着,刘禹一把抓住她的肩甲,两眼相对近在咫尺。 “我应承过璟娘,会活着回去,如果我骗你,不只你会死,璟娘也会......你知道她的性子,我求你回去帮我看着她,别让我回家的时候,听到她的死讯好不好?雉奴,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不能,我做不到......”雉奴兀自摇头不止,刘禹一把抱住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因为身着甲胄,手上只有金属的冰冷触感。 “禹哥儿,我想同你死在一起。” “我明白,可是雉奴,我想同你一起......活着。”刘禹轻轻拍着那个硕大的头盔,任她的泪水沾湿了衣襟。 “你知道吗,那日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姐姐惨死,如果今日让再看到你那样,我会一直生活在噩梦里,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雉姐儿,答应我好吗,相信一回就这一回。” 也许是想到了那天的情形,雉奴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就像罩了一层雾,没有时间再缠绵了,楼下的杨磊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刘禹将她放开,最后帮她理了理略显得有些大的衣甲。 “禹哥儿,我应承你,帮你看着璟娘子,若是......三个月之内你没有音讯。”她红着眼睛咬住了下唇,毅然决然地说道:“我金雉奴对天发誓,就是追到地府也要将你拉回来。” 女孩转身往楼下跑去,一路上响起了铁片相互撞击的声音,刘禹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三个月之内他还不现身,眼前的这个同家里的那个都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太不尊重大自然了,古人的这个习俗真得改改,不然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殿下,不能再等了。”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紧闭的院门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领军千户渐渐地有些不耐,这里所有的主官里就属他责任最大,万一结果不理想,大汗会怪罪到太子头上?还是尚书头上?想来想去他只得上前请求。 真金何尝不知道拖延下去解决不了问题,吕师孟进去之后连个音信都没有,只怕已经被人砍下首级了吧,听到汉军千户的话,并看了廉希贤一眼,后者也是摇摇头,他高琚马上一挥手示意他们任意行事。 “都听好了,各自准备,听某号令......”还没将指令说完,紧闭的院门突然“吱”得一声被人打了,门外的汉军一下子紧张起来,手握兵刃盯着那个方向。 走出来的第一个人是杨磊,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就算身处北方也是鹤立鸡群,看到他就这么径直走出来,当先的汉军下意识地就握紧长枪做出防御的姿态,身前的也是步步后退,在门前为他让开了一条短短的空隙,领军的千户先是眼神凌厉地看着对方,然后慢慢放松下来,因为那人不但没有戴盔,而且双手空空地放在头上,倒是生得好相貌,可惜卵蛋都没有,竟然就这么降了。 不但他没有想通,后方的真金等人也无比诧异,难道吕师孟真有三寸不烂之舌?方才还剑拨弩张地想要拼命呢,真金抬头看着院中的二层,栏杆上刘禹一身白色的中衣,同样举着双手向他示意,怪道大汗看不起南人,可惜了之前的慷慨赴死,可惜了那个烈火一般明艳动人的女子......他突然很奇怪,自己居然会用上“可惜”这样的字眼。 “既是出降,何不卸甲!”汉军千户一声断喝,手里的刀放回了鞘中,在为首大汉的身后,一长串的宋人鱼贯而出,不过他们都是全副穿戴,仅仅双手放在头上,做出与前者同样的姿态。 不管对方如何,只要被拿下,穿不穿甲有什么打紧,千户喝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只当他们还心怀不忿,便命人上前拿着绳索准备缚人,能这么轻松地完成差事,他的心情自然是极好的,就连手下也是一样,防御的姿态已经解除,周围的汉军军士又像平常那样神情轻松地看着这些宋人,就像是巡街一般。 杨磊的神态也很轻松,要是走得近,还能发现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向那个戟指气使的汉军千户,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而两个拿着绳索上来的军士一前一后刚要准备动手,后面的那个就被眼前看到的事物惊到了,一柄长刀直直地挂在宋人的身后,从脑部一直垂到了甲琚的下摆处,他无法想像拿在这个大汉手中会是何等的威势。 很快他就知道了,跨步、蹲身、抽刀,双手握着刀柄的杨磊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这些动作,流光闪动,身边的两个军士连呼叫都没有发出就变成了两具半截的尸体。杨磊毫不停留地一个虎蹲,猛地冲向前方,长刀捅穿了挡在面前的一个军士身体,大力推着还未咽气的步卒向后退去,那人的身体几乎腾空而起,不由自主地撞向了自己的主将,刀刃及腹的那一刻,汉军千户的手才刚刚搭到把上,连战刀都没有来得及抽出。 “儿郎们,随某杀敌!”杨磊脸上溅满了鲜血,看上去狰狞无比,他一脚踩在两个串在一块的尸身上,将自己的长刀拔出,高声呼叫着朝斜刺里冲了过去。 “万胜!” 身后的不过才十一人,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红衣红甲红缨的大宋殿直们毫不犹豫地冲向百倍于已的敌人,硬生生地在黑白色的海洋中点缀出几朵鲜艳的花朵。 “放箭,挡住他们!” 失去指挥的汉军竟然被打得截截败退,廉希贤不得不临时充当了指挥的角色,随着他的号令,回过神来的步卒从四面围了上来,看他们突击的方向,朝着街道的另一头,无数军士猬集在前面,以阻挡宋人的冲击。 杨磊的人同汉军缠在了一块儿,对于弓手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随时在动的身影本就难以瞄准,一旦失的,中箭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弟兄,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心理素质极好的神箭手,普通人哪里有这种本事。 真金有些疑惑了,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可以凭勇武杀出去?这里除了汉军还有自己带来的蒙古骑兵,此刻他们还没有上前参战,不过手持骑弓戒备着,以便随时加以支援,而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个女子,她会何时出现,想要带着那个汉臣一块跑么? 驿馆院中,雉奴端坐马上,大枪横放在身前的马鞍,眼神却放在二层的刘禹身上,泪水早已经干涸,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不舍,她想要将这一刻记在心里,也许下一刻就是永别了! 刘禹知道她在看着自己,却没有办法回应,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场上的形势,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时机,自己的双手放下的一刻,就是楼下女孩发动的时候,那是十多条生命换来的,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从上面看下去,杨磊等人正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突击,那边从大里说是雉奴冲过来时的另一面,从小里则是斜向街对面,眼看着汉军纷纷堵在了前面,他哪里还不明白,杨磊是想尽量地将敌人吸引过来,为雉奴的突围减轻阻碍。 如此密集的人潮,又不是拍电影,主角一个气功波就能打穿一大堆人,杨磊的身上已经挂了几处彩,好在他的甲胄比之普通殿直又要胜上一筹,只要避开长枪的攒刺,一般刀具的劈砍是很难破甲而入地。 眼见着快要到达对面了,杨磊一刀横扫逼退了眼前的敌人,侧身转了半个圈子,朝着被大队骑兵簇拥在当中的那个身影望了一眼,避开当胸而至的一杆长枪,一个肘击打在执枪的步卒的脸上,脚步毫不停歇地穿过他身后的空隙,插入到惘然不觉的敌军大队中。 杨磊改变了打法,从之前的大开大阖气势迫人,一下子变成轻盈灵动,长刀如毒蛇吐信,入肉即出,他现在要节省每一分体力,以求能尽量地威胁到自己真正的目标。 “虞侯,老子杀够本了,先走一步,狗......鞑......子。”闷哼之后再无声息。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倒下的是谁,拳风带着悲痛砸在一个步卒地腹间,踏着他倒下的身体再度上前一步,顺手抽出插在另一人肋部的长刀,杨磊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距离,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靠近了汉军人潮的后方,一个骑着马儿大叫的元人军员出现在眼前。 是时候了!杨磊突得暴起,长刀猛得上挑,将捅串在上面的一个军士带得飞起来,伴着长长的惨嚎,砸向了前方的骑马之人,然后大步跨出,长刀横扫周围,籍着这股威势奋力前冲,丝毫不顾脑后响起的风声,“砰”得砍在他的背甲上,大力推得他一个踉跄,低头的时候,正好闪过了另一阵当头的刀光。 杨磊看也不看前方,再次下蹲冲起,一个侧身撞,顶在了挡路的军士身上,长刀砍下他的人头时,眼前已经豁然开朗,骑马的官员被他砸倒在地,一群步卒跑上前将他抢出,被骑兵环伺的那个蒙古人眼神中有了些许惊恐,两个骑兵不顾步卒在前,策马向他冲了上来! “莫管本官,护着太子要紧!”被突然飞至的身躯砸下马来,廉希贤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大声疾呼着,他已经看出了来者的意图,人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而是对着太子去的。 “嗯。”杨磊闷哼一声,一支羽箭插在了自己的胸甲上,对方显然也是急了,对着他的方向一阵乱射,大多数被他用刀拦开,可还是有着漏网之鱼,唯一的好处就是周围的汉军也被波及,惨叫声层出不穷,大大减轻了他的压力。 折矢、倒地、翻滚,杨磊高大的身躯突然之间消失了,他这么做除了避开对方的马蹄子,还有就是让那些羽箭一下子失去目标,这些蒙古人的骑射功夫太强了,人数并不多,射出的箭又急又准,他不得不行险一搏。 就在冲过来的骑兵错愕之间,突然胯下的马儿一声哀鸣,然后连人带马猛地沉了下去,冲在头里的那个蒙古骑兵猝不及防,还未站起身就刀光砍下了首级,另一人正勒着疆绳想要避开他,无头的尸身后面,一把长刀悄然掩至,撕开了他肋下的轻甲,又伴随着搅动抽了出来。杨磊猫着身子,籍着他的人马挡住了前方那些人的视线,他的心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自己离着目标只有一两个人的距离了。 “轮到雉奴了。”就在杨磊破阵而出的一刻,刘禹明白这个时机到了,收回眼神注视着院中的女孩,双手缓缓地落下,他知道这一刻自己的表情也是同样的......不舍。 雉奴看着他手势的变化,拿起了横放的大枪,眼神分离的一瞬间,嘴角轻扬、眸光流动、娥眉忽闪着,将十五岁女孩最美丽的一面呈现给了他,如花的笑魇一闪即逝,面朝大门的那一刻,她的脸色已经平静如水。 没有慢慢冲刺的距离,雉奴猛地一夹马腹,赤红色的大食马奋蹄向前,速度在刹那前就加了起来,踏着堵在门口的汉军步卒冲了过去,大枪在手中施展开来,遮蔽身体的同时直取敌人要害,从刘禹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一团红影中金光点点,所到之处无不披靡,雉奴已经冲上了长街! 一阵急速的破空之声瞬息即至,雉奴本能地一偏头,原本应该穿过脑门的雕翎狼牙破甲锥狠狠地砸在了厚实的头盔顶部,她眼冒金星地几乎坐不稳,手上的大枪不由得慢了下来,看得刘禹心中就是一紧。 “受死!”杨磊大喝一声,身子腾空而起,扑向了方才射箭的蒙古人,他看得出此人是个好手,如果不缠住他,雉奴很难冲过这一段,为此就算暴露也顾不得了。 蒙古骑兵听到他的暴喝,扔弓拨刀,就在马上接下了他的一击,连着庞大身躯的宋人力道之大,不但震得他手臂发麻,就连胯下的马儿也吃力不住,退向了后方。勒住疆绳之后,蒙古人跳下马来,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臂,从马背上拿起一柄黝黑的铁骨朵,拿在手上掂了两下,目光挑衅地看着对手。 有了喘息之机的雉奴狠狠地用牙齿咬住下唇,一直到渗出血来,痛感冲淡她头脑中的眩晕,策骑再冲,大枪上下翻飞着,踩着步卒的嚎叫劈开了人浪,红缨如雪、美人如玉,看在真金的眼中竟然是如此地惊艳,如痴如醉地几乎忘了身前几步远正在进行着的生死搏杀! “吼!”杨磊与那个蒙古人几乎同时大喝着扑向了对方,蒙古人的铁骨朵斜着砸下,他的长刀却是直直地刺出,杨磊心知战到这个地步,自己的体力已经快不支了,根本就没有同他力拼的打算,不远处的目标几乎伸手可及,再拖延一刻可能就会走了,他从动手的一刻就只有一个打算,拼着受上一击也要迅速解决了他。 于是,在对手略显错愕的眼神中,两人的身体猛地撞到了一块,杨磊的长刀刺穿了他的胸膛,而他的铁骨朵则重重地砸在对手的后背上。杨磊狞笑着推开他,嘴角的鲜血不住地溢出,脚下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仍是摇晃着从蒙古人的手中拿下那柄铁骨朵,奋起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地逼向那个目标。 “嘣!”一柄弯刀自上劈下,他举起铁骨朵随手一挡,震得他虎口流血却死死地抓住,步履蹒跚地挪动着,眼神中只有唯一的那个身影。 “铛!”刀锋转瞬又至,他不避不挡,任其砍在了肩头的交连处,肩甲上头的虎头吞锷被大力砍开,连同甲叶一块儿掉了下来,他毫不在意跨步上前,离着那个身影只有一马之隔了。 “唰!”这一次刀风至后而来,直冲没有遮护的颈项处,他连头都没有晃动,竟然伸出手臂硬撼钢刀,断臂飞起还不等巨痛袭来,杨磊低头再起身,一扬手将那柄铁骨朵掷了出去,如山一般的巨大身躯仰面倒下,双眼犹自圆睁着。 真金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几乎就要冲到自己跟前的宋人,就连当头而来的一个黑影被护卫的怯薛拔刀挡下都没有在意,他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之中,但也肯定那个人冲不过来,饶是如此,惨烈的战斗仍是让他心惊! “问一下他叫什么?”此刻真金的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护卫们虽然不解,却没有人质疑他的指令。 “兀那蛮子,吾主问你,姓甚名谁?”生疏的汉话中杂着蒙古口音,让杨磊的神志恢复了一些。 “听好了......你爷爷姓杨名磊,居官大宋殿前都虞侯,和王七世孙,老令公之后。” 真金听得疑惑,这个官职他是知道的,家世什么的就不清楚了,皱着眉头他又亲自上前多问了一句。 “哪个令公?” “两狼山......战胡儿......天摇地动......天摇地......动!”杨磊闭上眼,嘴里却没有停歇。 “好杀!唉!好战也! 拼性命和番奴对垒交锋,我杨家投宋主忠心耿耿.。 一个个为国家不避吉凶,金沙滩只杀得星稀月冷。 血成河尸堆山实实惨情,杨大郎替宋王宴前丧命。 杨二郎拔剑刎为国尽忠,杨三郎被马踏尸不完整。 四八郎两个儿下落不明,杨五郎削了发去把佛诵。 杨七郎在雁门前去搬兵,单丢下杨六郎十分骁勇。 提银枪跨战马疆场立功,我杨家八个儿子如狼似虎东挡西杀 南北征战,两军阵前,万马军中,不惜命!......” 力竭声嘶,渐渐归于沉寂,一曲秦腔从没有了陕音的杨磊口中吼出来,另有一种悲怆之色,真金勃然变色,没想到此人竟然是传说中的杨家之后。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刘禹早已经泪流满面,他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句话,都忘了是谁写的,又是在哪里看到的。 强抑着心头的伤痛,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他将手机的摄像头视角慢慢调近,以求录下这些好男儿最后的音容笑貌,他相信这样的片子远比任何华丽的字句都要令人震撼。 这声音雉奴已经听不到了,早在杨磊做冒死一搏之前,她就冲出了汉军步卒的包围,面前是一马平川的长街,正是她之前过来时的那一段,没有任何犹豫,雉奴打马前冲,快如闪电,将稀稀落落追来的羽箭抛到了身后。 数息之间,街口已经在望,只要踏过去就能得到刘禹手下的支援,越是这样,雉奴越是警觉,因为这里是大都城,鞑子的核心所在。 密集的箭雨袭来的时候,雉奴的大枪已经舞做了一团,然而不断地有箭支漏了过来,无奈之下她只能先顾马再顾人,这些箭矢是从正面射来的,从隐隐现出的身影来看,不过寥寥数人,可这箭雨密集得就像是几百上千人一齐发出,力道准确都让人心惊。 “嗯!”雉奴痛哼一声,她知道肩上这一箭已经破甲而入,忍着痛将露在外面的那截折断,低头看了一眼流出的血,仍是鲜红的颜色,还好没有中毒,才略略放下心来。 巷口处一共六人六骑,正是之前那个十人队中剩下的骑兵,急速地射出一轮羽箭之后,六个人一齐扔下骑弓拔出了趁手的兵器,弯刀、长矛、铁骨朵、甚至还有斧子,吼叫着冲了上去,以求拦下这个 拼了!雉奴一咬银牙,大力夹着马腹,战马仿佛明白了她的心意,发出低吼的喘息,蹄声如雷,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首先迎面而来的是一上一下两把弯刀,这样的速度下不需要用力,仅仅平举就能凭着速度将人斩成两段,蒙古人的面相越来越近,雉奴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残忍的狞笑。双骑交错,闭上眼睛的不是当敌的雉奴而是调转镜头对准她的刘禹,片刻之后没有任何的声响传过来。 原来在刻不容缓之间,雉奴收枪扭腰,按下马头,靠着良好的柔韧度,身体几乎弯成了一个蛇形,身上的甲胄被她大力挤得“喳喳”直响,差点就以为会散落开去,脸颊差不多贴着刀光滑过去,生死就在毫厘之间。 第二队两个蒙古骑兵分别举着锤和斧,一下劈一横扫,没有给她留出任何躲闪的空间。雉奴选择了当头劈下的那个鞑子,大枪比他的手臂要长,直指胸腹,逼得他回斧自保,而她自己则直挺挺地朝后一仰,将将避开了铁骨朵的扫击,那劲风刮得眼睛都在疼,可想而知有多猛烈。 刚刚坐起来,两把长矛就交错而至,这是最后的敌人,她不再惜力,大枪横扫出去,就在右边的鞑子收身想要躲开的时候,枪势一转,从横扫变成了直刺。梨花三分,在他身上凭空现出三个冒血的窟窿,那人不敢置信地用手去捂,直到错马过去都没有倒下来。 错身之时,另一支长矛插着她的肋下的甲叶滑过去,刚刚收回大枪的雉奴毫不停留地返身回击,没有枪头的一端重重地打在对方的背甲上,虽然没有透甲而入,却也将人打得口吐鲜血伏在了马身上。 “拦住他!” 雉奴已经尽力了,这一番冲击,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然而,等她到了巷子口,从前方和另一处冲过来的鞑子大队堵住了各处出口,只余了右手边的一条小巷子,她看到了一个人影在朝她招着手,毫不犹豫地拨马转了进去。 “雉姐儿,随我来。” 一个举着传音筒的乞丐拉住她的马头就往里头带,可是不用回头,雉奴也能听到后面追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没等她问出口,从巷子里钻出两个汉军打扮的汉子,为首的拿着一把劲弩,笑嘻嘻地看着她。 “虞侯已经殉国,现在轮到咱哥俩了,这条命是指挥救下的,总算有个机会能还与他,雉姐儿,快走吧,不要停,直接出城去。” 老狗子满不在乎地催促着,将二人让了过去,同一块来的那个弟兄上前堵住了巷子,直面潮水一般扑上来的鞑子。雉奴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的畏惧之色,吊儿郎当地模样就像在街上调戏良家女子,而不是走向死亡的边缘。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没有发出来,一句“狗蛋哥哥”欠了他整整十年,不同于杨磊,前者更像是金家的家仆,老狗子为她这样做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可是她凭什么心安理得?雉奴不敢回望身后的情形,她怕自己忍不住就不走了,身上背了这么多的嘱托,命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刘禹怔怔地看着雉奴消失在远处,传音筒里传来的是接应到位的消息,院子外面还有厮杀之声传来,他知道这些弟兄撑着一口气就是因为他没走,鞑子没有攻上来,只怕存的就是活捉他慢慢戏耍的念头,自己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将最后一个镜头记录下,刘禹收起了手机,毅然返回走入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甚至看到了廉希贤失措的表情。 “不好,他要自戮!” 仿佛是为了印证廉希贤的猜想,一股浓烟从房间中升起,紧接着就是肉眼可见的火光。真金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就连灭火救人的命令都忘了下达,而还在厮杀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住了手,转头望向了那一边。 “弟兄们,杀够本了,中书虞侯都已经走了,咱们还留着做什么?” 两个背靠背的殿直相视一笑,毫不犹豫地将有些卷刃的长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同时向后拉去,鲜血飞溅、眼神黯淡,两具尸身却互相依偎着没有倒下。 外面的人不知道的是,浓浓的火光中,刘禹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就连毛孔都似乎被塞住了,空气慢慢变得稀薄,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产生了眩晕感,他才在一片赤红中展开了传送门。 “尼玛!” 时空变幻的那一瞬间,刘禹的眼睛被刺眼的白光扎得什么都看不到,他耳中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胶皮与地面剧烈相接发出的涩耳摩擦,然后就是脑中传来的一下巨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城中的一处铺子里,脱不花望着冲天的黑烟,用蒙古语不住地说着什么,然而他心里很清楚,忽必烈不可能会放过这些宋人,现在自己只能为这些朋友尽一些绵薄之力。 这就是刘禹给他送上的一份大礼,双方不但和谈不成,就连使臣也被屠杀殆尽,这意味着什么?战争,继续下去的战争,大宋为海都分担了至少大部分的兵力,脱不花怎能不感激刘禹所做的一切。 “安息吧,我的朋友,愿长生天保佑你的灵魂得生天国。” 祈祷完毕,他从房中的一排笼子里抓出一只灰色的鸟儿,将刚刚写就的一张小纸卷成一团装入一个小圆筒中,然后系在了鸟儿的脚踝上,用嘴亲了一口鸟儿的羽毛,走出房去一把将它扔到了空中。 “啊!” 临安城兴庆坊刘府后院内,午睡中的璟娘一下子坐起了身,唬得一旁侍候的听潮赶紧上前帮她轻抚后背,入手处全是汗水,整个人宛如从水里跳出来一般。 “大娘子又惊到了?” “我不知道,心里好闷,还隐隐有些痛,你说是不是......” 璟娘抓着听潮的手,眼神中全是慌乱,还有一丝渴望,听潮暗叹了一口气,收回手反握住她,坐下来轻声安慰着。 “老人都说,梦是反的,娘子为夫忧心本是平常,可如果太甚,伤了身体就不值当了,郎君不是说过了,他不想看到你憔悴的样子,你这些日子越发不安了,到时候等他回来,如何是好?” 许是听了这些话心定了些,璟娘慢慢地平复下来,就着听潮的手靠在枕上,后者轻轻为她打着扇子,这才缓缓地闭上眼睡去。 正文 第一章 出事 九月的最后一天,接下来就是难得的十一小长假,稍微有点闲钱的都想着旅游什么的,欧洲滑雪、地中海漫步、亚平宁半岛看看时装展、泥轰美帝那儿抢抢马桶盖子等等,对于收入远超全国平均水平的帝都人民来说还真算不得多大的事,你要说什么港澳台、新马泰都不好意思发朋友圈,就更别提国内那些挤都挤不动的所谓热点景区了。 同在帝都大学任教的高铭成夫妇就属于这一类既有钱又有闲的人群,难得的是还没有家庭拖累,可是下班后早早回到家中的两口子,发现双方不约而同地有了其他的安排,倒是省去了一番解释的口舌。 “你先说吧,要去哪儿?”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高铭成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还不是晋陵那摊子事儿,说是又有了什么新发现,让我、教研室的老徐、隔壁校的张教授还有故博的文师傅,先到余杭市报道,这回带队的是浙大的吴主任。好不容易有个小长假,一下子全泡汤了,你知道我不习惯南方的水土,上一回去就吃不好睡不好,活还赶得紧,还说什么尽量利用假期不耽误工作,真是不把我们老师当人看。” 高铭成静静地听着妻子在那里发牢骚,知道其实她骨子里有一种挚爱,对那些埋在土里几百上千年的破瓷烂瓦都比名牌衣服包包更上心,每当谈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睛里就会放着光,这才是高铭成倾心于她这么多年以来的真正原因,思想单纯毫不做作,对工作热忱富有激情,有着北方女子的大气又不失温柔。 “就是上回你们签了保密协议那事儿?怎么还没完啊。”做为一个好的听众,不但要擅于聆听,还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加以启发,以便让倾诉者无所顾忌地尽情发挥。 “可不是嘛,又不是什么大件,总共就一棺二室,看规制连普通的大富之家都算不上,要不是有着近千年的历史,哪轮得到这么大阵仗。”接着丈夫递来的茶杯,润了润嗓子,她才接着说道:“奇怪的是,那么显眼的位置,居然能保持完整,连一个盗洞都没有,里面的陪葬品不但完好无损,还......”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高铭成望着妻子露出的惊异表情笑了笑,她再要说下去就要违反保密协议了,从前面的话已经可以推断出不少细节,以他的历史功底当然远远不只这些,可是却没有那大的好奇心。晋陵的一个宋墓而已,充其量在两宋交替之间,能有多大的学术价值?但既然国家有这样的安排,事情肯定小不了,具体是什么总会有公布的那一天,没必要现在就去刺探什么,他只是觉得妻子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有趣,逗逗她而已。 “嘘,差点就说漏嘴了,你也是的,不知道提醒我一下。”妻子怪嗔地推了他一下,换来的是高铭成越来越大的笑意,到了最后连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两口子平时都很忙,虽然算不上聚少离多,像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候也是不多见的,他一把将妻子搂过来,像学生时代一样靠在自己的肩上,突然间这样子亲昵,都有些不习惯了,她下意识地偷偷看看四周,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家里。 高铭成靠在沙发上,搂着妻子的那只手在她的头发里摩唆着,感觉不再像记忆中的柔顺和丝滑,一转眼二人的年纪都大了,眼角、眉间、抬头各种暴露年龄的皱纹都悄悄爬了上来,最美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明天几点的飞机?” “想得美,哪有飞机坐,这一次全都坐动车去,票是老徐订的,大概是上午什么时候吧,到时候他会来接。” “那说明不怎么急嘛。” “可不是吗,谁知道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非得占用我们的假期......” 屋子里流淌着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就黑了下来,两人都没有想要起身的样子,妻子感到丈夫的手已经移到了背后,慢慢地向下滑去。 “还没有吃饭呢。” “那正好,完事了去外面吃去,今天就别做了。” 高铭成一把将妻子的脸扳正,寻着她的嘴唇就吻了下来,不料还刚刚接触上,就发现感觉不对,没有想像中的柔软,反而有些粗糙。 “我......今天是排卵期。” 看着眼前这张有些泛红的脸颊,高铭成没有理睬她的话,一把抓住她的手,摁在了长沙发上,俯身压了上去,屋子里只亮了几盏不大的射灯,将两个交缠在一块的黑影投在了墙壁上,还有渐渐变大的喘息呻吟声。 晋陵市,距离市区不到二十公里的民航奔牛机场,原本是军区辖下的一座军用机场,负担着东南以及沿海二线支援和打击任务。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国际形势的缓解,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趋势下,经中央军委和国务院的批准,逐渐建设成一座军民合用的航空港,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架大型客机正在主跑道上滑行,昂首直冲天际,机身上的夜航灯一闪一闪地,渐渐地消失在黑暗中。几乎就在同时,一架旋翼直升机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机身涂成了草绿色,垂尾上漆着鲜红的“八一”字样。 “洞俩洞俩准许降落,重复准许降落。” 听到指挥中心的命令,戴着头盔穿着飞行服的驾驶员摁下操纵杆,庞大的机身像一只轻盈的小鸟,缓缓地降了下去,稳稳地停在了划着一个大圆圈标志的停机坪上。 巨大的旋翼还在飞快地转到着,机身中部的舱门就已经打开了,一行服色各异的男男女女低着头走下舷梯。走在最后面的自然就是驾驶员,来到早已经等在机场上的几个军人面前,一解下头盔,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再加后脑上一头干练的短发,竟然是个假小子。 “钟茗,各位首长好。”她啪地立正敬礼,朝着几个军人致意。 “你就是小钟吧,早就听老首长说起了,欢迎欢迎。” 为首的一个中年军人抬手回了个礼,然后一把握住对方热情地摇晃了两下,虽然他的军衔大过这个年轻的女孩,可架不住人家来头大,跟你客气而已,当真就不必了。 “是不是先去休息一下,还是军区招待所,顺便吃个便饭。” “多谢你们的安排,我无所谓,让几位专家满意就成。”钟茗笑着回应了一下,没等说完,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 响起声音的不是她口袋里的手机,那玩艺被她上机之前就关掉了,而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长条形,将头上的天线拉出来,钟茗走到一边摁下了接听键。 “钟姐,好不容易找到你,出事了。”没等她表露身份,话筒里就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钟茗一听神色就凝重起来。 “我刚下飞机,倒底出了什么事?”她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他又回来了,就在大白天,事情恐怕掩不住,你又不在,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果然是这样子,钟茗的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在什么地方出现的?人现在在哪里。”心里一急,语气也跟着快了许多。 “东长安街和广场西路的接口位置,那会儿正是下班的点儿,车流量最大的时候,就这么突然出现了,被一辆私家车撞了一下,人当时就昏过去了,交警什么的都赶过去处理,已经在分局备了案......” “少说废话,人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在哪家医院?”钟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陡然变大,甚至引起了来接人的几位军人注意,她赶紧捂住了听筒,朝那边歉意地笑了一下。 “帝都xx医院,咱们的人守在那里,问过主治大夫了,没有生命危险,就是腿上骨折了,还有中度脑震荡。” 听到这个消息,钟茗无言地舒了一口气,没有出事就好,不对已经出事了,只是人没有死,可是事情闹大了,要怎么办?她在脑中急速地转动着,除了烦恼还有些恨意在里头,tm地你就不能挑个好点儿?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尽给党和国家惹麻烦。 “钟姐,现在怎么办?” “你听着,二件事,和上次一样派人拿回附近路口所有的监控录像,不管他们说什么都要坚决做到,必要的时候可以行使特权。”钟茗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第二,要尽力消除影响,不管是媒体还是网上。” “这个恐怕不容易,当时人太多了,根本没办法控制现场,很多人当场就拿手机录下了,有些已经发到了网上,电视台的人都到了医院门口,打算要采访当事人。” “不行,坚决不行,不容易也要去做,你亲自赶到电视台,要他们的主管出面,把记者调回来。至于网上......”钟茗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扩散面太大了,还真是件麻烦事。 “顾不上那些了,打电话给网监部门的人,要他们先加以疏导,实在不行,就让那个谁谁登上头条,他不是一直都想吗,也该成全人家一回了。” 钟茗的解决办法很简单,网民们是最容易被新鲜事务吸引的一群人,只要拿出吸引他们眼球的东西,那些不重要的就能立刻被淹没掉,相对于这种没影儿的事,哪有娱乐明星的八卦消息刺激呢? 到于她自己,还不能马上回去,这里的任务也是绝密的,至少要同人家交待一声,走向那群军人的时候,钟茗还不忘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开机之后找出一个电话号码,手指一划就拨了过去。 “苏微吗?我钟茗,你在哪?是这样的......” 正文 第二章 监护 “咣!” 一个不锈钢制的提篮饭筒砸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苏微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下的东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老板出了车祸,现在生死不知,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人在这间医院里,离着她只有一个大门的距离。 “请问一下,今天下午出车祸送来的人现在在哪间病房?”摁下钟茗的电话,她几乎用跑地冲进了医院的大厅,几下就来到了楼上的护士站。 “你说上了新闻的这个怪人?”护士站的一个小护士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图片,拿起来递到苏微眼着。 “就是他,在咱们院吧,快告诉我在哪间病房?”苏微没有计较她话,只想赶紧确认一下人倒底怎么样了。 “等我查一下。”小护士收回手机,转头去电脑上敲了几下,摇了摇头说道:“手术过后还没有醒来,在重症监护室里,你从这里过去,上楼右拐一直往前走就看到了。” 看她一脸焦急的样子,小护士好心地为她指了指路,苏微道了声谢就匆匆走进去,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欢呼声,“哇涩,峰哥上头条了,这回没有人跟他抢啊,太不容易了,我得赶紧去他的微博点个赞!”。 其实手机上的图片根本看不清当中的那张脸,但是从身上的穿着来看,应该就是自己的boss,更别提那标志性的胡茬、飘逸的长发了。等到苏微来到那个楼道口,看到守在走廊里的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心里的不安就更加强烈了,扑通扑通地就像要跳出来。 “......警察同志,真的不关我的事啊,路口换灯的时候,我才刚刚换档打算提速,还没有加起来,那人就突然出现了。不信......不信你可以去查监控,我真的没有看到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这不冤得慌嘛我,刚买的新车还没来得及上保险呢,唉。” “你说得话我都记下了,现在张开嘴,用力吹。”一个穿着交警制服的男子拿出一个酒精测试仪让那个倒霉的车主去试,等到结果出来之后,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酒精含量没有超标,按现场勘查的刹车痕迹来看,车速也并不算快,否则人早就死了,如果车主没有违章,那事情就不好处理了,最怕的是病人家属闹事,毕竟人家受了重伤是事实。 “家属呢,家属联系上了没有?”无奈之下他只能朝着走廊上喊了几句,苏微一听就加快了脚步,走到交警的跟前。 “我......我就是。”她倒底还没有把家属两个字说出来,交警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着焦急,应该不会错。 “你是事主的什么人?”本来只是公事公办地问上一句,苏微却哑口无言地愣在了那里,这一下子交警就有些不明白了,有那么难以启齿吗?难不成关系不好。 “她是我们总裁的夫人。” 胖子的声音适时地在身后响起,苏微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先见到人再说,至于用什么样的身份,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你是......” “我是事主的员工,在公司中担任经理,这是我的名片,出事的人是我们公司的总裁,刚刚从外地回来。”胖子娴熟地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警察一看上面的头衔就知道麻烦了,看似邋遢的被撞者居然会是一间公司的所有人,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肇事者。 “你们好,有些事情我们已经了解了,事情可能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交警字斟句酌地向他们二人解释,结果一下子就被胖子给打断了。 “怎么处理一会再说,我们夫人要马上见到他的丈夫,请你赶快安排一下。” 苏微忐忑不安地随着来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看着挂在墙上的黑白色片子,她的心就有些慌乱,胖子没有跟着她,留在外头处理事故的事。 “你是家属?是就好,患者的情况还算稳定,但是有一些问题要向你们交待清楚,这是腿部的片子,你看,胫骨骨折,对位还算良好,目前拿夹板暂时固定住了。如果你们想要做内固定,或是别的措施,就要先做些准备了。” “都听大夫的,你说吧,需要我们做哪些?”苏微不明所以,看这样子好像还有下文。 “那好,主要是治疗的费用,如果你们没有问题......”医生见她不明白,只好直接点明。 “没有问题,你放心,该交多少,我马上就去办理,只要他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苏微这才反应过来,人家是怕治了没人出钱,要不是肇事的司机还在外头,只怕简单的处理都不会做吧。 “你能理解就好,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救治。”医生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拿起另一张片子,上面的图形一看就是脑部。 “受到撞击之后,患者有个脑部着地的过程,导致了这个位置有些淤血,可以做一个微创手术将它们吸出来,不过这得征求你们家属的同意和签字。” “那是不是说做了这个手术,人就会醒过来?”苏微本能地忽略了那些术语,直接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应该没有问题,他的脑部扫描结果一切正常。” 医生没有打什么保票,脑子里的东西最是复杂,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表面上看的确问题不大,他就出语谨慎地多提了一句,反正也只当是安慰而已。 不过对于苏微要求看一眼,他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换上医院特制的衣服帽子和鞋,经过一番消毒之后,苏微终于见到了刘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想到医生刚才说的那些,就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涌上心头。 “唔......”领她进来的医生贴心地带上门出去,将病室留给了她一个人,苏微捂着嘴,任泪水横流,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人也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胖子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透明的窗前看着里面,他刚刚处理完了外面的事,事情还要进一步调查,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并不关心,里面躺着他的好兄弟,他的生死才是唯一值得重视的事。 “你是那谁吧,介绍一下我叫钟茗,是苏微的朋友,和你们刘总也有一面之缘。”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胖子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讪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能来,有心了。”这个女孩他从没听刘禹提起过,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只能泛泛地谢了一下。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钟茗的语气含着某种自信在里头,让胖子感到有些奇怪,不过想来想去也只当是在安慰自己。 发泄了一会儿,苏微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窗外的二人,自己的样子被人家全看在了眼中,突然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床上的刘禹,仍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想着在这里面也做不了什么,就打算退出来,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床上的人喊了一句什么。 “小心!......雉奴......你一定要活下去......”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然后就重新陷入了沉寂,苏微怔住了,这会是一个人名吗? 出来之后,二人谁都没有取笑她,钟茗安慰地搂着她的肩膀,胖子问了几句病情,听到不太严重,便打算告辞了,反正日子还长不在乎这一时。 “刚才他叫的是谁?”临走之前胖子突然问了一句。 “没听清,好像是个人名。”苏微摇摇头。 “但愿这回强一点,别再惦记乌克兰了,我先撤了,明天再来看他。”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胖子摆摆手就自顾自地走了,苏微不明白他的意思,钟茗却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都城的顺承门口,城门早已经关闭了,从昨日就加强了盘查,说是城内闹事的贼人有可能会乔装出城,几张画得十分逼真的人像贴在城墙上,至于和真人有多大的区别就不得而知了。 忙了一天,守门的千户早就回了自己的家,留在城楼上的是他的亲信吴百户,此刻他站在高大的城墙上望着一个方向出神,就连背后响起了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 “百户,人来了。” “带上来吧。” 吴百户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来的人是谁他心里很清楚,为了什么事也多少能猜到,可是这么大的事,打心眼里是不想管的,因为在望着的那个方向上,似乎还有余烬在飘向上空,这一次大汗只怕真的要发怒了。 遣了那么多人,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重重包围之下,据说还有人逃掉了,负责的那个千户所全都被贬去了军里,只怕最后的下场就是某个宋人城池下的炮灰,和守在这座大都当中是天壤之别,他不想同那些人一样。 “老吴,一点小意思,你收着吧。” 看着丁应文递来的一撂宝钞,吴百户突然感觉是那么地刺眼,他不仅不敢收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 “丁东家,你交待的事,原本没有二话,可今儿不行,一旦漏了风声,某这吃饭的家伙就要保不住了。” “老吴你好不晓事。”丁应文毫不客气地反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哪还有半点求人办事的样子,吴百户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忽然显得那样地陌生,丁家最近又走好运了? “某直说吧,如果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多做上一回有什么打紧,这大都城**个城门,哪一个不是如此,某手里的这些钱扔出去,你当会没有人接么?”丁应文说完顿了一下,留了一点思考的时间与他。 “若是不幸,让你猜中了,你不趁早打发出去,难道还留在这城中擎等着人来抓?到时候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将你供出来,你以为元人会放过你么?” “你......”这么明显的威胁语气,吴百户又怎么听不出来,让他不敢置信的是,丁应文竟然隐隐认下了城中之事与他有关连,不要命了么,丁家可是全都在城中,一出事就是数百口子的性命攸关,他震惊之余,竟然还有些许佩服在里头。 “你想做什么,就赶紧做吧,某不知道,也不要这些,此事过后,你我再无来往,就当是帮了忙了。” “就依你,这些银钱,你不要,手底下的弟兄也不能白亏了去,收着吧,没有下次了。” 丁应文在心里冷笑,做都做了还想要撇清?一边顺着他的口气胡乱应下,一边将那撂宝钞塞进了他的手中,吴百户推不掉只能无奈地收下。丁应文朝着城楼下招招手,一顶肩舆从黑暗中被抬了上来,看着坐在上面的那个人的模样,吴百户惊讶地差点没叫出来。 “行不行,依某的话,再将养两日,好透了些走也不迟。”丁应文亲手将人扶下来,在她耳边劝说道。 “不必了,我这就出城,已经晚了,再迟就来不及了。” 雉奴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脸色苍白如纸,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神情一如既往地倔强,丁应文劝不动她,只得将她扶到城头上的一个大吊篮中,缓缓地将人送了下去。 “她不就是......”看着人下了城,头也不回地走入黑暗中,吴百户忍不住开口说道。 “想活命就要记得,你今天谁也没有见过。”丁应文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他相信刘禹没那么容易死掉,可这心中倒底有些不安份,但愿这个小娘子一路平安吧。 正文 第三章 任务 梧桐叶落秋将暮。 对于隐藏在树荫之后的那栋苏式大楼来说,发生在广场附近的不过是一桩普通的车祸,最严重的后果也只是堵塞了个把小时的交通,就连刑事案都算不上,哪轮得到他们这些安全卫士来操心。 一身警官制服的老冯被叫到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心里仍然在想着一些若有若无的线索,试图从中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因此当听到局长的话,他的反应比平常要慢上半拍,隔了一会儿才开口。 “局座,我这忙得脚不沾地儿地,你就为这个叫我过来?什么大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他开始还以为局长是问一些案子的进展情况,没想到是毫不相干的事,话语中就有了一些挪愉味道。 “来,自己拿。”都是这栋楼里的老人了,虽然是办公时间,这种程度的玩笑还不至于让他生气,撕开一包烟自己拿了一根点上,指指说道。 “还是局座大人的烟好,以后有事没事啊,就招呼一声,下棋要有伴抽烟要有友不是。”老冯嘻笑着在他对面坐下,不客气地拿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闻了一口,做出一个陶醉的表情来。 “你呀,好烟都堵不上你的嘴。” 局长知道他的脾性,并不是仗着老资格在他面前耍油条,而是想要借这种插科打诨推掉自己刚才的话,可那是能推掉的活吗?要是能他自己就做了,还能等到现在。 “你们处还有几件案子在办?” 吸到一半的时候,局长开口问了一句,老冯愣了一下,表情显得有些无奈,该来的躲不掉啊。 “不管几件案子都要人去跟,处里就那些个人,一半还是进来不满一年的新手,要不你看我哪一块合适,剁了拿去使......” “行了别瞎叫唤了,三五天的事儿,你们那不是新人多嘛,就派上两个,锻炼嘛,这也是个机会。”局长一扬手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老冯还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只能这样了,命令就是命令,玩笑可以开一旦涉及到了工作,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得服从。 拿起帽子挟在腰下,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局长的桌面,一个密封袋子反扣着摆在上头,多半就是事情的由来,看到他的眼神,局长笑着摇摇头,嗅觉还是挺敏锐地,这鼻子比警犬还灵。 “想看?”局长渗着他。 “局座英明,杀人还要给个罪名呢,让人干活总不能不明不白地的,您说是吧。”老冯少有地腆着脸,把局长逗乐了。 “行啊。”他一伸手拿起那个文件袋,递过去的时候特意把面翻了过来,没等老冯张开手去接,又收了回去,接着说道:“等你坐上了我这个位子,就有资格看了一眼了。” 惊鸿一瞥,把老冯吓了个够呛,只一个眼神,他就看清了上面的字样,保密级别之高,已经超出了他的权限,就连眼前的局长大人怕是都只有个知情权。难怪自己怎么撒泼打滚都推不掉,局长刚才的做法,不是为了闪他而是要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你都看到了?那我就给你透个虚底,这事儿是军委牵的头,一号首长在里面做了批示,你的人去了也只能以警察的公开身份负责外围,告诉他们,不该打听的就给我闭上嘴,捅出篓子谁都没法交待。” “请x局放心,坚决完成任务!”老冯一改之前的惫懒作风,将警~帽端端正正地戴好,双脚并拢敬了一个礼,局长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出去了,自己却又拿出一根烟点上,看着那个袋子沉默不语。 几乎在推开自己办公室门的那一刻,老冯就已经确定的任务的人选,表面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大案子,但保密级别这么高,其中的事情就很难说了,要出动他们,肯定就有防范味道在里头,防范是谁?那还用说嘛。 平时他很少穿制服,今天之所以这么穿,是因为这一天是共和国的生日,所有人都要穿戴整齐去部里的礼堂聆听圣训。做为部里优秀干警的代表,他还要上台接受表彰,为他颁发奖章的正是一号首长,那一刻,已经步入天命之年的他依然激动不已,现在听到上面有首长的亲笔批示,之前推托的心思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何才能圆满完成的思量。 “王冰、楚青,你们放下手头的工作,赶紧移交给别的同志,马上准备出差一趟。” 被他叫来的两个年青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兴奋的神情,去外地出任务,往往就意味着案情重大,当然也会伴随着更多的危险,可是这不正是自己投考进来的目地么,老冯看着他们的神色变化,突然有些期待他们听完具体任务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等下你们会搭军方的直升机赶过去,到了地之后,一切要听从当地首长的安排,具体工作是这样的......” 随着老冯的解释,两个年青人渐渐有些明白了,不是什么重大敌情,而是为某个不知名的考古活动做外围的警戒,心头的失望油然而起,这明显就是公安~部门的活嘛?为什么非得他们去啊。 想想也知道,一个古墓而已,最大不过是国宝级文物,也许会引起国际上某个文物贩子的觊觎,但怎么算也同国家安全扯不上吧,哪个国家的情报部门会盯上这玩艺,缺经费缺得智商掉了么? “情况就是这样,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多做事少说话,兢兢业业地完成好交待的每一项工作,别给咱们二处丢脸,更别让我这个处长丢脸丢到上边去。” 他只能看到封皮上的保密级别,而眼前的这些新兵蛋~子就连封皮都看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得不把话说得重一些,免得这两个年青人还以为是去旅游。 “冯处,这......”王冰犹豫着开了口,他正在跟着的那个案子有了些眉头,正打算深挖细耕,没准就能牵出一条大鱼,听到突然要扔下去做干这种活,心头就老大的不情愿,就连一向听话的搭裆楚青,也是同样的表情。 “怎么,没有信心完成?那行,你们出去,我找别人。”老冯看不得他嫌弃的样子,有心敲打一下,年青人还欠沉稳啊。 “不,冯处,我们......”王冰一听就知道没有回旋余地了,知道这位叔叔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哪里还敢再犹豫,看了自己的搭裆一眼,两个人并肩立正站好,一起敬了个礼。 “我们一定完成任务,决不给你丢脸。” 自己养大的孩子,老冯当然知道他们会怎么选择,闻言也不过点点头,脸上依旧是严肃的表情,他从自己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纸,递了过去。 “这是你们的介绍信,到了机场会有人接应你们,把这个交给对方,他们会知道怎么做,行了时间不多,赶紧地交待完工作马上赶过去,别让人家等你们。”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的穿着,老冯又补充了一句:“就这一身,不要换便装了。” 介绍信这东西是九十年代之前最普遍的做法,进入新世纪之后已经渐渐不再通行了,然而国内某些部门还一直保持着这种看似原始的方式,特别是他们即将赶往的那个机场。 “对不起,我要打个电话确认。” 身穿警~服开着警车的王冰二人在机场的路口就被卫兵给拦下了,手持新式冲锋枪的卫兵看完介绍信又仔细地核对了他们衣服上的警~号,仍然没有马上放行,而是请他们稍等一下,自己钻进岗亭里开始拨打电话,而另一个卫兵则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手上的枪被紧握着,王冰可以肯定上面的保险是开着的,只要有任何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甚至都不会预先警示。 “......是的,两个人,都是警~服,警~号是xxxxxx和xxxxxx,警车牌号是京·c0052警。”片刻之后,他似乎是听到了回话,冲着门口一扬手喊道:“放行。” 类似的关卡一共有三道,每一道都重复了刚才的做法,一点没有因为事情繁琐而有所省略,这样的严谨让二个年青人都是精神一振,也许事情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样。 这里是位于帝都西郊的一处机场,没有首都国际机场那样雄伟的航站楼,更没有拥挤的人流,警车在一条便道上行驶着,不算快也不算慢,道路的终点停着一架草绿涂装的巨大直升机,几个军人在飞机前谈着什么。 “我们奉命前来报道,请问首长......”王冰在离着还有十多米的地方停下了车,和楚青二人推开车门下来,各自拿上简单的行李,走到这几个军人的面前,王冰看了看他们的军衔,对着其中最大的一个敬礼报道。 “钟头儿,你要的人来了。”没想到他看了一眼介绍信,直接就递给了最边上身穿飞行服的人,王冰不由得一愣,难道这个驾驶员才是他们的头? “人齐了,走吧。”钟茗没有看信,摘下脸上的墨镜朝他们伸出了手,简单一握就分开扬起头说道,一句客气话都没有。 被喊作钟头儿的驾驶员一开口就让二人吃了一惊,这个为首的女军人不但年轻,而且是他们认识的,楚青趁人不备调皮地朝王冰眨了眨眼,还吐了吐舌头,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了。 正文 第四章 苏醒 “这是哪儿?” 刘禹茫然地睁开眼,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床头灯,暖黄色的光照出一个圆圆的圈子,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四周安静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脑子里记忆还停留在过来的那一瞬间,刺眼的光芒就像天堂的门被打开,还好不是地狱。 此刻,他感到口渴,浑身没有力气,除头还能动一下,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一只腿被支架吊了起来,麻木地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再度闭上眼睛,才听出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还有一个微弱呼吸声。 朝着侧下方一偏头,一头秀发就出现眼前,刘禹无声地笑了,不管身处何地,只要还有人陪着,就不会感到寂寞。想了想,他决定摁下头顶上的召唤铃,让护士来帮自己,抽手的时候发现,左手被人紧紧地握着,试着用力都丝毫动弹不得。 努力将头抬高一点点,苏微的侧脸隐隐现了出来,被她的长发遮去了大半,只露出了秀气的鼻梁和紧闭的眼眸,眼脸部分有着明显的肿胀,那些擦不掉的痕迹一看就是哭出来的,自己曾经很危险吗?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这一下就更加不愿意吵醒她了,刘禹仰面躺着,在脑海中一幅一幅地回放着不知道多久之前的那些画面,此刻静下心来想一想,依然有着难以言喻的震撼。 在大多数时候,那些牺牲者都是被高贵的穿越者们称呼为土著的,只配得到有限的怜悯,他们必须为穿越者的每一个眼神狂热不已,必须为穿越者的每一个廉价垃圾顶礼膜拜,然后心甘情愿地去死,甚至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刘禹自已很清楚,在同样的情况下,他连一分钟都撑不到,更别提去威胁某个大人物的生命。那些人之所以会奋不顾身,是认为自己会和他们一样殉国,实际上呢,自己不是不怕死,而是知道不会死,作弊者嘲笑他人不知变通,是许多国人乐意做的事,就如同那些山寨和盗版,他刘禹又何尝会是例外。 如果没有那个保命的家伙,他不过是个房都买不起的穷屌丝,就算是有了,还是上不得厅堂,打不过流氓,想到带给自己一切的那个神器,刘禹下意识地就想翻找,身上手上一动,趴在床边的女孩就醒转了。 “你醒了?你总算是醒了,唔......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唔......你怎么能这样,不带你这样的,唔......要是你出了事,让我怎么同你家里人交待......”苏微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语无伦次地抱怨着,刘禹的手被她抓着,好像生怕一放开就再也看不到了。 刘禹面带歉意地看着她,泪水一串串地往外冒,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形容地真是贴切,不需他去费力寻找了,那串手链就拿在她的手上,奇怪的是被她捏了这么久,屋子里没有任何导常,别说光圈了,就连光线都没有一点儿变化。 “是不是饿了?这些天就靠吊水了,一定饿得不行吧,你等等,我去帮你弄点吃的。”说了一会儿,她自己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然后丢了这么一句话就匆匆地跑了出去,刘禹张了张嘴没有叫出来,他的确是有些饿了。 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也不知道她会到哪里去弄吃的,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首先进来的是一个男医手和几个护士,上来就检查眼睛、口舌、问哪里不舒服,还疼不疼之类的,刘禹任他们摆布着,除了脑袋还有些晕,脚不太方便,别的就没什么感觉了,他连自己是怎么出的事都不清楚。 “情况还好,手术很成功,只要伤口好好恢复,很快就会康复地。”查了一下各种指标,男医生将一个笔形小手电放到口袋里,然后作出了总结性地发言,没等刘禹说声谢谢,苏微就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饭盒。 “大夫,他怎么样?”看那表情比他还要焦急。 “放心吧,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医生笑着回答了一句,然后转头朝向刘禹说道:“你不用感谢我,这都是一个医生应该做的,倒是你的妻子,不眠不休地守了你这么久,有福气啊。” 男医生带着护士走后,房间里出现了一阵尴尬,刘禹是感谢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轻飘飘地太没诚意了,苏微则是被那个医生话里的“妻子”给弄得不好意思,端着饭盒低着头站在那里。 “什么味儿这么香?”天大的事情也比不过腹中的饥饿,刘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半真半假地开口说道。 “太晚了我怕出去买买不到,就去楼下的弟弟那里拿了点鸡汤,还有些稀饭,都是我妈亲手做的。找护士借电炉子热了一下,你将就吃一点,等明天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弄。” 苏微面色微红地将饭盒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打开盖子就有一股浓郁的香味窜出来,一下子刺激得刘禹肚子里咕咕直叫,两人都笑了,这个插曲冲淡了之前的那点尴尬,刘禹接过饭盒大口地吃着,苏微就在一旁看着他。 “你刚才为什么哭了?我当时看起来很糟糕吗。”东西不多,三下两口扒拉完,刘禹连汤都没有剩下,等到她收拾饭盒的时候,才想到要问什么。 “我也不知道,钟茗告诉我的时候,我刚好到医院来送饭,一看到你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又是昏迷不醒的样子,真怕出个好歹,急得什么似的,一时忍不住就那样了。” “真是难为你了。”刘禹呆了一会儿,自己如果平白无故遇上这种事,多半也会不知所措吧。 “这间病房是钟茗帮忙弄来的,听说光有钱还不行,级别不够都不行。我是你的员工倒没什么,等你出院了真得好好感谢人家,还特地到医院来看你,怎么总感觉她对你的事很上心,你们以前认识的吗?” 刘禹摇摇头,他哪里会认识,只不过见了一面而已,听口音是本地人,说不定胖子或是陈述的朋友呢?一想到上回进医院就是胖子来照顾的自己,这一回又连累了别人,穿越有风险,开门要谨慎啊。 好在这回的伤不算重,恢复得好一个月左右就能下地了,差不多正好就是从大都回宋境的时间,就当是疗养了,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自己这么久不出现,那些关心他的人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伯父伯母那里我已经通知了,他们坐明天的飞机,应该是上午到,胖子会去接机。”苏微说到这里,歉意地看了刘禹一眼,“对不起,事情太大了,我一个人负不起责,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惊动了他们,不会怪我吧。” “哪能呢,还是你细心,等他们到了帝都,还要麻烦你陪着到处逛逛,我其实没什么大事了,就是一时无法下地,谢谢你啊苏微。”刘禹怎么可能怪她,这种事换了谁都会通知家里人,人家帮你签字也是担了风险的,否则万一出了事就是吃力不讨好。 “我知道,你安心养病吧。” 因为才刚刚吃完饭,不会马上睡去,苏微帮他将床摇起来,从躺着变成了靠着,吃了点东西,刘禹感觉自己清醒了许多,苏微拣了一些琐事同他聊着,都是些轻松不怎么费脑子的,看着窗外夜幕下的帝都,想着时空背面的那些遭遇,就像是做梦一般,十分地不真实。 地球的另一端,隔着一个大西洋,在同一时间,高铭成所乘坐的飞机降落在了肯尼迪国际机场,这里是整个东部地区最大的航空港,随着人流走出来的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出口的方向,就听到了一个带着口音的招呼声。 “高教授!”他下意识地张望,只看到了一个举着牌子的白人男子在朝这边挥着手,牌子上面用中英文书写着“帝都大学高教授”的字样,赶紧拉着箱子走了过去。 “我就是来自帝都的高铭成,请问阁下是?”虽然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他还是很礼貌地用英语问了一声。 “你就是高教授吧,我们见过,只不过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托玛斯教授的助手,奉命来接你的。”来人客气地解释着,高铭成一下子想起来,这个人他的确见过,不过没说过话,所以印象也不深。 “那就拜托了。”既然人家早有准备,高铭成也不客气,说实话如果不是这样,他现在肯定要就要去找地方住宿了,这一趟并不是什么学术交流而是他的个人行为。 不出所料,车子在纽约市区以外的一处住宅停下来,这个地方高铭成同样来过,正是那位热情的托玛斯教授的家,不过让他吃惊的是,就这么空着手上人家家来?未免有些太不见外了吧。 “高,你好我的朋友。”托玛斯穿着一身休闲装站在门前,等他一下车就上前拥抱了一下,弄得高铭成有些措不及防。 “托玛斯你太客气了。”他笑着回抱过去,老外这热情劲真让人有些受不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高,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三个月还是四个月?”托玛斯把着他的臂往里走,他的助手帮高铭成取下行李,然后跟了进来,将箱子放在墙角,然后悄悄带上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托玛斯带着他穿过厅堂,直接来到了后院,走过一片修整得十分平整的草坪,直接来到了一间地下室前,高铭成知道那是他藏酒的酒窖,上回都没有机会看一眼,这次难道会是例外? “你知道吗,包括美国总统在内,能进到这里的人不超过十个。”听到他夸张的比喻,高铭成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少受宠若惊的感觉,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太明白,这老头究竟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你的疑惑太明显了,我一会儿再解答,现在就让我们放松地品尝美酒吧。”他找出两个杯子,将一瓶打开过的红酒拿出来,为两个人分别倒上。 “为了友谊。”高铭成端起杯子,在手里晃了一会儿,朝着对面一敬。 “为了信念。”托玛斯笑着回应他。 正文 第五章 荒谬 同刘禹设想的不一样,第二天一大早开始,他的病房就没有断过人,公司里的所有员工分成几拨前来问候他这是可以想像的事,毕竟是大boss,不趁这个时候拍马屁,平时连面都见不着,好不容易打发他们回去上班,一帮子老太太打着街道的名义跑来了,刘禹不得不一边在心里骂胖子多事,一边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脸都笑得快僵了。 好不容易都打发完了,没等喝上一口水,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进门就冲到他的床前,盯着他上下左右地看,眼睛红红地让刘禹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拍拍胸膛表示自己没少什么零件,然后就被一把给抱住了。 “禹子,你可吓死我了!”来的当然不是某人的老妈,因此,突然就被人这么一抱,按高度刚好达到某个突起的部位,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得不说胖子这媳妇还是挺有料的。 “行了,一会儿让你们家那口子看到会踢我的。”虽然口里这么说,其实心里很感激她的到来,没说的,这女人肯定是坐的最早的一班,急匆匆地连头发都没梳理好。 二人认识的时间比他恋爱的时间还要长,就连林玲这个女朋友都是人家给介绍的,虽然到了也没成,可是怎么也不关媒人的事,在他心目中陈述就像自己的嫂子一样,有时候甚至关心得让他都觉得是不是过了。 “真没事?昨天小石头跟我说的时候,一直哭个不停,害得老娘担心了一晚上,说你腿断了,脑袋也给撞了,不会落下残疾吧,影不影响生育能力......”女人的眼光还是有些狐疑,说话却恢复了正常,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腿这不是包上了,脑袋是碰了一下,做了个小手术已经没事了,让你失望了,哥现在身体好着呢,生十个八个都没问题。”刘禹赶紧打断她,免得再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 “生什么?” 一推门,苏微的声音出现在房中,她推着一个小车子,上面放着盖了盖子的各种菜盘,让刘禹感到遗憾的是,没有一个装着酒的冰桶,这是医院自己是病人,还是有些不自由啊。 “哟,小媳妇送吃的来了,正好姐姐我饿了,来,赶紧伺候着。”陈述老大不客气地走过去,掀起一个盖子,表情一下子丰富了许多。 “红烧蹄膀,美容上品啊,姐的最爱,你这媳妇真是善解人意。”她得意地瞅了刘禹一眼,勾勾手指说道:“放心吧,肯定给你留一半,以形补形嘛,秒懂。” 她还真不是假客气,捻着手指夹了一块肉骨头下来,苏微无奈地帮她盛了一碗饭,又给刘禹打了一碗,结果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就没碗了。陈述看看她又看看刘禹,“扑嗤”就是一笑。 “假矜持什么呀,都睡一块儿了,吃个饭还要分你我?一个碗得了,你喂他一口他喂你一口,是不是嫌姐碍事了?要不出去给你们腾地儿。”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苏微低着头打算出去的时候,被她一把搂住了。 “刚才他说,要跟你生十个八个。”说完哈哈大笑,声音小得连刘禹都听见了,苏微红着脸“呸”了一口,赶紧走出去把门带上,一刻都不想同这个女流氓呆了。 “你这么急把她打发出去,有事要跟我说?”刘禹太了解她了,根本就藏不住心思,做得又这么明显。 其实苏微一出去,陈述就收起了笑容,她端着自己的碗坐到刘禹的床边,把里面的菜全都夹给了他,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你能不能别吓我,我胆子小,这会脑袋还疼呢。”刘禹见气氛有些凝重,不得不先打破。 “这次回来,除了看你,还有一件事儿,同他把手续办了。”陈述说完,拿出一根烟点上,洁白细长的烟被她的红唇叨着,眼神中闪泺着前所未见的迷惘,相识这么久,刘禹是头一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过。 事情终于朝最坏的方向滑落了,他感到了一阵无力,就像在那个时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武士倒下一样,倒底是为什么?他不禁疑惑地望着陈述,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如果她肯说自己一会儿就会说出来,如果不肯,问也是没有用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姐自己不想过了。”她吐个烟圈,扫了刘禹一眼,见他一付认真的表情,突然换成了一个媚眼,一扫之前的颓废。 “好吧告诉你吧,其实我一早就看中你了,知道你也暗恋姐,这不先摆脱那个死胖子,咱们再孤男寡女~**地凑一对。不行还有小石头,要不便宜你了,3p怎么样,老娘不介意的......” 刘禹眼都不眨地听她在那儿胡说八道,一直以来陈述就是一付女强人的外表,干事风风火火,性格大大咧咧,说话更是肆无忌惮,在这些硬壳的后面,其实同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越这么说就越表示她内心的不平静,被掩饰的全都是脆弱和悲伤。 “陈述......”刘禹抓住她的手,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他一把抢过她的烟,没地方扔,干脆自己两口三口吸完。 “想哭吗?没关系,在我这里怎么样都行。”陈述一下子愣住了。 “别招我,你干嘛非得招我,讨厌死了......”她抹着泪在那儿直笑,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下子倒在了刘禹的怀里,“怎么办,老娘真的看上你了。” 刚刚进来的苏微拿着个碗在那里站着,愣愣地看着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刘禹看着怀里的人朝自己挤眉弄眼,无奈地向苏微耸耸肩,做出了一个口形,苏微仔细辩认了一下,捂着嘴不敢笑出声,原来刘禹说的是“躺着也中枪”。 陈述作了半天怪见两个人都没有反应,悄悄侧过身去看苏微,哪里还不明白这俩人在耍自己呢,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两三步走到门边。苏微以为她要打自己,做了一个躲避的动作,结果被她一把搂住肩膀,两个女人一起朝向刘禹这边,转眼间她又恢复神采飞扬的表情,这份变脸的功力,让某人自愧不如。 “就这货,还想着姐妹双飞?美得他,是不是小微微。”说完,做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这下子轮到苏微无声地说口形了,她这也是躺着中枪好不好。 还别说,俩人这么并肩一站,真有一对姐妹的意思,如果苏微没有改变发型,同陈述的波浪卷正好一对,就连个头都差不多,莫名地刘禹又想起那对真正的姐妹。 “飞你妹呀,也不怕带坏小朋友......”都有碗了,三个人重新开吃,一边抢着菜一边还斗着嘴。 “靠,你还惦记老娘的妹妹,太无耻了,人家还没成年呢。”陈述老实不客气地将一大半的蹄子扒到自己碗里,又去抢刘禹的鸡腿。 “你都不是我的菜,哎,吃得完吗你,给我留点。” “暴露了吧,交待吧,惦记老娘多久了?吃不完留着当宵夜,你管得着......” 苏微笑着看他们俩的表演,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明白刘禹是故意在逗陈述说话,此刻她只想做个安静的听者,享受这份难得的安逸时光。 托玛斯的家位于纽约市郊一个安静的小镇上,这是多数美国人的生活习惯,工作在高楼林立的市区,生活在舒适悠闲的林间草原上。 就高铭成的眼光来看,美帝的夜空同华夏没有多大区别,从托玛斯家的露台望上去,繁星似乎要更低一些,给人一种触手可及的幻觉,或许是杯里的这种酒导致的吧。 “知道嘛,高,在这个国家,最有钱的不是华尔街的那些衣冠禽兽。”对于托玛斯的话里用了一个不太适当的成语,高铭成已经习惯了,一个老外能知道这些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哪还能苛求?说不准哪一天,外国人也要考汉语四六级呢。 “是吗?风险投资者、日本人、印度人......”高铭成转过身同他碰了一下。 “不不不,是你们华夏人。”托玛斯摇摇头。 “怎么说。” “你肯定知道,高你是个聪明人,看看你们的那些出国者,还没到成年的小孩都能一掷千金,豪车、高级房产、奢侈品,相比之下我不过是个可怜的穷光蛋而已。” 高铭成一怔,他当然知道托玛斯指的是什么,如果连他都是穷光蛋的话,那自己又算什么,乞丐么?他看着漂亮的杯子里荡漾不止的红色液体,突然一阵心烦气燥,一仰头,将这杯自己要很努力才买得起的82年雪碧一饮而尽。 “不不,我可没有夸大,这些年一直有种声音,你们华夏人太有钱了,如果可以,买下整个美国都不成问题,事实上我们就欠着你们巨额的国债,美国政府实际上已经破产了。” 对于他把红酒当饮料喝,托玛斯有一点心疼,他可不是华夏来的大款,这些珍藏自己平时也是舍不得喝的,要不是为了......见高铭成的脸色有些激动,心想还好没有浪费,应该是时候了。 “高,你只是个学者,没必要考虑那么多,怎么样,昨天我的提议,可以接受么?” 高铭成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点眩晕,托玛斯诚恳的样子就在他的眼前晃动,他很想告诉这位美国朋友,那个词应该是衣冠楚楚,而不是衣冠禽兽,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 正文 第六章 反应 从辽河之滨赶到大都城下,李十一带着十多个手下只用了四天多一点,这要得益于他们的汉军身份,能够公开利用元人都城周边完备的传驿,一路换马才能达成。然而,一进城看到挂在城门题匾下的那些首级,他几乎要从马上掉下来。 护卫使团的殿直与他们并没有交集,这些首级当中,李十一唯一能认出的只有都虞侯杨磊,可是他很清楚,如果连杨磊都没能幸免,那自已的东家呢?他无法想像那种后果,只能希望事情还没那么糟糕,哪怕被执了,总会有法子可想的。 “你说什么?” 进城之后联系到留守的部下,李十一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不过对于他来说,这消息不吝于晴天霹雳,使团全军覆灭,侍制下落不明,就连雉姐儿也身负重伤,好在已经离城而去。 连续奔行四天四夜的他终于支持不住了,撑着桌子边缘的那只手摇摇晃晃地,要不是手下见机,搬了把椅子放在后面,这一下只怕就要直接坐在地上了,他只刻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回来得太晚了,哪怕早上几日也好啊。 “......头儿,侍制之前就交待过了,说他不会有事的,最多两个月就会同咱们联系,一应事宜,都照之前的计划执行。你要不要紧,看气色不太好,依某说不如去歇息一下,要是你都倒下,弟兄们就没有主心骨了。” “已经迟了,如何还能歇得。”李十一摆摆手,身上的疲累自然是有的,可是同心里的忧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这一伙弟兄,实际上是刘禹的私兵,不过名义上还在大宋担着军职,要是东家有个好歹,回去再做一个小小的军头?李十一根本就没有想过。 刘禹不但是他们的东家,更是他们的信仰所在,否则这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粗鄙军汉,哪会懂什么国家民族?当兵吃粮临敌冲阵,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运气好活到年龄够大被削了军籍回乡的那一天,运气不好的,黄土一杯就是归宿了。 要说官家给的粮饷也不算少了,层层克扣下来,拿到的仍是历朝之冠,可这么些银钱米粮纵然买得了一个粗汉的性命,也买不来毫无道理的忠诚,大部分时候,在普通大宋百姓的眼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贼配军”而已。 直到跟了刘禹,李十一和这些人才算找到了自身的价值,当然他们未必会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是一应行事都不同于已往,做的全都是以前只敢想想,甚至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事,否则凭什么能得到像李庭芝那种朝廷柱石的看重? “你老实同某说,侍制是否真的已经脱身,元人找到的那具尸身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能不多问上一句,被示众的那具尸体上还有着侍制专用的官服残片,冠带也是,若不是亲眼看到了这些,他又怎么会急成这样子。手下被他这么一盯,心知不告诉他实情,这人是不会罢休的,于是上前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原来是他。”李十一听完躺在了靠背上,闭上了眼睛,心头一松,倦意就随之而来,不过现在还没有办法歇着,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了。 “某即刻就要出城,还有什么主意要拿的,赶紧说。” “是,丁先生命属下带话,你若是到了,请去见他一面,说是有要事相商。”手下不敢怠慢,赶紧拣要紧的事向他报告。 这件事李十一是清楚的,但是侍制已经有意将他们二者分开,所以他想了想,摇摇头睁开了眼睛。 “某没有时间去见他,还是你转告一下,事情已经定下了,如何行事他自行决定,到时候直接同侍制交待,至于你。”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大都这一块就交与你了,人手就目前这些,多的暂时没有,别的弟兄跟我回去,只怕还不足用呢。” “这么急?”手下知道他已经决定了,也不再相劝。 “这件事一出,元人的动作肯定会加快,没有第二次和谈了,我要马上回去布署一下,告诉李帅他们鞑子随时可能开战。你这里也要盯紧一些,特别是城外的那支大军,不论他们何时开拔,都要用最高级别的通讯传出去,记住某的话,你的一言或许就能救下千万生灵,切切不可懈怠。” 李十一的语气已经变成了非常正式的那一种,手下更是恭身谨立,不敢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无须别人提醒,自己既然身处鞑子都城,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最要紧的,头儿还要这么郑重其事,只能说明情况已经是刻不容缓。 的确,在李十一的心目中,事情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元人公然撕破了脸,下一步很可能就会有所行动。辽东的战事会拖延多久,谁也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他才不敢冒险,宁肯想得严重一些,总比措手不及地好。 再说了,雉姐儿一个人上路,他终归还是不放心地,在自己动身的同时,命令就一州一府地传了下去,至少能让她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歇歇脚吃上口热饭,要知道她身上还带着伤呢。 大都城里的元人宫墙内,忽必烈也在为要不要出兵,何时出兵而伤脑筋。已经进入了九月,正是秋高马肥的季节,去岁就是此时开始的行动,而原本的计划也是如此,可谁会想到辽东又会闹出乱子来呢。 至今他都没想明白,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个样子的,过去的几个月几乎就没有一件让人顺心的事,先是伯颜原本气势如虹的攻势突然受挫于建康城下,紧接着西北好端端地发生了叛乱,然后就是蜀中兵败,现在眼看着二次伐宋的准备即将完成,就连祭旗的人选都有了,结果又闹出个辽东变乱。 难道真的像汉人所说的“流年不利”犯了什么太岁?他并不怕乃颜那几个人能闹出多大的乱子,真要收拾起来相信不会费多大功夫,可是这一耽搁,万一拖得太久,为伐宋做的准备就付诸东流了,天寒地冻的时节,光是粮草的输送就会平添无数的变数,他打心眼里不愿意那样。 那么放任乃颜祸乱辽东?也是不行的,原因很简单,离大都城太近了,这些叛军如果要打草谷,肯定会选择人口稠密之地,一旦让他们侵入了内地,又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御的话,自己辛苦这么多年建立的威信就会茫然无存,谁能保证那些汉人世家不会起别的心思?毕竟这不是中统年间了。 “真金,你有什么想法?”既然委决不下,他就想听一听旁人的建议,哪怕不如意,说不准也能给他一些启发。 “阿瓦,儿臣以为,先顾辽东为好。”真金毫不思索地脱口而出。 “理由呢?”忽必烈目光灼灼地盯着儿子。 “阿塔海带的人太少了,最多不过自保,想要破敌只怕难成,如果稍有闪失,为敌所趁,其他的部族群起而效之,事情就会更加麻烦。不如举大军前往一鼓荡平,还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看着儿子在那里侃侃而谈,忽必烈心知他的情绪多少为前些天发生的事所左右,不愿意去面对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的宋人。说实话,战报送到他案前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些南蛮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只是想囚禁而已,当时并未打算杀人,否则又怎么人只派了巡兵前往。 不过事情已经出了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了不起算是提前了几天,趁势南下在宋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直捣其腹心,才是他最想要做的一件事,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到能让人不顾一切。 “若是依你所言,辽东何时可平?”忽必烈倒底是知兵之人,太过行险的事他做不出,而且以目前局势来看,也没有必要。 “尽快发兵的话,两到三个月可期。”军国大事,真金哪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同几个臣子估算了一下,报出了一个较为稳妥的数字,可是忽必烈一听就直摇头。 “太晚了,去信阿塔海,朕最多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也不要求他尽歼叛贼,只要能将叛军赶出辽东,保障那边的安宁即可,问问他需要多少人马,朕都给他,此外。”他停下来看了真金一眼,接着开口。 “你还未经历兵事,这一趟的援军就由你领着过去,只做监军,临敌指挥都交由阿塔海一人,你切不可胡乱参与,多看多学。想当年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随着阿瓦上阵了,此刻就是一个机会,敢不敢去?” “多谢阿瓦,儿臣求之不得。” 真金一听大喜过望,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愿望,没想到父汗帮他达成了,使馆前那场不大的战斗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远不是汉人的书中两三句就能概括的,他当然想着亲眼去看一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 正文 第七章 异变 g151次高铁缓缓驶进晋陵北站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秦雪初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走下月台,人流陆续往出站通道汇集着,不一会儿就安静下来,偌大的站台只剩了寥寥几个人的身影。 因为发车时刻的缘故,她先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然后才赶到火车站加入了同事的行列,五个多小时的行程下来,只怕丈夫比自己还要先到。等待的空闲里,她看着满天的繁星有些愣神,在大洋的彼岸是不也会看到同样的夜色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就暗笑自己是怎么了,快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分离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日子还要多,哪来的那么多矫情,难道是因为临行前的亲密?一想起昨天晚上,她的脸上不禁有些发烧,眼神流露出一个怪嗔的表情。 “小秦?车子什么时候到。”被一个男声拉了回来,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对方,是同一教研室的老徐,她的大学老师,现在成了同事。 “应该快了,那边是不是......”看了一眼手表,她指着出站口的方向,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正急匆匆地走过来。 “请问是不是帝都来的专家?” 发话的是个年青的男警察,样子很年青,他的边上则是一个同样年青的女警察,他们看了看站在一块儿的四个人,数目对上了,仍然还要确认一遍。 “我们的确打帝都来,这位是徐教授,我俩都是帝都大学的老师,那位是华大的张教授,还有故博文师傅。”秦雪初在四个人里面是最年轻的一个,自然担任了介绍的任务。 “那你就是秦老师了?对不起,还要麻烦你们,我们需要看一下证件。” 这是来之前就交待过的,四个人都没有异议,纷纷从包里找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工作证,递给了那个男警察,男子接过来分成两份,与同来的女警察一块仔细地核对了一番,确认无误之后,才交还给他们,然后双双敬了一个礼。 “不好意思,职责所在,耽误各位专家的时间了,我叫王冰,她叫楚青,我俩负责你们的安全和住行,车子就在后面,请跟我们来。” 说完主动上前帮几个老师傅拿起行李,秦雪初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她还没有老到要别人帮忙背包的地步,一行六个人来到出站口,没有排队过检票口,而是直接上了一辆停在边上的警车,红蓝相间的警~灯都还在转动着。 “浙大的吴主任到了吗?”车子沿着铁道线一路向前,秦雪初边上坐着那个女警察,她突然想起来,原本四个人是要先到余杭市的,结果后来接到通知,好像中间有什么变故,让他们直接到晋陵,一下车来接人的也不是之前的熟人,变成了陌生的警察,她有些好奇。 “昨天晚上就到了,一直在现场陪着几位专家,等你们一过去,人就齐了。”楚青只知道有几位专家到得更早,具体是做什么的却不得而知,按照规定,眼前的这些人都能接触核心机密,对于他们的问题,没有必要保留。 秦雪初点点头没有再问,只是隐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这种程度的保护已经超出了上一回,等到车子驶近市区,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两部开道的警用摩托车,警~灯忽闪,警铃大作,他们享受的竟然是国宾级的待遇。 之前已经参与过,秦雪初知道现场的位置几乎位于市中心,同车的几个人就没那么淡定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原本以为是先让他们去宾馆休息一下,没曾想一停车才发现,前面根本不是什么宾馆,而是一处正在建设中的工地,当然已经停工了,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布满了实枪荷弹的特警,甚至还能看到高大威猛的警犬被牵着,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案要案。 “报告首长,人接到了。” 负责驾驶的王冰打开车门跳下去,一行人冲着他们走过来,被他称呼为首长的是个年轻得有些过份的女孩子,跟在她身后的正是秦雪初之前提到的吴主任,而同他走在一起的,居然是业界闻名的几位大牛,不是长江学者就是享受国务院津贴权威人士,就连秦雪初都只是听说,而从未见过面。 “秦老师吧,我是钟茗。” “首......”她看着对方伸出来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在你们这些专家面前,我就是个小字辈,为你们服务的,千万别什么首长,叫我小钟得了。”钟茗很干脆地出口制止了她,然后将身后的几个人让到前面。 “......就是秦老师最早发现现场的,这是她的团队,具体的事情你们一会儿自己谈,我的级别不够,就不参与了。”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也能扯上关系,简单地寒喧了几句,一下子就热络起来。秦雪初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大的场面,看样子连同那片没有建成的大楼在内,整个这一片都被封锁起来了,她心里有些不托底,寻了个空子,悄悄地拉了一把钟茗。 “小钟,怎么回事,现场被人破坏了?”她很了解国内的一些施工单位,为了利益的驱使,怎么野蛮怎么来,不过就算是那样,也达不到这样的级别啊,在她心目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墓室而已。 “不是,出现了异常的情况,到了现场你就明白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钟茗倒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她的表情让秦雪初一下子来了兴致,什么样的场景能让一个级别不低的现役军人说出这种话?心中不由得升起了跃跃欲试的念头。 同这些专家打交道久了,钟茗一看就明白她的想法,碰上自己的心头好,哪还有什么疲劳休息之类的想法?就像是自己第一次出任务,在野地里一呆就是几天几夜,满脑子想的就是任务怎么完成,哪还顾得上其他。 进入现场的时候,每个人都分发了一顶安全帽,秦雪初将自己的行李留在车上,只套了一件野外工作服,背上随身的工具箱,就走在了头里。那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很明显已经经过了一番拓展和加固,不用跪在地上,只需要弯下腰就能勉强通过。 越往前行,光亮就越大,空间也渐渐变得宽广,不需要再弯着腰了,秦雪初站直了身体,借着被拉进来的灯光看看两边。这一段已经变成了光滑的砖面,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破损,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拐向右边的墓门,从这里开始全都是墓葬的原始状态,她最感兴趣的东西就在那里。 “您老慢点。”出于礼貌,她没有一个人朝前走,而是停下来稍等了一下,顺便扶了一把跟在后面的老专家。 “不错,这是典型的宋代墓坑,看这上面还有纹饰,有着北宋的特点,但是这墓制,又有些南渡后的痕迹,从大小看,墓主人的级别不高,里面是什么样子,小秦你带路吧。”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路前行,后面的专家们都在低声交换着各自的看法,谁也没有大声说话,里面虽然装了抽风机,但空气显然还是很稀薄,都是有经验的老人,当然知道应该注意些什么。 墓室没有多大,前面的一间是个陪葬坑,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既然这里没有变化,那肯定就是前面的主墓室了,秦雪初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脚步也加快了几分,三步两步冲了进去,那里面还保持着她记忆中的样子,一幅巨大的棺椁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这......这不可能!”看到里面情形的一瞬间,秦雪初的声音大得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声音在不大的墓墙之间回荡着,一阵阵地反复奏响。 “......这不可能!” “......不可能!” “......可能!” 帝都xx医院的特护病房里,传说中只有省部级高官才能入住的那个单间,刘禹终于盼来了最后一拨探视者......他的父母,当然还有接他们前来的胖子。 “禹子!”刘母一看他的样子,就扔掉了手里的包包,眼泪几乎和她的脚步一起滑落,没等刘禹说出宽慰的话,就被她一把抱住,不住地摩唆他的头,嘴里絮絮地说着。 刘父也没好到哪里去,颤抖的双脚让他身后的胖子心头一酸,赶紧上前扶住,慢慢地挨到了他的床边。刘父制止了胖子帮他坐下的动作,站在那里凝视着被吊起来的那条腿,不敢想像儿子如果残疾了会是什么样子,好不容易克制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爸、妈,别担心,其实没什么大事......” “这还不大,你是想躺在那里动不了了才通知我们来收尸吗?”刘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死老头子,瞎说什么呢,哪有这样咒自己儿子的。”刘母一听不乐意了,一转头将老伴嘴里的话瞪了回去。 没办法,刘禹只能乖乖地闭了嘴,为人子女,平时打个电话都找不着,突然出现了吧,还是这么一付德性,换了自己只怕也会骂人,好在刘父只是关心情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的脸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胖子很知趣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这是医院,不许抽烟。”刚拿出一支还没来得及点上,胖子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怔了一下,抬起头就迎上了陈述严厉的目光。 “你来了?是不是伯父他们到了。”一旁的苏微看着气氛有些不对,赶紧插话。 “嗯,刚下的飞机,在里头呢。”胖子的声音有些嗡嗡地,头也低了下去。 “那我不进去了,我去下面看看弟弟,你们聊。” 苏微受不了似地赶紧抽身跑掉,陈述一把没有拉住,只好原地站在那里,胖子偷偷看她一眼,想了半天才嚅嚅地说道。 “要不......我们也回家吧。” “家?”陈述的嘴角现出一个讽刺的笑,看得胖子不敢同她对视,只听到高跟鞋“蹬蹬”的声音在过道里响起来,没走两步又突然停下了。 “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记得带上你的证件。”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电梯口走去,胖子猛然抬头,望着那个快速移动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叫出来,眼神一下子变得灰淡无光。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章 暮色 楚州,扼淮水下游,占据了大宋整个两淮防线的差不多四分之一强。早在北宋崇宁年间户口就超过了八万之多,经过一百六十多年的发展,特别是南渡之后两国隔河相对,北人不断来投,总丁口已经接近了四十万,淮东各州中比之路治扬州都不差,事实上有一段时间楚州就是淮东安抚使司所在地,更由于曾为韩蕲王驻阰之所,一向都是沿边重地。 除开被分出去单独置军的涟水县,原本下辖山阳、淮阴、宝应、盐城四县,州治山阳县已经抵近了淮水之侧。而更为突前一些的淮阴县,则被一分为三,一部划归了独置的清河军,一部被新设为新城县,原来的县治被李庭芝迁到了清口,正顶在黄、淮相交之处,成为楚州的第一道屏障。 此刻,夜色墨黑如漆,原本毫无动静的淮水南岸竟然到处都是火光,远远地望去还以为是某个繁华的通城大邑,谁不知道这是前线所在,一入夜就等同宵禁,行路都是不被允许地,何况还是喧哗,难道是北边的鞑子打来了?在百姓们的疑惑当中,一行打着火把的骑军飞速接近了淮阴县城。 “是你们太守的旗号,快开门。” 城楼之上,一个布衣文士仔细辩认了一会儿,断然下令,站在他边上的青袍官员才是本县父母,对于他的话却不曾有任何的迟疑,一迭声地传下令去,不一会儿,沉重的大门就缓缓打开了。 “叙之先生!”为首的是个甲胄齐整的武将,一下马就冲那个文士抱拳行了个礼。 “刘防御,漏夜前来,可是军情有变?”文士却没有功夫同他客气,迎上去急急地问道。 “上去说。”来人没有答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指指城楼说道。 “下官去与太守安排住处。”跟在文士身后的淮阴县很是知机,寻了个空子将随着人都带下楼去,借着安排食宿的机会,将城楼留给了他们二人。 当先领着文士上了城楼,宿州防御使、知楚州刘兴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远处,文士诧异的望过去,那里黑漆漆地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水流急湍的拍击声,然而他心知,对方不过是在酝酿说辞罢了。 “叙之先生到此有些日子了,事情办得可还趁手?”文士没有想到,他一开口还是方才的客套话,不由得就有些不悦,想了一想还是拱手作答。 “某行于大帅幕下,职不过七品,位不过参议,此来并未得大帅之令,不过是因大帅忧心沿边防御,故而前来一窥,并无插手之意,若是防御担心某会掣肘,直言便是,何必作此虚应之语?” 刘兴祖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这也难怪,没有哪个主官会喜欢上面来的人指手划脚,更何况是打着大帅的旗号,不过此时哪有这个心情,闻言就摆了摆手。 “先生多虑了,本官绝无拿大之意,自先生来后,便襄助良多,刘某只有感激之情,哪有怪罪之理。”文士听了他的话没有什么表示,心知肯定还有下文。 “这个县的百姓已经撤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某便会带人将这城墙拆了。”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听得文士一愣,怪道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灯火在接近,感情是为了这个。 沿边清乡令早于一个多月前就下达了,原本近十万人口的淮阴县走了差不多七成,这个成绩已经很了不起了,其中就有这位叙之先生的功劳,做这种事情,文人本来就比武将有优势,刘兴祖的感激之语倒也不是同他客套,可是为什么突然这么急要拆掉县城?文士前后一联系,心里陡然一惊。 “情况有变?” “两个时辰之前刚到的,先生看看吧。”刘兴祖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圆筒子,也不打开就此递了过去。 看到那个圆筒的一瞬间,文士就知道事情小不了,这个事物他太熟悉了,并不是什么朝廷谕旨,可是却远比那些更为紧要,因为全都是深入敌境的探子们,九死一生得来的珍贵消息。这些探子的来历他都只是隐隐知道一二,当下不再多说,接过来就熟练地扭开来,从里面倒出一个不大的纸卷,就着城楼上插着的火把光亮,细细地读了起来。 “啊!”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看之下他仍然忍不住惊呼出声,这的确不是小事情,而是攸关生死的惊天霹雳。 一国使团,带着已经达成协议的和约,在敌国的都城被屠戮殆尽,尸首悬于墙上,首级挂在军前,接下来的会是什么还用得着说么?对于那位被大帅尊崇备至的祈请正使,原本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意,此刻只有满满地敬服了。 “此事一出,楚州便是首当其冲,鞑子随时可能进犯,按部就班已不可取,刘某守土有责,先生却不必留下。带着这个消息,明日一早便赶回去吧,大帅那里想必还不知情,早一天与闻就能多做一些准备,替某带一句话与大帅,淮水之侧,楚州城下便是某埋骨之所,鞑子想要过去,除非踏着我两万军民的尸首。” 刘兴祖的面容隐在铁盔之下,从侧面只能看到坚毅的嘴角和凛然不可犯的眼神,文士看着他的身影,将那纸卷原样封好,放入了自己的怀中,执手深深地一揖。 “防御放心,话某一定会带到,走之前还有一言要提醒防御。”刘兴祖不防他会如此,赶紧将他扶住。 “先生请讲。” “诚然,此县之民只余下十之二三,却多数都是淮水边上的渔户,鞑子一旦擒获他们,不但能得到过河之船,内中虚实也能探知个**成,这是其一。” “其二,从这里一直到海边,沿途数百里,处处设防便是处处无防,可是如此门户大开,谁知道撤走的是百姓还是元人的探子,某料定这里的动静,对面已经知晓了。防御切切记得某的话,楚州城中,不可放一人入城,让所有的百姓都往高邮、扬州去,如此方可保前线无逾。” “先生大才,刘某受教了。” 这是真正的肺腑之言,全都是为他在着想,刘兴祖不由得还了他一礼,文士摆摆手也不待他相送,就径直下楼而去,刘兴祖追赶不及,只能目送他离去。原以为他会回城中安歇,谁知道,下了城楼之后,文士直接同几个随从上了马,就此从洞开的城门疾驰而去,竟然是打算连夜赶回去。 “来人!” 他看了看天色,干脆也不睡了,叫过一个军校,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军校一听就愣住了。 “若是他们不愿走,属下怎么办?” “顾不得许多了,去县衙找熟识的衙役带路,让知县开具文书,就说官府出面具保,他们损失的船只财物,等到了扬州一应加以补偿。人,走便罢,不走也得走,抗命不遵者,皆以通敌论处,到那时就不必走了,留着与这土地为伴吧。” 从太守的话语里,军校听出一丝杀意,哪里还敢再多嘴,马上下去召齐手下,一队队打着火把如同红龙一般,分散着朝各处河岸而去。过不了多久,风声中就传来了嘶喊之声,让人不忍卒听,刘兴祖的面上铁青一片,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握上了刀柄,他很想拔刀砍向这黑幕,因为眼前这一切就像他的心,已经彻底黑了。 若说楚州为淮东屏障,两淮就是建康屏障,建康则是京师屏障,而眼下,执掌整个江淮的大帅李庭芝正如刘兴祖所说,还没有接到来自前方的消息,他的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任忠!” 对于这位曾经短暂归于自己麾下的勇将,李庭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喜好,就算如今人家已经贵为三衙之首,只差一步就能登上殿帅之位依然如此,一得到通报就亲自迎出大堂。 “大帅!” 苏刘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不说这份军功就是出自对方的手中,只凭当日放任自己离开这一点就值得他的尊敬,李庭芝含笑受了他一礼,然后一把拖起,就往大堂上带,一点都不见外。 虽然客气,李庭芝也知道他这一来肯定不是为了看望自己,做为名义上的殿帅,出京这么大的事,自己事前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更没有接到正式的文书,本身就透着不寻常,那么这个来意,就值得揣测一二了。 “看吧,你来得突然,本相一点准备都没有,底下的人要是怠慢了,尽管说来,这些杀才,越发惫懒了。” 听到李庭芝这么说,苏刘义只能暗自苦笑,政事堂有所顾忌,这回连正式的行文都不敢通过驿传送达,偏要他这个当事之人随身携带,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打回来,丢了朝廷的面子不说,事情还难有转寰的余地,可是自己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就一定有把握能通过么? 不过已经来了,总要有个结果,于是陪着寒喧了一阵,他还是寻了个空子,将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不瞒大帅,三衙如今就是一个空架子,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跟在大帅身边,好歹也不失一军统制。” “任忠也学会客套了啊,不过这话本相爱听,说实话,当时真是舍不得你,可不成啊,那样会误了你的前程。这不,一回来就是太尉之选,再假以时日,建节封侯也是寻常事,不可限量啊。” 李庭芝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似乎就想看看他还能憋到什么时候,这种扯皮拉筋的事,于他不过是小意思,可对于苏刘义这样的大老粗,就过于为难了,无奈之下只能决定直言相告。 “京师无兵终不是办法,属下同陈相商议了一下,想到大帅这处想想办法,不知道大帅意下如何。”苏刘义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一边还观察着李庭芝的脸色。 原来是这样,李庭芝一听就明白了,同样的花销,在京师那种富庶之地能招一个兵的话,在两淮之地就能招到三个,素质可能还会更好些,陈宜中倒是好算计啊。 “政事堂是想调兵入卫?可本相这里也有些难处,要防御这么大的地方,眼下这些兵实在有些捉襟见肘啊。”他装做为难地一皱眉,看得苏刘义心里就是一紧。 “不不。”苏刘义连连摆手,只能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你想在淮地招兵?打算要多少人。”李庭芝等他说完,收起了之前的神情,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许不是坏消息。 前方的坚壁清野已经展开了,陆续就有不少的百姓会撤向后方,他只能消化其中的一部分,如果朝廷再能解决掉一些,就能余下更多的粮食,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 “二万?一万也成。”苏刘义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一点一点地试探他的底线。 “你呀。”李庭芝摇摇头,苏刘义心中顿时凉了下去。 “政事堂的制书在你身上吧,拿出来,本相这就与你批下,你直接去扬州,一万也罢,三万也罢,只要你招得到,只管带回京师去,不过动作要快一些。” “大帅......”听到这话,苏刘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都是朝廷的治下,本相又不是那夏贵,还未进食吧,先陪我吃饭,明日就不留你了,料你也呆不住。” 正文 第九章 拷问 一串黑色的手链在苏微的指尖捏着,金属般的材质一片片地做成了贝壳状,穿在一条打着结的链子上。奇特的是,用不着对着阳光,就有一股光彩水一般地流动着。她忍不住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感受到的是冰凉而又滑腻,还有一丝丝的酥麻感,摸上去甚至能看到它们轻轻地扇动,就像在呼吸一样。 相处这么久,她曾不只一次看到boss戴着它,就连洗澡都不曾脱下来,可见是如何地珍视。以她的眼力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做的,只知道非金非银,更不是钻石翡翠,那么会是某种特殊意义的纪念物么? “小微,我要去上工了,你照看一下弟弟,饭我在家里做好......”苏母一边说一边朝手臂上套着袖子,见她好像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女儿坐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举着手傻傻地发着愣,皓腕上戴着一串黑色的手链,衬得肌肤晶莹如玉,而被她注视着的那串链子,让苏母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妈,你说什么?”苏微注意到了母亲就在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 “别动,你手上的是什么?让我看一下。”苏母没有重复之前的话,反而靠着她坐了下来,一把抓起她的手,指着那串链子说道。 “这个,不是我的,是我们老板的,怎么样很漂亮吧。”苏微解下来交给母亲,后者没有接她的话,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越看神情越是古怪。 不同于苏微那种大面上的看看,苏母一片片地将那些黑色的贝壳放在眼前,神情专注地观察着上面的色彩变幻,掂量着它们的份量,除了摸,甚至还用指甲去划,看得苏微心惊胆战地,生怕不小心就给弄破了,她上哪赔去?更让她不解的是,母亲的这份专注,她曾经在很小的时候见到过,那时候的母亲,每天都是神采飞扬地,哪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对啊,这怎么可能,你的老板从哪儿弄来的?”放下手里的东西,她做出了一个思索的表情,好像在脑海里回忆着什么,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喃喃自语。 苏微摇摇头,她要是知道来历就不会坐这儿发愣了,倒是母亲今天的表情让她很奇怪,难道以前见过?她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堪,甚至不愿意去回想,母亲以前从事的是什么工作,一点印象都没有,当然决不是目前的钟点和保姆。 “不知道就算了,把它收好,一会儿还给人家,千万别弄丢了。”苏母停止了思索,将手链放到她手里,郑重其事地嘱咐了一句。 “这个很贵吗?”苏微看了一眼,仰起头愣愣地问。 “傻孩子,不是钱的问题,你不懂。”苏母没打算向她解释,帮女儿理了理头发,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他父母不是来了?如果你们都有这个心,要不就把事情说透吧,不然离着那么远,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妈,千万不要。”苏微像是突然被烫着了爪子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 正好有人从走廊上经过,两个人都停了口,苏母将女儿拉回到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女儿的心敏感而脆弱,还有着无法掩饰的自卑,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不全都源于自己和那该死的婚姻吗。 “妈,你是不是有点恨我,不愿意看到我,一有机会就想赶我走?”过了一会儿走廊上重新安静下来,苏微低低的语气像是梦呓,听得苏母心头一颤。 “傻孩子你胡说什么?妈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你更愿意和弟弟呆在一块,有时候你看到我的脸,会偷偷跑到房间里哭,我就在想,你一定是讨厌我,长大以后才明白。”苏微就像自言自语,一点都没给母亲插话的余地。 “明白什么?”不知不觉,苏母的语气竟然有些颤抖。 “还记得大学毕业那天我们拍的照片吗,就在弟弟的病房里,那一天你是真的很高兴,就好像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摆脱我一样......”苏母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能那么想,不是的。” 苏微坐起身,直直地凝视母亲的眼睛,清澈的眼光看得苏母又是心酸又是痛惜。 “妈,虽然大家都说我和弟弟很像,其实,弟弟长得像你,而我,更像他对吗?” 苏母被她的话惊呆了,就像一直隐藏在心里的那个秘密突然大白于天下,她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慌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女儿的质问,说实话如果不是女儿提起,她都记不起自己曾经会那样做过,可是...... “妈对不起你,但真的不是那样,你......和他是像一些,但更主要的,一看到你就想起那些美好的记忆。你太小可能不记得了,可妈却没法忘记,那些日子是妈最难熬的一段,我......我。”苏母说不下去了,她感觉潜意识里,自己可能真得像女儿说得那样,不愿意见到那张脸。 “妈,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想要我了,所以感觉特别地孤独,想着不如自暴自弃算了,你姑娘长得还不错,说不定就能找个有钱人卖了,只要能让你和弟弟过上好日子,是不是你就不会恨我了......” 女儿一付平淡的表情,就像在讲述一个与已无关的故事,苏母听得冷汗直冒,泪水潺潺而下,她没有料到女儿居然曾经这样想过,那是何等的绝望啊,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就连这样的交心都没有过几次,否则怎么会一直发现不了,要等女儿说出来呢。 “小微,你不能那样想,都是妈不好,妈对不起你。”她将女儿紧紧抱住,苏微的眼眶也变得湿润起来,因为她看到了母亲脑后的白发,这原本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有的,母亲说得对,她承受的压力要远比自己更大,如果不是因为坚强,早就撑不住了。 “妈,我不怨你,真的从来没怨过,你不要逼我嫁人好不好?”苏微反手将母亲抱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我以为你们两个都......好了,妈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苏母突然醒觉,对方就是一个有钱的人,这么上赶子去提,不就是女儿所说的卖身吗?已经欠了人家那么多了,这最后一步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做,也许水到渠成呢,女儿骨子和她是一样的,倔强而自尊。 苏微依偎着没有说话,她其实还有一个疑问没有说出口,那个他,倒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会导致这一切的发生,她那时太小了,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一个草绿色的身影,高大而魁梧,但是面相一点都不记得了。 可是现在她问不出口,那是母亲心里最重的一道伤痕,她无法狠心去撕开,今天的谈话已经够让母亲伤心了,二十多年都过来了,总有一天会知道一切的,再说知道又能怎么样,人又不能重活一次。 隔着一层楼的病房里,刘禹也在接受着母亲的拷问,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是儿子女儿,那颗牵挂的心都是一样的。 “这是小微送给你的吧,手真巧,这里面,是她的头发吧,想不到这个女孩子还挺怀古的。我们那个年代都不时兴了,说是四旧,老刘你还记不记得,这是什么?” “那是人姑娘送给儿子的,你激动什么,当年你倒是想,有那技术么?”刘父抬头看了一眼,笑着刺了她一句,刘母嗔了他一眼,也不着恼,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老伴老伴,不拌拌嘴还叫伴么? 刘禹哭笑不得地看着父母耍花枪,又没法解释,这个香囊就是他们儿媳妇亲手绣的,里面的青丝还有她所用的头油味,也不知道那个小女孩还好不好,说起来有两个多月没见了,还真有些想念啊。 “依我说,既然好了,就赶紧定下来,我和你爸可等着抱孙子呢。”刘母没有搭理丈夫,顺势提起了心里的话。 “那是你想,别拉上我,不过小微这姑娘真不错,爸也建议你抓紧了,好姑娘可不等人。”刘父虽然喜欢和她对着干,关键的时候还是会补刀的。 “死老头子嘴倔,不知道谁说的,自从哥俩都大了,就闲得无聊,想找个下棋的都得去外边。”刘母嘴快,话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提了不该提的事。 果然,她的话一出口,刘父就沉默了下来,罕见地没有反驳,低下头的一瞬间,刘禹发现了父亲略显混沌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弟弟的事成了家里的一个禁忌,至今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活生生的一个大小伙子送出去,生死不知连尸骨都找不到,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么? “苏微的弟弟就在这医院,楼下316,你们有空了不如去看一眼,她母亲这会可能不会在,我这事一出,还要害得她两边跑,人也挺不容易地,反正我现在没事了,不如你们几个一起去帝都逛逛吧,都说好了的。” “那感情好,这姑娘我一见就喜欢,人勤快不矫情,嘴巴也甜,模样也不错,听你爸的话,别又错过了。” 刘禹的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反正但凡是个女孩子,她都是这样的评价,就没听到过别的词儿。刘母把玩着那个精致的绣囊,对于绣工赞不绝口,直言从来没见过这么用心的,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 “噎,这是什么?”她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刘禹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是什么私房话吧,那样要如何解释? “你们俩还挺浪漫,走了,老头子,楼下看看姑娘去,你儿子真有福气。”没想到刘母打开一看,就笑了出来,将那个绣囊连同小纸片一块儿塞到他手里,招呼了刘父一声,两人一起出门而去。 可怜戴了这么久,刘禹从来都没想过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妻子居然还留了一手,他展开那张小纸片,娟透的字迹直透眼帘,就如同小妻子站在他的面前,低语轻吟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两个时空交错着,让他分不出自己身处何方。 正文 第十章 灵异 “这些都是陪葬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拿着一柄放大镜看了又看,一脸地不相信。 秦雪初点点头没有答话,当初发现的时候她也不敢相信,那时候的安保还没有这么严,就连保密协议都是后来补签的,哪可能像现在一样惊动这么多部门呢?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这里位于市中心,原本是某一级政府的办公场所,集体搬拆之后改为了商业用地。奇怪的是,打了那么深的地基都没有任何发现,直到地面楼层快要封顶了,开始扩充地下车库,突然凭空冒出了一截保存完好的砖砌墓道。 当时秦雪初和几个同事在浙大作交流,一听到新闻报道就被邀请参与了进来。直到这时大家都还只是认为,这是一次很普通的考古发现,既没有填补历史空白也没有找到国宝级的文物。 随着挖掘的深入,培葬坑和主墓室一一呈现,出土了一些瓷器、钱币、人物立俑、彩绘器皿等物件。经过多方考证,大致确定了是座宋墓,时间在两宋交替之间,墓主人应该是从北方逃亡的人士,而棺椁的形制为少见的夫妻合葬,就连衣料都保存完好,除了里面的某些随葬品。 “你确定当时没有被盗的痕迹?”老人收回眼光,看着秦雪初问道。 “没有,鉴定书上不仅有我的签名,还有吴主任和其他一些专家的意见,后面附有完整的照片,我们小组仔细地勘探了每一块墓砖,就连自然条件下的坍塌和损坏都没有发现,之前您老也看到了,整个墓室就像是......”秦雪初挥挥手,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就像是一座新制的古墓?”这句话有些逻辑不清,但正好表达出了秦雪初的想法,对于老人的补充,她只能点点头,事情本来就有些蹊跷,这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处而已。 “乱弹琴,本来我有一个国际学术交流会议要去参加,就连机票都买好了,被你们无端端拉到这里来,说是什么国家机密,结果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小秦啊,做研究要严谨,不能标新立异,更不能哗众取宠,那样是很要不得的。” 老人有些生气地说,秦雪初满腹委屈,她才不想来呢,有几天假放,去哪里玩不行,非得跑这里来找骂?不过老人毕竟是前辈,又是这一行的权威,说出来的话,就算不中听也只能受着,一旁陪同的吴主任见她有些窘迫,上前几步帮她解了围。 “您老说得是,不过这话啊,把我也骂进去了,当初做结论的时候,我也是签了字的,虽然有些疑点,但是我认为大体上还是正确的......” “正确什么?将近一千年前的宋墓里面,出土了一块制造精密的机械手表?”老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指着橱窗里的东西质问道。 “如果是真的,那要恭喜你了,这是全球考古界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发现啊,改写了人类的科学发展史。” 都说权威的脾气大,老人的讽刺张嘴就来,丝毫没有给他们留一点面子,两人只能是相对苦笑,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何尝不知道,可是实情就是这样子,这也是出于严谨的治学态度。 “x老,那您的结论是什么?”到了集体讨论会的时候,钟茗参加了进来,她并不在意过程,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实际上结果早就已经明确了,这一趟不过就是为了进一步论证而已。 “如果小秦他们前期的工作没有失误的话,我们几个老头的意见是,这有可能是一座假墓,制造者的目地是什么不得而知,但现场勘查的结果来说大致就是这样子。当然还应该做一些分析,比如碳十四检测以及土质样本对比等等,但是就我们这些人的经验来看,基本上是可以下定论的。” 钟茗有些失望,这样的推测中规中矩,可以说无功也无过,专家们爱惜自己的羽翼,不敢大胆假设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样一来,辩证的目地就达不到了,一想到上级领导的嘱托,她只能看着秦雪初,而后者显然也想要发言,等到老人们的话说完,就像上课一样举起了手。 “秦老师有什么补充的?” “x老和几位专家说得很详细,作为最早的发现者,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请大家看大屏幕。”说着她站了起来,走到长桌的最前方,打开投影仪,然后操纵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放一些图片。 “请各位看,这些都是最早的挖掘现场相片,入口、墓道、墓室、发现的陪葬坑原始现场,这一张是棺椁,这是打开之后的棺盖,请大家看里面的情形,墓主人和他的妻子。”最后一张图片一放到大屏幕上,几个发言的老人就变了脸色,一个个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如同秦雪初之前看到时的那个样子。 “为了明确,现在我把咱们之前下去后的发现也同时发一下,大家可以做个对比。”说完她又将一张图片放到了上面,和刚才那张并列在一起,一时间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在前一张照片中,是非常典型的古人遗体,经过上千年的埋葬,尸体失去了水份,干枯驳落,做这一行的都如同家常便饭,没有谁会惊奇,和天天同血案打交道的法医比,这只是小儿科罢了。 而在后一张照片中,原本快成骸骨状的遗体,竟然变得栩栩如生,不但肤色饱满,面容红润,就连眼睛都像是有神一般,这哪是下葬了千年的古人,简直就是刚刚换上民族服饰的横店群演嘛,难怪秦雪初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惊呼出来,因为她是知道最先开棺时的情形的。 除了参与过第一次挖掘的秦雪初等几人之外,后到的所有专家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是不是两张照片的顺序搞反了?要说古尸不腐,这是有先例的,别说不到一千年,就是二千多年前的墓葬里,也曾经出土过皮肤还有弹性的古人遗体,可是如果保存不当,破坏了之前的密封结构,最后的结果就会是第一张照片所展示的那样子。 但是现在情况却是恰好相反,谁听说过这尸体还能越来越鲜活的?这简直比古墓里出土一块机械表还要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几位老人在震惊之余,都互相交换了一下看法,流露出的表情依然是难以置信。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做不了假的,除非有人买通了军队和警察,布置这么一个变化的现场来,谁会那么做?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对他们来说,这已经超出了考古的范围,应该归于灵异一类了。 钟茗是第一次看到墓室里的真正变化,而让她无比吃惊的,并不是变化的本身,而是那个墓室主人的脸,一个长须的遍布老人斑的面容,就像是之前那张照片里遗骨的精确还原,这一刻她才明白了此次事件为什么会兴师动众。 “能不能将那一处放大一下。”一个老者指着照片上的某个位置说道。 秦雪初看了看他指出的位置,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下,那是一个长条形的柱状物,上头是个小小的兽形钮头,下面是长方形,秦雪初知道这是一个印鉴,可惜印文却被磨掉了,分辨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就是这个,刚才看实物的时候我就有个疑问,现在看来,的确是它。”老者指着那个小小的长条印介绍着,看来他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 “大家可能都知道这是一个印鉴,在古代就是身份的代表,特别是做官的人,而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印,挂在女主人的腰上。结合宋制,这是一枚金印,又叫册宝,颁给的是有身份的女子,皇族或是命妇。” “再看兽头,这个形状叫做‘螭’,按宋制,这应该是随册颁给帝女的,也就是公主。看到正面的磨痕没有,如果我没有看错,那里隐隐留了个‘臣’字,从位置和大小来推断,它应该处于xx公主的‘主’字上,说到这里,x老,你是大家,猜出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它其实应该是个‘姬’字?”被他叫到的就是之前教训秦雪初的那个老人,思索了片刻,猛然抬头,开口说了出来。 “对,我猜测也是个‘姬’字,大家都知道,有一段时间,宋朝的公主被改称为‘帝姬’,正好发生在你们断定的两宋之间。当然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或者说是哪一位,甚至这个金印是如何得来的,都要打个问号,但是这个印如果是真的,这个墓室还真得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了,钟茗听着专家们的分析,在心里频频点头,然而重要的并不是女主人的身份,钟茗的注意力始终放在男主人的脸上,事情发生得很诡异,但并不是无迹可寻,只不过个中的真正原因,没有办法向这些专家说明,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国家机密。 正文 第十一章 措施 &nb &nb &nb”” =”(” =””> &nb屋里的讨论还在继续,有了权威大牛的加入,各种细节都被挖了出来,然而会议的主持者钟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她的任务不是参与这种学术活动,在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之后,就悄然掩门而去。 .. &nb“首长!” &nb房间的两个出口,王冰守着后门,由于良好的隔音设备,关上门后听不到任何的动静,见到钟茗走出来,他上前敬了一个礼。军警虽然不是一个系统,但既然被借调过来,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作为他的上级,制度就是制度,没有妥协的余地。 &nb“辛苦了。”钟茗点点头还了一礼,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她能看得出这个男子的眼中充满了疑问,但也相信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他们都会认真负责地执行每一项工作。 &nb楼上的一间办公室前,掏出钥匙打开门刚要踏进去,她突然停下脚警觉地按住了腰间的套,如果有任何的异动,只需要不到半秒就能完成拔、开保险、射击的动作,而首发的准确率更是超过了七成,当然她没有做这一切,因为房间里的灯被人打开了。 &nb“你听到了呼吸声?我觉得掩饰得挺好的啊,看来人一老啊反应就是不行了。” &nb“首长,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人通知我?”钟茗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敬礼的同时还不忘打探一下。 &nb要知道这是一幢独立的小楼,前后都有武装人员把守,每个角落都装了摄像头,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她相信自己的手下,没有人会偷懒,那么就只余下了一个可能。 &nb“猜到了吧,我的那些学生中就属你最鬼机灵,要不然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交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身上。”来人笑了笑,一直到开灯为止他都坐在当中的沙发上没有动弹。 &nb“您是跟着我们的车子进来的?不会吧,那多脏啊,楼里有地方洗澡,一会儿给您安排一下?我说怎么闻到一股子机油味呢。”钟茗也乐了,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其实她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更没有闻到,完全就是凭着一种直觉。 &nb“小鬼头,我是顺便考察一下你的安保措施到位没有,现在啊,只能给你打六十分,这还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徇了私的。” &nb来人丝毫不以为忤,笑着打趣道,在钟茗的眼中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那个严厉得被称为“魔鬼”的教官,不过即使在学员时代,她也没有怕过,谁叫自己成绩好又听话呢。 &nb不过老师没有说错,从实际的情况来看,楼里的安保措施并没有达到密不透风的程度,那是由于整个计划是对内而不是对外的,严防的是泄密而不是潜入。今天老师的行为给她提了个醒,在事情没有明确之前,什么可能都会发生,不能一厢情愿地思考问题。 &nb当然她也明白一点,老师的突然到来,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这说明上级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又加强了,不然日理万机的他怎么可能千里迢迢来戏弄自己这个学生? &nb“坐吧,说说这里的情况。”等到钟茗倒了一杯茶放到他的手边,来人点起了一支烟,指了指边上。 &nb“是,首长。”钟茗端端正正地坐下,背挺直双膝并拢屈成九十度,收起了刚才的嘻笑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表情。 &nb“专家们还在讨论,不过结果已经确认无误,这回的变化异乎寻常,不能用现有的科技来解释,应该就是之前我们所作的猜想。”钟茗的说法仍旧很谨慎,来人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nb“小钟啊,‘应该’这个词不能出现在我们的嘴里,领导做出这样的安排,不是为了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因为那不能称之为结论,还是我们之前说的猜想。” &nb“首长说得对,这是二张对比照片,请您先看看。” &nb钟茗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夹子里除了面材料,还有一些很大的照片,她抽出两张递了过去。 &nb第一张照片就是墓室男主人的大幅上身照,拍得很清楚,所有的细节一览无余,而紧跟着的那一张,让来人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将原来拿在手里的茶杯放到茶几上,一只手拿着一张,左右相互地对比着,嘴里喃喃自语:“像,真像啊。” &nb放下照片思索了一会儿,来人明白了钟茗的意思,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决断不了的事情,钟茗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接下来的谈话才是对方过来的真正目地。 &nb“东西还在那个人手里吗?”片刻之间,来人将照片递还给她,身体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动着。 &nb“在,每次他的行为都有记录,目前没有发现出格的地方。”钟茗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nb“这件事的本身就已经很出格了,一旦出了事,我们都担不起责任,小钟你想过没有?我们的权力是国家给的,可是却要受到人民的监督,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啊。” &nb“请首长指示。” &nb“点子是你出的,我也是签了字同意的,你不必怀疑,更用不着试探,作为你的上级和老师,这点担当还是有的。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么年轻就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局里是作了保证的,也希望你能交出一份圆满的答卷。” &nb“不要急着表态,听我说完。”来人制止了钟茗的动作,接着说道:“一定要让他在你的监控范围之内,必要的时候,所有的资源你都可以调配,但是有一点,绝对不能让他落到敌对势力的手中,一旦那样对整个国家都是灭顶之灾,如果发生了那种情况,你是个军人,应该知道怎么处理吧。” &nb“首长,如果是那样的话,我需要空间部门的配合,他的行动毫无规律,光靠探测器,很难准确定位,还有一点。”钟茗停了下来,直到来人朝她点头示意了一下才继续开口。 &nb“我担心这样下去,迟早会引起国内其他部门的注意,是不是请局里出面......”钟茗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nb“不行,小钟,刚才我就和你说了,我们的权力是受到人民的监督的,这里面就包括了其他的部门,当然如果到了一定的程度,局里可以出面协调,但是你不能用特权去压制,那样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明白吗?” &nb“再说了,那些人的鼻子比狗还灵,你让我们去打招呼,不是提醒他们要引起重视吗?哪怕就是安全部门,也不都是可靠的,别忘了那件事。” &nb话说到这个份上,钟茗知道再争取也没有用,他们毕竟不是一手遮天的特务组织,行事还是有很多顾忌的,今天老师的谈话有许多都需要她好好消化,突然之间感觉肩上的担子沉重起来,脸色也不知不觉沉了下去。 &nb“别愁眉苦脸的,你可是个乐天派,你刚才说的空间部门,我一回去就帮你协调,时候不早。给你半个小时,去把材料准备好,我就在你这里眯一会儿,到时候叫醒我。” &nb“现在就走?” &nb“不然你以为呢,这个点,上级领导也没有休息,都在等着我的汇报,所有的材料都不能进,这是铁律,一旦下面结束了讨论,要把痕迹清理干净,我们的敌人比你想像的聪明得多,不能给他们留下一丝可乘之机,在我们的辞典里,没有‘和平’这个单词。” &nb她了解老师的习惯,答应一声就赶紧去准备材料,除了专家讨论出来的结果,还得要加上自己的总结。半个小时并不宽裕,不过命令就是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旦自己完成得不好,那个沙发上坐着打盹的老师,就会露出他“魔鬼教练”的真面目,一点都不会留情,钟茗很清楚。 &nb就在他们深入交流的时候,楼下房间里的讨论接近了尾声,门被打开了,一个个专家学者陆续走了出来,年级大的那些都难掩疲惫之色,王冰和楚青赶紧上前,指引他们进入已经安排好的房间休息,而他们两个却不能马上停下不,因为最后的清理工作就是由二人完成的。 &nb“这位小同志,你没收了我们的手机,那我可不可以申请给家里打个电话?”一个老者走在最后面,突然停在王冰面前,问了他一句。 &nb“您老知道规矩,打电话没有问题,值班室那里就有,不过我们需要录音,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您谅解。”王冰的语气里带着歉意,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更没有妥协的余地。 &nb“行啊,老头子给小孙女打个电话,哄哄她睡觉,你们随便吧。”老者摇摇头,并没有争执什么,王冰朝楚青示意了一下,后者会意地跟了上去。 &nb到了现在他们二人都明白了,叫自己过来不是为了防止敌人搞破坏,而是监视这间房子里的每一个人的行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们要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从源头开始加以阻截。 &nbr> 所谓的特效在内行的眼中也很一般,五毛钱夸张了点,但绝不会超过一块,局长在半的时候,就暂停之后点开了另外一个文件,上面的内容同之前这个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清晰度太差了,很像是劣质手机的街拍。 “说说你的结论。”局长眼睛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嘴里却开始了提问。 “专家的意见,上面出现的虽然大部分都是汉人,可是也有一些是其他民族,他们判断的时间点是南宋后期,具体的年代还无法认定,资料太少了。”钟茗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会神情专注,一点都没有了之前的颓丧。 “那也就是说......”局长抬起头,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钟茗点点头,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但同时也证实了之前的一些猜想,很难说是好是坏。 “密切关注吧,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局长合上笔记本电脑,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具体的内容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那是钟茗他们的工作。 “是,我之前提的那个要求有消息了吗?”钟茗答应了一声,将茶几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还在协调,我想应该问题不大,只是你们使用的时候,需要事先申请,一切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明白吗?” 本书来自 /book/html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修改 黄导演走进来的时候,刘禹正在同已经到家一天的母亲通着电话,他捂着话筒招呼了一句,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阳台上,一边听着老妈的唠叨,一边在沙发上的那位著名演员,印象中自己在学生时代演的戏,具体的片名什么都记不得了。 做为国家一级演员,他对这样的病房并不陌生,那是具有一定级别的领导才有资格入住的,这个年青人显然不应该具备这种资格,要么就是他的背~景特殊,要么就是财力惊人,无论是哪一样都是常人需要仰视的,黄导演也微微有了一丝紧张。 他是被一通电话叫到这里来的,打给他电话是上回同他接洽的那个女助理,人长得很漂亮,非常符合这位老板的身份,财色从来都是不分家的,就如同他的那些女学生,一到周末就会有许多的豪车停在校门口,这已经成为了社会现象,毕竟人家没有强迫,只是用上了某种程度的诱惑而已。 “你请喝茶。”正出神间,一杯茶水就递到了手边,为他端来的正是那个青春靓丽的女助理,黄导演朝她矜持地点点头,身体却不自觉地坐直了。 “我先和你谈谈吧。”苏微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拿出一个摇控器,打开了墙上的一面液晶电视,上面播放的当然不是电视节目,而是之前黄导演送来的样片。 不得不说专业人士的工作就是无可替代,整个画面一打开,一股肃杀之气就扑面而来,镜头由近及远,慢慢地展现出被重兵包围的那种绝境,再回到院子里,每一个宋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愤慨几分不甘几分挣扎......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人性在这种条件下的无奈与扭曲,超现实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结合,在这一刻绽放出了异样的芳华, “总得来说还是不错的,我们老总后很满意,你和你的学生们表演都很到位,细节什么的表现得很好,打斗方面也不乏亮点,整体布局恰到好处,搭建的这些场景几可乱真,你要不说我真来是在某某城里拍出来的。” 苏微随意地指着画面同他说道,黄导演频频点头,由于资金到位得快,演员们的热情自然就高,再加上没有什么大牌捣乱,严格要求下来,整个片子的质量他自己也很满意,只是人家既然叫他到这里来,当然不可能全都是表扬。 “苏助理,你说可是吧,我有心理准备。”见她停下来,黄导演笑着接了一句,逗得苏微也跟着笑了,一时间媚眼生波风情无限,眼都直了,突然发现自己这样很不礼貌,才低下了头。 “你客气了,就是有几个地方要同你商量一下,拍之前我们就提醒过,这个片子一定要真实,哪怕是真实,恕我直言,有些地方的镜头不够直接,比如这里,一刀下去应该有个鲜血飞溅的特写慢镜头,还有这里,最好能凸显断臂之后的人物痛苦的表情,还有这些地方也是,感觉就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你说呢?黄老师。” 说完之后没有反应,苏微诧异的叫了一声,黄导演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其实她的话都听在了耳中,对方说的意思也都很明白,不过对此他有自己的理由。 “我们是这么考虑的,你说的那些地方,其实镜头是有的,在剪辑的时候出于某些原因没有保留下来,首先我不知道贵公司的用意所在,如果这个片子要想公映,那么送检的时候这些镜头肯定会被删去的,原因就是你说的,显得太过真实,除非你们没有这种打算,现在这部分国家的限制还是很严的,其次吧就算只是在网上放,都很可能会被人举报,你们不想会有那样的麻烦吧。” “还有别的一些方面,比如台词方面,如果想要顺利通过,某些用辞可能要做些修改。”黄导演解释了一番自己的用意,见她在思考着什么,又提到了另外一个方面。 其实这个片子的剧本非常短,里面的对话内容也很少,黄导演拿在手里不过就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此刻他把那个册子翻开来,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 “你继续说。”苏微指的方向,有些不明所已。 “那我就直言了,很早我们就得到过通知,历史剧方面类似于‘鞑子’之类的词最好是不要用,还有这里‘蒙古人’这种实指也最好不要,我估计会被打回来要求重新修改这些称呼,你知道的这样的台词很难通过检查,可以改成‘草原部落’之类的,都不会有问题。” 来黄导演也是善意的提醒,这种事情不是圈内的人,她哪会知道还有诸如此类的“忌讳”用语,不过这些东西基本上不需要考虑,因为根本就不会用做公开播放,这是刘禹拍之前就嘱咐过她的,正打算将实情说出来,苏微感觉有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转过身,刘禹向她打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来。 “黄老师是吧,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首先要感谢你们的辛勤劳动,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公司想请所有的演职人员吃个饭,再包个场子玩一玩,具体的事情苏助理会安排,时间地点你们自己定吧。” 刘禹被苏微扶着坐下,向着对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黄导演想站起来向他伸出手,也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他叫人家过来,并不完全是为了片子的那点事。 “刚才你说的都是关于通过检查的建议,说得很好,不过可能之前苏助理和你谈的时候没有说清楚,这个片子不会在国内公映,也不会放到网上去播,它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一个项目,将用于一个网络游戏的宣传,播映的范围很小,这应该不违反什么规定吧。” “这......”黄导演听了有些惋惜,作为一个出色的作品,,谁不希望能让更多人的分享?不过人家是投资方,想要怎么做由不得自己,该拿的酬劳都到手了,这个片子其实同他没有关系了。 “如果这样的话,可不可以照着苏助理刚才的要求,进行一些小小的修改?”刘禹大概明白他的感受,用辞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没问题,我回去之后就重新剪辑一下,突出暴力和血腥是吧?”黄导演点点头。 “是真实。”苏微插了一句嘴,纠正了他的用辞,说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都笑了起来,只不过黄导演是苦笑而已。 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刘禹又提出一些别的修改意见,比如某个主演的样子还不够像,需要照着原片进行修饰,这些活并不难,数码时代要比胶片时代更为方便,黄导演在本子上记下他的要求,等了一下,又听到了他的问题。 “你们的化妆团队是自己院里的还是外聘的?” “我们院里的,带队的是导演系的一个老师,她挺有经验的,曾经为很多片子做过类似的工作,造型服装啊道具都是她的团队一手包办的。” “过几天等你把片子修好带来的时候,能不能将这位老师和她的团队一块儿请来,我有一个额外的小活需要她帮忙,当然报酬到时候另计。”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人家既然说了有报酬,黄导演想了想就答应下来,具体干什么当然由那位老师自己去谈,他只负责片子的工作,对方提出的修改意见总得来说工作量不大,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大致形成了最后的效果。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没有了那些束缚,很可能剪出来的东西更接近他心目中的标准,也许那才是电影最初的魅力所在。 “还需要哪些东西,你列个单子给我,我一块去买回来。”事情办完了,黄导演告辞而去,苏微将他送出了门,回来的时候禹坐在那里一脸思索的表情,突然出声说了一句。 不得不说苏微的心思很细腻,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这么做的目的,刘禹没有否认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苏微倚着他的肩头,感到了一种难舍的情绪,比起之前做为他的员工来说更为强烈的一种情绪,她心里很清楚,以前那种单纯的想法已经已经离她而去了。 梧桐树荫后面的大楼里,老冯正准备骑车离开的时候,意外地碰上了刚刚走进来的王冰,说起来爷俩有大半个月没碰过面了,王冰一直都在外执行任务,偶尔会回家洗个澡什么的,也基本上挑的他不在家的时候。 “有情况?”既然是回这里,多半就是工作上的事,老冯叫了他一声,两个人走向了停车棚的方向。 “在这里说?”王冰有些诧异,本时老冯碰上工作的事总是一丝不苟的,就算是下班的时间,也肯定会同他一起返回办公室,今天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啊。 老冯没办法向他解释,自己也要出去执行任务,这个任务当然就是去医院找某人聊天,以便随时了解她的思想动向,防止出现上级领导部门所强调的那种状况。 “说吧,我听着。”他摸出一只烟,点燃后放到嘴里,王冰知道这是他想要倾听时的习惯动作,多少年了都还是老样子。 “过去一个星期里,目标的活动范围突然增大了许多,有好几次都脱离了我们的视线,事后调阅监控的结果也很不理想,不是角度问题拍不到就是摄像头出现了故障,具此我们认为目标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被跟踪,上述的这些行为应该都同他的活动目地有关,为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加强力量,以便更好地执行任务。” “说完了?你去做个书面报告上来,明天我交上去,面是什么反应,还有事没有,没有我要出去了。” 老冯听完没有太多的反应,好像早就料到会这样,王冰叼着烟弓着背去车棚里推车,心里没由来的一酸,赶忙上前帮了一把。 “你们在外面小心一点,有什么事不要冲动,一定要通知家里,明白吗?”老冯把车子推出来,一转眼这个当初还不过是个小不点的男孩子就长得比自己还高了,他拍了拍王冰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你也要注意身体,少抽点烟。”王冰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臭小子,管好你自己吧,几天没洗澡了,一股子怪味。” 老冯笑骂了一句,骑上车就朝门口冲去,只留下那个大男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的影子消失在树荫里。 本书来自 /book/html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躲出 寿阳信天险,天险横荆关。 苻坚百万众,遥阻八公山。 不假筑长城,大贤在其间。 战夫若熊虎,破敌有馀闲。 张子勇且英,少轻卫霍孱。 投躯紫髯将,千里望风颜。 勖尔效才略,功成衣锦还。 李白写的这首诗描述的是唐朝时的寿州景况,到了宋时,原本的寿州被一分为二,位于淮水以北的那部分落入了金人之手,仍被称为寿州,治下蔡县。而淮南的这部分则被宋人改为了安丰军,先是治于安丰县,后来由于防御的需要,乾道三年治所移至更靠前一些的寿春县,一直持续到了对面的敌人换成元人,南北两个治所几乎隔着淮水相对,可谓近在咫尺。 年初元人南下时,淮北方向也有所动作,董文炳领着近十万人马兵压淮水北岸,将夏贵所部牢牢地牵制在淮西境内,一直到后来兵力吃紧,他奉命率军南下支持伯颜,才让淮西一带免遭战火。 寿春城新筑于嘉定十二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但是因为修筑得当,仍然可称淮西第一坚城,就像楚州之于淮东,寿春也是淮西的第一道防线,一旦失守,元人就可以沿着淝水一路南下,一直到庐州才会遇到像样的防御。 不光如此,如果寿春城破,安丰军被夺占,那么做为淮西天然屏障的大别山脉就将被元人左右夹击,里面所有的关隘连同守军除了投降,就只能进山打游击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山里面既没有粮草也没有军械。 “李帅还在府中?” 寿春城外,淮水之侧,仅凭肉眼就能看到对岸下蔡县城的城墙,眼神好一点的,就连那些守城汉军的面部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此刻,蕲州防御使、知安丰军陈万却没有那个心情去窥探敌人的动静,他的右腿踩着江边的一块大石头,左腿直直地撑住身体,毫无站像地斜靠在那里,头也不回地问道。 “可不是吗,都来了半个月了,小的们每次都回说你在外头巡边,可他就是不走,见天的到府上坐上一坐,他是正牌子大帅,小的们哪敢怠慢,看这样子,不见到你怕是不肯罢休的。”一个亲兵无奈地描述着城里的情形,连比带划地唯恐说不清楚。 要知道那可是朝廷钦命的淮西帅臣,这些人都是他的属下,淮西做为边地,帅府的权威要比别处更甚一筹,因此他这这个知军就算不想见,也只能这样子找个借口躲出来,而不能像别处那样子顶回去,想一想陈万就觉得自己窝囊。 “狗屁的正牌大帅。”陈万暗地里咒骂了一声,他是夏贵所部里最有实力的一个,就是夏帅在的时候对他也是礼敬有加,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一个文臣带着几千战场都没上过的乡兵,就想接过这一军三州之地?让他们这些边镇重将俯首贴耳,做梦还差不多。 李芾的意思他很清楚,拿下自己这个刺头,相邻的光州、濠州就好收拾了,问题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凭什么要听他的?眼下夏帅故去,就连远在建康城的李大帅都着意安抚他们,这个劳什子李帅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公然对抗,也是他不愿意干的,于是他便借着巡边的由头躲了出来,这个理由光明正大,他手上持有李大帅亲自颁下的沿边清乡令,就算闹到朝廷上,也没人能挑他的理,毕竟李大帅是以相公的身份督边,名义上还能节制占了他府邸的那个小李帅。 这些日子以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虽然同为文臣,这两位李帅并没有尿到一个壶里去,下达的命令往往背道而驰,弄得边将们无所适从,当然大伙暗地里还是觉得手握江淮的李大帅更有前程,没准哪天就会调入京师成为真正的相公呢? 至于李大帅的这道指令,陈万也同样不想执行,原因很简单,按照指令上的要求,他需要将沿边的几个县尽量往后迁,且不说百姓愿不愿意走,一旦迁出了安丰军,这些人算谁的?他的军饷粮袜找谁去募集。 这也是淮西的特殊之处,夏贵在的时候,庐州就是他们的直接上司,所有的物资都将在那里汇总之后再行分配,如今他不在了,习惯上这些地方就没有义务将东西再解送到庐州去了,自家的军队自家养呗,这个道理谁不知道。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想同李芾打照面,秋税已经开始征收,安丰军虽然不是粮产大府,靠着境内淮水、淝水、渒水等几条大河的滋润,养活他手底下的二万大军还是有余的,这样丰厚的收益都进了嘴里,怎么可能轻易吐出去? 他就不信了,这个小李帅还能放着一路的事务不管,一心一意地呆在这寿春城里等他露面?陈万心烦意乱地四下望了望,就算做个样子,这寿春城外的百姓还是要动一动的,万一对面的元人真的打过来,他好歹还能凭着坚城守上一些时日。 战事真的会来么?他心里不敢笃定,下蔡县城同平日里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元人的换防时间都丝毫没有改变,兵员、警戒措施一如从前,莫非李大帅是为了做样子给朝廷看,这种事情以前夏贵在的时候就没少干,他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那些泥腿子还是不肯走么?”也许是无聊之下,陈万举着马鞭子遥遥一指,正是靠着城西的方向,隐约还能看到淮水堤坝下的农田上,不少的身影在田间地头出现,为来年的春耕备肥。 “何只他们,那些村子里的大户都是一样,县衙亲自带人去劝,依然毫无所动,依小的看,不如来硬的,抓了几个为首的,余下的保准服服贴贴。”亲兵腆着脸给他出着主意。 “你懂个屁,这些大户哪个没点路子,今天抓了明日指不定就得放,老子还要不要脸了?”陈万拿鞭子敲了敲他的头盔,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这帮亲兵忠心是够的,就是没脑子,尽出馊主意。 其实他的言下之意还要更深一些,寿春是什么地方,是已故夏帅的埋骨之所,现在已经要称为‘夏郡王’了,那是能随便硬来的么?文人讲究师承辈份,武人更要论出身提携,老帅尸骨未寒,他陈万今日敢动一动夏氏的宗亲田亩,明日就会被人打击得体无完肤! 好在夏府还有一位公子在,不需要同一帮老娘们掰扯,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去找他探探口风,顺便讨杯茶水吃,总比在这里吹江风强?陈万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寿春城,摇摇头冲身后打了一个手势,带人朝着系马处走去。 寿春城军衙里,一帮子军校和文吏站在大堂上,面面相觑地相互打着眼色,却是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生怕被帅案后的那位迁怒,就连一军主使都躲了出去,他们这些小角色又能抗得住谁?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有什么委决不下的,再拿来本帅瞧瞧。” 李芾的一口官话带着浓浓的荆湖口音,让这些以淮地人士为主的小吏们听得很是别扭,不过大概意思是听懂了,嫌他们站这里碍眼了,只是后面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一路帅臣要亲自打理地方事务,带着这样的疑问,堂下的人渐渐散去,李芾这才从帅案上抬起头来,一丝疲惫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沿边三个州军,他其实已经一一走到了,可是每个地方都是一样,要么敷衍塞责一问三不知,要么就像这里,干脆躲了出去,发怒生气是没有用的,只会让这些人更加得意,他便下定了决心就在这里等着,看看这位陈防御是不是真的敢丢了自己的治所同他耗着。 说来也很无趣,淮西治下一共才一军三州,他这个制帅的钧令甚至无法遍行庐州,原因很简单,从上到下全都是夏贵旧部,他又没有办法一下全都换掉,只能采取妥协交换慢慢实行,可是宋人有时间,元人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这一路巡查过来,让他忧心仲仲的不是元人行将如何如何,而是这些个边将懈怠之极的防务,就拿眼下的安丰军来说,如果元人现在就动手,他敢保证这座寿春城守不住三天,因为上到守将下到士卒,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准备。 一盘散沙啊,夏贵死后这些人就有些无所适从,自己的资历威望都不够,建康府的那位李帅手又伸得太长。在他的辖境,边将竟然拿着建康府的制令来敷衍自己,可是一旦战事打起来,他们这些人难道要等到建康那边点头才会出兵吗?荒谬,荒谬之极,李芾痛恨这种局面,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十多天了,庐州那边的事务本就不多,民事委于通判,军事交给都统,反而他这个一路帅臣闲得鸟起,这同他来之前的雄心壮志已经相去甚远了,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整合沿边三州的力量,为元人可能的入侵做好准备。 “制帅,外头有人求见。”正在发愣的时候,一个随行的幕僚低声上前向他禀告。 “带上来。”能让他的亲信来回话,事情肯定就不那么简单,李芾不疑有它,点点头回应一声。 出乎他意料的是,来的人竟然是个渔夫打扮的男子,不过从此人的站像眼神中,李芾明显感到了一丝军人的气息,果然来人在堂下站定,朝他抱拳行了个军礼。 “敢问可是陈军使,小的奉命前来,有军情上呈。”来人的话让李芾一愣,随即转过神来。 “本官就是,你有何事只管拿上来。” 不料来人伸手掏进怀里,还没摸出来,看着他微微一愣摇摇头,这是很无礼的举动,李芾却生不出怒气,他更好奇来人带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阁下是李制帅吧,小的方才眼拙没有看清,恕小的无礼,这份消息是专送陈军使的,不过另有一份则是打算送到庐州去的,既然制帅在这里,就省去小的再跑一趟了。” 来人手里掏出来的是一个圆筒子,他将筒子旋了几下,一下子变成了两截,里面放着一个纸卷儿,来人拿出纸卷,直接递给了堂前的那个幕僚,幕僚展开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变了颜色,转身交给了李芾。 “这......这是真的?”李芾看完之后长身站起,声音都有些变了,颤颤地脱口而出。 “是与不是小的不敢妄言,不过朝廷理应已经得报,制帅不久便会接到消息,小的还有别的地方要走,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一惊之下,李芾甚至忘了同他说一句什么,手里拿着那个纸卷,眼神呆呆地看着人影消失在堂下,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真伪,来人说得不错,如果朝廷已经得知,必然会有急报下达沿边各路,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走,我们回庐州。” 李芾当机立断,拿起自己搁在帅案上的冠帽,招呼了一句,当先走下大堂,幕僚和随从们纷纷跟上,尽管他们不知道事情的详情,但从制帅的反应就知道,肯定小不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求见 渒水源出大别山南麓,几乎纵贯整个安丰军境内,最终流入淮水,若是算上几乎同出一地最后汇入大江的皖水,这条线差不多就是沟通江淮的最佳通道,可惜被高大的山脉给阻隔了。¥f, 安丰军一共下辖四县,沿边三县霍丘、安丰、寿春构成边防要塞,倚着大别山的六安县就成了大后方,从军治所在的寿春城通往六安县城的官道上,时不时地就能看到一些百姓牵着自家的耕牛,拖着一个破烂不堪的木板车,上面载着行路不便的老幼,以及舍不得丢弃的家当,慢腾腾地从官道上驶过去,发出极丰节奏感的‘吱呀’之声,偶尔还会夹着孩童打闹以及大人喝骂的杂音。 “速度太慢了。”李十一骑着一匹北地骏马,在路旁默默地打量这一切,根据他的心算,一个时辰之内,从这条道路上过去的百姓还不足百户,沿边三个县足有五万多户,这么走什么时候才能撤干净?他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是三天前带着人返回宋境的,直接从淮水对面的颖州渡的河,顺便观察了一下沿边的防御,结果当然是十分失望,淮西这一带几乎没有设防,因为他们看到对面的元人同样也是如此,可是哪里知道,元人的大军就集结在后面,离此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失望归失望,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这个区区一个从九品承信郎来操心,他之所以会在这里出现,除了这条路线是最近的返程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而这件事也是侍制很早就着意嘱咐过的。 “掌柜的,人回来了。”一进入宋境他们就换上了禁军服色,可是手下还是习惯以北地的称呼来叫他,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常用的称呼,‘都头’之类的官称反而很久没有听过了。 李十一回头看了看,那是从寿春过来的方向,一个黝黑的汉子骑了匹快马,朝着这边飞驰过来,一直到他的跟前才减速停下。 “咱们不用去庐州了,在城里某就碰到了那个李制帅,消息一并通知了他,看他的模样,应该有所触动,说不准此刻已经回去了。”这人就是之前出现在寿春城军衙里的那个男子,他呼呼地喘着大气,将事情一一说出。 “陈万呢?”李十一对于庐州方面的事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听了也只是点点头,他更关心的是那个桀骜不驯的边将会有什么反应。 “那厮。”男子在马上吐了一口口水,摇摇头继续说道:“某在城内外遍寻不见,后来塞钱买通了一个他的一个亲兵,才被告知跑到城外的一个庄子上去了,老子紧赶慢赶地跑过去,人也没见着,还被他的手下一通讯问......” “少扯废话,到底递过去没有?”李十一听他啰嗦了半天不得要领,忍不住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这人同自己出身一样,早就一顿训斥上去了。 “这就说到了。”男子毫不在意地白了他一眼,才将实情道出:“后来庄子里出来一个管事的,说是那厮在同夏府主人密谈,一时半会抽不出空,某不得已,又恐误了咱们的行程,就将消息让他转交进去,后来他出来告知,那厮已经知道了。” “夏府,哪个夏府?”李十一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话里所指。 “不就是上回被咱们......”男子没有说完,只是隐蔽地比了一个手势,李十一这才记起来,原来是他家,这人的府上是本地最大的地主,自然能影响到百姓的去留,陈万此行多半就是想去说服他们,可是对于结果李十一并不看好,因为谁也不会放弃这么大的产业,只是因为一个警告,然而如果战事一旦来临,再想要走就来不及了。 这一家子的事情他哪顾得上,同样的困惑还在前面呢,从这里过去到六安县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左右事情已经通知到了,听不听不是他能决定的,李十一在马上招呼一声,带着手下拨转马头,朝着六安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距离六安县城三十余里的一处村落,依山傍水,龙穴山环抱四周,渒水横流而过,一派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景象,山脚下一处新制的墓地,墓前的砖石甬道前立着一个高大的石坊门,坊门上题着“忠绍千秋”四个字。 “拿香来。” 离着甬道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李十一就率先停下了马,将坐骑系在道旁的一棵柏树上,接过手下的一个包裹,里头是一捆捆的沉香,拿出来解开绑在上面的草绳,李十一将这些香一一分发下去,然后带着人朝坊门走去。 “太傅,属下带着弟兄们来看你了,你老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这些百姓不受鞑子的欺凌吧,跟着某,拜!”李十一和手下来到墓前,排成了一个品字形,他当先点燃了手里的香火,单膝着地,先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再一齐站起,开始行祭礼。 “诸位有心了,某代家母谢过。”听到动静出庐的汪麟回了他们一个孝子之礼。 “属下李十一见过大郎。” 墓中的主人自然就是病逝于建康城中的汪立信,李十一他们专程到此,并不是为了给他上柱香。元人南侵在即,安丰军首当其冲,在见识了边将的守备之后,他对此地的陷落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侍制在很早以前就专门向他交待过,一旦消息被证实,他必须确保汪府一家人的安全撤离,这是刘禹的责任,当然更是他的责任。 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汪麟,后者却面现难色,原来这半年来,汪老夫人一直卧病在床,全靠着药水吊着,现在这种情形,别说上路了,就是站立都是件很困难的事。更让汪麟为难的是,老夫人就算身体康健,也肯定不会弃夫而走,她不走,汪府满门就都不可能走,最后的结果就是汪麟只能拒绝他们的一番好意。 “可否通禀一声,让某见一见老夫人?”李十一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要求,侍制当时下的是死命令,意思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对汪府的人当然不能用强,可如果到了万不得一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放弃的。 汪麟点点头带着他进了不远的村子,因为是外来户的关系,汪氏在这个村子里不算多,除了汪立信一家子就再无他人,不过由于他身前的职位,汪府是整个六安县门第最高的,就是安丰全军来说,也不过仅次于被追封郡王的夏府而已。 原本以为母亲病重之下不会见生人的,可是当汪麟说起他是父亲旧部,奉了刘禹之命前来拜祭时,汪老夫人出人意料地答应了见他一面,还命人为自己梳妆了一番,以便不那么失礼。 “属下李十一,见过老夫人,夫人万安。”李十一规规矩矩地执了一礼。 汪老夫人当然不会认得他,不过还是很亲切地让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十一同时打量了对方,哪怕他不懂医术,也能看出,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已经命不久矣,心里不由得有些凄然。 “你说是禹哥儿遣你们来的,他现在何处?” 其实刘禹这位夫人只有数面之缘,一是在出京之时汪府的家宴上见过,二就是建康城中作为地主迎接过她的到来,不过对于那个丈夫口里的年青俊才,老夫人还是有很深的印象的,因此才会破例见了他的手下。 “回老夫人,我们侍制被朝廷派为使者,前往元人那里议和,不料为奸人所害,目前生死不明,属下等就是奉了他的指令前来拜见老夫人,想请老夫人带着家人离开此地。” “元人要打过来了?”被他带来的消息所惊到,老夫人在叹息之余,马上就悟出了他来见自己的原因。 “不敢瞒老夫人,的确是如此。”李十一点点头应道。 “老身走不动了,大郎又走不了,你们想必很为难吧。”这话一出口,就惊得汪麟伏身下拜。 “儿子要守着母亲,哪里也不会去,鞑子若是打来,玉石俱焚罢了,绝不会辱没了家门。” “傻儿,汪家没了后,你让老身有何颜面见你父亲于地下?”老夫人摸着他的发髻,摇摇头制止了他的说话,“你们都退下吧,老身要同这位李哥儿说说话。” 见母亲这样说,汪麟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站起身带着服侍的丫环婆子退了下去,李十一见房里只余了他一个人,赶紧上前扶住了老人,以免她坐立不稳。 “过些天你就带他们上路,禹哥儿是如何安排的,老身许你一应行事,就连大郎也不例外,天可怜见,好歹要为汪家留个后吧。”李十一听她的话,大吃一惊,这很明显已经萌生了死志。 “属下已经想过了,用软轿抬着老夫人走,到了舒城就可上船直通大江,建康府有位名医,是当日为汪太傅瞧过病的,一定能保老夫人无恙。”谁料话一出口,老夫人就连连摇头。 “自己病自己知,拖上十天半个月又能如何,就在这里陪着他吧,坟茔都不用另开,其实你们不来我也有此打算,难得禹哥儿有情,他是个仁义的孩子,老天一定会保佑他不会有事的。” 李十一没想到一个将死之人,反过来还安慰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细想之下,还是让他找到了一个理由。 “不为别人,雉姐儿可一直念着老夫人呢,她已经订了亲,只等老夫人过去了,喜席之上好歹有个长辈,她常说这辈子命好,得遇老夫人视若已出,若是看不到你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 “那个孩子。”老夫人一想到女孩就面露笑容,可惜自己回不去了,她心里很清楚,最好的结果就是到了建康时被人抬下船,然后安葬在城外的某一处,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走呢。 “老身累了,让大郎带你们去歇息吧,记住今天我的话,这家里的人就交给你们了。” 李十一无奈地行了礼退出门去,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可是侍制的嘱托和老夫人的话让他不得不听,一直到汪家为他们安排的别院里,都心神不定地难以入睡,最后还是连日赶路的疲累才进入了梦乡。 “出什么事了?” 第二天,他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一推开门,外面就传来阵阵地哭声,李十一本来有些烦躁,顺嘴问了一句,等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时,昨天的一幕出现在脑海中,他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老夫人......自缢了。”一个手下低着头,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震怒 九月底的泉州,霪雨霏霏,道路虽然还不至于泥泞难行,多少也会影响转运的效率,哪怕偶尔出现在路中的某个水坑,就会将这支纯粹由民夫组成的运粮队伍挡上个一时半刻。▲∴, 类似这样的小事,已经引不起带队的中年男子任何兴趣了,因为目的地就在眼前,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足以颠覆之前对于战争的认知,哪怕之前已经在通信中知道了实情,当信中描述的那些景象真实出现在视野中,仍然让人难以置信。 战争!就在大宋朝野上下都在关注着北上使团的遭遇时,几乎没人还记得,境内还有一场战事在发生着,无他,这场战事实在过于平平无奇了,从金明出京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可是枢府没有收到过只言片语,没有胜利的消息、没有失败的消息,就连进行到哪一步了,也毫无所得,竟然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这一切,甚至就连朝廷新任的本路路臣礼部右司郎中、福建安抚制置使、权知福州陈文龙都知之不详,但他却不能象朝堂诸公一样不闻不问,因为按照战前的规划,围城的大军粮草供应主要由本地筹措,陈文龙不知道这个主要是怎么划分的,反正自从他接掌福建路以来,就没有收到过来自外路的一粒粮食。 整个福建路依山傍海,九成左右都是山地丘陵,可供耕种的田亩只有一成左右,这才造成了领内会以海商为主。可是海商再富不产粮食也是枉然,如果没有这场战事,碰上收成不好的年景,都会由别路调粮支应,今年灾害不多,大致可算是个丰年,原本不需要这么做还能有些节余,可是战事一起,十余大军一聚集,那就像是个无底洞一般,吞噬了府库中原本就不多的存粮。 照理来说这都是转运使司的事,可是泉州乱起,不但原本的路臣王刚中吃了挂落,就连诸监司都一并被牵连,各司主官贬的贬、抓的抓,全路上下还能正常运转的,竟然就只余了刚刚接任的安抚制置使司,因此所有的大小事务就一下子都压到了陈文龙的身上。 为天子牧守一方,本就是读书人平生所愿,些许辛苦又算得了什么,陈文龙自恃状元之材,更是甘之如饴,只不过这些日子下来别的倒也罢了,粮食流水一般地消耗着,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他已经尽力在筹措了,路内没有就拿银钱去两浙等地买,可是府库也是有数的,撑了三个月之后,终于忍不住扔下府中事务想要亲眼来看一看这场战事倒底进行得如何了。 “君贲,怎得你会来此?”一个年纪同他相仿的中年男子迎出来,远远地就叫了一声。 “一言难尽,这里......倒真是如你信中所说,让人大开眼界。” 陈文龙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攻城战还能这么打的,想一想就知道,攻方在城池外头又筑了一道城墙,还不是那种简单的木头寨子,而是同城池一样的夯土为基砖石为壁,除了没有那么宽,就连高度都超过被围的城墙,难怪他连泉州城都看不到了,因为全都被这道墙给包了进去。 这是打算要活活困死人家吗?陈文龙自动忽略了这个工程的造价,因为他还注意到,原本泉州城下的坊市已经荡然无存,多半就是拆了用于建这个,至于人工,还用去别处招么?这位金督府还真是不同寻常啊。 “你说这个么?原本我等也想不通,可是金帅说了之后才明白,他说‘另可多费点时间费点金钱,也不愿意让这些新兵白白去送死。’你是不知道,自从有了这道墙,所有的士卒无不欢欣鼓舞,无人再有惧色,人人皆言金帅仁义,就连平素的操练都不再叫苦。” 那是自然了,兵书云:慈不掌兵,爱护士卒爱护到这个份上,这些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召的新兵哪还不感激涕零,可这是拿整个福建路的供应在做人情!拿朝廷上下勒紧腰带的供给在做人情!陈文龙的心里在滴着血,面上却还要露出欣赏的表情,别提有多难受了。 “士气可用。”违心地称赞了一句之后,陈文龙左顾右盼,就看到一个年青人朝他们站立的地方走过来,来人最多二十许的年纪,生得面目俊朗,露在外头的肤色看着有些深,可别处都是莹白如玉,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新到的这批粮食点算完了,阁下可是押运之人,请看看数目,无误的话就签个字,某也好去入帐。”来人同他身边的陈瓒打了个招呼,就将一个帐册递了过来,陈文龙看着上面一丝不苟的记录,在心里暗暗称许,又注意到那笔颇有功力的颜体,更是高看了几分。 他略略看了一眼最后的那个数字,同自己出发之时点算的出入不大,这一类的粮草押运,原本就有一个正当的损耗度,其实多半都会落入私人的囊中,他此次亲自来送,下面的人当然不会做什么手脚,反而起到了一个督促的作用。接过对方手中的笔,就在册页上的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正待要摸出私章加盖上时,陈文龙突然听到年青人诧异的惊呼了一声。 “阁下就是如心先生?”陈文龙没有马上回答,他将自己的私章在上面盖了一下,这才将帐子递回去,笑笑着点点头。 “正是,不知足下如何称呼。”能叫出他的号,多半就是士林中人,他倒也没有拿大。 “还是某来介绍吧,这位是叶少保之子叶二公子,目下在幕府当中任机宜文字,专管粮秣供应。”陈瓒指着年青人说道,至少陈文龙就没必要介绍了,因为人家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号。 “叶应有,小字义之。”叶应有朝他拱拱手,态度恭敬,丝毫没有公府衙内的傲慢。 虽然陈文龙也领着一路帅臣,可是同当朝一品的少保相比,资历还是相差甚远,不过顶着一个状元的光环,倒是在读书人中有些影响,这位叶公子能一口叫出他的号,原因多半也是如此。 “原来是贤弟。”陈文龙却没有安然受他一礼,而是上前一把扶住了,这个动作令一旁陈瓒都有些惊讶,叶应有更是茫然。 “弟有所不知,咸淳四年秋闱陈某应试之时,主持殿试的便是令尊叶少保,只可惜来年他便挂冠而去,未能让某一尽弟子之义,至今引以为憾事,贤弟既是座师之子,更无须如此多礼。”他这么一解释,两人才恍然大悟,陈瓒了解他的为人,这种解释肯定只是表面,内中如何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陈兄。”叶应有很爽快地改了口,他看重的当然是对方的状元身份,至于官居何职,还真没放在这个公府衙内的眼中。 陈文龙到这里可不是来叙旧的,简单地寒喧过后,自然就将话题转到了当前的战事上来,严格来说这根本不叫战事,因为迄今为止,围城的大军一直都在挖濠沟、筑墙壁、勤操练,就是没有出战哪怕一场,当然被围的看到这种架式,更不敢动上分毫了,双方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对峙了三个月,这能称作战事么? “金帅倒是在帐中,不过今天脾气不大好,适才某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骂人呢。”叶应有得知他的来意,摇摇头说道。 “这是为何?” “广南兵马有好些州府至今未到,到的也大都是些不堪用的老弱,这等人别说上阵了,就连后方做个辅兵都不行,小弟管着粮秣这一块,这些人最后哪里也不要,只能送到某这里来,不瞒兄说,某亦是头疼不已。” 陈文龙一听更是不解了,看现在大营中这个情形,人马已然不少了,再加上这道高墙,叛贼几乎只有一个结果,为何还要到处催兵?他可是知道这些兵是要吃粮食的,而粮食......全都在自己的肩上,于是皱着眉头又多问了一句。 “营中已有多少兵马?堪不堪用都算上。” “这个么?也罢,你是本路父母,不需相瞒,到今日为止,三路兵马已有十一万余人,除开二万多老弱,尚有九万可用之兵。”叶应有略一思索就答了出来,这些兵马的扎营、配给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人数自然了然于胸。 陈文龙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这里头有近一半都是本地的畲人,光是他们就有四万多人了,但这么一算各路禁军也到了七万有余,那几乎是每个州府仅有的武装力量了,这位金帅居然还嫌不足,要知道年初贾似道带出京的那支兵马,也才十三万人! “无论如何,既然来了,总要见上一面才好,烦请贤弟为某通禀一下。” 叶应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在福建路这个地面上,这一文一武就是两大巨头,他们之间最好不要存在太大的矛盾,否则这仗是打不下去的,陈瓒另有职差就没有陪他们,军中的畲人太多,几乎天天都有不省心的事情发生,他这个居中调度的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进了大营,一股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就油然而生,到处都是走动的兵马,看那情形,是在进行着贴近实战的列阵和变幻,各种兵甲仗器的相撞声、将校们的喝骂声不绝于耳,而到了一处大帐的附近,这种声音就渐渐小了下来,一圈的禁军大汉顶盔贯甲,按刀而立,让人不自觉得肃然生敬,就连前面带路的叶应有也变得拘谨起来,陈文龙哪里还不知道,这是金明的中军大帐所在。 “......你们瞧瞧,三个月前,本府的将令就送到了各路各州,现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别处的兵马都到了,你们可倒好,就连应付差事的老弱都不肯送来,是欺本府无权,罢不得你们路帅的职么?” 叶应有带着陈文龙在大帐前站定,两人听着里头传出来的咆哮声,顿时发现之前的形容还太保守了,这位金帅何止是脾气不太好,简直就是雷霆震怒,对方又不是他的属下。虽然给他的旨意上是节制三路兵马,可地方上也只有协调之责,并无管辖之权,福建路是祸乱之地,当然逃不掉,陈文龙这个新晋制帅的姿态也放得很低,人家广南两路凭什么要让他随意调遣?能主动才是怪事。 想到这里,陈文龙心里一惊,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政事堂会临机让他接任这个帅臣,就是因为自己的本职太低,才会方便同金明配合,否则调来一个老资格,哪里肯像帐子里那样听训?早就拂袖而去了,那样一来别说平乱了,嘴皮子官司都不知道会打到哪里去。 “这是哪里来的使者?”陈文龙压低了声音,轻轻问道。 “广南西路。” 中军大帐纪律甚严,按律是不能喧哗的,叶应有简单说了四个字便住了嘴,饶是如此,两个把守帐门口的军校眼光撇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虽然没有出声,眼神中已经饱含着警告,二人都是知机地闭上了口,再也不敢多言一句。 他们没有料错,金明的确是怒火中烧,这才借机发了一通脾气,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兵马未至,现在大营中已有十多万兵马,他有信心就凭眼前的实力,足以消灭被困在当中的那座城池,只不过按照事前的计划,平叛和攻城都不是目地,这才慢吞吞地一天天挨了下来。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计划的提出者,那个让他极为头疼的妹婿,竟然被朝廷派去了元人的都城充作什么使臣,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家妹子也跟了过去,最后让他无法相信的是,这个使团居然在元人的都城被人屠戮得一干二净,就连派去护卫的狗蛋二人都没能逃得出来。 那人生死不明,妹子伤重南归,这些都让他牵肠挂肚,任何一个人出事都是他无法接受的,可是隔着万里之遥,纵然帐下有十万之兵他又能怎么样?于是怒火自然而然地发到了这个不晓事的使者身上,谁叫他倒霉呢,等到大帅的火气发得差不多了,一个亲兵上前悄悄说了一句什么,金明瞪起双眼,朝向那个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小吏。 “回去告诉你们路帅,本府的钧令有政事堂诸公的首肯,他若还是执意不肯发兵,那就休怪本府动本参他了,你将本府的话原样带到‘此战一旦出了变故,他就是罪魁祸首’,还不快滚!” 那个使者忙不迭地应声而去,脚步虚浮、额头上尽是冷汗,看得陈文龙都有些心惊,不料这个金帅严厉至此,他倒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话会不会也触了人家的霉头。 “不知陈状元大驾到此,金某怠慢了,恕罪。”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轮到了自己,刚刚还满脸寒霜的金明竟然亲自迎了出来,口里还不住地说着客气之语,陈文龙顿时有些不明所以,就连反应都慢上了半拍。 “督府军中事忙,本不应当打扰的,不过职责所在,理当前来听候调遣。”陈文龙脑子有些乱,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状元公客气了,你是本地父母,一切支应还要劳你操心,本府节制不到你,谈何调遣,帐中气闷,不如随某走走。” 说完,金明不由分说,就当先走出了大帐,叶应有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去做事了,陈文龙只得快步跟上,金明的速度很快,他要完全跟上几乎就要用跑,倒底是读书人,平时讲究的就是雍容气度,何尝这么吃力过?陈文龙几乎就以为他是在耍自己。 还好没有多远,金明带着他上了一个明显是人造的小坡,看样子,底下的土都是从前面的城墙地基中挖出来的,金明毫不在意地踩着那些黄土走了上去,陈文龙跟在后头,已经顾不得靴子上沾满了泥水。 空气中还有些雨意,从他们所站的这里可以看到被围在当中的泉州城的城楼,虽然隔得有些远,陈文龙依旧能看到那上面的旗帜耷拉着,想必周围的叛军士气也高不到哪里去,就凭大营中的人马,能不能一鼓作气拿下?他不禁有些疑问。 “你是否以为本府这是怯战?” “督府用兵严谨,本官是亲眼所见的,怯战应当不至于,不过既然问到了,本官想同督府说句心里话。” 陈文龙听到他这么**裸地问话,怕他误会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斟酌着回答道,金明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督府可知,府库中存粮已不及三成,本官来之前多遣人前往两浙等地购粮,能买到多少暂且不提,这么做并未长久之策,二则战事绵延,朝堂诸公亦会心焦,眼下虽然还没有问责之书,本官料定已不久矣。” “状元公这是腹心之语,金某感激不已,那某也同你说句心里话。”金明转过头,手指着当中的城池赫然说道。 “那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若是某有心,不需一日便可灭此朝食。” 金明的话让陈文龙一愣,他今天所经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但所有的事情加起来,都不如金明方才这一句话,这分明就是说,战事拖延是他有意为之,为什么?陈文龙知道他还有下文,也不答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在说出实情之前,金某想问状元公一句,若是此敌已灭,这里的所有人当如何措置?”让他意外的是,金明的问题跑得有此偏,让陈文龙不由得想了一想。 “叛贼伏法,乱情已平,自然是各归各处,督府平叛有功,朝廷绝不会吝惜爵赏,建节封侯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待他说完,金明就摆摆手打断了。 “你前面说得不错,后头那些,非某所愿,不提也罢。”然后他拿出一个纸卷,看上去写了不少的字,递给了陈文龙。 “这是......啊!” 陈文龙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吃惊地低呼一声,若不是自知身在军中,他的声音只怕还要大些,金明毫无所觉得沉着脸,那样的反应不出他的意料,为何要对此人说出实情,当然也是某人之前就嘱咐过的。 这个纸卷上的消息,就是今天金明怒火的来源,同他不一样的是,陈文龙的反应则是震惊,毁书斩使是个什么后果他岂能不知,将会意味着战争的继续,那可是国战啊,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 “这位刘子青某亦深知,可惜了。”陈文龙点到即指,二人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当初他就曾奉命核查过。 “督府这是未雨绸缪,欲为朝廷存下一只可战之兵?” 这么一来,金明的目地就不言而谕了,大军聚集不易,散去却是简单的事,年初的时候,京师就已经空虚无比,不得不下诏勤王,可是结果让人大失所望,响应的地方寥寥无几,陈文龙猛然醒觉,金明除了这个用意还有借此整饬地方的含义在里头,这样才能解释他今天的怒火。 “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体谅某的难处,福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旦朝廷有事,上可进援两浙,下可呼应两广,这个位子某必须留上一段时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虚耗了些粮食,状元公可知否?” “但不知需要多久?”陈文龙毫不怀疑他的用心,因为如果他有异心,想凭这十来万人造反,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里头大部分可是畲人,这种事自己来做还差不多。 “也就这两个月的事了,过此若是无事,本府定会以雷霆之势拔了泉州城,绝不教状元公为难。” 两个月,陈文龙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如果买粮顺利的话,以府库的余额支撑是没有问题的,金明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最坏的结果就是浪费了几个月的粮食,只要最后能安然平叛,朝堂那里是很容易交待过去的,他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 “既然出了这事,想必朝廷的使者也快到福州了,某与督府就此告辞吧,还望你记得今天的话,莫要拖延太久,徒增百姓负担。” “绝不食言。” 金明冲他一拱手朗声答道,看着后者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心里总像憋了一口气,郁郁地散不出去,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就如同这灰蒙蒙的天空一般。 正文 第五十章 交通 同样的消息,身在庆元府的海司主帅叶梦鼎要比金明收到的更早些,同后者一样,不大的纸卷上面只写了‘生死不明’这样的话,内情究竟如何?就连发出消息的李十一也不敢打什么保票,因为他并未亲见,当然从内心来说他们这些人是肯定相信侍制一定会生还的,这与理智无关,只是一种信仰。 但是所有传递回来的消息,都只用了这四个字去形容,建康、京师、泉州、还有更远一些的地方,别人会不会相信,那就见仁见智了,比如此刻正在展读着的叶梦鼎。 “国事不堪问了。”叶梦鼎看完之后递给了一旁的参议胡三省,感叹道。 事情终于向着最坏的那个方向滑落下去,叶梦鼎丝毫没有怀疑上面所描述的一切,因为一切都太像那个小子干的了,这样的结果能怪刘禹么?当然不应该,当初朝廷让他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他不会为了一纸和议而去做出没有下限的事。 胡三省没有太过吃惊的表情,早在事情确定之后,他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生死不明总比身首异处要强,那意味着还有活的希望,对于那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年青人,他有着强烈的信心,这种信心没有道理可说,但确实存在。 “少保何出此言,元人如此丧心病狂,恰恰说明是否开战还在两可之间,否则又岂会遣使问罪?那不是给了我朝应对之瑕吗?此其一。”胡三省的话倒是让叶梦鼎刮目相看, “其二,子青非是常人,他这么做必有其用意,少保想一想,从请你出山开始,哪一件事不是如此?反正他人如何想某不知,依属下看来,他绝不会做自蹈死地之事,此中一定别有玄机。” 从他的话中就可以得出,胡三省的判断没有什么根据?但是他同刘禹的交情可以上溯到穿越之初,除了汪立信,他是被刘禹忽悠的第二人,亲眼见证了后者是如何从一介白身步步踏上高位的,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去敌国送死?别人或许会有可能,这个小子绝对不会,这就是胡三省信心的来源。 “老夫着相了,身之说得是,越是这种情形,你我越当奋起,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片苦心?”叶梦鼎自嘲地一笑,自己身为人家的岳丈,就连一个文士都不如, 翁洲大营内的水寨里,停泊着近百艘大小船只,数目之所以这么稀少,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出海去了,三分之一的船队押着临安城里的那些财富去了琼州,其余的则走了一趟建康府,将那里的元人俘虏尽数装载,目的地同样是琼州! 船队回转的时候,叶梦鼎意外收到了李庭芝带给他的亲笔信,尽管有了传音筒这样的黑科技,像他们这种老臣还是习惯于这样的沟通方式,多少军国大事、争执妥协就隐藏在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句子当中。 这也是他今天前来水师大营的原因,李庭芝想做什么,他能猜到一部分,要不要答应他的请求,叶梦鼎还没有拿定主意,毕竟他的首要任务是保证京师临安府的海上退路,而且边帅不经枢府擅自交通,已经犯了朝廷之忌,要照之前的他来说,别说答应了,最低程度也是去信将其训斥一通,搞不好还会上疏朝廷直指其奸! 那么问题来了,李庭芝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禀性,为什么还要做得如此明显,将偌大一个把柄扔到了自己的手里?两人是好友吗?谈不上,贾似道时代,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顺,可他那个两淮的位置基本上是坐得稳的,中途调出过一阵子,之后就再无所动,难怪会有人指其亦是贾党,而叶梦鼎恰恰与贾某人誓不两立,当然,抛开这些,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边帅这个位置上,李庭芝做得还是很出色的,至少之前的战事中,两淮的防线几乎没有动摇过。 泛泛之交,他何以会托心腹?这是叶梦鼎想不通的地方,有些时候人难免会当局者迷,哪怕他这种老狐狸,往往会把事情往复杂了想,有可能就会错失真正的原因,而更多时候像个学者的胡三省显然就是那个旁观者。 “少保自己知道,他若是上疏朝廷,政事堂诸公可会答应?”胡三省只说了一句话,就将问题的本质揭开了。 海司的目地是为了确保京师,同样,建康府的存在,也是为了屏障京师,如今李庭芝想在淮东的边陲上做文章,将唯一的一支机动力量调往那里,还是水陆同时进行,政事堂诸公脑子坏掉了,才答应他这种异想天开的做法! 这个问题不难想明白,可让人不解的是,李庭芝凭什么就认为自己会答应?叶梦鼎看着在水寨里进进出出的巡船,算算时间,出去的那些船还有一个月才会返回,他倒不是担心元人会突然打到京师,那是不可能的,除非神兵天降,李庭芝怎么想到这么一个计划的,这根本不像是他的做派啊。 他执政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知道沿边处路中,唯有淮东可算稳固,不单是指的楚州、盱眙这些坚城,还有那里良好的战时制度,几乎每个百姓都知道战争到来时,自己应该怎么做。 而别处则不然,无论是变乱迭生的淮西还是天险已失的荆湖,难道不应该将主要力量放在那边吗?叶梦鼎于兵事只能算是粗通,思绪上也都是这时代文臣通行的习惯,因此一旦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况,就会让他们产生困惑。 “若是属下没有猜错,此事当有子青的首尾。”胡三省原本不想插话的,他以为凭着那么久的执政经历,少保应该能想得到,谁知道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后者依然愁眉紧锁,不得不出言提醒了一声。 难怪!叶梦鼎恍然大悟,他一直都隐隐有个感觉,这个出人意料计划的背后更像有着某个人的影子,也唯有这样才解释得通,因为他自己是刘禹的岳丈,而那位李相公则与自己的女婿有着半友之谊,因此他才会毫不避讳地直言相告。 举一返三,叶梦鼎甚至感觉那小子在忽悠自己出掌海司时就有了全盘的计划,否则他怎么会那么不遗余力推动泉州变乱?那可是一个经营了三十多年的老牌势力,背后的利益链上至太后亲王,下至商人走卒,盘根错节复杂而坚韧,居然也能让他一步步地撕开扯裂,最后一举而破。 “记得子青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要的胜利只有一种,那就是全胜。” 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这个道理叶梦鼎还是懂的,那小子的确是那种性子,做战是如此,做事也是如此,这就是叶梦鼎当时欣赏他的地方,年青而富有激情,让人一看就心生希望,而大宋缺的就是这个希望。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元人的攻势从何而来,何时会来都还是未知之数,海船入江更是有诸多的不利之处,航道深浅、舶地远近、水文天气都要加以考虑,所以说兵者、凶矣,一旦决策失误,就是丧师辱国的下场。 叶梦鼎是个谨慎的人,之前能够派兵参与泉州事件,因为那是内乱,而现在的情形则不一样,变成了国战,面对咄咄逼人的元人,任是谁都没有胜利的把握,当失败成为常性时,胜利就显得弥足珍贵,这也是刘禹能窜升如此之快的根本原因。 李庭芝想要一场全胜,他何尝不想,能胜尔后才能和,他又不是穿越者,当然不会去做平推欧陆、征服星辰之类的美梦,一个体面的、稍稍能长久的和议,就是他们这些执政相公的最大愿望,叶梦鼎也不例外。 这么一想,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考虑的已经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而是如何去做的问题了,那个臭小子!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是苦笑着摇摇头,不经意间,又被此人给影响到了,哪怕他此刻不在身边。 无论如何,那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李庭芝在信中只是试探了他的态度,并没有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这当然也是出于谨慎,甚至隐隐还有一层含义在里头,那就是即使叶梦鼎不答应,也不影响他的决心。 “身之,老夫跑不动了,这一趟,就辛苦你了,到了京师,将这封奏章呈上朝廷,李祥甫有何说辞,你代老夫应付吧。” 接过叶梦鼎递过来的大信封,胡三省心里一喜,既然让他跑一趟,就不可能是为了拒绝,那就是为了商议合作的细节,眼下海司事情不多,他倒是能腾出空来。 “好,今天属下就走,还有什么要带给令郎令爱的,都一并交与某吧。” 叶梦鼎无言地摆摆手,不是胡三省提起,他几乎忘了还有个女儿在京里,想必听到这样的消息,会痛不欲生吧,自己能带给她什么?虚言安慰,命途多舛啊,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通告 “怎会这样?” 一个不大的纸卷在几个人的手上传递着,几乎每个看到的都会惊呼出声,反而与之关系最为紧密的杨行潜一言不发,默默地将它看完后还给了姜才。 琼州实在太远了,消息一站站地传过来,等到了他们的手里,已经耽误了两日,在姜才的招抚使司大堂上,本地所有的头头脑脑齐集,都是为了这个令人难以想像的坏消息。 琼海招抚使姜才的怒火就写在脸上,力战不屈、火烧馆驿,应该是他们这样的武人所为才对,回想自己这半年来的作为,除了一场不痛不痒的小战斗,几乎就是在这岛上无所事事,郁闷加上恼怒,让他不禁握紧了拳头,想要朝着红木桌面砸下去。 “请用茶。”黄二娘的声音适时地想起来,温柔的眼神如同一潭清水,将他心中的火焰慢慢地浇熄,而她的出现,似乎让大堂上凝聚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海司参议陈允平便轻舒了一口气,从她的盘子里接过一盅茶,礼貌地道了声谢。 “生死未明,那便尚有希望,某虽与刘侍制只有一面之缘,不过神交已久,相信他会吉人天相的。”所有人当中,陈允平算是借调,身份有些超然,他说话代表的是海司,这个时候最是恰当不过了。 “某与刘子青相识虽早,却还不如诸位,不过这个位子是他向朝廷保举的,才将某从京师拉到这等偏远之处,他倒好一言不发就想置身事外,可有那么容易?” 作为在座中人品级最高者,兵部侍郎、提举琼州市舶司事黄镛接着说道,两人没有太多的交情,以他的为人也说不出那些虚应的话,不过到了这里之后的所见所闻,仍然让他对刘禹的所做所为佩服不已。 因为这里的一切,几乎就纸上那人一力包办起来的,出钱出力造势推动,硬生生地将一个流放之地变成了热闹之所,目前虽然还谈不上繁华,可是黄镛坚信,只要这么发展下去,一定会变成大宋的吸金之所。就如同泉州一样,不应该说比他能想的所有地方都要快,这个判断不是违心的恭违之语,而是他到任以来几个月的亲眼所见,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那种速度是京师那种地方绝不可能想像得到的。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句话就是琼州发展的最好写照,坚硬的马路朝远处延伸着,一座座屋舍拔地而起,各种各样的新材料新工艺让人目不瑕接,整个土地上充满了勃勃地生机,从最开始的招不到人,到现在的络绎不绝,黄镛相信用不着一年,这里就将远超附近的广州等处,大宋今后将只有一个琼州。 这些都成为了此刻对那人的最好诠释,修桥铺路都可称善举,何况是生生造出一个城市,他不敢相信没有了刘禹的琼州,会是个什么样子,但至少那些奇奇怪怪的材料,可就再也没处寻了。 杨行潜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表情,这里的所有人中就以他同刘禹的关系最为特殊,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然而对于这位当初差一点就杀了自己的东主,他的认识也是最为深刻的,那就是东家绝不可能会出事,这里头要么就是误会,要么就是别有隐情。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是乐见其成的,正好可以看出一些人的真实想法,陈允平是外人不必说,黄镛最多算是合作伙伴,正如他自己说的交情尚浅。那位姜招抚却是东家一力相交的,他的反应正在意料之中,悲愤惋惜兼而有之,而最后一位,新任的琼州水军都统杨飞,一脸肃穆地愣在那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当然,现在只是一个通报而已,又不是追悼,谁也不会悲悲切切地哭丧着脸,似乎发现了大堂上静谧下来,杨飞抬起头,朝着众人一拱手。 “海峡封锁已历三月,信风大至,到来蕃船日渐增多,舶司又迟迟未开,某那处寨子里已经停不下了,这件事倒底要如何措置,诸位可有良策?” 他是从泉州赶回来的,整个战事中得益最大的可谓就是他了,原本不过几条船的一个指挥使衔的都巡检,一下子变成了坐拥数百只大船的水军都统,比海司的规模还要大上许多,就更不用提沿海的其他水军了。 志得意满,就是他心里的真实写照,而这一切是怎么来的?杨飞心里也很清楚,只可惜天不假年,竟然这么年青就被派往了北边,如今横遭不测,让人不胜唏嘘,不过也只是惋惜而已,双方并没有隶属关系,更谈不上忠心之类的。 封锁琼州海峡就是刘禹之前对他的要求,当时前者还是枢府中人,而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使,二者的差距大得没得边,可以说是奉命行事,但是没有任何文书印信做为凭证,人活着还好说,现在人不在了,万一此事被追究起来?他怎么说得清。 这种问题,陈允平是不可能插话的,黄镛也管不到地方,更管不到驻军,两人各自端起茶杯,开始细细地品茗,这种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好茶,不过是树叶子泡水罢了,喝得多了反而有股别样的清苦味道。 “依你的意思呢?”姜才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的职务上有节制三地诸军事的条文在里头,水军当然也属于这个范畴,但从名义上来说,琼州水军都统的任命是通过沿海制置司转下来的,据说保举他的就是那位海司主帅叶少保,因此杨飞若是不想受到辖制,姜才拿他是没有办法的。 “某的意思,若还要继续执行,招抚可否行文下来,某做起事来也好师出有名。”杨飞不加思索地回答。 “之前未得行文,你为何做了那么久,现在倒想着师出有名了。” 姜才呵呵一笑,几句话说得杨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对方毫不客气,以前两人至少表面上是相安无事的,自己执礼甚恭,姜才也从不疾言厉色,今天这是怎么了?转念一想,杨飞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这种事要说也得私下里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这种时候,人家会怎么看自己,还真是得意就忘形了。 “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知道还要做到何时,这样封着也不是个办法,非是推托,实是寨子里已经停不下了,咱自家的船都只能靠在外头。” 杨飞说得也是实情,泉州一战缴获甚多,水军一下子扩大了许多倍,再加上还要容纳蕃船,原来的寨子就不敷使用了,看着他急得面红耳赤,黄镛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两位莫急,事情确如杨都统所说,本官自临高过来时,路过感恩栅,远远地看到那处水寨里已经拥挤不堪。不如这样,临高这边的码头已近完工,那边的港湾还空空如也,反正蕃船将来也是要停进去的,让杨都统那里的船只都移过去,再有截下的一并送到那里,如此岂不两便?” 杨飞听了一脸的感激,因为有了之前的教训,他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眼巴巴地望着姜才,希望得到他的首肯,以示自己的尊重。 “如此当然甚好。”姜才没有为难他,刚才只是心里不愤,故而刺了他一下,见他一付小心的模样,不禁暗叹了一声。 “就如侍郎所说的办吧,何时进行你们自行商议,方才你说的时限,当时侍制是如何吩咐你的,现在依然如故,他什么时候说停了,你再什么时候解除封锁,这么说,明白了么?杨都统。” “多谢招抚教训,杨某这就下去行事。”话说到这个份上,杨飞哪里还站得住,他拱拱手执了一礼,转身朝着堂下走去。 “本官也要回临高了,杨先生,你要不要一同走?” 黄镛站起身,对着杨行潜叫了一声,没想到后者竟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有回答他,等到回过神来,就连陈允平都已经辞出了府。 “你那处最紧要,那是你们侍制的心血,一天都不可耽误。”杨行潜站起身追到大堂口,下面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没等他回头,姜才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 “某省得,方才来之前,某就去了仓库,大致估算了一下,余下的那些还能做上一个半到两个月,不会耽误功夫的。”杨行潜不需要回头了,因为姜才的人已经同他站在了一起,两人看着大堂外的天空,乌云密布、飞鸟低旋,眼见一场大雨就要落下来。 “适才你一言未发,是否也觉得他回不来了?” “在招抚心目中,这个‘也’字,除了杨某不知还有何人?” 杨行潜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回了姜才一句,后者看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作伪,不过文人的心思他懒得去猜,随着人流的逐渐增多,这里固然变得热闹了,可也复杂了,他还是怀念单纯的厮杀生涯。 “有也罢,无也罢,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只要姜才还在这个位子上,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既是如此,杨某也有一句奉劝招抚,此事一出,朝廷或将兴兵备战,招抚若想还安守此位,只怕不会那么容易了,要下大雨了,某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就此告辞吧。” 杨行潜的话让姜才陡然一惊,他大小算是一个将才,如果元人一旦开战,还真有可能调他去别处领兵,这种事情以前是求之不得的,可眼下刘禹生死未卜,他一旦离开了,接替者真是不好说。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谥号 实际上,杨行潜的担扰有些过虑了,眼下政事堂连泉州那么大的战事都未曾着紧,暂时哪里还顾得上孤悬海外的一个小岛,就连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持中枢的左相陈宜中也早就忘在了脑后,此刻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应付眼前的事情上。 “圣人怎么说?”当胖胖的黄内侍又一次走进大堂时,他顾不得堂上还有众人在,直接起身走了过去,看在众人眼里就是惊诧,以宰相之尊迎一中官,心思细腻者完全可以上溯到宣和年间,那时候被称为六贼的著名权奸中,梁师成素有‘内相’之称,童贯更是气焰滔天,为了逢迎他们偶尔会有这种事发生,可眼下是什么情形? 好在陈宜中知机,一下地就明白了不妥,不过他还是走到了大堂当中,站定了脚步,只以眼睛盯着来人,威仪中不失亲切,这就变成了对圣人的尊重,不欺上不傲下,反而博得了众人的暗赞。 “圣人口谕,诸位辛苦,不过老平章乃是忧愤国事而卒,当谥之以宽,方显官家仁厚。” 黄内侍的话让堂上一片哗然,这已经是第三次被驳回了,居然还要放宽,几个翰林学士面上就有些不以为然,而原本应当主持的礼部尚书陈景行一脸黯然地看了一眼堂中,又低下了头,仿佛事不关已一般地闭上了眼养神。 陈宜中微微一愣,不过此时不得不强力压抑心中的郁闷,现在要搞明白的是,圣人是对之前的谥法不满,还是籍故表示对他本人的不满?倘是前者,没有道理连续三次驳回,因为在座的都是朝中的饱学之士,他自问没有任何偏向,人都死了还在这上面做文章吗? 可若是后者......陈宜中不由得警醒,除了那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圣人恼怒的啊,可是那件事他自认为做得极其隐蔽,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他左思右想都不得要领,一时间就愣在了堂上,黄内侍见无人回应,不得不提醒了一句。 “相公,相公。”还好对方听到了,否则他都想要上前拉一把了,当然真做是不敢的,这里可是政事堂,会被人群殴死的。 “本相知道了,烦请告知宫里,我等即刻再议,定会让圣人满意。”陈宜中忍住心头的不快,淡然说道。 “相公这话说的,不是让圣人满意,而是让朝野上下满意。”黄内侍面色平静地朝他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他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人送他,更别说小费了,还是去刘府的差事好啊,轻松自在有钱收,可惜...... 听着耳边的嗡嗡声,陈宜中气闷不已,倒不完全是为了圣人的刁难,不管生前如何,人死如灯灭,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在这上面大作文章,因为你自己也会这一天的,谥号不仅代表着一生的评价,还有后世子孙能享受的待遇,能过去的便过去吧。 “圣人的话,诸位都听到了,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出一个妥善的说法出来,否则本相过不去,诸位也只能在这里陪着,来人,关门。”随着他中气十足的吩咐,大堂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中外的同时也将喧嚣留在了里头,让多少耳目精神一振,等待着下一轮的博奕结果。 临安城外的钱塘驿,元人的使者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天,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之前放过的狠话,宋人也没有在意,双方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同处着,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出现怎样的变故。 朝中平章过世,辍朝三日,朝廷上下连各部堂官都无心理事,哪还会顾得上这个小小的驿站,没有上官的指示,可怜这些吏员们就只能照之前的规矩执行,好吃好喝地哄着这几个元人,生怕他们又闹出什么事来。 为首的元人毫不在意,行事愈发大胆张狂,他这么做当然不是无心,这一趟被廉希宪等人遣来,最主要的目的只有一个,试探宋人的反应,从而摸出他们的底线,刚开始还害怕有性命之忧,一天天地过去,宋人的态度依旧恭谨,这心防也就渐渐放了下来,不但不想走了,甚至还有心情去城中游玩一番,当然实质上是为了打探消息。 “怎的封了?”来到一处店面前,元使有些诧异地发现,阿里海牙平章之前给他的这个地址竟然被宋人给封了,上面的封条显示,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之前,而封条上面的官府名号,居然是个让人极其陌生的......“两浙镇抚使司”。 不得不说宋人对于官制的随意性让人十分头痛,特别是在南渡之后,光是一个州里就有兵马钤辖、都总管、都统制等等称呼,很难说谁管辖谁,而其余诸如此类的镇抚、招抚、招讨、宣抚更是让外人摸不着头脑,一点都不符合天朝上国的严谨务实态度。 “去他家中瞧瞧。”一身汉人服色的元使见手下也是茫然不知,无奈地说道,事到如今他很想弄清楚,这只是一个孤立事件呢,还是宋人有意为之,一般来说就算是露了行迹,宋人也不会拿这些人怎么样,然而自从某个小蝴蝶扇动翅膀之后,出人意料的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 沿边各地的防御突然加强得厉害,元人的探子要花费比平日里多得多的精力才可能混入城中,不光是出入时的盘查,就连城中但凡是来自北地的客商,都受到了严密的监视。这倒也罢了,身处大江下游的建康府,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阿里海牙惊奇地发现,派去那里的探子不下四、五拨,三个月的光景过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回来,整个江东路的消息全都被宋人遮弊得密不透风,让他两眼一摸黑,这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是十分不利的。 因此,他和廉希宪这一趟遗人到宋人的都城来,为的就是一探究竟,如果宋人连这几个人都不放过,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对手已经十分警觉了,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敌人,组织严密、态度强硬、毫不妥协。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判断就算送上大都城,心志坚毅的大汗也绝不会收手,开玩笑,动员了几个月,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消息而罢兵息战,这对于大汗的威信将是十分沉重的打击,哪怕国家还面临着两场不大不小的叛乱。 根据他记下的地址,那个人的家中离此并不太远,一路问过去,才刚刚进入坊门,几个人就感觉到了不妙,守卫在外头的并不是寻常打扮的坊丁,而是盔甲鲜明的禁军!等到来到了那个地址的对面,元使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对面的府门上赫然贴着同样的封条,两条对置的鲜红条文犹如一个大写的“x”划在了他的脑子里。 “走,回去。”元使毫不犹豫地转声吩咐,他对目前的形势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宋人没有反应不是他们争执不下,而是有意为之,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对自己送上的国书不闻不问,那么这些天来的待遇就更说明了他们这是在麻弊自己,后面有什么阴谋?只有回报给阿里海牙等人才会知晓。 就在他们离开坊市的同时,一个身影飞快地朝着另一头奔去,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去到某个衙门,而是先到了一处大宅子,问过打开门的管事之后,没有进府就转身跑向了别处,连水都没讨来喝一口。 座落于御街之侧,太平坊对面的荣王府,正堂的大厅门房紧闭,守卫在门口的是全都是膀大腰圆的王府侍卫,就连送茶水的侍女,都只能到了这里放下,然后赶紧退了下去,谁不知道荣大王虽然心善,可府中的规矩也是极严的。 “算算日子,船应该进了广东海面,再有个几日就到了吧。” 大堂上点着一溜的明烛,用的都是外蕃贡来的上等白蜡,别看外表毫不起眼,可是点起来无声无味,比之让人呛鼻的油灯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不过价值嘛也是不菲,若非荣大王家底子厚,寻常也是用不起的,传说宫里的圣人都是很久才会点上那么一支,哪敢像这么浪费。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年纪不过四十许,穿着也是一身常服,可是在座的四个人中,他却是仅次于府中主人的皇族宗亲,秦王赵德芳的十一世裔脉,秀王赵与檡,不过此时他还要加上一个嗣字在前头,当然一般来说都被人省去了。 “当是如此,也就是三、五日的路程,或许会有些耽搁,某听得走马那边传回的消息,广州一带风暴频仍,不过都在外海,对近处的航船影响不大,大伙儿可以放心。”太皇太后的侄儿,挂着“两浙镇抚大使”衔的谢堂接口说道。 “听说你要入枢府?”赵与檡等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那上面,这么说只是为了挑起话头而已,他的问话不仅让谢堂一愣,就连原本低着头的府中主人荣王赵与芮也抬起了眼睛。 然而谢堂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依旧是个话头,他们过府来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商议一下后刘禹时代的琼州市舶司事宜,毕竟那里现在已经关系到了无数人的身家,这是不容有失的。 “圣人言语之间似乎有这个意思,不过某还未得到确切的消息,眼下王平章才刚刚过世,多少大事要议,一时半会的哪里轮得到这头上。”谢堂面现苦笑,他也是身不由已啊,朝堂上的那趟浑水,其实谁都不想去碰,别人倒还罢了,他身为圣人的亲族,正是用人之际,哪里还逃得掉? 赵与檡没有再说话,谢堂话里的大事,实际上只有一件,如何面对元人的挑衅?在座的四个人,荣王身份最为尊贵是他们的头,自己次上一等,接下来就轮到这个灸手可热的圣人族侄了,至于一言未发的附马都尉杨镇,同样不可小觑,其后仍有一大帮宗亲后族。 “那小子的事,朝廷如何说法?”赵与芮放下茶盏说了一句,他见过刘禹两面,印象还算不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丝可惜,这个由头也只能他这个主人挑起。 “还能如何,追赠、厚葬而已了,可怜他连个尸骨都找不到,挖个坑埋上一套衣冠就算了事,听闻那日,唯一的孩儿也掉了,真真叫人齿冷。”这话谢堂可以说,余者却只能听,不过表面上几个人都是悲愤不已,毕竟人家送上了一条偌大的财路,这个情不得不记。 “那日的事,是谁主使的,可有内情?” 对于赵与芮的问题,谢堂摇摇头,表面上,右相留梦炎被圣人指斥,随后便自请去职,免冠待参,政事堂便成了一言堂,然而此后圣人不但未允,反而一再催促他回去,待遇一应如前,更有消息就连王熵的丧事都将会由他来主持,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算了,刘府那里,你等日后都要照应些,奉仪加倍吧,下葬之时老夫会亲至,你等若是不忙,应该知道如何做。” 赵与芮的话众人开始没明白,刘府里头就剩了一个孀妻,又没有后人,守节的可能性不大,宋人对于寡妇改嫁还没有达到后世明清时的那种苛刻,会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多送些银钱倒是不妨,可转念一想就恍然大悟,这一切是做给那位叶少保看的,毕竟人家还掌着海司。 “琼州之事可有什么变故?”既然话题已经挑明,余下的当然不可能让赵与芮一人来说,出人意料的是,没等赵与檡开口,杨镇突然问了一句。 谢堂当然知道他这话的用意,不是指的商路本身,而是刘禹一旦不在了,那些原本的关系还靠不靠得住,主官也好,掌管水路的都统也好,甚至是舶司提举黄镛,可都不是他们的人! “应该不会吧。”这种事情谢堂哪里会有把握,这时候,他哪里还听不出,众人关上门商议的意图很明显了,要不要换上自己人? “什么不会,那可是金山银山,最起码主官必须是我等信得过的人。”赵与檡有此不满,若不是此人乃圣人亲侄,就凭这优柔寡断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成为实际主事之人。 谢堂沉默了下来,不是他认为这么做不对,而是这个时候太过于急促了,有干涉朝政之嫌,当然不过是个偏远之地的郡守,倒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更不会引起言官的注意,操作得当的话,特别是在当下。 不过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谢堂现在一点都不想去想,无论是什么样的勾当,这样的沉默在余者看来就是拒绝,赵与檡面上一沉,就待开口,不料被旁人使了个眼色,一下子给制止住了。 “此事待过后再说,橘堂那里新近到了个班子,据称是从北边过来的,与南曲颇有些不同之处,今天是不成了,等过几日得了空,老夫遣人让他们进府,你们几个有空的话就都来捧捧场吧。”一般来说,老臣去世,除非有特旨,并不会禁歌舞饮宴,不过现在是个敏感的时刻,谁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赵与芮素来的谨慎,当然就更是如此了。 这个意思是过几天再聚?赵与檡虽然面有急色,但是荣王既然发了话,这调子也就相当于定下了,他站起身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当先告辞而去,紧接着便是杨镇,他倒是走到谢堂的面前,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日子定了,你去的时候叫上某。” 谢堂冲他点点头,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堂外,这才站起身来,冲着主位上的赵与芮一拱手。 “你也莫要怪他们,既然人都去了,自家顾自家事,有些东西放在心里便好,可惜了啊。” 赵与芮毫不在意地冲他一摆手,谢堂默默地冲他一揖,钱财谁会不好,可是前人栽树后人才能乘凉,现在树成了人却倒了,心里总觉得没滋没味的,并不是他故意要闹别扭。 走出荣王府,前面的二人已经不知去向,他正准备朝着自己的随从走过去,一个匆匆赶来的人影将他截住了,谢堂听完他的禀报,面上有些阴晴不定,原本只是闲得无事在那里布了几个子儿,没想到真的钓了鱼上来,只是没想到那鱼不但大,还很凶猛,搞不好就会反噬自身。 “他们没有靠近就离开了?”他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 “正是,看方向,应该是打店面那里过来的,为首的那人当场就变了颜色,显然没有想到咱们会真的下手,使君,现在怎么办?” 说来也有些好笑,他这个镇抚使司没有衙门,属下也都是临时从别处抽调的,眼前的这个人就来自于临安府,原本是个捕头,因为擅于追踪被他充作了属吏,而对于这个人来说能跟着圣人的亲侄,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跑?”谢堂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小的估摸着有这个可能,就算不跑,也肯定会差人回去报信,要不咱们在路上想想办法?”来人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怎么办?谢堂有些拿不定主意,对方是堂堂正正入城的使者,手持问罪文书,朝廷还没有来得及答复,自己怎么可能朝他们下手?下手,他突然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如何就想到这上面去,难道是被最近的消息给刺激到了,连脑子都不太灵光了么。 最近的什么消息,当然就是元使带来的那个消息了,自己人的使团在他们的都城被屠戮殆尽,已方不但不能报仇,还要好吃好喝地待他们,生怕触怒了元人,凭什么?谢堂突然间怒火中烧,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不必了,你去召集人手,在城门处与本官汇合。”谢堂阴沉着脸吩咐道。 “多少人?”来人被他的表情和话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有多少算多少,快去!” 谢堂怒火仲仲地朝他吼道,唬得来人忙不迭地转身就跑,这一下动静很大,就连王府门前的侍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明白这个国戚打算要干什么?寻人打架么。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梳妆 九月的最后一天,雉奴是在煎熬中渡过的,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细纱窗照进来的时候,她就像有所感应一般地睁开了眼,轻轻地拿开一只放在她胸前的手,然后从脑后抬起那个枕了自己一晚上的小脑袋,将她的手臂抽出来,看着那张依然熟睡的面容,缓缓地将它放到了枕头上。 “姐儿醒了......”刚刚从床上坐起身,伏在榻边另一个脑袋就动了动,几乎与她同时醒转过来,听海揉着眼睛,睡眼惺松的嘟了一句,听不真切地还以为她在梦呓。 “嘘!”雉奴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小声一些,听海立刻住了嘴,同样比划着手势,示意自己去外头为她烧水,洗漱。 看着她站起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雉奴呆呆地坐在床上,耳边传来的是平静而均匀的呼吸声,鼻间充满了令人迷醉的熏香,这就是禹哥儿和身边这个女子天天过着的日子,一切都显得那么地不真实,像是做梦一般。 她肩头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不出意外地又在肌肤上留下了一个细小的伤痕,想着那天禹哥儿为她裹伤时的表情,雉奴不由得暗自神伤,也只有身边这个完美无瑕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吧,自己在他心里也许是特别的,可却不会是最要紧的那一个。 到了今天,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承诺,两个月过去了,人依然没有出现,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也许身边这个女子需要人来保护,可是谁来保护她呢?雉奴留恋地抚摸着也许是他曾经睡过的地方,留恋地看着这屋中的一切,然后毅然下了榻,光脚踩在地板上开始寻找自己的衣物。 人生中最后的这一个月,她要去完成一件自己的使命,同时也是为了他,无论结果如何,她的命运都只有一个。雉奴将头发扎成一个髻子,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男装,毫不停留地抬腿朝外屋走去,怎料还不曾迈开一步,手就被人给抓住了。 “三个月,你说的。”璟娘死死地拖着她的手,雉奴一回头,看到的就是一张楚楚可怜的表情,想到这个月朝夕相处的日子,她无法狠心地甩手而去,可以又不知道要如何劝说,因为现在连自己都是满满的死志。 “对不住,璟娘,我不能陪你等下去了,还有一些时间,我要去杀个人,一个很棘手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过他,只能全力以赴,拿命去搏,你若是受不了了,就自己寻个法子了断吧,反正迟早我们会在下面相见的,现在放开我好不好?” 璟娘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些日子雉奴和她说了大都城中发生的一切,让她了解了夫君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虽然得知了自己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但并没有影响到璟娘对他的感观,男儿就应该恩怨分明,有什么比万里寻仇,在强敌环伺的绝境中取人首级更让人激动的事呢?这一切简直比书上所载的唐人传奇还要惊险万分,璟娘常常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身在其中。 她没有放手,而是拼命地摇着头,一头青丝被她摇得披散开来,顺着脸颊滑落,纯白无瑕的面容上还残留着初醒时的红晕,一双明亮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雉奴看了都有些心动,只能挨着榻边坐下,为她捋了捋散落的发丝。 “璟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原谅我,左右也就一个月了,你愿等便等,不愿,就如同那天晚上,这一次不会有人再来阻你了。” “你说过的,我们要一起挨,别扔下我一个人,雉姐儿,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同我说过的话,如果我下不去手,你会帮我,若是你执意要走,便先帮帮我吧,求求你。”璟娘的泪水无声地落下,她无法想像自己今后一个人在这房中孤独地等待着的日子,那种绝望经历过一次,便不会想着再来一次。 “我要去的地方太远了,不得不提前走,你还有时间,没必要这样,万一他下一刻就出现了呢?万一明日或是后日就有消息呢,万一......”雉奴编不下去了,璟娘在她的怀里哭成了泪人,这么长的时间,不论人在哪里都应该有消息传回来才对,要知道他们在北地到处都有眼线,随时能用传音筒通报消息,这一切只能说明希望越来越小,雉奴不想再等了,因为她心里的悲伤要比璟娘还要多,却无法像她一样哭出来。 在这些人的面前,她一直都有一个坚强的外壳,只有自己才知道,那个壳子是多么地脆弱,这种脆弱就是在嫡亲的兄长面前都不曾表现过,何况还是那个人的妻子,那更是死都不行。 不走不行了,被璟娘这么一哭,让她感到自己的心防都在动摇,想着方才璟娘同她说的话,雉奴逼着自己的心肠硬上了几分,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俯下头在她耳边说道。 “算了,既然你下不去手,我说过帮你的,这便来吧,不过你要先放开我才成。”听到她的话,璟娘顺从地放开了紧握的那只手,然后就感觉到一只手从背上滑了下去,每过一会儿就停一下,似乎像在寻找合适的部位。 怀里的女孩渐渐收了声,雉奴能感觉到,她在等待着什么,自己每一次的动作都会让她身体微微颤动,那当然不会是**,而是害怕。她的手最终停在了背上偏右的位置,从正面来看那里就是心脏,璟娘蜷缩在她的怀里,死死地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因为只着了一件亵衣,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绸都能感受到指尖上传来的细腻触感,以及身体的颤抖,看着这个娇柔的女子,雉奴涌上心头的居然是深深的不舍,一把雪亮的短刃出现在她空着的那只手上,甚至难以想像刺入这付身躯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忍着些,一会儿就好了。”说完这句话,雉奴咬牙举起了手里的刀,照着那个部位作势就欲刺下去,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外间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啊!奴是来告诉姐儿,水打好了......奴先出去了,就在外头侍候着。”听海看到眼前的景像,忙不迭地退到了外室。 她当然没有看到那把刀,大娘子被雉姐儿拥在了怀里,后者还是一身的男装,那姿式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她们四人不同于府里家生的丫环,在被买来之前就受过了各种各样的训练,其中最多的就是如何取悦男人,类似这样的情形当然不会陌生,就连吃惊都是她装出来的。 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雉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是真下不去手,原本也是想作作样子戏弄一下对方的,这样一来正好就有了借口。 “璟娘,我不能那么做,一旦杀了你,就出不了城了,听我一句劝,再多等上一个月,或许我会走在你的前头。”将怀里的女孩扶起来,雉奴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直到她慢慢地睁开了眼。 “我害怕,我怕现在已经迟了,过去了这么久,他不等我们了怎么办?”雉奴手上的皮肤有些粗,那感觉像极了一个男子在触摸她的肌肤,璟娘没来由地脸色越来越红,羞意阵阵地从心头升起,最让她难以相信的是,对方还是个女子。 “傻妮子,不管多久,他都会等你的。”对于她神色的变化,雉奴毫无所觉,只当是还没有从方才的那一刻里走出来,一脸怜惜地安慰道。 其实两个女孩的关系很是奇怪,有时候璟娘要大些,有时候雉奴又会成熟些,她们并不是密友,甚至连爱好都完全不一样,平常极少有来往,偏偏因为那个人的缘故,生生变成了最亲密的那种关系,相互依赖、无话不说甚至是交托生死。 见她慢慢地平复下来,雉奴便放开了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她本就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不想再耽误时间,将一小小的包袱系在身上,仍像进府之时那样,准备孑然一身地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保重。”璟娘没有再拉住她,也没有起身相送,默默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也是。”雉奴笑着朝她摆摆手,在外头的盆子里洗了洗脸,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临安城的钱塘门外,一匹健马被人牵着出了城,上马之前,雉奴看了一眼城楼上的大旗,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大宋的旗帜了,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最终会战死在这面大旗下,而如今命运却让她要去敌国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出了刘府,她回了一趟金家,嫂嫂一如既往地疼她,丝毫不介意她为什么过门而不入,只有自己心里才清楚,那是因为她不敢去。害怕亲情的牵绊让她无所适从,再也生不出报仇的心来,因此,当逃也似地跑出来时,雉奴再也没有勇气去同任何一个熟人告别。 这是一趟不归路,她除了一人一马、一套衣衫、一些银钱,没有再带任何东西,就连探子必备传音筒都放弃了,事到如今她不想再牵连任何人,不想再有任何一个弟兄为了她而倒下,为了达到这个目地,就连选择的路线都刻意避开了李十一手下的探子,只身一人悄然骑马而去。 出了钱塘门,正当她想转入北上的官道,突然从后面的城门跑出来一大队禁军,人数足有数百之多,当先的是个文官打扮的男子,雉奴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看他们的方向,直奔上方而去,那里通往的是临安府最大的官驿,里头住的不是入京的官员,就是各国的来使,要照往常,以她的性子肯定会随着去看热闹,而眼下,雉奴只想一心赶路,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顺着官道一路向北,出城的百姓也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宽敞的道路上没有了阻碍,她的马速变得越来越快,行人、车马、树木、屋舍通通都变成了倒影一闪而过,清风袭来、朝阳迎面,雉奴心中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最后那个念头。 “诶!”一个声音被风吹进了她的耳中,似乎像是某个恼人的家伙在喊她?雉奴暗叹一声,手上的鞭子再一次向后抽去,痛觉会产生幻觉吧,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免得死不成之后自己把自己逼疯。 兴庆坊刘府后院,那个飘然而出的身影印在了璟娘的脑海里,这一刻她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所有的人都走了,这屋子里一下子又变得毫无生气。一个月的时间那么漫长,璟娘知道没有雉奴她根本坚持不下来,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增加一些勇气的,她也不会例外。 “娘子,让奴侍候你穿衣吧。”当她心里有了决定,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听海闻知了动静,拿着她的衣衫走了进来,那件薄薄的黑色紧身衣是她的最爱,也是夫君最喜欢的一件。 “放下吧,一会你去箱子里,将我那套吉服找出来。”在下人面前,璟娘的面上又恢复了清冷,她指了指外间吩咐道。 “吉服?可是娘子成亲那日所穿的。”听海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了一句。 “嗯,还有那套头面,一并寻出来,我记得放在外间的库房,最大的那个箱子里,你现在就去。” 璟娘没有再搭理她,自顾自地换上紧身衣,无论如何,这是她每天的习惯,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对她来说,比吃饭睡觉还要重要,因为那是夫君的嘱咐,而今天的这一次,她比往常的任何一天都要卖力,做得一丝不苟,做得汗流浃背,可是完成所有的动作,她都还觉得不够。 “对镜理红妆,垂泪拜爹娘,执手香车去,却道是夫郎。” 那些繁琐而精致的头面,一件件地戴在她精心梳理过的云鬓上,看着镜子里的那个精致妆容,璟娘仿佛又回到了成亲的那一天,就连原本平平无奇的过程,因为有了夫君的参与,变成了心目中难以磨灭的那一幕,不悔!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哪怕下到了阴间,她也想让夫君看到自己最美的那一面。 “可还看得?”镜子里的璟娘露出一个笑容,听得身后的观海心里就是一酸。 “宛若天人。”好在她的反应还是很快的,赞美的话儿脱口便出。 璟娘笑容不减地左右看了看,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恭维话,真论起容貌,四个大丫环个个都不会输与她,再加上年龄的优势,差距只怕还要大些,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被夫君认可就行了,他人如何看又有什么打紧的。 梳好了妆,她站起来,观海赶紧将那件长可及地的外衫套上身,小小的身体依旧无法完全撑起衣服,不过相比成亲的那一日,璟娘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拜不停地锻炼所赐,原本沉重的头面和衣衫都似乎轻了许多,她甚至能在落地镜前转上一个圈子,面上带着些许得意。 真是天人之姿,观海看着女主人迥异于常的表现,在心里默默地称许着,这一句并不是恭维之语,而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出身上的高贵本就能为人增加气质,璟娘的身段正在渐渐长开,加上爱欲的滋润,总有一天会让她们自惭形秽的。 镜中的人让璟娘自己也很满意,这样的大妆她不只一套,可是无论是什么品级的朝服,在她心目中都比不上这套以绿色为主色调的裙衫。从后世观点来看,这样的配色其实有些艳俗,可是穿在她身上,偏偏有股子脱俗的味道,正所谓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就是这个道理。 “行了,你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璟娘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观海没有办法只能施了一礼退出房去,至少在这一刻她看不出娘子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只当是思君心切而已。 那天晚上的事只有雉奴一个人知道,唯一可能劝得动她的听潮被锁进了柴房,下人们纵有议论,在她的面前谁又敢多一句嘴,璟娘的眼睛在房间里打着转,这一回,她知道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自己了。 当然,穿着这么沉重的装备不可能再来一次悬梁,那样做的难度太高了,而且很不舒服,好在生虽然不容易,死却有很多种,比如首饰盒子里那些金光灿灿的饰物,就是后宅妇人屡试不爽的一种离世手段。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璟娘在一张纸上反反复复地写着这句话,泪水一滴滴地打在上头,将那些字浸成一团,心中一个声音不停地呐喊着,你倒底在哪里?当悲伤达到顶峰的时候,她扔下笔,一把将一枚珠钗上的两粒金珠子扯下,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归来(一) 和斡儿都是蒙古八邻部一个小领主的儿子,当然继承权也是非常靠后的那种,为何要遣他来,阿里海牙当然是希望给宋人更大的压力,想看一看他们敢不敢拿一个正宗的蒙古人开刀?相对于此行的危险,一块不大的草场,几百只牛羊就足以买下他的命了。 尽管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可一旦发现有生还的希望,和斡儿都还是喜出望外,毕竟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如果可能的话,晚一点听候长生天的召唤他会更乐意。因此,当发现城中的埋下的内线被宋人端掉之后,他便当机立断,不再等候什么回音,而是立刻出城返回驿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走掉?文书印信都在那里呢,他可不想成为宋人追捕的逃犯。 就是这一念之差,让他后悔得只想以头抢地,谁知道就上城里打了一转,其实什么都还没干呢,宋人的反应竟然会那么快,当他们准备拿上了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所居住的这幢小楼被一群宋兵团团围住,人数是他们的几百倍! “谢......谢使君,可是有旨意?”一个驿丞陡然见到这种阵仗,慌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他虽然只是文官序列当中的最低一等,从九品,可是毕竟也是朝廷命官,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捉拿一国使臣,没有明旨是不可能行事的。 高琚马上的谢堂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就醒悟过来,对方的身份不一般,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自己会惹上很大的麻烦,可是现在人已经来了,就这么撤了?他还要脸呢,多年来深藏于骨子里的那股子骄横劲头一下子涌了上来,最差能怎么着?让姑姑大骂一顿然后解职呗,他怕个屁! “滚开,找本官要旨意,你也配?”谢堂扬起鞭子作势欲抽,吓得驿丞连滚带爬地闪到了边上,他还是第一次直面京师头等权贵的威风,哪敢再去顶撞,再说了,找元人的麻烦,其实他也是乐见其成的,这么些天以来,早就受够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是大元的使者。”事到如今,和斡儿都知道难以善了,硬着头皮上前喝道。 “告诉他们,本官给他们两个选择,一,他们三个人,咱们这边出三百个人,也不占他们便宜,凭自己的功夫硬闯出去,本官就放他们走。”谢堂的声音很大,虽然是对着自己的随从说的,可是对面的元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三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片。 “这二么,你......就是你,过来。”谢堂瞅见那个驿丞的身影,朝他叫了一声,驿丞刚刚才被赶走,不知道又寻自己什么事,磨磨蹭蹭地挨了过来,生怕马上那人一言不合就挥鞭子抽人。 “这处院子有些年头了吧,上一回修葺是哪一年?”没想到谢堂问的居然是他的本职业务,做为年度优秀工作者,这样的常识当然是张口就来。 “回使君的话,这一片好几处都是十年前建成的,那一年先帝登基,为了招待各国使臣,整个驿区都重新翻修了一下,这片却是新建。至于修葺,不瞒使君,自从建成之后,国库日渐不敷,拨下来的款项根本就不足用,因此一直也没修过,不过属下们可没有挪用过一分一毫啊。”驿丞不知道他的用意,只得先叫屈再说。 “那也就是说,这里不过是个十年没有修过的旧楼而已,烧了不可惜吧。”一幢两层小楼,外带一个院子,造价也就百十缗银钱,谢堂呵呵一笑,当少逛一回青楼而已。 “烧......烧了?”驿丞的脑子没有转过弯来,莫明其妙地看着他,这楼虽然不新了,可那是供国使居住的院子,怎么能说烧就烧了呢。 “第二条路,你去寻些引火之物,堆到那个楼里,他们是自己动手也好,让我们帮上一把也好,关上门一把火烧干净了,这件事儿也就了了,问问他们,敢不敢?” 谢堂一脸讥讽地把话说完,驿丞吓得脸都白了,腿肚子不住地打着转,杀人不过头点地,居然还要活活烧死人家,这位使君真不愧是圣人侄儿,行事都比他人张扬得多,他哪里敢去问,不怕那些元人一怒之下将自己剁了么? 和斡儿都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桩桩件件都是为了给死在大都城里的那些宋人报仇,不等他想好如何回答,对方已经有了动作,约摸一半左右的人马退回了那位大使的身边,其余的人仍然围住了院子,在出口的地方摆出了一个防御的阵形,前枪后弩,似乎在等着他们几个撞上去。 临死方知心头怯! 宋人一上来不问罪不捉拿,给出的全都是死路,摆明了就是羞辱他们,可是他们能怎么做,以一敌百杀出去还是放火烧死自己?和斡儿都恶狠狠地看着那个马上的宋人官儿,自己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没有底,如果是刚进城的那一会儿,他会毫不犹豫地去死,可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放松,那股意志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还有一点点的坚强? 看了看两个随从,尽管手都放在刀柄上,眼神中的慌乱却是掩都掩不住,这样的状态,别说冲阵了,只怕一踏出院门,就会被宋人射成刺猬,这么一想,他的面上表情一下子缓和了许多,变成了一付犹豫的模样。 “数三个数,数完了还不答话,就给老子冲进去,一个不留。”谢堂没想过玩什么一柱香之类的把戏,这一趟的动静闹得很大,此刻只怕已经被圣人知晓了,必须要速战速决,造成既成事实,至于借口么,牢里还关着一个姓王的奸细,造一份口供还不简单? “一。”他的随从应了一声,毫不停留地大喝了一声。 “二。”片刻之后,他又叫了第二声,当中基本上没有间隔,自家使君的意思他如果理会不到,也就枉做了这么久的亲随。 听到第二声叫,门前的宋军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兵器,做出了一付冲击的架式,这个院子的围墙不高,门也不厚,都用不着撞木,力大的直接就能破门而入,军阵后头的弓弩手纷纷张弓搭箭,闪着光泽的箭头斜斜地指向上方,等待着下一声的到来。 “三......” “降了,我等降了,切莫动手!” 随从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到院子里传出来杀猪一般地嚎叫,紧接着院门就被人打开了,三个蒙古人高举着双手走了出来,和斡儿都走在最后,看都不敢看前面的军阵,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危急说出来的汉话,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标准,甚至还带上了刚刚听来的南音!生怕人家有所误会。 没劲!谢堂在他们出来的那一瞬间,心里涌现的居然是这两个字,他仰天暗叹了一声,杀俘这种事自己是下不去手的,事情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今后会怎么样,已经轮不到他来过问了,接下来还要面对御史的诘难和圣人的问罪,不过心里多少还是轻松了一些,至少干了一件他一直想干的事。 同来之前的意气纷发相比,押着几个元人回城的时候,谢堂已经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甚至接下来将他们交给临安府还是大理寺都懒得去管了。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城门附近,他和手下们发现,大量的百姓正从城门涌出来,朝着上方的官道而去,多到挡住了他们这数百人进城的道路,而看看这架式,后面似乎还在源源不断地走出,就是春日里的踏青郊游也无法与之相比,这是怎么了? 左右一看,手下们也是一脸的茫然,事情肯定是他们出城之后才发生的,不然不会没有人向他通报。临安城里的百姓见多识广,普通的热闹应该不会引起他们这么大的热情,渐渐地人流越来越多,出城的道路被一点一点地挤占,看着他们脸上的兴奋之情,似乎就连当日建康捷报传来都有所不如。 “去问问,出了何事?” 既然都是城里的百姓,那就不可能是坏事,否则他们躲还来不及,怎么敢主动上去凑热闹,谢堂倒是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他叫上那个亲随,吩咐了一句,自己带着人停下了脚步,等着手下打探消息回来。 “什么!” 等到亲随拉住几个百姓问了一下,带着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走回来,在他耳边轻声禀报了一番,谢堂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那表情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一般,好吧根据亲随告诉他的消息,那些百姓们就是跑去看鬼的! “使君,咱们怎么办?”亲随提醒了他一句,才让谢堂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进城了,押着那几个人,一起去看看,传令下去,所有的军士准备维持秩序,以防人多发生践踏之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管传言是什么,他当然都会去看上一眼,不过此时的心中,已经同那些百姓一样,有一种兴奋的期待感,谢堂真心希望那一切都是真的。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归来(二) 大部分时候,兵部都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衙门,隶属其间的职方司就更是如此了,身为司中主官的孟之缙不过早早地去衙门里应了个卯,就寻机跑了出来,临安城里好玩的去处多的是,凭什么要呆在那里头混日子?以他的身家,又不缺那份俸禄。 国势如何,轮不到他这种品级的官员去操心,带着一帮豪奴提笼架鸟、欺行霸市?那是孟之缙年青时候的理想,当然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如果真干了,他老爹孟珙会打得连他老妈都认不出来,下手且黑着呢。 人到了中年,又经历了那么些事,这性子也就渐渐沉稳下来,加之他是次子常年习文,身上已经没了出自将门世家的虎虎生气,只余了个中年发福的大肚子而已,对此他早就不以为意了,反正家中的希望又不在他的头上。 此刻,他带着一个随从在大街上闲逛,不拘哪里有了热闹瞧,都会去凑上一头,然而今日不知怎的,原本应该热闹的街上居然没多少行人,就连摊贩都少了许多,一派冷清的模样,叫人好不扫兴,难道是传说中的城管大军扫荡过了? “听说了吗?人已经到余杭门外了,再不快些,就连踏脚的地儿都没了。” “可不怎的,隔壁老王那厮一早就跑了,害得老子紧赶慢赶,还不知看不看得到。” “忒多废话,速去速去。” ...... 正疑惑间,几个普通服色的男子一拥而过,孟之缙的耳朵尖,隐隐听了个大概,不过“余杭门外”几个字还是听得真真的,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兴致,能让临安百姓趋之若骛的,岂能是凡品,他将手里的折扇一收,顿时计上心头。 “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随从的腿脚很快,直接追上那几个人一通询问,人家正急着赶路呢,又被纠缠不过,扔下几句话,将那随从听得目瞪口呆,等到他回转身告诉孟之缙,后者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一迭声地催促个不停。 “快快,去带马。”随从听了一愣,御街纵马?擎等讨打,郎君这是急糊涂了还是不在乎了,孟之缙见他不动弹,一脚就踹了过去。 “牵马来,老子要去迎接功臣,谁他妈敢说个不字?” 他走出来没多远,从衙门里牵上马过来,孟之缙上马之后转念一想,没有直接朝余杭门的方向过去,而是调转马儿去了另一头,随从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通往兴庆坊的路,郎君应该是打算先去叶府,那样就妥了,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离着禁中不远处的政事堂依然大门紧闭着,被厚厚的大门掩映着的,是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当中主持的陈宜中沉默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一份军报,对于大堂上的这些争吵,他不仅觉得无趣,而且觉得无聊。 “......经天纬地?修德来远?刚柔相济?道德博闻?还是施而中礼,倒是敏而好学勉强能沾上些边,不如就此写在里头,是不是就遂了你的愿?”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老平章,不知道是谁去年寿辰,上门贺礼而不纳,转头去巴结贾似道,如今倒来假撇清,你就是个小人!” “论事就论事,莫要做意气之争,委决不下便数筹吧,先定一个,‘忠’字可有异议?” 见他们越扯越偏,马上就要上演全武行了,陈宜中不得不放下军报,出言制止了一声,反正也议了许久,堂下的人都有些累了,一时间倒是无人反对,这头一个字就此通过。 “能否加上‘文’字,不要喧哗了,直接点数吧。” 谥号就是盖棺定论,做到了文臣之首,如果没有一个文字加身,可以说是很失败的,陈宜中故意先定下‘忠’字,实际上就增加了通过的难度,‘文忠’是个很高的美谥了,说实话,他不认为王熵能得到。 果然,一番计数,同意者还不到三成,由于不允许有弃权一说,倒显得殿里大部分人都在反对,其实大部分人只是单纯地认为整谥有些过了而已。 “既如此,那便以‘忠’为题,你们看来一时难有合适之选,不如让本相抛砖引玉,柔德安众曰‘靖’,这个‘靖’字,诸位可有异议?” 堂下一片沉默,礼部尚书陈景行吃惊地看着这位左丞相,这种做法实际上就是一言而决,作为政事堂第一人,又是如此年轻,谁会吃饱了撑地在这种小事上同他过不去?再说了,‘忠靖’看上去也不错啊。 可是陈景行却知道,靖字还有一种说法,恭巳鲜言亦可曰‘靖’,陈相这是不大不小地讽刺了一把啊。也不知道是对已死的平章不满,还是对今天这个事情不满,在陈宜中的心里还真就是这样想的,他实在是有些腻味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拿去给宫里,圣人居然没有任何异议地通过了,不过随着胖胖的黄内侍传来的另一个消息,则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大堂上又掀起了波澜。 “真宗朝就有定例,诏曰‘文武官至尚书、节度使卒,许辍朝,赠官至正三品许请谥。’刘禹官不过四品,纵然加封也不过侍郎,圣人的意思,是直接追赠尚书?那要不要也辍朝以示恩宠。” “极是,国有失,宰相不谏,我等籍籍无名,却还知道君臣大义,此乃乱命,绝不能奉诏。” “封还封还。” ...... 陈宜中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圣人是哪根筋搭错了,想出这么个点子,就算是要加恩,大可以过几年,那时候随便寻个由头都成,这人还没消息呢,突然就来这么一手,难怪群臣不服,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内使看到了,烦请告知圣人一声,臣等非不能也,实不可为。” “陈相言重了,圣人不过就是一问,没有强迫的意思,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这样吧。” 黄内侍冷眼看着这一切,一个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在陈宜中看来,这并不是对自己的尊重,反而有一种讽刺的味道在里头,一直到人离开,他都在想着‘这样到底是哪样?’ 位于禁中的慈元殿上,太皇太后谢氏刚刚送走了一个臣子,其实此人品级不高,身份也不过是个幕府中的僚属,只是他带来的奏章,出自海司主帅叶梦鼎之手,这才破例宣进来见了一见,当然顺便问了问那边的情形。 当然,这种臣子能进殿就已经是例外了,还轮不到她亲自去送,坐在靠座上又将手里那份奏章通读了一遍,谢氏的表情依然很凝重,叶梦鼎的意见他向来就很重视,哪怕此人先帝时期曾经反对过她垂帘听政,那也是出于一片公心,反而得到了她的尊重。 可是这一次,国家正处多事之秋啊!谢氏有些头疼地站了起来,拿着那份奏章无意识地走动着。老臣离世、元人问罪,朝堂上下彷徨无计,她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接到他的奏章,又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叫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如往常一样,殿里流淌着一曲雅乐,似乎从她升殿之时起就一直是同样的节奏,谢氏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不由得微微失笑,这个丫头啊!正打算掀起帘子进入后殿,贴身的女官突然上前,向她禀报了一个刚刚得知的消息。 “什么?”谢氏陡然就是一惊,对于这种结果她早就有了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照理来说怎么也得等到消息确认了啊,又是一个不省心的。 “赶紧命人前去,一定......尽量将人保住。”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妥,这种事没有准,话说得太死就会影响到人家的行事,她相信就算这么说,那些人也一定会尽力的,如果真的命数已定,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后殿的琴台上,一个白衣女子琚席而坐,两根青葱般的手指在一张古琴上翻飞,一双星眸微闭着,玲珑有致的上身随着曲势略略起伏,显然早已经沉醉其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一曲即闭,女子仍然没有睁眼,双手按在琴弦上,似乎在感受着那上面的余韵,谢氏突然间感叹了一句,女子一听慌乱坐起准备行礼,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这曲高山流水,你倒是越发精益了,想必建康之时没有少练吧?”谢氏这话意有所指,女子的面上不禁一红。 “那时候老身得报,心里就在想着,倒底是怎样的一头笨牛,才会在听你弹奏此曲时睡得酣然入梦?这也是第一回,老身有了见一见他的心思,后来他立功、上京、入见、请婚,一路走下来,老身也不得不承认,你的眼光不错。”听到这里,女子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只可惜,你的胆子太小了。”谢氏摇摇头,接着说道:“适才叶府来人急报,说他娘子吞金自杀了,人如何还不知晓,太医已经过去了,希望上天垂怜,助那个小女子得脱险境吧。” “怎会......这样。”白衣女子惊得面容失血,惨白一片,差点就没站稳。 “失夫在前,失子在后,一个成亲不过半年的女子,她还能怎样,守着一个空屋子过上一辈子?” 谢氏心有戚然地说道,她自己虽然不是夫君早逝,可是同样守着一个空屋子过了这么多年,那种绝望的心情时时绊着你,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怎么可能撑得下来,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了断的好。 “老身有些好奇,你引他为知音,他却根本不通琴典音律,就连诗辞文章都是寻常,一笔字更是难以入眼,倒底是哪一点让你如此?你的这片心他可知否。” 当然是不知的,这一点不仅女子自知,就连谢氏也是一清二楚,否则以这女子的样貌身世哪一点比不上叶氏,更何况还是自己认识在先,女子的贝齿紧咬着下唇,神色倔强地一言不发。 “算了不说便不说吧,老身只是担心你会步叶氏后尘,不要那么傻,这世上还有许多好男儿。”谢氏见她的模样,忍不住劝了一句。 “圣人放心,奴不会的。”女子低头答道,没等谢氏松一口气,又听见她说道:“他府上这种情形,但逢初一、十五,总要有个扫墓上香的人吧,否则日后还有何人,愿意为这样的朝廷......去死。” 谢氏无语地看着她,平静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自幼调教出来的规矩让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像极了当年不经事时的自己,也是一个痴儿啊,谢氏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心思,一切都随她去。 “圣人!”内室里一片静谧,两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就在这时,帘子突然被人拉开了,谢氏的贴身女官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竟然连准许都没有求,这是很不寻常地,什么样的消息才会让一个恪守规矩如生命的人乱了阵脚?谢氏转过身,目光严厉地看着她。 “皇城司来报,城外......”女官毫无所觉地上前附耳说了一句,就让谢氏惊得愣在了那里,突然之间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立即着人,不,你亲自去看看,倒底是真是假,老身要确切的消息。” 回过神来,她马上吩咐下去,女官恭身领命而去,谢氏看了那个惘然无知的女子一眼,还是决定等证实了再告诉她,事情太过蹊跷了,她到现在都不敢置信。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归来(三) 一步,两步...... 刘禹走得很慢,因为整个过程中,他需要先将一根长长的杆子向前伸出,然后借着手上的力量,迈出右边的那条支撑腿,再借着腿上的力量,将那条绑着支架的左腿拖过来。这样一来,原本不过一息的功夫,此刻于他而言,不仅要花费数倍的时间,还要付出难以想像的毅力。 从接官亭到余杭门,他必须要完成数百个这样的动作,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距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小的汗粒,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老天爷今天还算给面子,没有下一场大雨来破坏,不过,眼看日头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刘禹知道,要想完成之前的设想,自己的动作要快一点才行。 无需作伪,他脸上的表情也是最真实的体现,目光坚毅、神情肃穆,紧憷的眉头表明他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倒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屹立不倒呢?有好事者顺着他的视线一分析,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断,那种精神叫做......忠诚,因为他所注视的那个方向,正对着城南,那里是皇宫大内的所在,大宋的统治中心! 不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吸引他视线的不是什么朝堂,而是不远处的那个城门洞子,走到了那里,就能进入一个阴凉一点的地方,顺便还能歇歇脚,可惜的是想法很完美,现实却很残酷,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表演根本停不下来了,原因很简单,到来的观众太多了。 万人空巷! 重新回到这个时空的刘禹没有想到,自己的安排竟然会导致这样的效果,看着官道两旁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他心里能想起的也就是这样一个词,只不过这样的形容还是太过保守了,因为出城而来的百姓何只万人。 这些百姓是来看他的么?不要说他此刻的形象让人难以形容,就算是貌若潘安,又有谁会多看一眼,若是有,那人指不定就是兔儿相公,因为绝大多数的围观百姓都是男人。 事情是一点一点被鼓动起来的,最早还要上溯到第一个北上的使者柳岳的返回,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然后隔几天就会来这么一回,一直到十多日之前再也没有新人出现,感觉就像是一部连续剧,正看到精彩的地方,突然被人给断掉了,吊起的味口无法满足,好不叫人心痒难耐。 若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做为京师要地,新鲜的事儿层出不穷,之前的那些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被人淡忘。可要死不死的是,元人派来了问罪的使者,同时也揭晓了使团余者的最后下落,再加上宋人细作的消息佐证,内中更有年迈的老平章被刺激得吐血而亡,一帮子读书人围攻人家的妇孺,受惊之下,最后连腹中的骨肉都掉了......桩桩件件可谓精彩纷呈,让人目不瑕接,其狗血之处远超后世的任何一部x剧。 因此,多数好事者都是来看大结局的,毕竟再精彩的故事,听别人说起与自己亲眼所见相比,哪一个更让人期待?可问题是刘禹他不知道啊,一大早穿越过来,就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猛然一下子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他居然有一点怯场了。 事实证明,当一个活生生的忠臣形象出现在人们眼前时,起到的是无可比拟的教育作用,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谁又能将他同数月之前那个意气纷发的少年英雄联系在一块儿呢? 即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容憔悴、脚步蹒跚......你可以找到任何诸如此类的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人。 即使脏兮兮的脸上胡须就像野草一样生长着,披散的乱发随意地挂在肩上,一双光脚上踩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烂草鞋,还露着黑黑的脚趾。 即使除了手中的长棍和背上的一个破布包袱,别无长物,浑身上下充满了让人难以忍受的恶劣味道,看上去要比这临安城中任何一个乞丐都要落魄,却依然让人......无法直视! 因为他是刘禹。 白身入幕做下偌大功绩,建康城中叙功第二的刘禹! 少年得志,圣人青睐,贵为叶府东床、赢得美人归、风头一时无二的刘禹! 参与和议,在元人面前据理力争,为大宋拿回大片领土,却依然不骄不躁的刘禹! 成为使者,万里之遥深入虎穴,面对敌酋夷然不惧,以寡敌众,战至最后一人,一把火烧了驿馆的刘禹! 英雄归来。 不得不说,此刻刘禹的行为满足了百姓们对于英雄形象最直观的期待,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里,除了同情就是敬意,就连最挑剔的批评者,也很难得出相反的结论,除非他想被愤怒的群众揍成猪头。 因为除了那上面所提到的一切,还有一个更为让人不忍启齿的理由,那就是...... 数日之前差一点家破、最终人亡,连腹中三个月大的孩儿都未能保住,还被人诬为国贼的刘禹。 一个充满悲**彩的落魄英雄,还有什么比这个形象更让百姓为之拥戴的呢?这一切甚至就连始作甬者自己都蒙在了鼓里,不得不表演得更加认真和卖力,才能不辜负这个难得的舞台。 “子青,是子青!” 在一片肃静中,孟之缙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然而周围的百姓并没有过多的指责,而是好奇地向他打听,这难道就是英雄的名字? “哪个子青?” “就是他,刘禹刘子青。” 孟之缙没有办法挤到前头去,只能嚷嚷着指着街道的方向,叶应及就站在他的身边,性格沉稳不善言辞的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热泪盈眶,他心里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妹子能不能熬过生死这一关。 “吉人自有天相,就连子青都安然无恙,令妹定然也会......”刚到京师的胡三省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人群响起的巨大欢呼声给淹没了。 “刘子青!” “刘子青!” ...... 原来听到他名字的围观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正愁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敬意的百姓们自发地开始叫出英雄的名字,声音由小到大,由点到面,最后变成了整齐划一地呼喊,甚至就连余杭门的守城军士也加入了其中,声浪滔天,引发的效果就是越来越多的城中百姓向着这个方向猬集而至。 于是,已经进入了余杭门的刘禹突然发现前边没有路了,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前面仍然有一条宽敞而空旷的大道,可那不是让一般人走的,而是皇室出行专用的“御道”,两旁供普通人通行的街道,全都被闻讯赶来的百姓们给挤得水泄不通。 停在御道的入口处,刘禹并不是想要偷懒,耳中传来的呼喊声已经让他欲罢不能了,当然这么好的效果也是他事前没有想到的,至于万人齐呼自己的名字,会不会有过火之嫌,此刻他哪里还顾得到呢。 “走过去!”不得不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马上就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窘境,转而喊出了另外的口号。 “走过去!” ...... 刘禹明知道这样不妥,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戏是一定要演到底的,他毫不迟疑地举起手里的长棍,准备踏上那条象征皇室威仪的“御街”,哪怕面对不可预计的后果。 “吁!”没等他提起脚,一匹马儿冲出了人群,谢堂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马上高举双手,示意百姓们稍歇。 “奉太皇太后口谕,宣刘禹即刻谨见。”等到外面的呼喊声小了下来,他大声宣布道,许是想起了什么,又添上了一句:“准御街行走!” 然后跳下马来,朝刘禹呶呶嘴,示意他坐到马上去,看这架式,竟然是打算要为他牵着走。不过从谢堂的眼神里,刘禹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无奈,再稍微加以联想,就明白这家伙根本就是矫诏,圣人此刻只怕还没有得到消息呢。 “臣刘禹谨尊圣谕,不过使君之请,恕某不能从命,圣人许的是行走,臣绝不敢逾越半分。” 伸手拨开谢堂的好意,刘禹毅然踏上了御道,他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想帮谢堂减轻一些罪责,事情已然很完美了,没必要因为最后这一步而产生遗憾,最主要的是,他的这个行为再一次点燃了百姓的热情,欢呼声又一次响彻城中。 一瘸一拐走过去的刘禹,成了临安城中最大的风景,这一刻他的背影甚至让谢堂感到妒忌,多少人苦求不得的名望,就这么轻易地被这小子收入囊中,他相信对于之前的经历,此子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交待,智商上巨大的落差让他喟然长叹,一人一马在朝阳下显得无比寂寞。 整整十里长的御街,刘禹在百姓的欢呼声中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汗水早已经浸湿了后背,跨过众安桥的时候,路程已经过半,他开始认真地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顺势晕倒结束这一切,虽然不够圆满,收获也是相当巨大了,还能够直接回家去。 说实话,事情闹得这么大,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依那个小女孩的性子早就应该出现才对,然后他再适当地表现一下夫妻情深,直接随她回家,只怕就连百姓都会拍手叫好,朝堂上下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这时候的政治气氛还是很宽松的。 “刘舍人!”这么一想,还真有人从旁边跑出来,不过却不是他认为的小妻子。 “属下礼部员外郎柳岳,请求归队,望正使恩准。” “你......好......”刘禹努力地睁开眼判断了一会儿,才对来人有了一点儿印象,使团中人他认得的不多,因为当初根本就没有刻意结交的打算,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他刚要点头答应下来,从边上又窜出几个人来。 “属下鸿胪寺主簿......” “属下太常寺奉礼郎......” ...... 人越来越多,竟然全都是他之前先遣回去的那一批小吏,个个一身青袍,却不妨碍刘禹对他们的感激,因为他实在快要走不动了。 等到过了保民坊,加入队伍的人数再一步扩大,几十个得到消息的御前班直成为了他的护卫,在这些人的簇拥下,高大的和宁门城楼已经在望,打着凤鸾团扇、顶着青罗伞盖的圣人仪驾赫然出现在城楼上,在她左右的分别是年幼的官家和政事堂唯一的在职相公陈宜中。 终于要落幕了,刘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稍微回了回神,这才放开两个搀着自己的班直,解下背在身上的那个破布包袱,拿在手中打开来,让身后的众人惊奇的是,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衣衫吃食,而是两根雪白的旄尾。 在众人的帮助下,旄尾被装在了他手里的长棍头上,刘禹将它高高举起,两条旄尾如银蛇飞舞,让身材只得一般的他显得凛然不可侵犯。城楼上的陈宜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脑海里涌现出一个历史人物形象来。 苏武。 持节十九年不得归汉的苏武! 回来之后才知道父死母亡妻子改嫁的苏武! 刘禹朝前走了一步,手持使节朝上方一拱手说道。 “臣刘禹奉诏北使,今日得归,身无尺寸之功,有负浩天之德,和约未成,同僚俱亡,皆臣之罪也。然苟且偷生,崎岖归来者,只为报圣恩于万一,倘能百死以全臣节,则臣不胜感激涕零之至矣......” 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闻者无不感慨莫名,谢氏当然也不例外,如果这是作假,她只能佩服这个年青人演技的厉害,腿上的伤势一查便知,根本瞒不过去,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她朝着贴身女官示意了一下。 “圣人谕旨,刘禹有伤在身,缴还印信等物之后,即令返家,不得有误。” 这就结束了?刘禹一听之下不禁有些愕然,难道之后不应该是君臣相得的一番做作?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刘禹还是顺从地遵旨而行,早日回府也是此行的愿望之一,说实话离开了这么久,心里还真有些想念那个小女孩了,只是他却没有留意到,女官转身之时眼神中透露的那一丝怜悯。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归来(四) 被人搀扶着从叶府的马车上下来,刘禹发现自己的府门前居然也站满了人,而他一个都不认识。同外头不一样的是,这些人的里面竟然大都是妇孺,而且明显不是冲他来的,看了一眼他这个乞丐般的男子,就都低下了头,像是在默默地祝祷着什么。 “他们是你那些属吏的家小,听闻了府里的噩耗,这才赶过来的。”叶应及神色黯然,也不嫌脏,就这么搭着他的手臂往里头带。 “什么噩耗。”刘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同行的孟之缙与胡三省对视了一眼,都是默契地在刘府门口停了下来,现在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机。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不管怎么说,刘禹是个男子,就算知道了一切,也不会自寻短见吧?那么他们进去有什么用,两人虽然来往不多,但是通过刘禹这个钮带,也能称得上“患难之交”,面对孟之缙邀请的手势,胡三省点点头,欣然而去。 叶应及摇摇头没有说下去,刘禹这才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自己这个府中主人死里逃生回来了,里面居然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府中的老管事带着一众家丁在前院见到他,不过恭恭敬敬地执了一礼喊了声“郎君”,借住的映红站在院子的一旁面色凄惶,见到他摇摇头连招呼都没有一个。 “璟娘呢?”到了后院的门口,刘禹终于想起了这不是后世,府中女主人在这种情况下绝不可能视而不见,他倒是希望妻子是想要同他玩一个突然袭击。可惜,打开院门看到婆子们低头不语、丫环们暗自神伤时,一股冷意从背脊处升起,“嗖嗖”地直达脑后。 “十三姐儿恐怕已遭不测,你也莫要太过伤心......”没等叶应及说完,刘禹就推开他冲了进去,主房的门没有插住,入眼的一切都同他离开之前毫无分别,两部飞轮静静地摆在墙边,靠窗的一头立着一面大镜子,他茫然地寻找着心里的那个人,希望她能笑着扑进自己怀里。 “你.......个狠心的,怎的才回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响起,疾扑而至的身影在他身前站定,身量差不多,年纪差不多,只是那张脸重重叠叠地在刘禹眼前晃动着,最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珝姐儿,不得无礼。”少女举起的粉拳被一个妇人拉住,刘禹茫然地越过她们进了内室,就在看到璟娘的那一瞬间,脑子里轰然炸响,手脚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张无比熟悉的大床,一个小小的身体平静地躺在上面,双手交握放在腹部,身上穿着一套水绿色的大服,黑色夹着金线绣出的花鸟吉兽栩栩如生,一头明晃晃的珠饰翟冠下,是一张白晢得近乎透明的小脸,弯月一般的娥眉下,那双笑起来能流出秋波的剪水双瞳紧闭着,那对闪着异彩的柔嫩朱唇紧闭着,已经有了些许形状的胸部没有任何的起伏,整个人就像是一具......刘禹不敢想像那个词,更不敢去想如果那是事实。 毫无生机! 刘禹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一瘸一拐挨到了床边,颤抖着跪在了榻前,这套衣衫将他的记忆带回了成亲的那一天,小妻子穿着它走出来的时候,那含羞带怯的眼神让他心动,自己牵着她的手跑出叶府的时候,那亦喜亦嗔的表情让他心动,回到自家慢慢地将它脱下来的时候,那手足无措的神态让他心动...... “夫君......可是不喜璟娘么?”泪水从他脸上滑落,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要,只要这个小小的身体能坐起来,拉着他的衣衫,再说上那么一句话。 就连做那种事,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都要比他主动,刘禹发现除了**,自己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相反一直是她在用想念支撑着自己,谎言骗她是心安理得的,一去数月渺无音讯是心安理得的,毫无征兆地回来也是心安理得的,凭什么?每个人都是有思想的,也都会有受不了的那一天。 “刘舍人,老夫已经尽力了,娘子生机已绝,脉息全无,纵然是大罗金仙在世,也难......”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等他说完,刘禹蓦得抬起头,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 “老太医,在下求你再试一次,噎?” 接触到那只手的一瞬间,刘禹突然感觉到,那只小手并不是想像中的冰冷,竟然还有一丝温热,他用手撑着身体站起来,俯身下去在璟娘的口鼻等处感受了一下,却发现那里全都是冰冷一片,刘禹不甘心,他转身抓着那只手面对老太医,后者仿佛知道他心里所想,缓缓摇了摇头。 “那只手上,适才老夫用金针刺穴之法为她活脉,可惜没有效果,你家娘子自绝了经脉,老夫也是无能为力,还望节哀顺便,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自绝~经脉!”刘禹像听天书一般地茫然,这不是武侠小说里常用的一招么?难道这个小女孩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她先是服了金珠,然后了断了生机,一心求死,等到老夫过来之时,已经太晚了,无论何种的刺激都无法让她醒来。刘舍人,老夫真的已经尽力了,出宫之前圣人再三叮嘱过要尽量救人,我等岂敢不尽心尽力,奈何医者难救毕死之人,事已至此,你千万要看开些......” “等等,你说她吃了什么?”刘禹努力想要理出一个头绪。 “金珠。”老太医倒是没有计较他的无理,耐心地向他解释。 “那物毒性很大?”刘禹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没有,只是寻常的金器。”见解释不明白,老太医转身到窗前的桌子上拿起一柄珠钗,指着那上面的坠子继续说道:“若是老夫没有料错,应是这上头的东西,纯金打造,入口难溶,如果人还醒着,倒是能想想法子弄出来,可是现在这种情形,确是无能为力。” 刘禹这才明白过来,小妻子吞下了两个金子,然后躺在这上面等死,不对,照大夫的说法,她已经死了,可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娘子应是心生绝望,与外间隔绝了音讯,道家传闻的‘龟息’之法,大略与之相同,不过老夫也未曾真正见过。” 这一次,老太医的解释让他听懂了,简单的说就是四个字‘不想活了’,好消息是璟娘吞的东西没有毒,坏消息是她不想醒过来,刘禹理顺了思路,开始寻求解决之法。 “当真无法了么?”医生的话还是要听的,毕竟人家比自己专业。 “针刺都无用,老夫真是无法可想。”老太医摊摊手,对方是个女子,能施展的办法本就不多,他用上的应该是最为激烈也最为有效的办法,可依然没有作用,心里的灰心其实不比刘禹的要少。 “你说她现在可以算是一个死人?”没想到刘禹接下来的问题,让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么说是太过直白了,不过人家是死者的丈夫,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可以算是。”老太医赌上了几十年的医德,郑重地点点头。 “死人就好办了。”刘禹喃喃自语,让人听得目瞪口呆。 “请你们所有的人都先出去,我想同娘子单独呆一会儿,不出声,谁都不要进来。” 刘禹放下璟娘的手,朝着外头吩咐道,他是府里的主人,自然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可是念在人家刚刚丧妻的份上,无论是老太医也好,叶家娘子、侄女也好,都不会计较,反而更是同情有加。 关上门,刘禹没有立即进屋,而是先就着外间水盆架上搁着的一盆清水洗了把脸,准确地说应该是卸妆,他身上的这些效果,全都是后世的那个电影化妆团队的杰作,否则真的那么脏就连他自己都会受不了。 擦干净身上,他将那件破烂不堪的乞丐服脱了下来,然后从靠墙的柜子里找出一套新衣服,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套衣服并不是本时空流行的长衫,而是后世最常见的t恤加休闲裤。 顺手将头发挽成一个马尾,刘禹再次走进了里间,璟娘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想了想老太医刚才说过的话,毅然将手摸上了那串手链,等待着那个光圈在屋子里头形成。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出现在马路上。”平生从不信神的刘禹默念了一遍,转身来到大床前,轻轻地将璟娘头上的翟冠取下来,这个东西太重了,他怕一会儿自己抱不动。 好在璟娘的体形不大,加上衣服的重量也能让刘禹勉强抱起来,顾不得伤腿传来的不适,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妻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一个亡命的赌徒一般,猛得站起身,闭上眼睛冲进了那个乳白色的光圈里。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紧急 “目标最后一次出现在什么位置?” 帝都一幢有些年头的老四合院子,位于当中的主屋里,钟茗站在屋子中间,仰头看着墙壁上的大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幅带着坐标的卫星地图。原本标示出目标位置的红色十字记号已经消失了,一条细细的红线显得十分醒目,它的当然是帝都,而终点则是位于一千六百多公里之外的浙省省会余杭市。 事情发生在昨天,当屏幕上的红十字发生移动时,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就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所有人包括钟茗在内已经干了十多个小时,而离目标消失也过去了五个小时,看上去这回又将是一次新的开始。 “应该是在这里。”一个操作员将电脑搜索出来的结论放到了大屏幕上,钟茗一看之下眉头就皱了起来,根据地图的显示,那上面分明就是一片水域。 “西湖?”不用去看上面的标注,她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没错啊,信号显示就是那个位置,我再放大些看看。”操作员挠了挠头,用鼠标在电脑上按了几个,那片水域被一点点地放大到屏幕上,一条细长的黑线出现在当中,旁边标着‘苏堤’两个字。 原来如此,钟茗有些无语地摇摇头,这家伙还真会挑位置,难怪没有实时画面传回来,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有监控探头,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固然看不到,别人也一样不会注意。 “上次的事有回音没有?”想到这里,钟茗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催一下,毕竟国土面积太大了,监控不可能安到每一个角落,那样就还需要一些别的手段。 “答是答应了,可是联网的事还没有着落,咱们派去的技术人员不太熟悉他们的工作原理,正在与他们的工程师一起攻关,短时间内只怕很难做到实时回传。” 这件事上钟茗知道上级主管部门已经尽力了,军事侦察卫星是国家最为重要的制敌科技之一,能够答应与他们分享情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指望人家像自己的手下一样随时候命?她还没有那个资格。 好在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她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不能怪她心急,每一次目标消失后,她就有一种脱离了掌控的无力感。那种感觉一如多年之前得知爱人消失的心情一样,你明明知道他去了哪里,却没有办法寻找,只能无助地等待。 “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吧,大家都辛苦了,除了值班的人员以外,其他的都抓紧时间休息,从现在开始实行轮班,这里必须保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有人负责,一旦发现情况,不论什么时候我都要得到报告。” 工作总会有张有驰,紧张过后放松一下,更利于之后的进行,现在还不算最忙的时候,钟茗需要他们全神贯注地投入,那么就必须要给予适当的休息,实际上从劳动程度来说,他们这里还算是轻的,大部分时候只是脑子用得多一些而已。 她自己也需要洗个澡放松一下,拿出钥匙走向停车场的时候,钟茗的脑子里还在想着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别的手段,比如说无~人机之类的,反应速度快又不需要求太多的人,毕竟空军部门的协调还是很容易的,差不多就是几个电话的事。 “钟头儿,快......快......他又出现了!” 被同事叫住的时候,钟茗的脑子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天空,这还是艳阳高照的白天啊,难道又是一次作死之旅?郁闷的她一下子就将国骂冲到了嘴边,最终仍是忍不住爆了出来,他x的! “还好。” 余杭市的一个偏僻巷子里,刘禹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长出了一口气,原本他已经做好了被人围观的准备,眼下只有几个老大妈朝着这边走过来,有些怪异地打量了他一眼,当然视线更多地停留在他抱着的那个身体上面。 刘禹下意识地将那个身体抱得更紧,面部传来的冰冷气息让他更加着急,向一个老大妈问了问出口的方向,便努力地拖着伤腿朝那边走过去,他打算拦下一辆出租车,将人直接送到医院去。 “站住!” 就在快要到巷子口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心里顿时就是一凉,一个女人指着他边跑边喊,在她的身后,那几个老大妈看着他指指点点,这倒是没什么,可关键的是跑来的那个女人穿着一身警察制服! “我是负责这片的民警,你腿上有伤?让我来帮你吧,这是你什么人,病了还是怎么了。”女警不由分说地上前来,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想要接过来,刘禹抱着人朝后转了转,避开了她的动作。 “不用了,我要送她上医院,就不麻烦你了。”果然刘禹的拒绝更加引起了女警的怀疑,她再度上前几步,拦在了他的身前,然后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搭了搭那个小身体的鼻息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是什么人?和她是什么关系,她什么会失去知觉,而且感觉不到呼吸?”女警没有佩枪,只是拿出了一根伸缩高~压警棍,伸手按了一下,头子上冒出了蓝色的电火花。 “不管我是谁,先救人行不行?”也许是看到刘禹毫无反抗,又伤在腿上,女警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拿出对讲机叫来了附近巡逻的警车,还有120。 听到她叫来了急救车,刘禹靠着墙放松了下来,自己会碰上什么样的遭遇已经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唯一的希望就是怀里的这个女孩子能得到救治,如果连现代的医学都无法将她救醒,刘禹不知道如何才能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这一切都是源于他的过失。看着他一脸专注地望着怀里的女孩,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和自责,女警也没有了之前的紧张,甚至都忘了将手铐拿出来,凭直觉她认为这个男子也许并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样。 让他们所有人想不到的是,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安装在附近的几个监控探头记录下来,画面被高速的军事专用线路传回了几千里之外的帝都,钟茗沉着脸看着这一切,一旁还站着一个分析员,对着画面上的唇形向她讲解着。 “......女警说,她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男性,腿部有伤,怀抱一个年轻女子,身份不详,女子没有呼吸,需要120急救车,完毕。” “将他怀里的那个女人放大。” 钟茗听完,指着画面吩咐了一句,因为角度的问题,探头只能拍到那个女子的侧面部分,看着逐渐放大的细节,钟茗感到了问题的棘手,这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面容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如果那个女警说得没错,这根本就是一具......女尸。 怎么办?她的脑子急速转动着,不管目标想要做什么,现在的首要问题就是不能让他被警察带走和询问,因为无论他说还是不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这个麻烦将直接关系到自己的这个任务成败。 “立刻启动紧急预案,让咱们在那边的人马上赶过去接手,你去联系他们的高层,告诉他们有一项秘密行动需要配合,如果他们需要细节,直接让他们去找上级领导,总之一切都要控制在我们的手中。” “小王,你给军医大的张教授打电话,让她和她的团队立刻赶到机场,设备不用带了,到了那里再去找地方医院协调。” 向两个手下发出指令之后,钟茗没有马上行动,她盯着被放大的那个画面看了看,女子身上的穿着引起了她的兴趣,想了想,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秦老师吗?你今天还有没有课,嗯,是的,有一项任务需要你的加入,方便是吧,行,我过去接你,咱们待会儿见。” 接到电话的时候,秦雪初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收拾着,她脑子里还在想着一会儿要买什么菜,一想到能拿得出手的一共就那几样,花样少得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也难怪丈夫老是取笑她。 离着上回的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又有了新情况,不过听那个小钟的口气,似乎只叫了自己一个人,秦雪初有些好奇,会是什么样的状况?不过好奇归好奇,丈夫还是要通知一下的,看了一下时间,应该是下课了,她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铭成,我可能要出趟差,晚饭你就自己解决吧,别喝太多酒,对胃不好。”高铭成那边的声音有些吵,他似乎被几个学生围着在问什么问题。 “嗯,我知道了,你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这回要去多久,还是上次那个事?” “两三天吧,我也说不好,说先到余杭市,我想多半还是吧,行不跟你说了,接我的车子来了。” 听到外面传来的喇叭声,秦雪初站起来朝窗外看了一眼,一辆巨大的越野车正停在楼下,朝她窗子这边招手的,就是上回带队的那个小钟,她赶紧几句话将丈夫打发了,匆匆忙忙地背起自己的工作包跑了下去。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尸变 “送走了?” 见到苏微的时候,刘禹有些不好意思,这一趟他原本不打算告诉她的,因为无法解释那个女孩的来历,可是现在惹上了麻烦,一切就由不得他了。好在苏微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接到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火车站送客,就是那帮跟着他们过来的化妆团队。 “嗯,几位老师都不想多呆,这里她们来过很多次,该玩的地方都玩到了,倒是那些学生很想留下来,可惜现在还是上课期间,老师都走了,他们自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苏微靠着他坐下,这里是余杭市的一个派出所,地方不大,办公室里的警察也不多,刘禹被单独关在一间审讯室里,不过没有上铐,苏微看着站在门口的警察,没话找话地说道。 隔了没多久,审讯室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胖胖的男警官当先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将刘禹抓进来的那个女警,眼神中带着不忿,看着刘禹的表情有些不善。 “事情搞清楚了,一场误会,你们签个字就可以走了,小吴呢她也是出于公心,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听到男警官的话,刘禹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肩上的警花表明他应该是这里的所长,可是自己根本不认识他啊,怎么就是误会了? “没关系,说清楚了就行,我来吧。”苏微站起身,接过所长递来的一个表格,在上面签了字,然后同他握了握手,“谢谢x所,麻烦你们不好意思。” 办完手续,被苏微扶着走出派出所,刘禹一肚子的疑惑,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不是这些,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带来的人在哪里,警察还没有告诉他呢。 “苏微,我还有个朋友在他们手里,我必须知道她的下落。”刘禹想要往回走,结果被苏微拉了回来。 “钟茗和我说了,人在她那里,叫我们一出来就联系她。” 其实苏微和他一样满肚子疑问,她只知道老板出去不过几个小时就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带回来一个人,凭直觉她感到这个人应该是个女的,而且还是老板很重视的那种,当然现在她什么都不会问,一切等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师傅,杨公堤27号知道怎么走吧。”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苏微给钟茗打了一个电话,对方给了她一个地址,苏微告诉了出租车司机,司机一听就连连点头。 “知道,陆军疗养院嘛,那可是高干才能住的,二位是看人去的吧。” 一路上刘禹都显得心事重重,他没想到这件事将钟茗扯进来了,听苏微的口气,她并不是被派出所找来的,而是钟茗直接给她打的电话。这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女孩不仅帮他找了病房,带着他的父母逛了帝都,还找关系帮他解决了眼前的麻烦,现在又托人为他联系医生治病,为什么?刘禹不相信是因为自己的魅力。 可是和苏微一样,他现在也决定什么都不问,没有什么比让妻子醒过来更重要,至于之后会面对什么麻烦事,他根本不在乎,还有什么样的后果会比失去生命更加严重呢。 开了不久之后,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大门的前面,两个人下了车才发现,这个疗养院就建在西湖的边上,远处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还真是一个休闲疗养的好去处。大门的牌子上写着‘华夏人民解放军金陵军区余杭疗养院’的字样,苏微一个人上前向门卫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一辆挂着军牌的奥迪a6从里头开了出来,在大门外转了一圈,调了一个方向停下,驾驶位的车窗被人摇下,露出了钟茗那张熟悉的脸。 “傻看什么呀,赶紧上车。” 扶着刘禹坐到了后座上,苏微敏感地发现,钟茗好像在生老板的气,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有这种感觉。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刘禹的表情十分凝重,钟茗也是一脸的严肃,车里的气氛很微妙,她也只好装不知道。 车子停在一幢大楼前,楼顶上竖着很大的“急救中心”几个字,车子还没停稳,刘禹就自已开门跳了下来,苏微赶紧追上去扶着,钟茗摇摇头,推开车门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拨出一个电话一边搀住了他的另一边。 “五楼,她们已经完成了,正在等着我们。” 放下手机,钟茗感觉到被她扶着的那只手在主动地向前用力,她看了一眼苏微,两个人都加快了脚步,好在这是不是公立医院,大楼里的人寥寥无几,电梯也到得很快。数字跳到五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刘禹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神情也变得慌张,因为迎面而来的楼层指示牌上分明写着“解剖室”! “病人怎么样?”钟茗也看到了那上面的字样,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看到几个医生站在门口讨论着什么,她放下刘禹快步走了过去,迎着来人就问了一句。 “病人?”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医生,听到这个名词表情一愣,随即看到钟茗的眼色,才马上反应过来。 “家属来了是吧,那我就长话短说,x光扫描结果显示,尸......病人腹部有颗粒状异物,刚刚我们实施了......手术,已经全部取出,东西正在化验,初步判断是某种重金属,下一步要怎么做,还要和你们商量一下......” “大夫,人醒了吗?”刘禹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急急地插了一句。 女医生有些不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钟茗,表情有些怪异,可是她发现后者好像也是一样茫然的样子,于是斟酌了一下用辞,缓缓地说道。 “那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小伙子,人死不能复生......”她的话一出口,钟茗就知道要遭。 “她还没死!”刘禹红着眼睛吼道,声音大得让楼道里的所有人都朝向了这边,抓着他手的苏微只感到一阵大力拉扯着,将她往门里的方向带。 “别急,先让我和医生谈谈。”钟茗赶紧上前帮忙,在刘禹的耳边说道。 “快一点,不然来不及了。” 刘禹停下脚步,用一种带着希望的目光注视着她,钟茗拍拍他的胳膊点点头,然后拉了一把愣神的女医生,两人朝边上走了几步,女医生压着声音劈头就问。 “怎么回事?还让不让解剖了。” “谁让你们把人拉到这儿了,抢救室在几楼?”钟茗也有些恼火。 “二楼,可尸体不拉到这里拉到哪儿?”女医生被她话问得莫名其妙。 “确定已经死了?” “当然,生命体征都没了,全身冰凉,可惜了,蛮漂亮的小姑娘。”女医生一脸的惋惜。 “上仪器了吗?” “这里哪来的仪器,倒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明白。”女医生被她搞糊涂了。 “一会儿我去协调,你就说下面的手术室都满了,没有空位才安排到这里,按危重病人的标准实验抢救,该做的程序都做一遍,要让病人家属签字认可。”钟茗的话让女医生瞪大了眼睛。 “抢救工作你找我干什么,我是法医,浪费时间。” “好了张阿姨,是我考虑不周,您别生气,回去我再向你陪罪。” 无奈之下,钟茗只能这样哀求,临时换医生已经来不及了,只怕还会引起刘禹的反感,反正就是走个过场,法医就法医吧,基本的操作肯定还是知道的。 很快两个人就走了回来,钟茗在后面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一大批的医用器材就送了上来,刘禹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医护人员,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男的不能进去。” 女医生一听就瞪了一眼钟茗,后者暗暗向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一切都照办,她才无奈地点点头。 “放心吧,我的团队全都是女的,一会儿我们会实施抢救,鉴于你送来的有些晚,效果怎么样无法保证,请在这张同意书上签字。” 看着那份病危通知单,刘禹的手有些颤抖,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选择,尽管已经见惯了生死,涉及到自己的亲人时依然心怀忐忑,苏微握住了他的手,朝他笑了笑,刘禹这才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上头。 位于五楼的这间解剖室被临时布置成了抢救室,张医生和她的团体也换上了正规的手术服,清洗消毒做得一丝不苟,她的手下虽然有些疑问,但是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是做给家属看的。 “教授,现在怎么办?” 各种监护设备被一一安装好,打开的心电图指示器上,全都是一条条平直的绿线,同之前她们的判断没有任何区别,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嘛,难怪手下要这么问。 “准备除颤吧。”张医生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那个小小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有个小小的生命正在等待着她。 连着钢瓶的氧气面罩被推到了一旁,手术台周围的一切都被清理干净,张医生双手拿着电极板,等待着助手的指示,在她眼里,手术台上的小身体是那么地完美,她甚至不想将手里的东西按上那片娇嫩的肌肤。 “200,准备完毕。” “200第一次。”听到助手的声音,张医生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电极板贴了上去,一按之下迅速放开,手术台上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嘣”地一下弹起又落下,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指示器上没有任何变化。 “再来。” “200准备完毕。” “200第二次。”结果依然是一样。 “300,准备完毕。” “300第一次。”毫无变化。 “300,准备完毕。” “300第二次。”助手向她摇摇头。 “还来吗?” “肾上腺激素2毫克,静脉注射。”张医生吩咐了一句。 暗红色的液体被细小的针管推进了体内,她朝助手点点头,示意继续。 “360,准备完毕。” “360第一次。”看着那些直直的指示线,张医生心恃自己这是怎么了,明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搞得好像真的在抢救一样。 “肾上腺激素5毫克。”这是成人最大的用量了,也是她最后一次尝试,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做了自己该做的。 “360准备完毕。” “360第二次。” 巨大的电击力让那小小的身体腾空而起,又猛然落下,操作的张医生在这一刻甚至感到了一丝心痛,仿佛躺在那里的是自己的女儿!指示器依然如故。 “宣布死亡,时间是......”她神情黯然地放下电极板,伸手摘下口罩,打算例行公事的说上一句,完成这最后的程序。 “教......教授!”一个助手的声音将她的话打断了,张医生诧异的回头,眼中看到的情形让她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正文 第六十章 奇迹(上) “轰!” 一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天空炸响,震得过道上厚厚的玻璃窗发出了轻微的颤音,等在抢救室外的几个人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漆黑一片,裂纹状的白色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劈开黑幕,就像是无数的银蛇在天际飞舞一般。 刘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再大的天气变化也无法影响到他的心情,此刻心中唯一牵挂的就是一门之隔的那个小女孩。苏微的心则在自己的老板身上,只是当她转头的时候,突然发现旁边的钟茗神色惊惶,身体竟然在不住地颤抖着,打个雷而已,有那么可怕么?从小就没人疼爱的苏微想不通,她可是个女军官,至于嘛。 钟茗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变化,她怔怔地看着大自然在这一刻展现出来的威力,心中涌起的是一股发自内心的敬畏,这种感觉无关信仰,而是源于某种最原始的人性。 “哗!”大雨倾盆而下。 而隔着一道房门的抢救室里,则是一派忙碌的景象,从最初的惊异当中回过神来,这些仍然可以称作医务工作者的女人们马上投入到了后续的工作当中。 “心跳?” “75。” “血压?” “95/63。” “呼吸呢?” “45......50,很微弱。” “spo2?” “89。” “立刻为她供氧,注意观察,每隔五分钟量一次体温。” 张医生指挥她的团队进行着各项身体机能的检测,她的内心仍然充满了震撼,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失去心跳呼吸之后数小时被救活的例子屡见不鲜,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子送来之前的情况,但是可以肯定,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原因就在于她是一个法医,而且是个专门研究古代尸体的法医,反而像那种替公~安部门做鉴定之类的活,才算是她的副业,钟茗为什么会叫她来?不仅仅因为她参与了钟茗那个小组的一系列行动,而且她很清楚整个事件的内幕。 正因为这样,从见到这具“尸体”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认定了这应该是从哪个古墓里挖出来的,不过保存得比较完好而已,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个现代人,疑似。 在那些助手的操作下,那个小身体被戴上了氧气面罩,张医生欣喜地看到,身体的各部分都在发生着变化,透明面罩下的口鼻有规律地开合着,胸部随之开始微微地起合,这说明病人已经有了自主呼吸,这是所有生命体征中最为重要的一点,简单地说,她活过来了。 当然人还没有恢复意识,这种说法还只是生物学领域,然而张医生注意到了她面上的肤色开始渐渐变得红润,各项数据显示这具身体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相信苏醒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不管怎么说,一条生命能在自己的手里得以保住,是每个医生都渴望的结果,哪怕她只是个法医。 “现在病人的体温是多少?”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改了口,不再称其为尸体。 “34度5,有些偏低。”一个助手从腋下拿出体温计,将上面的计数报给她听。 “刚刚救活是这样的,继续观察,我先出去一下,通知病人家属一声。” 张医生看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子屏,整个抢救过程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快四个小时,从出现生命特征算起也过去了三个小时,基本上可以认定抢救成功了,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就不是她能处理的事了,得脑外科医生来,因此她打算出去交待一声,将这里的一切移交给更专业的人,以免耽误病人的后续治疗。 “小伙子,你很幸运。” 一直紧盯着房门的刘禹和苏微看到她出来,赶紧上前询问,张医生微笑着点点头,刘禹一听到这句话立刻热泪盈眶,转身就抱住了苏微。 “她没死,苏微,你听到了吗,她还活着。”苏微感同身受地拍拍他的后背,却没有忘记站在他们身前的医生。 “谢谢大夫,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您看接下来......”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张医生摆摆手打断了。 “不用客气,我们没有做什么,全靠病人的意志顽强,不过现在她只是恢复了生命特征,人还没有醒过来,我的建议是转院,安排一系列的后续治疗,动作最好要快一点,因为病人现在的情况还很虚弱。” 张医生其实是想将这番话说给钟茗听的,谁知道那个把她从千里之外的帝都叫到这里来的女军官,此刻居然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黑灯瞎火、打雷下雨的有什么可看的?张医生不得不将音量放大了一些,好让事情变得不那么明显。 “我想进去看一眼,只看一眼。”没有亲眼见到,刘禹实在是不放心。 “这......”张医生回头看了看,她能理解这个年青人焦急的心理,毕竟看着一个人死去,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里头的那间抢救室本来就是临时搭建的,只经过了简单的消毒,根本达不到无菌的要求,而且并没有进行开膛破肚之类的手术,要看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这也是她建议立刻转院的主要原因,这里的条件有些简陋。 “我叫人带你们去换衣服消毒,不过时间不能太久,看一看就要出来,以免影响到病人。” 拗不过对方的坚持,张医生还是决定答应下来,她从里面叫出一个助手,吩咐了她几句,让她带着刘禹他们二人去了更衣室,自己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走到了钟茗的旁边。 “看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你不会让病人住在这里吧。” 这里是部队首长才能住进来的疗养院,级别比一般的普通高干病房还要高,钟茗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那样做,她选择这里仅仅是为了保密而已,毕竟这里的人流量远不能同公立医院相比。 “出来了?人怎么样。”钟茗出其不意地被她拍了一下,似乎才回过神来,张医生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得不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人被救活,钟茗居然毫不吃惊,就连接下来的安排,都显得心事重重,张医生虽然很奇怪,却没有再多问,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机密,知道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里面的那个病人,你怎么看?”钟茗的问题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因为之前的每一次任务,她都会这么问上一次,所不同的,病人两个字要换成“尸体”。 “很年轻,不会超过十六岁。”测龄只是张医生众多技能中的一项,根据骨骼她都能推断出大致的年龄、身高等等,何况还是个活人。 “当然也很漂亮,皮肤很好,生前的生活应该比较富足,体质偏弱,不过发育得很不错,据我推测,她应该对男女之事不陌生。”陈医生说着自己的分析,听得钟茗就是一愣。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之前检查过,她已经不是处女了。”张医生没有大惊小怪,对这个时空的男女来说,十五六岁发生性~行为根本不是什么新闻,大把的中学生偷尝禁果、以至于要去堕胎,法定年龄不也规定十四岁以下才算犯罪嘛。 “她的死因是什么?”钟茗呆了一会儿,接下来的问题用上了习惯的用语,尽管听起来有些怪异。 “不是中毒,之前取出来的那些珠子经过分析,全都是高纯度的黄金。” 以张医生的职业,她只能分析到这个程度,因为从表面上看来,并没有外力伤害的痕迹,又不是服毒,那死亡的原因就只能通过解剖来辩明了,可惜现在没办法这么做。 而钟茗的反应让她十分不解,不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一付理所当然的模样,这种反应更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件事和这个女孩子都不简单,没准后面就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抢救室里,苏微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秘密,经过了一番繁琐的喷淋消毒,换上了全身罩衣的两个人终于走近了当中的那张病床,上面的女孩已经套上了病服,只需出了头脑手脚,不过在苏微的眼睛里那依然是一个精致无比的女孩,唯一让她感到吃惊的是年龄看上去也太小了点。 看到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体,刘禹的心情很复杂,既但心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又害怕醒过来之后不知道怎么解释。对她来说,这里是一个让人无法想像的世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亲人,以这个小女孩的性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心里没有底。 更糟糕的是,凭空出现一个人,要如何去证明她的身份来历,都是十分棘手的问题,可是眼下已经顾不上了,刘禹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她的手,可是没等他伸过去,就听到苏微发出一声惊呼。 “快看!”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奇迹(下) “你说什么?” 听到匆匆跑出来的助手一番话,张医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在观察了三个多小时之后,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一旁的钟茗听了有些不明所以,张医生正想再问问她,于是拉着她到了窗边。 “碳化反应,简单地说就是尸体长期处于一个密闭空间内,有可能会保存完好,皮肤组织什么的都还富有弹性,而一旦外部环境被破坏,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变化,变黑就是最早的征兆,之后还会变得干裂、枯萎......你老实告诉我,里面的倒底是人还是......”张医生第一次觉得那两个字难以启齿。 “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定。”钟茗大致上是听懂了,里面的人正处于危险中,必须当机立断,否则这一切就白干了,还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她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就像是世界末日一般。 “如果是尸体出现这种状况,你们一般是怎么处理的?”钟茗收回眼光,神色变得坚毅起来。 “冰冻,如果很重要,就需要深度冰冻,不重要的,冷藏也能对付几天,你问这个干什么?”张医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末了才发现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告诉她里面的那个人不属于这个时代?钟茗没打算向她解释,如果按照张医生的说法,那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不管那个身体的最后结果是什么,都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原因是:一条人命哪怕就是遮掩得住,所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承受的,几乎在一瞬间,钟茗就有了决定。 “医生,求求你想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让她们感到意外的是,冲出来求救的并不是刘禹,而是苏微,她那焦急的眼神仿佛里头那个人是她的亲人,让熟知内情的钟茗暗暗叹了口气。 “进去再说。” 没时间做准备了,钟茗披上一件白大褂,就这么走进了抢救室,张医生的助手们都在忙碌着,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唯一男子,正无助地撑在手术台边,他的另一只手紧握着那个女孩的手。可是还没有走近,钟茗就看到那只原本应该细腻白嫩的小手已经变成了黑色,张医生所说的那种反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着,露在外头的手脚都已经起了变化,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你......”钟茗走近了刘禹的身边,打算按刚才想好的说辞劝劝他,哪怕被他看出什么来,现在的情况下已经顾不得了,最多不过就是由暗转明,尽管她曾极力避免这样做。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心跳暂停?” 她才刚刚吐出一个字,突然,刘禹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双近在咫尽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刻意压制的急迫,在那对深灰色的瞳孔里,钟茗甚至发现了一丝疯狂,可是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释然地轻松感,因为很明显对方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药物的话无法控制剂量,如果一旦过量,人就救不回来了,而且就算救回来,身体也会出现极大损伤,倒不如试试......”跟进来的张医生接过了话头,说到最后她有一些犹豫,毕竟那样做一样有危险,几乎就是把人当尸体在对待。 刘禹想要做什么,钟茗大致猜得出来,事情由他先提起,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当张医生的目光转向她时,钟茗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实话实说。 “大夫,如果你有什么办法请快说,请相信我,不管后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们,如果你不信,可以拿书面文件来让我签字。”刘禹以为她是心存顾忌,迫不急待地表示,张医生得到了暗示,又听到这样的保证,没有再犹豫,将刚才商量的办法说了出来。 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来,在那些助手的帮助下,手术台上的病人被重新脱光了衣物装入了一个安着拉链的pvc材料制成的袋子里,然后用手推车推出了抢救室,从电梯下去穿过人流稀少的大堂,一辆白色涂着红十字的福特新时代已经停在了那里,将它的后车站对准了大门的方向。 “快,你只有十分钟!”赵医生对着刘禹大声说了一句,然后用力打开后车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这是一辆经过改装的特种车辆,整个后车厢就是一个恒温的冷库! 刘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在苏微的搀扶下他坐上了驾驶位,就在苏微打算下去的时候,手被刘禹一把拉住了。时间太紧了,他又受了伤,不敢肯定能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多带上一个人会保险一点,事情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她展开,这一次的信息量可能会多一些,但却是必要的。 “走吧。”听到后车门被“咣”地一声关上,刘禹已经打着了火,离合被他快速地松开,然后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发出一声低吼,突然产生的巨大推背力让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靠在了椅背上。苏微担心地看着他,刘禹的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焦灼,这对于开快车来说是很不利的,因为.......外面正下着雨。 暴雨如注! 就算打开了车头大灯,依然只能照出不远的距离,可是刘禹已经顾不上了,时间,他没有时间了,好在此时刚刚过了下班**,又是大雨天,路上的车辆不算多,平时拥堵不堪的余杭市主城区竟然出现了难得的空窗期,任凭一辆救护车在湿滑的道路上飞驰着,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车顶上的红蓝相间急救指示灯以呼吸的节奏快速旋转着,整个车厢里充斥着刺耳的警报声,雨水不断地冲击着前车玻璃,不停来回转动着的电刷只能为他提供一刹那间的视野,刘禹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只有碰到路口的时候,才会侧过头瞄一眼档板上的导航仪,上面那条细细的红线在飞快地向前延伸着,直到一条狭窄的巷子口前面,那里头正是他穿越过来时的位置。 “帮我一把!”以一个急刹车的姿态停下,还没来得及从晕眩中清醒过来,苏微的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叫喊声,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把扯掉身上的安全带,推开车门眼都不眨地冲进了大雨中,和刘禹一块来到了后车门前。 果然,打开后车厢,刘禹忍着刺骨的寒冷将那个长袋子拖出来,上面的金属拉链结出了一层细细的冰棱,袋子的表面更是湿滑无比,他一个人根本就扛不稳。苏微用力地帮他抬起后面一截,触手处能感觉到那是一双脚的形状,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低着头抬着袋子跑进了巷子里,一直到了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刘禹估算一下,差不多就是那个位置,这才停下来。 “我走了!车子交给你,替我谢谢她们。” 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袋子打直了抱在怀里,刘禹大声朝她说道,然后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苏微突然发现在她眼前凭空出现了一道乳白色的光圈!雨水落下来,在那上面形成了一道怪异而扭曲的水柱,就像是一扇门的模样,在她惊异地注视当中,刘禹毫不地踏了进去。 苏微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已的老板突然消失在眼前,连同那个光圈一起不见了,而巷子里除了她没有任何行人,一切就像不曾发生过一般,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却浇不灭她的震惊。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难以相信,哪怕隐隐有了些心里准备,当亲眼看到这一幕时,苏微依旧不知所措,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想像,感觉要比亲眼目睹他杀人还要让人无法理解,可是眼睛却偏偏忠实了记录了下来,传入了大脑皮层的植物神经末梢中,提醒着她这些都是真的。 “照旧,执行零号预案,消除一切痕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他们停下救护车的路旁边,一辆挂着军牌的奥迪a6悄然滑至,摇下车窗,透过摇下的车窗,钟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这个站在雨中的女孩今天只怕要失眠了,搞不好还会大病一场。 这或许就是知道秘密的代价吧,既然目标选择了告诉她,钟茗也不会去干涉他的决定,这世上所有的秘密总有一天都会揭晓,唯一能选择的是对待它的方式。就在她打算开车离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大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小,原本漆黑的天空乌云渐渐散去,满天的星辰奇迹般地出现在夜空中,今天还真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日子啊,钟茗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伸手发动了车子,目标是走了,可她还有无数的善后事情要去做。 余杭的天晴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归来(完 “阿......切!” 抱着一个冰冷的袋子从大雨中突然进入了一个温暖的空间,刘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可是现在他连为自己脱下湿衣服的功夫都没有,就必须要立刻进行紧急抢救,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留给他的不多了。 顾不得腿上的伤痛,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刘禹奋力将怀里的袋子抱到了床边,拉开那个冰冷刺骨的袋子,他的心也跟着凉了下来。触手处的细腻柔软不在了,整个身体硬梆梆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刘禹一下子就急了,手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动作,飞快地将身体挪到了大床上。 “不能用冷水,温水浸泡、按摩肢体、注意保暖......”刘禹默念着张医生之前教给他的急救要点,从箱子里翻出所有的棉被,将床上的身体紧紧包裹住,又找出一顶皮帽子将头部包住,然而这还不够。 “听潮!”刘禹踉跄着扑到外间打开房门,对着院子里大叫了一声,让守在外头的丫环婆子们吃了一惊,因为不知道他要呆到什么时候,叶应及一家和那个老太医都去了前院,这些人里头最大的便是观海。 “郎君有何吩咐?听潮和桃儿都被大娘子关进了柴房......”左右一看,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答话。 “热水有没有?”刘禹的语气又急又快,他只要有人回应就行,至于是谁现在哪里还顾得上。 “有,有,一直都备着。” “速速找人抬进来,用大盆子盛着,将水兑至稍稍烫手即可,多找些干净的绵巾,再命人去点几个火盆,快!”刘禹一迭地发出指示,说完就转身进了屋。 观海马上开始指挥那些人各自行事,没过一会儿,第一盆热水被她亲手端了进来,奇怪的是郎君吩咐她直接送到了大床前。刚刚踏进里间,观海就感受到了一阵凉意,随着距离的拉近,身上越来越觉得寒冷,她不敢问更不敢去看床上的景象,抖抖索索地将水盆放到床边,拿起搭在手臂上的干净绵巾递了过去。 “你也来,先擦手脚,动作不要太大,每一处都要擦到。”刘禹接过绵巾就在水盆里浸湿,拿出来之后温度刚刚好,他一边吩咐,一边从被子里拉出璟娘的手,仔细地为她擦拭,听海看到那只手的一瞬间,差点惊呼出声,因为那皮肤的颜色,已经是她无法想像的深褐色。 照着郎君的动作,她同样拿起绵巾浸温,掀开被子为娘子擦拭脚部,果然那上面的颜色也是如此,不仅如此,摸上去冰冻发硬,根本就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可是再害怕她也只能强抑着。两个人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璟娘的身体就被擦遍,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温度,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 刘禹有些不放心,又换水重做了一遍,接着就让她命人将热水装满放在房间后头的大浴盆,下一步就将进行浸泡缓冻,等她们准备好。刘禹抱着妻子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璟娘的脸上毫无知觉,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最后能不能救醒,刘禹一点把握也没有,能通过那个门就说明这具身体进入了停滞的状态。现实点来说,一个冻僵的人都未必会完全失去心跳和呼吸,可是这具身体什么都没有,他只能全力以赴地遵照医嘱执行,不敢去想像那种万一。 房间里的温度在不断地升高,几个烧得很旺的火盆被人放在了外间,用的是那种非常昂贵的炭材,基本上闻不到烟火味。刘禹小心地将妻子的身体放进了浴盆里,就像是平时做完了运动要沐浴一样,她的头仰躺着,一半浸入了水中,另一半被刘禹轻轻地温敷着,而观海则在水里为她按摩着身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观海似乎感到娘子手脚上的颜色变得浅了些。 “还有谁会捏拿?”刘禹看着她的动作,总感到还是慢了些。 “听潮比奴要熟练些,只是娘子吩咐......”观海一愣,随即开口说道。 “去找来,还有桃子,也一并叫来。”刘禹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几个人都是贴身侍婢,尽管外头还有许多丫环,刘禹并不希望更多人看到娘子的身体,他相信璟娘的心思也是一样。 感受到了郎君的急迫,观海应了一声就飞快地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便带了人回来,被关了近一个月,再次回到这间屋子,听潮脚步有些虚浮,心情更是激动,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看到郎君的那一刻。 “郎君,娘子这是怎么了?”来到浴盆前,看到娘子双眼紧闭地躺在里面,身体却是沉沉地坠在水里,她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妙。 “你与她一人一边,每一处都要照顾到,手上无需太用力,细心一些便可。”刘禹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手上丝毫不停地将温水敷到璟娘脸上的各个部位,然后用手指轻轻地为她按摩。 震惊过后,听潮立刻进入了角色,手指灵活地在水里捏上了另一条腿,这种事情她平时就经常帮着娘子做,手法既快又熟练,可是指尖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惊心不已,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么富有弹性,似乎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活力。 泪水无声地从她脸上滑落,掉在了浴盆里,然而发出低泣声的却不是她,而是年龄更小一些的桃儿,在郎君的面前她不敢哭得太大声。那种压抑之下的轻响似乎带着某种传染性,一下子就让其余二女都跟着饮泣起来,伴随着微微地水流,在这个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禹没有出言斥责她们,这几个都是贴身之人,在她们的面前不需要太多顾忌,原本璟娘的情形就摆在这里,再怎么样的自欺欺人也是妄然。经历了两个时空的来回折腾,刘禹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变得麻木起来,几个人按照他的指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每隔上一段时间,刘禹就会贴近她的胸口,去倾听一下那里是否会有熟悉的心跳,然而每一次都是......毫无声息! 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所有人的头脸上都是大汗淋漓,为了保持水温,每过一阵就会有人将热水提进来,倒入从下面的木塞子里放出去一部分的浴盆里。然后四个人又会将之前的动作重复一遍,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也不知道重复了几遍,打断这个过程的是外面突然传来的一声长鸣,仿佛从梦里醒来的刘禹抬起头一看,窗外透出了一丝让人心悸的白色。 天亮了! 刘禹怔怔地停了下来,屋子里的光线明亮了许多,不知道是他们持续按摩的结果还是热水的作用,妻子的身体似乎有了温度,皮肤也恢复了之前的柔软,就连肤色也红润了许多。他下意识地俯下身体,希望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可是过良久,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依然写满了失望,还有什么办法?刘禹的大脑急速地转动着,张医生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浮现在脑海里。 “不要按了,去收拾一下床上的东西,将湿了的被子拿走,还有地上的那个袋子,一并扔出去。” “郎君,奴等还有气力,奴等还能干......”刘禹的突然发话,让三个女孩愣了一会儿,她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哀求。 “照做!”看着几张如花的面容,上头还有点点泪痕,刘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可是他也不想再过多解释什么,低低地喝了一声,才让三女动了起来。 “听潮来扶我一把。”俯身想要抱起妻子的时候,刘禹才发现经历了一夜的辛苦,自己居然没有力气了,那个小小的身体在手臂上是那样的沉重,再加上腿部的不舒服,他不得不多加一重保险,以免跌落下来受到更大的伤害。 好在经过长时间的火盆升温,屋子里已经有了足够的热度,在几个女孩的帮助下,他将璟娘重新放到了大床上。尽管早就看遍了妻子的一切,那个小小的身体依然完美地充满诱惑,刘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排出脑外,俯身上前准备进行最后一项努力。 在几个女孩的注视下,郎君的动作显得那么奇怪,时而捏住娘子的鼻子凑上去亲吻,时而用双手用力地按压胸前,接触的全都是女子最难堪的部位。不过在最初的羞意之后,她们猜到了郎君应该没有失心疯,而是在做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救治,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女孩们只能无声地为他们祈求上苍,保佑这对多灾多难的小夫妻。 这一做就是大半个时辰,尽管刘禹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他只能尽量地坚持下去,突如其来的巨大运动累得他气喘吁吁,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试探过后的失望,渐渐地失望变成了绝望,因为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办法了。 “你们看看,是不是有了跳动?” “脸色是不是好了许多?” “这手脚没之前那么黑了,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 ...... 郎君疯狂了,三个女孩子尽管心惊胆战,却还是连连点头附合,听潮和桃儿是后面才参与进来的,观海从头到尾都看到过娘子的样子,对那些变化记忆犹新,她敏锐地发现,郎君至少有一些没说错,娘子的手脚是比之前浅了一些,由深褐色变成了暗红色。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不醒来!”刘禹悲呼一声,跌坐在床前,三女一齐上前想要将他扶起,刘禹摆摆手制止了她们的动作。 “你们都出去吧。” “郎君......”这时候她们哪敢走,几个人不放心地同时开口说道。 “出去!” 刘禹蓦地大喝,眼睛红红地扫过她们,让人看了又是心惊又是心痛,听潮还想再上前相劝,被观海暗中拉了一把,三个女孩朝他施了一礼,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娘子,这才一齐退了下去。 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刘禹就靠着床边坐了下来,他心里全都是悔恨,只差一天!哪怕他提前一天过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除了怪自己他不知道还能去找谁。那种看着亲密之人在眼前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他的心灰到了极点,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么傻傻地望着窗外。 “这便是地府么?夫君,你等了多久?”一个细细地有些像是呓语的声音钻进了刘禹的耳中,让他已经麻木的心突然之间醒转了过来,然而之后就再无动静,这是累极痛极之后产生的幻听么?刘禹一点都不想动弹。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妻子的味道,刘禹贪婪地呼吸着,想要将最后的记忆刻在脑海里,也许这是他唯一能为妻子做的了。可是接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僵硬起来,一股冰凉从脚底升起,慢慢地越过心脏直达脑部,让他的整人陷入了一种呆愣当中。 因为......一只手正在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动作缓慢,真实无比。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嫁衣 “这是......” 看到眼前的东西,秦雪初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在征得了对方的同意之后,她上前小心地摸了摸,感受到的不是布料的质感,也不是工艺的繁复,而是历史的沧桑。 这一趟到余杭,她是被钟茗直接用飞机拉过来的,享受了从未有过的专家待遇,同她之前猜想的一样,项目组里只来了她一个人。另外同机的则是一支多达十人的医疗队伍,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钟茗为她做介绍时,告诉了那位与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女子,是军医大的教授。 只是到达余杭的那一天,同机的所有人都接到了任务出去忙,只有她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一个人无聊地呆在军分区招待所里,手上的电视机遥控器翻来复去,最后还是在电话里丈夫的安慰下才渐渐睡着。 第二天清早,她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打开门一看,钟茗带着人推着一个巨大的车子走进她的房间,那个车子被金属材质的箱子罩着,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可是秦雪初心里有种感觉,这就是叫她过来的目的。 进来之后,钟茗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下做事,他们将那个车子固定好,然后从箱子后头扯出一根电线,将上面的插头插到了房间里的插座上,看上去都准备妥当了,才向她点点头,在她的眼神示意中退了出去。 刚刚睡醒的秦雪初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钟茗抬起手腕看着手表上面的时间。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秦雪初忍不住想要问一声的时候,钟茗突然放下手,上前掏出钥匙在箱子上鼓捣了一下,几乎与车身等高的两扇门被她打开来,里面的情形一下子出现在秦雪初的眼前,让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在了那里,再也舍不得挪开。 这是一件很长的织锦琚裙,被放在一个差不多一人高的架子上,水绿色的底色像是碧波一样荡漾着,领口、裙边、腰带、袖口......黑金交织的绣纹闪动着点点光芒,那样古色古意的图案充满了张力,秦雪初的手在上面轻轻地移动着,眼神充满了迷醉。 钟茗没有催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看到了心仪的东西,忘我才是正常的。秦雪初很快就回过神来,她当然知道钟茗进来的目地,速度飞快地拿起了自己带来的工具包,里面放着她的工作用具,当然不光是挖土的,还有一些鉴定用的简单工具。 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秦雪初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她时而上前仔细观察某个细节,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回到桌子上用笔记下刚才的发现。当看到太高够不着的时候,钟茗主动为她搬来了椅子,就像是她的助理,后者却没有任何表示,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太完美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保存得这么好的实物,如果不是你亲自拿过来,我肯定会以为它是赝品。”又过了好一会儿,秦雪初抬起头,发出了一阵由衷的赞叹。 “为什么我拿来的就不能是赝品?”对于她的逻辑,钟茗有些奇怪。 “因为你没有那么无聊,大老远地用飞机把我送过来,就是为了让我鉴别一件假货。”秦雪初言之凿凿,让钟茗有些无语,好吧,她的确不会干那么无聊的事。 “秦老师,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结论吗?”钟茗聪明地不与纠缠这些细节,她只是想得到一个基本的判断。 “这是一件婚服,看形制应该是南宋时期。”秦雪初一开口就让钟茗吃了一惊,不是因为她判断失误,而是居然会这么肯定。 “先说名称。”秦雪初看出了她的疑惑,耐心地向她解释道:“你应该看过电视里演的古装片,不管是哪个朝代,都是一身大红对不对?可是实际上,几乎历史上的每个朝代婚服的颜色都有所不同,比如前秦时期是黑色,汉晋时期是紫色,唐朝时甚至有过黄色的记载,而到了宋朝,有个词叫‘红男绿女’知道吧,说的就是成亲的时候,男的穿红,女的服绿,就是你看到的这件衣服的样子。” 在专家面前,钟茗只剩下了听教的份儿,她的目光随着秦雪初的手看向了挂起来的那件衣服,很难相信这么大的一件居然会穿在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女孩身上,那意味着下摆全都拖在地上,她不累么?钟茗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奇怪。 “再说形制,你也可以说光是绿色不足以说明问题,那么我们来看别的部分,总得来说这是件罩袍,就是穿在最外头的,里面还应该有中衣、内衣等等,你看上面绣的花纹,有和合二仙、凤蛮齐鸣、燕子双飞、鸳鸯戏水......等等全都意喻着美好的婚姻,这才是我做出判断的依据所在。” “为什么说是南宋的呢,这个绣法啊,我们称它为‘纂绣’,是从唐朝时期就出现的一种绣法,主要流行于江南一带,到了宋朝以后发展到最盛。特别是南宋时期,朝廷专门设立了一个机构来管理它,叫作‘文绣院’,可惜的是,到了元明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失传了,我在前些时看到过,所以印象很深,今天这么一对照,二者的手法有着惊人的相似,就像是同一个人绣出来的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雪初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当中,她有些记不清是在哪里看到的了,但是自己的印象的确非常深刻,猛然一想才回忆起来,就在自己的家中,曾经有个学生送过来一件男子的长衫,上面的绣纹就是那种手法,当时她还和丈夫一样讨论过,以为是某个地方复原了古法手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佐证,看这些金线,它的绞法不是这个时期曾出现过的,而是来自中东地区,比如波斯、大食等地,南宋时期的对外贸易十分发达,从泉州通往阿拉伯一带的海路被后世称为‘海上丝绸之路’,双方的交流频繁,各种商品和技术相互输出,这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我作出判断的原因。” 钟茗静静地听着她的解说,对于那些过于专业的名词她不感兴趣,能够有理有据地得出结论就是此行的最大收获,当然她所需要的还不仅仅是这样,大致的时期没有意义,她希望能具体到哪一年。 “南宋的哪个时期,可以再详细一点么?” “这样啊,那可能就需要更精密的分析仪器了,从布料上做文章,在学校的实验室里才能做。如果要得急,可以在这边联系一下,我记得浙大的吴主任说过,他们学校就有类似的检测设备。” “不用了,反正东西也要送回帝都的,到时候再麻烦你亲自做一下,这件事情同样要保密,包含在你上次签署的保密协议里,等回去了我们再签一个补充协议。” 钟茗不想节外生枝,尽管秦雪初嘴里说的那个吴主任也参与了之前的挖掘行动,她还是本能地认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雪初见她否决了自己的提议,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她此刻的关注点完全被眼前的东西给占据了。 “素手做嫁衣,花开两并蒂。” “什么?”听到她的低吟,钟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看到它,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古代女孩子,非常年轻,十四五岁那种,正是出嫁的年纪,整天在自己的绣房里,用心织着自己的嫁衣,你看看上面的每一处针脚多么细密,多么整齐,这是现代的缝纫技术达不到的,因为它需要付出无数的心血,技术反而是其次。” 钟茗默然无语,秦雪初的想像将她带入到了一个真实的画面里,在那里面,那个已经失去生命的女孩子全神贯注地在绣架上穿针引线,脸上时不时地浮现出幸福的微笑还有淡淡的红晕,初嫁时的那种喜悦、羞涩为她平添了无数魅力,钟茗无法想像那是一种怎样的美丽, “只恐郎不喜,芳心窃相疑。” 走出房间反手将门带上,钟茗脚步不停地几乎是逃跑一般地下了楼,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含羞带喜的待嫁少女,憧憬着心目中最美好的爱情,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那种了无生趣的绝望,就像乌云笼罩的天空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摧毁着她的意志,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过来,目标所带来的那个女孩,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状态。 “钟头儿。”走进停车场,电话铃声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接通之后一听,是自己的部下打来的。 “什么事?”钟茗下意识地就以为目标又出现了,心里一下子紧了几分。 “首长从北京发来电报,用的是密码,需要你过来一下。” 虽然不是她想像的结果,但钟茗知道,这个时候没有直接与自己通话,而是选择了密码电文,说明事情很严重,她心里一点不敢放松,沉着脸坐上了车,轰开了油门疾驰而去。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乔装 临安城的清晨如同往常一样醒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不过就是给了百姓们又一个热议的话题,喧嚣过后遍地鸡毛。 可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这种热闹不是第一次,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就是住在天子脚下的好处,帝都是这样,七百多年前的临安府不外如是。 待职在家的右相留梦炎的府第离御街很近,虽然自己不便出门,可这城里发生的一切,又怎能瞒过他的耳目。这是每个相公必须做的功课,否则一旦有什么变故,天子垂询之时你一无所知,政事堂议事之时你毫无准备,那种后果是怎样的,别人可能不清楚,留梦炎却是真实地经历了一回,让他至今想起来都汗留浃背。 呆在这个位子上,最可怕的不是无能,而是无知,政敌的攻击无处不在,就是睡着之时也得睁开半只眼,他都忘了是哪个前辈曾经教过他的。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趁着平章新丧之时发动,猝不及防之下立刻就着了道,弄得现在进退两难。 留府的后花园里,留梦炎一身便装躺在靠椅上,睁着眼睛仰望着天空,一夜难眠,原本想在这里略略休憩片刻,可是进入十月了,纵然江南秋迟,还有些残菊吐蕊、芙蓉似锦,又怎敌得过满目疮痍的凋零景象,失神之下依然是睡不着。 这样的情形最近一次发生在何时?以他超凡脱俗的记忆力,也有些模糊了,是金榜题名、殿试之后被先先帝钦点为状元?还是决定卖身投靠那位一手遮天的贾平章?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遭逢大变之后的反应不是针锋相对,而是萌生了退意,可他今年还不到五十五岁,正是一个执政者最为黄金的年龄,让人如何能甘心? “相公,相公?”听到下人的呼唤,留梦炎没有动弹,只是将视线斜斜地扫了过去,便吓得来人低了头,他却将眼睛闭上了,静等着来人开口。 “府外有人投贴,称是相公故人,欲求一见。”没过一会儿,下人就犹豫着开了口。 原来是这种破事,坐到他这个位子,每年上府来打秋风的数不胜数,同年、同窗、同乡甚至还有拐弯抹角攀亲的,若是碰上他心情大好,还有可能领来见上一面,温言抚慰几句,传出去也能在士林之中刷刷声望,可是现在么?留梦炎连眼睛都不想抬,更不会开口说话,如果府里的人连这个意思都理解不了,那还留下来做什么。 “还有何事?” 没有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留梦炎倒是有些奇怪了,难道自己在这府里说话也不好使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来人更为惶恐了。 “相......相公,非是小的啰嗦,那人说,他有一计可解相公之厄。”最后那几个字,下人是凑近了低声说得,留梦炎猛然睁开了眼。 老子会有什么厄?有这么一瞬间,他的怒气勃发,似乎想将这些天的郁闷一发吐出来,这是自己的府第,纵然有些失态,又有哪个不开眼地会传出去?可是转念一想,这可是大清晨,再是蠢的人,想要在这个时候来求见,都应当知道被赶出去的可能性更大,能让自己的下人不惜冒着责骂的风险来通报,那代价可是不菲的,宰相门前七品官么,留梦炎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他塞给你多少钱?” “不瞒相公,一......一百缗。”留梦炎深吸了一口气,留府的豪阔就连禁中都知道,这个数字虽然有点大,还不至于将他吓住。问题是,此人若是不缺钱,上门来就肯定别有目地,难道他说的真不是虚言,一时间留梦炎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反正现在也是闲着,就当听个乐子呗。????? 一? 看书 只不过他的好奇心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刻,在看到被领进府的那个人身影的一瞬间,留梦炎就坐直了身体,眼神中的错愕一闪而逝。他朝着四下里一挥手,原本在周围侍候的几个侍婢,连同附近的一些护卫,都悄然退了下去,等到那个人走近之时,整个凉亭附近就只剩了他们二人。 “国事已然懈怠至此了么?”这一次留梦炎出人意料地抢先开了口,来人的身形一滞,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将身上的连体罩袍一股脑地脱下,左右一看,直接搭在了凉亭的栏杆上,一转身笑着同留梦炎拱了拱手。 此人竟然是朝廷当下的文班之首,特进、左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 “久闻留相府中尚有秋菊未谢,冒昧登门,特来一赏耳。”陈宜中点到即止,然后脸上的笑容就带上了一丝苦涩,“至于国事,留相以为,如今朝廷上下,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神神叨叨,留梦炎虽然没有接他的茬,可是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被他的问题给带动了,平章过世、元人问罪、还有就是发生在昨天的那件轰动全城的奇事?看着眼前这位同自己一样身着常服的执政相公,留梦炎似有所悟,不管他微服进府的目地是什么,昨天夜里肯定和自己一样,一夜未睡。 “那件事是某差人做的。”陈宜中没有自问自答,而突然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可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听在留梦炎的耳中,却是如雷贯耳,他吃惊地站了起来,手上不由自主地指向了他。 “你......你说什么?” 陈宜中面容平静地点点头,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无礼,他心里很清楚,对方一早就认定了,这个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怕是再过份一些的话都无所谓,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人,他也没打算瞒过谁,问题在于,没有证据,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就像现在,哪怕亲口承认了,又如何。 留梦炎什么也没有说,既然坐到了执政,所考虑的就不能是一条直线,陈宜中为什么会这样做,拿下自己便能独相?显然不可能,要知道圣人命他主持老平章祭事的亲笔谕旨,就放在不远处的茶几上,他原本还有些疑惑,如今一想就明白了,圣人一早就知道与已无关! 推而广之,陈宜中前来的目地就不言而喻了,留梦炎很想大笑出声,可一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睛,心中没由来的紧了一下,有恃无恐,陈宜中的脸上分明写着这四个字,他的手慢慢地放下了,到嘴的话也咽了下去,应该苦笑的不是对方,而是他自己。 “你没想到他还活着?” “活不活着,某都会去做。”陈宜中摇摇头。 “若说此事某并非针对留相,你可能不会信,但是当初设计之时,某心下的确是作此想的。”对于陈宜中的话,留梦炎一个字都不信,他冷冷地盯着对方的脸,想看看貌似诚恳的嘴里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留相进宫之时说与圣人的那番话,某深以为然。”不顾对方眼里的惊诧,陈宜中继续说道:“自从分掌枢府以来,各处军备之废驰,某皆了然于胸,有些留相可能清楚,而有些......某只能四个字来形容,触目惊心。” 留梦炎没有说话,他管着财政,每一文军费都要从他手上过,陈宜中说的是什么自然一清二楚,这也是一直以来他极力倡和的原因所在,而对方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事情做下了却将赃栽到他的头上,打得还是为国为民的旗号,真当自己好算计么。? ??? ? ? “某方才说朝堂上最大的事情是什么,留相不答,但心中所想只怕与某是一样的,今日过府,一来是为了陪罪,二来,也是恳请留相看在国势动荡,强敌在伺的份上,不计前嫌,与某同舟共济。” 留梦炎依旧没有说话,脸上却是阴晴不定,陈宜中感到威胁了!这是他的直觉,这份威胁肯定不是来自于自己,且不说自己身为右相位还在他之下,就是年纪也要大上十岁,致仕只会在他之前,那么谁才会威胁到这位四十余岁的文班之首呢? 最近一直有传言,圣人想要补充执政之位,人选就是那位热衷于财物的侄儿,会是那人么?留梦炎在心里摇摇头,不历州郡无以至台阁,为了补上这道缺,圣人甚至专门为其设立了一个两浙镇抚使司,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走走过场有名无实而已,此人也不是的话,留梦炎猛然一惊,他突然想到了。 年不过三十,已经身居四品,万里赴敌、冒死归来、圣人亲迎、满城欢呼......再加上妻儿俱亡,这是满分还要加同情分,一步登天的节奏啊。到了现在任是谁都明白,此子的入阁拜相只是个时间问题了,而如果元人一旦真的开战,以此人的能力,只要再打几个胜仗,这个速度还要加快,极有可能刷新本朝宰执年龄的新记录。 “不是他。”陈宜中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此子声势之大,昨日里某是亲眼所见,只是过犹不及,需要担心的不光是你我,就是圣人过后也会想明白。” 留梦炎默然无语,他是旁观者,反而看得不如当局者清,再一次证明了这个整整小自己十岁的人位居自己之上,不完全是因为他的狠辣和决断,余下的不用陈宜中提醒他也明白了,不是此子,但又同此子有关,自然只能是那位若即若离,却又影响极大的叶少保了。 “与权,你听到了什么,一并说出来吧。”直到现在,留梦炎才有了与他谈一谈的心思,言语间也客气了几分。 “汉辅,不瞒你说,某是彻夜未眠。”陈宜中放松了下来,竟然对同方一样直呼他的字,以小呼大,这其实是有些无礼的,可是留梦炎知道对方这是在提醒自己,谁的位子更高一些,当然也有些籍故亲近的意思,他只能当没听懂。 “他的娘子昨日自尽了,太医在他家中守了一夜,仍然没有消息透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陈宜中的话题让留梦炎有些无语,这件事他也知道,可是丧妻而已,又不用守制,叶府若是有心再嫁一个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叫人家女儿多呢? “若是要达成你我心中所想,此子便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 陈宜中不再兜圈子,直接了当地将事情揭开来,而这一点恰恰与留梦炎的猜想不谋而合,事情发展到现在,怎么做已经由不得他们了,元人逼迫甚急,不管是真想动兵还是威胁恫吓,朝廷都必须要做出让步,首先就要有个姿态,如何对待此子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昨日的情形你也说了,拿什么去阻止他?”不知不觉间,留梦炎已经同他站在了一起,陈宜中不为人所知地撇了撇嘴,抬起头时,脸上换成了诚恳之色。 “自辩。” 听到对方轻声吐出来的两个字,留梦炎不由得为他的狠辣吸了一口气,这一招直中要害,此子怎么说都是错,因为他们二人一旦联手,就能控制言官。原本的消息是整个使团除了先期遣返的,全都遇难了,可是你却偏偏一个人跑了回来,拿什么证明其中没有隐情?甚至于还能加上一顶通敌的帽子,这可真是太狠了。 临安城里同他们二人一样难以入眠的人还有许多,可是位于禁中的慈元殿却不在此列。太皇太后谢氏年岁已高,就算心理上熬得起,生理上也坐不住了,因此她反而要比平日里睡得还要早些,等到了早上,尽管整个大内都禁了鸡鸣,仍然挡不住早早醒来,而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太医可有回报。”梳洗的时候,谢氏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放在她面前的是一面金色底座的双面玻璃镜,就是那个目前生死不知的小女孩送进宫里来的,至于更拉风的等身高落地镜,则被她收入了库中,无他太过奢侈了,她害怕宫中有样学样,就会难以管束。 不出意料,人到中年的贴身女官在她身后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被清晰地展示在镜子里,谢氏明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就是忍不住想要问一句,因为如果有好消息,根本不用她开口,就会有人抢着来报,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人一旦老了就会懒于装饰,身为最高统治者的谢氏也不例外,简单地梳了个流云髻,连钗子都没插上几根,谢氏就摆摆手制止了女官的动作。几十年下来,这样的早晨她已经习惯了,就算最美丽的时候,也难有人看上一眼,赞上一句,年纪不大的时候还有些好强的心思,现在已经贵为一国之首,反而淡了那些心思,高处不胜寒哪。 “今日命她们去太后殿里请安,我这里就不必来了,官家也是,嘱咐他们一句,课业不得荒废,每日都要拿与我看。” 女官毫不惊异地应声而去,这个时辰,后妃们应该等在殿外了,圣人今天有心事不想见人,她昨夜就有心理准备,让人挂心的还不只是方才所提的一件,最近发生的那些,几乎每件事都不太顺,难怪让人忧心不已。 “有谁不肯走?”女官很快就返回内室,让谢氏奇怪的是,她的表情不同寻常,似乎欲言又止。 “是大郎,他说有要事非要面见圣人。”女官吞吞吐吐地说道,她是谢氏从娘家带回宫的,在这里从不到十岁长到现在,习惯上还是称谢家人的族称,谢氏也从来不以为忤。 看她的模样,谢氏就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自家这个侄儿进宫来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一回来得如此之早,只怕是又有什么麻烦要自己帮着去擦,谢氏无语地叹了口气,两人的眼神中都有些无奈。 “皇城司的奏报几时会送来?”既然不会是好事,谢氏也就乐得让他多等等,转念间她想起来,如果城中有什么事,这些探子应该会报上来,先看一看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昨日的一早就送来了,奴想着一会儿便拿过来的。”女官看了看圣人的脸色,那些报告其实她已经看过了,正因为如此,她才知道谢堂过来是为了什么,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然而这一切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谢氏的眼睛。 “说吧,出了什么事。”谢氏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平静一些,女官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紧接着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厮如此大胆!” “呯!”得一声,一个官窑青瓷花瓶就变成了一堆碎片,饶是谢氏有所准备,依然被女官所说的话惊到了,她的脸色铁青一片,手脚也微微有些颤抖,女官赶紧上前为她抚着后背,以防气急攻心生出个什么好歹来。 “叫那个杀才进来。”谢氏气了一会儿,稍稍平静之后,吩咐了一句,事情已然做下了,她倒想听听谢堂会怎么说。 谢堂的脸上有些慌乱,却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姑姑的身体,当时的确是一时冲动,不过做也做了,又加上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他倒也没有多后悔。 “说吧,这一回是什么理由。”走入大殿的谢氏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从谢堂的眼中看不出多生气,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执了一礼,做出一个正式奏对的架式。 “臣谢堂启奏圣人,昨日,臣的属下来报,言及有人私通城中奸细,为恐其人走脱,故臣集结人手出城予以捉拿,行至钱塘驿方知他们是元人的使者。臣晓之以理,命他们交出奸细,怎奈元人嚣张之极,竟欲冲阵而出,臣不得已,唯有先行羁押,经连夜突审,得到口供数份,其对所犯罪行皆供认不讳,滋事体大,臣不敢擅专,故从速入宫来报与圣人。” 还算是想得周全,谢氏听完他一席话,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事情她已经得知了,火也发过了,看着侄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反而莫名地有些安慰,性子是顽劣了些,心思更是粗漏,可是这份忠诚,是任何人也比不了的。 “你倒是好算计!”谢氏将脸一扳,冷冷地说道:“三木之下,有何不可得,可是元人会同你讲这些吗?他们只会知道,我们公然抓了他们的使者,还动了刑,谢堂,你预备拿这些纸去说服元人,让他们不动刀兵,老身便服了你。” “臣知罪。”谢堂一揖到地,面上却没有任何谢罪的意思,“臣是有错,可是圣人不要忘了,他们公然抓捕咱们的使者在先。” “你......”这下谢氏是真生气了,她可以容忍谢堂编个理由来搪塞过去,却不能让他将这个意思说出来,更不能放到朝堂上去,原本还指望将他补入执政当中,可是这样的性子,怎么同那些老狐狸去斗?谢氏突然之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元人使者被捉的惊骇。 “圣人若是不准,臣这就将他们放了。”谢堂倒也干脆,反正那小子活着回来了,少杀几个小喽啰什么打紧的。 “胡闹!”谢氏被他气得笑了,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将人转到大理寺,一应卷宗都交过去,再也不要插手,有人问起就说是手下擅自而为,明白么?” 气归气,屁股还是要擦的,看着谢堂犹自不解地走出去,她是真的心累了,国事如此,家事也是如此,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省心的,怎不叫她灰心。 “圣人!”还没回过神来,贴身女官就一脸惊喜地跑了进来,她回过头去,任其在耳边说了一番话,谢氏一听完就不由得张大了嘴。 “真的?”她早就做好了接受最坏的结果,没想到突然会是这样,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太医再三确诊无误,人已经醒了,神志清楚,身体有些虚弱,但是基本上无恙。奇怪的是,体内毫无异常,那些被她吞下去的金子,竟然不翼而飞,就连老太医也是不明所以,因此耽误了一些时辰,方才报上来。” “阿弥陀佛。” 谢氏是真心为他们高兴,说来也怪,这么多烦心的事里头,偏偏这对小夫妻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带来惊喜,每每在她灰心之余送上惊喜,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贵人”?谢氏不由得双手合什,感谢上苍的保佑。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迷乱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两个大宋最高权力的实际掌握者私底下会面,若是传到宫里,任何一个成年皇帝都不会容忍,那将意味着相权大张,而皇权相对来说就会低落。? ? 说来也怪,南渡之后,相权一直稳稳压着皇权,从绍兴年间的那位臭名昭著的秦相公,到开禧、嘉定年间的韩侂胄,再到之后的史弥远,最近的贾似道,权相是一个接一个,几乎要成为传统了。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事,要知道就算是被骂成了六贼之首的蔡京,其权力都远远不及以上的任何一位,相反那段时期是大宋皇权最为高涨之时,所有的政事几乎由徽宗皇帝一言而决,可是结果呢?诞生了华夏有史以来最为著名的耻辱,就连后世牺牲了几千万人的抗倭战争都无法与之相比。 因此,留梦炎即使相信了他的判断,私心中还是存着几分提防的,不说几天发生的那件事,两人实际上也只能是处于针锋相对的状态。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让朝野上下放心,毕竟贾似道才刚刚去位,谁也不想再生出一个来,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局再起波澜。 陈宜中没有走,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这个没有多少花开的后花园,然后优哉游哉地自己找了一个座位喝起茶来。留梦炎虽然有些不解,却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里浪费时间,那就是还有事情要谈,至于是什么事,聪明如他也猜不出来,否则左相那个位置就该是自己的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微微有些挫败感,一直以来,留梦炎都感觉自己才应该是人生赢家,让人敬仰和羡慕。别的不说,一个状元光环就能将竞争者的范围缩小到两位数之内,五十五岁不到的右相,原本也应该是极为年轻的,可是同眼前的这个人一比,感觉就像新婚之夜发生自己的新娘不是处女一般难受,偏偏他还一直在你眼前晃着。 陈宜中倒底在等什么?留梦炎的面上虽然不显,心里面已经有些急促了,放在靠椅扶把上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敲动着,将他的真实心情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只是坐在对面的陈宜中用不易察觉的眼神扫过之后,仍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一时间气氛显得既尴尬又诡异。? 就在留梦炎感觉自己的耐心有些快要到头的时候,陈宜中突然放下茶盏站起身,朝着他一呶嘴,然后背过身去,负着手赏起花来。可怜平时聪明绝顶的状元相公,今天被对手弄得不仅乱了方寸,就连智商就降了好几个层次,要细想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靠椅上直起身扭头一看,一个下人远远地向自己这边招着手。 “出了什么事?”这是派出府去打探消息的家人,留梦炎将叫过来,劈头就问,语气中有着压不住的火气,就连他本人都毫无所觉。 “这......”来人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背影,把心一横,走上前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留梦炎一听之下尽管有些惊讶,却硬生生地压了下来,挥挥手将来人叫退。 难道他做作了半天,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留梦炎不由得有些疑惑,恰好在这里,陈宜中转过身来,一撩下摆,在那张凳子上施施然地坐下,动作干净而洒脱,让他的心头火止不住地往外冒。 “留相莫急,我说开头,你来说结尾。”为了避免刺激他,陈宜中没有再叫他的字。 “昨日正午时分,荣王府宴客,来宾只有三人,嗣秀王、杨附马还有就是那位谢使君。”陈宜中一开口,留梦炎就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吃了大约半个时辰,四人随后便关上了大门密谈,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就各自出府了,走在最后头的,正是谢堂谢升道。” 之后的事情不用他说留梦炎也知道了,因为如果没有那个小子突然归来这件事,那么原本昨日的‘临安新闻头条’就应该是谢堂的,明目张胆地带着人冲进钱塘驿,将身携国书前来问罪的使者一举捉拿,之后还动了刑,如此劲爆轰动的消息还不足以登上头条?只能怪他运气不好,碰上了人气逆天的刘子青。????? 一? 看书 “某说完了,留相请。”陈宜中端起方才那杯茶,装模作样地吹了一口气,看得留梦炎哭笑不得,那茶从他上手之时就没有续过水,里头别说温度了,就连还有没有都是个问题。 “适才下人来报,谢升道主动进宫,多半就是自陈此事,奇怪的是,圣人似乎并未发大多火,出来之时,他样貌完整,表情正常,同之前完全不一样。” 陈宜中拿着茶杯的手猛得一滞,他在这里白费这么久的时间,等的就是这个消息,当然回去自己肯定也能得报,甚至有可能会更详细,但是他不可能再一次微服登门,那样就显得太过刻意了,平白被人轻视了去,所以另可让留梦炎乱猜,他也要一次将事情谈完。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圣人居然没有发火?两个相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以圣人的性子绝不会主动挑起这种事端,那么就剩了一种可能,两个人几乎同时抬头,眼神在空中一撞,各自又闪开了。 “荣王为何要插手此事?”留梦炎的疑问也正是陈宜中所想知道的,一直以来这个荣大王都安份守已,可称为宗室楷模,朝野上下无不尊重有加,难道是天将大乱人生异心?两人又同时摇摇头,现在才来争已经太晚了。 若是先帝度庙无子,最多也就是再从荣府继承一个,但也绝不会考虑他本人,不光是因为年龄的问题,自古只有子继父职,从未有过父继子位的,那样岂不是乱了伦常?这个道理,三岁孩童都懂,历事三朝的一国亲王又怎么会不明白。 不能怪他们多想,身为宰执,心里最着紧的便是江山社稷的安稳,具体来说就是皇位的稳固。这不是杞人忧天,当今官家才五岁,是大宋朝有史以来最小的继位者,这个年纪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们这些宰执实际上就是托孤之臣,眼睛更要看得比别人更远更深。 这么一想,两个聪明人都走了弯路,他们当然不知道那只是谢堂的一时冲动,可是你要让一个宰相把问题想简单点,那就太难为他们了,两人思来想去都找不出任何可信的理由,于是只能暂且先放下,因为这件事只是个开始。 “若是如此,元人岂肯善罢干休?” “眼下城中群情激昂,这么做未必就是坏事,只要人没死,最后怎么都能缓和,这个某倒是不担心。”对于留梦炎的疑问,陈宜中有自己的见解。 目前来说,使者被送到了大理寺,明面上他们同城中的奸细有所沟连,谢堂手里的供词不管是怎么得来的,多少也能算是一个说辞。放到国家层面上,几个人的死活真得算不得什么,就像宋人使者被杀,将来也会是谈判时的一个条件,但也仅仅是条件而已。 留梦炎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接下来,才会是他掀开底牌的时候。说实话,眼前的这个人让留梦炎十分忌惮,论学问,自己是科举出身的天下魁首,他不过才是个太学生,年纪还比自己小上十岁,可是此人的经历却让人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青出于蓝、后来居上。 人家是靠着弹劾权臣丁大全一举成名的学生领袖,一转眼就能阿附另一位权臣贾似道,非常听话地指哪打哪,留梦炎自愧不如。 眼看着风向不对了,立刻就能反戈一击,成为了倒贾先锋,他同样自愧不如,最精彩的事迹当然是直接将一位手握禁军的殿帅骗到家里杀害,留梦炎那是想都不敢想,因此,像今天这种微服进府私会之类的事,他根本就没觉得有多出格,反而感觉这才是陈宜中做得出来的。 “圣人的心思,现在越来越难以琢磨了。”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悠悠的叹息声,让他不由得一怔。 “留相,平章过世之时,你是在场的,想必知道遗章中都写了些什么。”留梦炎的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心说来了。 那份遗表其实是王熵过世之前就写就的,可是那天得到消息吐血昏迷之后,曾经有一个很短暂的清醒期,老平章又挣扎着坐起来,在后头添上了一段,而那一段才应该是陈宜中关注的重点,可是这一切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遗表写就之后,人就走了,第二天一大早,自己就将它送进了宫里,照理来说不可能会有旁人知道内容,因为后面发生了许多事,圣人根本就没有将其下发讨论,难道陈宜中已经大胆至此了?‘内外勾结’四个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留梦炎的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 “某不曾看过,也打听不出来。”陈宜中摆摆手。 “那你是何意?”留梦炎丝毫不敢放松。 “这样吧,某在这上面写两个字,如果猜对了,再将原因说出来,若是不对,留相就当是游戏之语,你不曾透露过,某也不曾提到过,如何?” 留梦炎沉默地点点头,这样的条件他当然会答应,陈宜中没有用笔,直接用手指在茶盏里蘸了蘸,然后在茶几上写了两个字。其实这样的写法,等到字写完了,水迹也差不多干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字形,可是留梦炎是何等人物,光是看他的运笔起落,就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惊骇之下差点就站了起来。 “你......当真是猜的?”留梦炎根本不信。 “这么说某猜对了。”陈宜中没有答他,喃喃自语地说道,留梦炎惊奇地发现,前者根本没有一丝奸计得逞的喜悦,而是透出了一种深深地落寞,他没有必要装成这样啊,这样的感觉让留梦炎再次疑惑了。 “时候不早了,某也叨扰多时,就此告辞吧,你不必相送,某也没有来过。”陈宜中将之前脱下的带帽罩衫慢慢地穿戴系好,等到一切停当了,他转过身来,整个头脸都被包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昨日你出宫之后,圣人在宫里见了一个人,此人身份毫不出奇,不过是帅府之下的一个参谋。”走过留梦炎的身边,陈宜中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清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个人身上带着一份奏章,里头说的就是某方才写的那两个字,而这份奏章的作者,便是同他的女婿一样,将这京师搅得群情汹涌的那位少保。” 说罢,看都没看跌坐在靠椅上的留梦炎,就自顾自地出府而去。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和离 老平章王熵的丧事在是辍朝三日之后举行的,由于宫里的两位一个是高龄耄妇,一个是总角孩童,故此谁都没有亲自到场。 不过整个丧事依然倍极哀荣,主持的是右相留梦炎,奉祭的自左相陈宜中以下,在京朝官无不出席,出殡之时,整个队伍撒出去百余里,素车纸马满城白幡,其热闹之处比之那天某人入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活人怎么可能同死人去争? 当然,这个‘都’字里并不包含刚刚回来的某人,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理会,理由当然也是光明正大的,伤了,当然上门来探望的他也挡不住,因为其中除了在京的一些亲朋好友,还有一位久未谋面的故人。 “子青,勿动,某自己来便是。”刘府的前院中,胡三省毫不在意地伸手将他一拦,拿起石桌上的茶壶茶杯,给自己倒上一杯,又帮刘禹添满,就像是后者的小厮一般,可是不但他自己不感觉尴尬,就连坐在一旁的刘禹也是安之若素,丝毫没有站起来礼让的意思。 两人的交情很深,虽然从时间上来算,没有远在大都的丁应文认识得早,也比不过金明兄妹。甚至看上去,接触的日子并没有多长,自建康战后,就分道扬镳了,一个辞官回乡又应邀入幕,一个搞风搞雨平步青云,上一次见面还在四五个月之前,不过这都算不得什么,因为胡三省是他刘禹的媒人,这可不是后世,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媒人?至亲和好友。 “说实话,入京之时,某还以为你二人都......”胡三省的神色一黯,显然是想到了当时的心情,两个成亲不过半年的小夫妻,一个生死不明,一个刚刚吞金自尽,曾亲眼目睹二人成亲盛况的他怎不会意动神伤,不过这种表情转瞬即逝,一下子就带上了一个笑容。??壹? ?看书 “好在老天有眼,你们都安然无恙,否则某此次回去都不知道如何同少保交待。出掌海司以来,他的容颜日渐憔悴,自你北上之后,更是连睡眠都轻了许多,听府中亲兵说,有好几次都看到他半夜起身独坐,某劝过几次,可是毫无作用,真不知道......子青,他已经七十五岁了。” 刘禹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很委婉的指责,想想这些日子自己的作为,他心不由得有些惭愧。两个时空里关心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收获的都是提心吊胆,自己的做人还真是失败啊,他拿起茶盏一饮而尽,默默地想着对方的话。 胡三省点到即止,如果不是有个媒人的立场,原本这种话他是肯定不会说的,翁婿之间既有半子之谊,也有分府之嫌,简单地说就是人家的家事,外人是不好插嘴的。刘禹没有称谢,也没有执礼,更没有虚言应付,这才是真心听进去了,胡三省有些欣慰,眼前的人还是那个站在建康城头指点江山的刘子青。 “身之兄是来告辞的?”刘禹敏锐更是让他惊讶,他自问没有露出很明显地痕迹,却依然被对方一眼看破。 “嗯,原本昨日就要走的,恰恰碰上你归来,便索性多呆上一日,到了那边,也能有个好消息带过去,想必李相公听了,会浮一大白吧。”胡三省点点头,他身负的使命很紧要,但是对刘禹没有必要保密,因为整个事情就是对方促成的。 让他奇怪的是,原本以为自己说出来,这个小子会评论一番,说不定还能提出更有意思的想法,让他在同那边商议之时也好有些谈资,说实话对于战略一向都不是他的长处,如果不是府中其他人都不合适,这趟差事怎么轮不到他头上来。 这倒也罢了,更让人惊讶的是,胡三省在刘禹的眼里,居然看到了一丝心灰意冷的味道,想起对方的遭遇,心下不禁有些唏然。他不断地挑起话题,从海司发展到泉州战事,甚至还有道听途说来的琼州建设,都没能引起对方的共鸣,仿佛那些引人注目的成果同他毫无关系一般。 “子青,某不知你是如何逃脱大难的,想必其中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际遇,可是无论如何,你都活着回来了,像某这种不愿做官的人都被你拉出来了,你倒好,竟打算两耳不闻窗外事?让这些人怎么办。” 老兄,你穿越了,刘禹撇了他一眼,仍是懒懒地,那句话出自明代的《增广贤文》,传播的当然是他这个始作甬者,胡三省对他向来就不太客气,经常直言相劝,刘禹也从不以为忤,做朋友嘛就得这样子,可是他现在却听不进去。 “身之兄,若是某想与十三姐儿和离,你觉得如何?”刘禹的话让胡三省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夫妻二人的渊源他一清二楚,当日璟娘江上遇险,是这人连夜赶去相救的,结果当然是有惊无险,刘禹不但没有嫌弃,反而视若珍宝,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也由衷为他们夫妻和睦感到高兴,两人算得上是共过患难了,如今虽然有些不顺,可是好在都还无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听这口气,他反而不想过下去了? “子青何出此言?”他只知道璟娘是吞金自杀,消息当然是叶应及那里得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人是如何救活的,一概不知,刘禹这么问,说明他是真的动了这个心思,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媒人,一旦真的要这么做,还是会由自己先行出面去转寰。 “某只是觉得,配不上十三姐儿一片深情,她应该找个普普通通的士子,夫唱妇和地过日子,而不是像某这般,一天到晚......” “胡闹!”胡三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下人注意这边,刚才刘禹的声音也不算大,应该没有他人听见,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让她去死吗?” 刘禹当然不想,可是他更不想再来一次穿越时空的抢救,那种事情刺激倒是刺激,问题是人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他又不是什么牛人,只有一颗不发达的小心脏,生死之间打上这么几个转,妻子受不了他也是一样。 这句话放在妻子身上同样适合,她才十五岁,后世多少这种少年少女,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会钻牛角尖,如果说妻子的反应是正常的,那他觉得自己玩不起了,为什么,因为同等的条件下,他给不出妻子想要的结果,简单地说,他不爱她。 在争霸的过程中讨论爱情是件可笑的事,自从与林玲分手,刘禹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再产生什么爱的冲动。因此,两人的结合自始至终就不曾有过这种东西,他也不想有,原本以为这样会让妻子好过些,没想到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他可以阻止自己,却阻止不了别人。 一个女人义无返顾地为你去死,这是一种可以拿去装逼的资本?刘禹没有那种感觉,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严重地阻碍了他征服星辰大海的伟大理想,好吧他并没有那么伟大的抱负,但是却不想再次看到悲剧的发生,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很难得,下一次?还是算了吧。 胡三省更是震惊,他没有想到刘禹的颓丧居然是因为一个女人,他本打算站在大义的角度去说上一番,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番说辞。 “子青,时候不早了,某还要赶路,李相公那里,你有什么话要带的?” 李庭芝?刘禹强迫自己将思维转过来,可是想了半天,突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纸上谈兵、忽悠古人的那种激情,这是闲得太久荒废了么?他自嘲地一笑,摇摇头。 胡三省带着遗憾的心情走了,刘禹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看着树叶一片片地变黄,被风吹下,自己原本想过的日子倒底是什么,好像已经被他遗忘在了记忆里,就在这种恍惚当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向他走近。 “郎君,大娘子那日得知你遭遇不幸,又突闻自己未曾怀孕,心痛之下才会做出傻事,你千万莫要多想,她离了你是不成的。” “若是青云有个什么变故,你也会这样吗?”刘禹抬起头,映红关切的目光如同一汪清水。 “哪怕没有腹中孩儿,奴也不会的,奴的心大。” 刘禹知道她确实像她说的那样,心不大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成为大宋第一个播音员?意思就是璟娘的心不大,那不废话么,人不大心如何大得起来,刘禹突然醒觉过来,这个其实很细心的女子是在提醒自己,熬过这段幼女期,日子就会好过了。 没等他想站起来感谢一句,不远处的府门突然有了动静,片刻之后,老管事小跑着向他走来,后头还跟着一个青袍小吏,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人。 “在下忝为政事堂直舍,奉诸相公之命,前来舍人府上,请舍人往禁中一行,有国事相商。” 国事?刘禹呵呵一笑,这是他现在最不想去理的,没有之一。 “某不管你是奉了哪位相公的令,将本官的话带与他们,‘国家大事这种小事,自有诸位操心。’”年轻的直舍听得一愣,刘禹站起身又扔下一句,转头便朝后院走去。 “别他妈的来烦我!” 声震四野。 正文 第六十七章 饥渴 “娘子莫嫌婢子多嘴。要看书 ”听潮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去接着说道:“你不知道,那日种种凶险之处,家中所有人几乎都放弃了,就连宫里来的老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大郎、大娘子、大姐儿他们都劝过郎君,可他依然不为所动,还将劝他的人都赶了出去。” 就像往常一样,每回璟娘锻炼过后,就会沐浴一番然后上床睡个回笼觉,听潮则会在一旁为她捏拿,直到她入梦。这个主意也是郎君出的,说是这样的话,身体才会完全放松,不至于产生太多的肌肉,后面的意思是什么,她也没有听懂,不过这是为了娘子好,也就一天天地坚持了下来。 “就在这间屋子里,他带着奴等几个为你擦身、敷面、捶腿、捏手,一刻不停地忙到了破晓时分,整整八个时辰啊。可怜见地,到后来拖着一条伤腿,站都站不起来,你的身子依旧没有一丝气息,婢子几个都绝望了,他还要执意为你摧息,结果累得躺在地上,手脚上打着颤,嘴唇白得吓人,奴真担心他会一发随你去了......” 听潮用一种平静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讲述着,两只手却是丝毫没有停顿,只不过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个被她按着的小身体不住地颤抖地,面上的表情已经看不到了,因为璟娘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里,削瘦的肩头一耸一耸地,她不想让自己的哭声传出去,再让夫君担心一回。 说这些话的时候,听潮自己都止不住泪水,只是一时不得空,只能让它们流到衣襟上。她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就算是话本里的人物,也没有一个能做到郎君这般的,能够在娘子死后哀悼一番,守上几年再娶就已经是人间楷模了,而郎君几乎就是在以自己的命换娘子的命!得夫若此,虽死何撼,只可惜这个‘夫’不是她的。 后面娘子是怎么醒来的,她们几个已经被赶了出去根本不知道,当然也不需要她再说下去,当事者自己心里就很清楚。璟娘想着她看到夫君时的样子,眼圈黑得惊人,眼睛红得可怕,身体摇摇晃晃,连抱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依然坚持伸出手去够她,就心痛地难以自抑。 “娘子,有些话本不该婢子说,可是你......你真不该那样。”话说出口,听潮才猛然醒觉自己僭越了,这个看似娇滴滴的小娘子可不是个良善人,将近一个月前的那一巴掌到现在还在脸上留下了轻微的痕迹,可是既然说出口了,她也不会后悔,左右被关过一次的人了,还真能卖了不成? “都是婢子不好,早知道这样,那日婢子就不该由着你撒性子。”反正也说了,她干脆说个痛快,郎君曾经来信叫她看着娘子,原本以为是戏言,没想到却另有深意,得知凶信的那一刻,听潮悔得跟什么似地,又想到了另一个侍候的人,嘴里恨恨地说道:“观海这小蹄子也不中用,一沾床就睡得跟个猪一样,连个人都看不住,但凡警醒一点,都不至于会这样。? ” 话虽如此,她心里也明白,就算自己真的在那房里也未必能制止,娘子既然萌生了死志,那便会无孔不入,找个由头出去游耍,一个猛子扎进钱塘江,她能救得了吗?好在郎君回得及时,生生从地府里将人拉了回来,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娘子,大夫说了,你现在的身子极弱,不可大喜大悲,不可操劳忧虑,不可......”刚要脱口而出,听潮猛然觉得不妥,后面的‘骤行房事’四个字被她掩进了嘴里,许是突然感觉少了一只手,璟娘将头抬起来,泪眼婆娑看着她。 “他......他可是恼了我?” “他着紧你比他自己还要甚,怎会恼你?”听潮停下手里的动作,拿起一方绵巾,慢慢地为她擦拭着。 “那为何,他都不再进这屋子?” 听潮闻言一愣,娘子说得没错,今天一天都没见郎君出现,原因是什么,她隐隐能猜到,可要怎么同娘子说呢,眼下璟娘正是最为脆弱的时期,瞒着她只怕后果更严重,听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不瞒你,郎君是昨夜里离开的,那时你睡得正熟,他抱着你忍了又忍,才自行去了书房,只因大夫有言在先,一月之内,都不可同你行房。娘子,你觉得他是着紧你,还是恼你?” 这么直白的话在两个十多岁的少女之间说出来,偏偏双方都毫无所觉,璟娘靠在枕头上没有作声,听潮见她不再流泪了,重新恢复了按摩的工作,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 璟娘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力道,心里却是起伏不定,听潮说得她自然能明白,为了不让自己再受伤害,夫君强抑着冲动,宁可避到书房去,而这一切都是在哄自己睡着之后,哪怕他本身还受了伤。 初尝**滋味的她如何不知道,那会怎样的一种难耐,算起来两人有三个月没见了,这么长的时间,夫君身在敌国,想想也知道,哪会有闲功夫去青楼之类的地方?甚至身边有雉姐儿这样的美人,他都没有碰过,璟娘的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幼稚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愚蠢!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跪坐在床前的听潮,心里想的却是母亲在出阁之前同她说的那些话,四个大丫环本就是为了一时之需,最后只留了眼前这个在屋里,其意思不言而喻,反正是迟早的事,现在不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么?夫君着紧她的身子,她又何尝不是,既然自己做不到,让身边的人去代替,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那天打了你,还疼么?”听潮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 一? 看书 “今日他若还是如此,这里便不要你侍候了,等他出去后,你去唤听海来,然后跟去书房侍候他,我知道你是愿意地,不必说出来,若是肯就照做吧。” 亲手将夫君推到另一个女人的怀抱,璟娘的心里无比吃味,可这是她唯一能为夫君做的。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女孩,面上飞起了一朵红云,渐渐地扩散开来,手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怔怔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既有喜悦也有慌乱,从她的脸上,璟娘仿佛看到了成亲那天的自己。 娘子的一番话让听潮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曾经无数次地憧憬过这个场景,没想到会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突然到来,娘子没有说若是不肯会怎么样,自己可以不肯么?听潮的心一下子乱了,哪怕她很早就有了这个准备,临到这一天的时候还是手足无措。 这种异样一直持续到刘禹走进房中,这个扶了自己一天的大丫环为什么突然满面红潮?他没兴趣去打听,大床上那个娇柔的小身体才是他最挂念的,靠上床将她环入臂弯,他立刻感受到妻子对他的依赖,之前闪过的放弃念头已经不翼而飞了。 “今日胡身之过府,带来了岳丈大人的书信,说是叶府有喜,芝娘平安诞下一女,芝娘是谁,二哥儿的娘子么?”话问出了口,刘禹马上发觉有些不妥,果然怀里的小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不是,芝娘是家父的侍妾,两年前才纳入府中的。” 璟娘的话让刘禹差点被口水呛到自己,按照十月怀胎往前算,也就是去年末今年初的事,那个时候叶梦鼎已经七十四了,居然还能......这战斗力强悍得,让刘禹觉得汗颜,不过考虑到璟娘的心情,他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记得历史上,叶梦鼎卒于四年后,也就是崖山日落的那一年,国家沦陷,社稷不保,让年逾八十的老人家忧愤不已。而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他或许会活得更长些,可是一想到由于自己的干涉,他现在并没有致仕在家迨养天年,而是忧烦国事睡不安寝,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上四年?如果不能,岂不是说自己的到来反而加快了他的死亡,刘禹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璟娘,那日我不合骗你怀了孩子,才会害得你心生绝念,为夫在此向你认错,你......”与其让她瞎想,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刘禹想要解开她的心结,可是一张嘴,就被一只软软的小手堵住了。 “奴心中明白,夫君是为我好,那么多人都死了,奴若是跟了去,只会成为负累,只可惜想通了,也太晚了,害得夫君受了伤还要受累,真不如......” 刘禹拿着她的手放在眼前,在烛光的照耀下,颜色虽然有些深,较之最开始还是淡了许多,至少皮肤已经恢复之前的细腻光滑,看来那个门还是有些作用的,消毒杀菌恢复活性?他一转头,怀里的小人正热切地注视着他,明亮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芒,温热的气息带着熟悉的味道,刘禹俯下头去,准确地捕捉了柔嫩的樱唇,同时将璟娘的话堵在了嘴里。 刘禹贪婪地吸吮着那一抹香滑,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璟娘回应着他的吻,就在她打算要主动引导夫君时,刘禹突然将她放开,伸手将她的发丝捋了捋,然后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来日方长。” 听潮说得是真的!璟娘伏在夫君的怀里,强忍着快到眼中的泪意,两个身体抱在一起,夫君身上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她的感觉,为了她早日恢复,对方在强忍着身体上的冲动,这一刻让她无比眷念,这样的男人让她怎么舍得? 然而越是这样想,时间就过得越快,脑子里充满了各种矛盾的她怎么也睡不着了,那种感觉就像小孩新得了玩具不肯撒手要抱着睡觉一样。刘禹爱怜地摸着她的青丝,无比耐心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话题,直到自己的眼皮都开始打架了,才听到怀里传来的均匀呼吸声。 房门被轻轻关上的那一刻,听潮没有马上起身,只是睁开了眼看着床上的女主人,直到后者同样睁开眼,咬着牙朝她点点头,听潮这才起身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房去。 同小妻子相处的过程中,刘禹的确有些生理反应,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他是个成年人,但并不像璟娘想的那么饥渴,因为他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小年轻了,解决起来也很简单,不外乎是看着片片撸和自己想像一下再撸而已。 刘禹什么也没做,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了任何感觉,回到书房发了会呆,打算倒头就睡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让他不禁有些愕然,这个点了,还会有访客? “奴见郎君晚膳进得不多,想必这会子有些饿了,便自作主张寻了些吃食来,郎君若是不用,奴这就退回去......”听潮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说的是什么,刘禹站在她面前都听不真切,只是她手里的东西冒出了香气,让他的确产生了饥饿感。 “你有心了,拿进来吧。”刘禹转身回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她抬起头时兴奋的眼神。 东西不多但都很精致,味道也是平日里他最爱的那些,将盘子放在书桌上,就着点起的烛台,刘禹小酌了两杯,这样的侍候他当然很满意,况且还有美人在旁,红袖添......菜。 平日里看久了不觉得,这个四大丫环之首的小女孩的确有些资本,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柳眉星眸,蜂腰翘臀,一袭白色的中衣下,峰峦微微傲挺着,少女成熟的曲线已经尽显无疑。 这让他想起了初见之时的情景,意乱情迷之下所产生的冲动,那么今天的事情就有些意思了,刘禹想知道的是,这真是她自作主张吗? “行了,我这里不需要人侍候,你回去看着娘子吧。”酒是寻常果酒,度数很低,但是如果喝得太多也会有些醉意的,不过这么一壶,刘禹自恃还不够。 “娘子那边,听海已经候着了,郎君不必担心,奴还是......留下来吧。”听潮的面色微红,双手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 她的反应让刘禹进一步证实了心里的猜想,他默不作声地吃完东西,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收拾完毕退了出去。接着拿起一支笔,在一纸上认真地写着什么,果然没有过多久,房门再次被打开,这一回听潮没有敲门,直接进了房然后反手将门扣上。 书房里有一张小床,一个人睡是足够了,如果多上一个,那就要看摆出什么姿式了,刘禹专门致志地写着什么,少女在房里站了一会儿,见他一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于是走过去帮他收拾床铺,其实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片刻之后她就站起身,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到书桌前。 “啊!”看到刘禹所写的字,听潮惊叫一声,在屋子里显得十分刺耳,她随即用手掩住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下子就跪伏在地上。 “郎君,你不能这样,娘子......娘子她会死的!” 落下最后一笔,刘禹有些不太满意地吹了一口气,繁体的‘离’字太难写了,他不得不查了一下《说文解字》才最终明白该怎么写,到了这个时空感觉自己又变回了文盲,小妻子是个才女,一笔字写得极好,诗词也是张口就来,某人压力很大啊。 “听潮。”刘禹任她抓着自己的裤腿,却没有要扶起来的意思。 “说吧,娘子要你来做什么?”刘禹也爱看美女,也爱玩yy,可那前提是,得是自己掌控主动,因此,哪怕就是飞来艳福,对他来说也并不感冒,生理需求这东西,当然很重要,但最主要的还是看各人的意志力。 听潮嚅嚅地说出了一切,她没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心里更加清楚,郎君现在对她不感兴趣,这么做一来是奉命,二来也是心怀侥幸而已,现在更要紧的是书桌上的那张纸,她无法想像这个时候的娘子看到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你今年十几?” “回郎君的话,奴上个月满的十七。”听潮有些不解。 “这是第一次?”十六岁的花季,十七岁的雨季,都是女孩子一生中最好的时期,就凭她这个身材相貌,妥妥的校花范。 “嗯。”听潮红着脸点点头。 “既然你家娘子让你过来,我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郎君有个事儿要你帮忙,你可愿意。” 听潮愕然地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神中透出的那一点点邪恶让她心潮起伏,羞意在脸上绽放出一朵红云。未及答话,身子就被人一把抱起,坐到了平素只有娘子才能坐的那个地方,一股男子的气息在她耳边吹拂着,痒痒地让人心慌意乱。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主持 身处艳福当中的刘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蝉联‘临安新闻’次日的头条,原因嘛很简单,不但封还了政事堂的召见,还对前来传唤的直舍出言不逊,大宋有朝三百多年,这种事虽说不是绝无仅有,但肯定也是凤毛麟角。 ? 政事堂上鸦雀无声,两个枢府主事,几个部的堂官,大宋最顶层的这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望向居中主持的左相陈宜中,陈宜中面无表情地扫过另一个方向,那里空着的位子是留梦炎的,他今日没有在府中待参,而是去了王府将宫里的恩旨颁与王熵的家人。 晋位三公、加封邑、赐谥号、荫后人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让一个宰相而不是中官去宣旨,当然是看在去世的老平章份上,叫人羡慕么?陈宜中不觉得,在国朝的几个平章军国重事中,王熵的下场算是很不错的了,可是论实绩只怕排不上号,这样的虚荣要来做什么。 “他竟敢如此......”一个声音将陈宜中拉回现实,他抬眼看去,六十二岁的同知枢密院事吴坚戟指怒张,声音都有些发颤,最后想说的是什么?‘嚣张’、‘跋扈’还是‘无礼’,陈宜中摇摇头站起身来。 “彦恺。”又不是大朝会,称呼上稍微委婉一点,一般是无人置喙的,可这里毕竟是政事堂,有几个老成些的顿时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四十多岁辅国重臣的潇洒身姿。 “莫要同他置气,不值当。”陈宜中已经走到了那个恭身低首大气也不敢出的直舍身前,温言劝道,吴坚犹自气喘不已,却没有再说下去。 说实话,刚开始听到来报,他也觉得刘禹是不是最近太红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可是转念一想,一个能隐忍数月只为了爆发那么一次的人,会是这种无脑嚣张的衙内作风?再想想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陈宜中不得不多转上几个弯,如果不是,那他这么做的目地又是什么。要?看 ??书 “你到了他府上,可曾进去?”陈宜中转向直舍,仍然温言细语,没有任何地居高临下。 “回相公的话,属下只被领进了前院,他也坐在那里,当时并无他人。” “他的府中,可有异状?比如有人号哭吗。”陈宜中不置可否地继续问道。 直舍愣愣地想了想,除了对自己凶点,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他摇头的神情让陈宜中心中一动,原本以为是丧妻之后的发泄,现在看来还真的别有隐情,为什么?不是已经被太医院断定救不活了吗,陈宜中感到自己的思绪有些乱,‘死而复生’这种东西超出了他的想像。 “你下去吧。”毕竟是一国宰相,他面色不变地将人叫退,这种表现立刻被人在心里同那个小子的态度作了对比,高下优劣立判,隐隐传来的低语没有影响陈宜中的思路,他的视线已经飘向了堂外。 政事堂本就依吴山余脉而建,较之城中他处要高上不只一筹,再加上高逾八阶的台子,从他这里望出去,直接越过了宫城,远处的临安城被一个个豆腐块一般的坊市隔开,入夜时分那里会有万家灯火点起,陈宜中自信此等美景天下绝无,可是此刻他却无意欣赏。 站在这里,相当于站在整个国家的顶峰,是多少有志之士梦寐以求的,不远处的大庆殿也不过高出一重,意谕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了站在这里,他舍弃了多少名声,付出了多少代价?又岂会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所迷惑。 过些天便是大朝会,为了在此之前将事情敲定,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让那个小子入内问询,他能算到对方用各种理由推托,劳累、伤病、丧妻甚至是置之不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不顾颜面地翻了脸。壹 看书 ? 从结果来说,比陈宜中事先设想的还要好上百倍,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不托底呢?有恃无恐、恃宠而骄之类的词是用不上的,那么就是还有底牌,不弄清楚这一点,陈宜中总觉得有什么危机在前头,尽管他自己也认为不可能,因为老平章一走,他已经是这里的第一人了,谁敢动他! “陈相公。”回头之时,陈宜中已经恢复之前的平静表情,对于吴坚等人的关切,他微微一笑。 “不妨的,咱们接着议事。”众人再次惊讶,一桩形同羞辱的事件竟然就这么算了,这是何等的胸襟。 不理众人的异样眼光,陈宜中不疾不徐的走向当中的坐榻,那里原本是王熵的专座,为的就是让老臣能舒服一些,他还不老可是也必须坐上去,因为这是制度。 “福建路来报,军粮供应日益吃紧,一路的产出已然不敷使用,陈君贲打算出府库银去往外路购买,需要政事堂下个贴子协调一二。” 吴坚首先开了口,这件事虽然只是买粮食,因为供的是军需,因此奏报直接呈到了枢府,军情向来都是优先,因此他一说出来,立刻引起了堂上的议论。 议论的原委自然不会是去哪里买粮食,而是这场战事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又重新出现在朝廷的视野中,就连陈宜中听了都有些不解,接过吴坚手里的奏报时,还特意看了一眼最后的落款,居然就在数日之前。 “金明那里有多少人马?”这是问题的关键,他出掌枢府日久,也算多少知道一些。 “巧了,与福建路的奏报同时上呈的,就是他的军报,据他自己所说,福建、广东各州府均有兵马到达,总数已达六万余人,淘汰老弱不堪用者之后,尚有四万可战之兵,他正在加紧操练,以求一击破敌。”吴坚大致翻了翻,报出了个数字。 “这点人马怎么会供应不上?”发问的是一个紫服老者。 “这只是战兵,各路民夫、辅兵多达五万余,他们亦要吃饭。”吴坚看了他一眼,又翻了翻手里的军报,解释了一句。 金明在这里头取了个巧,将多达四万的畲人都算入了辅兵当中,这样才能解释他的兵力不足用,一直迟迟不能拿下叛贼的原因,而在座的这些人对于两路的兵马是有个数的,在册的和能用的并不是一个概念,没有人为此置疑什么,那样会显得很无知。 “为何广西兵马未到?”陈宜中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所以他才来上书来同我们叫苦,说谕令一早就下发各路了,广西那边毫无所动,只是派了个小吏来言说边情有变,兵马不方便轻动云云。”吴坚苦笑着摇摇头。 军报写得很长,陈宜中一目十行地看完,也费了不少功夫,其实上头大部分都是在诉苦,粮食、军械、兵员等等,不过这些都是实情,否则福建路就会另有奏报上来,他现在哪有空去管这些,至少金明用兵还是稳健的,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异常。 “那就议议吧,本相以为......此事颇为紧急,诸位可有意见。”陈宜中习惯性地说下去,看到了吴坚的表情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拍板的人,不是提出意见的人,于是赶紧改了口。 “理应照准,户部这边打个招呼,今年的赋税先不入库了,作价运往福建路便是,就在福州当地交割,也省了来回的损耗。”原来方才那个紫服老者是户部尚书,这个位子原本不过是个寄禄之用,元丰改制之后三司使被裁撤,户部的得益最大,一跃成为国家最为重要的财政审计部门。 “诸位以为呢?”陈宜中正在慢慢适应身份的转变,以主持人的口吻说道。 “两相便宜,是个好法子。” “嗯,兵部没有异议。” “某看可行。” ...... 其实就是一个常例而已,这时期的白银流量还不大,铜钱更是紧缺,大部分赋税都是以实物的形式被收缴上来的,这中间的折色、损耗是个大头,户部这么做,的确是一举两得,谁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当然一举通过了。 接下来的议事毫不出奇,都是一些各部门无法自行做主的急事,将这些问题一一定下来之后,还要形成文书送进宫里去,盖上御玺才能最后生效。等到事情忙完,天已经擦黑了,步出大堂的时候,陈宜中还有些恍然,这是他主持朝政的第一次,到现在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累。 “彦恺,有何事直说吧。”面对这位大了自己差不多二十岁的前辈,陈宜中没有丝毫的客气,对方也是习以为常。 “还不是广西那摊子事。”吴坚看了看正步下台阶的那些同僚,语气显得有些无奈,陈宜中听出了他的意思,这里头另有隐情。 事情倒是不大,主政广西的路臣与领兵的都统有些矛盾,两人的嘴皮子官司已经打了半年多,这种事情又不是军情,当然呈不到他这里来,现在由他全面主持工作了,事情才被揭开。 一路帅臣掌控不了路内兵马,这并不是什么奇闻,陈宜中很清楚,身在庐州的李芾就是同样的遭遇,广西实在太远了,现在还无法放在他心上,他现在是这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关注点也要更深一些。 “压着吧,这事先不着急,金明那里,枢府还是要去个函催促一下,泉州的战事早一日结束,朝廷便能早一脱困。” 得到了明确的指示,吴坚拱拱手与他作辞,陈宜中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当中的大堂,才在赶上来的随从簇拥中,步下台阶,向着和宁门的方向走去。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激情 一架绿色涂装的旋翼直升机到达帝都上空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从机身的窗口俯瞰下去,整个帝都流光异彩、美不胜收。??? ? 第一次目睹这种胜况的秦雪初直接看愣了神,以至于当飞机降落之后,别的乘客都走了,她连安全带都没解开。 走出机场,秦雪初一脸地茫然,这里太偏了,根本没有出租车的影子,正想给丈夫打个电话,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还戴着头盔的钟茗就站在她的身后。 “秦老师,这里打不到车,我送你一程吧。” 钟茗将她带到自己的那辆越野车前,解下飞行头盔随意地扔到后座上,因为要多绕一截路,她的车速并不快,从车内的后视镜里看到,副座上的秦雪初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想要开口同她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秦老师,能问个私人问题吗?” “嗯。”秦雪初有些意外。 “你和高老师结婚快二十年了吧,怎么没打算要个孩子?” 骤然听到这个问题,秦雪初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从钟茗的表情她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意图,就好像一个长辈在关心她的婚姻生活一样,可问题是,这个女孩子太年轻了,都不知道结婚没有。 当然她也不会傻得去问人家怎么知道的,从加入这个项目开始,自己的一切资料肯定都被调查过,说实话,她都有好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刚结婚那会两个人都忙,特别是我的工作,性质上决定了要到处跑,如果有了孩子会很麻烦,就想着再拖一拖,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好像两个人过习惯了,有没有孩子都那样,小钟,你突然想起问这个了?”想了一会儿,秦雪初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不认为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 ? “和你同机的张教授是军医大的,他们那里有个科室治疗不孕不育效果很不错,我想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过去看看。”钟茗的表情很自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干涉人家的私事。 “其实我们......行,有机会我们去看看,谢谢你了。”秦雪初本来还想解释一番,他俩的身体没问题不需要找老军医,不过一想人家是出于好意,便含含糊糊答应下来,很明显,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次的任务很奇怪,人员少就不说了,迟续时间也短了点,想到那件漂亮的琚裙,她还有些遗憾。按规定是不准拍照的,让她想再看看都没有办法,只能在记忆去欣赏它的美,刚才她很想问问这件事,怕像上回一样触犯了保密条例,现在听到钟茗问出这种问题,倒是让她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 “小钟,这次回去了,还能继续之前的研究吗?” “当然了,我还等着看你的详细报告呢。”钟茗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很干脆地说道。 秦雪初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能让她继续就行,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自然不会再问。没过多久,车子从帝都大门的侧门一路开进去,准确地停在了她家的楼下。 背上包包和钟茗告别,她在上楼之前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黑黑地没有亮灯,这么晚了丈夫还没有回来?带着一丝疑问打开了房门,还没来得及去按墙上的按钮,突然被人一把抱住了,下意识的惊叫声刚要冲出口,嘴上就被一个带着温热气息的柔软物体堵住,她的身体顺势靠在了房门上,将门缓缓地合上。 “你吓死我了!” 长长的热吻迟续了差不多十分钟,被放开的那一刻,秦雪初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丈夫一脸戏谑地看着她,眼里的热切让她又喜又嗔地捶了他两下,胸口不知道是惊吓还是心动,‘砰砰’地随着心跳起伏着,直到那对熟悉的眼睛再度靠近。??? ? ? “铭......”后面那个字被再度袭来的凶猛爱意堵住,秦雪初的双手很自然地环上了丈夫的脖子,任他低着头将自己压在了房门上,丈夫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着,当第一颗衣扣被解开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比如为什么对方最近的索求多了一些之类。 和她的这次任务一样,激情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等到她意犹未尽地再度睁开眼,客厅里的灯已经被打开了,衣物散落一地,凌乱地就像房中失窃了一样。她捡起自己的外衣挡住身体,飞快地冲进了浴室里,热乎乎的水流洒下来的时候,头脑才清醒了一些,今天是自己的危险期,前几次好像也是如此,联想到和钟茗在车子上的谈话,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都怪你,万一有人来,怎么办?”秦雪初擦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桌子上神奇出现了一桌食物,饥肠辘辘的她立刻抛弃了那一点点不满,转而称赞起丈夫的神奇。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会到?”高铭成只穿了条内裤,露出的坚实上身让她想到了之前的激情一刻,脸上不由得又红了。 “其实我不知道你会回来。”高铭成的回答出乎她意料,迎着妻子不解的目光,他装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接着说道:“原本我是打算私会小情人的,结果打开门来的是你,只好将错就错咯。” “我说怎么今天这么卖力呢。”秦雪初很配合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丈夫,笑着说道:“时间还来得及吧,要不收拾收拾给你留出一点空间?半个小时够不够。” “敢小看我,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来?你行不行。”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愉快地相互损着对方,刺激着彼此的食欲,这顿饭吃得自然更有味道。等到吃得差不多快饱的时候,秦雪初想站起来收拾桌子,被高铭成一把拉住,两人坐到了沙发上,还以为丈夫是真的再想吃她一次,结果对方只是抱着她,顺手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怎么了?”丈夫平时很少看电视,两口子一起这么看的时候就更是屈指可数,秦雪初有些诧异。 “托玛斯老头上回说,如果下一次去纽约的话,我可以带上你一块,所以......”他转过头在妻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想要个孩子。” 秦雪初一脸的不解,她不知道出趟国和要个孩子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过看上去丈夫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话题一下子转到了她的工作上。 “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的同事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纳闷了一会儿,什么保密的工作只用干上一两天的?” “不是上次那件事。”秦雪初的目光在客厅里转悠着,突然跳起来,跑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打开里面的柜子门,拿出一个很大的纸盒子。 高铭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个盒子里装着一件黑色的交领长衫,样式古朴地可以上溯到很久之前,妻子将它拿出来,两个人一人捏住一头,就这么摊开在长长的沙发上。 “像,真像啊。”秦雪初俯下身体,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绣纹,从高铭成的角度,很轻易地就能看到宽大的浴袍领口里峰峦毕露的春光,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了,他居然还会如此迷恋,难道是因为两人聚少离多的关系?高铭成收回视线,开始专注于妻子眼中的细节。 “你在别处看到了同样的东西?这不可能啊。”他的考证功底远在妻子之上,失传了几百年,怎么可能一下子突然出现,还不只一件。 “我说不好,不过那一件真是太美了,一件......”秦雪初想到了保密条例,下意识地住了口,可是之前钟茗对她说的,好像那件衣服的密级不算高,说说名字不打紧吧。 “没关系,我知道是一件衣服就够了。”高铭成看出了妻子的为难,那是一种心里喜悦无限却难以同旁人分享的难受,他不希望妻子这样。 “一件南宋年间的婚服,绿色的。” 高铭成愕然张大了嘴,他当然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难怪妻子会如此激动,样式、料子都能造假,可是那种工艺是变不出来的,他看着一脸陶醉的妻子,陷入了沉思当中。 钟茗回到乙一号院的时候,不出所料地发现局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将这次行动的所有资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将它们包好,脚步迅捷地上了楼。 “嗯,回来了。”局长显然就是在等她,匆匆挂掉一个电话,就站身走过来,看了一眼钟茗手里的那一大包资料,指了指后面的沙发。 “太多了,我一会儿再看,你先说说事情经过。” 钟茗口齿清晰地将事情大致述说了一遍,她注意到在这期间,局长的眉头始终是皱着的,一直到最后事情结束了,都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这次之所以提前叫你回来,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发生了,你那里要做好准备,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您是说,南边?” 局长点点头,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和敏锐都是很不错地,往往一点就透,交流起来不用费脑子。 “大致会在什么时候?” “明年下半年吧。” “这么快!”钟茗吃惊地差点叫出来,时间这么短,她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局长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开始专注地翻看钟茗带来的那些资料。 正文 第七十章 大胜 进入十月,北方的寒意已经很明显了,表现在穿着上,就是大部分人都套上了夹衣,有钱的会在里头衬些产自西域或是南边的白棉,若是穷苦人家,那就只能寻些碎葛麻之类的凑和了,不过怎么着也比披着块布要强不是? 天阴沉沉地,北风还没有到大刮的时候,可是时不时来上那么一阵,冷不丁地钻进脖子里,叫人‘嗖’得一个寒战。??? ? 此刻着了道的吴百户就是这种感觉,新的冬衣还没有发下来,镶铁的皮甲贴在身上,不但不挡风,还透着一股子凉意,让他只能不停地跺着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老吴,当值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躲开,不过脚上不听话,不但乖乖地转了过去,脸上还堆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丁......丁大东家,这是出城呢?” “是啊,跟个贵客跑趟生意,贩些铁器到漠北。”丁应文靠近他身边,趁人不备将一撂事物塞了过去,不用掂量他也大致能猜出是多少,这份孝敬理应让他喜笑颜开的,可吴百户听了他的话,愣愣地就这么接在手里,感觉脑子里已经冻成了泥浆。 铁器!禁铁令颁布才不过几个月,所有的汉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个人居然堂而皇之地车载马抬,想要运出大都城,真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丁应文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信息量有些大,这个关系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给废了,那不是意味着之前所有的投资都打水漂了嘛。 “老吴,想什么呢,看看这个,刚刚从宫里拿到的特许令,合法生意。”拿给他看的同时,丁应文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听得吴百户就是一个哆嗦。 不过当那张纸摆到眼前,他的精神头一下子强了许多,做为城门的守卫者,这种形制的纸当然不会陌生。上面分别用了蒙汉两种文字,注明眼前这个丁大官人,拥有前往蒙古各部市易的权力,范围包含了盐、铁、茶、瓷等等,鲜红的印鉴似乎还有些粘手,吴百户对着天空辩认了一眼,就知道这一回是真的。? ??? ? ? “恭喜东家了,那位贵人是?”吴百户将纸还回去,人一下子就像活了过来,他指了指马队当中的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问道。 “蒙古老爷。”丁应文故作神秘地低声说了一句,吴百户立刻做出一个心领神会的样子,原来是攀上了蒙古人,难怪能做如此拔尖的生意。照这么算下去,丁家再起已经是极有可能的事了,瞧瞧人家,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攀上,蒙古人、色目人、汉人甚至还有南边的......宋人,吴百户想到这里,突地就是一个激灵,那件事结束了? 有了这道令,出城检查什么的自然就快了许多,不必吴百户吩咐,他手下那些被丁家喂饱的汉军们象征性地揭开罩布瞅上一眼,就挥挥手放了行,这种检查法,里头就是藏了个人,也能轻易混出城去,难怪人家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为了组织货源,这一趟推迟了许多日子,直到今天才算成行,离着刘禹他们出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整个马队里,不但有丁应文这个当家的,脱不花本人也将随他们返回,这一趟的收获之大,让他兴奋异常,当然此刻肯定不会表现出来,骑在马上那种面带不屑的神情,根本不用去伪装,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去问? 二人的分工很明确,在进入漠北之前,元人的地盘上,丁应文用宫里拿到的这道敕令来对付。吴百户只认得汉字的印章,其实真正值钱的是那个小小的不太起眼的,由几个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组的小章,那是皇后察必的私章,基本上能解决他所遇到的大部分麻烦。 那么剩下的麻烦就要靠脱不花的关系了,不光是在海都的控制区,就连蒙古故地附近,他都有着很深的人脉。大多数的中小部落其实是摇摆不定的,谁的威胁更大就倒向谁,等到风向变了,变起脸来比翻书还快,节操是大草原上最不值钱的东西,看得太重的下场基本上就是身死族灭。?? “得嘞,某就先走一步了,他日回来再请你喝酒,告辞。”眼瞅着马队全都过完,丁应文朝他拱拱手,吴百户急忙上前抢着扶他上了马,这份殷勤劲就连他的小厮都没赶上,丁应文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面带矜持地坦然受了。 “一路顺风。” 嘴里说着吉祥话,吴百户将他们一行送上了北去的官道,放眼望去,整个马队撒得很长,光是出个城就用了小半个时辰,这一趟的规模不小,所得丰厚那是必然的。关键是又打通了宫里的关系,这日子只怕比之前还要好过,因为最大的几个竞争对手据说都先后出了事,吴百户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愣住了,脖子嗖嗖地直冒冷气。 “捷报......闻者避道......捷报.......闻者避道。” 风声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吴百户恍然那么一听,却又不太真切,于是他转过头,朝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随着马蹄声响,一个颠簸的影子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来人是个汉军打扮的小校,与自己一样是个百户,手里举着一面不大的旗子,三角形的旗面上一个“捷”字若隐若现。 声到人到,原本站在路当中的吴百户忙不迭地仅仅朝外挪了一步,来骑就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没等回过神,一个牌子从马上扔下来,堪堪掉入他的怀中,被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那是一面木头刷漆的黑色牌子,上面用阴文雕着‘急递’两个字,他一下就明白过来,城门这里无需查验,来骑可以直入城中。 “狗~娘养的!”想到刚才惊险的那一瞬间,吴百户望着来骑消失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方才那种情况,如果被撞上,他死了也是白死,因为那是最高等级的急递......露布飞捷! 元人宫城的大明殿中,一场朝会正在举行,由于各部主事的堂官们都上了朝,因此报捷的使者被直接引进了宫城内,匍匐在大明殿前的台阶上,等候着里头的召唤。 “终于来了。” 横卧在长榻之上的忽必烈松了一口气,不过他没有着急地坐起来,而是睁开眼扫视了一下窃窃私语的朝臣们,被他扫过的那些人立刻就闭了嘴,做出一付肃然谨立的样子,直到大殿里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才慢慢地坐起身来。 这是汉臣们对他的期望,为人君者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下面的臣子轻易猜出你在想什么,刚开始有些累,不过习惯之后,忽必烈发现了其中的妙处,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这帮人俯首贴耳,特别是那些一心一意揣摩圣意的汉人们。 使者带来的捷报被值殿的官员送上了他的御案,忽必烈压抑着心里的期待,缓缓将那封书信拿起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上面的封口,点点头示意一切完好,这才拿起一把象牙柄的小刀,沿着封口挑开来,露出了里面厚厚地一迭纸张。 果不其然,捷报是阿塔海和真金联名寄来的,用了两种文字,汉文的书写者忽必烈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儿子,他拿起来蒙文的那一篇,慢慢地一页页翻过去。大殿里鸦雀无声,只有纸张被翻动时的细微擦声,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下面的臣子们不分蒙汉都翘首期盼着,然而从大汗的表情根本看不出端倪,只有站在最前排的汉臣姚枢,才敏锐地捕捉到了大汗的平静下的一丝变化。 “来使有没有说,太子何时返京?”看完之后,忽必烈面色不变地放下书信,问了一句。 “启禀大汗,来人说太子就在他之后出发,离着大约两日的路程,最迟后日便可到大都。” 听到值事官的回答,忽必烈点点头,然后拿起另外那份汉文的书信,递给了御史座前的中官。 “姚平章。” “老臣在。” “你来宣读吧。” 姚枢领旨,出班站到了大殿当中,接过中官转来的书信,上面的一笔字让他的手一下子颤动起来,这是他的学生太子真金的手书,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认得。 捷报的内容让他更为激动,随着他有些衰老的语调将信上的内容一一读出,朝堂上一下子沸腾起来,等到书信读完,姚枢当先调头就拜了下去,跟在他后面的各色人等,纷纷不甘落后,称颂的声音此起彼伏。 “恭喜大汗。” “一战功成。” “获此大捷!” 忽必烈面带微笑地接受了百官的朝贺,心里头却是五味杂陈,等他们一一做作完毕,略带矜持地一挥手。 “后日,太子回京,百官出城郊迎,具体事宜,廉希贤,你会同他们一块商量。” 散朝之后,朝臣们像潮水一样退了出去,走在后面的姚枢看了御座上的大汗一眼,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忽必烈沉默地坐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大殿,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欢喜的神色,悄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一转头,头戴着蒙古传统高冠的皇后笑着站在他面前。 “听说辽东有好消息,我特意来恭喜大汗。” “消息是来了,好却未必。”忽必烈拉着她坐下来,将那封蒙文书信递给她,察必靠在丈夫的肩膀上,用一只手翻看着那些纸张,到了最后,她的神情慢慢地淡了下来。 这的确是大捷,阿塔海带着二十万人,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入了东道诸王的腹地,双方在松嫩平原上展开决战,东道诸王联军十余万人被击溃,名望仅次于宗长乃颜的合赤温部后王哈丹秃鲁干战死,余者四散奔逃,斩获首级逾万,缴得牛羊无数,乃颜仅以身免,带着残部窜入山岭之中。 “察必,你怎么看?”忽必烈饶有兴致地看着妻子的神情,起了考一考她的心思。 “跑了乃颜,这一仗就白打了。” 察必的话一语中的,一个妇人都能看出来,偏偏满朝文武没有几个能体会,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至少表面上,辽东不会再有什么大的乱子了,忽必烈将妻子拉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低语。 “等真金回来,我就会......” 察必突然听到这句话,急忙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丈夫坚毅无比的眼神,她知道再怎么劝也是无用,只得紧紧地偎在了他的怀中,享受这难得的一刻。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二拒 不得不说,临安城的百姓们还是很有福的,大戏接二连三地上演,精彩纷呈之处让人目不瑕接,为大宋都城的精神文明建设贡献了无数的力量。而这一切都同一个名字有关,刘子青,就是那个被写入话本中的少年英雄,万里逃难险死还生的在世苏武! 最新的戏码叫做“刘舍人二拒政事堂,叶娘子棒打薄情郎。”,瞧瞧,光是听这名字就劲爆无比,话说德祐年间,四海宾服、万国来朝......好吧这只是理想,说段子嘛总要有开头语,都延用了上百年,哪那么容易就改过来。 事情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被人从书房里叫出来的时候,刘禹正在调戏美貌的大丫环,结果等到人出来的时候,后院所有的丫环婆子们都惊呆了。只见一脸红晕的听潮被郎君就这么搂着,耳鬓厮磨地朝前院走去,女孩的衣襟竟然连腰带都没有绑紧,随便一扯就能掉下来。 “说吧,什么事儿?”到了前院,刘禹看都没看前来求见的直舍,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顺手将听潮拖到自己的大腿上,语气十分不耐烦地问了一声。 “在下奉诸相公之命,送上这封信函,请舍人敬阅。”直舍没敢抬头,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一个信封,刘禹撇了一眼,上面写着‘中书舍人刘禹亲启’的字样,落款却没有。 “不看了,你就说要本官做什么吧。”直舍没有想到,人家连看都不想看。 “这......还是上回的事,请舍人往禁中一行,诸公有要事相商。”这一回他不敢说‘国事’了,刘禹一听就笑出了声。 “上回,上回的话你没有为本官带到?” 阴测测的笑声让直舍毫毛直竖,不过使命使然,他一咬牙仍是用恭敬的语气回答道。 “舍人有什么话不妨直接去与相公说,在下不过一介小吏,久闻舍人待人心善,能否放在下一条生路,就莫要再为难了。”言语之间竟然有了些哀求的意思。 不过这话也只能骗骗不晓事的人,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在政事堂中当值的,论品级的确称得上小吏,可是能坐到大宋朝头等小吏的位子上,不知道会羡煞多少当科的进士们。 人家倒是也没说错,他只是传话的人,已经发作过一次了,刘禹也不好意思光指着一个人踩,传出去丢了自己的份。他叹了一口气,表情无奈地拿起那封书函,拆开之前,对着坐在腿上的大丫环说了一句。 “去书房把笔墨拿来。” 听到这话,直舍心里松了一口气,哪怕是拒绝,有了这种文字上的东西,他回去也好交差了。听潮来得很快,手里捧着一个砚台,走得很小心,因为里面已经化开了墨汁,刘禹接过她夹指尖上的一管新毫,提起笔在砚池里搅了搅,看着石桌上那封被摊开的正式公文,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封还的话要怎么写?”顿时就让直舍傻了眼。 “写上因何事即可。” “如此么?”刘禹歪着脑袋想了想,直接将吸饱了墨汁的笔递给了听潮,然后在她耳边细语了一句什么话,大丫环听得一愣,仿佛不敢相信似地望着自家的郎君,得到的是一个很肯定的点头。 于是,接下来,年轻的直舍就从傻眼变成了白眼,只见一身婢女服饰的美貌小娘子兴奋地迈着小碎步,趴在那个石桌上将手里的笔尖指向了那封文书,皓腕轻抬极为认真地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写完之后递给郎君,脸上还泛着红晕。 “嗯,比郎君的强,拿去回话吧。”刘禹赞叹了一句,便将文书扔到桌子上,起身拉起听潮的手,让后者扶着自己的腰,两人居然就这么搂搂抱抱地走了。 直舍还没有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代表大宋最高权力机关的公文,居然被一个婢女给涂鸦了。直到眼前空无一人的时候,他才警醒过来,赶紧拿起搁上石桌上的那封文书一看,再次呆住了,上头的空白处多了两个极为纤细的小字。 “不去”。 这几日,听潮每晚都是在刘禹的书房里度过的,在这个时空里,别说过夜了,就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候稍长一些,都是关系到名声的大事情,因此本就嘴碎的丫头婆子哪会放过这么好的素材,于是整个后院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猜测和议论。 “听说了嘛,那人是自荐枕席的。” “不是说娘子应允的吗?” “事情出了,娘子还能怎么办?也就是你信。” “怪不得,一看就是个狐媚子。” “小声些,人家现在身份可不同了。” “不同什么?最多就是个妾罢了,又能高到哪里去。” “万一生个哥儿呢?” “她也得有那命才行,娘子可是才遭了灾。” ...... 没办法,后院就是这么个德性,谁叫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太过乏味了呢?到了这个时候,刘禹才不得不感叹,韩剧对于安定和谐的社会环境,其贡献是不可估量的。 “怎么,谁又给你气受了?”刘禹的腿伤还在恢复期,每天都要喝中药,方子是经过后世论证过的,起的就是补形养元的作用,而药材,还有比这个时空更为绿色干净的吗? “没有,她们对奴好着呢。” 尽管听潮掩饰得很快,刘禹还是看出了些痕迹,她手上的药钵子是在厨房里煎好了端来的,里头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听潮用一块纱布裹住了口子,缓缓地将药汁滤到一个青瓷碗里,书房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子药香, 倒好之后,她没有马上端过去,而是站在那里用个勺子在那搅动,一直到摸上去不那么烫手了,才连勺一块儿端起,朝刘禹的书桌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 “郎君,先喝药吧,一会儿凉了不太好,大夫说了要趁热喝,才会见效快。”唯恐不能入口,她还舀了一勺放到嘴里,吹了两口再用嘴唇抿了抿,一股苦意让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模样说不出地可爱。 “喂我。”刘禹一把将她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笑着耍赖。 许是这两日被碰习惯了,又是单独相处,听潮没有多少羞意,倒是真的一勺勺地开始喂他喝药,每次喂之前都要轻轻地吹上几口。因为没有涂上唇彩,她的唇色要比璟娘的浅,呈现出一种自然的粉色,对刘禹来说,反而有种娇艳欲滴的诱惑。 一直到喝完,他的手也只是老老实实地环在听潮的腰上,既没有上探也没有下移,不过就在她准备起身再去盛一碗的时候,被那只手一用力给拦了下来。 “郎君,还没完呢。”听潮的声音细若游丝。 “一会儿再喝,陪我说说话。” 倒不是他**熏心,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青春无敌的女孩子那种自然流露的羞涩神态,总能让他心里蠢蠢欲动,这也是他在这个时空里,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爱好,而一旦真的下了手,那种感觉就会慢慢消失,所以他才会倍加珍惜。 “刚才那人是谁?”他的另一只手将听潮的柔荑轻轻握住,慢慢地感受着那份细腻的摩擦感。 “没有谁,郎君许是听得左了。”听潮的心有些慌。 “是桃子吧。”刘禹状似无意地说道,立刻感到了她的小腰一僵。 其实不难猜,以她在这院中的地位,能当面说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璟娘卧在床上,听海在一旁侍候着,余下的闲人里头,就剩了那个年龄尚小但是脾气不小的小丫头,这种情况下她不出面才不正常。 “她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听潮低下头,露出一截细长的粉颈。 “觉得委屈了?” 听潮摇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刘禹当然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去帮她出头,笑着捏了捏她的手。 “俗话说‘跟红踩白’,你也算是郎君跟前的红人了,怎么老是被人欺负,难道我在这家里头一点威信都没有?不应该啊,就是这临安城,你家郎君也是响当当的一枚人物。” “郎君说笑了,真没人欺负奴,桃儿也只是不忿而已,奴都没有放在心上,郎君莫要在意了好不好。”听潮一脸地担心,倒像是受了气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 刘禹这话虽然是开玩笑,可也有大半是真的,这个院子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璟娘从叶府带出来的,他用这种办法略微试了一下,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过这种情况目前也没办法改变,因为他自己的人手都在外头,本身都不够呢。 “奴真的没什么,可是娘子那边,会不会......”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刘禹拍拍她的手,将人放了下来,听潮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呢还是失望,她偷眼望了一下郎君的神色,淡淡地看不出有别的意思,可是她的心里仍然是七上八下地,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不远处正房里那个躺在床上的柔弱女子。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失落 “这可怎么好?” “你听到了什么?” 内院里的那些闲言碎语到处乱飞,而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卧病在床的璟娘,原因当然是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嚼舌根子,可是这几日看着一旁侍候的观海神情有异,便多少有了些疑惑。 观海一边为她捏着脚,一边想着要如何回话,此刻她在意的并不是那些传言,而是方才老管事打听到的一些消息。自从那一日代替了听潮的差事,沟通内外院的任务自然也落到了她的头上,哪些当说,哪些不当说她的经验没有听潮多,听到娘子的问话,心中就了有一点踌躇。 “老管家适才告知奴,说郎君又惹上祸事了。”见璟娘听了有些激动,她停下来上前安慰道:“娘子莫急,待奴把话说完。” “昨日里朝廷又遣人来召唤,郎君依旧没有理会,听说还......”她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口,里面牵涉到了听潮,如果一说出来就是一大串,她怕娘子为此会动怒,从而影响身体的恢复,可是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还什么,只管说。”事涉夫君,璟娘哪里还忍得住。 “还在文书上留下了羞辱的字眼,惹得朝臣震怒,听说某个相公为此还摔了一个盅子呢。”观海含糊地说了一遍,省掉了里头的关键部分。 璟娘呆住了,按照观海的说法,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缘由她知道,当时以为是忧心自己的身体,故而有所迁怒,心里虽然有些担忧,但更多的却是窃喜,那点小心思当然不足以为外人道。 可是这一次又是为何?事情过去了几天,夫君的腿伤在渐渐好转,如果要入朝,府上有牛车可用,不需要走远路,况且朝廷如此急切,必然有着非常重要的事,她不得不担心夫君因为年少气盛,会得罪那些不该得罪的人,从而失掉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前途。 “是什么字眼,可还能补救。”观海还以为被娘子忽略了,结果璟娘一下子就直指要害处。 事情瞒不过了,她也只能老实回答,璟娘听得目瞪口呆,这岂只是羞辱,简直就是**裸地打脸,还落下了字据在人家手里,难道这几日夫君有了新欢,脑袋都被弄晕了么?想到这里她才突然醒悟过来,一定是那个贱婢的错。 刚想着多问几句近日发生的事,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这个时辰?璟娘下意识地看看窗子,日头才刚刚升起,晨曦透过窗棂照进来,形成了数道透明的光柱,往常是自己锻炼的时刻,能进来的只有夫君和那个......贱婢。 “不如迟些来,娘子恐怕还未醒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正是方才想到的那个人,让璟娘惊异的是,她在和谁说话? “不妨事,你先换衣,我去瞧瞧。”话音刚落,夫君的身影就进到了内室中,他笑着看了一眼发呆的二人,径直走到了床前。 “醒了?昨夜可睡得好。”温柔的语气一如往昔,可是听在璟娘的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一时间忘了回答他的话。 “回郎君的话,娘子昨夜早早就睡了,一夜未曾有梦,天明时分才醒过来,奴正要去为她打水梳洗。” 还是观海知机,忙不迭地解释了一番,刘禹并不在意,点点头示意她自行其事,观海朝他蹲身行了一礼,便匆匆挑帘出去了。路过外间的时候,她猛然发现,听潮正在箱子里寻找着什么,那些箱笼全是郎君和娘子的,她想干什么? “看着有些清减,胃口还是不好么?”刘禹仔细地端详着璟娘的脸,不得不说拜这家中的营养所赐,脸上的胶原蛋白就像清脂凝胶一般,让人忍不住就想亲上一口。 “昨日倒是多进了半碗,好些日子没动弹了,胃口自然会差些,夫君不必挂在心上。” 刘禹拿起妻子的手,同几天前相比,颜色似乎又淡了一些,已经接近了浅黄色,他用双手将它覆盖住,让璟娘感觉到了熟悉的宽厚和温暖。 “想着这几日你不得空,那些事物空着也是空着,那个丫头与你倒底亲厚些,让她也来试试,你觉得如何?” 璟娘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撑住脸上的笑容,这便就要登堂入室了么?在她的心里,那些事物是自己同夫君专享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那个贱婢染指吧,一股怒意由然而生,可是对上夫君和蔼的笑容,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十分陌生的语气在说话。 “既然夫君开了口,奴有什么不愿意的。”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 “就知道娘子一向大度,我记得那种衣服还有多的,她的身形同你差不多,我让她自去寻一件没穿过的,你就不必动弹了,还是好生躺着吧。” 自己的衣服?她连公主到来都舍不得送出去,如今居然会便宜了那个人,璟娘呆呆地看着夫君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心头的酸意止都止不住,一个劲地往眼睛里涌,等到观海端着热水盆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娘子怔怔地坐在那里流泪。 “这骚蹄子,自己发~浪不说,还窜捣郎君到这屋里来现眼,娘子,你莫要这样,气不得,会伤身的。” 外头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来,璟娘的心里百感交集,观海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郎君可是这样?” “不错,就是这样子发力,慢慢来。” “奴蹬得快不快?” “太棒了,不过要注意一些,后面可能会脱力。” ..... 听不下去了,璟娘猛地用双手掩住了耳朵,好在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那个妮子就真的没力气了,然而让她更受打击的是,人居然是被夫君抱出去的,连进来同她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 “奴去叫她来。”观海放下盆子,拔脚就想出去。 “站住。” 璟娘轻斥一声,叫她来做什么?打一顿么,可明明就是自己让她去的,现在得了夫君的欢心,自己反而表现得像个妒妇,传出去让人家再笑话一回?再说了,就凭方才夫君的那个紧张劲儿,只怕最后谁会吃亏还不一定呢,璟娘的脑子里一片浆糊,只觉得智商已经不够用了。 可是事实证明,某人的昏头并没有下限,这一回冲进房来抱打不平的是与她情同姐妹的桃儿,后者的一脸怒气让她还以为夫君又闯下什么祸事了。 “他们......他们居然出去了!” 原来从主屋里出去后不久,郎君就命人拿来了一套下人的衣衫,当时还以为郎君闲得无聊想要出去逛逛,故而换上了微服,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郎君可是临安城里的红人,万一碰上人要签名,不是烦不胜烦? 可让人惊掉眼珠子的是,走出书房的郎君穿着他的那身长衫,跟在后头的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厮,眉眼一看就知道是最近得宠的某人,郎君竟然是要带她出府?这可是娘子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啊。 “都别说了!”璟娘发泄般地喝道,正说到得意处的桃儿不禁收了声,观海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生怕气出个好歹来。 “传我的话,谁再敢在背后议论此事,一律逐出府去,听到没有。” 话一说完,璟娘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全都被抽干了,一股倦意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一辆牛车缓缓行驶在兴庆坊外的大街上,赶车的下人显然是个好手,车厢里没有多少颠簸,一摇一摇地反而有种别样的舒服感。 “郎君,奴怕。” 穿成小厮模样的听潮躺在刘禹的怀里,用极低的声音悠悠地说道,两人隔得很近,这么做不是为了**,而是因为外头有人在听着。 “怕什么,有郎君呢。”郎君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朵里,有一点点痒痒地,还有一点酥麻。 “奴怕的不是自己。” 听潮在他怀里抬起头,娇嫩的双唇正好对准了他的嘴,一股香甜的气息冲进鼻子里,立刻触动了他身上的某个部位。刘禹低下头,不是为了捕捉她的唇彩,而是为了让她听得更清楚。 “你以为郎君是在消遣娘子?” “奴也不知道,可娘子真的经不得折腾,不如......” “不如今夜就收了你,那便无人再敢说嘴了,可好?”刘禹的心思有些荡漾,少女的体香无孔不入地窜入脑中,让他下意识地就想抱紧对方。 “郎君,这是车上。” 感觉到了对方的反应,听潮羞得面红耳赤,不过耳朵里传来的声音还是在提醒她,这不光是在车上,还是在临安城的大街上,她的提醒声让刘禹放弃了车震的打算,同时也离开了她少许,免得再产生多余的反应。 失去郎君的怀抱,听潮有些失落,不过更让她关注的是之前郎君所说的话,如果这么做不是针对的娘子,那还会有什么别的意义?没等她想明白,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前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郎君,杨虞侯的府上到了,你看......” “持某的贴子去敲门,就说本官有些事要说与他的家人听。” 听潮敏锐地发现,郎君此时已经收起了方才的嬉皮笑脸,一脸的肃穆,就连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赶紧先跳下车,然后将刘禹扶下来。 这里是一处占地颇大的宅子,然而刘禹已经打听过了,这只不过是附近一处建筑群的一部分,那处建筑群占据了整个坊市的一大半,从前街一直通向后街,分成了数个这样的宅子。 这处建筑群的主人,就是高宗年间的传奇人物,本名杨沂中,被皇帝赐名存中,执掌殿前司二十多年,官至少师、枢密使,以太傅、醴泉观使致仕,活着进封同安郡王,死后被追封和王的那位,也是杨磊的七世祖。 “不知舍人大驾光临,吾等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不一会儿,府上的大门就被打开了,迎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据他自我介绍是杨磊这一支的最年长者,按族称杨磊应该称他一声兄长。 “八弟家中只有妇人在,某便越俎代庖,舍人不会见怪吧。”一边同刘禹寒喧,一边状似无意地打量了装作小厮的听潮一眼,眼中闪过的那一丝讶异没有逃过刘禹的注意。 “是某冒昧了,不过有些话要同他的未亡人讲,阁下可否前边带路?” 男子一听就愣住了,照理家中新丧了男人,为了避嫌也不应当直闯人家的门,可是一想到此人的名声,或许真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带到,他会意地点点头,引着二人进了府中,朝着一处别院走去。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迁都 不是所有人都对这样的八卦津津乐道,流言传到宫里的速度很快,而听到这些剧情的晋国公主赵清蕙,表现出来的不是兴奋,而是莫名的失落。 她的居所是一处水阁,到了秋天,水面上只有些残荷败柳,再加之不知道被哪阵风吹来的枯黄落叶,时不时地就飘到上面,根本让人提不起观赏的兴致。 一首极慢的曲子在她的居室里滉漾着,宛如清波一般让人心旷神怡,可是时不时杂在其间的一两下脚步声,却打乱了这份静逸,抚琴的女子也不以为忤,仍是自顾自地弹奏着,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师傅,你说说看,他倒底是怎么想的?” 年纪小就是沉不住气,女子无奈地收了手,余韵袅袅绕梁不绝,她好笑地看着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的小女孩,气鼓鼓的模样像极了与人斗嘴的小情侣。 “你说的是哪件事?” “自然是......” 赵清蕙一下子失语了,严格来说最近的消息里包含了两件事,一件是连续拒绝政事堂的召见,第二件则是在妻子养病期间勾搭上了贴身侍女,还带着人满世界地招摇,唯恐无人知晓。 照理来说前者要更严重些,因为关系到了身家前程,后者不过是件私事,你情我愿的有什么可说嘴的。问题是赵清惠总觉得事情来得莫名其妙,前一阵还是爱妻情切死里逃生,隔天怎么就成了喜新厌旧寡情薄义?这剧情未免也反转得太快了,根本没有任何铺垫,妥妥的差评嘛。 “谣言止于智者,你不信它便不是,这么急切,只能说明你心里信了。”女子慢悠悠地说道。 “可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言之凿凿地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啊。”赵清惠有些不服气。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女子从琴台上走下来,踱到推开的一扇窗子前,窗外碧绿色的水面上泛着涟漪,让她心有所感地自言自语。赵清惠听了一愣,原以为说得是自己,听着又有些不像,走过去同她站在一块儿,师傅那双迷离的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透着一些她还无法理解的东西。 “师傅,你信吗?”赵清惠忍不住开口问道。 “若是旁人,我一个字都不会听,如果是他,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赵清惠愕然地听着这有如誓言一般的话,看着这个明媚女子脸上笃定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拉着师傅的手,两人就这么并排而立,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件新闻的主角,此刻离她们还不到二里地,正是赵清蕙所居住的“澄碧水堂”到慈元殿的距离,这么远,刘禹当然听不到她们的谈话,此时他正得到了应允,缓步步入慈元殿中。 其实,处于这个风口浪尖上,要不要见这个年青人,谢氏的心里还是有些矛盾的,她当然不会像其他女子想得那么肤浅,可是对于他想干什么,却透着一分好奇,于是最终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中书舍人臣刘禹觐见见太皇太后,圣人万福金安。”因为腿上不方便,他是被那位胖胖的黄内侍搀着进来的,看到站在殿中的谢氏,他便自己做完了这一套~动作,依然标准得无可挑剔。 “起来吧,拿个垫子给他。” 等到黄内侍拿了个垫子来,刘禹一下子给难住了,这种锦垫也就比地板高了那么一线,按照这时空的坐法应该是双膝着地跪在上面。可他伤的恰恰就是小腿,哪能这么压上去,如果不坐,站着又挺累的,正纠结间,被谢氏一下子看出来了。 “哪处有高一些的凳子,拿一个过来。”黄内侍应了一声,正打算出去,刘禹将他叫住了。 “臣不敢僭越,就是它吧,不过要在圣人面前失仪了。” 这要传出去,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呢,刘禹没打算将自己牵涉到宫闱里去,换一种坐法就行了,当然肯定有些不雅,但是人起码舒服一点,他的这个坐姿让谢氏一愣神,摇摇头现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挥手将近侍都叫退了下去。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奏对的气氛就轻松了一些,让谢氏又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他的情形,身长挺立、气宇不凡,完全没有年青士子的那种傲气,却又别具风骨,如今居高临下地再这么一看,脸上多了一些成熟的沧桑,前些日子的那些经历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心上的宽容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 “前些日子尽关注你娘子的事了,倒是没留意,你这腿可有关碍处?” “内子与微臣之事劳动圣人忧心,实是惭愧无状,臣的腿已经无碍了,再有些日子便能行走自如。” 刘禹拱手低头,由于是仰坐着,这个姿式显得十分别扭,然而谢氏却没有看他,循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那便好,你家娘子也不容易,她还小,不管做错了什么,好歹担待一二。” “圣人请放心,臣待她的这颗心,从未变过。” 你没变那就是她变了?谢氏侧着眼看了看刘禹的表情,一脸的诚恳,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也只能点到即止,谈完了闲话,该到正题了吧。 “启奏圣人。”刘禹在垫子上一欠身,做出了一个正式奏对的架式,将谢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臣昨日在这临安城中一共走访了九户人家,还有五户因是外籍,故臣无法一一走到,臣想请圣人晓谕一番,将他们的家人接进京来。” 这件事谢氏昨日就接到了呈报,原本是当作一桩笑谈的,今天听他这么一说,谢氏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因为他走的第一户人家就是杨磊的府上。 “你打算为他们请封?倒是有心了,不过此事无须老身出面,若是怃恤银钱不够,宫里可以出封桩库赏之,就不必将人接来了吧。” “臣不是为了怃恤的事。”刘禹扬起头,严肃无比地说道:“臣是想请他们来,送各自的亲人最后一程。” 谢氏被他的话惊到了,没等她想明白,刘禹又接上了一句。 “此事今日就要实行,不然就赶不及了。” 什么事情赶不及?谢氏的思维完全被他带动了,杨磊所部均为殿直,大部分人都在城里置了宅子,只有少数人在外地。这个外地实际上也是本府之内,只是不在城里,毕竟京师居大不易,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昂贵的宅子的。 一府之内,快马来回用不了半天,今日实行的话最迟明日一早就会赶到,明日是什么日子?谢氏这么一想就恍然大悟了,这个小子是打算在所有的朝臣面前做什么文章,进宫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帮忙找人,因为这种事他派几个家丁就能做了,他这是提前来告诉自己一声,以便有个心理准备。 要出事了!这就是谢氏最后得出的结论,联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怪异行为,这件事情肯定小不了,但是能够直接告知自己,就未必是坏事,片刻之间,谢氏已经转七八个弯,依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倒底是老了。 “你们翁婿啊,尽给老身出难题。”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收了回去,刘禹说得这么委婉,一定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详情,至于原因,或许是怕提前走漏了消息,又或许是并不完全相信自己,谢氏已经不在乎了。 “丈人有奏疏送进来?”这下子轮到刘禹愕然了,谢氏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从袖笼中拿出一封文书,递了过去。 “你自己看看吧。” 之所以想要见一见刘禹,谢氏其实还想听听他的意见,毕竟是翁婿俩,或许会有什么合理的解释也不一定。 刘禹将奏章取出来,展开一看抬头,“观文殿大学士臣叶梦鼎请议迁都广南事宜”一行字赫然映入眼帘,这可真是神补刀!刘禹差一点就笑出声来,不得不要将头再低一些,才将将掩饰住心里的兴奋。 “回圣人,臣看完了。”刘禹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就将奏疏还给了谢氏,文章太长了,他只需要看一看关键的几个字就行了,至于其中的修饰语,根本就没有去管。 “说说你的想法。” “臣以为,叶少保此奏,乃老成谋国之言。”这么给力的老丈人,刘禹当然要大力支持了。 “你的意思是,和议不成了?”谢氏其实知道他会说什么,可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尽管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妥。 “恕臣直言,臣冒死回来,非是惜命,只为提醒朝廷,战事只在旬日之间。” 刘禹的回答让她很失望,可是却说不出什么,因为这是实话,朝廷上下没有几个人愿意说这种实话,不外乎还存着万一之念罢了,可是这话从万里返国的刘禹嘴里说出来,那就是迫在眉睫的警告了。 “临安城守不住?”谢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问别人。 “守得住。”刘禹的回答让她眼前一亮。 “若臣为城守,元人要想破城,便是痴人说梦。”估计全大宋也只有刘禹敢说这种大话,偏偏这种大话没人敢不信。 可是接着,她的眼神就黯淡下来,临安府和建康府的等级是一样的,不过当时刘禹能以一介白身权知建康府,用的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因为打了一个大胜仗,又有死于王事的汪立信作保,这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而这里是京师,浙西路臣兼知临安府这个位子,号称大宋第一帅,不说现在没有空出,就算有了,拿什么才能换得来? 更何况,刘禹二次拒绝政事堂的召见,就已经将这种交换的路子给断了,难道他以为,自己这个垂帘的妇人,可以一言而决?那样做的话,除了自取其辱不会有任何结果。 “广州太远了,你觉得福州如何?”谢氏决定不再自寻烦恼,不过她的问题,却给刘禹带来了烦恼。 福州没什么不好的,历史上二王出逃,直奔的就是福州,可是那样自己能得到什么?福建路的路臣是陈文龙,上任才几个月,断不可能马上拿下,想了想他正色答道。 “福州太近,元人若是破了两浙,便会直下福建,况且那里战事未靖,依臣所见,不保险。” 话说出口,刘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谢氏不可能主动去比较迁到哪里更为安全,这个主意如果不是她想的,就肯定是别人上的,谁会这么做?恰恰与自己的老丈人不谋而合。 谢氏当然不会将另一个袖笼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老平章王熵的遗折,同叶梦鼎一样,都主张马上考虑迁都事宜,只是二人的选择不同,让她有些犯难,现在一听刘禹的解释,倒是感觉更有道理一些。 迁都这个事情太大了,当年高宗皇帝被金人打得逃到海上,丢了建康府都没有起过这种心思,她之所以没有将事情摆到朝堂上去讨论,一则是老平章丧期耽误了,二则就是自己都没有想通。 “兹事体大,你切莫要外传,也让老身再想想,刚才说的事,老身应下了,这就差人去办,不会误了明天的朝会。” 刘禹谢恩告辞,有了谢氏的背书,之前所做的那些就好交待了,这一趟进宫的收获之大,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因此出宫之后,等在外头,一身小厮打扮的听潮突然听到郎君哼出一首怪异的歌儿。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可明明现在是秋天啊,听潮的脑子里有些糊涂了。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战斗(一) “郎君,求求你。” 听潮的哀求声中带着低泣,让刘禹一下子停下了动作,抽出手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体上,自己披了件中衣坐到床边。 大丫环侧着身子朝向墙壁,身体由于害怕不停地在发抖,她在害怕什么?刘禹大致能猜到,这样的表现让他松了一口气,考验人心真是一件让人极其厌烦的事,成或败都不值得高兴。 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不管她还有什么小心思,只要心里还有自己的女主人,刘禹都可以容忍,刚才那一阵,能感受到她是真的怕了,怕的不是自己行将**,而是这个行为会给病中的女主人带来更大的创伤,然而...... “你不愿?”刘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陌生。 “不是的。”听潮在脸上抹了一把,披着被子跪坐在床上,伸出一只雪藕般的手臂连连摇晃,配上一个凄惶的表情,让刘禹看了又有些心动,因为他知道,那床薄被下的身体,只着了一件亵衣。 “那是为何。” “郎君,自从那日被留在房中,奴就已经是郎君的人了,这辈子若是郎君不要,奴要么终身不嫁要么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断不会再让别的男人碰。”听潮咬着牙说出的这番话,估计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听得刘禹有些无奈,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女人要死要活,没有一点独立精神,旧社会也不是那么完美啊。 “今日回府的时候,桃儿指着奴骂不要脸,奴就在想‘左右也是这样了,不如就放肆一回,也不算白白担了个好名声。’”这件事刘禹不知道,当时他正在沐浴,而听潮应该是去寻换衣服的时候被拦住的。 “方才郎君问奴‘愿不愿’,能得郎君宠爱一回,便是死也甘心了,又怎会不愿。”听潮珠泪琏琏,却还在强自坚持着,“可郎君有所不知,就在那时,奴找人打听过了,说娘子因为此事昏过去三次,我们回府的时候,太医才刚刚离开,奴怕......怕她再听到什么,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太医怎么说?”刘禹一听之下猛然站起,差点触动了腿上的伤,饶是如此,仍是疼地皱了皱眉头。 “服了安神药已无大碍,不过叮嘱了不可再大喜大悲。”刘禹的紧张被听潮看在眼里,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郎君如此着紧娘子,何苦还要再折腾她?不如就此算了好不好。” 是她折腾我!刘禹白了她一眼,倒底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听潮的话有道理,这事应该结束了,他怕的不是璟娘的病体会怎么样,而是因此转了性子,那就适得其反了。刘禹缓缓地将衣服穿好,系带在身前交叉而过,甩到了身后,他放开了手,任后面的人帮他打好了结,然后就听到了细细碎碎的穿衣声,再等一会儿,床上的身体开始动弹,似乎在爬起来。 “不用下来了,天冷一块儿睡吧。”听潮一怔,一下子停在了那里。 虽然入了秋,南边的气候还是很温暖的,穿得整齐的话最多也就是一床薄被子,让刘禹不习惯的是,有个人这么跪在你面前,看着你入睡,然后才趴在那里打盹儿,和小妻子一块儿的时候也就罢了,自己一个人那不是折磨人吗? “愣什么,不想给郎君暖被窝?” 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刘禹不再啰嗦,一把将听潮抱起就这么躺在了床上,然后将被子搭在两人身上。听潮的身体僵硬得手足无措,郎君的气息带着一股温热吹拂着颈项处,她却不敢有丝毫想法,只能闭上眼一切听天由命。 刘禹想得很单纯,折腾了一天,他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这样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明天的事情,闻着一股泌人心脾的香甜味道,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柔软身体,他很快就倦意上了头,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而那个小身子也很快放松下来,慢慢地习惯了这种温情的怀抱。 一夜无事。 许是躺在郎君的怀里,听潮睡得无比踏实,结果到了早上,刘禹都起了床,她依旧在那甜甜地睡着。见她睡得这么香,刘禹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反正这院里侍候的人不少,少个一时半刻是不打紧的。 院子里头很安静,早起的丫环婆子们见到他都是恭敬有加,看到他走向内室,昨日还恶狠狠的桃儿一脸笑意地主动上前扶住。这是一个男权的世界,就算出了这种事,错误也只会被推到女人头上,刘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既得利益,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 “你们先出去。” 一脸惊喜的观海跑得比谁都快,顺便还拉了一把有些迷糊的桃儿,刘禹走近大床前,上头的小人侧身朝外,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憷起,在她白璧无瑕的小脸上现出一个小小的印记,让人忍不住就想拿手去抚平。 他知道妻子睡眠很轻,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坐在一旁端详着,小妻子的一头青丝散在脑后,纤细的粉臂露在被子外面,小手上抓着一个方盒子,正是自己之前送与她的那部肾x。刘禹叹了一口气,轻轻扳开她的手指,将手机拿出来,随手一按,居然还有电,锁屏的图案是他的自拍像,这就是妻子握着它入睡的原因。 “啊......是夫君。”璟娘还是被弄醒了,朦胧中一睁眼,看到夫君就坐在眼前,仿佛不相信似地揉了揉眼睛。 “听说你昨日有些不好,便过来看看。”刘禹站起身坐到她的床头,像往常一样将她环进了臂弯里,自己靠在了床架子上。 这个动作夫妻俩曾经做过无数次,璟娘却像是第一次那样甜蜜无比,好像心爱的人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于是就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休要听她们嚼舌根子,奴只是有些不适,歇息了一晚,夫君不必忧心。”刘禹的一只手在抚弄着她顺滑的青丝,另一只手则悄然地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打开照相机的同时,关掉了快门声和闪光灯。 “还是我的璟娘善解人意,哪像那个小蹄子,昨夜弄了一宿,害得你夫君这会还有些酸痛。” “她......怎敢如此?”璟娘的身体一僵,被他的话惊到了,目光变得呆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听下人们传言的毕竟隔了一层,她还能装作不知,可是夫君居然就在她耳边说出来,那股酸意压都压不住,腾腾地冒了出上来。 “可不是嘛。”刘禹接过话头,手机背后的镜头偷偷转了个向,嘴里毫不停歇地说道:“这妮子太能折腾了,主动爬上床不说,还嚷着要玩那飞轮,这倒也罢了,居然叫为夫带她出府,说是从未见过临安城的风光,你也知道,为夫哪里缠得过她,只得......” “贱人!” 璟娘听得面色铁青,一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出来,刘禹在手机的屏幕看到的那张脸,竟然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再娇美的容颜也撑不起这样的表情。 “为夫有什么办法,偏生她还说,是你命她来的,璟娘,这是真的么?”刘禹盯着她的眼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妒火中烧的璟娘下意识地就想否认,可是对上夫君的眼神,那里头透出的是无比的认真,还有隐隐的痛惜,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丝清明,已经到了嘴边的谎言再也说不出口,璟娘缓缓地点点头,一行泪水从眼中流出,面上的表情痛苦万分。 刘禹闭上眼一把将她抱紧,那感觉就像是失而复得一样,一如那天费尽心力地将她救活,累,太累了,没有办法,谁叫怀里的这个小身体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呢。璟娘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多日以来的委屈潮水般地宣泄出来,刘禹没有去宽慰她,只是双臂用上了更大的力,仿佛稍稍松手,人就会不见了。 “你不要作声,听为夫把话说完好么?”哭声稍歇,刘禹才将她略略放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璟娘没有说话,抽泣着点点头。 “那日在江上将你救回,你我的缘分便已经注定,这辈子分不开了,还记得么,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钗子戳自己,从那时起为夫就认定你是个刚烈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让人分享你的挚爱?妒火会将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你在叶府中长到这么大,肯定比我见得多,可是你知道自己变成那付模样,会让人怎么看?” 刘禹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将刚才拍下的照片一一展现在她的眼前,璟娘停止了哭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难以置信,那个小小屏幕上的人会是自己,面目狰狞、眼神凶狠、表情扭曲,丑陋得让人不愿意多看一眼。 “在这世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永恒不灭的爱恋,再美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岁月的摧残,或许三五年,或许十年二十年,相对一生来说是那样短暂。正是因为短暂才显得弥足珍贵,等到年老体衰、两相生厌之时,至少会有一段甜蜜能让你偶尔记起,日子才会不那么难熬。璟娘,你才十五岁,我们成亲还不到半年,你打算从现在开始,就怀着这股恨意一直到老?然后突然发现,这辈子最值得回忆的时光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一个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苦苦思念、生死相随么。” 这是璟娘从来没有听过的话,颠覆了她心目中的许多东西,往日里还有些自得的那股子聪明劲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停止了思考的躯壳,悔恨就像流水一样打在心头,变成一朵朵的浪花消散在空中。 “年老色衰,夫君便不要奴了么?”璟娘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傻妮子,你至少还能美上二十年,二十年后,夫君才是垂垂老朽,谁不要谁还不一定呢。”刘禹被她的傻样子逗乐了,看着她渐渐发红的小脸哈哈大笑。 璟娘不好意思地缩进了夫君的怀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萦绕多日的忧愁、恼怒全都不见了,夫君的话打开了她的心结,尽管其中还有些不尽认同,她相信自己绝不会有改变的那一天。 “听潮怎么办?” “她倒底是为你牵连,平白受了许多委屈,以后待她好些便是了。”璟娘点点头,夫君对她还是有些不同的,不过说来也怪,此时璟娘的心里已经没有妒意了,反而有些欠疚在里头。 “夫君当真没动她?”璟娘仰起头,眼里带着笑意。 “搂搂抱抱是有的,亲亲摸摸也难免,再多就......。”刘禹作出一个深思状,然后突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夫妻俩忘情地相拥在一起,直到璟娘气喘吁吁才被放开。 “知道夫君忍得辛苦,就赶紧好起来,万一拖得久了,为夫饥渴难耐,就先将听潮正法,然后是观海,接着是桃子,信不信?” 刘禹恶狠狠地向她宣告,璟娘开始还觉得挺正常,等到夫君说到桃儿,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无法想像,夫君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怎么下得去手,在她逐渐放开的笑声中,刘禹知道,曾经的那个小妻子又回来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上朝的时间,璟娘没有让他叫人,而是自己坚持爬起来,从箱笼中找出朝服,服侍着他一一穿戴整齐,这是她最喜欢看到的夫君形象,威严中透出一股英武之气,每每让人心醉不已。 “一会儿还是让听潮跟着你吧,她倒底细心些,下了朝早些回来,奴在家等你。”璟娘有些依依不舍。 “嗯,好生歇着,等为夫回来给你讲故事。”刘禹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就转身推开了房门,唬得门后的桃儿、观海等人一跳,刘禹越过她们,径直走到躲在一旁的听潮身边,拉起她的手。 “去换男装,随我出征。” 于是,院子里的人又一次看到了两个人公然出府,不仅如此,郎君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小小竹排江中游 滔滔江水向东流 红星闪闪亮 照我去战斗 ......”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战斗(二) 陈宜中的宰相仪仗是掐着点儿抬入禁中的,既不像普通朝臣那么早,也不像某人一样姗姗来迟,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他的新地位。他的肩舆停在政事堂的台阶下,因为年龄的使然,后面的一段路要用走,不过这有什么打紧。 “宰相,自唐以来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长幼皆拜,宰相平立,少垂手扶之......”出自名臣司马光的这段话生动地描写了宰相的威仪,这种待遇到了宋时,更是达到了颠峰,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眼下的陈宜中就享受着这一时刻,恨不得这条路再长一些,遇上的朝臣再多一些,当然面上依旧是一付波澜不惊的模样。一直走到崇政殿前,他才挥退了随从,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缓缓走上了台阶,一边听着不绝于耳的见礼声,一边用眼神同亲信们打着招呼,至于普通朝臣,连被他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汉辅、彦恺、善夫,还是你们近些。”执政候朝是允许进殿的,因此他们这几个人单独形成了一个小圈子,正好与外头的人潮分隔开来。 留梦炎等几人笑容不改地回应他的话,心下都是不以为然,要说距离,清河坊离着禁中也就是几步路,这么说无非就是表现他的矜持罢了,不过人家有这个资格,谁会去较真呢。 视线碰上留梦炎的时候,陈宜中用微不可查的眼神同他示意,得到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让他的心情放松下来,两位宰相的联手,就是皇权都能抗衡,何况是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小子。 在他们看来,某人连续拒绝召见,其实已经断了自己的路,将原本中立甚至是同情的那一部分人都逼到了对立面上,士林中的名气差了,就意味着前程的黯淡,民间的口碑再好又有什么用?大宋,是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而非与百姓共治。 因此,让不让他上朝已经无关紧要了,几个人维持着有限的热度,言辞之中也都在街市趣闻、坊间传说上打着转,没有人会提起与朝政有关的事情,直到外头出现了异常。 在京的朝臣,或出于矜持,或因为距离以及别的缘故,真正亲眼看到那日盛况的人不多,稍微有些身份的,谁会挤到人群里去?所以当事情中的主角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表现出来的就是惊讶,和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意外,随着他的走近而慢慢传染开来,原先的嘈杂声竟然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间歇期。 当事人是毫无所觉的,听潮只能将他扶到和宁门口,剩下的那段距离就要靠他自己慢慢前行了,一瘸一拐的动作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一身绯袍的刘禹不紧不慢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面上没有丝毫地不适。 恢复到现在,基本上这种程度的行路已经没有问题了,对于同僚们那些复杂的目光,刘禹回报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一些知道根底的都摇摇头目露同情之色,而绝大多数只能成为围观群众的,则是羡慕他的好运,那样的环境下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这种羡慕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跟在后头的就是妒忌.......还有恨。 “子青,你来做什么?”别看孟之缙身材有些胖,动作倒是十分迅捷,抢先而出一把将他扶住,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语气又快又急。 “不是大朝会么,左右在家中也是无事,就当是个乐子。”听到这样的回答,孟之缙横了他一眼,许是被他镇静的神情骗到了,没有再多说话,扶着他走到了一旁,那里站着几个同样的青袍官员,是孟之缙在兵部的同僚,知道他们的关系表现得还算友善,刘禹热情地同他们打着招呼,没有丝毫异状。 就如同一颗石子扔进水里,激起一圈涟漪之后复归于平静,刘禹的出现给分布在崇政殿前的大大小小的圈子提供了一个共同的话题,众人纷纷压抑着音量,时不时地朝他那里飞快地瞄上一眼,然后在他反应之前迅速地收回,就像是偷窥到了某种**一般,乐此不疲。 “噤声!排班!入朝!”一曲雅乐结束了这种喧嚣,几十个当值的中官扯着公鸭嗓子整齐有序地叫喊着,台阶下的大小圈子迅速地融合,所有人都依自己的品级排定了班次,就在刘禹同孟之缙告辞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时,那首曲子换了个调调,排成了几列长龙的队伍依次前行,缓缓步入崇政殿中。 这样的朝会刘禹并非第一次参加,不过之前的几次他都是围观群众中的一员,自然体会不到那种大戏行将开锣的感觉,等到朝臣的队伍在大殿里停下,原本宽敞的空间立刻被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以他正四品中书舍人的品阶,在其中占据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不算太靠前又能清楚地看到前方,这个职务如果放在前唐,他应该是站在君王的座前以备随时听用,所谓掌制浩、书诏令、御机密,是一等一的要职。 随着第三首雅乐的奏起,当今天子年方五岁的小官家在声势浩大的皇帝仪仗伴随下轰然登场,当然还有帘后称制的太皇太后的驾临,百官颌首唱颂,刘禹口动心不动,听着这和尚念经一般的颂词,让整个朝会显现出一种庄严和肃穆的气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四首曲子开始,这首曲子只是一首单纯的琴曲,在大殿右侧的乐伎班里,所有声音宏伟的乐器比如磬、钟、鼓、鸣等等都停了下来,演奏琴曲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行云流水般的曲调优雅绵长,最适合做为背景音乐之用了。 它的出现就意味着朝议的开始,按惯例,首先被读出来的是各地上奏的祥瑞,每报一样,都会得到百官们的衷心称赞,在刘禹看来,这玩艺就像过年说的吉祥话一样,被恭喜发财的那个人没准就欠着一屁股债呢。 开场戏总是繁琐而无聊地,接下来的是什么,不但刘禹走了神,就连他身前身后的那些群众,都表现得事不关已,有闭目养神的,有找人聊天的,安静的大殿里渐渐嘈杂起来,那首荡漾其间的曲子也变得若有若无,这种活动还真是个磨练性子的好场合啊,某人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臣右言正季可有本启奏。”恍惚中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言官的动作意谓前~戏的结束,听腻了那些防灾救灾的朝臣们精神一振,纷纷猜测会是哪位中招,刘禹的身上被有意无意的视线打量着,连他自己都紧张起来。 “可。”小皇帝稚嫩的声音相当清晰,刘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走上前去的青袍官员,目不斜视,一脸正气,形象还是很符合身份的。 “谢陛下,臣欲劾两浙镇抚使谢堂,擅行不法,无故羁押良民在先,胆大妄为,肆意捉拿邻国使者于后,败坏法纪,挑起纷争,置国家于危险,陷黎民于水火......” 这一下,不光是刘禹,就连群臣都愣住了,这人说得是谢堂么?怎么听着像是秦桧啊,言辞越来越激烈,罪名越来越大,再说下去就快成了汉奸卖国贼了,而后知后觉的刘禹才知道,感情这个小子干出了这么大的事啊,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国戚啊。 不能怪他无知,自从回到京师,自已家里的事就够让人烦心的了,他哪还有余力去管别的事,出于同样的原因,下人们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到他那里去传闲话,躲还来不及呢,没见郎君心情不好,正一脸晦气地找人麻烦么。 于是,刘禹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抢了自己戏份的谢大使,老老实实地出班请罪,而身在幕后的太皇太后显然早有准备,不但将他严斥一番,而且当场就摘了他的顶带花翎......不好意思穿越了,是冠帽袍带,竟然直接就免职了,顺带着撤销了专为他一人而设的那个部门,两浙镇抚使司。 只不过,当谢堂穿过朝班当中的空隙往外走的时候,刘禹分明看到了他一脸的满不在乎,路过自己的身边,还挤眉弄眼地作了一个怪相。刘禹哪里不明白,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看来小妻子对他所说的这家伙可能会入枢府,应该是真的。 “关于元人的使者,臣有几个疑问,不知道可不可说?”那个言官仿佛要乘胜追击,执着圭板朗声说道。 “你想问谁?”接话的是右相留梦炎,作为文班之首的陈宜中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头里,一派事不关已的模样。 “臣有话,想问一问中书刘舍人,请陛下恩准。” 朝堂上轰然掀起一股热潮,所有人像打了鸡血似地竖起了耳朵,交头接耳声没有了,嘈杂的大殿上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刘禹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听到了一个带着童音的“准”字响起,这才不慌不忙地撩起前襟,缓步出列,站到了比那个言官更前一点的位置,对着御座的方向一揖到底。 “中书舍人臣刘禹参见陛下。”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战斗(三) 在朝臣中,言官是一群特殊的存在,左右言正、司谏,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六部给事中,左、右谏议大夫、御史大夫不一而足,涵盖了朝廷和地方,品级更是从七品一直到二品,构成了至上而下的监察机构,谏天子、纠百官、查吏治、巡地方,具有相当大的自主性,既是朝廷耳目,又是 职官志有云:“御史为风霜之任,弹纠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峻,莫之比焉。旧制,但闻风弹事,提纲而已。”,然而到了王朝末期,社会动荡、制度崩坏之下,这种监察的职能也渐渐失去,往往会变成政治~斗争的工具,对此刘禹的体会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因此他的表现是相当镇定的。 “敢问刘舍人,元人使者携书来京,言及尔等出使之事,从八月入城到九月事发,一月有余,尔等身处城中所历何事,可否在此一一道出,以解朝堂之惑?” 季可的声音在刘禹背后响起,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再三拒绝了政事堂的召见,这个问题就应该在那里提出了,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答案吗? “事情经过,先期返回的使者均有回书呈上,莫非他们没有送到?还是诸公以为......”刘禹侧头扫过站在最前头的几个人,无论是陈宜中还是留梦炎都没有看他,然后继续说道:“其中有什么不实之处?” 他们既然选择了从这里开始,必然就有某些依仗,刘禹在脑中回忆了一下,那些日子一心在布置着复仇计划,根本就没有同元人打什么交道,只是偶尔会遣人去元人那里问问,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这有什么可说的? “舍人不要误会,回书我等自然收到了,只是其中有些过程与元人所说的不符,朝会之上,当着官家、圣人和大伙的面,请舍人亲口再说一次。” “既然知道了,本官有什么可说的,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似乎刘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被拒绝之后他也没有着恼,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纸,在手里展开。 “继然舍人不想说,那就听听下官的,这是元人文书上的一段话,下官在此读一读。”说罢他就大声开始读起来“八月二十八日,宋使微服出馆,趣城隍庙、保大坊、定仁坊,巳时末入琼楼,至午时三刻方出,又历怀远、太平、丹桂等坊,其间多流连于酒肆、书坊等处,申时末方回,据使者回书,他们入城是八月二十七日,也就是说这是使团入城的第二日。” “八月三十日,宋使微服又出,循横街趋鼓楼,在海子市斜街逗留良久,暮时方回,九月三日,宋使午时方出,过城中德庆楼,会楼中有汉军闹事未进,在外围观良久......六日酉时,宋使再度出馆,随从仅二人,行至中街处,宵禁即至,三人入德庆楼,彻夜未归,直至次日清晨......” 刘禹听着这些记录,又想起了在大都城中的那些日子,不用说这肯定是元人那些跟踪的人所记下的,日期什么的他早就忘了,而当时干了什么事,却是一清二楚,德庆楼那一次过夜就是刺杀李仁辅的那一天,想不到那些人居然在外头蹲守了一夜。 “之前下官向元人打探过,这几处楼宇,是元人都城中有名的......楚馆。”言官故意强调了一下,引起了殿中的热议,然后看着前面的刘禹一脸讥讽地说道:“对此,不知舍人是何说法,元人的记载可有不实之处?” “完了?”刘禹等他说完,停了一会儿,似乎在等殿里安静下来。 “后头的那些大同小异,舍人若是有意,等得了空下官再读与你听,今日时间有限,还是长话短说吧。若是依元人的记载来看,你等在那边过得倒也逍遥自在,浑不似回书所说的那般急切吧,倒是让某想起了一句话。”他的眼珠子四下转了转,面上有些得色。 “此间乐,不思蜀也。” 说罢,满朝文武都窃笑起来,就连为首的两个丞相也是忍俊不住,好在他们还知道矜持,没有让自己发出声来,留梦炎忍着笑意一挥手,作出一个肃静的手势。 “好了,问话就是问话,莫要插科打诨,这是朝议。”然后他转向了刘禹“刘子青,当初你不愿屈尊来政事堂,官家圣人面前,言官的话,你能不能答?” “相公言重了,政事堂相召,本应奉行,无奈当时有要事在身,便想着过些日子亲往陪罪,既然相公要下官在此作答,那某也想请问一句。”刘禹朝着御座的方向拱拱手,转过身看着那个言官。 “既然你问过元人,可否答本官一句,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元人不闻不问,是何道理?” “这......某怎会知晓,可那也不是你流连青楼的借口。”言官一怔,随即张口反驳。 “你怎知,本官就不是为了公事?”刘禹的瞎话张口就来,不等言官继续追问,他转向了留梦炎的方向,“关于此事,内有隐情,不过事涉机密,不方便在此相告,若是相公执意要某说,可否出具正式文书,有什么后果,某概不负责?” 这下子轮到留梦炎为难了,刘禹的口气言之凿凿,他不敢笃定对方就一定在撒谎,更不可能为此背书。眼见再扯下去就变成了嘴仗,陈宜中表情和蔼地上前一步,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既然另有内情,此事容后再说,季言正,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下官告退。”季可深施一礼,很干脆地退回了朝班中。 这就完了?刘禹看了看陈宜中等人,发现他们没有阻止的意思,一直到退入自己的位置,都没有想像中的被人突然叫住?雷声大雨点小,事出反常必有妖,刘禹心里感到的不是轻松,而是更大的警惕。 “大理寺卿臣潘文卿有本奏。”一个身量不高的绯袍官员从刘禹所站的后面一排闪出来,走上前深施了一礼。 “准。”小皇帝吐字清晰地应道。 “臣启陛下,之前谢镇抚所捉拿的元人使者,经本寺会同临安府审讯,所安罪名皆查无实据,按律应予释放。只是元使不肯善罢干休,执意要面圣,说要讨还公道,臣无奈只能在此讨诸公一个主意,此事当如何措置。” 对于心存幻想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事情,群臣商议了一阵,居然决定同意那人的要求。在留梦炎等人的授意下,不到片刻的功夫,值事的内侍就从殿外带了一个人进来,此人一身蒙古服饰,鼻孔朝天神情琚傲,被内侍带到前面的位置,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既不行礼也不说话,直似满朝文武如无物,那份功力连刘禹看了也自愧不如。 “来使为何不向吾皇行礼?”这一下就连留梦炎也看不下去了。 “你是什么鸟人?”和斡尔都斜了他一眼,就原地扫视了一圈,吐出的话语差点没让他一头栽倒。 “无缘无故抓了我们,要陪罪的应该是你们,今天如果没有一个满意的说法,一切后果都由你们承担。” 元人的声音很大,一下子就让原本嘈杂的朝堂安静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刘禹看着附近的同僚们,一个个涨红了脸,年纪大一些的,胡子都在发抖,偏偏没有一个人敢站出去反驳一句。 情况显然出乎留梦炎等人的意料,这样的情况下,任是谁也不敢再提出他们的想法,留梦炎一急之下,朝着身后的人打了一个眼色,那人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对元使说了一句。 “陪罪之事一会儿再说,你这样对人君无礼,事情还怎么谈?”尽管陈景行的声音不大,还是传到了前排人的耳朵中。 “不是我要怎样,你们的使者在我们的朝堂上,就是这样无礼,如今我不过是有样学样,知道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朝堂上顿时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无数的目光射向了刘禹的位置,结果看到的是一个平静无波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恰好印证了元人的话,一时间就连孟之缙、陆秀夫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元人的问罪文书上就有这样的描述,原本看到的人都以为是夸大之辞,没想到说得居然是这个意思,君前无礼惹怒了元人,这才造成了后来的惨剧,这能怪人家么?简直是自己作死啊,舆论在悄然之间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一些原本倾向他或是中间的朝臣不知不觉都转了向。 “请元使先下去,这件事情以后再说。”没有办法,总不能当着元人的面窝里斗,留梦炎等人暗中商议了一下,采取了一个拖延的主意。 “哼!”和斡尔都当然知道见好就收,他可不想落得宋使的下场,没等人来请,他就高昂着头走了出去,只留下了满殿的窃窃私语。 “刘子青,你是使者,怎能如此?”不待他出列,陈景行就劈头盖脸地喝道,一脸的气急败坏。 刘禹再度走出去,没有理睬那些人的异样眼光,而是打量了一番前头的几个人,陈景行的表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身后的几个紫袍文吏有的痛惜摇首,有的不敢置信,有的面无表情,而留梦炎等几个执政相公则是一脸的玩味,显然这件事他们也没有料到。 “方才元使所说,确有此事。”刘禹的话让前头的几个人微微吃了一惊,不过谁都没有出声,都在等他的下文。 “那日得元主召见,臣就如此般行的君礼。”刘禹一边说一边执手朝前面深深一揖,然后直起身继续道:“元人却要臣行元人之礼,敢问诸位相公,你们若是在此,当如何做?” 一片寂静。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战斗(四) 礼仪是小事么?没人敢这么说,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礼”,刘禹所坚持的不是弯腰的程度,而是国家的尊严,可问题在于,大宋现在还有尊严吗? 和议不成的后果是什么,陈宜中、留梦炎等人互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决,而要想推行此事,眼前这个人就是迈不过去的坎,留梦炎换上一个痛惜的表情,缓缓上前。 “元人势大,有些许强横也是可以理解的,为人臣当思为国分忧,身处敌国难道不可变通?你倒好,一时之辱都不愿忍,因此触怒了他们,陷国于危难,大宋之不存,倡礼又有何用?” 他的一番话仿佛定下了调子,一个又一个的朝臣先后出列,慷慨陈词,所指的无一不是刘禹之过。御座之下,那个孤身挺立的身影,就像矗立在海边的一块礁石,迎接着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冲击,依然巍峨不倒。 “刘子青,你本可成就万世之功,为我大宋争得数十年光景,却因一已之私而葬送掉了,如今思之令不可惜乎?” “既为使者,便当忍辱负重,朝廷上下多少人的期望都在你的肩上,天下兆亿百姓的生计都在你的肩上,可你却......” “误国之深者,唯刘子青也。” “卖直邀名,其心可诛。” ...... 形势近乎一边倒了,他的几个好友叶应及、陆秀夫、孟之缙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深知自己人微言轻,出去也没有用。而所有站出来的人里面,既有留梦炎的人,也有陈宜中的亲信,甚至于到了后来,不属于任何一方的一些人都跳了出来,他们单纯只是认为错在刘禹一人而已。 刘禹错了么?御座上五岁的官家不知道,他的年纪太小了,还无法理解这背后的东西,帘后的太皇太后谢氏洞若观火,却也是爱莫能助,群情汹涌之下就算皇权也只能低头,更何况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四品小吏。 这个场面还真大啊,身处风口浪尖的刘禹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么一个调调,当一个反派其实也蛮过瘾的,如果不考虑那些人的精神污染,和随时可能喷到身上的唾沫星子的话。 只不过太过文弱了一点,这就是刘禹在心里给出的评价,他们想干什么,自己是很清楚的,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选择,免冠自行辞职,然后被发配到某个远州蹲上几年,运气好被人记起还有希望起复,运气不好就只能终老他乡了。 嘴炮如果能救国,大宋一定能屹立千年,可惜元人不会同他们讲道理,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刘禹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可悲,自欺欺人到了这种地步,难怪历史上被人轻易灭掉,而原本忽必烈是抱着打到哪算哪的心思的。 最让人讽刺的是,这些看似或义愤填膺、或慷慨激昂、或大义凛然的人群里,在面对元人大军压境的时候,跑得要比谁都快,最后一次大朝会,到来的文臣只有六人,其他的要么弃官出逃,要么主动投敌,格调之低就连元人都看不起。 “满朝朱紫尽降臣。”刘禹想到这句话,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而这个表情在留梦炎等人的眼里,就是另外一种解释了,难道此子还有余力? “刘子青,你还有何话说?” 不管再声势浩大,话还是要让人说得,这就是身为文臣的优势,留梦炎也想听听,此人倒底有什么倚仗? “刘某误没误国暂且不论,尔等如此丧心病狂,不外乎就是想再求元人订一个和约,嫌刘某挡道了而已,可是你们搞错了重点。”既然撕破了脸,刘禹也不再同他们客气,连表面上的尊称都省掉了。 “搞错了什么?”留梦炎还没说话,他身后的礼部尚书陈景行急急地问道,不能怪他心切,如果和议再开,还是会落到他的头上,他可以质疑刘禹的品行,却不会怀疑他的能力,这是共事以来亲眼所见的。 “你们搞错的是,某行什么礼,他们的君主忽必烈都未曾在意,元人之所以拒绝和议,尚有其他原因。”刘禹坦然答道,听得留梦炎等人一阵愕然。 “这不可能。” “你这是巧言狡辩。” ......一时间,质疑的声音再度响起,此起彼伏地就像个菜市场。 “尔等连一窥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了么!” 刘禹一声断喝,惊得御座上的小皇帝打了一个哆嗦,离得最近的留梦炎、陈景行,稍远一些的陈宜中、吴坚、贾余庆等人面面相觑,事情已到了最后关头,就算此子口头还不承认,栽他一个踟躇误国的罪名还是绰绰有余的,虽然手段卑劣了点,但是能达到目地,这一次就不算白干。 “无论如何,你触怒元人是事实,再加之余者皆死而你独回,其中颇有疑点。”留梦炎不再犹豫,直接朝着珠帘的方向一拱手,说道:“臣等以为,暂时免去刘禹之职,许其在府中撰写自辩,事情弄清楚了,再另行安排,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原以为这样的局势下,太皇太后纵然有所不满,也只能是顺势而为,况且这样的处置不轻不重,并没有伤及根本,无非就是委屈他几天,没想到等了半天,帘子后面都毫无动静,几个执政心下都是一紧,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刘禹。”帘子后头传来了谢氏的声音。 “微臣在。” “你方才说的是何原因,不妨在这里直陈,相信相公们不会冤枉了一个好臣子,老身和官家也想听听。”留梦炎的心里一沉,急忙朝着陈宜中打了个眼色,后者略略一想,上前了一步。 “圣人所言极是,刘子青,你说说吧,为何你能独活?”陈宜中顺着谢氏的口风,提出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之所以这样问,陈宜中是觉得,不管他怎么回答,都会漏洞百出,话语权已经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谢氏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但却不能不顾大势,毕竟她只是一个听政的太后。 而反观刘禹,面上露出的则是一丝犹豫,完全没有了方才以卵击石的气势,这种表情的变幻逃不过陈宜中的眼睛,也更加让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为了加强心理优势,他再度上前一步,直接站到了刘禹的前方,几乎顶在了御座的下方。 “刘子青,本相再问一遍,你的护卫和副使皆死,为何你能回来?”陈宜中的声音不算高,却有着一种摄人的压迫力,他很想看到,对方在自己的气势压迫下惊慌失措、满头大汗的样子,可惜刘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圣人、官家、诸位莫急,再等等,就快了。”刘禹丝毫不让地站上前,变成了同他并排而立,陈宜中听了他的话一头雾水,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逾礼。 “等什么?”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战斗(五) 一辆牛车被人拉着驶近了和宁门,青布的车帏没有完全封死,后厢的车板子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梳着朝天辫、穿着件土布褡子,虽然很旧但是并不脏,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四下打量,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頂點小說, “娘子,到了。”牛车停在宫墙之外,在前头牵着牛的居然是个膀大腰粗的军汉,他将车子打横,朝着车厢说了一句。 “狗蛋,扶阿娘一把。” “哎!” 小男孩爽脆地应了一声,一下子从车板子上跳下来,然后伸出手,从车厢里露出是一张憔悴的面容,她一手撑着车厢壁,一手握着小孩,小心翼翼地抬脚、落地,一直到站起身,看着四周的红墙碧瓦,都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女子的年龄不大,生得也是平常,面色一看就是田间地头做惯的,头上简单得用木钗子扎了一个髻子,鬓上戴着一朵白花,身上披着白色的粗布衣衫,眼神胆怯得不敢多看,就那么原地抱着小男孩,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什么。 “应都头的娘子到了吗?”一个略显得有些尖利的嗓音很突兀地响起来,牵车的军汉快步上前,朝来人一抱拳。 “到了。”他指了指后面的两人。 “奴的夫家正是应三,不知唤我们来,为了何事?”女子抬头打量了一下来人,面白无须、穿着明晃晃的袍服,一看就是贵人,神情更是怯了几分,声音细若蚊吟,不认真听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到了就好,快跟咱家走,可就等着你一人了。”胖胖的黄内侍脸上有些焦急,但是一看对方的神色,反而耐心地解释了一句,“放心吧,是圣人亲自下的旨,好事,大好事。” 也不知道这位应娘子听懂了没有,反正已经被带到这里来了,自然是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但既然人家说是圣人相请,那多半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她轻轻‘嗯’了一声,便牵着小男孩跟在了后头。前面带路的内侍看样子有些急,她不得不随之加快了脚步,被她拉着的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亭台楼阁、奇花异草,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兴奋得哇哇直叫,前头带路的内侍眉头直皱,可是什么也没说。 “这里是官家寝殿,娘子一会儿进去了稍稍留意些,莫让小哥儿乱跑。”到了崇政殿外,黄内侍将她们母子领到偏殿,进门之前特意嘱咐了一句,吓得女子赶紧一把抓过孩子,作势欲打,这才让小男孩消停下来。 其实黄内侍是夸大其辞,官家现在根本不住这里,后殿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此刻就是那一小部分的特殊时间。应娘子被领进去的时候,赫然发现里头已经站了许多人,让她安心的是,所有的人同她一样都是妇人,而让她不解的是,所有的人同她一样,都是身着素服,头戴白花!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又是同样的境遇,自然很容易就能聊到一块儿,在与这里的妇人寒喧的同时,应娘子悄然打量了一下这间偏殿。里面的陈设已经被人搬空了,四周除了廊柱就是画壁,奇怪的是一群禁军服色的男子正在爬上爬下,他们牵着一种细细的黑线,在两边摆上了半人多高的木头箱子,而两个箱子当中,一块银灰色的大布被绳子吊了起来,那块布非常大,足足盖住了当中的画壁。 这些妇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墙之隔的正殿上,站着上百名男子,年幼的官家一脸好奇地坐在当中,御座下并立着两名男子,身量差不多高,就连年纪看上去差得也不多,可是那丝毫不让的气势,无不显示了殿内紧张的气氛。 “刘子青,你还要拖到何时?” “急什么,元人一时半会儿又不会跑。” “本相没功夫跟你在这儿耗,多少大事就被你这么耽搁了。” “再大的事,抵得过将刘某打入十八层地狱,再踩上两脚?都当了宰相了,怎么尽涨脾气不长气量呢。” “你......” 两个人面不改色地玩着唇斗,声音小得只有他们听得见,就在陈宜中耐心快要耗尽之时,一个内侍从侧门跑了进来,隔着帘子向里头的太皇太后禀报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就听到帘子后头传出一个声音。 “刘禹,你要的人老身帮你请来了,可以开始了么?” “谢圣人。”刘禹转身一拱手,看都没看身旁的人一眼,面对朝臣朗声说道:“适才诸公要下官交待事情的来龙去脉,刘某这就如尔等所愿,不过偏殿太小,容不下这里所有的人,依下官的意思,诸位不妨推举出德高望重之人做为代表,前往那里一看便之。” “故弄玄虚,本相就看看,你在搞什么鬼?” 陈宜中夷然不惧,他不相信,换了一个地方,少了一些人,事情就会被颠倒过来,不是推举么?两个相公、两个执政、六部几个堂官、台谏的几个主官,再加上一些自告奋勇者,一共凑出了三十多人,陈宜中很满意其中的构成,除了自己和留梦炎的人,只有几个是中立者,而其中唯一算得上刘禹的好友的,便是孟之缙,区区一个兵部职方司郎中,还没有放在他的眼里。 步入后殿的时候,刘禹走在最后一个,三十多人加上原本的十四个妇人、几个孩童,一下子就将这不大的殿堂站满了。好在内侍们早有准备,用一道屏风将两边分隔开来,太皇太后谢氏自然去了妇人的那一边,至于男子这边,陈宜中、留梦炎等人围作一圈,以一付看好戏的心态聊着天,只是在视线看到那块巨大的幕布时,陈宜中的眼睛才微微收缩了一下。 丰乐楼的传闻他岂会不知,那些会动的画是如何造出来的,他不感兴趣,左右不过是一些惑人的手段罢了,如今这里站的可不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贾,他自认为,无论怎样的图画,都无法打动这些人的心,既然如此,就让此子死得心服口服吧。 人员到齐,设备就位,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刘禹当仁不让地走上前头,从一名禁军的手里接过一个长方形的条状物,他的身后就那块巨大的幕布,而正对面的上方,从大梁上吊下来的一个方盒子被几根绳子固定在半空中,沿着墙角布置的黑线几乎很难让人察觉,手下们的功夫还没有忘记。 “圣人、诸位,开始之前某要提醒大伙,不管接下来看到什么,都不过是过往云烟,有疑问请看完后再提出,受不住的可从侧面离开,子不语怪力乱神,切记切记。” 在圣人和几个相公点头之后,刘禹伸手在那个长条物上按了几个,一束白光从吊在空中的方盒子里射出,透过他的身体打在背后的幕布上。饶是有所准备,这一变化还是引起了几声惊呼,更多的人则是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眼睁睁地看到那块幕布上出现了图像,巨大的、逼真的、让人无法直视的图像! 夕阳下,残楼半阙,一人一骑独立其间,翅帽公服、绯袍玉带,长长的使节随风而动,斜阳将他的影子打在脚下,孤独而又落寞。镜头随着他的视线缓缓向前移动,越过城楼,一条大江如白练般镶嵌在大地上,宽阔的江面上横跨着数条浮桥,浮桥上几列行军队伍正在快速通过,随着镜头的拉近,一个又一个军士的脸出现在画面上,他们长着与宋人相同的面孔,身着黑甲头戴铁盔,丛丛白缨有如飞雪漫天,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闷雷一般地敲击在观影者的心中。 这还不够,其中一道浮桥上,两骑并驰的快马几乎以相同的步履行进着,马上的骑士皮帽雕裘、握弓策马,挂在后面的箭壶随着马蹄的节奏抖动着,他们人人都长着一张迵异于宋人的脸,凶狠的目光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看了不寒而栗,铁骑隆隆就像冲画而出一般,如果不是看到那个小子挺立在众人之前,就连陈宜中都生出了夺门而出的念头,无他,太过真实了! “那是襄阳城,鞑子大军在渡汉水。”同知枢密院事吴坚看得心摇神曳,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而他的话正好成为了这个片段的注解。 陈宜中强抑着心里的震撼,才短短的一刻钟,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妙,无论接下来的画面是什么,都会给人极为深刻的印象,可是现在能阻止么?如果只是朝臣在这里,当然是可以的,但是那边还有一帮来历不明的妇孺,刘子青,你倒底想干什么? 好在这个片段并不长,刘禹也只不过想让他们这些人直面一下鞑子的大军而已,说实话,电影无论拍得怎么样,都离着真实的场景相差太远,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效果也是不言而喻的,就连他自己都被这个画面触动到了。 接下来的画面转到了一座古城中,一个从空中俯瞰的角度打下来的长镜头,将观影的人们带到了敌国的都城,这里的人都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他们已经情不自禁地为接下来的画面所期待。 斜阳如血,元人的宫阙在远处一闪而过,画面上出现了一幢两层的小楼,楼下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十多个红袄轻甲的军士神情紧张地戒备着,侧身、弓腰、手按刀柄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的院门,真实的画面让观影者无不感同身受,一个个不由处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接下的命运。 “娘,快看,那是爹爹!”当镜头移到第一个军士的正脸时,屏风另一边的女人堆里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童音,女子一手搂着自己的孩子,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了眼前的画面,儿子说得没错,那就是她日盼夜盼的夫君,凶信传来时几度昏厥的心上人,此时离她是那么近,近到伸伸手就能够到,可是她却不敢。 随着镜头的拉动,女人堆里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和低泣,陈宜中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看了看一旁的留梦炎,对方也是同样的表情,可怜他们到现在才知道那帮妇人的身份,居然是牺牲在大都城中的殿直家人,当着圣人的面他们能干什么?千夫所指么。 “宋人听着,吾主仁慈,不忍你等惨遭屠戮,只需放下兵器,效忠我朝,无论你等原任何职,均可加官一等,若是能随我朝大军南下,所立之功倍加赏赐,吾主决不食言!” 如果说元人的招降还算在意料之中的话,接下来的画面就让人无语了,因为画面上响起了敲门声,在征求了院中主官也就是刘禹本人的意见之后,一个军士从门缝中看了一眼,然后取下门栓打开了少许,一个身影挤了进来,门则被飞快地关上了。 “吕副使?为何是你。”刘禹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舍人,元人势大,就凭我等,断不可能逃脱,依下官所见,不如暂忍一时,先放下兵器吧。”画面上的人正是吕师孟,陈宜中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也许这就是刘禹能逃脱的原因。 “和议之事他们怎么说?” “哎呀我的中书,哪还有什么和议,元人的大军已经枕戈待旦,就连檄文都已经拟好了,你不信?下官背几句给你听‘襄阳既降之后,冀宋悔祸,或起令图,而乃执迷,罔有悛心,所以问罪之师,有不能已者。今遣汝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咸知之。无辜之民,初无预焉,将士毋得妄加杀掠。有去逆效顺,别立奇功者,验等第迁赏。其或固拒不从及逆敌者,俘戮何疑......’” “够了!某既为使臣,不能成功,只可死国,要某背主弃义,择人而事,做不到,尔等以为如何?”刘禹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话,接着用沉痛地语气说道。 “吾等愿随使君去死!” 铿锵有力的口号响了起来,不过十四个人,却有着一股摄人心肺的力量,陈宜中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除非他能指出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真实地无比的话语,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拿什么去驳斥? 接下来果然不出所料,意图降敌的吕师孟被当场斩杀,宋人们将他的尸体拖上二楼,在房间里堆满了引火之物,所有的灯油都被集中起来,就在这时,刘禹被一个身影拉到了一旁,镜头没有直接给出他的正脸,而声音却让人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一层里间有个密室,直通后面的大街,舍人将身上的衣物印信尽数脱下,穿到那个人身上,你去密室中躲着,某会着人点了这楼,楼一塌,那密室入口也就寻不见了,待元人松懈了你再出来,想法子偷出城去,如此或可保下一条性命。” “不行,某岂能独活,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刘禹一脸地坚决。 “里头只能藏下一个人!我等尽皆死在此处,何人回去报与朝廷知晓?还有我那可怜的妻儿,你活着就能帮某带句话与她,‘杨磊此生对不住她了,来世定然做牛做马,相报一生。’” “夫君!” 一个女子从人堆里冲出来,哭喊着扑到了画面上,可是任她怎么叫喊,上面的人都毫无所动,就在这时,镜头给了杨磊一个特写,那刚毅的表情、不舍的眼神,就连刘禹本人看了都热泪盈眶。 “原来如此,杨磊,老身记得他入殿直之时才十六岁,当差二十余年,勤勉有加,如今忠心不屈、身死异国,也算死得其所,来人去将杨娘子扶过来,让我等看看,他们是如何杀敌的吧。” 接下来的画面就同那天的战斗一般无二了,杨磊让人点燃了二楼的房间,然后开门诈降,正当元人有所松懈之时,突然发动,十余人有如巨刃一般劈开敌阵。电影不可能完全真实,可是由于镜头和剪辑的作用,做出来的效果比亲眼所见还要强烈,一时间殿里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场面震憾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第一次面对真实淋漓的鲜血,怎不叫人心动万分。 镜头首先拉开了一个完整的画面,十多点鲜艳的红色在黑白相间的大海里翻腾起伏,看似被淹没了,突然间又会出现,兵器撞击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已经分不出哪一边的人所发出的了。 紧接着,镜头就给到了每一个人,从生到死的所有过程一览无余,每当一个人在不屈中倒下时,观影的女人们就会哭倒一个,而最后的将近十分钟都留给了杨磊,扑击、闪躲、挪腾、再起,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高大身影一步一步地逼近了鞑子的主官,所有的观影者都是热血沸腾,恨不得在一旁呐喊鼓劲,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了结果。 “问问他,叫什么?”马上的鞑子很年轻,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应声答话的那人有许多人都见过,就是数月之前还身在临安城中的元人礼部尚书廉希贤。 廉希贤走上前来,低下来蹲在地上,看着已经无法动弹的那个高大身体,然后俯身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什么。 “听好了,你爷爷姓杨名磊,居官大宋殿前都虞侯,乃是和王七世孙,老令公之后。”杨磊大口地吐着血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一条手臂不翼而飞,只剩了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哪个令公?”年轻的鞑子自己开了口。 “两胡山战胡儿天摇地动......” 杨磊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画外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这首配乐是专门请了秦腔老艺人来唱的,同时也是整部片子的结尾曲,当然后面不会有什么演职人员表之类的。 画面凝固在这一刻,杨磊的旁边躺着无数的敌人尸体,其他每一个殿直的情形也是一样,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这样的对比是如此地强烈,让这些观影者只余下了叹息的份,陈宜中心里很清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这些都是从何而来?”他听到自己的质问居然如此地软弱。 “下官来说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孟之缙接过了话头,他的目光仍然放在放映中的画面上,“为了今日所见,职方司所辖的燕山路损失了七人,河北路损失四人,他们连这样的画面都没有。” 陈宜中默然无语,再怀疑下去,只怕就连自己的亲信都会倒戈了,毕竟这是大义,容不得置疑,否则就触碰了最基本的底线。到那时候,所有的中立者都会倒向对方,这股力量并不小,而太皇太后就能明正言顺地进行干涉,自己的权威就会成为一个笑话,那样的结果比失败还要悲惨。 “你等有大功于朝,政事堂将酌情讨论,恩赏不日即下。” 艰难地将这句话说出来,陈宜中的眼神一片黯淡,看了看留梦炎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偏殿里哭声一片,他一刻都不想再呆了,从侧道走出殿门,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手臂就被人一把捉住,恼怒之下他不由得勃然变色,等到一转身。 “你......”后面的话被他咽了下去,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除之而不得的刘禹。 “此刻无人,某有一事相询,还望据实以告。”刘禹放他的手臂,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就像是取暖一般,陈宜中没有答话,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你为何要差人害某的孩儿?” 说完,不等他回答,猛地伸出手,一个黑乎乎的拳头朝着对方惊讶不已的脸上擂去,猝不及防的陈宜中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身体向后飞起轰然倒地。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战斗(完) “你为何不将他打死?” “圣人有命,臣这就去。壹 看书 ?” 刘禹说干就干,捋起袖子就打算往外冲,看得谢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回来。” 如果不是知道内情,她肯定会被这小子骗过去了,通红的双眼、一脸的愤怒活脱脱就是一个有冤难申的受害人形象,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谢氏摇摇头叹了口气。 “出了这种事,老身也无法偏袒你,回府去歇着吧,好好写个请罪表章上来,要是不会,让你娘子代笔也成,别再把这事当儿戏。” 谢氏实在是怕了他了,本来一出戏下来,结局已经再好不过了,就连政事堂都松了口,做为唯一活着回来的使臣,以他正四品的底子,直升紫袍是板上钉钉的事。有了如此大功,超升一等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就连位子谢氏都帮他想好了,权兵部尚书,离着晋级从二品步入政事堂可只有一步之遥,年仅三十岁的执政,有宋三百多年来,出过几个? 之所以会动这样的心思,是因为本家那个侄儿实在是扶不上墙,同样的情况下,都不用宰相出手,一个言官就能将他秒了。这样的能力,让谢氏如何放得心,眼前这个年青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两家之间多少有层亲密的关系,可惜却被他的一时冲动给毁了。 当殿殴打宰相是个什么罪名?谢氏不熟悉《宋刑统》,但也明白事情只怕难以善了,陈宜中是个什么人?能得到‘刚毅果决’四个字的考语,岂是能吃得下亏的人,要知道他同样不过四十余岁,一步登天成为文臣之首,正是意气纷发之时,谢氏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为难。 “圣人不必忧心,此事不会再有什么首尾了,臣不写那个请罪表章还好,一旦写了,才是真正的麻烦。??? ? ” “你是说......”刘禹话出乎她的意料,细想之下,谢氏猛然省觉。 刘禹缓缓地点点头,表情虽然很无奈,但谢氏一眼就能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坚决,心里明白,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她突然间心力交瘁,有种眩晕的感觉,手上也不自觉地握紧了长杖。 “为何,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要远离这朝堂,难道它当真已经没救了么?”谢氏的语调十分低沉,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心灰。 当然没救了,这话刘禹只能在心里说说,他上前一步,手上很自然地扶住了谢氏,嘴里说的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臣这性子不好,外放出去历练历练,等磨转了,再回来为官家、圣人效力,岂不是更妥当?圣人也不想看到,臣每日在朝堂上与人针锋相对,最后一事无成吧。” “圣人放心,臣此次若能下去,便能提前做些布置,南边天热,气候也有些闷,等臣到了那里,一定会修个比这个更好的大殿,让官家和你过来了住得舒舒服服地。” 被一个外臣这么扶着,换了别人谢氏早就一顿斥责上去了,可是对于这个年青人,她仿佛就像看到了自家子侄一般地自然,这份亲切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了,都不知道是如何生出来的,现在又听到这么番贴心的话,谢氏的心里熨贴了不少。 “你想去广东?”不过此人话中的意思,她还是听出来了。 “微臣这点心思,瞒不过圣人的眼。”刘禹先拍了个马屁,然后接着说道:“无论从哪方面比,广州都要比福州好,咱们总不能再迁一次都吧,圣人放心,路是远了点,陆路的话可以先到浙东,再经过福建下去,一路上都是好风景,绝不会无聊的。” “你小子。”谢氏哑然失笑,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裸地蛊惑过她,不过她的眼神一黯,想起了什么,“如是能过浙东,老身倒是想回家看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 ” “广东路是谁在那?老身记得上任没多久吧。”谢氏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赵溍,他确实是初上任的,不过此人有些不干净,事情不难办。”刘禹也有些无奈,好像从建康府到广东路,就指他一个人坑了,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这么一说谢氏就想起来了,此人是以贿赂贾某人上的位,才干应该是没有的,否则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惦记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她不想去理会,如果事情能到那一步,自己签个字认可就是了,这么一想就觉得意味索然,失去了再谈下去的兴致。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做出一个样子,先回府去吧,等他们来了,看看是个什么章程。” 刘禹“嗯”了一声,放开谢氏恭身行了个礼,正打算转身出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了一句。 “圣人方才说除了微臣还有谁?” “你说呢,你们翁婿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氏听了一愣,随即用了一个玩笑的口吻回了他一句。 刘禹恍然大悟,老狐狸岳丈拒绝了一个更大的诱惑,这样的选择说不清是好还是坏,或者兼而有之吧,毕竟海司也是一个要害部门,可惜如果当时自己不在出使的途中,完全可以二者兼得啊,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刘禹点点头,一瘸一的拐地走了出去,谢氏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注视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 政事堂的一间侧室里,一个太医刚刚为榻上的病人上完了药,写下药方再嘱咐了几句之后,便背起自己的箱子出门而去。原本站在旁边的留梦炎跟着他的脚步,却不是为了送人,而是随之将房门关上。 “与权,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宜中默然无语,谁会想到这个小子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呢,说起来他们也是大意了,当时根本就不应该给他任何机会,眼下说什么还有何用呢? 留梦炎想的是另一回事,相对于那些血淋淋的打斗场面,画面里吕师孟的那几句话才叫他心惊,元人已经枕戈待旦,就连檄文都已拟就,那么之前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以大宋如今的形势,还抗得住这样的攻击么? 今天的事,让两个丞相都有一种挫败感,留梦炎看着竞争对手狼狈的样子,一点快意都没有,心里涌起的是物伤其类的感叹,当时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等他们听到声音冲出来,刘禹就像一个疯子似地骑在骑在他的身上挥拳,而后者只有挡架的份,没有还手的力。 “这一拳,是为了我的娘子。” “这一拳,是为了我的孩儿。” “这一拳,是为了我自己。” ...... 陈宜中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就下了手,刘禹那双血红的眼睛始终在他眼前晃动,那一刻他相信对方是真的想要打死他! 虽然看似鼻青脸肿的模样,其实并没有伤得太重,根据医嘱只要消了肿,伤口会好得很快,真正被刺激到的,是他的面子,一朝宰相被人当众打成这样,凶手连治罪都没有,传出去叫人怎么看他?问题在于,他能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么。 “他是为了那件事?”留梦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嗡嗡地,陈宜中没有瞒他,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你打算怎么做?弹劾么。”陈宜中摇摇头。 如果他不是宰相,这件事就是斗殴,大可以通过法制来讨回公道,可是他是宰相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没有人认为那是私怨,他不敢将真相讲出,反而还要帮着隐瞒,只能往政见不合上去扯,那么法律就没用了。 “他在赌某不敢赌。” 这句话有些拗口,留梦炎却是听懂了,站在陈宜中的立场上的确是不敢赌,赢了能得到什么?最多罢官去职,有叶府在背后,闲上几年照样能有出头之日。可是一旦输了,他这个宰相就只能自行去职了,输掉的不光是现在的一切,还有士林中的名气,这就是刘禹的底气所在。 有那么一刻,陈宜中真的动了杀机,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对方根本就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只怕以后连政事堂的召见都会正大光明地拒绝。除非找人在他进出大内的时候下手,可那样做性质就严重了,突破了文人相争的底限。 “最近这些日子,某恐怕都会在府上养伤,国事便交与你了,汉辅,劳烦你多操心。” “你安心养着,有什么大事,某到你那里去谈。”留梦炎丝毫没有大权在握的喜悦,今后的国事之艰难,只怕是难以想像的。 “将他外放吧,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宰相联手居然没能奈何一个四品小吏,两人都是相对苦笑,不管怎么样那小子也是有错在先,升赏是没有了,加一级外放为路臣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往哪儿放呢?同样是个伤脑筋的事。 “昨日收到一份奏章,有人弹劾路臣赵溍居官不谨,还翻出了他阿附贾似道的一些事迹,本来某想着他是你举荐去往广东的,打算先压一压,如今看来,此事不那么简单?”留梦炎拍拍脑袋,想起一件事。 “谁上的劾章?”陈宜中有些疑惑,这么久的事还有人翻出来? “右司谏陈孟虎。” “他?”陈宜中对此人没有多少印象,但可以肯定不是自己的人,也不是留梦炎的人。 “他是咸淳四年进士,那一科的殿试主官是叶镇之。”留梦炎的记忆力非是浪得虚名。 原来如此,陈宜中靠在了床榻上,有些浮肿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寒光。 正文 第八十章 防备 应娘子走出宫的时候,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就连她带着的小男孩都受到了感染,被阿娘牵在手里,眼睛时不时地就会看上一眼,好像生怕她随时会倒下似的。 “应娘子,咱家无旨不能出宫,只能送到这里了,若是你急着回去,之前送你来的牛车,咱家可以让他再过来。若是不急,等到恩赏下来,左右也就一两天的事,咱家着人在城里寻个客栈先住下,你看可好?” “多谢关心,我......”应娘子还没有回过神,突然听到这些,嚅嚅地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人影朝她这里冲过来,将他们吓了一跳。 “狗蛋娘子,可等到你了,一早我听他们说你被接进城来,便让人四处打听,谁知你们都进了宫,叫我一通好等。”应娘子呆在了那里,黄内侍一脸地愕然,来人是个胖大的妇人,外表像是宫里的女力士,看打扮却是一身绸缎、满头金钗,富贵逼人得无人敢接口。 “你是......指挥家的娘子?”应娘子从记忆的深处挖掘了半天才想了起来,之所以还有印象当然是因为这付尊容,让人过目难忘。 “可不是吗,金明是我男人。”金涂氏爽朗地一笑“你说你都到京师了,不住到府上去,等我那口子得了信,还不把我给撕了,哎呦这是狗蛋吧,都长这么大了。” 一喜之下,她又发现了应娘子身旁的小男孩,不由分说地一把抱起来,男孩挣了一下没挣脱,只能回头去看阿娘,应娘子看她一脸的喜爱倒像出自内心,于是上前拍拍儿子的手,示意他不用怕。 “怎好打扰贵府,这小子皮着呢,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如何担待得起。”应娘子一脸地局促。 “客气什么,再等一个人咱们就回家,你可不知道,我就盼着有个小孩子来家里闹闹,这不一听说狗蛋的事,我就上了心,倒底还是把你们母子俩等到了。”金涂氏毫不在意,至于要等什么人,她没说。 见到有人接应,对方又是个五品的硕人,黄内侍也就放了心,两个女人一说起话来就没完,他哪有空在这里耗,见打不上招呼,也就悄然退下了。走进宫门的时候,又碰上了熟人,一见到来人,黄内侍立刻满脸堆笑,快步上前一把搀住。 “这么快就出来了,圣人没发火吧,把你叫进去的时候,咱家可真是为你提着心,你说你,干什么不好,去打他,这可怎么得了。? ? ” “没事的,老黄,你有心了。” 借着黄内侍的胳膊,刘禹歇了口气,从崇政殿走到这里,还要路过危险难测的政事堂,虽然是大白天,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一直到了宫门口还暗自看了看身后,生怕突然冲出一条狗,这个地方以后能不来还是少来吧。 他的身影一出现,就被等候在自家牛车旁边的听潮看到了,于是搀扶的活就换了人,看着这个娇俏的小厮,黄内侍离去的时候,给了他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搞得刘禹心里毛骨悚然,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等等,扶我过去。”正要登上自家牛车的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大喜过望。 他走过去的时候,金涂氏正好等到了人,同应娘子一样也是个穿着一身素服的女子,相互一介绍,这才知道对方的男人就是那画面中的同伴,气氛一下子伤感起来,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金涂氏都感同身受地红了眼。 “嫂嫂。”听到刘禹的呼唤,金涂氏擦了擦眼睛,一见是他赶紧走了过来,等到走近了发现他身旁的听潮,脸色立时就变了,胖乎乎的手指差点戳到了他的脸上。 “你......你个小没良心的。” 刘禹呆呆地看着她指着自己,还没等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金涂氏就已经扭头走掉了,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上,原本他还想向那两个妇人行个礼呢。 “走吧。”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回家去,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子为什么会生气?自己哪里做错了。一旁的听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开口去问,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到了兴庆坊。 “东家,可要进去?” 车厢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刘禹是因为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而听潮则是不解一个车夫为什么这么问,她掀开车帘子一看外头,这才到坊门口,离府上还有一段距离呢,柳眉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莫声张,扶我下去。”眼见她要发作,刘禹赶紧抓住她的手说道,听潮虽然不明所以,仍然顺从地照着他的话去做,在她的帮助下,刘禹先下了地,转过头拍拍她的手。 ? “留在上面,等我一会儿。” 安抚住了大丫环,他自行走向车头,未及近身,一个身影从驾驶的位子跳下来,掀开竹笠露出了那张已经有些圆胖的脸,惊喜的表情溢于言表,一个大步将他扶在了当地。 “侍制无恙么,弟兄们可是急坏了。” “还行,就是腿不太利索,你这是搞什么鬼?” 李十一知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朝他使了个眼色,刘禹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命人将车子牵回去,顺便让听潮告诉自家娘子一声,以免她担心,然后便在李十一的搀扶下,进了临街的一家酒肆,寻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 “你见过孟郎中了?” 之前刘禹就有些不解,孟之缙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给他解围,还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人事先根本就没有通过气,见李十一点点头,自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他的手脚,当然这是好事情。 “那份名单上的人,有多少可用的?” “十不存一。”李十一摇摇头,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接着说道:“有异心者七人,燕山路二人,其中就包括派得最远的那位许提勾,河北路一人,是个副手,主官虽无所动,但已不可信,京东路二人,京西路二人,都已被某处置。经查验,仍有意为国效劳者只有四人,皆有家小,用处不会很大。” 刘禹拿着一个盅子在手里把玩,李十一的消息不出意料,甚至还超过了他的预计,要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国家和民族概念的时空,所谓的忠心只存在于意念中,居然还有人能坚持几十年不变,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悲哀和灰心,而是满满的敬意。 不得不说,无论是忠心还是叛变的,这些人都为他的归来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孟之缙的话里没有夸大其辞,死的那些人虽然原因各异,但都是为了这件事。刘禹看着桌上的那张纸,就是之前孟之缙交与他,他又转给了李十一的那张,上面已经面目全非了,大部分的名字上都打上了x,只有寥寥无几的数人被横线重点标出来。 “孟郎中那里也有一份。”李十一补充了一句,这么验证一下,可以防止将来被鞑子利用,现在这个隐患消除了,多少也是一件好事,可是刘禹很清楚,这上面的的一个小小的x,可能就是数条性命,生命的轻失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一件事,哪怕有着正当的理由。 “你守在宫门处,是怕本官有失?”刘禹突然想到了什么。 “东家得罪了那人,属下们不得不防,他可是心狠手辣,连韩帅都着了道,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看得出来,韩震这个三衙主官对他们这些出身御营禁军的普通军士还是很有影响力的,都死了这么久,被定义为‘逆贼’了,这家伙还一口一个韩帅,刘禹吃惊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对方后面的话。 干掉陈宜中?刘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就冲着这人最后没有投敌,在一干臣子里头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宰了他让留梦炎主政?临安城只怕降得更快,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他摇摇头制止了对方的胆大妄为,不到万不得已,任何极端的方式,他都希望对准的是敌人。 “命人盯着他就可以了,有了动静再说,大都那边有什么消息么?”小心无大错,李十一的顾虑还是对的,刘禹并不敢完全放心。 “嘱咐过了,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回来,昨日接到的消息是鞑子在辽东打了个胜仗,乃颜所部下落不明。” “乃颜没死?” 刘禹诧异不已,记得历史上他是被忽必烈直接干掉的啊,死得还很惨,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变得有趣多了,李十一不知道东家为什么这么高兴,乃颜一败,不就说明鞑子南下在即吗? “想办法找到他,尽量为他提供一些帮助,等到适当的时候,他会是一颗很有用的棋子。” “近日本官有可能会外放,到时候就不用在这里虚耗了。”既然是心腹,刘禹也不介意提前透露给他。 “可有去处?”李十一果然喜形于色,像他们这种人,出生入死是寻常事,安逸下来反而不习惯,要不是为了刘禹的安全,哪里会愿意呆在这种地方。 “还未定,也许是广东,也许是......淮东。” 事情没有结果之前刘禹也不敢打保票,广东路是岳丈大人在运作,淮东路则是最后一步棋,李庭芝迟迟没有荐人,存的什么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不过刘禹并不想到那里去,因为掣肘之处太多了,他不想同后者产生什么冲突。 临出门的时候,刘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问,可是直到被李十一扶到自己的府门前,不动声色地悄然而去,他都没有想起来。步履轻快地进了后院,听潮刚刚从主房里退出来,两人没有发生身体接触,后者几不可查地朝后一指,示意娘子正在屋里等他。 “怎的起来了,太医不是说了这月多休息,不可劳累。”推门进屋,掀开里间的帘子,一张如花的笑靥出现在眼前,看到夫君的那一刻,璟娘扔下了手中的笔,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觉得精神好了些便想着起来走走,太医说过不妨事的。” 刘禹能感觉到,为了照顾他的伤情,小妻子并没有将身体完全压在他的身上,而是揽着他的腰,试图用力扶着他朝里头走,当然因为病弱她的力气几乎感觉不到,仍是让刘禹感佩莫名,两个生病的人就像是在相互扶持,慢慢地挨到了床边坐下。 “夫君面有喜色,可是得了赏?” “原本是有的,没准还能给你挣个夫人回来,可是被我一拳给打没了,这下不光没了赏,只怕还有罚,若是被朝廷发配到边塞,娘子可愿相陪?”璟娘的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头发湿漉漉地有些粘手,刘禹一边用手指绞着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那是自然,夫君还会打人?奴不信。”璟娘显然关注错了重点。 于是,刘禹便将今天发生的事与她讲述了一遍,那些波澜起伏之处听得小妻子目瞪口呆,一直说到怒揍陈宜中,更是紧张地抱住他,好像生怕他被人报复。 “......当时也不知怎的了,一看到他,就想起你受的委屈,忍不住就出了手,不过这回真是痛快,可算为你报仇了。” “夫君无恙,奴便不委屈,打了当朝相公,可有关碍处?报仇......报仇......”璟娘不住地念叨着,脸色越来越白,声音也越来越大,抓着自己的那双手越来越用力。 “莫担心,此事已经了结了,璟娘......璟娘......你怎么了?” 开始还以为妻子是忧心会招来报复,等到刘禹发觉倚着自己的小身子在不停地发抖,再看看她的脸色,顿时就知道不妥了,他赶紧将人抱到床上去,转身打算去叫人请太医,还没挪动步子,手臂被人一把抓住,回过头,妻子的那张小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夫君,雉姐儿......救救雉姐儿!”刘禹的脑子轰地一声响,就像一个雷在里头炸开一般。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亲征 真金步履轻快地走入大明殿,蓦得发现殿内黑沉沉得连灯都没有点,不光如此,人影也不见半个,就在他疑惑地想转身出去的那一刻,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 ? “进来陪我坐坐。” 一直走到大殿的最前方,真金才发现了一个坐在台阶上的身影,他的阿瓦、全蒙古人的大汗、中原的征服者、汉人的君主、被尊称为“薛禅汗”的忽必烈,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衣服,拿着一条马鞭,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从你生出来的那一天开始,那个位子就是你的。”忽必烈拍拍边上让他坐下,拿鞭子指着后头说了一句,刚刚挨着他坐下的真金下意识地顺着那个方向一看,就惊得想要跳起来,可是肩膀上被一股大力压着,怎么也动弹不得。 “别学汉人那一套,铁木真的子孙,要有雄鹰的一样的志向,你不坐难道让海都那个混蛋坐上去?”忽必烈笑骂了一句,将儿子按住,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拖雷,如果是在草原上,只怕这时候自己的脑袋上已经着了一鞭了。 “我的祖父成吉思汗,是他将一盘散沙的蒙古人集合起来,变成了这世上最强大的一股力量,是他激发蒙古人身体中的血性,将我们的征服带到四方。”忽必烈陷入了自言自语中。 “我的叔父窝阔台,将这股力量发挥到了极致,攻灭了我们最大的对手金人,灭亡了西夏、吐蕃,打通了西域,蒙古人的铁蹄迈向了极西之地,让我们知道了那里还有无数的人口、财富、土地。” “我的兄长蒙哥,他的成就虽然小一些,仍然征服了波斯、大理,就连自己都死在了征服的道路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真金,你的阿瓦呢?他做了什么,从中统元年算起,已经十五年了,这个国家的疆土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你告诉我,如果我现在死了,有什么脸面被人称颂?有什么脸面去见这些伟大的汗王。” 真金感到,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仍然是那样地有力,激动之余发出来的力道,几乎让他疼得难以忍受,但是一想到阿瓦刚才的那番话,他只能硬生生地咬牙忍了下来,好在没有多久,那只手就松开了,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我已经六十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受到长生天的召唤,所以,就算是死,伟大的忽必烈也只能死在征战的道路上。”真金没有开口,阿瓦的那双眼睛一点都不像他自称的那么老弱,反而闪着狼一般的精光。 “这里的一切,你的额吉、兄弟姐妹、部落子民、脚下的大都城、还有连接它的土地,就全要压在你的肩上了,好好去做,让所有人看一看,你是一个真正的蒙古汗王。” “让儿臣去吧,我一定会像先人们那样,将宋人的土地、名册献到你的脚下。”真金站起身又匍匐了下去,这一回,忽必烈没有制止他,而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辫,同小时候相比,满头的发辫已经粗壮了许多,可是在他心目中,依然是那个乖巧、聪明的孩子。 “那是我的功勋,谁也无法从我手里抢去,你也不能,真金。”说到这里,他的口气放缓了一些,甚至透出了一丝无奈,“这不是监军,他们像岩石一样顽强、像豺狼一样凶狠、像狐狸一样狡诈,就连伯颜都失败了,你就更不行。? ? ” 抬起头来的真金看到的是一股强大的战斗意志,这种意志他只在十五年前见到过,那一年阿里不哥抢先占据了和林,得到了大多数蒙古宗王的拥戴,阿瓦当时出征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而眼下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可是......” “明天你就坐到那个位子上去,我会给你留下一半的怯薛,以及大部分的朝臣,依靠他们,你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忽必烈第一次露出了不是很肯定的语气。 “阿瓦是说?” 忽必烈没有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全都说破了,对他的成长不是好事,而且这种担心有多大的可能性会变成现实?谁都说不清楚,既然如此,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忽必烈从来都不是个赌徒,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进兵,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以众击寡、雷霆万钧之势压服对方,才是他所追求的效果,为此哪怕用上倾国之力也在所不惜,原因正像他所说的,自己已经六十岁了,而他之前所举的例子中,没有一个人活到了七十岁,这难道是家族的宿命? “辽东怎么办?”真金已经从胜利的喜悦和对父汗亲征的担忧中解脱出来,开始以一个执政者的角度审视这个国家,这才发现有着数不清的问题要去解决。 “以乃颜等人的故地为中心,成立辽阳行中书省,阿塔海就地转任行省右丞,将俘获的部民内迁,充实辽东一带,他带去的人暂时不要回来,至少呆上三个月,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我已经站在宋人的都城里了。” “西北那边,伯颜不主动求援,你就不要有任何动作,更不能干涉他的作战。你要注意的是漠北方向,多交好那一带的宗王,只要那里不起乱子,别的地方就闹不起来,等到我解决了宋人,再让他们尝一尝背叛的后果,不过那时候,阿瓦可能跑不动了,你自己去对付吧。” 回到具体的战略上,忽必烈显示出了游刃有余的信心,这股信心也让真金踏实下来。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汗国还是处于蒸蒸日上,一旦解决了南方那个强大的邻国,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阻挡蒙古人的铁蹄了,想到这里,真金不由得热血沸腾,甚至有些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汉人的那一套你懂得更多,我没有什么可教的,只有一点要提醒你,对付汉人,要么是德望,要么就是恐惧。” “儿臣记下了,阿瓦预备何时出发?”真金起身朝他行了一个汉礼,忽必烈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 “明天。” “明天?” 真金被他的话惊到了,自己才刚刚从辽东返回,还没有来得及汇报一下军情,突然就被赋予了如此重要的责任。可是阿瓦已经快要走出大殿了,他心里的疑问也好、惊诧也罢都只能咽回了肚子里,劝谏的话说不出口,拒绝的话更是无法启齿,真金突然间感到了一丝惶恐,毫无由来却又真实无比。 “你阿瓦像你这个年纪,已经身经百战了,让他去吧,管理好这里的一切,等着他回来,像他证明你不愧是他最出色的儿子,就是他最大的欣慰。”真金一回头就看到了额吉关切的目光,他用力地点点头,如同所有希望在父母心目中有所表现的孩子一样。 第二日清晨,大都城是被一声接一声的号角惊醒的,早起的百姓突然间发现,全城各坊外的主干道上,多了许多当差的衙役和巡城的汉军。他们站在街道的两旁,封住了各个出入口,百姓们只能在他们的身后,不能越众而出哪怕去到对面。 号角声还没有停下,大都城中由北向南的街道上就出现了军士的身影,这些人是从北边的城门入的城,而他们行进的方向,则是南边的几座城门。无数的身影在晨曦中忽隐忽现,一种怪异的声音渐渐漫延开来,那是生牛皮制成的靴子踏在不太平整的石板路上,所带出的声响,这种声响从四面八方开始汇集,一直到那座雄伟的汉人制式的城楼之下。 顺承门,这个由大都通往南下的主要出口,此刻已经被皮帽雕裘的蒙古武士所接管,守城千户带着包括那位吴百户在内的所有汉军,变成了站街维持秩序的一份子,他们执枪谨立着,连头都不敢抬起,因为城楼之上,傲然挺立的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即将踏上征程的大汗! “肃立,噤声。”到达城楼下的队伍刚刚停下脚步,一连串的命令就从前队一个接一个地往后传,等到所有的街道上站满了顶盔贯甲手执刀枪的军士,从忽必烈的角度看下去,整个大都城变成了黑白相间的海洋。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向他射出的敬畏眼神,忽必烈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这是他的战士,他的力量,这股力量足以席卷天下,势不可挡! “我......忽必烈,你们的大汗!”他微笑着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将汉臣拟就的稿子揉做了一团,上面的辞句太文艺了,根本不符合此刻的心境,“将带着你们,去征服......” 忽必烈的双手攀着墙垛,上身微微前倾,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将声音从胸腔里挤出,化作一声长啸,飞上了大都城的天空,随着北风吹散开去,落入每一个兴奋不已的、热血沸腾的、年青的军士耳中。 “天下!”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急务 云南作为帝国最年轻的一个行中书省,请原谅这种称呼的随意性,但是当时的辽阳行省还只是一个纸面的东西,并没有马上通过四通八达的传驿系统送到那位二十万大军的统帅手中,这种传驿有些类似于罗马帝国建立的那种,怎么说呢?简单,有效。 好吧,让我们先步入正题,据说,从大都城出发到达帝国最南端的行省中心,超过了五千里,这个‘里’是汉人的计量单位,至于它同罗马哩之间的换算关系,这可难倒了我,总之你知道它很长就是。 因此当那位行省总督赛赤典·赡思丁,一位撒拉逊人接到了可汗的命令时,几乎与大都城里的行动保持了一致,这不得不归功于良好的行政效率以及出色的前瞻性,于是我们看到了如下的画面。 帝国最南端的领土上,集结起来的各族士兵,大部分的当地人、少量的蒙古贵族、一部分的汉人和色目人,总数大约为八到十个军团,这支以步兵为主的队伍,沿着崎岖不平的山陵,走上了攻击‘宋’国侧翼的道路。 稍近一些,被汉人称为‘蜀’的行省上,一支同样数目的军队,分成了两路,攻向了那些修筑在高山和江河之间的坚固堡垒,那些堡垒不同于建在平地上的城墙,它们具有相当优秀的防御,很难用投石机之类的机械来摧毁,这只军队的统帅是可汗的第三个儿子,而实际领导者则是一位汉人的智者。 回到正面战场,那是一条长度超过了八千里的战线,为了作战效率被分成了三部分,最东边一直到大海,大约十六到二十个军团的兵力被用于攻击‘宋’国的淮河防线的一部分,领导者是河南行省的副总督唆都,一个勇猛的蒙古贵族,他的对手据说是‘宋’国最优秀的统帅,不久之前击败过伯颜宰相的大军。 靠近中线的目标,是‘宋’国淮河防线的另一部分,集结于此的兵力超过了二十个罗马军团,而他的统帅是河南行省的总督塔出,一位睿智的、具有文艺气息的蒙古贵族,他所面对的除了难以逾越的大河,还有险峻的高山和丛林,那里是‘宋’防御最严密的区域, 离开了淮河,‘宋’国还有一条几乎同样长度的大江,是的他们直接用了‘大’字来命名,可想而知它有多么地宽广。为了在这条战线上取得突破,从好几个月前开始,帝国的大部分兵力就开始向这里集中,直到可汗动身为止,那里已经集结了......天哪,五十到六十个罗马军团的兵力,很难想像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吃什么? 如果你以为,加起来总数超过一百二十个军团的兵力已经是极限的话,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就在同一天,帝国的统治者,那位伟大的可汗,动身从大都城里出发,开始了他最为重要的一次征途。跟随在他身边的,六十到八十个军团的将帝国由北到南的所有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甚至于,许多队伍不得不在野地、收割完毕的田地、乱石丛生的丘陵间行军。 我发誓,这是我看到的最为壮观的行军,光是为了渡过一条宽不过两里的小河,他们就搭建了四十多条浮桥,走在上面的,既有整齐如同一个人的汉军序列,他们纪律严明、悍不畏死、人数庞大,除了体形稍微矮小了一些,技术可能不那么熟练,但是相对于那些优点,这已经是目前全世界最为优秀的兵源了,据说整个南方还有相同数量的人口,怪不得可汗会发动如此大规模的征伐。 还有蒙古骑士,他们骑着看上去很矮小的战马,背着令人可畏的弓箭和弯刀,人数多达二十到三十个军团的力量,就是这股力量让罗马教廷噤若寒蝉,如果当时他们当中配备了优秀汉人步兵的话,我想我的家乡应该早就沦陷了。 据说从山林中征召而来的野人组成了一支松散的行军队伍,他们高声谈笑,用得的谁也听不懂的话,他们要么不穿甲,要么全身披甲,有的人提着镶有倒齿的棍子,有的人背着巨大的单刃斧,剃成秃顶的光头上留着一个小小的辫子,就像是从斯堪的纳维亚下来的维京海盗,让人看了心惊胆寒。 比汉人更为矮小、瘦弱的的一群人被称为‘棒子’,请原谅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叫,好吧他们都是优秀的弓箭手,做为中远距离的支援力量还是派得上用场的,如果战争进入拉锯状态的话。 关于这些‘棒子’,他们最大的贡献是关于海军的,是的,海军,而不是在江河上使用平底单桅或是双桅帆船的水军,据说,一支庞大的船队组成了迂回的攻击力量,他们将负责对于‘宋’国沿海地区的骚扰和打击,他们面对的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力量,没有之一。 请原谅我那些略显得有些夸张的描述,而实际上,我认为无论怎么样的语言都难以准确地表达真实的情况,在西方历史上,无论是被载入史诗的波斯大军,大流士和薛西斯的部下们,还是亚历山大和他的征服者,觊撒和庞培的罗马军团,就规模而言都无法同这一次的出征相比,他们为此专门使用了一个名词,叫做。 七路伐宋。 ------马可·波罗,写于至元十二年秋。 相对于某个西方人事后的回忆,关于这场战争人数最为准确的资料来自于分布于北方各地的探子们,就在大都城响起号角的那一刻,早已经有所察觉的探子们立刻全体出动,分别进入了各自事先就确定好的观察点,凭着手里的千里镜,元人所有的动作都一览无余。 “......二百二十七、二百二十八......四百零一、四百零二......奶奶的,这么多,天都快黑了还没过完,一会儿怎么数?”伏在草丛里的男子架着个千里镜,嘴里不停地嘀咕着,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头,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少废话,盯紧点,要是数错了还得重来,骑军是某的,你只管步卒。” 一个探子冷冷地打断了他的牢骚,他的嘴里同样数着数,不同的是,盯着的是那些快速移动的战马,同样的小组在几个方向上都有布置,最后会加以比较,相同或是相差最小的做为最终的结果报上去,像这样的公差范围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支从所有过的庞大力量。 “......一千七百五十六......一千八百二十三、二十四,总算是过完了,不行某得赶紧记下来。”观察了一阵城门方向再无动静,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拿了根黑炭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串数字,正打算问一下同伴的结果怎么样,突然发现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直娘贼,那是什么?” 男子赶紧架上千里镜,镜头里出现的画面让他同样愣住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座宫殿,准确地说是一座移动的宫殿! 上百匹纯白色的骏马分成数列被长长的木辕子牵引着,每匹马上都装饰着漂亮的彩饰,架在辕子上的是一个巨大的底架,分别由几根滚轴撑起来,每根轴的两端,都是足有一人多高的大轮子,而盛在这个架子上的,就是他们所看到的宫殿。 檐飞双重,雕梁画栋,四面都开着门,还有供人上下的台阶,周围则是一圈栏杆,从他们的镜头里,能清晰地看到站在台阶的那些人,既有大小官吏,也有护卫的武士。插在宫殿前面的是一根高大的三戟叉子,下面装饰着白色的马尾,看到这个叉子的一瞬间,两个探子不约而同地变了颜色,因为根据资料,这个事物象征的就是蒙古大汗的权威。 大都城里的那位薛禅汗竟然亲征了! 这个消息要比军队的准确数量还要重要,两人立刻拿起了所携带的传音筒,将它通知了负责本地商号的掌柜,然而掌柜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因为这个消息所有的探子都传了回来,他们并不是最早的。 掌柜的正在房中烦恼地走来走去,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无论怎么联系,通往襄阳方向的信号都是处于繁忙状态,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偏偏他掌握着要命的消息,怎能不让人着急。 “别的方向呢?都接不通么。” “襄阳府至鄂州一线全是如此,他们是总站,所有的消息都在那里汇总,咱们没有办法。” 听到手下的话,掌柜的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倒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突然之间这么繁忙了,前两天还一切正常啊,他们刚刚收到了侍制无恙返回京师的好消息,当时所有的人都是欢呼不已,让一直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继续要,老子就不信了,他们还能不睡觉?”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兴奋 苏微没有睡觉,她已经连续失眠好几天了,再加上淋雨而导致的感冒,要不是自理能力强,早就已经倒在医院里了。饶是如此在打了几天吊针之后,身体依然很虚弱,说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和沙哑。 “......我没事的,妈,现在已经好多了,用不着住院,你就放心吧。这边还有事没做完,可能会多呆上几天,他呀,出去谈生意了,可能晚点才会回来吧,腿没事,自己能下地了,过些日子就会回去拆夹板,这不还有我吗,您女儿谁呀?行不说了,你多保重,别累着自己。” 故作轻松地说完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间,她的神色呆滞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能回忆起来的画面,就停留在老板消失的那一刻,她能隐隐地想到某种可能,却下意识地不敢去承认,因为那也太荒诞了。 苏微不是宅女,从小的生活经历注定了,她没有闲功夫去看那些无聊的小说,但是在全民娱乐化的今天,‘穿越’这个时髦的词汇还是知道的,可是当自己亲眼目睹的时候,她能做出的反应只有一个......不知所措,怎么办?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几天,每当想要去寻找答案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变得混乱不堪。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苏微被吓了一跳,她推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跑去打开门。 “手机没电了,我记得有块备用电池放在哪里了,这个点应该没飞机了吧,马上帮我订张到江夏的车票,最好是动车,越快越好......” 刘禹低着头往里头走,一点都没发现苏微的异样,他现在满脑子就是怎么才能马上赶过去,那丫头已经走了许多天,以她的个性再加上那样的心态,必然是不眠不休地连夜赶路,此刻早就应该到了。 在他回到现代的同时,李十一等人已经从陆路追了过去,他们至少也要五天才能赶到,刘禹必须先去坐镇指挥,才有可能避免悲剧的发生。一急之下他就没有顾上太多,结果走到了房间里头,都没有听到熟悉的回答,转过头一看,穿着件短袖睡衣的女孩子正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上红扑扑地就像动情一样。 “苏微你怎么了?”刘禹看了看这间房子的客厅,沙发上堆着一床被子,茶几上扔着一堆西药盒子,用过的卫生纸扔得到处都是,透明的一次性饭盒塞满了垃圾桶,他马上就明白过来,转身回去一把将她抱住,拿手背在额头上试了试。 “你的头有点热,身上也有些烫,瞧你这嘴唇干得,多少天了?为什么不去医院,不行,赶紧穿上外衣,我送你去医院。” 苏微无声地摇摇头,她看着这个男子毫不掩饰地关心和焦急,看着他一瘸一拐地去给自己拿衣服,这么多天一直困扰自己的那些烦恼突然之间就没了,就连精神也好了一些。等到刘禹从内室拿出她的外衣裤时,苏微已经坐到了沙发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动车没有了,最晚的一班是下午四点,现在去的话只有一趟普快,十点四十的,差不多要九个小时,明早七点四十到,你看行吗?”还有得选么?刘禹点点头,苏微的话里鼻音很重,就像隔了一层口罩在说话。 “帮我订张票,还有时间,先送你去医院,好好在里面住上几天,我说你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啊,这个样子让人怎么放心?” 等她订完票,刘禹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起来,一边往她身上套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没一个省心的,看来女孩子最好的特性应该是‘善解人意’,其次才是‘貌美如花’。 苏微很顺从地让他为自己套上外衣,又接过他递来的长裤,自己走进了洗手间,这个样子没法出门,她得梳洗一下。洗澡肯定是来不及了,随便弄了一下头发,出来的时候看了看镜子,面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脸颊还有点红。 “我拿点换洗衣服,马上就好。”她脚步不停地走进了内室,刘禹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精神焕发的样子,心说姑娘你是去住院,不是约会。 背着一个不大的双肩包,苏微拉着他走出了宾馆,招手叫了一辆等候在那里的出租车,两人一起坐进了后座上,苏微抱着他的胳膊,还真像是去约会的。 “最近的医院。”“火车站。”两个人一齐脱口而出,让开车的老师傅一乐。 “商量好,商量好了我再开车。” 刘禹这才明白她精神的来源,说实话他也挺想有个人陪着一块去的,可是想到她刚才的样子,怎么也忍不下心,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会呆上多少天,而这个傻姑娘肯定会一直等在宾馆里,就像今天一样。 “咱们先去医院好不好,等你好了再过去接我。”刘禹放低了声音,轻轻地劝她。 “那天回来就去过医院了,医生说了用不着住院,体温什么的也都正常,就是还有点鼻塞,一直吃着药呢。”苏微解释了两句,又换上一种哀求的口吻,在刘禹听来就像是撒娇,“我订了两张票呢,不去多浪费,你说是吧。” 一听她提到那天,刘禹就想起来,应该是淋了雨再加上目睹的......那些场景,他看着苏微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里一软,笑着拍了拍她抱着自己胳膊的手,然后转向了前方。 “麻烦你师傅,火车站。” 帝都的那幢老四合院里,钟茗还没来得及打个盹儿就被人给叫了起来,她一边匆忙地披上军服,一边脚步飞快地往前走,嘴里还在问着问题。 “什么时候回来的?” “信号是九点十五分出现的,在余杭市区的西湖上,就是苏堤,那时候的游人应该没有多少了,不会有什么麻烦。目标随后就进了一家宾馆,根据里面的监控显示,他是去找上次和他一块儿的那个女孩,两人不久就出来了,上了一辆出租车。” 总算聪明了一回,钟茗一听放心不少,可是既然回来了,她的工作也就开始了,来到监控室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开始了忙碌。目标的即时动态被放到了当中的大屏幕上,一个醒目的红十字印记正在快速地移动着,钟茗站在那里看着那条不断延伸的绿线,猜测着他们可能的目的地。 “放大一下,看看是哪里?”绿线在图上停了下来,钟茗随口吩咐了一句,就看到当中的那一块被渐渐放大。 “余杭火车站。”她看着那个巨大的方块喃喃自语。 这个点跑去坐火车?钟茗撇了一眼屏幕下方的时钟,十点多了,这俩货是要私奔么?不无恶意地脑补了一下画面,然后微微露出一个笑意。 “查一下,这个时候余杭火车站所有的列车。” 结果不怎么理想,加上经停的一共超过了五十趟,目的地遍布全国,基本上没有参考性,钟茗不由得有些挠头,要等他们到了才知道么。 “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们应该是在出发前上网订的票,我查一下ip地址,再到数据库里作个对比试试。” 事实上没等他检索出来,画面上的监控就传来了更准确的信息,从进站到月台,两个人就像情侣一样抱在一起,可以看出目标的腿还有些不方便,直到出现在一列红白相间的列车前面。 “z47,到江夏的,查到他们买的什么票没有?在哪里下。” “查到了,终点站,不延误的话,明天早上七点四十到。” 到江夏去做什么?钟茗想了想自己的历史知识,一头地雾水,现在的工作毫无头绪,除了擦屁股当保姆,对于目标基本上一无所知,他在那边做了什么,会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这才是监控的主要目地,钟茗想到首长的那些话,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烦躁。 列车缓缓驶出了余杭,随着速度地加快,车窗外的灯光越来越稀少,黑夜就像一张没有边际的大口,吞噬着一切,那个丫头还好吗?刘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老天既然给了他一次奇迹,应该不会那么吝惜吧。 “为什么?”靠在他肩头上的苏微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 “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为了公平,就还给你一个,觉得很难理解吗?那就不要去想了,你只要明白,我需要你,这就够了。” 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刘禹感到靠着自己的那个脑袋,在肩膀上挤了挤,好像只有这样才安心。虽然是老式的车厢,由于苏微订的是软席,空间还算大,加上晚上赶车的人不多,四人的座只坐了他们两个,完全可以躺下来。 “明上早上才到叫呢,要不你先睡会儿?” “上次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苏微的瞌睡早就上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一出现,她的那些毛病全都没有了,那些天都没有睡好,现在一放松下来,整个人就懒洋洋地,脑袋一阵阵地发沉,趁着还能思考,她赶紧将结果说出来。 “是女人吗?” “嗯,一个外籍女人,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去年回的国,身份是一家境外公司的业务代表,那家公司从事的是重型汽车的生产和销售,他们应该是在金陵认识的,人长得挺......妖艳地。”苏微用了一个委婉地说法,来形容对方的外表。 “畜牲!” 刘禹忍不住骂出了口,不能怪他生气,因为照时间推算,那时两人才刚刚结婚,这不是摆明了坑人家吗?如果此时胖子站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一拳打过去,就像是对付陈宜中的那样子。 “资料在我的信箱里,人还在继续盯着,他们见面的时间不算频繁,这个星期一共才见了一次,你打算怎么做?还要继续吗。” “先盯着吧,我还没有想好。” 刘禹的口气有些无奈,知道了又怎么样,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这么做,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真相,可是当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两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苏微靠着他慢慢地眼皮越来越沉,等到醒来的时候,车厢外面已经露出了些许亮光。她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长衫,蜷缩着占据了整条座位,起身一看,老板就坐在她的对面,目光盯着窗外,眼圈有点黑,肯定是一夜没睡。 “去龟山。”出站以后,刘禹用最快的速度拦下一辆出租车,因为是大清早,车子开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不高的山头,几百米的距离,两个人牵着手拾级而上,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一座古墓,周围很安静,整个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只有江边隐隐传来晨练的声音。 翻过汉白玉雕成的围栏,刘禹将长衫套在身上,伸手把头上的马尾解开,手法熟练地一缕缕捋上去,然后摸出一根髻子扎起来,在苏微略显惊奇的表情中,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古装帅哥。 “想看吗?” 苏微眨着眼睛点点头,在她的注视里,刘禹抬起手腕,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那串链子,片刻功夫,一道乳白色的光圈渐渐出现在空气中,就像那天所见的一样。 “天哪!”苏微不敢相信似地张大了嘴,松开拉着他的手,脚却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刘禹刚想伸手去拉,就发现她已经走入了光圈当中,光晕在她身上漂浮着、在她手上跳跃着、在她头顶盘旋着,这一刻,苏微忘记了害怕,像个小女孩一样地兴奋不已。 人没有消失。 早就猜到这个结果的刘禹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苏微在那里转着圈,笑容是那样地灿烂,一下子被她感染了,似乎就连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我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你要是......” “去吧,我等你。”苏微的手指掩在了他的嘴唇上,温柔地在他耳边说道:“不管多久。”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冲动 “小微怎么样?” “听着像是感冒了,声音不太对,不过她从小就这样,很少让我操心。”苏红梅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我这个当妈的一点都不称职,她每次一生病,就会自己去买药,等到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好了,有时候还是别人告诉我,才知道孩子病了,你说是不是该死?” 老冯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当他习惯性地想要摸出一支烟点上,一眼就看到了墙壁上贴的禁烟指示,讪讪地将它装回盒子里,拿在手里转动着,就像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一样。 他们坐在心肺科住院部走廊外的长椅上,苏尘的病房就在旁边,此时孩子已经睡着了,苏红梅不知道他过来的目地,全当是朋友述旧,说得也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内容,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刻,特别是对方知根知底,不用担心会说错什么,就连心情也会放松许多。 这么一想,苏红梅突然发现,最近这样的时刻好像多了一些,每隔上几天,老冯就会带着东西过来,名义上当然是来看孩子,而大部分时间,都是找她聊天,几乎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对于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来说,这算正常么?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小冰的小时候也是一样,很独立,从上学起我就因为工作忙没怎么管过他,生活、学习什么都是靠自己,有时候我就觉得,好像不是我在照顾他,而是他在照顾我。” “沈芸走了这么久,你就没想再找一个?”苏红梅的问题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老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算是关心么? “当时小冰还小,我又那么忙,哪有空想别的,后来他长大了,我也慢慢习惯了,屋子里要是突然多一个人,反而不知道怎么办。” “真是难为你了。” “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难的,孩子挺懂事,也没让我操过心,哪像你,一个女人要拉扯两个,还有一个病人,那才是真的不容易。” 老冯摇摇头,他总觉得这些年就像做梦一样,不知道怎么地一下子就过来了,孩子长大了进了自己的部门,今后会走上与他父母同样的道路,本来是一件挺好的事,他怎么总觉得空闹闹地呢?心里的那股小火苗,曾经以为它早就熄灭了,可是今天才发现,它只被压制住了而已,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老冯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低声向她告辞。 “我送送你。”苏红梅像平常一样跟在他后面,打算把他送到楼梯口。 “不,不用了,很晚了,你去陪孩子吧。” 老冯摆摆手,没想到一松之下,手里的烟盒‘啪’地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去捡,结果手上抓着的,不是那个方方正正的烟盒子,而是一只柔软的手。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老冯赶紧放开她的手,两个人一块直起身,苏红梅低着头将那个烟盒递过去,好一会儿都没人接,她抬头一看,老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泛红,突然一把将她的手握住。 “红梅。” “别......别这样,有什么话你说。”这只手有多少年没被男人碰过了,苏红梅慌乱不已。 “对不起,我只是想说。”老冯看着她的眼睛,鼓起了最大的勇气,“如果你不反对,我想照顾你们母子。” 苏红梅懵了,她没想到对方说出来的是这样的话,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以前不是没人打她的主意,可是一听到她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全都吓跑了,至于现在? “你先放开。”她将手抽出来,对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你是政府部门的人,而我是个有历史问题的人,你觉得合适吗?” “你有没有问题我最清楚,还有呢?”话说出口,老冯的胆子就大了许多,说话也利索起来。 “我都五十多了,你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你生孩子的女人,一个自己的孩子,难道你不想吗?” “我不在乎,我有小冰,将来还会有小微、小尘,这些都会是我的孩子,足够了。” “你......”苏红梅一时间无语了。 “你说得很对,我们都五十多了,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再过几年我就会退休,一个退休的政府部门老头,你觉得会有人愿意为他生孩子吗?红梅,我们都是家破人亡的人,到了这个岁数,所求的不过就是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我运气不好,没能赶上你的前半辈子,能不能把后半辈子交给我,让我们一起照顾这个孩子。” 听着这些朴实的话,苏红梅的眼里多了些晶亮的东西,也许是‘家破人亡’四个字拉近了他们的距离,那颗死了二十年的心突然跳动了起来,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可是答应下来?一样难以启齿。 “别急着回答,慢慢想,我先走了。” 这一次她没有跟上去,直到老冯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苏红梅才从怔怔中回过神来,打动她的不是相互的陪伴,而是最后那句一起照顾病床上的孩子,除了这个有些木讷的男人之外,这世上还有谁肯? 回到自己的家里,老冯意外地发现儿子在里头,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流水声,应该是在洗澡。他们的工作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进展几乎为零,原因并不是能力,而是种种限制,让他欣慰的是的两个年青人的工作态度,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消极。 “冯叔?我还以为你会睡在局里呢。” “怎么,我不回来你小子有什么打算?” 看到他,拿浴巾擦着头发的王冰有些意外,老冯笑着回了他一句,拿出刚才那个烟盒,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看着烟盒的他又想起了刚才的一幕,二十三岁的儿子身高早已经超过了他,身材健硕长相英俊,一个天生的侦察员料子。 “目标有什么动静没有。” “说不好,最近这些天安静得有些奇怪,整天呆在宾馆里,就连他开的那家公司都没去过,楚青一直在盯着,我回来洗澡换身衣服,马上就会过去。”王冰以为是教育自己,赶紧先把责任揽下来。 “你觉得,他这回入境,会不会有所企图。”老冯没有注意他的语气,继续问道。 “有。”王冰的语气很肯定,他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 “为什么?” “这个月他一共出门二十多次,其中有五次有意甩开了我们的跟踪,这说明他知道我们在注意他,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冒险这么做,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地,只可惜,每次他都是选择的监控死角,让我们事后无法追踪。” “你呀,分析得很对,但是思路有问题,我来问你,在八、九十年代,没有监控的时候,我们还要不要工作了?” 王冰被老冯问得一愣,思路好像被打开了一样,现代化的设备包括监控等等的出现,为破案提供了更为准确和便利的条件,反而让人忽略了最基本的东西,他突然间有些兴奋,想要马上去试一试。 “小冰,你还记不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住的院子里,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你很爱和她一起玩?”正在穿衣服的王冰一愣。 “你是说他们家......可是你记得你从来不让我问的。”那些记忆太遥远了,之所以还有印象,是因为自己的父母牺牲的原因。 “你知道些什么?” “我不太清楚,只是听到一些传言,就是他们家那个人,害死了我的父母。”王冰只记得自己有一段时间,很执着的想要知道原因,结果是屁股上多了几道印子,从此他再也没有提起过,今天冯叔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恨那个小女孩?”王冰摇摇头,他不是不恨,而是根本就忘记了那些事,对于一个毫无印象的人,哪里谈得上恨或是不恨。 “你见过她的。” 这是老冯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直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去睡觉,王冰都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下楼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阅兵那天看到的情景,那个女子就是冯叔所说的小女孩,他有些意外地想了想,小时候的印象一点都没有了。 帝都某个高档小区的住宅楼里,一个肥胖的身影从房子里走出去,过了一会儿,房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外形精悍的中年男子,他脱下外衣扔在沙发上,自己倒了杯纯净水喝着,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没有碰到他吧。” 听到声音,男子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靠在卧室的门边,手指夹着一根细长的烟,艳红的嘴唇里不时地喷出一阵薄雾。真丝镂空的睡衣里片缕皆无,让人看了血脉偾张,男子放下纸杯,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女子抱了起来,低下头一口咬住她的嘴唇,双手也没闲着,在她的身体上四处游走着。 “死鬼,急什么,进去。”女子被他弄得气喘吁吁,手上的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男子一听立刻停下了动作,将她拦腰抱起来,冲进了卧室中。 ...... 过了不知道多久,卧室里的声音渐渐停下来,女子一丝不挂地下了床,从梳妆台上找出一盒烟,抽出两支,拿着打火机又回到了床上。 “这么好的身子,便宜那个死胖子了。”男子赞赏地接过烟吸了一口,拍拍她的裸背。 “你还不是一样。”女子妖媚地横了他一眼,看得男子心头就是一阵火起。 “老板要我来问你,搞定那个人没有。” “你说呢?” “那他答应了?” “快了。”女子有些不耐烦,似乎在怪他们为什么这么急,“一个小公司的经理,至于下这么大本钱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有什么用处。” “你懂个屁。” 男子粗鲁地骂了一句,见她一脸的不相信,捡起扔在床头的外衣,摸出自己的手机,三下两下调出一段资料,扔到女子的手上。 “我的天哪。”女子看完说了一句不太标准的英语,仿佛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惊讶之意。 “知道了吧,好好做,一定要将他拿下。” 男子再度摸上她的身体,弄了半天却没有想像中的效果,他没有注意到,女子的眼里有了些异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试探 阳逻堡,位于大江北岸,黄州境内,离着鄂州城不到四十里,早年间还是军民聚集的一处镇子,自从落入了元人之手,百姓们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要么不知所踪,要么...... 这座坚堡相传筑于东汉末年,为时任荆州牧刘表手下最倚重的方面大将江夏太守黄祖所立,为的就是防御大江下游的孙氏。当然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主体结构都是南渡之后重修的,就连原址都从沙芜移到现在的位置,当时的原因嘛,自然是为了防御金人的南下。 城堡的一侧靠着大江,依靠地形而建的城墙将一个港湾包了进来,使得上游下来的大船可以直驶入堡。因此从数月前开始,这里就成了一座大军营,从襄阳府经汉水转道鄂州,再经大江而下运送过来的粮食、军械、兵员几乎没有停歇地汇聚于此,堡内早就住不下了,绵延的军营一直延伸到岐亭河一带,看似壮观无比,实则麻烦无数。 做为此地的最高统帅,阿里海牙已经将自己的营地搬到了堡外,为的就是安抚军心,一旦发生什么变故,也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加以处置,他的大帐立在一处高坡上,醒目的帅旗高高地飘着,四周遍布着亲信卫士,还有那队从大都城调来的大汗亲军。 “阿里海牙在里面?” 掀开帐门的时候,阿刺罕循例问了一句,这么问不是出自对于帐中人的尊重,而是为了给站在帐门外的那个大汉一分面子,结果对方连个礼都没有回,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阿里海牙的确没有出去,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一份军报,帐门外的声音尽管不大,还是被他听在了耳中,心中顿时有些不喜,不过一个败军之将,侥幸逃得性命,就连大军统帅伯颜都被发配去了西北,他一个上万户,凭什么?自己现在才是这里的统帅,虽然这么想,语气却没有带出分毫。 “阿刺罕,那些汉人又闹事了?” “不是。”阿刺罕有些烦躁地找了一个军凳坐下,结果发现这么说话他得仰着头,又自行站了起来。 阿里海牙看着他的小动作,从心里发出一阵讥笑,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愈加和蔼了,能让他这么跑回来一趟,事情肯定小不了,他放下手里的军报,打算听一听对方会怎么说。 “昨日里,巡视的汉军侦骑,回来的时候少了两个人,问其同伙,都说不曾听见有什么动静,人是突然没的。”阿刺罕有些懊恼地甩甩头,接着说道:“今天还未到落日时分,又有人前来禀报,说是三名侦骑不知所踪,我已下令余者戒备,不可再分散行事,想着这事十分蹊跷,便来寻你商议一下。” “少的都是汉军?”阿里海牙听完他的讲述,倒是没有太过诧异,脑子慢慢地开始转动起来。 “五个人都是,分属不同的千户所,一个是负责大江沿岸,前出大约十五里,一个负责黄州方向,前出至团风镇一带,约有三十里,这是昨日的两人。”阿刺罕扳着指头像是自言自语,“今天的三人中,一个负责歧亭河以东,前出二十余里,一个负责歧亭河以北,前出至麻城县境内,约为五十余里,最后一个负责歧亭河以西,前出十五里......” 阿里海牙听到一半就站了起来,随手拿了支羽箭来到大帐的中间空地上,他不尚奢华,帐子里没有铺什么地毯,脚下就是原生的黄土地,一边听着阿刺罕的解说,一边在地上划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 “奇怪啊,不当如此,若是逃亡,这也有些太巧了,根本说不通啊。”他的话有些没头没脑,说完之后停下来的阿刺罕看着他的动作不明所以,干脆直接蹲了下来,只见地面上被他划得叉叉点点,有些像是地形图,却又乱得毫无头绪。 “你来看,假设这是大江,这是阳逻堡的位置,大营一直延伸到此处,那么这里是你所说的第一个失踪汉军。”阿里海牙从自己案头上拿出一把令旗,将第一点插上了一面旗帜。 “黄州方向在这里,假设这里是团风镇的位置,就是第二个失踪者。”随着他的解释,阿刺罕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不过他没有搭话,为的是不打断对方的思绪。 “歧亭河大致是这么个走向。”他在地上划了一道从上到下的曲线,终点就是方才的团风镇位置,这条不大的河流最后就是在这里汇入大江的,“这里是河东的方向,今日第一个失踪者的位置,下一个是麻城县方向,河北向前五十里,约摸在此处,最后一个为河西附近,假设在这里吧。”五支旗帜一一插完,阿里海牙拍拍手站了起来。 “你看看,它们象什么?” 蹲在地上的阿刺罕似有所悟,太近了反而看不分明,他同阿里海牙一样站起身,地面上一个近似圆圈的形状呈现在眼前,准确地说,如果按照失踪者先后顺序来看,就像是有人在图上划了一个大圈,而这个圈的中心位置就是阿里海牙的帅帐附近! 这个结果让两个人同时失语了,黄色的令旗组成的这个圈子就像套在脖子上的绞索一般,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恐惧,发自内心的、从未有过的的恐惧。 “他们为何一次只掳走一人?”要知道这些都是侦骑,他们身上带的全都是报信的事物,稍有不对就会发出信号,可是这五个人却没有一个这样做,谁会做这样的事?还用得着说吗。 “试探,你发现之后是不是马上派兵搜索那个方向?结果却一无所获。” 阿刺罕点点头,宋人这么做,是为了试出哪个方向上的反应最慢?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如此诡异地举动,从这些侦骑嘴里能套出什么?兵力分布、要害所在、还是战略动向,阿里海牙一下子觉得脑仁儿生疼,太多的可能性了,根本无法一一顾及。 “他们会从哪里来?”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之处,阿里海牙的心一下子就乱了,偏生此刻最要紧的就是凝神聚气、专心致志,他不得不去征询帐中第二个人的意见,以便为自己拓展一下思路。 “大江方向问题不大,如果走水路还是逆行,无论如何也快不到哪里去,黄州方向也不太可能,且不说中间隔着一个蕲州,就说宋人唯一能动兵的安庆府,那位张副使正忙着向后方撤离百姓呢,军报天天都有送来,他的动向应该瞒不过我们。”听到阿刺罕的分析,阿里海牙渐渐沉下心来。 “那就是麻城方向了,阿刺罕,那里的巡骑还要加强,前出五十里不够,我需要你直接插到大别山一线,哪怕就在他们的关隘下盯着,也得给我把这条线盯死了。” “嘘。”阿刺罕被他的话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侦骑放到这么远,那可是过百的距离,宋人会将大军藏在一座深山里,然后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势?这他妈的应该是自己人才会做的事情好不好,他突然一下生出了一股怒气,针对的不是阿里海牙,而是建康城下的那些恶梦般的遭遇。 “你以为他们不会?”阿里海牙猜到了他的心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在数月之前,我带着人差一点就拿下了龟峰隘,可是你猜怎么着,宋人从大山里钻了出来,漫山遍野都是人,我被他们一直撵到了这个城堡里,才站住了脚。” 这件事阿刺罕早有耳闻,可却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得这么详细,阿里海牙的意思他很清楚,宋人变了,变得那么陌生,这份陌生他早在建康城下就体会过了。数万大军被守城的宋人反包围,一切都计算得那么精确,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对手已经不再任人宰割,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 “可是这里有接近三十万人,他们吃得下?” “建康城下有多少人?”阿里海牙想都没想就顶了回去。 阿刺罕再次无语了,同建康城下的那支大军相比,这里几乎绝大部分都是刚刚招募的新兵,正因为如此,两个人才会格外小心,因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夜晚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宋人的那种事物能打多远?”阿里海牙感觉自己都有些神经了。 “说不好,最少也应该有一到两里。”这个结果是建康城到燕子矶码头的距离,据逃回来的溃兵所说,当天的炮火就是停在了那里,否则不用宋人去赶,他们直接就会崩溃了。 虽然阿刺罕觉得他有些过份谨慎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下,另可想得多一些,也比大意之下出事的好。从地形上看,大军驻扎在大江和歧亭河之间,取水固然是方便了,可是一旦出现那种情况,就会陷入前后都是水路的绝境,这完全是因为当时立营的时候,根本没有将宋人的威胁考虑进去的结果。 连夜分兵过江么?阿里海牙摇摇头,大江不像汉水,这一带的水面非常宽,水流也很急,浮桥根本无法持久。如果没有桥,想要将十万以上的人马快速渡过江,所需的船只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他现在手里根本没有这么多船。 那么就余下一条路可选了,就地警戒,没等他将方案考虑成熟,一个亲兵在帐外大声报告,阿里海牙命他进来的时候,发现跟在后头的并不是自己的人。 “他是我的部属,说吧,出了什么事?”阿刺罕有些诧异,什么样的消息会让他追到帅帐这里来? “禀报平章、大帅,属下接到呈报,又有一名汉军侦骑失踪了。” 来人的话一出口,就让他们吃了一惊,一急之下,阿里海牙顾不得对方不是自己的人,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急急地问道。 “哪个方向?” “黄陂县沙芜镇,往大江上游。” 不需要插旗子了,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在了脚下的那副草图上,加上这个人,原本还缺了一个口的画圈合拢了,就像是绳索被套进了脖子,只差最后那么一拉!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求证 刘禹不是第一次样的情景了,建康城下,从他驻守的西门望下去,就是这样一付大军屯扎的景象,可那是有边界的,燕子矶码头就是那条边界。 ..而现在,镜头里出现的是无边无际的一片白云,没错就是像天上的白云一样,一朵一朵地镶嵌在大地上,当然如果刘禹见过棉田的话,他会得出更妥当的比喻,可惜,他没有见过。 现在,这种难得一见的美景对于他来说就是灾难,因为他面临的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如何从几十万人的当中,找到了一个有可能隐藏在任何地方的女孩子,最要命的是,这个女孩子已经不想活了! 比这个问题还要棘手的是,他的身边只有五个人,这是鄂州一线所有的人手,他能联系到最近的地方是襄阳府,可是从那里赶过来,最少也要两天。所以,从穿越过来站在这个时空的龟山汉墓前,他就一直在努力地挖掘自己的潜力。 算算时间,两天之后,或者最快明天夜里他就会有二十个人可用,再过一到两天,李十一会带来一百多人,一百二十人来个人,自己可以干什么?面前的大军足有二十八万七千多,这个数目他掌握得比敌军的统帅阿里海牙还要详细,因为每从汉水上过来一条船,最先知道的不是对方而是他手下的探子。 “还没有回应吗,继续要。” 除了盯着远处的元人军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呼叫,附近能联系上的传音筒都用于了这件事,可是从昨天夜里一直到现在,从那些最新型号的双向对讲机传出来的,依然是‘沙沙’声。 没电了?丢了?信号太弱?还是距离不够......种种的猜测让刘禹心烦不已,甚至于已经开始想到最坏的那种结果了,那是他无法承受的,一如璟娘醒过来之前的那一刻。 “侍制,鞑子有动静了!”一位举着千里镜的手下突然低声说了一句,立刻让他神情紧张起来。 他们几个所处的位置是靠着大江的一处峭壁,面对江水的那一边平滑如镜,而立在江岸的这一头则是乱石嶙峋,高度虽然不大地势却很险要,几个人藏身其间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个观察点已经使用了几个月,安全性是经得起考验的。 从壁顶探出头去,阳逻堡高大的城墙矗立在江边,脚下不远处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军营,原本这些军营是没有营寨的,因为随时都会有新的兵员加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今天。 听到手下的提醒,刘禹赶紧举起手里的镜头,很明显动静发生在军营那边,只见无数的人头从营中冒出来,沿着大营的外延成一排,他们手里拿的并不是刀枪,而是农夫用来锄地的锄头。 这是要开荒种地么?凭心而论,由于夹在两条河流之间,这一带的土壤还是很肥沃的,倒是个屯田的好地方,就在刘禹恶意满满地猜测时,大队的骑兵从江岸的方向冲了过来,吓得他们赶紧低下了头。 “一个完整的百人队,是往下游去的,奇怪,往日这个时候应该是侦骑出没,没道理突然一次派出这么多人啊。” 手下的嘀咕让刘禹一愣,他对军事是外行,也从来不去干涉手下们的行动,每回只要提出目标就可以了,不过事情有反常,那就肯定有原因,而他担心的是,这个原因会不会同丫头有关。 “他们......他们在筑营垒。”江岸的骑兵很快就过去了,几个人从壁顶探起身,再次将注意力投向远处的大营,这一回不用手下提醒,军事小白刘禹也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 挖出来的深坑栽上了一截木头杆子,约有三分之一的长度被埋进了土里,露在外头的那一断,被一截又一截的横杆捆住,形成了一道栅栏,而在栅栏的外头,一道半人高的深壕渐渐挖出了形状,再加上大量的鹿角拒马等物被人抬到旁边,几乎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原本没有边界的大营被这些典型的防御体系给覆盖了。 防御!刘禹感到了一丝不解,这么大一股军事力量,在这个时空基本上就是无敌的存在,要知道这将近三十多万人里头,有至少五万骑兵,哪个吃饱了撑地会主动前来进攻?想到这里,他的思维一下子放开了,没错,还真有一个吃饱了撑的会来干这事。 “有没有办法打听一下,他们为什么这么干。”刘禹必须要求证一下,才能确认是不是个好消息。 “要不小的们去抓个活口来问问?” 要搁在平时,这也算是个办法,敌人总会有落单的时候,可是他们观察了良久,才发现敌人的警惕性不是一般地高,别说抓人了,就是靠近都是个奢望,巡骑的数量就没有下过五十人的,最外围的汉军全都是百人一队,摆明了就是在防备着什么,而越是这样,刘禹的心里越是着急,他害怕人已经出事了,因此鞑子才会如临大敌。 “如果只是打听消息,小的倒是有个主意。” 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一个手下在耳边悄悄出了个主意,听得刘禹眼前一亮。 水军万户解诚的寨子当然就在大江边上,由于阳逻湾已经成了为运输要道,他和他的船队不得不搬到了下游一点的地方,好在找个地势平坦易于停泊的江岸还是不难地,而他本人除了操练,平时也都是住在岸上的。 “二郎差你来,所为何事?”解诚眼孙子的亲笔书信,便扔在了一旁,上面的言辞太过肉麻了,他一个字都不相信,就连对方的用意,他也猜得到,无非是做给外人。 “二哥儿蒙大汗恩典,已经补入了怯薛,回府告知大娘娘娘子,她们都是喜出望外,特命小的前来给大爷报个喜,说是君恩深重,不得已要陪伴左右,未能膝前尽孝,还望大爷不要怪罪。”来人的口齿很伶俐,前来他这里不是一次两次,解诚倒是没有怀疑,不过一听那些话,就冷笑了几声。 “他如今是何等身份,某何德何能,岂敢怪罪于他?” “二哥儿说了,他就是飞到天上去,也是大爷的亲孙儿。”来人不卑不亢地叉手答道,解诚先是一愣,既而开怀大笑。 “哈哈,说得好,他总算知道还是我解家的根,你也不错,某没有什么话可带给他的,滚下去领赏吧。” 人恭敬地朝他施了一礼,转身走出大帐,解诚的面色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是**裸地炫耀么?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孙儿的翅膀已经硬了,他能有今天,几乎就没有靠过解家。 蕲州境内的搜索持续了一个月之久,几乎扩大到了宋人的眼皮子底下,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人去哪里了,是死是活?竟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唯一能找到的就是几处疑似可能发生过战斗的地方,但也只是疑似,没有任何地证据。 解诚的心同他的外貌一样老得很快,没有了亲子和最疼爱的长孙,他连活下去的兴致都缺失了,这个二郎本事再大,终究是养不熟的,可他又有什么办法,长房这一支,此人是唯一的继承者,就算是为了家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这才是他心里最大的悲哀。 “又为二哥儿送信啊,见过老帅了?挨骂了吧。” “嗯,没什么,大爷气不顺,受上几句不打紧,你等这是做什么?如临大敌的。” 走出帐外,来人没有去找人领什么赏,而是漫不经心地一边打量着营中的布置,一边朝自己的系马处走去,一路上收获的全都是讨好的目光。这也难怪,如今稍有点眼力架的人,谁不知道二哥儿才是解家的主人,就算不巴结,也犯不上去得罪他的人,至于上杆子巴结的,那就不要太多了,这样的人往往是解府的家生子,卖了青春卖子孙的那种。 “谁说不是呢,自从出了那事,如今不顺眼。”巴结者还是个百户,居然一脸谄媚地为他区区一个军士解马,见他问到营中的动静,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说道。 “上头出事了,平章下令全营戒备,咱们水军也不例外,这不奉了老帅的令,要着人出去挖壕沟吗,全是苦差事,还是兄弟你好啊。”这位百户的羡慕是真心的。 “这种地方会出什么事?故意整咱们吧。” “可不是咋地,不过事儿是真有,就是几个侦骑无缘无故消失了,下面都在传是宋人的探子干的,说不定他们的大军就藏在附近,你说要不要紧?” “几个侦骑?需要这么大阵仗,抓到活口没?死的也没有。”来人的语气有些异样,不过百户以为他是害怕,并没有在意。 “哪有,人影都没挨上,这不才紧张吗,你路上也要仔细些,能不停留就尽量不要停,谁知道他们躲在哪个旮旯里呢。” 听到他的话,来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他不再犹豫,牵过马儿就出了营,一直走到某个僻静处,四下无人跟着,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长匣子,按下了上面的按钮。 本书来自 /book/html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时机 “诶。” 雉奴解开肩头的草绳扣子,站直了身体,扶着一棵树干大口地喘着气,刚才这一趟折腾,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实在是把她累坏了。 可是她还不能歇,等到气喘匀了,她立刻蹲下来,在树从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开始用手上的钢刀挖土。由于工具不趁手,这是一件极为累人的活,偏生动静还不能太大,怕惊了林子里的鸟,被元人查觉的话,那就插翅难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浅坑终于成了形,雉奴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应该能躺得进去,于是又站起身,两手拉住地上的那根草绳,双脚用力身体后倾,缓缓地拖了上来,绳子的另一头,是一具尸体,一具汉人的、不算年轻的、军士尸体。 她本来想直接将尸体拖进坑里,结果人还没进去,被她好不容易刨出来的浮土又给那具身体带了进去,她不得不停动作,跪在坑边再将那些土挖出来,刀子太长不好使,她干脆扔了用手去抓,心里的沮丧越来越重,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可是却不能,因为这里是敌区,元人离她很近,近得一眼就能看到。 拼命地做完这一切,将最后一抔土撒上去,勉强能把尸体盖住,再将挖出来的杂草一一种回去,这才大致掩盖住了行藏,只要不下暴雨,鞑子搜山的时候不带猎犬,应该是找不到的,累得手脚发软的她一下子坐在地上,靠着一棵树呆呆地瞪大了双眼,接下来怎么办? 这是她今天刨下的第四个坑,前三个离得很远,就算让她现在回头去找,只怕也忘记了位置。这也是最后一个,因为再过去就是大江,已经到鞑子军营的尽头,然后呢,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地绝望! 她赶到这里已经三天了,四天前到了鄂州,混进城后发现那里没有她要找的人,便根据之前回来的手下们的提示来到了这里,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里是一座军营,一座没有边际的、人数远远超出她想像的军营。 于是她便袭击了第一个侦骑,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在问出了她要找的目标就在军营的中心位置后,便毫不犹豫地割断了他的喉咙。奇怪的是元人的反应很慢,直到她将尸体掩埋好,带着他的马和兵器干粮,沿着大营的外围向上转悠,都没有发现元人有所察觉,于是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四个,也就是今天干掉的第二人,才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现了元人有所动作,让她无比失望的是,追出来的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汉军,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接下来的第五个,元人的反应终于达到了正常水平,一个以她为终点的扇形搜索面飞快地向她扑来,根本就没有就地掩埋尸体的时间,她只能用多余的马驮着刚刚被她杀死的主人,一路狂奔几十里,差不多到了黄陂县境内,才摆脱了追兵,敌人没有给她拼命的机会,追来的依然不是她要找的人。 当山下传来人马嘶喊声时,雉奴顾不得疲劳,一转身滚入了一个事先就做了掩盖的山洞中,洞口不大,得亏她娇小的身体才钻得进去。听着外头传来的脚步声,栖息在林子里的飞鸟一片片地被惊起,当她扒开草丛向外看的时候,那些凶恶的嘴脸几乎就在眼前,所有的追兵一个个地她眼前走过,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刻在记忆里的面孔。 这一次的搜索动静更大,持续时间更长,元人并没有放过那处洞穴,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她不得不将身子撑在一处悬空的峭壁外头,才堪堪躲过了近在咫尺的敌人,要不是有一股信念支撑着,这一刻她已经捱不住了,等到元人的搜索结束,上头再无动静,她强撑着已经脱力的手脚,翻上了悬崖,躺在青草地上,身体已经完全不想动了。 看样子这个办法不管用,就算最后引出来了人,她也没有把握将其击杀,哪怕不惜赔上自己的命,因为鞑子的人数太多了,战力更是不俗,要不是靠着偷袭,被她干掉的六个人任何一个都能正面同她相抗,更何况那个人是鞑子大汗的亲卫,蒙古人中的精锐! 就此收手么?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一趟本就是必死之旅,禹哥儿可能早就不在了,璟娘也随他而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况且话说出去了就一定要做到,她现在只想着赶紧完成自己的使命,还能在奈何桥上见他最后一面。 时间已经不多了,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雉奴就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拿出绑在腰间的千里镜,向山下望去。天色快要黑了,军营里到处都点起了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她惊奇地发现,大营的最外围突然多出了一围栅栏,沿着栅栏到处遍布着立门和哨卡,而她分明记得这一切昨天都还不曾出现过。 更让人心悸的是,一队队的巡骑在四周游荡着,看这架式只怕会彻夜不息,雉奴调整了角度,将镜头慢慢移动到大营的中心,在那杆高高竖起的帅旗下,一个巨大的蒙古包十分显眼,如果那里就是鞑子的统帅所在,那么他的周围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如何才能接近呢,雉奴的心思不停地转动着,她自小就在军营中厮混惯了,里头是个什么情形一清二楚,虽然这是敌国的军营,但是大致的规矩不会错的。要想不动声色地混进去,光靠一身衣衫是不够的,随便一个盘问就会让你露了馅,更何况,一般来说同队的军士都是来自一个地方,彼此可以说是知根知底,想要瞒过他们基本上不可能。 混进去,靠近它,那才会有机会,雉奴完全被这个想法打动了,带着这个念头,她开始寻找那种可能的机会,只要进了军营就行,因为马上就要天黑了。 镜头从一个营门转到另一个营门,无处不在的巡兵表明了鞑子的警觉性之高,她并不知道这种警觉性就是她自己造成的,机会越来越渺茫,直到镜头偶尔转到阳逻堡的方向,一只特殊的队伍引起了她的关注。 阳逻堡的正门面对的是麻城方向,虽然那里有着大别山这种天然的屏障,可是如果敌人进入了淮西,那道大山就反而成为了阻碍,现在的情况就是类似,阳逻堡落入了元人之手,他们要警惕的就不光是大江下游的敌人,远处的那座大山后面,才是真正有威胁的地方。 大营里的戒备加强了,相应的一些措施就要改变,比如粮食,这么多人一天的供应数是个很大的量,不可能再同时通过城门去供给。因此从鄂州转来的粮船一旦在堡中的港湾里停靠,立刻就会有大车将粮食卸下,通过穿堡而过的街道运到大营中去。 “老叔,听你这口音,打东平那片来的吧。”一队粮车正被赶着往大营的方向走,押车的是个年青的汉军军士,赶车的则是个看着很硬朗的老头,他穿着一身粗布搭子,手里的长鞭时不时地挥舞出去,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击在马背上。 “后生,猜得不错,不过要远一点,俺们是打益都来的,原本呢说是送到徐州,谁知道那里的官老爷不放行,硬要俺往前走,这不,一路一路地就到了这里,要是再往前,俺们可就回不了家了。” “可不,前头是宋人的地界了,可不敢再往前去了,送完这两趟,你们倒是可以回去了,俺们这些人还得捱着哩,不知道哪一天就把命给丢了。” 老头嘿嘿了两声没有说话,押车的军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没有再开腔,他们的大车只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眼看着接近了大营门口,几个把门的军士随便看了看最前头的那人出示的凭证,便爽快地放了行,倒不是他们轻忽,天已经渐渐黑了,再不赶紧把这些粮食收进去,营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关上,万一宋人真的在左近,那不就是个纵敌么?再说了粮队是打阳逻堡里出来的,下船上车都经过了检查,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把车卸在里头,大营已经封了,委屈你们在这里歇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去吧。”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家乡离得不算远,押车的军士倒是很客气,指了指前面的粮仓,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看样子,老汉是这队赶车人的头脑,他勒住自己的马车,先招呼其他的人将粮食卸进去,眼神却有些飘乎,不经意地朝四周打量着。在他的后面,一辆接辆的粮食拉了进来,每辆车的车尾都坐着一个押车的军士,他们也和那人一样,把车子送到了便先行离去,老头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最后一粮车进入营地,看到一个都没有少,老头顿时放下心来,只是当那个押车的汉军跳下马车朝外走去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收缩了起来,神情变得十分奇怪,似乎不敢相信所看到的情形。 “林哥儿,你照看一下大伙,老夫去去就来。”他招手叫过一个赶车的,嘱咐了一句,便急急地跟了上去。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炸弹 钟茗是在江夏市的夏口区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看到苏微的,当时她开着一辆挂着军牌的大切诺基,不紧不慢地跟在车流里,直到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行道走过去,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人就是苏微。 原因很简单,这姐们儿太拉风了,一个人逛街你傻笑什么啊?傻笑也就算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硕大的冰淇淋筒子,拜托,十一月了姐姐。钟茗都替她冷得慌,智商还能更低一点么,于是她决定推迟碰面的时间,咱好歹也是国家有级别的女~干部,站一块丢不起那人。 不过这样也好,太聪明自己就没法套话了,钟茗将车子停在一个就近的地下停车场里,一边往外走一边拨出了手机,结果等到手机里的那首音乐都快播完了,才被人接通。 “你怎么来了?” 两人见面的地点是一个商厦的门口,让钟茗稍稍放心的是,傻女人手上的冰淇淋已经不见了,钟茗笑着挽起她的手,很敏锐地听出来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头。 “过来办事,刚在街上看到像是你,就试着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还真是,都感冒了还吃冰的,你不怕死啊。” “嘻嘻。”苏微咧嘴一笑,纯真的连钟茗都被感染了,“被你看到了啊,我那是以毒攻毒。” 在这个世上可能只有自己知道她快乐的来源吧,这么一想心里又软了几分,两个女人就这么挽着手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还是你们自由,可以到处乱跑,他伤还没好吧,你也不劝劝,都那么有钱了,干嘛还那么拼命。” “男人不都这样,还没谢谢你,那天要不是你帮忙,真不知道怎么办。” 钟茗不想提到那天的事,因为痕迹太明显了,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处在低智商中,问出来的就该是另外一种问题了。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回答,苏微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出来看了看,脸上毫无征兆地一热,想起了她们之前的那个玩笑话。 “我去买饮料。”钟茗放开她的手,指了指边上的小卖部。 “苏微是你吗?”接通手机,刘禹的声音显得很焦急,苏微“嗯”了一声,准备记下他的吩咐。 “我要买几个扩音器,功率越大越好,最好是带电池的,不用接线,能自动播放的,时间嘛尽快吧。”刘禹的要求很简单,可现在是晚上,苏微看着满街的霓虹灯,一脸的茫然。 “行,我试试,搞定了再打给你。” 钟茗端了两杯饮料走过来,一看她这种表情,就知道又有麻烦事了,试着问了问,苏微没有瞒她,将事情说了出来,钟茗顿时满头黑线,这种时候要这玩艺,是打算在异时空普及广场舞吗? “以前在金陵的时候我倒是买过,可现在太晚了,人家不可能连夜给你送过来,刚才我请他在这边联系一下,不是找不着人就是没货,他又要得急,等到明天我怕就晚了。” 你就傻吧,钟茗有些无奈,拍拍她的手示意不要着急,转身跑到一边去打了个电话,这种东西一般的民用品还真不行,少不得还要麻烦咱们子弟兵。 “行了,五个够吗?”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钟茗和她敲定了送货地点,好在就在江夏市内,不过要过长江而已,为了避免麻烦,就连运输都帮他们搞定了,苏微要做的,只是搭她的车子去接货。 钟茗开着那辆大切诺基将她送到了省军区的门口,这辆车本来也是从里头借出来的,因此她将双方介绍了一下,就借着还车闪人了。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与目标见面,那样就太明显了,恋爱中的女人傻,可男人聪明着呢,要不最后怎么尽是女人吃亏呢。 于是,在江夏市新洲区的长江大堤上等待的刘禹,接到的就是一部挂着军牌的面包车,开车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一到地方,就忙前忙后地帮他们卸车,刘禹这才发现,搬下来的东西倒底是什么。 军绿色的涂装,足有一个脸盆大小的喇叭口,没有把手,因为一只手根本就举不起来,以刘禹的细胳膊,只怕两只手去抬都够呛,最主要的重量在于下面的一大块电池,死沉死沉地,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实际效果。 “这个能喊多远?”刘禹看着他放在地上操作,倒是挺简单地,电池已经充好电了,只要拨动开关就能用。 “你想要多远?”装军服的小伙子反问了他一句。 “对面能听见么?”刘禹指了指黑沉沉的江面。 “你们俩站远点。” 小伙子朝他们俩摆摆手,示意靠后一些,看他的架式,摆弄的不是个喇叭而是一个炸弹,不过没过一会儿,刘禹就明白了,感情这玩艺还真是个炸弹啊。 “跟他的车走吧,到市区去找个宾馆住下,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一走了之。” 钱货两讫之后,刘禹毫不妥协地将苏微送上了军车,开玩笑这个时间点,将一个女孩子单独留在一条人烟稀少的江堤上,附近想打个车都难,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心地先过去。苏微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就没有强求,只是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和一地的喇叭,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等他们的车子消失不见,刘禹换上了长衫,奋力提起两个喇叭扛在肩膀上,然后将余下的用绳子捆好,绑到了腰上,这里毕竟还是市区,往来的车辆不多但也觉不是没有,他不想冒险多来几次。 这个穿越点选在靠近江岸的一侧,这一带的大江没怎么改道,但是为了保险,刘禹还是向外移动了一段距离,结果过来的时候,一脚踏在了江堤上,也就是说如果他没有做调整,已经光荣在长江里......洗澡了。 “四人一组,两组人沿水路绕过阳逻堡,两组人沿陆路往上走,不用走太远,一里地的样子就可以了,所有人到位之后,将口子对准大营的中心方向,到时候听某的吩咐。” 穿过来之后,他的手下就等在附近,因此很快就聚集在了一起,从襄阳府过来的那十多个人已经到了,加上原来的五个,他现在有二十个人可用,当然不是要去打仗。 在他看来,凭着这点人,就算这五个大家伙真是炸弹,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想找人,既然找不到,就只能广播了,这是后世的经验,也是他唯一能想的办法,行不行,谁都没有把握。 正文 第八十九章 争抢 哪怕是灯火通明的现代,黑夜都是极好的掩护,何况是在这个时空,雉奴用的法子很笨,但是很管用。下山之前她将千里镜和那块硕大的机械表埋进了土里,然后跳进了冰冷的江水中,出其不意地爬上了最后一条粮船,干掉了上面的押军,换上他的衣甲,如此而已。 黑暗中没有人去探究她的长相和表情,甚至都没有人去同她搭话,就这样跟在押车的军士队伍后头,慢慢地越落越远。直到一个僻静处她才瞅了一个空子,没入了绵延起伏的营帐当中,像一只灵猫一样,弯着腰从那些缝隙当中快速穿过,朝着心目中的那个目标越来越近, 这是一种无比新奇的体验,敌人与之相隔只有一块布的距离,她能清楚地听到帐子里传出来的调笑、争吵、甚至是打鼾和呼吸声,她能看到不时走过的一队队手执火把的巡兵,此刻雉奴的心里平静如水,能吸引她目光的,只有黑暗中摇曳的那杆帅旗。 离得越近她的脚步就越是缓慢,身体几乎贴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可能会碰到的阻碍物,以免发出引人注意的声响。对此她有着足够的耐心,因为机会只有一次,成或败都将是她最后的经历,此刻脑海中的潜力得到了最大程度地激发,视觉、听觉、嗅觉、感觉都变得异常敏锐,曲行到一个帐篷的后面,她突然停下来,猛然回头。 身后是一片黑暗,看不出任何异常,雉奴狐疑地转过头,刚才明明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难道是神经过敏?随即便将这个看似荒唐的念头抛开了,如果背后是敌人,他们根本不需要跟着,一个叫喊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越过这个帐篷,雉奴的动作变得更加缓慢,双手已经撑到了地上,她要尽量压低身体,以减小在黑暗中移动的身影,此刻耳边传来的已经不再是勉强能听得懂的北地汉话,而是叽哩咕噜的异族口音,虽然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可是在大都城呆了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略微抬抬眼,那杆高大的帅旗就在前头了,她已经接近了自己要找的目标。 雉奴的性子是越到危险时越冷静,因此无论是庐州刺杀也好,还是长街冲阵也好,她都不是蛮干的,更何况这一次是舍命一击,当然要求一个理想的结果,才不枉到最后安安心心离开这个尘世。 离得越近,那座中心大帐就越是显眼,自家兄长素来治军严整,他的大帐周围一向刁斗森严,哪怕到了夜间,四周的巡兵都不会停歇。当越过最后一重营垒时,雉奴摒心静气地半脆半蹲在地上,她的两侧各是个较小一点的军帐,前方的大帐被火把照得透亮,入口处立着一排蒙古武士,借着火光雉奴甚至能清楚得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就是这里了,她将背上的劲弩解下来,侧着身子扳开扳机,把一支黝黑的弩箭扣上去。虽然这并不是她惯用的大弓,不过在这么短的距离上,准头方面还是很有自信的,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个目标的出现,那人是鞑子主帅的亲卫,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出现在帐外,这就是她冒险进来的原因。 元人的大营离着大江不远,为的就是取水方便,几十万人猬集一处,粮食自不必说,饮水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这样的天气一到夜里,江上的风就会有些大,原本是一片平坦的河谷地带,突然间被一片山包似的营帐占据了,那风在这些大大小小的营帐中穿梭,听在耳中便带上了一股呜咽之声,仿佛在为她人生中最后的片段送行一般。 就在这样的心境中,不远处的大帐突然被人掀开了,一个身高体长的彪形大汉走了出来,转向这边的时候还同门口的守卫说笑了一句什么,虽然雉奴听不懂,但是眼神一下子就凝聚起来,因为那张面孔就是埋在脑海里一个多月,让她须臾不敢忘怀的那个人。雉奴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里的汉军制式劲弩,眯上一只眼对准了远处的目标,将他的头罩了进去,手指搭到了扳机上,一股冰冷的金属触感在提醒着她,只有一次机会。 由于那个大汉的头部始终在移动,她不得不努力地控制住准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直到对方的视线转到她的方向,两个人就像是在黑夜中隔空相对时,她才闭上眼一咬牙,用力地按下了扳机。 然而并没有传来她想像中的机簧舒展和弩箭腾空,按住扳机的手突然被另外一只手抓住,同时她的身体也被人扑倒在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响,雉奴不由得大惊失色,她立刻松开了握着弩身的手,一柄牛耳尖刀滑落在掌心中,朝着对方的身体疾刺下去。 “莫出声,是我。”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她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她怔怔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比禹哥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还要让人难以理解,因为对方应该在几千里外的益都才对。 “师傅,你怎会在此?”雉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眼见着仇人就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她却失去了下手的机会。 “你想杀他?”郑德衍看了一眼她瞄准的方向,低下头轻轻说道:“某若是不来,你已经死了,女娃儿,跟着老夫走。” 说罢不由分说,拿着她的劲弩猫腰退向了后方,失去了武器,雉奴自知冲上去也是无用,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这么一打岔,只能收敛心神,蹲起身跟在了老头后面。 循着来路的方向,他们一前一后在大营中高低起伏,等到了地方,她才发现这里居然就是自己进来时的那个粮仓,这群穿着百姓服饰的赶车汉子,全都是她认识的,都是出自那个偏僻的小山谷。 “林哥儿,你看着点,有人来咳嗽一声。” 郑德衍没有将她介绍给同来的人,只是对着一个汉子嘱咐了一句,粮仓附近自然不会有灯火,那人看着这个身材不高的汉军军士,黑暗中根本就没有认出来,听到吩咐不过“嗯”了一声,就带人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将他们让到了里头去。 “那日你急急地赶往大都,老夫同那个女娃子将事情办完,就一直在等着你,可是后来得到的消息是,宋人的使者被鞑子尽数杀害,只余了一个人逃出来。一听他们的描述,老夫就知道是你,于是就有了走上一趟的心思。” 身处敌营,老头没有丝毫地客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这一趟,他们主要还是护送月娥归来,正好元人在益都一带大肆派差,他们便利用关系顶了一个村子的差遣,打着为前线送军粮的名义,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这里,当然时间上就慢了一些,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恰好赶上这一幕。 雉奴欲哭无泪,她不知道是该感谢对方及时出现救了她一把,还是该怪罪这老头多管闲事破坏了自己的大计,这样的表情落到郑德衍的眼中,自然就是另外一番理解了。 “女娃儿,俺不知道你在那城中倒底失去了什么,但想来应该是个男人,俺也不知道你为啥要冒死刺杀那个鞑子,想来有什么血海深仇,老头子没有功夫劝你什么。”老头摇了摇头。 “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的那个仇人,老夫去帮你杀,你带着这里的人,能逃出几个算几个。益都那边的路子,差不多已经趟清了,有什么事,小林子可以帮你的忙,这里的人,还有那边谷的人,你带他们造反也好,隐居也罢,以后就交给你了。” “师傅......”雉奴愕然抬头,看到的是一双饱经沧桑、平静无波的眼睛。 “听你这声师傅,老夫死也能瞑目了。”郑德衍用手在她肩头按了按“女娃儿,你还年轻,就这么死了不值当,不管遇上了什么样的坎,能捱过去也就过去了。老头子这把岁数早就活够了,当初没有追随四娘子而去,就是放不下这些可怜的人,如今他们能跟着你,那就没有啥念想了。” “我不能,不能让人再因为我去死了。”雉奴无足无措地摇着头,如果要找人,她何必扔了传音筒。 “我们都是自愿的,你可以去问问外头的那些人,他们愿不愿意?”郑德衍丝毫地不让地看着她“人死总要有个由头,不为你,也会为了别人,至少老夫看你顺眼,你又是个重情义的,只要答应下来,这就不算白死,划算哩。”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出去和他们照个面,一会儿看到那里有了动静,你们就用火折子把这里点燃,然后趁乱往江边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游过江去对面有个镇子,那里会有你们的弟兄接应,他们身上带的那种事物你应该知道......” 雉奴怔怔地听老头在那一通说道,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是为什么听上去那么不是滋味呢。一直到被老头拉出去,她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站在外面的赶车汉子看着这个军士被带出来,都是不明所以,直到老头低声向他们介绍,雉奴愣愣地解开头盔,这些人才突然发出一阵轻呼。 “郑叔,让俺去吧。”当听了老头的计划,被他叫做林哥儿的那个汉子首先跳出来。 “俺们去吧。”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汉子主动要求。 “别扯淡了,你们知道要杀谁不?”老头摆摆制止了他们的举动,众人一听都安静下来“护着她,冲出去,来年坟头上烧柱香,就是给俺尽孝了。” 老头说干就干,提着弩就朝外走,众人知道他的脾气,没有人再去阻拦,雉奴见他的身影形将消失,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一把抱住,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她身上背负的已经太多,真的受不起了。 “女娃儿,别这样,你师傅也没几年好活了,临死前还能杀几个鞑子,值啊。”郑德衍摸了摸她的头,其实打心里还是舍不得,他从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女孩子,一切都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四娘子。 硬着心肠将她的手扳开,无奈女孩又将他抱住,眼看再这么折腾下去,什么也干不了了,老头正打算叫人将她拉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闷雷一般地声响,那声音就像从山顶往峡谷中呼喊,还带着一阵一阵地回响。 “阿里海牙,你爷爷是金明,你给老子听好了,你的人头,只能由老子亲手来取,其他任何人都不准同某抢,谁他妈都不行。” 正文 第九十章 征程 “敌袭!” “戒备!” “保护平章!” ...... 原本静悄悄的大营几乎在一瞬间就沸腾了起来,人喊马嘶之声不绝于耳,那声响来得十分突然,而且是好几个方向同时传来,整齐得就像一个人在你耳边呼叫,让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阿里海牙一声不吭地站在帐外,由着自己的护卫将附近团团围住,惊诧之余他仍然不失冷静,头脑中迅速地形成了对策,不管宋人会从哪个方向来,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大营不能乱,否则就是一个崩溃的下场。 “传令下去,外围骑军立刻攻击前进,各军谨守营垒、不得擅自出战,叫阿刺罕带人巡视各营,有乱动者一律诛杀当场,将火把都点起来,本帅倒想看看,这个金明是何方神圣?” 一迭声将命令传达下去,阿里海牙这才有空思考那些喊话的内容,印象中根本没有这个人,更谈不上仇怨,他这么做是单纯地扰乱军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么。那些声响近得就像在眼前,宋人什么时候到的?有多少人?他们在哪里,阿里海牙强抑着心头的愤怒,听着大营里越来越大的动静,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大营里还是产生了混乱,甚至有几处火头清晰可见,他不知道是宋人攻进来了,还是自己人引起的恐慌,唯一的希望就是这种混乱不要漫延下去,可是如果找不到宋人的进攻方向,最终的结果可能就是又一个建康城。 “左营前出十里,未曾发现敌踪。” “右营外十五里,没有碰到宋人。” “大江上没有船队来袭击的迹象。” “黄州方向毫无动静。” ...... 然而让人不解的是,那些打着火把,冒死进行反击的骑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进行的攻击,全都落了空,不仅没有找到任何的宋人,就连那些声响也突然之间消失了,夜,依然黑得让人害怕,阿里海牙头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他不相信,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骚扰自己,那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如何解释?这甚至比宋人攻破了营垒还要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因为恐惧源于未知。 “再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是人是鬼本帅都要查个明白。”阿里海牙的语气已经有些失常,可是过了不久,巡查的结果还没有报回来,阿刺罕倒先赶了过来。 “损伤如何?”见到他,阿里海牙倒是略略放下了心,不管怎么样,只要大营没有崩溃,一切都还有救。 “出了几处乱子,照你的吩咐杀了几百人,有一处粮仓被点着了,跑了几个民夫,损伤倒是不大,就是事情太过蹊跷了,根本没有宋人的影子,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阿里海牙无言以对,他也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一直折腾到天亮,在营外探查的骑军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昨天的声音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让人好不丧气。 这点损伤当然远远地小于他的底线,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如果不搞清楚原因,那就意味着每个夜晚都会不得安宁,这一切像极了伯颜所述说的建康之战的过程,在宋人的袭击开始之前,就曾经有过一段长时间地、毫不停歇地......骚扰,这一点亲历了战事的阿刺罕尤其明白,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忧虑。 “骑军的巡查夜里不能停,范围还要扩大,大营周围十里吧,如果依然不行,就再放大十里,本帅还不信了,他们会飞天遁地。” 阿里海牙狠声说道,话虽这么说,他们的心里还是不相信的,如果宋人真的这么有本事,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势了。对于他的命令,阿刺罕少见地没有任何异议,辛苦一点不算什么,怎么也比莫名其妙吃个败仗,却不知道敌人是从哪里来的强。 大江对岸的人烟也很稀少,俗话说‘兵过如匪’,这指的可不光是溃兵,经过昨天的那一顿折腾,元人的注意力自然都放到了江北一带。因此,当郑老爷子带着他们从江岸处出来时,根本就没有碰到任何的巡兵。 “女娃娃,赶紧披上,等到了镇子里,再换身干的。”清晨的冷空气有些刺骨,再加上从江水里泡出来,所有人都抱着膀子,老头脱下了自己的粗布搭子,用力将水拧干,不由分说地为他口里的女娃包裹住。 尽管冷得发抖,雉奴的心却跳得厉害,她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昨天听到的那个声音,会是真的。因为那句话的意思,别人可能无法理解,但是她知道,其实上是阿兄在告诉自己,最后这个仇人是他的,妹子不能和他抢,而让她激动不已的则是,发出这个声音的人,竟然是她以为回不来的禹哥儿。 于是,什么行动都不需要进行了,趁着营中发生混乱,没有人会顾及到他们这群民夫,一群人便放火点燃了粮仓,然后出其不意地逃了出来,因为元人的巡兵都在陆地上,他们只能泅过大江去,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没有人在途中失散。 江岸不远处是个荒凉的镇子, 由于要哄小孩睡觉,还有一半左右晚一点上传,下面的都是充数的,不必在意。 ................. 郑德衍没有将她介绍给同来的人,只是对着一个汉子嘱咐了一句,粮仓附近自然不会有灯火,那人看着这个身材不高的汉军军士,黑暗中根本就没有认出来,听到吩咐不过“嗯”了一声,就带人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将他们让到了里头去。 “那日你急急地赶往大都,老夫同那个女娃子将事情办完,就一直在等着你,可是后来得到的消息是,宋人的使者被鞑子尽数杀害,只余了一个人逃出来。一听他们的描述,老夫就知道是你,于是就有了走上一趟的心思。” 身处敌营,老头没有丝毫地客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来这一趟,他们主要还是护送月娥归来,正好元人在益都一带大肆派差,他们便利用关系顶了一个村子的差遣,打着为前线送军粮的名义,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这里,当然时间上就慢了一些,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恰好赶上这一幕。 雉奴欲哭无泪,她不知道是该感谢对方及时出现救了她一把,还是该怪罪这老头多管闲事破坏了自己的大计,这样的表情落到郑德衍的眼中,自然就是另外一番理解了。 “女娃儿,俺不知道你在那城中倒底失去了什么,但想来应该是个男人,俺也不知道你为啥要冒死刺杀那个鞑子,想来有什么血海深仇,老头子没有功夫劝你什么。”老头摇了摇头。 “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的那个仇人,老夫去帮你杀,你带着这里的人,能逃出几个算几个。益都那边的路子,差不多已经趟清了,有什么事,小林子可以帮你的忙,这里的人,还有那边谷的人,你带他们造反也好,隐居也罢,以后就交给你了。” “师傅......”雉奴愕然抬头,看到的是一双饱经沧桑、平静无波的眼睛。 “听你这声师傅,老夫死也能瞑目了。”郑德衍用手在她肩头按了按“女娃儿,你还年轻,就这么死了不值当,不管遇上了什么样的坎,能捱过去也就过去了。老头子这把岁数早就活够了,当初没有追随四娘子而去,就是放不下这些可怜的人,如今他们能跟着你,那就没有啥念想了。” “我不能,不能让人再因为我去死了。”雉奴无足无措地摇着头,如果要找人,她何必扔了传音筒。 “我们都是自愿的,你可以去问问外头的那些人,他们愿不愿意?”郑德衍丝毫地不让地看着她“人死总要有个由头,不为你,也会为了别人,至少老夫看你顺眼,你又是个重情义的,只要答应下来,这就不算白死,划算哩。”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出去和他们照个面,一会儿看到那里有了动静,你们就用火折子把这里点燃,然后趁乱往江边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游过江去对面有个镇子,那里会有你们的弟兄接应,他们身上带的那种事物你应该知道......” 雉奴怔怔地听老头在那一通说道,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是为什么听上去那么不是滋味呢。一直到被老头拉出去,她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站在外面的赶车汉子看着这个军士被带出来,都是不明所以,直到老头低声向他们介绍,雉奴愣愣地解开头盔,这些人才突然发出一阵轻呼。 “郑叔,让俺去吧。”当听了老头的计划,被他叫做林哥儿的那个汉子首先跳出来。 “俺们去吧。”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汉子主动要求。 “别扯淡了,你们知道要杀谁不?”老头摆摆制止了他们的举动,众人一听都安静下来“护着她,冲出去,来年坟头上烧柱香,就是给俺尽孝了。”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放手 看到雉奴的那一刻,刘禹的心里焦急多过于欣慰,一见她那张抿着嘴唇的小脸,怒火就突突地冒了出来,扬起的手臂已经到了半空,雉奴笑着朝他闭上眼,到了最后等来的不是火辣辣的疼痛,而是被人拥入怀中的窒息。¥f頂點小說, 有那么一瞬间,雉奴真的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那双手臂将她箍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可是心里却无比踏实。因为靠在一个温暖的怀里,耳边清晰地传来“嘣嘣”的心跳声,这不就是她两个多月来一直所追求的那一刻?虽死无撼。 “我好怕,雉奴,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雉奴的头发带着一股子江水的味道,身上也没有任何能引起他心动的气息,可是刘禹舍不得放手,哪一个他都舍不得。 “对不住,我不该跑去大都找你,如果不是我,那些人可能不会死......”感觉到自己被松开了一点,雉奴反手将他抱住,这个动作她曾经做过许多次,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如果没有你,他们的家人就收不到那些书信,如果没有你,我的璟娘早已经命丧黄泉,可是你为什么不多等等我?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 刘禹用手掩住她的嘴,可是他自己的话依然没有说下去,那种即将失去至爱的体验让人无比绝望,根本不敢再去回想。真的只是差一点,雉奴的心里有些后怕,如果不是郑叔的出现,就算禹哥儿弄出了那个声音,自己肯定是跑不掉的。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那里的所有人,为你陪葬。”刘禹不加思索地一挥手,指向了大江的对岸。 别人这么说得到的可能是耻笑,雉奴却深信不疑,因为姐姐的事情就在她的眼里,曾经无比羡慕过,因为得不到,所以希望在对方心里能有一个位置,姐姐便成功地做了这一点。男人和女人终是不一样的,几乎没有哪个男人会为了女人去死,雉奴当然不会有那样的奢望,这样的说辞已经值得她付出一切了。 这么一想,心里就松快了许多,再看到禹哥儿身上还带着伤,赶紧放开手将他扶着坐了下来,地上到处都是杂乱的野草,此时两个人哪还顾得许多,刘禹将那条腿伸直,看着她弯下腰,用心疼的眼神一点点地看过去。 “早就不妨事了,原本过些日子就能大好的,如今只怕要多耽误几天。”刘禹一把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雉奴很自然靠着他的肩膀,心思扭成了结。 “不要走,一旦有事,我怕离得太远了,会像今天这样赶不及。”雉奴的手被他紧紧抓住,像是一件心爱的玩具。 “璟娘可好?” 一句话就将刘禹打入了现实中,他有些无语地点点头,就算雉奴肯他也不愿意委屈她,这是一个死结,留下来以后怎么办?雉奴不知道,他同样也不知道。 “禹哥儿,是郑老爷子救的我,我答应了随他去益都,你说过那里很紧要,离着鞑子的都城近,又是民心未定。听他说,鞑子为了征兵,一再加重赋税,那些狗官横加盘剥,百姓已然苦不堪言,只要稍稍加上一把火,就能烧起来,他说我就是那个最适合的人。” “可是......” “放心吧,老爷子在那一带很有办法,出入几乎毫不费力,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刘禹揉了揉她的头,怎么可能没有危险,他们干的可是造反的活,越是这个时候,元人的警惕性就会越高,一旦起事,从大都过来的援兵不会超过五天,还会有无数的地方武装,就像当年的李璮之变一样。 “万一立不住脚,海上还有宁哥儿呢。” 刘禹被一击绝杀,自己造的孽可不得自己偿,虽然没有过礼,可这是一个把承诺看得比命还重的时代,他可以不在乎,人家却不会这么做,死都不会,手被他放开了,身体坐直了,目光离开了。 那样愁眉紧锁的模样看在雉奴眼里,便是当初她所见到的那个怪异书生,敢于站在军阵的最前面,敢于蔑视鞑子的大军,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军士,从不放弃任何一个百姓,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敢于在敌人的都城大开杀戒,才能带着他们赢得不可能的胜利,才是少女心目中的那个......英雄。 “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刘禹连头都侧了过去,看到是一张如花的笑靥,朱唇轻启、明眸流转,毫不羞涩地同他对视,一如往昔那个抱着首级邀功的铁甲萝莉。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热血染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心意一通,便什么都放下了,和着她的歌声唱完,刘禹被她一把拉起,分别的时刻到了,两人再次轻轻相拥,放开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什么语言了,刘禹含笑看着她走远,那股痛楚才慢慢袭来。 “老夫姓郑,托大叫你一小哥吧。”刘禹转过头,一个老者缓步上前,向他打了个招呼。 “刘禹见过老丈,今日之恩不感言谢,容后当慢慢报答。” 刘禹深施一礼,若不是当时突发其想,哪来的今天,人家并不欠他的,肯提着脑袋出来做事,于他而言就是恩德。 “不值一提。”郑德衍摆摆手,转过头去看向了那个背影,“你将她养在宅子里,她便是只家雀,飞不了只能等死,放出来,她便是雄鹰,千里万里都使得。” “在下受教了。”刘禹刚要弯腰,被老头一把扶住。 “粗人不讲这些,老夫此来只为告诉你,不管她飞到哪里,那颗心都在你身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她值得你今天所做的一切。” 老头说完便背着两只手慢悠悠地走了,刘禹自嘲地一笑,枉他还是个现代人,反不如古人看得通透,且不说现在有没有那种感情,就算有也不是当时应该纠结的事,他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便看到了牵着马走过来的一男一女。 “属下又来晚了。”刘禹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打量了一眼边上的女子,一身北地汉女的装束,年纪比雉奴和璟娘都要大上许多,相貌不俗身材有致,这狗日的还真是拣到宝了。 “奴家赵月娥,多谢东家成全。” 女子落落大方地蹲身行了一礼,他当然不会去扶,任她行完站起身,这才重新看向李十一。 “你们如何碰到一块儿了。” “这事都要怪属下,月姐儿同她的手下带着唯一的传音筒,否则昨日就有消息了,还害得侍制冒险。” 人又不是神仙,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现在事情做完了,结果还算圆满,没有造成什么额外的损伤。李十一既然将人带出来的,当然不可能再返回去,他们最大的作用还是在前线,维持住目前建立起来的情报网,才是至关重要的。 “侍制不必忧心,那头的消息也是一日一递,有什么变故,属下们必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别在腰间的传音筒就发出了‘嘟嘟’的提示音,他歉意打了个手势,走到一旁去接。 “你有什么打算,还过去吗?”看得出来,经过了几个月的锻炼,这个原先连男人都不敢看的女子已经变了许多,听到刘禹的问话,只是想了想便抬起头。 “嫁鸡随鸡,奴去哪里,但凭东家和他的安排就是。” 刘禹打心里不愿意女人上一线,雉奴是没有办法了,再让这个纤纤弱女出头露面,纵然李十一不在乎,他也不愿意,正想劝解一番,后者脸色凝重地回来了。 “大都急报,鞑子出兵了。”他的话让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统帅是何人。”知已知彼是他的利器,这个消息才是刘禹最为关注的。 “鞑子大汗。” 不光是刘禹,就连赵月娥这个女流闻言都吸了一口气,最终boss这就要出场了么?刘禹立刻感到了一丝急迫,他现在连去哪里都还没定呢。 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历史,没有任何结果可以参照,想想也知道,这么大数量的兵力集结,以忽必烈的性格,交到谁手里都不放心,又不可能让儿子来压阵,那就只能自己上了,他即位后唯一的亲征原本应该属于乃颜,现在轮到了大宋,刘禹何其有幸。 “咱们怎么办?”就连素来冷静的李十一都失了方寸,刘禹看了看他和月娥,突然呵呵一笑。 “大办。” “办......什么?”李十一犹自不解,女人的心思倒底细腻些,被他戏谑地看来看去,面上就是一红,再一想他说的那两个字,哪里不明白东家是个什么意思。 “这如何能行?”李十一被女子连拉了两回衣襟,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愿望得逞的喜悦,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正因为这样,尔等才更要缔结良缘,不光是给爱人一个交待,也是告诉所有人,我们有信心守住这一切,不管是国土,还是家园。” 刘禹不容分辨地说道,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惊喜交加的模样,他何偿不是想要给自己一个补偿,补偿心里那份无法实现的愿望,指了指大江下游的方向,他大声说了一句。 “往建康府,找李相公做东道去。”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烽火 对于通直郎、提举马市、知横山寨胡幼黄来说,战争早就开始了。? 作为今科授职的仕子,他不是第一人,却是第一个主动要求实差的人,否则挂个某郡节度推官的虚衍,在京师中与同年、同窗们置酒高卧,享受那些落第举子羡慕的眼光、琼林后辈崇敬的视线,兴致高了扔出一篇游戏之作,还能换得某个红粉垂青,倒贴钱财求他做个入幕之宾,这可不是噫语,谁叫人家是六部宫墙上那张叫天下读书人为之疯狂的明黄金榜第一甲......第三名呢。 对于此刻的探花郎来说,东华门唱出、琼林宴起舞、官家亲赞、御街夸官的荣耀早已茫然无存,若是真叫那些个相熟的同年看到,诀计认不出,这位黑头黑脸、穿着一身露出手脚的黑染短衣、只有头上的髻子还能勉强认出是个宋人的男子,就是那位一年之前垂拱殿上被先帝亲口称许为‘俊逸’的胡成玉! 要知道但凡取士,容貌也是一等一的重要,它决定的不是能否上榜,而是榜上的名次,看脸是所有时空都通行的法则,颜值更是通杀一切规则的大杀器,唯独对于野蛮的入侵者,没有用。 “前方究竟如何?” 不光是容貌,就连他的声音,都已经变了调,紧张导致急促,急促催生惶恐,出来的调子就是又沙又哑,本人却是惘然不知。 “断了,听逃回的客商说,元人已经攻入了自杞城,那些王公贵属死得死、逃得逃,自杞大王应该是逃出城了,到了哪里无人知晓。有人说,元人的兵锋很盛,此刻前部只怕已经快到磨巨了。” 胡幼黄闻言就是一震,磨巨是个不大的镇子,他初到任时就亲身去过,那里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兵,而是离着两国的边境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元人的野心会停止在那里么?他不敢去推测,更不敢想像如果发生了,自己该怎么办?他的治所横山寨离着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这段距离上同样没有多少兵力。 横山寨是一道边城,可它却不是以边城而出名的,这里有着大宋唯一的马市,最盛之时每年能市入四到五千匹广马,就是那种比狗大不了多少,却是大宋军马唯一来源的西南马,这种马产自大理、特磨、自杞等地,自从元人攻灭大理之后,交易就逐年减少,马市的作用已经靠了后,边城的位置才凸显出来。? 要看 书 此刻胡幼黄牵着的就是一匹广马,马头几乎和他人头一样高,原本是看不上的,可是这一边全都是山路,哪有江浙繁华之地那种平坦的官道可用,若是用脚,一天不知道会磨烂多少双靴子,迫不得已只能勉强一试,可就是这一试,便再也离不开了。 没想到这种马,不但耐力强,不挑食,还有一个非常可贵的优点,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居然是一种异常优秀的山地马。因此不光是军用,就是行走其间的商队,用来驮物那是再好不过了,牵着广马的胡幼黄看着山路上不时跑过的商队,个个面带惊惶,便知道实情恐怕还不光如此,连交游广阔的商人都没有办法,这一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郎君......”能够跟着他到这种地方来的,只有家生的仆役,现在充作了他的随从,对方的一脸焦急他又如何不知,到这里只是为了探个实底,一个决定自己身家性命的实底。 “回吧。” 自负不等于自大,褪去那一层光环,离着手无缚鸡之力不过隔了一只鸡而已,转眼之间胡幼黄就有了决断,自杞不过是小国,说是国还抬举了它,也就是一两个县的大小,举国兵丁不过数百,如何能抵挡元人的大军? 那么这只大军将向何处,便不言而喻了,一念及此,骑在小马上的主仆二人都是快马加鞭,沿着崎岖无比的山路飞驰而过,直到矗立在高山河谷之间的城寨出现在眼前,城楼上的鲜红旗帜飘扬如故,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横山寨算得上是一座坚城,也是朝廷在这里最为重要的边防要塞,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前唐,那时候这里真的就是一个寨子,直到宋时因为稳定边陲的需要,开始出现了土制的城墙。最决定性的时刻出现在皇佑四年,野心勃勃的广源土司侬智高起兵作反,首先攻破的就是横山寨,那一次的动乱漫延到将近半个广南西路,最后的结果却是成全了一位从士卒到执政相公的传奇人物......狄青! 侬变平定之后,大宋改变了在西南边陲一带的政策,由散乱的土司自治变成了半归附状态的羁縻制度,光是变乱的中心地带邕州,就将原有的羁縻州数量由十多个一下子增加到四十四个,冠绝全国。??? 要?? 看书 而作为边防重地的横山寨,原来的土墙又变成了夯土包砖的制式城墙,范围更是扩大了三倍有余,成为不逊于路治静江府的一座坚城,甚至比州治所在的宣化县城还要坚固许多,南渡之后,马市大兴,横山寨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就连周边经济也繁荣了起来,这一切一直维持到大理灭于元人之手。 城下不像广西的别处那样全是水梯田,大片大片的空地都用于了军马博易,可惜来源受限,交易量没有了,自然也就萧条了下来。策马急奔的胡幼黄看都没看一眼空荡荡马市,延着山坡一路向上,一直到高大的城门下才勒住了马儿,而早已经瞅见他们主仆二人的守兵正急急打开城门,迎出来的是一位身材不高,却十分壮实的将官。 “知寨,你怎能亲身犯险,万一有个好歹,叫某如何同上峰交待?” “不亲去看一眼,如何能安得心,倒叫周指挥记挂了。” 宋人的制度是以文驭武,作为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他的差遣虽然没有节制驻戍兵马的字样在里头,但是一般来说,出了什么事情他是能作主的,可是对于这位周指挥的言语当中的不逊,胡幼黄不但毫无芥蒂,反而还客气了几分,仿佛自己真得做错了什么。 这一切在出京之前是不可想像的,真正改变他的,不是到这里之后所受到的诸般诘难,而是那一晚在曹娥江畔所发生的事情,让他感触至深。一个文人孤身就敢深夜求授,带着几百个衙役去硬撼人数不详、装备不详、甚至连地方都不详的悍匪,最后还能一举成擒。 那一晚的经历,让胡幼黄想得很多,圣贤书固然能教化万民,可最要紧的是国家安康,没有这个什么都谈不上,因此放下了那份读书人的矜持,换来的就是驻军将士的尊重,爱戴当然还谈不上,那得实打实的战功才行。 这就足够了,比起虚应其事、阳奉阴违,他的处境已经好到天上去,等到亲自去州府将欠积了半年的军饷要回来,包括周指挥在内的几个将校都惊得目瞪口呆,谁不知道邕州城里的那位马招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从他的手里要东西,比杀了他还难。 悄悄地一打听背景,这才知道新来的这位知寨是个什么人,对于他们这些远在边陲的兵痞来说,不要说三鼎甲,就是一个能作诗文的读书人都是极为罕见的存在,如果说状元是文曲星下凡的话,那这位探花郎,至少也是白虎星才对? 于是乎这尊重就变成了尊敬,一帮子粗汉军人敬你是什么做派?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说话不再客气怎么粗俗怎么来,原以为对方会不自在。没成想,一番处下来,天上的星宿竟然毫不在意,来什么接什么,还时不时拿出自己的钱财置酒买肉,与民......应该是军同乐,几个将校一合计,才知道对方所图非小,绝不是来走走过场的。 接下来短短的几个月,胡星宿便走遍了横山所属的大小村镇,说是村镇,其实就是高山密林之间的夷人寨子,看农桑、问乡情、平讼事,等到回来的时候,竟然连极为难懂的夷人话都会了几句,这么一来,正好坐实了星宿下凡的传言,阖寨军民无不庆幸,朝廷给自己派下来一个好官。 因此,元人动兵的消息,并不是他们在前方安插了什么探子,而是附近乡民中有返回的行商,将辗转打听得来的消息直接送入了城中,胡幼黄当即就决定亲自走上一趟,出人意料地变得不听人言,这还是周指挥一干将官头一回见识他的跋扈,在开门接到他的那一刻,周指挥就从他的脸色看出,事情果真不好了。 “要不要告知州里一声?”临到大事,军人们再无调笑的神态,都将眼神看向了这位文质彬彬的主官。 在自己的寨衙里,胡幼黄仍然没有穿上官服,可是往主座上那么一坐,沉稳雍容的气度就出来了,他扫了下面一眼,到来的全都是指挥使以上的武官,还有寨中的几个属吏,这就是他全部的班底。 横山寨驻着一支兵马,全称叫做“御前驻札邕州雄略前军”,共有六个指挥,三千人的编制,因为是备边可用之兵比例较高,冗兵大约为一到一成半的样子,而这支兵马的统兵将官,便是胡幼黄嘴里的周指挥,雄略前军都指挥使周兴。 发话之人虽然不是周兴,可是明显了代表他的心声,所有人都望向他,就是要听到一个决断。敌还未入境,贸然示警并不见得妥当,出不出事都是个麻烦,胡幼黄在心里踌躇了一阵子,迎着这些希冀的目光站了起来。 “立刻派出信使,邕州一路、静江府一路、京师一路,即刻出榜文晓谕军民,敌将至,或撤或躲,速速行动,这个本官来写。”他顿了一下“周指挥,即日起,哨探前出五十里,一日一报,城中宵禁吧。” 满座哗然。 周指挥一干人等没想居然会听到这种答案,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位主官是失心疯了么,他们想着将消息通报一声邕州,由州中长官决定已经是极限了,谁知道人家直接开始备战了,万一不是这么回事,一个“擅起边衅,无事生非”,就是文官解职武将掉脑袋的后果! “诸位,自杞一破,敌至就在须臾之间,本官另可料敌以宽,也不想临敌失机,后悔莫及,军报榜文都由本官来写,你等皆是奉命行事,若要怪罪都在本官肩上。周指挥,照理本官节制不到你,可是守土有责,你应是不应,只管直言,不应则罢,若是应下来不办,那就休怪本官动军法了。” 相处这么久,周兴一直认为对方是个好脾气的,同自己从不摆架子,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也毫不在意,没曾想今日一见,竟然有几分威严,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能不应么?左右对方担下了责任,他跟着做就是了,万一料中了,可不就是到手的战功,当然前提是把这城给守住了。 “知寨既这样说,下官还有什么愿意的,我等愿听知寨调遣,一应钧命无不遵从。” 见顶头的都发了话,余下的六个指挥使几个属吏同他一起站起来,拱手朝着胡幼黄行了一礼,这上下节制的关系就此定了下来,而只有当事人知道,能这么顺遂,全赖之前就打好的关系。 走出寨衙登上城楼,胡幼黄瞧着穿城而过的右江水若有所思,城中只有三千人,加上辅兵和收容的百姓,能拿起刀枪的也不会超过五千,这么点子兵,能守到几时殊无把握,心里想的竟然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句话。 “叫人去将那处点了。” 被他叫到的一个都头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愣住了,横山寨城依山傍水,那山高耸入云,半山腰上矗立着一座砖塔状的建筑,上头开孔,四面不透,里面装的不是佛龛壁画,而是淋了火油的木柴! 这才是宋人传递消息最为迅捷的一种方式......烽火台。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佳人 “子青,若是不行,就去淮东吧,有你在那处坐镇,本相这里也能松快许多。? ” “相公厚爱,某愧不敢当。” 聪明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端倪,刘禹不是不聪明,而是这份恩情,他不想受,淮东诸般皆好,就是不是自己的地盘。以李庭芝的忠心,一旦要调兵去勤王,他应是不应?都是难题,而在刘禹心中,自己从来就没有为大宋续命的打算。 这么说有些口是心非,在外人的眼中,他所做的无一不是这种事,否则以李庭芝的眼光,怎么会将一个功名都没有的白身看在眼中。北赴元人都城、身处绝境之时,还能完成承诺,为大宋至少多争取了一个月以上的准备时间,这一点他是心知肚明的。 听到这种再也明显不过的拒绝,李庭芝不由得叹了口气,此子志向之大,已非他可以左右了,只怕就连那位七十多岁的老岳家,也难以移动分毫,若是平日里,他会由衷地为这份坚韧赞上一句,可此时,面上只有毫不掩饰的失望。 “这广东,就那么好?”在他看来,凡是不能顶在第一线的,都是浪费才华。 当然好了,在后世的华夏四个一线城市中,粤省就独占了两个,而本时空,帝都在元人的手里,已经渐渐变成了一座举世闻名的大都市。此时的魔都,却连它的前身松江府都还没有出现,只不过是一个叫做华亭县的小地方,妖都就更不用说了,连个渔村都算不上,只有广州,因为海贸的繁盛,多少有了一些大都市的味道,要不是泉州的异军突起,它的规模还能更胜一筹。 如果能主政广东,便能彻底控制海贸,有钱就有一切,既可以募兵备敌,也可以致富发财,种种田泡泡妞,将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的那些子山货,用难以想像的价钱卖到中东、欧洲去,让这帮狗日的提前七百多年体会一下世界第一山寨大国的威力,那才是爽出**的好事,不过现在当然还得装出一付忧国忧民的神情。?? ?壹看 书 “有相公在,淮东有没有路臣,都不会影响大局。”刘禹先奉上一个比较隐晦的马屁,见对方的脸色好了一些,然后接着说道:“我们的对手变了,忽必烈既然亲征,所领的必然就是中路,也许他会缘着年初的路线再来上一遍,以报建康之败的耻辱,但某认为不会。” “李相公。”刘禹的神棍功力再次突破,达到了‘口舌生花’的境地,位列本时空名嘴排行榜的第二名,“此次战事,朝廷要做好丢掉两湖、两浙、大半个两江的准备,余下的便有赖你我的努力了,到那时,相公就会明白,将某放到广东,更适合些。” 语不惊人死不休,刘禹的话再一次让他刷新了认知,此言一出就连坐在边上一语未发的胡三省也吓了一跳,手里的酒几乎洒到了自己脸上。他比刘禹早到三天,本来就要离去的,听到他正赶来,于是才决定再留上一天,这一留就赶上了好事情,当然不是听某人吹牛。 房间里摆着一张方桌,四个边上只坐了三个人,房门将喧嚣挡在了外头,却挡不住隐隐传来的嘻闹声,他的手下全都是些军汉,划拳、调笑、什么没有,为着怕他们放不开,这几个人才躲进了房里,也不要人侍候,上齐了酒菜就各自动手。 李庭芝沉吟不语,他知道刘禹这句话的意思,那就是对方大致的进军路线,自鄂州南下,一鼓击破江州这个阻碍,然后主力顺流而下扫荡沿江各州府,如果不欲顿兵坚城,便可循别路入两浙,那时候的关键点就在于天目山一线了,也就是临安府的最后一道关口......独松岭。? ? 要看??书? 至于另一路,两湖战场,一支偏师就足够了,领兵的人不用说也知道会是阿里海牙,他是唯一个没有败回去的统帅。 朝廷在那里放了足足三万大军,不管前方如何动荡,哪怕调空了京师御营,也从来没有打过它的主意,原因就在于此,再不知兵都会明白这是万不得已之举,哪怕最后打不过,也能为京师的撤退留下足够的时间。 李庭芝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没有了他说的那些地方,大宋还剩下什么?两淮、小半个江东路、两广福建和一个生死不知的四川,这样的形势,离着亡国已经相去不远了,再说了鞑子会就此停下? “总要让他们陷得深一些,才能有后招可想。”刘神棍拿起酒壶给二人倒上,顺便帮自己也倒了一杯,“这么大的地盘,他们要一口吃下去,需要的不光是好胃口,还有时间,忽必烈搞出这种阵势,求的就是一个势如破竹,如此他才能腾出手去对付身后的叛军,局势如棋,他不怕我们知道,就是在赌我等肯不肯......死里求活。” 同上一回不一样,刘禹的语气多了几分笃定,这是因为北上这一趟,已经准确地拿到了想要的消息,比历史上还要理想,忽必烈的动静弄得越大,他的后方就越是空虚。这个道理,李庭芝当然明白,可是具体到去做,却连想都不敢想,因为那意味着,自己将要见死不救......坐看京师沦陷而不救! “要如何......死里......求活?”听到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刘禹知道他的心动了,可是也只是动了,如果他轻轻松松地就能应下来,然后拍着刘禹的肩膀说‘真神人也’,那就不是李庭芝了。 其实要怎么做,北上之前的最后一次谈话,在江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时候的李庭芝是难以理解的,现在的他理解了,可是却难下决断,他怕的当然不是自己的官声名位,而是成为大宋的罪人。 毕竟这个构想的奇特之处,已经不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如果这事不是刘禹提出来的,他连话都不会听,直接就叫人叉出去了,正因为这个小子非凡的经历和过往的战绩,才让他心甘情愿地入了榖,赌的便是救国救民。 “据大都线报,忽必烈此行带了十个骑兵万户府,其中五个是元人最精锐的怯薛,汉军步卒足足数出了一千八百二十四面百户旗,还有三万多的散兵,以高丽人、女真人等为主,加上屯集在阳逻堡的二十八万七千多人,这便是他中路军的数目。” 这个消息是李庭芝没有掌握的,因为刘禹自己也是刚刚得到,一听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将手里的酒端到了嘴边,杯子里荡漾的水波纹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刘禹这是告诉他,仅仅当面之敌便有五十多万!这仗要如何去打。 “若是他取了临安呢?”胡三省看着他的神情,心里有些不忍,问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 “两浙都给他,往下走,福建路,某准备了十万大军,建康府,有李相的大军坐镇,他当如何选择?分兵么,正中我等下怀,不分,两浙的百姓就苦了。” 至此,刘禹的整个战略构想都和盘托了出来,这战有得打么?当然,打得好,会让这个位面之子万劫不复,打不好?他也无所谓,能救出自己关心的人就够了。 诱敌深入、各个击破,这是太祖总结出来的反围剿方针,宋人的形势要远远好于当年的红军,如果这种情况下还叫人打得亡了国,那就是真的没有救了,无论怎样的黑科技,都解救不了一颗甘当奴隶的心。 他今天这番话,说给的不光是李庭芝,还要通过胡三省的口去提醒老丈人,当然海军方面要乐观一些,可是如果让叶梦鼎坐看京师沦陷,只怕他的内心要比李庭芝更加难受,刘禹没有办法,他已经尽力了。 屋外的大堂上,李十一被手下灌得已经有点醉意了,可是脸上依然笑开了花,老丈人借着酒劲提点了两句,都被他恭恭敬敬地受了下来,看着堂上如飞花蝴蝶一般穿梭的俏丽身影,感觉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那样的不真实。 赵月娥早已不是之前那个羞答答的小娘子了,她知道自己嫁的是个什么人,也知道自家丈夫行的是什么事,大战在即,这里的人马上就将奔赴前线,最终有多少能活下来,只有老天知道,因此这一顿,不光是他们的成亲礼,也是所有这些军士们的壮行酒。 于是,每一桌她都主动敬了酒,每一个军士叫她一声‘大嫂’都能让她喜笑颜开,白玉般的脸颊染上红霜,更添了几分女性的妩媚,李十一看得浑身都在冒热气,偏偏要忍到曲终人散。 “吉祥话儿说过了,良辰美景,你们自会珍惜,某与你三天假,三天之后,所有的弟兄都要到位,你家娘子就留在这里吧。”刘禹倒底不忍心,借着这个由头将女人留下来,李十一如何不知道东家的好意,话已经说不圆了,只余下了点头和傻笑。 婚房简陋得很,除了一床新褥子,几样新用具,就只有窗花墙壁上贴出的喜字,还有堂屋正中摆上的一对龙凤烛,同赵月娥少女时所想的相去甚远,可她却甘之如怡,因为心上的人就在边上,别的还有什么打紧的。 “月......姐儿,你.......生得......真好。”醉里看美人,更添三分情,李十一的魂儿都不知道在何方了,只是颤抖地伸出手去挨她的脸。 “傻子,那你还等什么?”月娥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真正的触摸感让李十一如醍醐灌顶,一个侧扑将玉人压在身下,喘着牛饮一般的粗气撕掳着她的衣带...... 烛影摇红,一室皆春。 正文 第九十四章 高兴 看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那个怪人,老邓的心里没来由地一个激灵,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ran?en ???.?r?a?n??e?n?` 华灯初上,集庆路一带正是最热闹的时刻,人流车流密炽如火,在夜色中形成一条金色的长河,为什么这么多人里头,偏偏他就会注意到一个这么一个人呢?t血衫大裤衩,还是长发披肩、胡子拉渣、一脸酒气,如果是个追逃名单上的人,他怎么也不会想不起,可偏偏不是。 十月末的金陵市,要说冷绝对谈不上,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秋老虎的尾巴,街上穿得清凉的男男女女绝不在少数,更别说那发型还带着些文艺气质,指不定就是专门用来秒杀怀春少女的,关他什么事?老邓摇摇头,转身准备催动自动车,没曾想一下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那是一个工地,高楼之间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什么,刚才那个人就是从这个工地的方向出来的,老邓急忙回头,人流中却已经不见了那个人的踪影。 骑着自行车在黑暗的工地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过车的迹象,这不禁让他更加困惑了,那一次的调查最终不了了之,此后这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异常,自已要求在附近安装摄像头的报告没有驳回,可是也没有同意,附近路口的几个监控,不约而同地在那些日子出了故障,竟然没有得到任何的证据。 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干了几十年刑警的他心生疑惑,太正常就是不正常,那种与生俱来的警惕感曾经让他破过大案也躲过子弹,这一次会不一样吗?老邓站在黑暗中茫然地看着远处的灯火,将那份隐隐的不甘心连同未烬的烟头一块扔到了地上。 “怎么喝了这么多?”一打开门,苏微就闻到了一股酒气,印象里老板虽然有时候会喝上一些啤酒,可是像今天这么醉得摇摇晃晃地跑回来,还是第一次。 “高......兴。”刘禹的舌头有些大,眼神也有些转,从他的眼睛里,苏微没有看出高兴,只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将人扶到沙发上,为了怕他会吐出来,苏微去洗手间里拿了一个盆子,然后转身去找出了一包茶叶,两人都没有饮茶的习惯,这是宾馆给每个房间准备的,好不好的不知道,她不过是想拿来醒酒。 浓浓的茶水放到茶几上时,刘禹半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一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苏微就知道人没有睡着,她知道的不多,但隐隐感觉和在江夏的那些事情有关,如果老板肯自然会告诉她,如果不肯她也不会开口去问,房间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我是个混蛋。” 不知道是不是被浓郁的茶香熏醒,刘禹睁开眼就将脑袋埋进了水汽里,似乎这样能清醒得更快些。 在那个时空里,不论心里怎么样,他都必须要保持一付坚强的外表,只有这样才能给人以信心,因为他是无人不知的少年英雄。只有回到了这里,对着这个知根知底的女孩,才能无所顾忌地露出真实一面,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将事情一点一点地透露给她,好让一切显得不那么突兀。 于是,在苏微的注视下,曾经的那个故事有了后续,男子一步步地积蓄力量,终于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开始了他的复仇,听到那些惊心动魄的过程,苏微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奇怪的是,哪怕听到了老板亲手杀过人,从她心里涌起的也不是恐慌,而是心疼。 “......害死了姐姐,又去招惹妹妹,你说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混蛋的事吗?”苏微知道,老板要的不是一个答案,只是倾诉而已,当然她也给不出答案,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人家的私事,她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对方是在说另一个女人,这种跨越时空的醋,她还吃不着。 “人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强。”苏微的话让刘禹抬起了头,看到的是一对亮晶晶的眼眸,清澈地没有一丝杂质。 刘禹仰着头靠在了沙发上,他其实谁都不想招惹,如果可以斩断一切,就凭着现在的身家,混吃等吃地幸福生活已经摆在眼前,可是斩得断吗?那边关心他的人和自己在意的人,要比这个时空多得多,一切都已经身不由已了。 “我马上会去余杭,那边暂时没有什么事,你回帝都去吧,就当放个假,有空了把开始我交待的那些事跟一下。接下来去哪里,我还不能确定,应该会是南方,一旦开始,可能就会很忙,回去以后多陪陪阿姨和弟弟,我怕到时候他们会怪我。” 苏微明白他的意思,这就意味着分别在即,到目前为止,她不知道老板倒底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仇已经报了,还要这么奔波,不过接下来的话让她没有了那种愁绪。忙起来才好呢,认识他以来,真正快乐的日子其实就是金陵那一段,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因为只有那样才会让她觉得,自己被需要了。 钟茗没有跟着他们去金陵,偶尔碰上个一回两回那叫巧遇,在哪都能碰上就成了跟踪了,因此,当他们两个进入火车站时,她已经回到了帝都,只要不是太大的麻烦,应该不需要让她亲自出手。 “他还发现了什么?” 回到自己的地盘,她才有空整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的行踪规律,看看能不能摸出一个大致的脉络,结果当部下将事情报上来的时候,她感到了一阵烦躁。 其实就是这件事,促成了这个小组的成立,那还是半年以前,目标突然频繁地在金陵市进出,动静之大甚至惊动了公安~部门,当时她还没有这么多部下,只能动用私人关系去帮他善后,要知道那个工地原来是装了监控的,为的是看守堆在那里的各种建筑材料。 不光如此,就连集庆路附近的监控设备都被一一拆除,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一个多月,那么大的动作根本没法彻底掩盖,最终只能通过城管来转移视线,才勉强将事情压缩在了一个较小的范围。 “......应该没有,他可能只是怀疑,我们的人发现他去工地上转了一圈,然后就回了自己的家,没有发现他有上报的迹象。” 钟茗看了看对方的资料,一个即将退休的、优秀的、认真负责的人民警察,从警的经历比她的年龄还要大上很多,几乎没有任何劣迹,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同志,共和国的脊梁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普通人撑起来的,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她烦恼。 “要不要安排一下,将他调离?”部下的建议是很通常的处置方式,钟茗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的感觉很敏锐,这么做很可能适得其反,再看看吧,如果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再说。” 放下了这件事,钟茗开始在一张地图上划线,自从出院之后,目标先是从帝都到了余杭,在那里折腾了几天,又莫名其妙到了江夏,买了几个喇叭之后跑到了金陵,这三者之间肯定有着某种关联,看着那个不规则的三角形,钟茗抱着胳膊陷入了思索中,她倒是想去学习历史,可是总得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吧。 “钟头儿,目标刚刚在网上订了一张火车票。” “噢,到哪里?”钟茗蓦得抬起眼。 “到余杭的,z175次,晚上十一点四十八的火车,第二天早上六点到。” 钟茗在地图一勾,一个完整的三角形划成了,转了一圈又赶回去,这说明余杭是个关键点,历史上那里一度是某个封建王朝的首都,接下来,他会干什么呢? 帝都市内的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小区,像这种三、四环之间的房子,一般的开发商怎么也得往高了修,二、三十层的电梯楼才是利润的最大保障,可是这里的楼层清一色的只有七层,不光没有电梯,就连小区门口的保安,都与别处不同,透着一股子军人气息。 这里是某个科研机构的家属楼,建于九十年代初,那会儿商品房的大潮还没有开始,正是从分配住房到集资自建的过渡时期,能在这样的地段拥有这么一套房子,便能说明这个单位的福利,是让人十分羡慕的,要知道那会的企业大规模倒闭、工人分流下岗已经有了端倪,正是改革开放以来最为阵痛的转型期。 “良子!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来个电话,家里都没什么菜。” 胖子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举了举手上的袋子,很自然地脱下皮鞋,踏上属于自己的那双胶皮拖鞋,不光是鞋子没有扔,就连摆放的位子都没有变,让他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知道带菜,挺好的,你先坐坐,我去加个菜,一会儿你爸回来了,你们爷俩好好喝一盅。” “弟弟呢?”胖子在不大的客厅里转了转,找了个椅子坐下,他没有去看什么电视,而是隔着门看着老妈忙碌的身影。 “补习,还没回来呢,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天天都是这样子,就和你当初一样。” 其实是不一样的,胖子心里想的是自己当初差不多就是混过来的,如果不是本地人,以他的成绩,连三本都上不了,可是上了大学又能怎样?出来一样得从头做起,就他们那一堆跑业务的,什么211、985什么样的重点大学没有,可是人家客户认你什么?嘴皮子而已。 如果不是禹子,他今天还是那些人中的一员,哪有什么闲心想那些有的没的,可是现在他突然开始羡慕起那段日子来,累死累活地跑了一整天,不管有没有成绩,一堆人找个路边摊子喝酒撸串,yy一下幸福生活和美女,简单而又快乐,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良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陈述,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胖子的妈手里一边择着菜,一边小心地打探着,儿子低沉的情绪让她想不到别的。 “妈......”胖子差点就想说出真相,可是一到嘴边又给咽了,“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人在南岛那儿拼着呢,我就是想闹,也没辙啊。” “可不能闹你媳妇,你爸昨天还说,什么时候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他就退休在家帮你们带去,你们就只管去外头打拼好了。” 没机会了,胖子心头一阵酸楚,却忍着泪水使劲点了点头,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钥匙声。 “臭小子,知道回来了?”郭跃进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屋里的儿子,心里虽然高兴,嘴上却是不饶。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交易 临安府清河坊陈宅,留梦炎是正大光明上的门,他的乘舆直接从台阶抬进了大开的正门,陈府的家人、幕僚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将人让了过去,不敢有着丝毫地怠慢。?要?看书 当然也仅仅是这样了,作为府中主人的陈宜中连身都没有起,直到对方进了客厅,才让人侍候着穿上衣衫,等到人影出现的时候,留梦炎已经差不多喝了半盏茶,见到他就站了起来。 “坐坐,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相比上一回在政事堂,陈宜的模样已经好了许多,脸上的淤青消了下去,眼角也不再肿起,只是痕迹还是很明显地,留梦炎看了一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圣人怎么说?”陈宜中知道他是从慈元殿出来的,一路上都没有停直接就到了自己府上,那肯定就是有消息了,当下也不客气,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一应安排都听咱们这些老臣的。” 意思就是不满意,陈宜中不由得眼皮一跳,这是后王熵时代的权力调整,之所以办得这么急,就是在于外部,元人的压力太大,不得不加紧速度,以期尽快稳定朝班。 最大的调整当然就是执政这一块,王熵一走,三角就变成了两头,遇上什么事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以前王熵还是右相的时候,这个角色是任参知政事的留梦炎担任,到了陈宜中任左相、留梦炎晋右相,这个人就变成了平章军国重事的王熵。 围绕着这个角色,原本应该有一番争夺和妥协,可是因为它的特殊性,不仅陈宜中不好说话,留梦炎同样如此,决定权只能放在宫里,人选不能是双方任何一个的人,否则就失去它的意义了。 “圣人属意谁?” “家则堂。” 陈宜中细细咀嚼了一番,这才明白了谢氏的用意,她想将谢升道补入枢府,可是位置不够,又不能一步直接升入政事堂。家铉翁的资格没得说,他任参知政事,临安府和浙西路臣的位子就空出来了,那么将枢府的两个主官调整一下,就能为谢堂腾出一个位置,这样的交换,还是具有相当大的操作性的。 用执政换路臣,看上去就像是被贬谪了一般,可是临安府却不同,这可是京师所在,为了补偿,只怕还有加官奉上,那样的话,就从知府事变成了判府事,相信不管是吴坚也好还是贾余庆也好都不会拒绝。 最关键的在于,家铉翁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人,他同谁交好?就连耳目众多的陈宜中都不是很清楚,只隐隐知道,叶府那位毫无存在感的大公子,像是能在他面前说上话的,除此以外就没有任何别的迹象了,看上去此人竟然是个纯臣! 纯臣?陈宜中打心里是不相信的。 这么一来,留梦炎上门的目地就很明显了,枢府的两个主官,一向同他走得比较近,让谁出来,留梦炎就算有想法,肯定还得同他沟通,否则如果他不同意,最后就会僵在这上面。 “你的意思呢?” 果然,听到陈宜中的问话,留梦炎摇摇头没有吭声。 “你来之前,吴彦恺刚从这里离开。” 原来如此,留梦炎点点头,吴坚既然有意就好,他出来将谢堂补上去,对于圣人就有个交道了,这么做同样是出于平衡的需要,无论如何,执政的这番变化,都将会影响到朝政的方向,具体来说,就是对元人的态度。 ? 这一点,其实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在其位谋其政,不论要争夺什么,至少这个什么应该存在才行,如果都不存在了,大伙还争个什么劲? “贾善夫昨日便来了,他有意外放。”没等留梦炎回过神,陈宜中突然又抛出一句话,让他差一点就失了态,赶紧借着饮茶掩饰了一下。 “让他们都出来吧,谢升道补上同知,你荐一个签书上来,某附议就是。” 这一下,留梦炎终于没能繃住,手上一抖,盏里的茶水荡了两下,倒底还是洒出了两滴,可他已经顾不上了,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某有所求,不得不如此,汉辅不必多虑。”陈宜中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 留梦炎心头一颤,心知他的确是认真的,以一个执政的位置来交换的请求,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的心突然“砰砰”直跳,因为刚刚陈宜中说的是,贾余庆要谋一个外任,执政出去能放到哪里?还用说吗。 什么话都不必说了,留梦炎走出陈宅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天空,现在的难题变成了如何去回复圣人,当然由于他得到了最大的好处,这个难题自然也将由他来担。没等他想出说辞,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突然而至,马上的骑士全副盔甲,竟然是个指挥使。 “下官余杭门守将,见过相公。”虽然不认得人,宰相仪仗是他们这些守兵的必修课,否则到时候拦下来,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你是要找陈相?” “末将先去的枢府,孰料府中无人主事,又至宫外相询,才得知相公来了这里。” 来人倒不是个笨的,知道随机应变,留梦炎也不管他话里的水份,一迭声地催促。 “出了何事?” “昌化县传来消息,说是百丈山上的烽墩被点燃了。”来人指着西边说道。 “什么?” 留梦炎大惊失色,烽火被人点燃,就是边境被人进犯,昌化县是临安府最靠西边的一个县,消息从那里传来,说明来敌的方向就不是两淮和京湖,那么就只剩了一种可能,他突然间有些眩晕,可是还强自撑住了。 “可说了几炬么?”来人摇摇头,他只是听到了被点燃的消息,具体的却不知道,因为事关重大,才不得不前来禀报。 也许是误点,留梦炎胡乱地安慰自己,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那是防备最严密的军事设施之一,从制度上就基本上杜绝了误点的可能性,消息还未证实,疑神疑鬼也是无用,他打算让来人再跑上一趟,查证清楚回话,可是没等开口,就发现对方神情有异,望着远处的天空张大了嘴。 留梦炎转头望去,马上被眼中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只见远处的天空中,一道无比粗大的烟柱正滚滚升起,如果眼神好的话,还能看出来那其实是四股烟柱合在了一起,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那个方向是临安城外的棲霞山烽墩,四炬烽烟表明来敌至少有两万以上,这样的阵仗除了元人还有谁会? “进宫。” 原本还想着明日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留梦炎突然感到了一阵急迫,也不管这个点合不合适,急急地催促道,他必须赶紧将结果报与圣人,现在能挣回一天都是好的。 实际上,谢氏也在等待着他们的结果,烽烟传入两浙的消息,她的得报比这些人都要早,可是却不能做什么,以免乱了自己的阵脚,就在这种心神不宁当中,等来了同样焦急不安的留梦炎。 “圣人知晓了?”留梦炎一看就猜到了,因为谢氏根本就没打算掩饰。 “出了什么事。” “看方向,应该是西南有变,具体的事宜,快马应该在五日之内会到。” 留梦炎知道的并不比对方多,可是他的经验要丰富一些,推论起来大概就能猜出些端倪,但也只是猜测而已,谢氏听了他的话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于是,留梦炎便向他告知了与陈宜中商量的结果,这样的结果同样出乎谢氏意料之外,不是差了,而是好太多了,政事堂不但有求必应,就连让步都让得极为巧妙,倒是让谢氏心下稍安。 “他二人做事老成、雍容有度,当妥善安置,不可亏了老臣。” “圣人放心,臣等定当谨尊谕旨。” 谢氏点了头,这事就成了,拟旨用印不过片刻的功夫,回了政事堂就能办,留梦炎暗自出了一口气,不过一看谢氏的眼色,似乎还有什么下文。 “刘子青,你们打算如何安排?” 他心说来了,对于谢堂这个亲侄儿,都是暗示居多,到了刘禹这里,就是直接明示了,这位太皇太后对某人的宠爱,简直就是毫不掩饰。 “已经拟妥了,圣人看看如何可行否?” 因为早有准备,留梦炎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封文书,谢氏接过看了看抬头,正是加封路臣的那种格式,只需看到广南几个字,她就收了起来,递还给对方。 “偏远了些,委屈他了。”留梦炎故作可惜地说道。 “自己做下的事,没有降罪还加了官,他有什么可委屈的,二位相公费心了,就此下诏吧。” 谢氏只作不懂,顺着他的口风说道,今天出现的变故,更加深了她迁都的决心,可是目前朝政并不由她掌握,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先将那个小子安排过去,再徐徐图之,把准备功夫做起来,也比突然之间手忙脚乱地强。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宣制 “朝廷是否有意迁都广南?” 陆秀夫的这个问题,不但让刘禹吃了一惊,更是让孟之缙和叶应及愕然相对,前者的表现是这事怎么就传出来了?后者明显是第 ?? ? 不过想想他的身份,几个人也就释然了,宫里没有秘密,他这个以备咨询的天子近臣只要有心,什么消息打探不到,从他的话里,刘禹还听出了一重意思,这件事情已经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莫看我,平步青云的那人是刘子青,某只是上门讨一杯水酒吃的。” 这么一说,刘禹彻底放心了,陆秀夫是个稳重的人,他的嘴里几乎没有玩笑话,就是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来,也能当得七八分真,至于余下的两三分,当然是那种类似于不可抗力的因素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子青要外放?” 对于这个结果,叶应及早就了心理准备,只有孟之缙是首次听闻,显得犹为吃惊,因为在他看来,外任官哪有京官舒服,他连江东路那等地方都不愿去,何况是形同蛮荒的广南。 “若是君实说得不错,应该就是广东。” 几个人都是他的知交,刘禹没打算瞒着他们,经过陆秀夫的证实之后,他也就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怪道说,陈孟虎无缘无故地去弹劾赵溍做什么,直到昨日听闻圣人已准其所奏,才回过味来,原来是令岳出了手,此事只怕钧用兄都不知吧。”叶应及笑了笑并不答话,他的确不知道详情,父亲从来都不会同他说这种事,也明白他不感兴趣,只是对于刘禹的得偿所愿,还是很高兴的。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孟之缙听了没什么喜色,反而象是松了一口气,连着说了几句:“广东就好,广东就好。??? ? ”,倒是让众人有些不解。 “你们不知道?昨日那么大的阵仗,临安城都轰动了。” 三人面面相觑,刘禹一回来就钻进了妻子的房里,还特意吩咐了不准下人们打扰,说不定就是因此而错过了什么,其他的两个人,叶应及是真不关心,陆秀夫则是心无旁骛,大概只有孟之缙有些闲得无聊,才会留意这种热闹。 还真不是,因为他说的事就同兵部相关。 “西南那条线的烽火点燃了。”孟之缙此言一出,刘禹同叶应及倒还没什么,熟知内里的陆秀夫顿时就吸了一口气。 “元人?” 这话问得有些多余,但也不完全是,大宋时期的西南边陲其实和后世一样,都是些狼子野心之辈,除了被元人占据的大理之外,交趾也是一只时常不安份的跳蚤,不过南渡之后宋人对于西南的控制力加强了,才逐渐让边境稳定下来。 从那以后,西南方向的烽火被点燃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蒙古人占据大理之后曾有过一次出兵,不过没有得逞,这一次,会是他们么?具体的消息兵部和枢府一样都还没有得到,但是猜也能大致猜到。 谁也没想到元人会从那个方向上先动手,从时间上来推算,没有三到五个月的准备功夫是绝对不成的,因为从大都到那里就是这么远,那么问题就很明显了,元人打一开始就没有和谈的意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麻痹对手。 刘禹比他们几个知道还要深些,掐指这么一算,露在明面上的兵力就有六路之多,忽必烈还真是大手笔啊。看着好友和大舅子担心的眼神,他故作潇洒地笑了笑,装出一付毫不在意地样子。 “此广南非彼广南,同某倒是不相干,元人在那里的力量不强,未必就打得过来。 ” 这话只能骗骗外行,偏偏孟之缙就是兵部的,哪里不晓得元人的力量再弱,比之宋人还是要强上太多,烽火都连到京师了,上一回是什么状况?别人不知道,饱读史书的陆秀夫一清二清,那条烽火线是侬智高变乱之后才设的,为的就是能及明通报异常之变。 什么样的异常?丢城失地尔,熙宁年间,交趾入患,连陷钦、廉、邕三州,烽火从广南一直烧到当时的京师开封府,朝廷从陕西调去了十多万西兵,才将乱贼赶出去,如果不是出了这么个岔子,当年的五路伐夏没准就成了,国势也不至于一下子陷入低谷,将好不容易推行下去的变法拦腰斩断,让神宗皇帝死都没能闭上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禹也知道避是避不过的,到了那里之后,发财致富怕是要推后了,先想着怎么保住琼海这个唯一的退路吧,这么一分神,顿时就让场面冷了几分,众人没了谈下去的兴致,便早早地就各自告辞而去,只说好接诏的那一天再来恭贺。 刘禹的这股情绪没能瞒过枕边人的眼,自从夫君回来,情绪就一直不高,她硬是憋着没有去问,而是变着法地找话题同他聊天,只要能开口,就比闷在心里强,刘禹当然明白她的心思,这一次没有打算再去瞒她。 “她没事,不过人已经走了,日后还会有消息传回来,放心吧。” “话虽如此,一个女儿家在外头,倒底还是艰难些,若是有法子,还是......” 还是什么?璟娘说不清楚,刘禹也不会去追问,因为那个话题近乎无解。在璟娘的心中,这可能是唯一一个令她无法生出妒忌之心的女子,如果想得再深些,自己这个位子可以说是从那个女孩手里抢来的,虽然她知道夫君不会这么看,可是接二连三地欠疚,她已经还不起了,因为那是自己的命。 “去处定了,多半就是广东,那边气候不如这里,不过适应之后还是不难的,你体弱不必着急上路,等将养好了,再出发吧。”既然没有办法,刘禹只能不去想,将怀里的这个抱得更紧些,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依他的意思,璟娘最好直接去琼海,反正两地相隔不远,问题在于古人的适应能力没那么强,妻子的身体又没恢复好,路上的颠簸都是个难题,何况还是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刘禹真的有些担心。 将妻小放一放,也是个姿态,等到那边安顿下来,妻子的病也好得透了,沿着浙东、福建这么下来,另可慢一些,一路上都是自己人,怎么也比匆忙上路要保险。可是这番话,听上去却是如此地残酷,才见面多久,就又要分开了,刘禹感到怀里的小身体紧紧地靠向了自己,他甚至不敢低下去看妻子的表情。 “还......还有几日?” 璟娘的声音细若蚊吟,刘禹却无言以对,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小节,只怕还要包含冷落家人在里头,他不光是要冷落这里的妻子,还有远在七百多年之后的亲生父母,欠得多了不代表就麻木了,只是压抑在了心里而已。 没有听到回答,璟娘在他怀里仰起了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只是那眼神里多了几分眷恋,多了几分不舍,唯独没有他所担心的伤感和难过。刘禹一言不发地从额头一路吻下去,一直停在那抹鲜红无比的柔嫩上,璟娘一边回应一边伸手搂上了他的脖子,缠绵地就像一条快要失去水的鱼儿。 “这几日身上好了许多,太医也说将养得不错,夫君,不如我们试试?” 刚刚停下动作的刘禹微微一怔,怀里的小妻子红晕满颊,眼睛里就像蒙上了一层水雾,迷离中带着一丝渴望,他没有丝毫犹豫,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就像成亲的那日一样无比耐心地为她宽衣解带,璟娘在他温柔地触摸中渐渐瘫软,当两个身体融为一体的时候,终于化作了一声如泣的轻吟。 为盼伤别意,教君恣意怜...... 奉诏的天使是第二日一早就上的门,而此时两人都还没有起来,刘禹阻止了妻子的动作,自己在丫环的服侍下匆匆忙忙梳洗完毕,到了前院时,才发现来人既不是熟识的黄内侍,也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官员。在来人的后面,几个随从托着木盘,里头放着三口大员的全付冠带,刘禹定了定神,面对他手里的制书施了一礼。 “门下。朕以庆寰宇之混同。荷乾坤之佑助。属兹献岁。奠圭壁而礼百神。爰择刚辰。降丝纶而宠群后。况予信近。岂恡恩荣。龙图阁侍制、中书舍人刘禹。直气干霄。丹诚贯日。以英雄而自负。励忠孝以立身。遇云龙千载之期。以燮调于阴阳。以镇抚于夷狄。近世兵事。一委枢庭。分设攸司。不统公府。属边烽之尚警。思妙略之协宣。操心自合于神明。一昨清庙宿齐。紫坛肆类。尔则训齐禁旅。警卫宸居。顾忠力以尤多。在褒崇而岂恡。扬于广庭。告诸有位。尔其感兹殊宠。益懋奇功。保终始之令猷。敦君臣之至分。更练龙韬之谋略。伫图麟阁之仪刑。无德不报。宜保于令名。作善降祥。勉思于自效。服我休命。汝其钦哉。特授敷文阁直学士、兵部侍郎、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荆湖策应使、诸路招讨、管内营田、知静江府兼马步军都总管。可。” 听了一大堆废话的刘禹昏昏欲睡,可是当最后那几个字眼进入耳中时,却让他愕然抬起了头,来使读完,见他没有反应,还当此行不顺利。没想到对方一把抢他手里的制书,好像是要看个究竟似地,不禁摇摇头,嘱咐后面的人放下东西,便径直出府而去,竟然连封包都没有拿! 正文 第九十七章 错着 刘禹呆呆地坐在石凳上,脸上没有一点喜色,下人们不知道究竟,哪里还敢上前去凑趣,前院里包括寄居的映红在内,只怕都听不懂那上面说了些什么,就连宽慰的话都没法提,惶论其他。↖,..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不过一字之差,便是超出千里的谬误,他分明记得那里没有空出来,联想到昨日孟之缙所说的烽火,难道朝廷会连军报都不看,就随意地免了一个路臣,只为了将自己这个麻烦扔过去?他脑子里一片糊涂,完全理不出头绪。 仅凭着那点有限的地理知识,也知道那块地方是个什么情形,后世华夏一共才分出五个省级民族自治区,其中就有一个放在那里,想想看,一个在后世都是少民自治的地方,在这个时空会有多少丁口? 不光如此那里还是边陲,跑到那里干什么,真的当个忠臣去和鞑子死拼么,穿越这么久以来,刘禹第一次生出了心灰意冷的感觉,就连当初被人弄到北行的使团里都没这么丧气过,一时间竟然就生了扔了这一切带上小妻子一走了之的想头。 “郎君,陆舍人来了。”听到禀报,刘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子青......已经到了?” 陆秀夫显然是匆匆赶来的,再怎么样也不能失礼,刘禹站起身将他引到一旁,石桌上堆满了冠服袍带,当中还有一块红布包裹的方块,他也没有叫下人收起来的意思,让人搬了两个凳子放到树荫下,看到他的神色,陆秀夫便知道了事情已成定局。 “某得到了消息就告假出了宫,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何人去广东?” “贾善夫,此外,家则堂晋参知政事、谢升道任枢府同知,吴彦恺出判临安府......”刘禹一脸木然地听着这些人事变幻,和他有什么相干,为什么一个执政当得好好的,要主动跑去广东那种地方,他已经不想关心了。 “此事他们只怕早有预谋,广西路将帅不和,政事堂竟然将原路臣调任转运使,这才有了你今日的任命。” 原来如此,并不是因为烽火的原故,老子还真是能赶巧啊,刘禹自嘲地一笑,拱拱手谢过他,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好意,有意见归有意见,怎么能摆脸子给好人看呢。 “都这当儿了还尽耍些权谋之术,真真叫人齿冷。”陆秀夫见他兴致不高,自行去石桌上拿了制书来看,读到最后悠然一叹,放下制书接着说道:“想不到转了半天,你还是要与姜才去到一处,” 刘禹猛然抬头,有些迷糊地看着他,都跑到广西去了,还怎么同姜才在一起? “你也莫要气馁,此事圣人未必知晓,说不准还有转寰余地......”不等他的安慰话说完,刘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琼海......在西路?” 陆秀夫不意他紧张的居然是这个,于是很耐心地向地理小白普及了一下基础知识,这一说,就彻底地颠覆了某人的世界观。 “......若是平时,这广南西路也并非什么畏途,要说丁口,绍兴年间就有户近五十万,丁口近两百万,到了淳佑年间,这个数字翻了五成有多,东路还不及他的一半呢。” 后世的知识害死人啊,刘小白一直以为南岛建省之前是属粤省管辖的,没想到这个时候包括对面的雷州在内,都是广西的辖下,无论从人口还是面积都远远超过了广东,一个在籍人口三百多万,两府、三军、加上足足二十个州,还包含了琼海这个熟岛在内的超级大区,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如果不是对方还在一脸可惜地安慰自己,刘禹差一点就想跳起来抱着他亲上两口,他的表情变幻没能逃过陆秀夫的眼,虽然有些不明白是为什么,还是尽职尽责地向他提点了一句。 “子青若是有意,不妨再多要些。” “要什么?” “专征之权。” 这么一说,刘禹立刻就明白了,他面带感激地站起身,郑重地朝对方施了一礼,这一礼并不完全是为了方才的一席话,而是这一别,如果不出意外,只怕就是永别了。 见他精神已经好转,陆秀夫也就放下心来,他是告了假出来的,还得回去销假,约好了践行的时间,便同他告辞而去,将人一送出府,刘禹的兴奋劲儿就上来了,几乎是一路跑着去的后院。 一进院门,气氛就有些不对,一群丫环婆子低着头在外面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两个大的,一个偷偷地瞄他一眼又转过头去装干活,一个站在房门口忐忑不安地搓着衣角,像是生怕会触怒到他一样,倒是让刘禹一下子来了玩兴。 “桃子,给郎君香一个。”刘禹悄悄走过去一把抱住她,没等小女孩回过神来,就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下,然后放开她冲向了另一个。 “啊!”听潮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过来,手足无措地让开路,不曾想纤腰被人一把搂住,郎君粗犷的呼吸越逼越近,她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倒底还是没能逃过那一下,两人恰好形成了一个非常经典的姿式,引得围观群众纷纷侧目。 完了,郎君定是失心疯了,满院子的女人都是同一个念头。 放开羞得面若桃花的大丫头,刘禹‘哈哈’一笑,一付淫~棍得逞的猥琐模样,一脚踹开门,观海立刻躲到了角落里,显然方才那一幕已经被她尽收眼底。 “夫君怎好厚此薄彼?”还是娘子帮她解了尴尬,面对主动送上来的樱唇,刘禹老实不客气地亲了下去,等到松开时,小妮子已经眼神迷乱。 “可是事情有变?” “嗯,咱们不去广州了。” 璟娘见他不似作伪,心里更是疑惑,明明没有如意,夫君怎的还是一脸喜色,方才的行为莫非是装出来的?她又自我否定了,这根本不是夫君的风格,那明显就是真高兴。 “咱们去个好地方,山水甲天下的静江府。” “嗯。” 山水什么的怎会放在她心上,只要能同夫君在一块,就是穷山恶水又如何,璟娘被他一把抱到了床上,却没有想像中的进一步动作,刘禹目光灼灼地看着小妻子,大义凛然地说道。 “洗干净等着,为夫去与你抢个夫人回来。” 说罢,就唱着小曲儿搂着大丫头出去了,璟娘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嗤”一声笑出声来。 清河坊陈宅后院,陈宜中心不在焉地端坐着,留梦炎早早地就来了这里同他一块儿等消息,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 “禀东家。”一个幕僚匆匆走上来,先看了留梦炎一眼,又望向陈宜中,见他微微颌首,这才继续说道:“人进宫了。” 留梦炎一怔,等到幕僚被人叫退,他摇摇头,像是愿赌服输地一摆手。 “你赢了。” “承让。” 陈宜中毫不客气地“呵呵”一笑,抚了抚飘逸的青须,无意触动的伤处让他嘴角抽动一下,眼中的狠辣一闪即逝,等到对方的视线看过来时,又是一付平静如水的雍容气度。 “他会去辞官么?” “一个热衷虚名如此的人,你信么?” 留梦炎点点头,心说确实如此。 “他去找圣人,无非是多要些好处罢了,对于一心赴难的忠臣,政事堂可不能太过吝惜了,要什么,都给他。” 明明是好话,可是留梦炎听着,怎么就有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呢,他眼皮子一跳,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对付手上的那盏茶来。 慈元殿里,谢氏并没有发觉异常,一个路臣的任命,她已经点了头,就不需要再送来复核了,看着刘禹一身簇新的紫色袍服,倒是更衬得相貌堂堂了些。 “敷文阁直学士、兵部侍郎、广西路臣、知静江府臣刘禹谨见太皇太后,圣人万福金安。” “起吧......你说什么?” 谢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哪怕再是不懂,广东和广西她还是分得清的,刘禹也不答话,从袖笼中取出那份制书,直接递了过去。 “岂有此理,他们安敢如此!” 这一刻,谢氏是真怒了,喝声中带着颤抖,她可以容忍抵抗,却无法原谅欺骗,何况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是**裸地打脸么?可是怒过了之后才发现,她能做什么?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你为何要接诏,当殿殴打宰相的那股子狠劲哪去了,怎得不直接将这个扔到他们脸上!”谢氏的声音很大,大到让殿里原本荡漾的一首雅乐突然断了下来。 “臣这么做,就是不想圣人为难。” 此刻刘禹的表演完全可以给到十分,那种含恨忍怒、却又委屈无比的纠结表情,被他表现得淋漓致尽,直接秒掉了纵横后宫四十载的一代权后。 “不行,不能让你......”谢氏居然有些语无伦次了。 “圣人!”刘禹深施一礼,然后直起身,眼神清澈无比地看着她,“君恩如此,臣没有什么委屈的,国有难,当慷慨赴之,这样也好,有臣在广西,等到圣人来了,也好在广州安坐如素,不复有倾覆之祸矣。” “可是那里......”谢氏越是感动,就越是担心。 “臣去那里就是为了打仗的,只是诏令不明,上下为制,多方掣肘,这一战不败也败了,因此,臣恳请朝廷授臣专征之权,战毕即还。” “那是自然,还有什么,你一并说出来吧。”听到这里,谢氏哪里不明白,事情已经成定局了。 “臣没有什么可求了,只是臣的娘子无辜,恳请圣人看在臣这一家子都险遭不测的份上,给她一份恩典,让臣走也走得安心。” 谢氏蓦得动容了,她实在是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这小子所求的尽然是为自家娘子讨封,那句‘险遭不测’让她一下子红了眼,到嘴的也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你放心。” 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吐出了这么几个字,刘禹再施一礼,恭恭敬敬地退出殿去。 正文 月末照例求个订阅 二十万,就是这个月的总字数,最后这一天也没有休息,因为我想结束这一卷了,再拖下去,只怕下个月都能写不完。? ? 本月最大的成绩就是总字数突破了二百万,说实话,这个字数我是没有想到的,虽然计划订下来,可是真正动了笔,才知道千难万难,辛辛苦苦找资料编剧情,到最后没人来看,打击的不光是创作热情,还有曾经的信心。? 写得确实不好,能坚持下来,还是因为有那么一群始终支持如故的读者,没有你们肯定不行的,只怕再动笔的念头都不会有。 下一卷叫作《广西经略》,顾名思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战争已经到来,能不能写得好,酱油是真没底,越写得多,就越觉得自己的肤浅,有时候绞尽脑汁,都码不出一个字,急得晚上觉都睡不好,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要看 书 这不是一个买枪买炮吊打异时空的故事,甚至于许多本该是爽点的都被我写成了平平淡淡,在这里要说一句对不起,酱油真的还不行。 尽管如此,还是要在这里厚颜求上,请到纵横来为酱油的订阅数添上一个,谢谢了。 这个月要感谢的读者朋友很多,首先是本月增加的两位舵主,柔和庄主以及longtu168168,感谢你们的慷慨解囊,让酱油能给儿子多买上一份玩具,多吃上一份肯德基。 另外打赏的读者朋友还有:那花念错、parassite、黑枪、历史爱好者一枚、xl12011、非常感谢你们的捧场。 为酱油送上月票的读者朋友一并在此感谢:包谷豆、secondboat、5977、taoyumy、cmrr、老肥笨熊、书友30651098、穿越玩家百度、书友16939767、卡妙、书友32925892、等等 最后感谢所有订阅支持酱油的读者朋友,祝你们生活愉快、一切顺利。 正文 第一章 毁家 这个时空的黄海还没有得名,而是依着远近被依次称为黄水洋、青水洋、黑水洋,最近的自然就是黄淮入海口的那一片,滚滚泥沙随着江水涌出,将附近的水面染成了黄色,这种颜色会随着距离的拉远而逐渐变浅,因此便有了‘青水’之称,至于为何再远一些被誉为‘黑’?就不得而知了。??壹? ?看书 在被人称为黑水洋的深处,一艘双桅海船正缓缓地行驶着,海面上风不大,将湛蓝色的海水吹出一层层的波纹,只有被船身压过的那一条线上,才会翻出一小片白色的浪迹,随即便没入了一片波涛当中。 这条船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前面尖后面粗,几十个汉子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将系在大桅上的缆绳拉直,巨大的硬帆在他们的扯拽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慢慢地调整迎风的角度,以期获得更大的推力。 站在二层女墙上指挥的是一个身量颇高的汉子,露出的上身几乎到了小腹,照理说,不错的天气,平静的航程,对于海上行船来说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可是在他脸上,不但没有喜色,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担扰,很明显,这种担扰不独独是他一人,整条船上俱是如此,所有的人都是一付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触怒了什么。 船尾楼间的一个舱室里,当中摆放着一个带着凹槽的粗木方桌,四条腿并不是平直下来的,而是斜着撑向四边,形成了一个倒八字的模样,制成这样当然是为了在有风浪的时候不至于马上倾倒,此刻这张不大的桌子上摆着些吃食,边上还有一个三角壶,执在一个汉女打扮的小女孩手中。 这一趟,从元人治下的直沽口到宋人的楚州外海,距离不算多远,可路却不好走,不但要避开鞑子的巡船,还要同时不时就会到来的风暴做斗争,离岸近了不成,远了又怕失去方向,这么折腾下来,最后到达的时候,也没比陆上快多少。 因此,在失去联系那么多天之后,他们得到的消息就是使团在大都城一鼓而灭,雉姐儿逃是逃出来了,可是回了京师之后就不知去向。让他的一颗心顿时悬在了半空中,上不得下不得,足足等了五天,才不得不踏上返程的归途,因为那里还有他的使命。 比起这种挂念,更让人感到心痛的是,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他,倒底是为了什么,他说不出来也不敢去想,那个被他敬若天神,本应成了自己妻子的女孩,是容不得半点亵渎的,谁都不行。 姜宁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那个低眉顺眼站在桌子边上的小女孩在他视线里重重叠叠,无论他怎么甩头也分不清是谁,可越是这样,他就觉得嘴里越是苦涩,止不住地就想将杯里的酒倒进去,让那股热气直冲脑中,才会疼得不那么厉害。 被灌到喉咙里的液体有一种火一般地灼热感,跑海的汉子会有什么讲究,这种类似于后世工业酒精的粗酿货来自于北地,专供那些苦寒之地行路的客商、脚夫、护卫等用的,喝上那么一盅就能遍体生热,何况是这么直愣愣地往嘴里倒。 “大当家......不如歇歇吧。” 突如其来的清音钻入脑子里,姜宁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他咧开嘴“嘿嘿”一笑,伸手就将那对小手抓在了掌中,然后一拉将那小小的身子揽进了怀里。 “雉.......雉姐儿,你......你来啦。” 小女孩不意他会如此,手上的三角壶倾倒在桌子上,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知道是从男子的嘴里发出来的,还是桌子上冒出来的,刺得她直皱眉,可是这些都比不上自己的手落入了对方的掌握,那一刻甚至让她想起了之前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泪水漱然滑落,身体却没有半分挣扎。 “莫......莫哭,有我呢。” 没想到对方的动作一点都不粗鲁,揽过了她的身子就没有别的动作了,一门心思地拿衣角为她擦拭,那付醉中还赔着小心的模样一下子就驱散了她心里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心疼,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否认也没能说出口,心里只想着这一刻能再长久些。 “你不是她。” 对方突然放开她的手,将人推了出去,冷不防之下小女孩没能抓住桌沿,一下子就坐倒在地板上,还好那板子是木制的,倒也不怎么疼,可是心里却是阵阵失落。 姜宁其实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可是再怎么醉,心里还很清楚的,雉姐儿绝不会让他这么抓着不放,更不会在他面前流泪,那种颓丧让他清醒了一些,一转头,又想要去寻桌子上的酒壶。 “大当家,你不能再喝了,姐儿若是看到,定会心痛不已。”姜宁一下子就怔住了,这才注意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你是......为何你会在这船上,你们不是在楚州就下去了么。”他闭着眼睛想了想,记忆变成了一个个的片断,要很用力才能连到一块。 “奴没有家,下去了也不知道往哪里去。” 姜宁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身边,轻轻一提就把人拉了起来,这是一个瘦弱无比的小女孩,还没他肩膀高,盯着一双大眼睛努力地抑制着泪水,抿着嘴唇一声不吭,那付倔强的模样还真有几分雉奴的影子,难怪他会眼花。 “对不住,弄疼你了,这船上是男人呆的地方,你还是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去处,若是顺路便送上一回。”姜宁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专门为她跑一趟是不可能的,可下次返回大宋,就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奴虽然不是姐儿,却是姐儿救出来的,自是她的人,求大当家不要赶奴走。????? 一? 看书 ”小女孩有些急了,也顾不得什么大防,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奴不晕船,什么都能做,船上总要有洗衣的吧,做饭也成,就是拿了刀子去拼命,奴也行。” 姜宁有些无语了,他虽然心里还是没有同意,可是也知道这个女孩的确没有地方可去了,既然是雉姐儿的人,自己就不能不管,船上肯定是不行的,马上就要打仗了,多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可是他们是有水寨的,到了自家的岛上,先将人安置下来,日后再慢慢想法子吧。 “大当家!”手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女孩慌忙放开他,默默地收拾桌上的东西。 “什么事?”姜宁掐了掐自己的手,让神智清醒了些,才走过去打开门,来的正是代替他指挥的那个汉子。 “斗子上传来消息,前方有大量船只出现,看情形像是要往南下。” 来人的话让他陡然一惊,原本残存的酒意也消失了大半,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缘着梯子上到二层,接过千里镜就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可是镜头里什么也没有。 “你在这里看着。”姜宁将千里镜扔到他手上,没等回话就下了甲板,汉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朝着外头退了几步,转过身面对主桅的方向,才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 “大当家要上杆子!”船上乐子少,这种事情自然就成了新闻,所有的船员都围了过来,走不开的,也努力伸长脖子向那头瞅,生怕错过了什么。 “狗日的,都瞧好了。” 姜宁毫不怯场,笑骂了一句,就加快步伐冲了过去,在众人的哄闹声中,手脚并用地越爬越快,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到了杆顶。船斗里的号子突然见到他出现,愣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大当家已经许久没有爬过杆子了。 “就是那个方向。”号子很识趣地让出了位子,将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他,指着远处说道。 地方太小,姜宁没有蹲下,直接立在了号子上,丝毫不顾大桅被风吹得有些不稳,赤着的双脚几乎就像是粘在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贴上镜头,渐渐地看清了远处的情形。 应该是靠着海岸的方向上,一艘接一艘的平头大船正在迎风破浪,那种船与他脚下的福船有着明显的区别,倾斜度不大的船头就像是一面盾牌,船身方方正正地没有任何弧度,双桅甚至是三桅式的大帆满张着,正当中耸立着两到三层的楼艏,最大的那只甚至还有着飞檐斗拱,就如同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宫殿!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些船上的旗帜已经清晰可辩,上头书写的汉字有一种奇异的扭曲,船舷后面站着一排排的士卒,看他们的装束,既不是毛帽雕裘的蒙古人,也不是白衣黑甲的汉军,身材不高、方帽皂袍、长相近似汉人,却又截然不同,没有人比姜宁他们更清楚对方是谁,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姜宁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当这个数字达到三千的时候,那只巨大船队已经遮蔽了整个海岸线,黑压压的就像一团风暴扑向了远方,那个方向当然不是自己,而是船上这些人的根基所在......大宋。 怎么办?凭他手里的这点力量,根本不足撼动分毫,一直以来,这只船队都在寻找他们的踪迹,因着手里的黑科技,双方不只一次交叉而过,然而这一次,却让姜宁为难了,以卵击石没有用,放他们过去又心有不甘,因为他不知道已方有没有准备,万一没有,岂不是让人措手不及? “大当家的,这么大的阵仗,咱们看得到,岸上的兄弟也一定看得到,属下担心的是,这只怕还不是他们的全部。” 从大桅上滑下来,手下一看他的面色,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赶紧上前说出了自己的分析,这才是他明知姜宁在舱里喝酒还要去打扰的原因。 “你是说......” 这么一提醒,姜宁立刻就明白过来,在远处出现的船只还不到元人沿海水军的一半,他们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就说明了有所恃,恃的会是什么?姜宁的神色陡然一下变了。 “转舵,整帆,所有人上甲板,全船戒备。” 在他的的指挥下,船身朝着大洋的深处又多转了几分,每找到一个参照物,这个方向还要进行不断的调整,直到出现一个岛屿的影子,他们才松了半口气。之所以只有半口,是因为这个名为耽罗的岛,同样只是一个参照物,找到了它就找到了回家的方向,姜宁眼都不眨地站在女墙后面,脸上没有丝毫的轻松。 “斗子里打来消息,前方出现船影,数目不多,方向与咱们相对。” “嗯,传音筒打开没有?” “已经打开,暂时没有动静。” 越是近家,姜宁越是不敢放松,当初选择这里,就是因为离着元人的地盘近,位置又很偏僻,有些灯下黑的意思,可是正因为如此,一旦有事就会出大麻烦,他没有马上下令调整方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种感觉。 心急如火,船速不断地加快,所有的人手都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床弩的罩布被解开了,粗大的弩~枪被安了进去,投石机的摇臂被放下了,石弹、火弹堆在了一旁。船舷后面,单膝跪地的弓弩手默默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勾枪链子跳索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阵跳帮,得益于平时严格的操练,一切都精准地像一台机器,一对一,他敢单挑任何一条船,姜宁有这个自信。 “斗子上说,来的是咱们自己人。” “嘟嘟......” 几乎是在手下说话的同时,一旁的传音筒也亮起了请求通话的绿灯,手下紧张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可是一看姜宁的表情,大当家自始自终就没有变过,一脸的肃然。 “老张,损伤如何,语毕。” “大当家。”传音筒里还有些杂音,听上去张瑄的声音略有些失真,好像还有些沙哑,“唉,属下无能,让鞑子乘夜摸了进来,全赖那种夜视之物,才不至于让人包了个囫囵,大船丢了一半,捉的那些基本上没跑,属下真不知道如何见你......” 张瑄的话里尽是自责和懊悔,姜宁此刻却没功夫同他扯这些,细细地问了详情之后,他反而放松下来,那个岛本来就是临时存物之用,东西丢了固然有些可惜,别的损失并不大,张瑄带出来的人都是得用的亲信部下,损失的反而是投靠的海盗,本就心地不纯,没了也就没了。 不过十来条船,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能最终突出来,对于这位副手的本事,姜宁更是增加了了解,就是让他自己来,没准还不如人家,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必要的敲打再加上抚慰,才是收拢军心的上策。 双方在一条僻静的航线上汇合了,姜宁的大船调了个头,一马当先地跑在了前头,为了防止元人的追击,他们一口气跑出了几十里,直到再三确实屁股后头没有船跟来,才找了一个荒岛附近下锚,饶是如此,警戒线也放出去很远,看得出这帮人已经被吓到了。 现在的问题是,家毁了,又该往哪里去,同张瑄等人汇合之后,余下的所有船主都来到了他的大船上,从神情上,姜宁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士气不太高,人也显得灰头土脸的。 “都把头抬起来,就你们这付**样,还喊个屁的威震四海。”姜宁解开衣襟,露出毛耷耷的胸膛,和他的一番话正好是绝配。 “元人来了几千只,连你们这十几条都没拿下,谁胜了?不过丢了个破岛,别他妈一个个死了老子娘似地,看了就叫人丧气。” 土匪就是土匪,就是上了船,变成了海贼,也不过是玩技术流的土匪,被大当家吼了两声,一个个的反而毛孔舒张,都活了过来,特别是张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身为一个军人,打了败仗的下场是什么,总不会是立功受奖吧。 “眼下没了去处,弟兄们就是想找个乐子,也不成了,元人既然想要,就让他们拿去,他们的好东西更多,有没有卵子跟着某,去干他娘的一票,叫元人看看,谁他妈才是孬种?” 姜宁拍着桌子大吼一声,小小的舱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海贼头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疯狂的东西,这才叫过瘾好不好?仇不过夜,债不经年,大当家的话让所有的人都红了眼,一个个激动得嗷嗷直叫。 “妈的,就等大当家这句话了。” “说得是,谁不去,谁他妈就是没卵子的。” ...... 一时间,污言秽语横飞,姜宁不但不以为忤,还无声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元人想要一网打尽,他偏偏就要搅得鸡犬不宁,看看谁的坛坛罐罐更精贵。 正文 第二章 渡淮 后世的华夏,被世人津津乐道的两个历史工程,一个就是号称从月球上唯一能看到的人工遗迹......万里长城。? ?? ? 另一个就是沟通南北两大水系,造福全国亿万人的人工水利枢钮......大运河,后者的情况又分为两种,一种是筑于隋唐年前,从洛阳到江都,著名的败家子皇帝杨广所留下的,传说中要妇人拉舟过淮扬的那一段,另一种则是元人为了糟运,在老运河基础上一直延伸到大都,直到二十一世纪依然通行无阻的京杭大运河。 在德佑元年十月中旬的时候,后一种可能连幻想都算不上,但是这个幻想的,此刻就踩在宿州防御史、知楚州刘兴祖的脚下,他的身后是高大坚固的楚州治所山阳县城,身前是滔滔不绝直入大海的淮水,身侧则是穿过县城直抵扬州的运河干渠,在这些江河、城池之间,是一万八千名红袄轻甲、列阵以待的大宋禁军!全部由淮人组成。 “太守,给末将瞅瞅呗。”大战在即,能同他这个统帅说惫赖话儿的,只能是他亲手提拔,一步步由亲兵一直做到都统的亲信大将于文光。 “让你看也行,看完了,猜猜唆都敢不敢渡河?”刘兴祖看着他一脸馋样,倒是没有出言责备,而是将手里的千里镜递给了他。 不是他小气,实在是这个事物太过金贵,整个淮军里就没有几架,他这一架还是上回叙之先生过来,说是大帅知其劳苦,特意将自己所用的赠予他,这个恩典,可是比寻常的宝刀铠甲还要抓心,那简直就是神物。 上千步的距离,人眼连个大概都看不清了,在这个小小的事物里,居然能看明白旗帜上面的字体,难怪那些探子们不要性命,也不会让它落入鞑子之手,对于这一点,刘兴祖没有任何地妒忌,因为人家是用生命在获取情报,没有他们,这一仗根本不用打了,完全就没有胜算。 “额滴个娘哎,这怕不有十万还多吧。”于文光只看了一眼,就吸溜着连连吐气。 “八万四千七百人。”边上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将他的惊诧击碎于无形。 刘兴祖不但知道具体人数,还知道兵力构成,这一切自然都是那些神出鬼没的探子们日夜辛劳的成果,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远处,似乎想要在某个地方找出一双眼睛,可惜除了凛烈的江风,就是那不需要任何工具也能看得到的......蔽日旌旗! 元人是一早就开始江前列阵的,隔着淮水都能听到极大的动静,等到刘兴祖率兵出城的时候,他们的后队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营中出来,唆都倒底想干什么?这个疑问始终让他有些不解,说实话他早就做好了某一天元人突然兵临城下,大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的准备,可偏偏就不是这样。 难道他们以为,摆出一个宏大的阵势,就能将自己吓得开城投降?如果不是,这么做倒底是何用意呢,自己明明已经放开了淮河防线,偷偷地渡过来不好吗,还没等他想通,那架被他视若珍宝的千里镜就到了眼皮子底下。??? 要?? 看书 “怎么,怕了?”刘兴祖接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个亲信低着头,面色也不太好。 “怕个俅。”于文光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咋了,等到发现面对的是自己的统帅时,又讪讪地摸了摸脑袋......上的铁盔,“属下的意思,鞑子只怕真要渡河,太守不如先行回城,让末将带人在这里顶着,顶不住了再退却不迟。” 想不到这个粗人还有个细心思,倒是让刘兴祖多看了他两眼,在野地里同鞑子拼消耗,他才不会干那种蠢事,原本也就是想试试对手的反应,除开这里的一万八千人,城里头还放了五千以防出现意外,想到这一层,刘兴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招手叫过一个亲兵。 “上下游可有新的军报送来?” 亲兵有些疑惑地摇摇头,话一出口刘兴祖便知是自己有些心急了,淮东境内的这条江防,从招信军一直到楚州的入海口,几百上千里的地段,靠人守,多少也照应不过来啊,他怎么能事事都指着别人呢。 “去,命巡骑将范围再扩大,上游进至洪泽湖一线,下游嘛,直抵海口。”亲兵一惊,就这么算也是数百里的路程了,一来一回费时不说,就算发现了,要如何去阻止? 刘兴祖没功夫去解释,他这么做的用意,围城最怕的不是没有粮食,而没有信心,如果一声不吭地在大白天看着这么多鞑子从容过河,对于守兵士气的打击将是巨大的,大帅给他的指示至少要守一个月,才能达到疲敌的效果,可是他知道一个月是不够的,只有拖得更久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为此哪怕拼光整个楚州城都是幸事。 鞑子没有选择趁夜过河,打的怕就是这个主意,因此哪怕是冒险之举,他依然选择了出兵列阵,不是为了阻止,而是让部下们看一看,这些敌人也是肉身凡胎,自己的数量虽然只有他们的两成,也毫不畏惧。 “报,巡骑上游十里,未发现敌踪,对岸亦无动静。” “报,下游十里处,无一人一马一船。” “报,上至十五里,亦然。” “报,下......” 不多时,一趟又一趟的回报就返到了他的面前,听着这些千篇一律的军情,刘兴祖的心里涌起的不是放松,而是更深的警惕,太过正常就是不正常,这样的战场嗅觉他不独有,而且很灵验。 其实他不知道,唆都的这个做法,不光是他们这些宋人不明白,就是其亲子,进义校尉、行军千户、管军总把百家奴也是惘然不解,他不明白的是,就算夜里渡河有风险,现在明明可以趁着宋人还未出城,便能出其不意地杀过去,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他们严阵以待了,自己这里还是毫无动静? 八万多人,猬集在一起,从远处能看到的,除了密密麻麻的人头,闪着金光的刀枪矛戟,就是那一面面或大或小,按着军阵错落有致,排列整齐却又随风舞动的百户旗、千户旗、万户旗直到他这个河南行中书省左丞、楚、扬等处招讨使、征南副都元帅的大旆! 秋风吹起旌旗烈。??? 要?? 看书 那种旗随风动的烈烈之声,就是唆都最喜欢听到的声响,目光一一扫过簇拥在自己周围的将校们,他有种手握大军纵横天下的豪情,小小的淮水根本就没放在他的眼里,几百年前的符坚曾有“投鞭断流”的壮举,曾经还被他嘲笑过此人的狂妄自大,眼下自己带着雄兵饮马淮水时,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自然的心态,因此除了写在史书上的结果,别的他都想要。 大帅到底在等什么,部下们不敢问也不敢议论,可面上的疑惑是明明白白的,唆都知道他们的想法,可是没有打算多说什么,有时候,适当地保持一些神秘感,也是驭下的不二法则,这还是汉人的书里教他的。 百家奴看着自家爹爹一脸的淡然,仿佛根本没有把对岸的过万宋人放在眼里,这种阵势又不像只是示威,无论如何就算是堂堂而战,以自家占据绝对优势的兵力,完全不必拘泥于这一面,宋人只有那点兵,攻击面一扩大,他们就会照顾不过来,最少也能减低伤亡,这样的常识他不认为爹爹不懂,那就是另有深意了? 循着这种思路,他不禁回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将校们,里头光是汉军万户就有六个,几个蒙古千户中,除开自己这个掌着宿卫的,还有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数来数去怎么都差一个,他下意识地看看父亲,唆都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面相持,奇兵突袭,说起来容易,可面前是一条宽达数里的大河,不仅宽水流还急,泛着黄的江水前后相抵,在水面上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看着就让人心惊,难道会在某处,有个能够趟水而过的浅滩?百家奴怎么都不敢相信,可是父亲毫无提点之意,那平淡的笑容仿佛在告诫他‘稍安勿燥’。 “大帅,人到了。”就在这种惴惴不安中,一骑快马自江边飞驰而至,隔着百余步的距离就被亲卫拦下来,他忙不迭地拿出令牌验过之后,脚步匆匆地跑到众人面前,跪倒在地。 “移剌答是否已经就位?” “千户离此不足七十里,宋人应该尚未察觉。”来人的语气并不十分肯定,唆都望了望对岸的那杆大旗,和大旗后头红云一般的军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好,轮到我们了,众将听令。” 唆都听了不仅没有动容,反而收起了方才的笑意,面上寒霜一片,听得众将就是一凛,心知时候到了。 “百家奴。” “末将在。”第一个就点到自己的儿子,百家奴的心里早就有准备。 “你为左翼,带上三千人,不计死伤一定要将宋人缠住,可听清了?” “末将明白。”百家奴接过令旗叩首应道,此时他总算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杨庭璧。” “末将在。” “你领所部为右翼,同他一样,何人先踏上对岸之地,便是此战首功!” “定当效死。” 一个粗壮的汉人将军抱拳接令,区区万人都不到,对于身后庞大的阵势而言毫无影响,河面只有这么宽,渡船只有这么多,唆都已经搜刮了北岸几乎所有的民船,还自造了许多,才堪堪能够一次渡过六千人去,现在自己出招了,他很想看到宋人的反应是什么? 唆都这么做其实有些出于无奈,对岸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动作,动静大得人尽皆知,不但封了淮水各渡口,不准任何人来往,就连渔船都消失了,费尽心力打探得来的消息是,他们竟然在迁民! 当时唆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惊讶得无法相信,战事还没有开,打与不打都不一定,什么时候打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宋人居然已经开始做准备了,为此他不得不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心,这才形成了今日的决定。 宋人既然有守城的决心,那就要千方百计引他们出城,就算不能尽歼也要消耗掉大部分,不然最后会打成什么样子难说,但肯定会拖延大汗一举攻破淮扬,从侧后包围建康府的计划,这个罪名他不想担,也担不起。 “你说什么,从海上来?” 几乎与此同时,刘兴祖也得到了最新的消息,这个消息并不是他的巡骑打听出来的,而是来自于一个瘦瘦的、高高的、黑黑的渔家打扮的汉子,来人手持李相公亲颁的大帅府腰牌,他的亲兵丝毫不敢怠慢,直接让他纵骑入阵,来到了军前。 “......是,咱们也没想到,鞑子船队到达楚州外海的时候,本以为他们是想沿岸骚扰,没曾想直接从上面下来了数千只小船,船上不仅有人还有马,从喻口镇码头上的陆,那里空无一人,鞑子上岸后毫不停留,队都没整,旗号也没打,就朝着楚州冲过来了。” “来了多少人马?”刘兴祖沉声问道,喻口镇在海边,离着这里不近,若是人数不多,他还有五千后备可用,一时间倒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五千,只多不少,人人皆配双马,咱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往少里说,他们距此可能不到五十里,甚至也许就在左近,小的人手不够,无法跟上去,防御,为安全计,还请速做决断。” 黑牛一脸的忧心,他过来的时候没有想到,宋军已经出城列阵了,更让他心惊的是,对岸已经看不到任何别的景象了,人,全都是人,他们在等待什么,还用说吗? 刘兴祖的脸上平静如水,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慌乱,而是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退是比进更难操控的一件事,许多的战例并不是打得不好,就是败在了进退之间,相对于敌军来说,一万八看似不多,可如果从远处,其实是看不出任何区别来的,同样的都是数不尽的人头。 一人双马,那就是日夜不歇了,如果是奔驰了一夜,距此最多还有三十来里,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有的,看似很长,其实不然,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比如说已经蠢蠢欲动的当面之敌。 “鞑子渡河了。”无须亲兵提醒,刘兴祖也清楚地看到,对岸的江面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船影,无数的大小船只被人拖下水,一只船大的栽上六七个,小的不过二三个,连个撑蒿的都没有就这么用浆划向了江心。 “传令下去,平塞弩手诸指挥全体上前,依次发射,不必等到鞑子靠近。”没有时间计较了,刘兴祖立时便有了决断。 “忠节前军先行,自西门入城,后军绕道城北,注意警戒来路,宣毅前军退至南门,后军随着本官,就在此地,于文光,你领着人负责监督,有擅动者,即行军法。” “末将遵命!” 于文光一看太守的表情,就知道劝不动了,阵前撤兵,最忌的就是产生混乱,那样的话,不但速度上不去,还会导致阵形的崩溃,敌人这么处心积虑,只怕盼得就是那样的结果,刘兴祖的计划四平八稳,可是最关键的一点,他自己不能先走,这就变成了最大的变数。 统帅的旗帜逶然不动,士卒们自然心中安稳,多达十二个指挥的平塞弩子手从闪开的通道中依次上前,弓手斜斜上指,弩手平端向前,静气凝神地等待着敌人进入射程的那一刻,他们没有丝毫慌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是最后敌人上了岸,身后还有太守亲领的宣毅后军近五千弟兄为他们掠阵,那还怕什么? 隔了接近一里地,自然什么样的声响都听不真切,只有突然飞上半空的一片黑云,才知道那是宋人发射出去的箭矢,唆都疑惑地看着远处那杆若隐若现的敌军帅旗,心里突然有种不塌实的感觉。 慌乱之下仓促发射,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了,他丝毫不担心带着人正冲杀在江面上的儿子,就算是宋人最足以夸耀的神臂弓,此时应当还远远没有进入射程,就更别提几乎是撞大运的抛射了。 “大帅,宋人的后阵似乎在移动。” “什么?” 唆都吃了一惊,再也做不出一付平静从容的表情,宋人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了?他派出移剌答绕道海上,从侧翼登陆,求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并不是说要凭着那五千骑兵拿下楚州城,而是希望将出城的宋兵至少大部分截下,为后面的攻城扫清障碍,否则就凭城里的两万之众,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拿得下? “吹号角,让他们猛攻!” 来不及去判断真伪了,唆都当机立断,哪怕付出儿子的性命,他也要再搏一把,至少对面的那个宋将还没有退,一城主帅失机,也是很有用的战果。 “晚了。” 高琚马上的刘兴祖现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先走的三军已经分别从三个城门进了城,在他的身后,发射了六轮的平塞弩手井然有序地列队退向了城西,只需要到达城门的附近,城墙上的远程打击就能提供足够的掩护。 “太守。”于文光的催促声再一次响起,他收起了手里的千里镜,终于朝着这位亲信一点头。 当百家奴的坐船一马当先地冲到对岸时,他已经提不起抢到渡河首功的兴致了,因为视线里早就空无一人,怀着一丝侥幸,都没有等船停稳,他就跳下了齐腰深的淮水,等到奋力上了陆,刚好看到一面硕大的旗帜被高举着踏上楚州城的吊桥,那上面的一个“刘”字是如此地刺眼。 几乎与此同时,远处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个又一个的蒙古骑兵从漫天的尘烟中现出身影,不光是马背上的人,就连胯下的马儿也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而每一个骑兵的后面都只有一截空落落的绳索,带着五千探马赤军的千户移剌答失望地眼神几乎与百家奴一模一样,他们都只晚了一步,仅仅那么一步而已。 正文 第三章 夫人 不需要烽火,元人大举入寇、淮水全线失守的消息第二日就用接力的方式传到了刘禹的府上,不光如此他还得到了更多的细节,宋人在淮水北岸唯一一块领土泗州在被围的当日就出降了,原淮东制置副使、知泗州朱焕当即就被大喜过望的元人任命为淮东路宣慰副使、泗州总管,成为了光荣的带~路党,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能改变历史,却改变不了人性,李庭芝没有将那人投闲置散,而是采取了扔到弃地的作法,何尝不是将信将疑,如今的结果证实了刘禹的神棍本质,只怕从此就能坚定他深信不疑跟党......某人走的决心,真说不上是福还是祸,只是可惜了泗州的那些军民。 “......淮阴失陷、楚州被围。”刘禹嘴上喃喃自语,用笔在地图上打了一个圈,边上画了一堆三角符号,代表的是元人投入的兵力。 “泗州出降、鞑子进逼盱眙县城。”这一路只是偏师,人数不多,威胁也不算大,招信军辖境内多山,并不适合骑兵机动,相反宋人的力量却很强,因为一山之隔就是扬州,淮东路的治所。 “濠州一带未现敌踪,安丰军一线被敌多路强渡,沿河防御的宋军溃散,逃入城中者不足十分之三。” 刘禹摇摇头,在寿春县城的位置上划了个圈,淮西一线是由平章塔出亲领的,足足有十二万大军,偏偏宋人没有像楚州那样放弃淮水,而是将不多的兵力沿岸分散设置,企图阻止元人渡河,结果自然就是顾此失彼,至于寿春城还能坚持几天?刘禹一点都不看好,原本淮西的屏障也不在此,而是靠近中心的庐州城,原因很简单,李芾在那里。 总得来说,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失常,“位卑未敢忘忧国”啊,刘禹自嘲地一笑,这些其实和他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消息报来了,自然就要关心一下,这几乎成了本能了,靠着这个本事他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俘获了小才女妻子的芳心。 “可是军情有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璟娘的嘴里时不时地也能吐出个把专业词汇了,象地图这样的东西,原本她既看不懂也没有兴趣,现在反而比那些名人名作还要令人上心,不得不说某人的光环还是很盛的,当然也许是‘近墨者黑’? 梳着倭堕髻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弱弱的小身体仿佛风雨不禁,让人忍不住就想放下一切将她搂在怀里,妻子的依恋让他越发不舍,可心里却知道,自己已经不能不走了。 他给了新婚的李十一三天,后者只呆了两天不到就上了前线,他给了自己同样的三天,眼下已经是最后一日了,这一别又将是数以月计,可是他既不能也不愿带着病体未愈的妻子上路,那样不光是慢,而且更耽误事儿,这一点,璟娘比他更清楚。 “朝廷可能会迁都广州。”刘禹没打算与她探讨战事,而是拣了些能听懂的说着:“不管何时实现,你看着自己的身子,总要大好了才能上路,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带,孙七不日就会从建康府回来,除了那些家丁,我再留些军士给你,有了他们这一路上就不会出事。” 璟娘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的嘱咐,手上不由自主揽上了他的腰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再怎么强撑,倒底不如之前了,就连已经开放的房事都是小心翼翼,这让她愈加痛恨自己的孱弱,说好的生死相随呢? “今夜我就会离开。”刘禹的话一出口,就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暗暗地用上了力,却没有听到他想像中的哭泣声,经历这么多事,生死之间都打了一个转,逼得只知风花雪月的公府小娘子心志早熟,这本不是他希望的结果,但却是身处乱世的必然。 “夫君安心去吧,奴不日即到。” 璟娘从他肩头扬起了脸,坚强地撑起一抹笑意,柔嫩的红唇开合着,吐出静谧芬芳的气息,侧身过去的刘禹无法直视那对清眸,扔下手里的笔,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低头寻觅那股香醇的源头,直到怀里的人儿娇~喘不止才松开,妻子的玉颊被飞霞染成了粉色,羞得埋进了他的衣襟里,刘禹抱着她站起身,一边吟着千古名句,一边朝屋中的小床走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璟娘诧异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一脸坏笑地样子,当身体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刘禹的两只手已经开始坚定地践行起古人的格言。 “夫君......”璟娘樱咛一声倒在他的怀里,似吟似诉,一汪春水在她眼中流转着,浓得再也化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她睡得特别塌实,竟然在刘禹的臂弯里一觉睡到天亮,就连自己是何时被抱到大房里的,都记不起了,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个服侍她的丫环,撑着脸双目无神地坐在床边。 “他是几时走的?” “啊!”听潮一怔,就像是从梦里被惊醒,看了看娘子的脸色还算好,定了定心神答道:“郎君是二更时分出的府,大郎、兵部的孟郎中、宫里的陆舍人送的他,奴只到门口,他说府里的人一个都不带,就连朝廷配下的兵丁,都只带了几人,那么远的路,还伤着,真不知道......” 说着说着,泪水就从她脸上落下,等到发觉不妥的时候,娘子拿起自己的一块帕子递到了她的手上,表情依然没有太大变化,反而让她心里有些担忧起来。 “今日感觉身上好了些,想同往日那般动一动,你去将衣物准备一下。”璟娘自己双手撑着坐起,活动了一下手臂,见她还愣在那里,笑着推了一把“傻了么,你不是也有一件?一块换上,日后你我同练,就当是个伴儿了。” 听潮被她的镇定弄得狐疑不止,差点就怕是又想不开了,直到两人相伴着完成了一遍锻炼,娘子还特地帮她纠正了动作,听潮才醒悟过来,这是生离又不是死别。 因为病还没好全,璟娘没能坚持太久,当听潮扶着她准备去沐浴的时候,桃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宫......宫里来了人,送了娘子好多事物。” 其实她的描述很不准确,那位胖胖的黄内侍不是来送东西的,而是来宣诰的,知道她还在病中,就没有坚持什么礼仪,因着对方是女眷,他连内院都没进,直接将东西放下就回去了。 东西并不算多,十来个漆金的盘子里装着各色衣服,最大的一个里头盛着一顶珠冠,其次则是一件深青色镶紫鸟纹边的翟衣,其余的盘子里各自放着中单、蔽膝、玉革、大带、大小绶、玉佩、锦袜、缘饰等等,再加上头一个盘子里放着的册宝,合起来就是一整套二品外命妇的大服。 “敕。硕人叶氏。懿范肃雍。令仪淑慎。本葛覃之节俭。志卷耳之忧勤。用敦正始之风。诞布惟新之命。眷时邦媛。申锡茂恩。荣赐郡封。勉对恩荣。勿忘祗慎。可。” 册子边上是一枚小小的金印,璟娘将它拿起来,上面还有着明显的雕刻痕迹,不大的印面上,是几个弯曲的篆体小字“毗陵郡夫人宝印”。璟娘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心头的那股酸楚无声地涌了上来,压抑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夫君没有骗她,真得给她挣了个夫人回来。 更重要的是,毗陵郡,就是夫君的家乡......常州。 清河坊,留梦炎踏入陈宅的大门时,还稍稍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军情紧急,他是真不想来,明明自己是也是执政相公,怎么搞得好像对方的跟班一样,遇上点事就要来登门请示。 “他走了?”还没落座,陈宜中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嗯,昨日夜里出的城,听说圣人特意命人帮他开的城门,连护军都没带,几个军士扛着箱笼就走了,如今怕是已经出了临安府。”留梦炎没有过多思考,因为这件事他也很重视。 “还以为他不敢去,居然玩漏夜出京这一套,也不知道给谁看。” 从陈宜中的话里,留梦炎听出的不仅是讽刺,其中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妒意,只怕他本人都惘然不知,当然自己也不会去提。 “方才圣人特意加恩,封了他娘子毗陵郡夫人,诰命已经宣到他的府上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留梦炎淡淡地提了一句,让他失望的是,并没有看到对方被刺激的神态,一个外命妇的册封而已,于朝局是没有相干的,甚至都不必通过政事堂,哪会放在陈宜中的心上。 “汉辅此来,可是前方有事?”陈宜中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 “昨日夜里到的,建康六百里加急,淮水一线,元人大举进攻,多处被突破,泗州已经丢了,楚州被围,安丰军危在旦夕,招信军境内也发现了敌踪,各处加起来,总数不下二十万。” 陈宜中蓦得一惊,如果这些都是实情,那就意味着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让他诧异无比的是,为什么会是淮水?元人难道不知道那里是重兵云集之处,根本不可能长驱直入。 “江州呢?有没有消息。” “没有,那里的军报是三日一传,怎么也得明日去了,不过建康那边转来了安庆府的消息,元人在蕲州一线没有任何动作,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陈宜中不用思量都能想明白,等到各处开始驰援两淮时,就是荆湖一线大举动兵之时,元人这是惜取了建康战事的教训,开始稳打稳扎起来,唯其如此才会让人觉得棘手。 “陈相公,怎么办?”兵事上他并不擅长,只能来讨对方的主意,枢府里一下子换了两个主官,只怕就连门朝哪儿开都还没摸清楚,自己还能倚靠谁? “还能怎么办?如今这里可凑不出十三万人来,他李祥甫不是能耐吗、不是擅专吗、不是敢和朝廷对着干?那还要我们做什么,钱粮他都不缺,兵我等也变不出来,他还想要什么。”陈宜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一股火气冒出来,压都压不住。 “与权,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没奈何,留梦炎只能先平息他的怒火,说实话,当初的时候,他自己也有那么点不舒服,可是事情都出了,再来计较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坐看李庭芝败亡,那接下来不一样要轮到自己? 许是被他叫了一声字,陈宜中冷静了下来,不过他想的并不是增援建康,而是如何保住荆湖一线,两淮各处重兵云集,都让元人轻易突破了,荆湖这边远远不如,又该如何应对? “他想要的,直接给他吧,都到了这步田地,某怎会去做那等事。” “那某就拟定了,命李祥甫督军江淮,许他便宜行事?” 直到陈宜中亲口应下,留梦炎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李庭芝报上这些,不就是想要有个指挥全局的名义,这既是权力也是沉甸甸的责任,既然有人帮政事堂扛下了,总好过让他们两个相公出京去督师吧,别忘了,贾似道的殷鉴可就在眼前。 匆忙从清河坊赶回政事堂,还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已经坐镇枢府理事的同知枢密院事、圣人亲侄谢堂拿着份文书跑了进来,此时他哪里还有闲功夫去挑剔对方的举止不谨,眼皮子突突地乱跳,巴巴地望着对方的脸。 “建康急递,寿春城失陷了,和义郡王府上全家抒难,其子夏松殉国,余者大都自尽而死。” 留梦炎的眼前阵阵发黑,头脑中的眩晕感越来越强,“咚”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正文 第四章 发飙 刘禹走上楼,推开门进到办公间的时候,里面鸦雀无声,一个明显是新招的文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朝里头指了指,然后又低下了头。他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伸头过去看了一眼,小姑娘拿着手机,手指灵活地乱按着,发出去的那条消息一下子把他给雷住了。 “哎,倒霉,灭绝师太又发飙了,你们都小心点。” 发完这句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睁着眼睛就站了起来,张大了嘴看着那个长发飘飘的背影,像极了发花痴的特征,可是眼睛冒出来的不是小星星而是惊恐!天哪,来的人居然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boss,而她却......完了,这份薪金优厚、福利巨好的工作肯定保不住了。 让刘禹感到意外的是,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没有锁上,他才轻轻地推开一条缝,就看到了那个传说中峨嵋派第一高手,落寞而孤寂的侧影。身穿一套浅灰色职业套裙的女人,抱着胳膊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视线外是一片平整的、光秃秃的黄土地,却让她看出了门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意境,不得不说不说还真有些喜剧色彩。 “太荒凉了,应该种几棵树。”刘禹走过去站在她边上,突然冒出一句。 “不好,种些草、弄点花......你。”陈述下意识地接上,发现不对,刚要发火,一看到是他,立刻变成了惊喜,一分钟之内三种表情连续转换,果然女人天生就有表演才能。 “禹子,你怎么来了。” “师太,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路过贵府,见你头顶乌云,脚踏七星,恐有血光之灾,特来盘桓一二,顺便讨顿斋饭吃吃,或许能为你降妖化难也说不定。” “去你丫的,你才血光,老娘一会要是有个磕磕碰碰,都是你丫这张臭嘴害的。”陈述一下子就飙了。 “没有吗?”刘禹指了指她的身上,陈述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顿时就红了脸。 “变态呀你,这都知道。” “切,老子八年前就知道了,你比玲子晚一天,每次她一来就会让我帮你也顺便买那些东西,你吃了这么多年,还以为是她买的吧,自己还以为多精明吧,我告你其实你就一傻老娘们。” 好不容易能让这女人脸红一回,刘禹一脸的得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陈述收回了举起的手臂,脸上的欣喜一下子就没了,扶着他坐到了沙发上,后知后觉的他有些讪讪地,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玲子和我都是傻瓜。”陈述坐在他旁边,自嘲地笑了笑。 这话刘禹没办法接,他完全是脱口而出的,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了,这下好了,本想开几个玩笑逗逗她,结果还是没能避开那些破事。 “你都知道了?” “嗯,对不起,我知道得太晚了。”刘禹点点头,他不认为陈述还会有兴趣。 “她是不是比我年轻漂亮?” “我觉得你更有魅力。”刘禹有些招架不住了,几乎语无伦次起来,没想到陈述横了他一眼,笑得花招乱颤。 “看吧,还说没有暗恋老娘。” 刘禹彻底凌乱了,都有种赶紧逃离的想法,这娘们完全不按路数出牌,不过能让她开始胡说八道了,那就说明还是没白来,两个人没心没肺地胡侃了半天,陈述才突然想起来。 “小石头呢,怎么没跟着你。” “我让她先回趟帝都,总要和家人聚聚,接下来一忙,就不知道有没有时间了。” 陈述狐疑地盯着他看,刘禹被她看得发了毛,心说这俩女人不会都知道了吧,顿时就有点心虚。说实话,他敢告诉苏微,却没有勇气告诉陈述,并不是不相信后者,而是不想连累她,毕竟人家只是你的朋友。 “你丫......”陈述越看他越可疑“不是在玩始乱终弃吧。” “扑”刘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个占地颇大的园区已经粗粗有了些规模,工厂区里的大片厂房都已经建成,园区的绿化带和灯光都已经安装到位,三三两两的工人行走其间,给人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刘禹知道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傻女人的功劳。 “......那一头我准备再建一个大仓库,和这边这个差不多,用来做中转,非洲过来的第一艘船还有三天就会到港,以后那边发过来的货都会将目的地设到这里,不但能节约时间,还能省下一大笔租赁的费用,我预计分公司年底就会有赢利,到了明年这个指标会翻上一番,五年之内......” 刘禹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宏图大志,都不知道应该为她高兴还是悲哀,这女人比自己大一岁,却已经被楼里的小姑娘称为‘灭绝师太’了,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拼搏的女人有多可爱,那不过是无奈之下给逼出来的罢了。 “仓库里快堆满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就这几天吧,找些搬运工,就像以前那样,一车一车地来,搬完之后让他们出来休息一下,等我叫了再进去。” 来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仓库,刘禹看着那些已经堆到了顶层的东西,有些无语,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方面大员了,怎么干的还是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体力活,难道真要专注搬运一千年? 陈述“嗯”了一声,她知道刘禹这么一说,就表示人也会马上消失了,对于那些消失的东西去哪儿了,她的兴趣不大,唯一担心的就是人不要像上回一样出什么意外。 正式送货过去之前,当然要先去看一看,一晃差不多三个月过去了,对于那个自已寄予了极大期望的化外之地,刘禹的心里还是很激动的,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这一回他是以主人的身份到来的,整个岛屿连同大片的陆地,都是他的。 帝都大学校外的一间咖啡馆里,钟茗正在无聊地转着一个杯子,里头的咖啡几乎没有动过,被她转得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倾角,却又刚刚在在杯子的内壁里面不至洒出来,这个动作她已经玩了好一会儿了,直到一个人影匆匆忙忙地走过来。 “不好意思,临时被叫到系里去抓了个差,应付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脱了身,没耽误你的工作吧。”秦雪初脱下外套搭在椅子背上,钟茗刚要说话,就瞅见店里的服务员跟了上来。 “没什么,我也才刚来一会儿。” 等到那个服务员将秦雪初点的饮料端过来,后者匆忙地喝了一大口,钟茗才用不紧不慢的声调开了口。 “结果出来了吗?” “嗯,经过我们的努力,可以将时间范围缩小到五十年之内。”秦雪初看了看对方的表情,似乎有些失望,赶紧补充了一句“这已经是现有的科技手段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五十年?”钟茗不出所料地摇摇头,那个朝代一共才一百来年,五十年的误差几乎可以说毫无意义,不过她也明白,一件文物除非上面有明确的文字存在,否则光凭鉴定技术,是不可能达到她的预期的。 这是她拿到的唯一件实物,怎么说都要多试一下,钟茗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目标最近活动得很频繁,应该是那边出了什么大事,她急于想搞清楚的就是这一点,没有一个相对准确的年代,就是想对策都无从谈起,更何况是其他。 “专家们也没有办法吗?”钟茗本来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秦雪初的表情一下子犹豫起来。 “秦老师,你如果有什么办法,只管提出来,行不行,我来判断。” 见钟茗打消了她的顾虑,秦雪初也不再犹豫,她的办法很简单,考古专家不行就找材料、工艺研究方面的专家来,毕竟有实物摆在那里,总会有一些研究偏门冷门的学者会认得出。 可是那样一来,事情的保密性就有了问题,钟茗一时间也难以决断,实际上这已经超出她能决定的权限了,秦雪初见她不说话,当然自己也不好多问,只能默默地去对付怀子里的饮料。 “我听说你的爱人,也是帝都大学的教授?他的水平行不行。” 听到这个问题,她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自己的丈夫当然有水平了,可是他并不是什么专家,为什么会被对方注意。 “我们不能过于扩散,原因你知道,既然你是他爱人,相当于有了一个担保人,当然也仅仅只能限于这一件事,别的东西都在保密范畴之内,你还是不能泄露出去,能做到吗?” 秦雪初没有马上答应下来,潜意识里,她其实并不想将丈夫拖进来,高铭成只是一个单纯的学者,从来就对政府事务不感兴趣,可是一对上钟茗期盼的目光,再加上丈夫那天兴奋的表情,她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回去问问,明天答复你行吗?” 正文 第五章 家乡 琼州招抚使司后衙,黄二娘蹑手蹑脚地穿过大堂,手上的盘子里放着几个菜碟和一壶酒,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可是一看端坐在大案后的那个身影,她依然没有勇气上去打扰。 “二娘。”黄二娘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似地,收回了伸出去的脚,垂首立定,“你有没有想过,回家乡去看看?” 家乡......这个概念在她脑海里与苦难是等同的,在逃亡的那些日子里,她最怕听到的就是乡音,因为那可能意味着自己被人发现了,突然听到这样的问话,一时间竟然有些微微的失神。 “奴是被人卖出来的,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哪还有什么家乡。” “某与你是一样的。”姜才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声音幽远得听上去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那一年,某被人掠至北地,为奴十余载,受尽折磨,多少次差点就被人鞭死,好不容易逃回来了,村子烧了,人都死光了,某在爹娘的坟前起誓,此生若还有一口气在,必将鞑子......杀尽。” 二十多年过去了,再大的仇恨也会变淡,而在这看似平静语气的背后,黄二娘听出来的,是一颗坚定不移的心志,鞑子是什么?她毫无概念,可是那种被人迫害的恨意,却是感同身受,她从来没想到,这位位高权重的贵人,竟然有着如此不堪的身世,更让她始料不及的是,为什么选择告诉自己? “拿过来吧,正好有些饿了。” 黄二娘像往常一样站在边上为他添酒夹菜,心里有种忐忑的不安,因为她知道,招抚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些,背后有什么深意,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现在的日子,对她而言,就是天堂。 “莫担心,是好事。”姜才的笑容有些勉强,看上去就像挤出来一般,她的心里不权没有轻松,反而愈加紧张了。 “你呀。” 姜才无奈地放下酒盅,从大案上拿起一封文书,已经拆封过了,他将正文连同封皮一块递了过去,黄二娘愕然地接过,她识字不多,但是正文的抬头一看就明白了,“家仆黄氏放籍文书”,她犹自不敢相信,直到最下面的那枚鲜红的官府大印,进入眼中,才明白这不是做梦。 逃了二十多年,早就当自己死在外头了,没曾想,先是消了自己的罪责,成为相公府里名义上的家奴,还没等见过家主,人家直接将她放良了,一文赎身钱都没要,这已经不是活命之恩了,简直就是再造之德。 “有了这个,你便可自行选择落户何处,不外乎三处,你的家乡嘉兴府,叶府故里台州,还有这里琼州,趁着本抚还能主事,眼下就能帮你办了,二娘,你细想想,打算去何处?” 抱着那份犹如自己性命的薄薄纸张,黄二娘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姜才的话让她清醒了一点,此刻她能想到的不是自己落户在哪里,而是这份恩情,拿什么去回报,“扑通”一声,人就直接跪到了地上。 “你这是做啥,快快起来。”顾不得男女之别,姜才一把将她架住,语气里已经带上了责备,“就算要谢,你也谢错了人,此事是叶府东床刘子青的首尾,与某没有相干,不过你要是如此对他,只怕他会骂你。” “你们都是奴的贵人,此恩此德,不知道如何回报?”黄二娘没有再坚持叩下去,眼泪却一滴滴地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顺手而为,谈不上什么回报......” 说到这里,姜才突然福至心头,黄二娘脱了奴籍就成了良人,成了良人就可以......刘禹的这番心思还真是弯得可以,若不是还有别的烦恼,他还真的是乐见其成,左右一个武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便是此刻纳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却不成。 直到对方步履轻松地穿过后堂去,他才收起了一脸的笑意,二娘有贵人相助,得脱困境,自己呢?他姜才的贵人又在哪里,一股恼意就像乌云压顶,想人让躲都躲不开,打算干点什么排遣吧,一上眼就是那份让他烦恼的来源,姜才闭上了眼靠在了椅背上。 “招抚,招抚。”惊醒他的是一个哇哇乱叫的声音。 “施彪子,你不在城外好好操练那些新军,跑来老子这里做甚,先说好,秋风是没有的。”姜才下意识地拿起案上的一包烟,揣入了自己怀里。 “瞅你那小气劲。”施忠不屑地撇撇嘴,从背在背后的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条状物,“叭叽”一声拆成两段,从里头拿出一包,余下的都扔到了他的帅案上,自己熟练地撕开盖子摸出一根,拿起案上的火柴点着了,嘿嘿一笑:“尝尝这个,大中华。” 姜才眼都直了,一长身站了起来,望着那些散落的烟盒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就连声音都变了形。 “他回来了?人在哪里。” “仓库下货呢,人倒是无恙,就是腿上似乎伤了。” 施忠有些奇怪,照他看来,听到这样的消息,招抚即使不飞奔出门,也肯定会放下一切先去看看,可是姜才的脚就像是被人埋在了土里,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有事?”跟了他这么多年,都是直肠子,哪有什么看不出的。 “一早到的,你看看吧。” 姜才拿起案上的一封文书,神情落寞地递了过去,施忠疑惑地接过来,立刻被那上面的文字吸引住了,就连手上的烟烧尽了也没有察觉,直到灼痛皮肤的那一刻。 “its...nd。” 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刘禹忍不住拽了一句英文,当然,得到的反应不是如潮的马屁声,而是大惑不解的白眼。 核载六十吨的六轴重卡连同后面的拖车,超长加上超重,这一趟足足运来了四百吨的货物,好在两个时空的仓库地基都砸得很硬,饶是如此,车子出现的那一刻,附近的军士都感到了一种明显的震动,等到发现那列钢铁巨兽,已经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些人还都是见过场面的,如果换成新手,止不定就已经吓得夺路而逃了,余下的事情,就不需要刘禹来操心了,这些军士们自然知道哪些东西该放到哪里去。 由于施忠自告奋勇地跑回了城去,他只好暂时代替一下监督的工作,大部分军士都是熟人,刘禹一边抽着烟,一边倚在柱子上和他们开着玩笑,奇怪的是,等了良久,姜才这个主官居然还没有出现。 “侍制,别来无恙。” “君衡兄。” 没想到最先找过来的,居然会是海司参议陈允平,刘禹笑着朝他一拱手,人家是来帮忙的性质,并不是他的下属。 “没事就好,你却不知,那日凶信传来,所有人都像散了架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好在天佑忠良啊。” 陈允平拉着他仔细地看了一圈,直到发现零部件基本上都在,才长出了一口气,倒是让刘禹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自己的地盘,不需要装什么逼,对于这种赞誉,他连逊谢的话都说不出口。 “海司的船队走了十多天了,因着你没有消息,某也不好抽身就走,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有些账目上的事,应该移交与你了,你看是自己来呢,还是托个人去某那里?” 接下来,陈允平的话就让刘禹吃了一惊,对方一直在这里帮忙,掌管的事物非常多,比如这个仓库的总账,姜才那些大老粗是没办法弄的,只有他这个文人才行,这里的价值有多大,别人不清楚,陈允平是一清二楚的,刘禹当然不会认为其中有什么猫腻,那就是出什么事了。 “他们的银钱都运来了?”这么一想,他就有了些明悟,见到陈允平点点头,其中会发生什么自然不问可知。 以前这里不过是个流放之地,就连朝廷任命的知州都不敢踏足,当日姜才叙功之时,由一个副都统连续跳了三级,主掌一州三军之地,又加上了五品的防御使,仍然被人认为是亏待了,其凶险之处可想而知。 但是现在呢,市舶司已经不再停留在纸面上,港口、码头、公路、房屋建设如火如荼,眼看着又是一个泉州即将出现,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摘桃子了,对此刘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否则他何必处心积虑地要求去主政广东? 眼下么?刘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说是误打误撞也好,说是天意也罢,这块土地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谁要想再从他手里夺去?都不可能,陈允平见他反应如此平静,心中的佩服又加深了几分,面上却是更加焦急起来。 “为首的是荣王之子赵孟松,还有几家权贵的亲属或是管事,一个个的来头都不小,他们找过某几次,话里话外的意思,想要推举某任这个知琼州。” 倒不是他有多么清心寡欲,一则这里的一切是怎么产生的他一清二楚,二则身为海司属吏,去哪里还真不是他一言能决,三则这些人的试探意味太明显,根本就没有多少诚意在里头,打得什么主意还用得着说吗? “那就恭喜君衡兄了。”刘禹笑着一拱手。 “你又何必来打趣某。”陈允平苦笑连连。 “非也,某说得是实话。” 刘禹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看到其形制的一瞬间,陈允平就直了眼,他当了多少年制司属员了,这种事物一看便知,要知道海司也是路臣的一种。 正文 第六章 前程 不得不说,琼州的建设比刘禹想像的还要好,这要得益于充足的物资供应,以及越来越宽松的人手调配,但最为主要的,是这些管理者的责任,或者说是热情,才使得整个社会的精神面貌总体是蓬勃向上的,没有出现大的贪腐现象。 其实刘禹私下里认为,之所会这样,是因为他弄来的那些东西,根本无法脱手的缘故,比如说水泥,谁会来买?看着眼前这条长得不见踪影的笔直马路,在他脑海里想到的一个词就是“愚公移山”。 你很难想像这样的路面,会是一块一块地用尺子丈量好,再用秤一斤一斤地称出来,然后严格地按照配比浇筑而成,难怪不管投入多少人力,都在喊着不够,这用得不就是后世共和国建国初期全民大生产的那一套,拼人力斗数量吗? “......一月之前的风暴,又兼之连续十多天的暴雨,这才看得出泥石路面的好处来,无论多大的雨,路面硬如钢铁,积水纵然有所累积,最终也会从这些沟渠之中排去,只此一桩就是造福千秋之举,子青,某是真舍不得走。” “那就留下来,岳丈那里某去信说,其实你真回了,也不会有什么事可做,不如就此说定吧,君衡兄,可好?” 两个人顺着建好的一边缓步走着,这一边只有大约四车道的宽度,另一边同样的宽度还在加紧施工中,原本这个计划并没有这么早,因为大批劳力的到来,才临时决定提前上马的,此刻,那一边的工地上人头攒动,一块块豆腐块般的水泥路面被分包干净,在熟练师傅的带领下挖土、丈量、抛方、混浆、直到最后浇筑成形,人人都有责任,出了问题直接追究到个人,想偷懒耍滑都不成,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子青是说......”陈允平陡然一惊,海司就是一个大兵营,如果营里不需要他这么个统筹、调配的文人,只能说明一件事,要打仗了,大营一空,他回去能干什么。 “最迟下个月底。”刘禹没打算瞒他,对方就算是个奸细,现在跑过去也来不及了。 “既是如此,那就有劳了,要不要某现在就要改口称一声‘属下’?” 陈允平也是个洒脱的性子,不然不会甘心在这里帮了这么久的忙,见他用调侃的语气答应下来,刘禹的心里也是很高兴的,怎么说对方也是半个自己人,要比突然来个不那么知根知底的强,与其让别人硬塞一个,还不如自己主动去运作,这件事当然要靠老丈人了。 “照你的吩咐,日后会移一些大树过来,这样到了夏日还会有遮阴之效。”前程一定,陈允平再看这些东西,感受就不一样了,突然有了一种主人翁的精神。 “不光是树,等完工了,每隔一段,就要树上一根路灯,想一想看,寂静夜晚,秋夜蝉鸣、海风习习,三两学子结伴而行,论学、论诗、论文,累了路旁小坐,取一卷书欣然阅之,岂不快哉?”刘禹的感觉其实同他一样的,自己的地方当然要尽善尽美才好,这就是面子工程,在吊打全世界之前,先震惊全世界。 “路灯?”陈允平哪能想得到,野外突然燃起灯火的盛况,细想一下不由得痴了。 “对,就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那种明灯。” 诗词大家陈西麓已经生不出取笑他的心思了,这两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诗词放在一起,居然有种别样的味道,恰恰形容出了他描述的那番景致,陈允平喃喃地念了两遍,眼中露出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诗人的想念力就是丰富,否则刘禹怎么会用铁桩子去忽悠他。 没错,就是后世非常普通的那种铸铁管子造型灯,刘禹已经带来了几根样品,与通常我们看到的不一样的是,这种灯并不需要电力系统的支持,而是靠着琼海丰富的阳光和风力资源,采取了环保节能的自发电模式,当然这还只是试验,能不能成都不一定。 “子青!” 姜才的声音他有数月不曾听到了,突然被叫到,心里居然有些别扭,所以说“千万莫作贼,作贼必心虚”,刘禹狠狠地告诫了一下自己,换上了一个平静的表情,暗暗向陈允平使了一个眼色,这才转过身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的表情比他还要纠结,不论是他还是跟在后头的施忠,都有着一种很不自然的做派,刘禹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那些人的动作也太快了点吧,既然有这种效率为什么不拿去对付敌人呢? “方才有些急务,耽搁了一会儿,跑去仓库的时候,他们说你们已经离开了,某就想一准会到这里来,果然如此。”姜才很不适合这样的对话,磕磕巴巴地说完,便看到了他腿上的异常,“你这腿,可伤得重?” 刘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一旦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会变得别扭,而双方都有这种心思的时候,这种别扭就会变成隔阂,小心翼翼地试探,就是这种变化的开始,他不喜欢这样子,可又不得不适合这样子,因为身份不同了,这样的情况今后只会越来越多。 “不妨事了,过些日子就能全好。”刘禹摆摆手,看着对方想上前又收住了脚,不知不觉他的笑容也淡了许多。 “施都统,仓库那里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不如一块儿去看看?” 陈允平何等眼神,一见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人多不是好事,赶紧找了个借口将兀自有些愣神的施忠拖走了。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像平常一样,刘禹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支连同打火机一块递给他,姜才很自然地接过来,“噌”得一声在嘴上打着,看着眼前淡蓝色的火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坚毅。 “他们打算调你去何处?” 对于这个男子,刘禹的感觉是朋友多过下属,看着对方的样子,他倒底没忍心,圣母的光环再一次发作,直接挑破了横在双方之间的那一层薄纱。 “你怎知?”姜才惊得差一点被烟头烫到,要知道他才刚刚接到任命。 “能让你难成这样,会是别的事?难不成,你想娶二娘当正室?” 本来是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居然让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红了脸,刘禹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没想到歪打还能正着。 “子青说笑了,就是某想,她也不会应的,二娘能脱籍,还要多亏你的襄助,某在此代她谢过。”姜才定了定神,朝他一拱手。 “成了?不是吧,你老实说,有没有坏了人家的身子。” 刘禹才真是目瞪口呆,不曾想这个看似木讷的粗汉,居然还是个行动派,让身为穿越者的某人无比汗颜。 “莫乱说,没有的事。”姜才窘得不行,红着脸连连摆手。 刘禹当然不会再追问下去,他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打打岔,让双方的气氛不那么尴尬而已,再说下去就成了坏人家清誉了,这是很严重的反~社会行为。 “不知道为何,枢府突然发来文书,让某领所部去湖州,仍以防御使知湖州。”果然,接下来姜才的神色就自然多了。 难怪,比起琼州来,与临安府相隔的湖州可谓天上地下,哪怕是现在,琼州已有崛起之势,依然不是两浙富庶之地所能比的,莫说只是平调,就算是降一级也是无人不肯,而其中的重点,还不是级别,而是“领所部”。 “文书签发的日期是哪一天?” “十日之前。” 刘禹暗自一算,居然就是他当殿掌掴陈宜中的那一天!再算一下行程,从临安府发到琼州,最快就是这么久了,想不到人家连一夜都没有等,直接就使出了釜底抽薪的大招来,真不愧是刚毅果决的陈相公。 如果自己没有穿越的功能,这一招肯定就得逞了,因为他不可能像六百里加急那样子去跑,走陆路再快也得大半个月。那么问题来了,虽然自己及时出现,可是姜才已经接到了调令,他的纠结是出于心动呢,心动呢,还是心动? 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对方又不是自己的人,能做到无条件信任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凭什么还要丢弃更美好的前程?刘禹慢慢按摁住自己的怒气,这股气本就不是针对姜才的,没必要迁怒他人。 “不瞒你说,元人在两淮大举入寇,淮水防线多处被突破,楚州等处已经被围,其势如何殊难预料,他们想调你回去,只怕就有此意。”刘禹其实说错了,十日之前,两淮根本就没有动静。 “怎会如此?难怪......”姜才一愣。 “难怪什么?” “邕州传来消息,元人破了自杞,进逼横山寨,叫我等出兵相救,可是路帅前几日突然不理事了,现在群龙无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聚集,又该如何去救。” 这一下,轮到刘禹大吃一惊了。 “你说什么,横山寨还未失陷?” “军报上说,元人约有五万之众,横山寨地势险要,城内亦有死战之意,迄今为止已经多次打退鞑子攻城,只可惜......”姜才的神情有些黯然。 “你我也算知交,还记得来琼州之前,你曾问过某,某当时说过,让你信一回,你相信了,如今可曾后悔过?”一听到这个消息,刘禹不想再兜圈子了,救兵如救火,多耽误一天就可能是失败的下场。 “当然不会,若非你提点,如何能有姜某的今天......” “那好,今日某再问你一回,能不能不走?” 刘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姜才不明所以,但是那种眼神却是十分熟悉的,仿佛有种魔力一般地让人信心百倍。 正文 第七章 私产 “......此处倒底何时开埠,总要有个章程,海峡海峡你们封着,蕃人的船和人都被扣着,失了我上国的礼数不,也不是为商之道,今日得罪了他们,明年人家还敢来?咱们这些人可是指着你这里吃饭的,更别后头还有多少客商,黄侍郎,你是这里的主官,就没个准话?” “就是,如今咱们钱到了货也到了,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下去,都是上头派下来的差使,咱们能过得去,侍郎这头对朝廷也有个交待,岂不是两相便宜?” “原以为没什么人烟,不曾想还是个热闹之处,可这屋子也太过简陋了些,要是府上的贵人到此,连个形制都不及,如何能住得,依某看不如再多造些屋子,何必把个路啊、码头修得那般结实,又不是河堤,还能冲垮了不成。” “可不是,知道的以为是修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筑城池呢,某看寻常城墙都没这么硬茬,莫非这处盗匪不少?那咱们的银钱可得看仔细了。” ...... 一身便服的黄镛仰头看着四周,他的脚下,硬如岩石的地基已经烧筑好,还不太平整的混凝土地面上,每隔几步就是一个方形的大坑,看过图纸的他知道这是为支撑整个大厦的庭柱预留的,眼下每个坑里都有好些人在捆绑着什么,粗如儿臂的钢筋就堆放在一旁,上面的钮纹如盘蛇一样缠绕着,他看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了。 后头的这群人是自行寻来的,他在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就没了兴趣,他们来找自己为的什么,再是不晓事大致也猜得出一二,无非就是人心不足而已,眼下人家还是生死未卜之间,就敢公然算计了,自己要是真搅和了进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还用得着吗? 可是恶心归恶心,也犯不着就去得罪他们,倒不是怕了,要是他们的主人在此,还能抗声以答表现出骨气来,对着一群家人管事之流的,这么做就是失了自己的身份,最好的应对当然是不动声色,等着他们自己蹬鼻子上了脸,再来狠狠收拾。 %∟%∟%∟%∟, 他能这么想,别人就不一定了,眼见着跟在一旁的杨行潜已经气得青筋迵露,赶紧一把将他拉住。 “行潜,码头那处还缺些大料,你辛苦一趟,去州里催催,别因此误了工时。” “属下这就去。” 杨行潜一听就明白了,对方是好意,眼下不是争执的时候,重要的是先要确定主家的生死,然后才能再论其他,就算是主家有个好歹,还有大娘子在,背后还有叶府,不需要同这些人掰扯,人家做得这么明显,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我,侍郎,你这个属下也忒不晓事了,横眉瞪眼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个有身份的呢。” “哈哈......” 黄镛还真不是什么好脾气,一听之下蓦得转过身来,盯着那个发话的人,冷峻的眼神让他一下子就收了笑脸,身体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哪还敢与之对视。 “你是哪个府上的?”不过一句寻常的问话,那股冷意让人在阳光下都能打一个寒颤。 “我......”没等那人出口,一个声音将其打断了。 “他是驸马都尉杨节度府上的管事,长公主的乳母之子,自便是驸马的身边人,在京里被纵得惯了,口不择言冲撞了贵人,侍郎莫要与这家奴一般见识。” 一番话绵里藏针,倒是让黄镛刮目相看,还未回头,一阵浓郁的熏香气就弥漫开来,听其音又不像女子,正惊异间,来人已经到了眼前,先是一脚朝那人踢去,嘴里还骂骂咧咧地。 “滚,别在这里现眼。” 竟然一句话就将那群乌鸦全都赶跑了,黄镛诧异地看着他转过身来,朝自己拱手一揖。 “在下赵孟松,见过佐司。” 来人身长玉立,面如璞玉,头扎金冠,鬓上系着一朵的绒花,身着锦袍,腰系玉带,带子上挂着一个不大的鸟符,面上挂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哪里还不明白,正主儿出现了。 “尊驾就是赵都尉?失敬。”黄镛的语气一如既往,如果是其父来,还能多少压自己一头,毕竟那个荣大王有着清名,不敬贵也要敬贤,一个连世子都不是的王府公子,不过恩荫了一个从五品的骑都尉,还真没必要多客气。 “不敢当,家父尝言‘诸君子中,以器之公为最,声名不显者盖因不愿以谄事人,否则何只区区一个侍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代那帮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再行谢过。” 这话倒是得没错,黄镛再是清高,对于戳到自己痒处的赞语还是无法拒之门外的,他矜持地摆摆手,方才摆出的那股清冷已经不翼而飞了。 “佐司也不要怪他们鸹噪,都是让家里给逼的。”赵孟松口风一转“朝廷如今开支无度,保不准就要打仗,没了军费如何有战意,侍郎是个明白人,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到此,政事堂诸公可是眼巴巴地瞧着这边,若是能早一日解银回京,既解了朝廷之渴也全了公之本义,岂不美哉?” “都尉的意思是?” “如今这般大兴土木,何时是个头,靡费财力更是不知凡几,如今举国皆崇俭,若是御史闻之,岂能饶过侍郎去。”想不到这个贵公子不仅生得一付好皮囊,口才亦是了得,听他到‘崇俭’,黄镛不自觉得看了一眼对方的穿着,差就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若是侍郎有意,不妨接过这一州三军之地,再兼市舶司事,具体的勾当吗,自有他人代劳,到时候,侍郎坐镇州府,执掌大事,再不复日晒雨淋之苦,如何?” 黄镛差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没想到,这帮人要的不光是钱财,还有自己手上的权力!其人既然敢如此开门见山,必然就有所恃,想到他话里的意思,黄镛陡然一惊,他们要动姜才。 “那怎好,姜招抚到任不过数月,朝廷哪能就招回去呢。”平静的话语一出口,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那一丝热切。 “这个么,只怕由不得他。”赵孟松故作神秘地呵呵一笑。 那就是箭已离弦了,黄镛突然间心乱如麻,想不到远至流放之地,依然有着摆脱不了的麻烦事,做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呢,将现在的一切交到这些人的手上,都不用细想就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同对方兜圈子的兴趣,面上的表情也沉了下去。 “你们想多了。”赵孟松闻言一愣,只见对方的眼神已经离开他,望向了远处,他知道那里是已经建成的市舶司内港,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某当不当这个提举,姜才在与不在,琼海一州三军之地由谁来执掌,你们都无法撼动这里分毫。” “什么?”赵孟松的表情一滞,他根本不信,要知道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可不仅仅只是些权贵。 “不信么,那本官就明白告诉你。”黄镛指了指他的脚下,“你我所站之处,包括你眼前看到的一切,那些堆积如山的事物,挥汗如雨的劳力,还有你心念不已的船队,都是......” “私产。” 简单的两个字,让赵孟松一下子就懵了,这怎么可能,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就是举大宋之国,当然也是办得下来的,可是谁会这么做?他的脑海里一下子现出一个身影来,那个让自家父亲也赞叹不已的年青俊才,可是那又怎么样,人不是已经没了么。 “他在与不在,依然如此,因为这一切,都在一个女子的名下。”黄镛好整以暇地补上了最后一刀,“这个女子......姓叶。” 大宋,特别是南渡之后的大宋,可能是对私有财产保护最为严密的朝代,没有之一,想想就知道,到了末期一大堆投敌的、逃亡的官员,他们的家人宅第,基本上都没有人去动,这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叛国好几年的吕文焕。 一个姓叶的女子当然不会放在赵孟松的心上,可是如果她的父亲贵为当朝一品,又掌着全部的海军力量,他的话让圣人言听计从,就是政事堂也不敢轻易驳回,那这件事就不是棘手的问题了,而是根本无从下手。 “这怎么可能?”赵孟松喃喃自语,在全球首富的面前,一国政要都要低头,何况他不过是个王府从子而已。 “本官也觉得不可能,可是这里,朝廷没有投过一文钱,因此,某不得不信,而你,最好也想想清楚,倒底是信还是不信?” 看着对方变幻不定的神情,黄镛没有一丝痛快的感觉,只有无比的心累,就像一块肉被苍蝇盯上,你赶跑了一次,它们会不会就此罢手?怪只怪这里的一切都太有诱惑力了,所谓‘怀璧其罪’,不外如是。 这一刻,他是真心希望那个年青人能无恙,因为只有那样,这些破事才落不到自己的头上,而只要有那人在,所谓的麻烦就不成其为麻烦,这种信心什么开始有的,黄镛自己都不清楚。 “禀侍郎,来......来了。”当随从前来禀报时,他的心里还有一些烦躁,语气也不由得有些生硬。 “什么来了。” “新任的路帅,已经到州府了。” 黄镛闪过了一诧异,广西将帅失和他是知道的,而且有时候同人聊起,还会当做一番笑谈,可是朝廷这处置也未免太快了吧,效率高得让人完全没法适应。问题是,关老子毛事,广西这种偏路,到任的很可能只是绯袍文官,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上门去拜访吧,还要不要上下尊卑了。 可是这个道理,一向心思伶俐剔透的随从不可能不知啊,这么巴巴地跑来,脸上又是抑制不住的喜色,让黄镛突然升起了一个非常荒谬的念头,不会吧,奇迹如今变成大白菜了?随便一捡就是一个。 正文 第八章 囚徒 接到钧令,杨飞诧异无比,倒不是因为他想抗命,若只是琼海招抚使司发出来的,以他如今琼州水军都统的职事,倒还有可能,当然姜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可是对方是什么,执掌本路两府三军二十州之地,节制路内驻戍军马的都总管,名正言顺的一路大帅,是他能抗衡的么? 当然不是,令他诧异的是,琼海是个孤悬海外的大岛,无论从哪里上来,怎么也绕不开自己麾下的那些巡船,为什么直到人家都升堂议事了,自己才得到消息,却依然搞不明白,人是何时到的,在哪里上的岸? 不明白归不明白,这一趟还得要跑,将事情交待给了副手之后,他就带着亲兵骑马赶往了州府。从感恩栅一路过来,马蹄子在硬梆梆的路面上敲击着,倒是一种别样的享受,不过这样的感觉等到进了城门,才发现里头已经有了些异样。 盔明甲亮的禁军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挺立在路旁,将从城门口到招抚使司的街道封得严严实实,紧张的气氛由然而生,惊得他差点立时就要下马,还是一位军士特意提点了一下,才一路骑着而不是牵着到了招抚使司衙门的那个路口,然后就被拦下了。 “落马,报上姓名、职事。”一个都头模样的男子伸手拉过他的笼头,毫不客气地将人请下来,带到一处书案前。 “属下杨飞,忝居琼州水军都统之职。” 登记完身份,交出了随身佩刀,杨飞居然感到了一丝害怕,有一种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味道,那位都头似乎见怪不怪了,朝着边上一伸手。 “杨都统,请在那边等候,里头唱到名了,你再进去。” “多谢指点。” 杨飞朝着司衙门口走去,这个时候他才有空看一眼已经截然不同的招抚使司,两旁的照壁挂满了各种牌子,上面书写者来者的官职名号,最为显眼的两个一个是“敷文阁直学士”,另一个就是“兵部侍郎”。 熟悉官制的他当然明白这几个字的威力,一般来说,馆职多为荣衔,通常会低上寄禄官一等。广西本就是偏路,四品甚至是五品的寄官都是可以胜任的,而来者居然是从三品的“兵部侍郎”,这倒也罢了,还有同样从三品的馆职在身,这只能说明来者不同凡响,难怪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出来,不善哪。 同他站在一起的,是几个姜才部下的指挥和虞侯,这些是武将,另一头站着的,是一堆青袍小吏,杨飞认得其中一个就是这琼山县的县丞,另外几个似乎也是境内几个县的主事,他们与其说是文人,不如说是胥吏,琼海这种地方哪有什么正经出身的仕子会来? 随着值日的军士不时走出府门喊上一句,杨飞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一开始他还耐得住,因为自己来得挺晚的,自然名字也就排在后头,可是慢慢地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莫说武将这一头,就连那一堆青袍小吏都进去了又出来,日头已经快要沉下去了,他下意识地前后一打量,除了木桩子一样站街的军士,就只剩了自己这个孤独的身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琼海招抚使司的大堂上,灯火通明,粗大的牛油蜡烛将大堂照得透亮,堂外点着松明火把,远望如繁星点点,再过去,就是漆黑一片了,毕竟这里只是十三世纪,发光的成本高得无法计量,哪能撑得起后世那种繁华。 “还有谁?” 一身朱紫色公服的刘禹伸了伸双臂,想要跟着转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吧,长长的翅沿一下子打到了后面的墙壁上,都不知道是谁发明出来的,还真是个天才的设计。 “还有一人,要不要叫他进来,东家可一言决之。”仍是一身常服的杨行潜拿着本册子,用手指点着上头的一行字说道。 刘禹拿过来一看,就明白了这位幕僚的意思,敲打,或者说是收服,今时不同往日了,之前都是示恩为主,为的是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因为当时自己没有根基,给不出人家想要的东西,现在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力,更重要的是忠心,不是对于国家的忠心,是对自己的。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就是后世组织那么严密,信仰那么强烈的党里头,依然产生了无数的叛徒,何况他现在只是一个封建官僚,还是一个刚刚上任的,没有任何人脉的封建官僚,所以今天的这一切才显得那么重要,绝不是他要故意矫情。 俗话说:天下之事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离,可眼下他已经顾不得了,在自己的辖境内,还有元人的一路大军存在,他必须把任何一股力量都变成他的助力,而不是相反。 “差不多了,叫进来吧。” 杨行潜听到吩咐,什么也没有说,朝他施了一礼就走入了后堂,叫人这种事自然轮不到他去做,离开是为了给东家一个私密的空间而已,刚刚转过照壁,就看到一个女子低着头站在那里,双手不住地捻着衣角。 “二娘?你想见抚帅,只怕这会子不得空,有什么事不如说与某听,看看能不能办。” “奴没有旁的事就想谢他一句,既然不得空,下次吧,不知先生可曾用饭,后厨上一直都有备着。”黄二娘仍是一付低眉顺眼的做派,杨行潜不以为异,倒是被她这么一提,还真有些饿了。 “抚帅还未曾用过呢,晚一点你再端进去,姜招抚一直没回来吗?”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听他说去城外了。” 杨行潜一愣,姜才自从将司衙让出来,就一直呆在了城外,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他会被调离?城里就这么一处官衙,刘禹给征用了,姜才这个主官自然会显得有些尴尬,呆在外头原本也是意料之事,杨行潜摇摇头,身份一变,就连想法都不一样了,看谁都透着可疑。 实际上,黄二娘没有说错,姜才此时的确呆在城外,但不是杨行潜所想像的那样避嫌,而是另有他事。 整个琼州就像一个大工地,码头上每天都有人从各处前来应工,奇怪的是不管来上多少人,招工的都不会嫌多,似乎那后面是一个会吞噬人的巨洞一般,无休无止。 要知道,如今在里头做工的人可真不是少数,最大的一头来自于建康战事的俘虏,前后多达三万人的汉军和新附军,甚至还有数百名蒙古骑军,几十个色目工匠,都成为了优秀的免费劳力。 余下的就是人数加起来与之相当的本地和外地应募者,以及越来越多的山林夷人,三者互相磨合又相互合作。从一开始的麻烦不断,到后来渐渐适应,付出的代价就是立在马路边上的那些木头桩子,每一个上面都挂着一个风干的人头! 除了这些,还有一小部分极为特殊的来源,那就是各处送来的流徒,毕竟这里是朝廷钦定的流刑之所,发配过来的既有罪大恶极但又不至死的罪囚,也有犯了事或是政治~斗争失败后的原朝廷官员,实在太老的也就算了,只要还能干得动活的,都要上工地去,这既是惩罚也是赎罪。 姜才走进这处营地的时候,里头的气味并不好闻,饶是他在军营呆惯了,依然不由自主地憷了憷鼻头,反而在前头带路的施忠毫不在意,就像在自己家里一般,边走还边同熟识的人打着招呼,直到一处帐子前面。 “......就你那点本事还敢在老子面前吹嘘,就你这号的,老子戴上脚链也能对付三五个,不信?咱们出去溜溜。” “溜溜就溜溜,谁输了,明日的土方就归谁。” 哄笑声中,粗布搭成的帐门被人掀开了,一群袒露着上身的汉子你推我搡地朝外头走着,陡然间看到打着火把的二人,身上穿着的衣甲,一下子都呆在了那里,为首的几个里头,有一个人疑惑地看了看施忠,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你可是施都头?” “不错,还算有记性,那你记不记得你我之约?”施忠咧开嘴大笑。 “现在?” “当然,男人打个架,难道还要挑个黄道吉日,老子十多个弟兄折在你的手底下,切莫要让某得了逞,不然打得你爹娘都认不出。” “呸,你杀了老子大半弟兄,这笔帐,早就想同你算了,还怕你没卵子不敢来呢,若是一会儿手重了,记得叫饶,免得老子没了轻重,死了莫怪。” 两个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空地走去,姜才和他带来的亲兵用火把点燃了四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场地,周围的囚人们和看守的军士们一见有热闹瞧,自觉地充当了围观和啦啦的角色,而这一切,姜才并不感兴趣,他的眼光注意到了一个人,一个须发皆白,身材伛偻的背影。 “步帅?” 听到这个久闻的称呼,孙虎臣浑身巨震,手上的半碗溲水一下子荡了出来,他抬起头的时候,姜才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同乞丐,面目苍老的人,就是半年前那个意气纷发,领着七万大军冲向鞑子的一军统帅! 正文 第九章 留下 招抚使司大堂上,刘禹仰着头靠在椅子上,听到下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消失,紧接着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 “末将琼州水军都统制杨飞参见抚帅。” 听上去,声音还算镇定,刘禹闭上眼睛回忆起这个人的资料,出身海商之家,入元之前籍籍无名,随后因为海运的关系,慢慢成为继朱清、张瑄之后第三大海上巨头,前二人最终被元人养肥后宰了,而他和他的家族一直撑到了轰轰烈烈的元末大起义。 综合来说,此人不仅有能力、有野心、还有手腕,将他从一个指挥使,一步步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或许多少会有一些感恩之心,但是在大势面前,这点心思几近于无,那么自己要靠什么,让他俯首甘心? “杨飞,你可知本帅为何此时才见你?” 隔了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从大堂上传下来的声音就像一个惊雷炸响在他脑子里,惊愕地抬起头时,他的双手还保持着一付执礼甚恭的模样,最终却张着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因为在本帅的心目中。”刘禹坐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水军之重,超越了一切,而你,是否就是那个不二之选,却殊难预料。” “末将......末将不知......”杨飞似乎想要急于表白什么,结果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因为方才的震撼太过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倒不是他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一则对方从来就不是他的上级,二则他也不知道那样做的意义何在,至于趋利避害不过是人的本能罢了,谁又能想到,一个传说中已经罹难的人,一转眼就成了高不可及的方面大员,还是自己的直接上司呢。 看着对方那一身亮瞎眼的朱紫色,和那道咄咄逼人的目光,杨飞脑子里一片糨糊,甚至连一句最寻常表忠心的话都说不口,越是急就越是窘迫,如果不是在大帅的节堂之上,他都有转身逃离的打算了。 “你没有眼光啊。”刘禹换上一个失望的表情,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当初本帅位不过七品,连个实差都没有,就能将你从嘉兴府调到这里,当日这里还里一片荒芜,你不过区区一个指挥,就能空口白牙许出一个都统的前程,看看今天,你怎么就没有多想想,这是为什么?” 听了这番话,杨飞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之前拿到兵部的任命,他还以为是自己剿匪加上泉州一战的功绩,如今再回想,没有人帮着说话,上官就算不压下,一军都统的位子又岂是好拿的?人家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这才会不遗余力,可是他却飘飘然了,完全忘记了就算是海司,也是在人家的岳丈手里头攥着,还能翻出天去? 琼州的变化他是亲眼所见的,那些物资的来源也隐隐有些耳闻,人家敢在一片白地上投入这么多,怎么可能没有倚仗?杨飞有些羞愧地闭上了眼,对方确实没有说错,自己一点眼光都没有。 “同你说句实话吧,元人攻势很盛,朝廷能不能撑过去很难说,但是有一点,就算整个陆上都被他们占去了,本帅也能将他们封死在海峡对面,让他们片帆不得下海,空有武力徒呼奈何。要做到这一步,非心志如铁之辈不可,杨飞你觉得你是么?” “末将惭愧。” 话说到这里,杨飞已经变得有些心灰意冷,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不是不可替代的,水军是个技术流,虽然培养起来的时间较长,但是相应来说,重要性就会下降,自己除了勇猛还有什么可夸耀的。 如果失去了这个位子,自己还能到哪里去?一旦去职,人和船都是带不走的,就是回到原处,以他如今的级别,根本就无法安排,再去从一个小小的指挥做起么,让他如何能甘心,被这些复杂的思绪交织者,杨飞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火候应该差不多了吧,刘禹还真没打算一棍子将他打死,那样之前的投资就白费了,完全不符合最基本的商业模式,他从帅案后头站起来,在后者的惘然不觉中走到了他的身前。 “还记得之前给你看过的那张海图么?” “啊!”突然听到声音如此之近,杨飞下意识地一抬头,满眼的朱紫色照得他咪缝着眼,根本无法直视。 “你说说看,从这里到邕州的话,要怎么走,最为快捷,最为出其不意,让人难以查觉呢?” “那自然是......” 杨飞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话到了嘴边,才猛然一惊,张口结舌地愣在了那里,等到再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越过他走到了大堂外的台阶上,天空乌沉沉地要雨不雨,海面上的风吹起来带着一股热气,闷得就像是六、七月间,穿着这么整齐的公服,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抚帅。”杨飞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头。 “说吧。”刘禹没有回头,负手望着天边,肃穆的神情让他更是忐忑不安。 “若是要发兵邕州,末将觉得不妨直接自海上走,用大船绕过徐闻角,穿越北海,直趋钦州湾,上了陆就是安远县城,从那里走陆路,快马不过一日,大队人马不需两日定能到达,如此可收奇兵之效。” 与刘禹在地图上的谋划差不多,他这么问一下,固然存着考校的意思,同时也是为自己的计划做一个佐证,听完他的分析,刘禹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有着说不出的难题。 “邕州多山,鞑子人虽众,却未必容易打进来,从横山寨到邕州只有沿着右江一条路,那里末将去过一回,根本不好走,邕州城坚固无比,将决战之地放到此处,举全路之兵,尚可一战,就是......” 杨飞的声音越来越小,刘禹没有听得太真,诧异地问了一句。 “就是什么?” “就是横山寨只怕要丢了。” 刘禹心里一沉,这就是他有些迟疑的原因,今天一天他除了装逼,做得最多的就是向路内各州府发出调兵令,集结地点就放在邕州,说实话最后能来多少人,根本没办法估计,他只能朝最坏的情况去做打算,就是指望琼海这一地,因此才会不遗余力地拘留姜才。 从发出烽火开始算,一个小小的横山寨已经在元人的猛攻下坚持超过了半个月,刘禹根本无法想像他们是如何做到的,要知道那里只有三千人,而围城的元军不下五万,靠人堆也能将守军拼光了。 “你的意思是不救?” “救不了也救不得,焉知元人会不会设了陷阱,等着咱们去钻?” 杨飞的话就像这沉闷的天空突然闪出一道电光,劈开了他的心幕,围点打援!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横山寨没有失陷。这一刻,刘禹再一次体会到了做为一个决策者的艰难,而现在不可能有别人能帮他,所有人的眼睛都只会盯着他,自己的一句话决定的就是千万人的生死,怎么能不难? 可是做为旁观者的杨飞,偷眼之下看到的,在那身朱紫大服包裹下闪现的年青面容,不是迷惘和困惑,而是愈加地坚定。甚至到了后来,嘴角无意识地轻轻上扬,眼中绽放出一丝光芒,这样恶劣的形式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杨飞。” “末将在。”他收敛心神,垂首抱拳答道。 “你觉得,要如何做,才能让本帅放心地将这股力量交到你的手上?”刘禹转过头,翅沿划过他的头顶,在空气中轻颤着,就像杨飞那颗忽上忽下的心。 “请抚帅明示。”他不再犹豫,单膝跪地,头却抬了起来,直视对方的目光。 “澉浦杨家,都搬来琼州吧。” 刘禹没有其他穿越者那样,自带忠诚一百的buff,只能采取这种非常老套但却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古人最重视的无疑是家族,一个人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朝廷,但是却不敢轻易地背叛家族,当然如果对方是个什么都放在心上的枭雄,那他也只能认栽了。 杨飞显然不是,乍一听到这样的答案,他一下子呆住了,那感觉就像是后世要求人家从寸土寸金的魔都,搬到啥都没有的南岛,你会不迟疑么?虽然这会的魔都还不存在,可那也是两浙之地,澉浦离着京师临安府不过一日之遥。 这个条件,刘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答应,不过至少这个人的表现是合格的,既没有欣喜若狂地跳起来一口应下,也没有斩钉截铁地直接拒绝,走出去的背影有些跌跌撞撞,显然内心在进行着十分激烈的斗争。这就是他的条件,哪怕最后不成,刘禹也不在乎了,因为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两人交错的时候,居然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有个叫吴老四的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是金明的故友,因为参与了作乱,被流配到了这里。” “嗯,怎么了?”刘禹点点头,有些不解。 “施忠同他比试了一下,手底下很硬,长短兵刃弓弩都来得,某的意思,既然你与他有活命之恩,让他到你身边做个护卫,不比他人强些?” 刘禹一愣,他知道姜才一直在外头,却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还以为是避着什么,没想到是为了这个,他这次过来,直接走的后世,一个亲兵都没带,现在府外执勤的全都是对方的人,这样还不够,居然还能想到帮自己找护卫,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你觉得行,就让他来吧,补入军中任个都头,将来建了功再将罪过消了,到时候某会亲自补上一份文书交与兵部,也......” “子青。”姜才突然出口打断了他的话,刘禹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下了某种决心,可是这种决心未必会如自己的愿,他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某想留下来,可使得?”刘禹怔住了,他本来以为对方开口如此艰难,定是不好的决定,没想到会是这样,心里没有惊喜,反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方才某去营地,见到步帅了,就是孙虎臣,奇怪的是平日里某与弟兄们只要想到这个人,就会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刀砍斧灼,让其不得好死。可是看到他那付腌脏的模样,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老得就像快要入土,被人欺负得饭都没得吃,要去拣......” 姜才摇摇头说不下去了,若不是此人,他手下的七千弟兄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哪怕现在想来,依然难以释怀,因为那不是正常的厮杀,而是被人像猪狗一样撵着屠戮! 刘禹没有说话,还是不懂,这和他做出的选择有什么关联。 “一看到他,某就想起了无辜惨死的那些弟兄,这样的上官,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某可以不升官,也可以不调回京师,但却绝不希望再碰上一个孙虎臣,再让这些弟兄白白去送死,子青,某想留下来,可使得?” 原来如此,刘禹明白了他的感受,自从南归从军以来,他真正史上留名的那一段就是遇上了李庭芝,之前几乎都是些破事,在这样的遭遇下,都没有干脆去投了敌,可想而知对于鞑子有着多么切齿的痛恨。 “这本就是吾所求,你既也有意,那再好不过,还苦着脸做甚?”刘禹心里一阵松快,不管怎么样,只要人心甘情愿就好,胁迫家人这种事,做起来总归有些疙瘩。 “那枢府的调令?” “撕了它,或是拿来揩屁股,若是你不嫌硬的话。” 心里一放松,刘禹也终于能像之前一样开个玩笑了,不过姜才显然没他那么轻松,反而有种隐隐的担心。 “这如何使得,万一被朝廷怪罪下来......” “忘了同你说,本帅有专征之权,在这一路之地,可便宜行事,补个表章即可,官司打不到你的头上来,还没吃饭吧,叫二娘端来,陪某一块喝上几盅。” 刘禹迈开步子当先朝着后堂走去,结果好一会儿了,都没听到后面有人跟上来,他诧异地回头一看,姜才面朝他一抱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下官琼海招抚使姜才,参见抚帅。” 正文 第十章 依偎 秋风习习,傍晚时分走在帝都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听着树叶被风刮下,落在地上形成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让挽着自己爱人的秦雪初一下子就回到了学生时代。 “咱们那个时候,谁敢这样,那可是要记过的,一旦进了档案,就连分配工作都没人敢要,作风问题啊。” 高铭成指着一棵树的方向说道,秦雪初开始还以为在说他们自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过去。一对男女搂抱着靠在树干上,男的头部挡住了女生的脸,不停地蠕动着,一看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秦雪初脸上微红,眨着眼睛没有说话。 两人走过去的时候,能明显地听到树后面发出来的某种声音,高铭成感觉到妻子的脚步在加快,几乎在拖着自己走,不禁有些好笑,等到前行一段,周围没有什么异常的时候,他侧过头去小声地说了一句。 “要不,咱们也来试试?” 说罢,不等妻子反应过来,一下子将她推到树身上,“咚”地一拳打在上面,就在秦雪初错愕间,丈夫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一想到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心里涌起了一股别样的刺激,像平常那样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亲密接触的那一刻。 没想到“唰”地一声,无数的叶子从上面掉下,落得两个人满头都是,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们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看来这‘树咚’啊得到春天才行。”两个人赶紧跑出来,高铭成一边帮她拂扫着头上的落叶,一边嘴里还开着玩笑。 “为什么?”秦雪初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想啊,秋天落叶,冬天飘雪,可不煞风景吗?”高铭成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 “那还有夏天呢?” “夏天?”高铭成忍住笑意“虫子多,要是这么一拍......” 秦雪初犹自傻傻地在脑补他所说的画面,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恶心地差点没吐出来,握起拳头就朝他擂过去,高铭成哈哈大笑,丝毫不在意妻子越来越微弱的力道,过了一会儿,那对不大的拳头就变成了轻拍,头顶、肩上、后背一一过去。 时间还早,两人又是从外头吃了饭回来,都不想赶快回到家,于是就这么像是逛街一样地,妻子挽着丈夫的胳膊,丈夫则搂着妻子的腰,慢慢地在校园里走着,感受那一份久违的温馨和惬意。 不过高铭成却感到,妻子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在吃饭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可每次想要倾听的时候,对方就有意无意地岔到了别处,能让素来口直心快的妻子这么小心翼翼,他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铭成,你还记得我对你提过的一件文物吗?就是与家里那件长衫有些相似的南宋婚服。” “嗯。” “如果看到实物,你能不能考证出它大致出现在哪一年?” 正在前行的高铭成脚下一滞,他没想到妻子等了半天,问出来的居然是这件事,借着路灯的照映,回过头去看了看,秦雪初一脸地认真。 “不好说,那得要看看上面有没有明显的特征,上回你借学院的实验室,就是为了这个?” 高铭成当然不会把话说死,但是对于这方面的研究,他相信就是自己的导师也无法比拟,因为这纯粹是个人兴趣使然,当然这肯定不会是妻子的用意,那样做的意义并不大,这样的话,就只能是一个原因了。 当初,对于妻子莫名其妙地被卷入秘密事件里,他是不以为然的,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好选择接受,至于自己?高铭成从来没有想过搅和进去,他更喜欢目前这种生活,简单、自由、充满热情。 不过那并不代表他不好奇,一件绝无仅有的实物,不是在画册上,而是在现实中,那天光是听到妻子讲述名字,就已经让他有些向往了,如今听到这样的问题,其目地性自然不言而喻。 “我的领导主动提起了你,我没有当场答应,想回来听听你的意思,铭成,你不必勉强,如果不想去,也没有关系。” “告诉你的领导,我答应了。”高铭成突然低下头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我想和你一起探讨只属于我们的秘密。” 听到这样的答案,秦雪初的心里没有多少喜悦,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有一点能确定的是,丈夫并没有勉强,既然这样的话,就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系里的教学楼附近,来来往往的学生开始多了起来,认识他们的人更是比比皆是,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自然不好保持刚才那种亲密的状态,秦雪初将双手插进衣兜里,稍稍退后了一点点,跟着丈夫的步伐,有些若即若离的味道。 “老师,师母。” 正低着头看路的她突然听到一声招呼,抬起头来的时候,郑灏云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边上,和他一起的是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穿着一件休闲毛衣,笑着和她丈夫摆了摆手。 “高教授,还记得我吗?” “你是......小苏吧。” 高铭成是真的有些印象模糊了,他们一共只见过两次面,样子倒是记得起,可是名字实在是想出来了,这个女孩子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人在宾馆的大堂里,捧着一本销量很低的专业书认真地在看,然后还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您记性真好,我是苏微,这位是夫人吧。” 秦雪初诧异地同她握了握手,高铭成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女孩的事,倒不是怀疑什么,人家一看就是已经工作的人,而且,经常到家里来的这个学生,明显对她有好感,眼睛里根本没有掩饰,于是她也回了对方一个笑容。 “你们这是?” “有个课题,找灏云帮忙,有可能会麻烦到高教授,到时候还请不要见怪。”苏微落落大方地解释了一句。 “喔,你们公司又有新项目了?这一回是什么,说来听听。”高铭成显然记起了那次会面,饶有兴趣地问道。 “有点偏门,是关于南宋末期广西地区的情势分析,刚才去了一趟图书馆,资料有用的不多,我还想去找老师请教呢。” 郑灏云接过了话头,苏微没有阻拦的意思,原本也是打算请人家帮忙的,只是她不好自己上门去找,让郑灏云出面当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高铭成一听,果然产生了兴趣,他低着头想了想,刚打算说些什么,猛然看到妻子站在一旁,于是抬起手看了一下表。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下了课你到家里来,我们一块儿分析分析。” 对于他来说,越是这种显得很冷门的课题,他就越是感兴趣,秦雪初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哪怕就是现在拉上两个人去家里讨论到很晚,她都不会奇怪,可是丈夫没有这样做,显然是顾忌到了自己,她的心里涌起一阵蜜意。 “这个女孩子,就是小郑的女朋友吧。” “我怎么没看出来,两个人好像挺正常的嘛。”高铭成特意回过头去看了一下两人离去的背影,脸上充满了疑惑。 他记得这个女孩的身边有个男子,好像还是一个公司的所有者,同他相比,郑灏云根本没有什么优势,当然这话他不会说给妻子听,本来也不关他的事。 “那依你说,怎么才算是不正常?”秦雪初一脸的笑意。 “比如这样子。” 高铭成突然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像刚才那样子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还将臂弯伸了过去。猝不及防的妻子吓了一跳,等四下里一看已经离开了教学楼的范围,学生的身影没有多少时,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像做贼似地挽住那只胳膊,依偎着朝自己家里的方向走去。 走出帝都大学校门的时候,苏微的心情很不错,这是今天老板才发来的要求,她顺利地找到了要找的人,人家没有推托的意思,一切都很圆满,正打算叫一辆出租车的时候,包里的电话又响了。 “小石头,你什么过来陪你述姐啊。” “他说还要等几天,这边有点事没办完。”听到对方慵懒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隔着电话都有股醉意。 苏微一边同她聊天,一边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这个点还不算太晚,她打算回医院去接替一下母亲,让她能够休息一天。 “我告诉你,你可得快点,要是慢了,我可就不客气了。” “残疾人你都不放过啊,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苏微现在慢慢适应了她的调侃,有时候也能反击一两句了,自从得知了真相,她对陈述就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女人表面坚强,其实一样很脆弱,可是知道归知道,有些忙是没法帮的,就如同她心里的那些秘密。 聊了不久,车子就驶近了xx医院,苏微挂断电话准备下车付钱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两个人从大门走出来,两人在门口说了一句什么,走在前头的男人一把抓住了后面女人的手,苏微惊得愣在了那里,连司机递过来的零钱都忘了接,脑子里一片空白。 因为,那个男子是就是被她叫作‘叔叔’的老冯,而女人,则是自己的母亲苏红梅! 正文 第十一章 突入 几近十月底了,渒水之侧,龙穴山下,松柏依然翠绿如初,放眼望去尽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让人不免心旷神怡,如果周围没有站上那么多实刀执枪的......军士的话。 “这里就是汪氏之墓?” 一个身量不算高,但体形健硕的蒙古男子被人簇拥着拾级而上,在那扇高大的石制坊门前略停了一停,指着前面问了一句。 “回丞相的话,正是,听这村子里的人说,他们都参与了此墓的修建,不过数月之前的事。” “去村子里找个老人来,你们就在外头等着,不必跟来了。” 镇国上将军、河南等处行中书省右丞、淮西诸路招讨使、佩金虎符塔出摆摆手,将手下的那些个万户、千户、总管、宣慰使都拦在了坊门之外,自己带了几个护卫,脚步不停地朝里面走,手下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一个宋人的墓,还是新制的,连考古的价值都没有,有什么可瞧的? 墓园被汉白玉雕栏围了起来,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了一处立碑前,眼都不眨地看着上面一排排,整齐而拗口的汉人字体,抬额上书着“故太傅汪公立信墓志铭”。再怎么精通汉文,一个蒙古人在没有断句的情况下,读起来依然很是吃力,塔出却是浑然不觉,几乎是用手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摸索,直到‘建康’两个字映入眼中。 这上面当然不会有什么详细的过程,都是些歌功颂德的泛泛之语,他原本也没有打算探个什么究竟,到这里来一半是出于兴起,一半则是好奇。将那些事迹通读一遍之后,塔出刚要直起身,就扫到了一列小小的落款,‘后学李庭芝谨书’,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个微笑。 “丞相,人找来了。”一个亲兵带着一个老人在他身后站定,塔出回头看了看,老人低着头盯着脚下,手上身上都止不住地在颤抖着,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老人家可是姓汪?”塔出尽量用了缓慢而平静的语气,他的一口北地汉话已经算是很标准了,可是听在老人的耳里,怎么着都有些别扭。 “回这位上官,小老儿姓郑,这村子里头,倒有多半是这姓。”老人没有抬头,战战兢兢地答道。 “那汪氏可有后人居住?” “上官说的是汪太傅府上?”老人一愣,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接着说道:“太傅府上是数十年前才搬来的,人口也不算多,前些日子府上主母逝去后,就阖府迁走了,听说还是军士押送的,去往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那就是找不到后人了,塔出微微有些失望,他倒不是想要报什么仇,而是想要借此做点文章,既然不成也无意强求,将疑惑不定的老人打发走,他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拱墓,熄了上去祭奠一番的心思,因为眼下还没到庆功的时刻。 “命人守住这里,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更不得毁坏这里的一草一木,下面那个村子同例,着人免了他们今年的赋税和差役,让他们如往常一般照料一切。” 塔出一行人来得快去得更快,等到村民们得到消息时,墓园外头只余了几个守卒在此,非但没有欺凌他们,态度还十分和善,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谁都猜不透,但隐隐地都感觉与那位死去的太傅和夫人有关。要知道,一军之内的霍丘、安丰、寿春等县,已经传来了非常不好的风声,做下这些事情的,就是刚刚离开的这伙人,大乱已至能有个活路已经不易了,谁还能计较别的呢。 仅仅几里之外的六安县城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并不算高大的城楼上,大宋的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偶然一阵山风吹过,才显得出上面被硝烟灼过的痕迹,原本鲜艳的红色已经褪去了许多,被箭矢撕裂的口子随处可见,似乎下一阵就会撑不住掉下来。 一片瓦砾的城楼上,陈万毫无所觉得看着上方,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还没有从数日之前的那个清晨走出来。仅仅几天之前,他还是手握三万之众的一方重将,掌着一军四县之地,上到江淮大帅李相公,下到一路使臣李制帅,谁不给他几分面子?可是如今呢。 回想那天的情形,依然让人不寒而栗,元人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沿着淮水对岸排得密密麻麻,无论怎么守都是处处破绽,原本以为坚固的防线就像是纸糊一样,连第一波冲击都没能挡住,那种情形之下他差一点就横刀自刎了,被亲兵死死拖着朝后跑的时候,心里已经灰暗到了极处。 四个县丢了三个,三万大军死的死、逃得逃,他一口气跑到了六安县城,收拢的残兵加上这里原来的守军,才不过五千人,人困马乏不说,士气更是跌到了谷底,可这并不是最让人难受的。 原以为鞑子肯定很快就会追上来,可是哪里想得到,没有守兵、没有守将的寿春城竟然整整抵抗了三天,那个早就没有斗志的夏帅居然生了一个好儿子,带着一群乌合之众,以夏府家丁为班底,在十二万大军的围攻之下,坚持了三天!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还用得说吗?隔着上百里,陈万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治所里传来的鬼嚎,梦里全都是自己的家人在元人的屠刀下挣扎的画面,每每都能让他从噩梦中惊醒,吓得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不是没有想过跑或是降,可是自从寿春城没了硝烟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退路,无论选什么,一看到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军士们期待的目光,就让他再也生不出别的心思,趁着难得的三天,他竭尽全力加强城防,派出快马通知后方的庐州,终于有了一个守臣的模样。 然而还是太晚了,到了第四天,鞑子的前部侦骑就出现在城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丝毫没有将这些残兵放在眼里,这也难怪,比起高大坚固的寿春城,六安县城看上去只怕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了。 可是,距离城池被围,已经过去了五天,六安县城依然挺立着,城里的守卒还有有不到三千人,自发加入的百姓补充了他们的损失,可是战力和军械的消耗已经到了尽头,他们现在只能靠着石头和缺了刃的刀剑来阻止敌人下一波的攻势了,仗打到这个份上,陈万早就歇了救兵到来的心思,甚至他还盼着援兵不要过来,以免在野外被元人轻易地碾碎。 “军使......快看!”听到手下的叫唤,陈万茫然地看了过去,不是援兵到来的方向,而是城墙下那一望无际的鞑子大军! 是要攻城了么,陈万用钢刀杵在地上,借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城墙边上,扶着垛口朝外看去,漫天的军阵让人看得头皮发麻,刺眼的金属闪光交相辉映着,可是这些都无法同穿阵而出的那些人相比。 她们是一些女人,一些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的女人,每个女人都被一个鞑子拖着,踉跄着朝城楼的方向过来,陈万在看到她们的一瞬间,就感到了自己身体发出的颤抖,本以为麻木的身心,热血一阵阵地上涌,肿胀的眼脸不由自主地鼓起,将惊骇、愤怒、无助等等情绪一一现出。 为首的那个,就是他以为早已消亡在寿春城里的......娘子! 这一刻,陈万甚至就要将‘投降’两个字送到嘴边了,然而让他堕入深渊的是,没有人向他们喊话,隔着十多步的距离,一付让人无法直视的画面就在一众守兵的面前上演,陈万心神俱裂,红着双眼回过头去。 “箭矢呢,还有没有,快拿来!”亲兵们摇摇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使君,拼了吧!” “使君,杀出去!” ...... 陈万一一扫过自己的部下,有些人同他一样,亲人就在外头,光天化日下被人凌辱,近在咫尺,没有人可以忍受这一切,战死在城里或是城外有什么区别?陈万的手猛地抬起,满是缺口的钢刀被他举上了头顶,可是没等话音出口,一个刺耳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夫君!”他猛然回头。 “报仇!” 喊完,那个娇弱地连刀都拿不动的女人,一口咬在正在伏在她身上蠕动的鞑子手腕上,任凭对方如何拉扯、摔打都不松口,鞑子吃痛之下,猛地拔刀挥出,几乎将那具身体斩成两段。 同他娘子一样,所有被凌辱的女子都发起了反抗,用牙齿、指甲、甚至是头进行着无谓的攻击,当然最后的结果就是在一阵阵淋漓的鲜血中,归于平静。 看着那些可怜女子残缺不全的躯体,陈万用颤抖的手再一次举起了钢刀,狠狠地一咬舌尖,仰天喷出一口血沫,双目尽赤地嘶吼一声。 “死战!” “死战!” ...... 满城相应。 “开始吧。”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呼声,塔出有些不满意地摇摇头,神情不变地接着说道:“破城后,鸡犬不留。” 连绵的号角声中,元人的军阵开始移动,无数的黑影扛着长梯、推着楼车,就像潮水一般地扑向那个小小的城池,一波接一波地毫不停歇,直到将其全部淹没。 城西的一处山头上,一架千里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两个伪装成百姓的探子神色黯然地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郁闷和不甘,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可惜还是发生了。 “没救了,赶紧通知庐州方面。” 同伴点点头,拿出了怀里的传音筒,伴随着一阵‘嘀嘀’的提示音,将电波传到了百里之外。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淮西制帅李芾并不在庐州城中,而是带着人到了更靠近六安县的舒城,他在接到了安丰军发出的求救消息之后,便带人赶了过来,此刻离着县城还不足二十里,也幸好是这样,才让探子们没有扑空。 “某认得你,寿春城中,就是你告知了本帅那个消息。”李芾从马上一俯身,打量了一番来人,他的记忆力不错,当然主要还得归功于对方明显的特征。 “制帅记得就好,小的此来亦是通报消息,前路已不可行,只宜速速回头。” “怎么说?”李芾心里一惊,干脆停了马跳下来。 “六安县城失陷了,鞑子正在屠城。” 李芾惊异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一丝破绽来,让他失望的是,那个眼神里平静无波,没有任何的激动、愤慨或是其它的东西,他当即回头吩咐了一句。 “传令下去,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待命。” 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李芾决定等待一下,等他自己派出的侦骑回报,来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毫不在意地打量起这只队伍来。 精神尚可、训练不足,这就是他做为一个老兵的直观评价,全军大约有一万人,在官道上撒出一条长长的纵列,大部分人明显没有经过战仗,眼神中透着兴奋和骚动,这样的兵顺风还行,一旦稍有不利可能就会崩溃,他们就算赶得及,也根本没有办法做出救援。 好在没有等太久,两个骑兵一前一后飞马而来,看到他们脸上的惊惶,李芾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等他们来到近前,怀着希冀张口一问,侦骑就摇了摇头。 “禀制帅,前方过不去了,鞑子遮蔽了道路,小的们四处寻觅,都找不到一处空隙,无奈之下只能从远处眺望,县城只怕已经不保,因为小的们看不到咱们的旗帜,不过风声中隐隐有些呼喊,却不像是厮杀。” 侦骑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李芾有些不甘心地闭上眼,仰着头似乎想要感受一下风中的气息,他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强硬一些,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安丰安是整个淮西实力最强的一处边地,足足有三万大军,鞑子偏偏就从这里突破了,他们连十天都没有坚持到,如何叫他能甘心?接下来该怎么办,李芾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肃穆,鞑子的动作如此之快,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他的庐州城! “传令,后队改为前队,全速返回。” 正要准备上马,他突然发现前来向他提供消息的男子似乎有什么话要同他说,想到他带给自己的那些消息,无一不是确信,李芾转过身,面色放缓了一些。 “本帅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份恩某记下了,你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小的还真有一事相求。”渔夫打扮的男子抱拳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在后者的错愕当中,不紧不慢地说道:“请制帅颁下钧令,速速让各处守军收缩后撤,以避免无谓的伤亡。” “你是说?”李芾蓦得一惊,沿边自不必说了,安丰军被突破,光州、濠州自顾不暇,想要退都没得空间,可是淮西的边地并不止淮水一侧,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远处,那里是高耸入云的群山,就像一座巨大的屏障阻挡着敌人的侵扰。 大别山! 同是淮水一侧,与塔出一军的势如破竹相比,有着海军相助,实际上最先突破淮水防线的唆都一路就显得乏善可陈了,要不是在招信军一带还算有些进展,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同大汗交待。 与数日之前相比,原本光溜溜的淮水之上搭起了十多座浮桥,饶是如此,远处依然有着大量的船只在进行着排列,原因当然很简单,偌大的楚州境内,一直沿伸到附近的高邮军、左侧的招信军,乡野之间竟然空无一人,就如同野地一般。 不光是如此,唆都惊奇地发现,原本矗立在淮水边上的淮阴县城,原址上只有一些地基的痕迹,竟然整个建筑连同城墙都不翼而飞了,一座县城都是如此,别的地方就可想而知了,于是,被他派出去的巡骑,带回来的消息如出一辙。 “宝应县城空无一人,城墙倒是没拆,可整个城池被他们点了一把火给烧了,附近找不到一处完整的房舍,就更不用说粮食了。不光是这样,离开了运河,咱们的人连一处水井都找不到,到处都是一样,末将的人从盐城回来的时候,几乎要饿死,靠着野草才撑了过来。” 唆都知道,自己的儿子话里没有一丝夸张的成份,能把一个勇猛无匹的草原骑士,折磨得精神如此低落,他看到了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绕开楚州直扑高邮军?他不敢轻易下这样的决断,八万多人,每天的粮食供应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现在离着自己的辖境不过一水之隔,就已经要靠着十多条浮桥来维持了,如果再劳师袭远,那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军士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 宋人居然如此狠绝!唆都心里甚至有种隐隐的佩服,人迁走了,是避免落入自己的手中用来当炮灰,粮食水源封死了,是想让自己的补给线拉长产生破绽,就连房舍都不放过,八万多人要天天住在野地里,出于什么目地还用得着说吗?他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眉头已经皱做了一团。 楚州城! 唆都突然间觉得那个黑影无比刺眼,不就是仗着城墙坚固,守军众多么,他就不信了,号称磐石的阳逻堡都能攻下来,就凭手里的八万之众,拼不光那些宋人? “太守,鞑子出营列阵了。” 楚州城正门高大的城楼上,刘兴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的声音,说实话,鞑子渡河之后已经好些天了,居然一直都没有想要攻城,他的心还有些不着地,害怕他们另有所图,眼睁睁地看着一队队的骑兵在他的地盘上驰骋,却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他还真怕鞑子弃楚州而不顾,那样的话,自己所做的一切,就起不到牵制的作用了。 “击鼓,全军戒备,这里交与你了,本官去小憩一下,城墙不失,就不要来吵某。” “放心吧,有属下在,就凭他们?” 楚州都统于文光兴奋不已地接过令,他当然知道太守这么做的用意,现在才只是开始,还远远没到危急的时刻,只要众志成城,就凭这座城池的防备,他还真不怕敌人的进攻。 鞑子的动作很慢,列阵在前的汉军步卒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一座座高大的楼车被推出来,一个个巨大的木头架子被搭建成形,于文光的眼里才闪现出一丝凝重,也只是一丝而已。 “张幡、备敌,都给老子小心点,别让石头砸到了,死了算俅啊。” 引来众人的一片哄笑。 正文 第十二章 震慑 “什么?抓了。” 赵孟松还没有从骤醒中回过神来,一下子听到这种消息,立时就有些混乱,来人不得不再次复述一遍事情始末。 原来天还没大亮,就有一伙官军打着火把将他们那些管事所住的院子给围了,下人不知情,刚刚打开门这伙人就冲了进来,将住在院子里的那些管事连同家丁一块,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直接就押出了城,至于送到哪里去了,无人知晓,他们也是去找人的时候才发现院子给封了,这些事情都是听附近的百姓说起的。 “可知是哪里来的官军?”赵孟松有些不得要领,赶紧追问了一下。 “小的们问了,有看到的百姓说,都是城中招抚使司的护兵,直接从府衙出来的。” 一句话让他清醒了大半,突然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虽然还没有被剖开,虽然还能扑腾一下,可是下场是注定的,结果是迟早的,他不想做这样的鱼,而是想跳回水里。 “这厮怎敢大胆如此?”拍着床榻,赵孟松脱口而出。 来人无法回他的话,心说这是在人家的地头上,他就是干了,你又能拿他如何? 长这么大,赵孟松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等强横的事,抓人总要有个罪名吧,以他们这些人的背景,就算真有什么事,哪个官府又岂会轻动。若是在京师,都不用他出面,一个王府的长史就能摆平,可这是什么地方?大宋最为遥远的......流刑之所。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真是姜才动的手,人都要被调回去了,这么做于其有何好处?就算其人同叶府有着什么勾连,一次得罪这些权贵,也绝不像是那个老狐狸所能干出来的事,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做的目地何在? “咱们的外头,可有异常?”来人一愣,外头有没有他不知道,但公子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异常。 “方才回来的时候,不曾发现有何动静。”斟酌了一会儿,他不太敢肯定地回了一句。 赵孟松有些狐疑,那些人不过是敲敲边鼓,就被人给拿了,自己这个主使岂能无恙,难道其中别有内情,还是他们忌惮自己后头的王府?一时间心乱如麻,偏生又是这等地方,想找个人商量都不可得。 呆在这里什么也不做?还是送个消息回京师,他从榻上跳下来,踩着一双木屐在房里走来走去,这里不比王府,没有几个侍候的人,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来人看着他的样子,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有个事挺怪的,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赵孟松停下步子,迟疑地盯着他。 “有人说这城里头来了个大官,小的便去打听了一回,结果到了招抚使司的那条街附近,连路都给封了,想走近些都不成,那些士卒横得很,依小的说,郎君不如拿上大王的贴子去瞧瞧?” 赵孟松听了便是一愣,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官,提举市舶司事黄镛倒是勉强可以算一个,那已经是高得不能再高的紫服文臣了,再来一个还能高得过他去?一想到那天黄镛的话,他倒是明白了几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黄镛此时既不在临高县,也没有进琼山县城,而是一身便服站在一处海港外,打量着那一头的热闹景象。 这里既不是新建成的市舶司码头,也不是琼州港,而是原琼州巡检司,如今的琼州水军大寨驻地......感恩栅。 原本被羁押在此的蕃船都移到了临高湾那里,这个不大的海港依然被密密麻麻的樯帆堆满了,方才看到的时候还有一丝诧异,这里都是战船,往日他来回时也时常能看得到,可是从没像今天这么密集过,难道他们不用去巡海么。 “器之兄,别来无恙。”听到那个久违的声音,黄镛再也作不出一付肃穆的样子,转头之时,已经笑容满面。 “子青,你这是......” 让他惊讶的当然不是对方的一身紫服,而是微微有些不便的那只腿,只不过不等对方出声解释,他就已经心知肚明了,能从敌国万里迢迢地归返,就已经是幸事了,难道还能指望毫发无损?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敬意。 “将养了些日子,已经不妨事了。” 刘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一直这么走惯了,突然之间要改过来,还没有适应而已。现在情况又这么紧急,连回后世拆板子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被对方提起,他哪会记得这个? “回来就好,不瞒你说,那日得到凶信,某颇有些心灰,为何如今能做事,愿意做事的,一个个都不得善终,这大宋的江山,难道真的要......” 刘禹明白他的感受,不光是自己的遭遇,还有将性命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曾唯,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刘禹说不出违心之语,他原本以为对方是来见个面叙个旧的,看这表情好像又不完全是。 “昨日回城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就没想着上门,不料今日一早,他们说你出城去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来了此地,莫非水军有变故?”好在黄镛也只有感而发,并没有伤感太久。 “杨飞被某打发回去了,军中一时无人统领,故而要跑上一趟,再加之他们马上就要开拔了,不亲眼看一看实情,心里不踏实啊。” “这就要出兵?可是往邕州去。” 黄镛吃了一惊,琼海这里有多少兵马他当然知道,姜才一直在公开招募,到目前为止,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千人,还要照应着近十万劳工的一个超级工地,每天他都在为一大堆的琐事忧心,如今将兵都抽走了,万一出了事,拿什么来弹压? 一看他的表情,刘禹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其实这也是他不放心的地方,原本他根本就没料到这个岛和元人的入侵有什么关系,现在虽然如愿以偿了,可是这个大麻烦也让自己给背上了,怎么解决到现在都没有想出妥善的办法来。 不管元人想拿横山寨打什么主意,这一战都是必须要去的,这是他的广西,容不得任何人来伸手,元人是这样,某些看不清形势的宋人也是一样,以他现在的地位,不需要同任何人虚与委蛇,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孜孜以求外放的原因。 “器之兄放心,此次,某要带的不光是戍军,姜才等人在那些战俘里招揽人手,有了上回泉州一战的先例,能有多少人应募不好说,但肯定不会是少数。这部分人一少,再补上同等数量的本地人和夷人,某相信不会出什么大事,不过为安全计,你切不可孤身再去临高了,某与姜才商议过,留下一都骑兵,做为你的护卫之用。” “某倒是无妨。”黄镛知道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任元人深入,琼州也一样会深受其害,可是战事一起结果就殊难预料了,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元人势大,若是实在敌不过,莫要硬拼,留得青山在,总会有法子可想。” 同刘禹的寄禄官一样,黄镛自己就是兵部侍郎,可是对于战事,他连一窍都不算通,建议提不出,只能虚言安慰一番,刘禹朝他感激地点点头,对方这么急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鼓励或是安慰一番,那就是还有别的事了。 “那些人可是你让抓的?” 琼州城又不大,一共就那几条街道,那些京师里来的人奢侈惯了,住的地方自然也不能差,于是乎,黄镛的住处恰好就在那左近,一大清早的那么大的动静,他想不知道都难,原因是什么,自然一清二楚,让他没想到的是,刘禹的手段会如此激烈,毫不避讳。 不同于赵孟松的无知,他一看到这些军士,就明白事情不可能是姜才做的,无论他调不调得走,这都形同作乱了。对着他,刘禹不需要否认,这么做当然有他自己的目地,这个目地很简单,就是要震惊霄小。 “你是怕他们在你走后,会有所图谋。”联系刚才所见,黄镛一下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片土地上有你我的心血,不要说图谋,就算是坐享其成,某都不会允许,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必然有所恃,某不管他们后头站着什么人,想要动这里的一分一毫,做梦还差不多。” 黄镛默然无语,他不是惊异于刘禹的一番话,而是这个年青人,竟然让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之前不管怎么着,至少表面上还算是平和的,甚至于可以说是谦逊,现在他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强烈的自信,那种很少能在宋人的脸上看到的,舍我其谁的自信。 “你心中有数就好。”不知道为什么,黄镛原本有着许多话要说的,现在一下子都给咽在了肚子里,只冒出了这么一句来。 “器之兄不怪某?”倒是让刘禹感到有些奇怪,这完全不是对方的性子啊。 “那些人,某亦是头疼,让你如此料理了,最后左右怪罪不到某的头上,怪你何来?”黄镛两手一摊“你没把他们杀了吧。” “杀了做什么,一下子抽走这么多劳工,那些活还得饶人来做呢。” 刘禹呵呵一笑,笑声中怎么都透出一股子阴险,黄镛摇摇头,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只觉得心里的那些阴霾一下子都给驱散了。 正文 第十三章 帖子 看着面前踊跃的报名场面,姜才有些无语,原本刘禹同他说出这个构想的时候,他还有点惊讶,要知道他们都是战俘,被关在建康城外差不多折磨了半年,为了活命才登上了海船来这里,无论怎么说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已经是侥幸了,怎么可能会为了宋人去和自己的国家打仗? 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类,他们都是积年老卒,什么样的人可称老卒?不是宋人那种老得动弹不得还要占一个名册的冗兵,而是经历过多场战事,刀下舔血,视生命如草芥的家伙,这样的人如果在宋人这里,每一个都是宝贝,这就是为什么姜人和他那些手下会被政事堂相公惦记的原因。 当然这里头没有一个百户以上的军官,全都是来自最底层的军士,从这些人的眼中,姜才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眼神,平静如水,仿佛那不是去同人拼命,而是呼朋唤友出去耍子一般,还是施忠一语将他点醒了。 “能来主动来此的,都是些不甘心的。” 什么样的不甘心?自然是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虚耗着光阴,没有希望没有念想,只为了能有一口吃食。与其是这样,在战场拼一下,说不准还有机会获得梦想中的那些,或许是尊严、或许是荣耀、或许只是单纯的杀戮快感,毕竟是个男人都会不甘于平庸,宋人是这样,汉人又岂能例外。 其实刘禹之所以会这样做,就是明白一点,这个时空并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他们之前能在鞑子的麾下作战,如今当然也能在自己的率领下杀敌,退一万步说,谁知道跟了自己,日后会不会再降了回去?到那时,不比一个工场里的劳力要强。 结果到了最后,姜才不得不量人使用,首先被剔除的是几个蒙古人,从内心讲,姜才是真的很想收下他们,因为骑射对于这些人来说是天生的,哪怕当个侦骑都属于浪费,最好的地方应该是新兵教头,只要能学到他们身上功夫的几成,都会极大地提高宋人骑兵的水平,所谓术业有专攻就是这个道理。 经过统计,在总数多达三万的俘虏当中,报名的接近三分之一,这个数字委实太过庞大。为了避免管理上的混乱,姜才和招兵的那些人一减再减,才最终压缩到七千人,这个数字加上原有的六千兵马,再加上从夷人那里招募的七千人,就组成了此次出征的全部兵员。 于是差不多用了一天一夜,完成后的花名册才被送到了刘禹的面前,看到那厚厚的一撂,连他这个始作甬者都给吓了一跳,当初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过会有这么多人主动报名,这还是一再压缩过了的。 “有些人心怀不忿,虽然没有报某也将他们列入了,还有些是都出一地,容易串连生事,某将他们减了一半数目,再去掉一些身体不很好的,人大致上都看了看,用是能用,只不过还是觉得冒险了些,毕竟这是战事,轻忽不得。”姜才的忧心不难理解,就是刘禹自己何尝不是心怀忐忑。 “没时间了,先勉强充个数吧,编制的时候还是按做工的法子来,三一三一这么编,多练阵法,让他们形成合力,只要上得一两次阵,有了默契,问题就不大了。” 要是时间充足,他倒是想用后世的那些经验,师旅团营一听就高大上,再配上政委指导员什么的大杀器,就是赤手空拳也能吊打这时空的一切反动力量,可惜他自己都不懂这些,还要回去学习,以他的悟性,几个月只怕都不够,再回来这边一一传授,黄花菜都凉了。 姜才现在对他有种近乎盲目的信心,尽管他不太懂为什么需要充数的人,最终也没有问出口,或许是某种深意呢。现在人是有了,可光有人是不行的,打仗得有武器,行军得有饭吃,还得吃饱,这才是人家主动报名的最大诱惑力。 “先用木棍子顶着吧,等到了邕州就会有的,军粮也是一样,你要负责他们从上船到钦州登岸的这一段,上了陆以后都是本帅的首尾。” 两万人的吃喝拉撒,每一样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之前守建康城的时候,这部分工作都由胡三省、孟之缙、张士逊他们这些文官在做,他要操心的只是如何安排防守,以及各处的调度和补充,实际上相当轻省。 现在不行了,一切都要自己弄起来,由于是只身赴任,还没来得及组建自己的幕府,唯一的一个幕僚杨行潜又担着建设的重任,不光如此,他手里还掌握着一只庞大的船队。泉州一战中最大的战利品,其中海司分得了八百多只,琼州水军拿走了三百只,余下的近两千艘海船就成了他刘禹的私产,这样一笔富可敌国的财物,方是那些人动脑筋想要谋夺的最大诱因。 要在短时间内解决,就需要用到后世的生产力了,军情如火,他没有时间按部就班地来实行,只能一边磨合一边出发,以便最大限度地争取时间。 几乎在花名册确定的一刻,运兵工作就已经展开了,琼州水军的三百多只战船被杨飞的副手暂时接管,他们将起到清道的作用,因为这个时空的北海湾同后世一样,并不是大宋的内海,而是要同一个叫交趾的国家分享,对就是那个从不知恩义为何物,屡屡挑起事端的猴国。 运兵的船只当然就是由杨行潜掌握的那只船队担任,二千多只海船,完全可以一次性将两万人投射过去,这是一次练兵也是一次实战。为了将这些海船开起来,泉州周边几乎所有的船工都被搜罗一空,他们不是奴隶,但是同样签下了五到十年不等的契约,这种契约具有半强制性的特点,当然工钱还是有的,只是不可能再有蒲氏给的那么多,无论怎么样都比扔到岛上去作工强吧,因此如何选择自然不用多说。 “将他们送到岸上,你带人顺便去往交趾、占城一行,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要粮食,价格嘛你看着办,比白拿强一些就成,出了任何的事,都由本帅担着。” 听到这么霸气的吩咐,杨行潜毫不动容,打从跟着这位年青人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东家不是寻常人物,那些做下的事情,无论是自行组建细作网也好,还是庐州刺杀夏某人也好,哪一桩会是寻常人干得出来的?所以哪怕听到了北边传来的凶信,他都没有怀疑过东家会不会出事,如今证明了这一切是多么地正确,而他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东家最大的信任。 既然刘禹已经贵为一路帅臣,作为他的心腹幕僚,自然不会再拒绝一份正式的差遣,广西经略安抚使司参谋,实际上的幕僚长,已经作为经历官呈上了吏部,这种任命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本就是帅臣的份内之事,从他出京师的那一天就已经拿到了官凭,至于后者喜欢常服,这还是问题吗? 比这些运兵船更早一些的,是施忠所领的前部侦骑,他们早在刘禹亮出身份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了行动,算算时间至于也应该到了邕州境内,知已知彼,才是胜利的不二法宝,而刘禹最想知道的是,横山寨还存在吗? 事情一样一样地摆上台面,再逐一解决,就是刘禹的做事方法,眼看着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他就打算立刻返回后世去,毕竟是两万多人的衣甲和装备,又全都是没有样板的产品,不知道突然之间提出来,会不会影响到交货的时间,他现在一分钟都不想再耽误了。 没等走出招抚使司大堂,吴老四,就是被姜才找来充作他亲兵的那个好手,拿着一封帖子跑了进来,或许是头一次当这种差,刘禹看得出他有些紧张,这种紧张同身手无关,完全是阅历使然。 “老四,何人又来托你了?”为了消除他这种紧张感,刘禹不仅直呼他的名字,还露出一个笑容。 “回抚帅的话,外头有军士送来这张帖子,说是什么大王名下的,小的不识字,怕是什么急务,这才失了分寸,还请抚帅责罚。” 刘禹没有去接那张什么帖子,而是打量了这个人一番,他的沉默让对方更是惶恐,低着头不敢看他,额头上的汗水闪着光亮,下一刻只怕就会流下来。 “你们韩帅在时,规矩多吗?” “那是自然,军中本就严整,又是天子脚下,某等虽然不是殿直,遇上什么庆典一样要去执日,有时候错了什么,上来就是一顿鞭子。不过平日里不当值的时候,倒是没那么多讲究,韩帅他......”吴老四一下子说了半天,幕了才发现有些不妥。 “无妨,本帅这里规矩不多,你只要记得一点,不欺心,就可以了。” 刘禹也不管他听懂没听懂,拿过那张帖子翻开一看,原来是这么个大王,他这才想起来,抓起来的不过是些管事的,这个王府公子还逍遥着呢,而他才是最大的那个麻烦。 “你带个人,去找这个送帖子来的人,不论是他还是命他前来投递的,都拿住,送到杨先生那里去,他会知道怎么做。” 吴老四毫不犹豫地抱拳而去,根本就没问拿的是什么人,刘禹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正文 第十四章 订货 琼州城外的穿越点是目前来说最安全的一个,不必担心突然出现在公路上被车撞,也不必担心掉入某个人群拥挤的地方让人围观,更不用关心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想穿就穿,就是这么简单。 因此,当刘禹睁开眼突然看到一个人站在附近时,他开始还以为是陈述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偷窥,结果仔细一看,双手提着包包,朝他露出一个浅笑的,居然是苏微。 “真神奇。” 尽管亲眼见过他消失的过程,可是突然这么出现还是第一回,空气中荡漾起一圈水波纹,几乎在一瞬间,人影就凭空出现了,一切就像是魔术,快得让人无法形容,等她想要上去扶一把的时候,刘禹倒是没的拒绝她的好意,虽然基本上已经不需要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刘禹才感到不可思议,这个仓库的管理有着严格的制度,没有他的允许,就连陈述都不会轻易进来,而唯一拥有仓库大门钥匙的,只有这个女孩,自从将事情告诉她,这一天就是迟早的,但是凭感觉,他认为苏微绝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这么做,从她的笑意里,刘禹还看出了些别的东西,像是一种类似于茫然无措的情绪。 对于他的问题,苏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一趟当然不是计划之内的,原本应该还要在帝都呆上一阵子,处理一些手头的工作,可是自从那天晚上看到了那一幕,她突然就生出了一股逃离的心思,想来想去,能够走的也只有这条钱,于是第二天就搭班机飞了过来,给母亲的留言是为了工作。 有那么一刻,她感觉自己又被抛弃了,无法面对的除了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个被她叫成“叔叔”的男子,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都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连见对方的面都会感觉到尴尬,怎么可能会发展出那样的关系? 这样的事,她连陈述都没告诉,更何况是自己的老板,跑到这个仓库的原因很简单,清静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怎么会知道老板就这么突然出现了,在苏微的心里,这就是天意,因此笑容才会浮现在她的脸上,赶走了那些彷徨。 “述姐说,我要再不来,她就不客气了,再说事情已经联系好了,干等着挺无聊的,就过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苏微上前就像平时那样扶着他的胳膊,刘禹也习以为常了,任她将自己挽住,一边朝外走一边听她说话。 刘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他发现苏微说这句话的时候,脸突然一下子变得红扑扑地,却又想不出去话里头有什么别的意思。于是当两个人以极为亲密的方式走出仓库大门的时候,园区里的公司员工们看到的,就是boss和小蜜之间不得不说的那种画面,多么正常的现象不是吗? 两个人走进来的时候,陈述从桌子后面抬起头来,复杂的眼神一闪即逝,“咯咯”的笑声就连外面的办公间都听得一清二楚,让那些不明究里的员工们目瞪口呆,纷纷交头接耳地打听出了什么事,灭绝师太居然会笑?这世界太可怕了,也许只有火星才是安全的。 茫然不知的苏微看看了刘禹,后者朝她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直到两人松开手,刘禹步履轻快地自己跑去倒了杯水喝,看着他的背影,苏微才明白过来,两人刚才一路就是这么走来的,根本不像是她搀扶着病人,而像情侣之间挽着手在逛大街。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没人性啊。”陈述夸张地扶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手指一个个地点过去,“知不知道这楼里有多少单身狗,这么公然虐汪真的好吗?” 刘禹同现实世界脱节很久了,根本不知道最近流行的网络用语,对于她的小幽默只当没听懂。苏微低着头不敢看她,免得自己羞红的脸让这女人看到了,只会更加得意,要不是外面坐满了员工,这付样子不好出去,她早就呆不住了。 等到陈述毫无顾忌地发泄完,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刘禹从她桌上拿了支笔和一个记事本,坐到沙发上开始写着什么东西,苏微探过头去一看,就知道事情来了,挪了挪位置坐到他的身边,两个人若无其事的开始了工作。 “......我画画的水平有限,大致上应该是这个样子,做衣服的布不用太好,粗一点结实一点就可以了,外头的罩甲用皮的、或是塑胶的,要具有一定的防刺能力,最好是那种一次成形的,就像警察穿的那种防弹背心,直接套在外头的就行。” “这是帽子?”苏微看着那个圆圆带边的罩子嘀咕了一句。 “算是吧,不是布的,要用......”刘禹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形容那种材料,这种东西如果重新开板定制的话,时间上应该会来不及,他想的是建筑工人用的那种安全帽,但是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这个容易,用abs一次性注塑成形,用量是多少,大的话价格还能便宜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陈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看了看他画的那个示意图,接了句嘴问道。 “两万定量,还要有些余额,你按五万下单吧。”既然她懂,刘禹直接将画的图撕下来交给她,陈述点点头,一边琢磨着他给出的数字,一边返回办公桌去打电话。 鞋子就简单了,找一个军队的被服厂,直接问有没有存货,都不需要军用的,直接上那种仿制的大头靴,顺便连劳保袜子都能一次订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尺码,他哪有时间去按人头定制,只能大致地分成大码中码小码三种,每样订上一万套,对于长时间的徒步行军来说,这种东西就是个消耗品,有得穿就不错了,哪还会挑三拣四。 解决了衣甲的问题,还有武器装备,刀具太麻烦,好的又非常昂贵,他打算直接上长枪,反正这才是宋军的制式武器,一个棱形的枪头,机器一次性压铸成形,简单地两边开个刃,再配上定制的枪杆,就能形成战斗力,至于ak之类的,暂时还不在他的头脑中。 在两个女人的帮助下,所有的东西分别下单,让外头那些员工去找货,去比价,这就是手底有人的好处,他只需要给出要求,剩下的就是等待结果了,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很容易的,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要得很急,最多只能给出三天的时间。 “衣服没有办法,只能现制,有个制衣厂愿意接单,就是价钱贵了点,一套要价25块,如果一次性定下五万套的话,就是一百二十五万,别的厂家报价少一点的,时间上来不及,你看看成吗?” 刘禹不知道这里头的窍门,但是能肯定如果大批量制作的话,成本能低到一半以上,因为最大头的布料他要求不高,只需要结实耐用,而剪裁和缝纫方面,要求就更低了,别说达到时装那种标准,就是一般山寨货都不用,没有衣兜,没有扣子拉链,想想就知道多省事。 “你觉得好就行,质量上把把关,绝不能穿几天就脱线什么的,把这些写进合同里,出了这种事,至少要赔三倍。”刘禹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之所以这么上心,是因为这支队伍就是他的根本,而要收服军心,军容就会变得很重要,有了这个开端,没有多久,别的反馈信息也一一传了回来。 “帽子定好了,他们今天就能开工,一会我就过去看看样品,如果合适了,三天之内他们就可以完成两万顶,余下的一周之内交货。” “鞋子没问题了,每套配三双袜子,三十五块一套,翻皮高腰包钢头的,全都是现~货,是不是马上下单,他们可以直接帮我们拉到仓库里。” “你说的枪头网上就有成品卖,武术用的那种红缨枪,价钱能谈到九块一个,不钢枪带凹槽的,就是得马上包个物流,不然三天的时间会来不及,怎么样,订不订?” “四千顶多人帐篷,配上四万床行军毯,马上就能出货,不过价格压得太低,需要我们自己租车去运,我算了一下,就算加上租车费,都是划算的。” “两万件塑料雨衣,这个很容易,本地就有现~货,一辆大卡就搞定了。” ...... 还是工业化大生产好啊,在那边无比让人头疼的事情,被两个女人带上十来个员工轻轻松松就给搞定了,刘禹特意看了一下时间,才用了不到三个小时,而这一趟过来,他就是为了解决这些事的,并不需要马上返回去。 “该订的合同都签下,东西不要送到这里来。”刘禹想了一下,自己的队伍已经出发了,与其运到琼州再找人搬过去,还不如直接在目的地卸下来,到时候阵前换装,起到的作用会更大些。 “那让他们送到哪里?”苏微不解地问了一句,签了合同就要马上送货,这是很重要的事。 “绿城吧,等货送到了,你陪我走一趟。” 刘禹打算直接过去同自己人会合,当然这就需要先确定一个相对安全的穿越点,后世的邕州,现在是自治区的省会,人口接近八百万的大都市,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让他头疼,可又是避不过去的,毕竟整个广西现在都是他的领地,这样的选择不会是最后一次。 正文 第十五章 赴援 由于距离最近,隔着一道海峡的雷州自然最先收到从对面传来的消息,当然确切地说是那封盖着鲜红大印的抚司钧令,太府寺簿、知雷州虞应龙拿着那张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白纸,一字一句地咀嚼着上面的话。 这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封钧令了,最近这几个月来,也不知道怎么地,来自各处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先是从邻路的广州突然发来一份都督府钧令,说是泉州有人据城作乱,命他们这些守臣点算州内兵马,往福建路集结,不拘多少都要。 在这个自称是广州大都督府的文书最后,居然还用上了枢府的印鉴,犹豫之下他不得不行文静江府的本路帅臣,毕竟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路内马步军都总管,一应兵马调遣,没有他的首肯,岂能轻动? 于是事情就这样给拖了下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广西路内将帅不和,就连朝廷都有了反应,就在数日之前,听闻原路臣已经转任了转运使,就连驻所都移到了悟州州治苍梧县去了,还没等到这幕大戏收场,一个惊人的消息再度传来,元人发兵邕州,已经围住了横山寨。 接下来,他就收到了第二封钧令,实际上掌管兵马司的那位都统以抚司的名义命他们集兵邕州!这下子就乱了套了,谁都不知道应该听哪个的,要说权威性,盖着枢府大印的都督钧令似乎更甚一筹,可是抚司又是直管上级,怎好轻易得罪,结果所有的州府几乎都采取了一样的措施......观望。 就在他们无所适从的时候,一封突然而至的文书再一次掀起了波澜,发出地虽然是在琼州,可是发出者居然是朝廷新任的本路帅臣,这是什么样的效率?飞也不过如此啊,要知道本地离着京师临安府,差不多有四千多里,插上翅膀够不够,谁都不敢打票。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只能说明一点,朝廷一早就有了易帅之意,来人肯定是提前出的京,看着上面的文字和印鉴,虞应龙哪敢怀疑真假?再大胆的狂徒也不敢冒充到这种地步,那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之所以还要加上如果,是因为这上面只有印鉴,没有签名,这位新任路臣是什么品级,姓甚名谁一概不知,要说这样的钧令是不是合乎体制?还真不好说,印鉴形制都对上了,你要是以这个为理由拒绝,那不是擎等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好在事情还是很简单的,同之前的那份一样,命他们集结兵马至邕州,以应对元人的入侵,战争就要到来了么?虞应龙有些不敢相信,如果不算琼州,他这里已经是陆地最偏的一角了,本想着三年考绩有了个好口碑,能凭着关系调入内地,安安稳稳地做个治臣,谁曾想,麻烦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竟然是应接不暇。 “东翁,东翁。”被幕僚这么一催,他像是从梦里醒过来,面色一整,还维持着文人的矜持。 “都打听清楚了?” “差不离,左近的廉州,远一些的钦州,都有兵马调动的迹象。”幕僚抬头看了一眼,见他凝神在听,继续说道:“上头的化州、高州、容州、郁林同咱们一样,没见有什么动作。” 虞应龙舒了一口气,这样的消息,同他预料的差不多,现在风声不定,还是稳当一些的好,不管来的路臣是谁,总要靠着他们这些人来治理地方,大伙只怕都是同样的心思,谁的家底子都不厚,就以他的雷州来说,一共才不过三个指挥,就算全都调去了,能济得甚事?听说元人可是来了五六万兵马,怕是会十三年前那样子,一路打穿都说不定。 那一回的大宋离着灭国其实也就一步之遥了,元人同时在四川、荆湖、两淮、云南发动了攻势,尤其以云南这一路为最,横山寨首当其冲,邕州不战自溃,元人一路往上打,只在路治静江府遇到了点抵挡,当时的路臣李曾伯闭门自守,元人一见不得法,绕城而去,竟然直接冲进了荆湖南路。 最后要不是钓鱼城下意外地一击,结果如何不难预料,至少大半个广西,荆湖两路肯定是不保的。这一回的攻势比上次还要盛,听说领军的是就是鞑子新任的云南行省平章,打的什么主意还用得说吗? “对面呢,有动静吗?”幕僚摇摇头,他才刚刚从外头回来,哪里有时间去打听对面的消息。 虞应龙望着窗外,心里有些烦闷,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来的这位路臣是个什么性子,不能当出头鸟,也不能留下什么把柄,这一趟不管怎么说都得跑,然而派谁去,他还有些犹豫。 “去将张都统叫来。”想了又想才下了决心,自己能不露面还是不露面的好,万一有什么变化,还能想个应对之策。 奇怪的是,雷州都统张应科来的比他想像的要快,没等他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对方倒是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 “太守,徐闻县传来消息,海峡有些异常,有一支极大的船队绕过了徐闻角,看情形是往北海湾去了。” “是从对面出来的?”虞应龙一惊,急急地问道。 “应该是,昨日就有了动静,结果到了今天,依然源源不断地有船只驶过,前后达数千只,上头载的,像是人,远远地看不真切,但是上面的旗号有人说打的是‘琼州水军’。”张应科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长相不像本地人,而要偏北方一些。 “昨天的消息,为什么今天才报上来?”不知道为什么,虞应龙一下子就火了,冒出这么一句才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徐闻县,而是一州都统。 “本官气糊涂了,不关你的事。”虞应龙摆摆手,然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是抚司下达的钧令,你收拾一下,带上一个......不,两个指挥,去一趟邕州。” “是,末将到了那里,听谁的?” 张应科接过那封文书,看也不看就塞进了怀中,虞应龙听了他的问题,略想了下,还真是的。 “若是新任抚帅不在,马总管也应该会到,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这么大的战事,如果真的调集了路内所有的兵马,那么这个统帅毫无疑问会是刚刚到任的路臣,对于战事的结果他并不看好,现在的广西路就像是一盘散沙,集结再多的兵马也是无用,反而给了元人一个聚歼的机会,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大变就将来了。 离着几百里外的邕州,就面积而言非常地大,可是要说实际的统治区域,怕是只有州治所在的宣化县以及沿着右江一路狭长的地带,至于别处嘛,都是蕃峒之地,也就是俗称的“羁縻州”,这样的州在邕州境内足有四十四个之多,每一个都可以看成是一个半独立的部落,平时能安安份份地不出事就是在万幸了,哪还能奢望其他。 所以,实际上,邕州才是西南边境所在,无论是元人新设的云南行省,还是边境上的老对手交趾,只要对大宋有什么非分之想,都绕不过它去,于是侬变之后新筑的邕州城,分别在南渡之前,和十多年前失陷过多次,每次收复之后,都会再行加筑,这么一来,坚固程度是不用说了,可是要说能不能防得住,就连它的主人都不知道。 和琼州一样,朝廷在这里没有任命什么文人知州,邕州招抚使马成旺的任期和姜才几乎是一样长,原因很简单,他在转任邕州之前,所任的就是琼海招抚使,历史上纵横琼海半个岛的崖贼陈明甫就是被他平定的,在整个广南西路,他同那位静江都统,兵马司代总管马暨,并称为“二马”。 因此,元人入侵以来,最为头疼的就是他这个本州主官了,在接到横山寨传来的消息时,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就转发了出去,可是十多天过去了,无论是朝廷还是路内,都没有任何他希望得到的消息传来,横山寨怎么办,邕州怎么办?每日里,一半的时候他都是望着右江上游,横山寨的方向,而另一半的时候,则是眼巴巴地看着城下,希望有人领兵前来支援。 本州有多少兵马他一清二楚,除开横山寨和沿途的那些个寨堡,自己直接能调得动的,只有八千人,其中三千是随他从琼海过来的老弟兄,算是基本力量,其余的是本地的戍军,掌握起来是要花时间的,他来得时间不长,虽然目前的关系尚可,不过要是让人家去拼命,自恃还没有那个本事。 话说回来,就算这八千人使起来得心应手,又如何敌得过鞑子的五万之众,偏生这个时候,还发生了将帅不合的破事,让原本已经决定的战略再一次搁浅,一晃最为宝贵的十多天就这么过去了,对于前方的横山寨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指望,对于自己的邕州城,心里都是一阵阵地发凉,搞不好,明天元人的大军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将他的城池团团围住。 “还是没有消息?” 走上城楼来到他面前的是个年青人,长得和他有些肖似,正是他的长子,邕州都统马应麟。 “右江上游被元人遮蔽了,咱们的探子最远只能到归德州,听那里的峒主说,前面的果林、娈凤等地都被元人攻陷了,逃难的峒人沿江到处都是,可是更远一些的横山寨,依然没有消息,是降了还是落了谁都不知道。” 听到儿子的话,马成旺毫无表情,这本就是预料当中的事,元人既然接近了归德州,那离着邕州城就已经不远了,这座城池早在十多天前就实行了宵禁,战争的准备也一直都在进行中,作为守臣他没想过一触即降,但是如果援兵不至,真得要拼到一兵一卒?在他心里还是很有疑问的。 马应麟当然明白父亲着紧的是什么,可是他又不是神仙,变不出兵来,正打算告退下去的时候,一个粗嗓门很突兀地响了起来,让他们父子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招抚,都统。”来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胡茬子,性格倒是和相貌一样,相得宜彰。 “娄大蛮子,在哪处吃了酒,跑这撒疯了?”马应麟毫不客气地喝道。 “去,老娄今日可没吃酒。”来人就像没听懂他的讽刺,回了一句就转过头朝向了马成旺,“来了。” 马成旺狐疑地看了过去,他手指的那处是朝着海湾的钦州方向,那里会有什么动静?只怕这厮真的是喝多了在说胡话,正想沉下脸训斥几句,一旁的儿子突然惊叫出声。 “真的来了!” 正文 第十六章 行军 浑浑噩噩地让人解上岸,赵孟松才觉出了一丝后怕,那天亲自带人去招抚司投帖子,可谁也没想到,人家冲出来直接就是拿人,随他前来的府中家丁和几个管事被一根绳子不知道捆去了哪里,而他自己则被押上了海船。开始还想着亮出身份让对方有所顾忌,可是当他发现,别说主官了,就连个正经的将校都见不着,看管他的全是些大头兵,人家哪会同你讲道理,这才消停下来,转而担心起了自己的安全。 这一下他算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每次只要船有什么颠簸,或是速度突然慢下来,他就会想是不是要处置自己了?毕竟在陆地上怎么做都会有痕迹,哪有直接装入袋子里扔到海中来得方便,就在这种忐忑不安中,海船停在了一处港湾内,自己被允许出舱观看时,才感觉人家不一定是要自己的命。 钦州湾,水域面积并不大,可是湾内岛屿棋布,港汊众多,因此这么多海船要一一登岸,就只能徐徐而行了,为了加快速度,无法泊岸的就只要在海湾中下锚,然后用小船一船一船地运送军士。赵孟松惊奇地发现,船上的人都下去了,就连押送自己的军士也没了影,却偏偏没人来叫他。 “赵公子是吧,本官姜才,你可能听说过。”赵孟松愕然回头,看着这个理应要被调走的精壮汉子。 “目下给你两个选择。”姜才没兴趣关心他的想法,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一是随船回去,同你的那些下人一块儿做工,做多少活吃多少粮,倒也饿不死。” 第一次听到这么赤祼祼的威胁之语,赵孟松尽量抑制着自己的内心,将那些愤怒、疑惑、甚至是恐惧都压了下去,依然止不住身体上的自然反应,如果不是手扶着船舷,只怕这会已经瘫软下去了。 “这二么,抚司缺个识字的文书,你若是愿意屈就,就随某下去,先做些书记的活,等抚帅到了,他自会安排你的差事,如何?” 这还有得选么,赵孟松紧咬着牙关,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姜才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了,这一切都是新来的那位路臣所安排的,为什么?他现在一无所知,可是如果真的被送回去,吃不吃得苦暂且不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得知真相了。 “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对于他的小心思,姜才毫不在意,等到所有的人都上了岸,麻烦事才刚刚开始,这二万人里头既有刚刚入伍什么规矩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也有连话语都不通的夷人,还有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元人战俘,混乱自不必说,就算是列个队都让人无比头疼,如果不是他亲领着三千骑军在外头巡弋着,怕是早就崩了营了。 军营里头没那么讲究,光讲恩义更是扯淡,在姜才眼中,这群没有衣甲、拿着棍子的人,别说兵了,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自己手下的这些骑军一个冲击就能他们通通赶进海里,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技战术,而是军纪,令行禁止的军纪。 于是在他虎视眈眈地注视下,这些人才慢腾腾地排成了一堆勉强可称之为‘阵’的形状,姜才并没有发什么怒,只是抬起手腕看了一下上面的指针,对着身旁的赵孟松吩咐了一句。 “记下,今日用时一个时辰又三刻。” 赵孟松呆呆地应了一句,这才拿出炭笔,往一个册子上记,他根本不明白用意何在。 接下来,并没有他想像中的行军,所有人依照指挥为单位,在钦州州治的安远县城外,开始筑营垒,这种功夫与他们之前在岛上做工的活差不了多少,干起来自然得心应手,按照宋夷汉分组的习惯,到了日头快落下的时候,大致的营寨已经成了形,至少不用在野地里过夜了。 这一顿的吃食并不是随船送来的,而是得到消息的钦州地方主动投献,不但有粮米,就连猪羊都赶了十多头,一行中为首的便是安远县丞,一问才知道州中的主官已经带着为数不多的兵丁去了邕州,就比他们上陆的时间早上一那么一会儿而已。 吃的是粗米,睡得是破皮一般的褥子,帐篷里满是鼾声,鼻子里闻到的尽是臭味,赵孟松哪里还睡得着,装做要小解出去一看。漫天的星光下,到处都生着大大小小的火堆,南方虽然不冷,可是这个月份,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他四下这么一走动才知道,有个帐篷已经是了不得的优待了,因为大多数士卒,都是席地而卧的,要不是四处走着巡兵,营门口点着火把,还以为是哪里遭了灾跑来逃难的流民呢。 这么一想,心里突然间塌实了几分,这样的营垒哪有什么讲究,都是随处找个空地就解决的事,他却偏要一挪再挪,差不到了大营边上,眼见着没有人走过了,再捋起裤头准备出水,这一弄就是好一会儿,连带着一天的紧张和惶恐都冲了出来。 没等痛痛快快地发泄完,一溜的黑影出现在视线里,吓得他顾不得地上腌脏,提着裤子就蹲了下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几个人翻出了营去,正在犹豫要不要大喊出声的时候,身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语调。 “老四,三个人朝你那头去了,远一点再动手,别把动静搞太大。” 说完这句,姜才从头上取下一个奇怪的事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出来的话惊得他浑身一颤。 “要逃的话这会可不成,得下半夜去了,这左近多夷人,要是方向不对让他们捉了去,能把人卖到海外,到时候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说罢,就负着手带人走了,赵孟松抖抖索索地站在那里半天,突然感到了无比的害怕,忙不迭地摸到了安排给自己的那处帐子里,倒头就睡了下去,这一睡不知怎得就再也没醒过,直到大营里头沸腾开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等他跟着帐子里的那些兵一块儿钻出来,被风吹得头脑清醒了些里,才发现大营里已经开始列队了。许是大伙都睡在一起,这一回的速度明显要快上一些,等他挨到肃立在营门口的姜才身边时,后者已经在看着表了。 “记下,今日用时一个时辰。” 乱哄哄的声音静下来时,他转头低声说了一句,好在赵孟松一直警醒着,才没有错过他的吩咐,姜才说过之后就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一个大喇叭,在上面拍打了两下,发出‘嗡嗡’的闷声,然后将它放到嘴边。 “尔等既然吃饱、歇足了,那从这一刻起便是大宋的军人了,虽然本官很是怀疑,尔等能否上得阵,不过眼下嘛,本官要说得是,从这里一直到邕州城下,你们这些人里头还有多少活着!” 列得不算整齐的军阵发出了轻微地骚动,有眼尖的人一下子就看到了营门口两边木头桩子上所系的事物,数十个人头被高高挑起,眨着死鱼一般的眼珠子看着他们,让人不寒而栗,虽然姜才没有说他们因何而死,可是大营里这些人又岂能不知,恐惧像瘟疫一样传播着,谁都明白了这个主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连罪名都不公布。 “不说了?那本官来说,今日沿着这条路,无论你们是跑也好,爬也好,六十里外会有人接应。”他停了一下,指了指边上,继续说道:“到了日落时分,如果还没有见到人,你就不用再跑了,去同他们一块儿作伴吧,最后要告诫尔等的是。” “都听清楚了,不清楚的便自认倒霉吧,一人不到,全伍连坐,一伍不到,全队连坐,一队不至,指挥皆罚,尔等若是都不至,本官宰了你们再去向上头请罪,也好为朝廷省下一口粮食,免得落入你们这些废物之手。” 在基本上没有负重的情况下,徒步行军六十里,对于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目标,不是姜才不狠心,而是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真的全都杀了,拿什么去抗敌,然而这番话听在那些士卒的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了,这分明是想杀鸡儆猴,谁愿意去当那只鸡? 于是,沿着前向邕州的土路上,一条长长的行军队伍根本望不到边,队伍的两旁游弋着不定数量的骑兵,低着头走路的士卒们谁也不敢多看一眼,免得那些煞神找上自己。赵孟松上路的时候,忍不住拿眼睛扫了扫那些桩子,原来被杀了之后会是这样子,根本看不出哪个是昨夜里他瞧见的,强抑着涌上来的酸水,他紧紧地策马跟了上去,要知道,自己也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 第一天的行程自然是最为宽松的,到了地方一点算,唯一几个掉队的人还是心怀不轨想要逃跑,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们的人头成为了又一道警示的桩子,所在的指挥自上而下全都挨了罚,十到五军棍的板子不算重,可是打在这些人身上,看在旁人的心里,那种敬畏又多了几分,直接反应到了次日集结时的速度上。 “招抚?”赵孟松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居然忍不住问了一声:“今日是多久?” “五刻。”姜才仍是一付面无表情的模样。 从钦州到邕州二百多里地,给他的时间只有三天,自然不可能一天只跑上六十里,于是第二日,这个距离就变成了一百里。已经不需要他再警告什么,整个大队依着各指挥为单位,齐头并进地朝前奔去,毕竟不过是跑跑路,完了还有充足的吃食,谁也犯不着为这个去送命,等到了营地一查,总算没有逃跑或是掉队的了,结果出来的时候,全军居然自觉得发出了一阵欢呼,赵孟松偷眼看了一下姜才,一闪即逝的笑容让他差点以为那不过是错觉。 最后一天,当高大的邕州城在望的时候,日头还挂在天上,驻马一侧的姜才看到自己的队伍终于有了一丝军人的模样,无论来源是哪里,面上都有着同样的兴奋之色,而要从菜鸟变成老卒,靠训练是不成的,只能上阵去见血,活下来的才算合格。 就在这支队伍接近邕州城的时候,一行人马从打开的城门里跑出来,当先的就是本州主官,邕州招抚使马成旺,跟在他身旁的则是其子都统马应麟,再加上几十个亲兵,因着就在自己的地盘上,旗号都没有打,马成旺的面上惊喜交加,恨不能立刻就见到来者。 可是当他们接近了行军队列,看到了那些穿着一身普通的百姓服饰,甚至还有些是夷人装扮,手里拿得居然是一根根的木棍,要不是阵型和队伍尚算严整,指挥们都是正经的禁军衣甲,差点就会以为是哪个地方闹了匪,都打到邕州城下了。 “没有旗号,没有衣甲,没有兵器,这样的人马,来了有何用?送去给元人充战绩么。”马应麟越看越是摇头,几乎将不屑这两个字就摆在脸上。 “住嘴。” 马成旺低声喝道,尽管他的内心想法同儿子差不多,可是面上却没有丝毫流露,来的人不管有多少都是他目前急需的,更何况这里的人数之多,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等到迎面而来的一队骑兵,当先的一看甲胄就知道品级不低,这股笑意便被无限放大了。 “本官姜才,忝居琼海招抚使,不知诸位......哪位是马招抚?” “原来是姜招抚,失敬失敬。”马成旺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做为他的后任,斩杀崖贼,平定海匪,都是足以自夸的功绩,没想到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原本的几分自矜立刻变成了热情,抱拳就是一拱手:“本官就是马成旺,到了这里,就是某的东道,可否入城去吃一杯薄酒,让某聊表敬意。” “马招抚请。” 姜才很容易留意到他们落在自己队伍时的那种眼光,别说人家看不起,就是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可是自己的手足自己能罚,却容不得他人指点,这么一来,他的面上依然热情如故,可是眼里的笑容,却淡了几分。 正文 第十七章 供应 说来也怪,自从琼海的兵马到达了之后,从广西各州陆续抵达的援军便随之而来,多的几千人,少的也有数百人,再怎么着,一个指挥的兵力还是能派得出的,没有禁军哪怕就是乡兵,总比临时招募的强些吧,这是所有人看到邕州城外那支夸张的大军里最直接的感受。 邕州城的城楼上,一群人遥遥地看着远处的军营,里面看上去同别处没有什么区别。营垒密布,刁斗森严,寨门哨位一应俱全,就连排水渠和外壕都挖得一丝不苟,大营里的操习之声,更是清晰可闻,只除了一点,没有哪怕一面旗子飘扬,要说这位姜招抚还真是个怪人。 “想不到区区一个琼州,居然有此魄力,这下头有多少人?那位姜招抚可曾告知?”发问是个文官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身的绯袍,在一众甲胄及身的武将当中显得格外扎眼。 “好叫仇太守知晓,下头营里足有两万余人,刚到的时候,城中曾为他们送过一次粮食,故而知道了数目。”作为东道,马成旺自然不会轻易开口的,答话的活就落到了他的儿子头上,马应麟年纪又不小,当然知道应该怎么说。 与大部分州府都是派的统制等武官率兵前来不同,从一州之隔的庆远府到来的援兵,领头的居然是知庆远府仇子真本人,同邕州有些类似,庆远府辖境内也是羁縻州林立,不大的地盘上居然有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因此他的这支兵马,大部分是宋人其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峒人在内。 而这一切都比不上看到远处那个大营时的震慑,里头的夷人竟然占到了全军的三成左右,更为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单独成军,而是同宋人一起同出同入,操练巡营,如果不是身上明显的服饰,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区别。 这么一算,这位姜招抚足足募到了七千夷人,他就不怕起乱子?相对于这样的忧虑,身后那些武将们的轻视之语反而并未放在他的心上,这年头还有人愿意为大宋效力已经不易了,挑剔人家的衣食装备,不等于说朝廷没钱么? “马招抚,城下这许多兵马,你的粮草可供应得上?” 这话一说出来,仇子真隐隐就把自己当成头脑在看了,倒也不能怪他自恃,原本文臣就要尊贵些,马成旺听了纵然有些不喜,但是问题本身是很要紧的,不光对方在意,就连身后的那些个都统、钤辖等武将都伸长了耳朵等着他的答案,于是他露出了一个苦笑。 “太守知道本州纵使有些出产,哪里供得上这许多人,若只是诸位的兵马,本官就是舍了面子去借,也定不会让各位的弟兄们饿上一顿半顿,可是如今实在有些困难之处,还望诸位同州中长官去个信,好歹支援一二,本官便感激不尽了。” 虽然马成旺没有明言,可是言下之意谁会听不懂,城下的那个大营里足有两万之众,算起来几乎同邕州本地兵马加上其他地方的援军一样多了,马成旺的苦处有多少水份,无人去计较,可是让一群民夫同他们这些经制之军一样的待遇,那是让人很难接受的。 “莫不是琼州缺粮,特意到此就食?” “怎会,听闻琼州招人作工,尽是以粮米结算的,州中多少人家欲往那边去,好在现在田中已经收割完了,不然只怕今年的赋税都缴不上来。” “那为何尽遣些民夫过来,瞧着又不像是厢军,还在演练阵法,难道他们当真要拿棍子去同元人拼?” ...... 再怎么样看不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嘴里也不会太过无礼,仇子真看了后头一眼,这些人能来到,多半还是冲着新任的路臣,如果没有一个服众的首脑,不管这城下聚集了多少人,最后的结果都是可以预见的。 “静江府的兵马有消息了吗?” 马成旺无言地摇摇头,整个广西全路要说能打的,可能只有那位敢于公然与路臣相抗的马都管了,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出了这种事情,朝廷居然会动路臣而不是武将,这说明什么?如今已经不是早年间了,北方的压力越来越大,文章写得再好,都敌不过一把钢刀,特别是眼下敌军兵临城下的一刻。 这一点,仇子真同他并无二致,如果能有一个公认的将才统领,哪怕最终那位新任路臣不来,这一战至少还是可以打的,否则别说解围了,全路的兵马都在邕州城下丧失,那元人都无需再进兵,余下的那些州府传檄便可定了,只怕他们进展不快,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吧。 “粮草,还需招抚尽力筹措,不足之处,大伙既然聚在这里了,都帮着分担分担,邻近的州府,遣人送个信吧,不拘多少,总比没了强,看这架式元人一时半会过不来,军士们总要吃饭,否则哪来的战心。” “太守恩义,马某感激不尽。” 马成旺团团就是一揖,邕州并不是什么人口大州,若不是今年是个丰年,各羁縻州的孝敬来得早,真要靠他来供应这么多兵马,肯定是不成的,但是人家大老远地来援,不可能带了兵器还要带吃食,能够有今天的结果,马成旺的高兴倒不是作伪。 对于近在咫尺的议论,大营之中的姜才听不到也不想去听,不过粮食这个问题已经刻不容缓了,毕竟有这么多人,完全靠着本地供应是不现实的,出发之前,刘禹曾经同他说过,过了海上了陆,他会负责解决这件事,可是一天没有粮车到来,怎么着心里都不会塌实。 “还能撑上几日?”他的脚下是一处临时搭起的高台,其实就是在一个小大的坡上削平了再垫上木板而已,一边看着下面的士卒们操练,一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啊,今日还有,要不让人去城里催催?”赵孟松现在差不多成了他的跟班,没办法,他这个书记去了营里人家也不买帐,现在练兵是第一要务,他能做的事情不多,这为数不多的活,都在姜才的嘴里面,不跟着他又跟着谁? 姜才默然不语,今日有那就是明日没有了,倒不是他拉不下脸去求人,这种情况下,人家的难处也是不小的,他倒是不信会有人有意克扣,那样的做法同找死差不多。刘禹故意让他这么干,说不定就有这样的打算,可是现在毕竟是大敌当前,能不起内讧还是不要的好,姜才有些下意识地望了望钦州的方向,难道粮食是从琼州运来? 见主官没有答话,赵孟松也就歇了建议的心思,被人半胁持着来到这种地方,马上就要面临一场大战,他都不知道应不应该跑掉,自从到了邕州城下,对于他的看管已经几近于无了,可是现在他居然再也生不出逃跑的念头,且不说广西到京师有多远,哪怕就是人家派人送他上路,这么着跑下来,能不能活着回去都得再想想,与其如此还不如跟着军队在一块,就算将来败了,跑起来也有个伴不是。 唯一让他有些奇怪的是,现在的大营里只剩了一帮子连衣甲武器都没有的新兵,那些时时在周围游荡的骑兵突然之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当然不敢去打听什么,只是心里的嘀咕却是免不了的。 大营里热闹非凡,却不是集市里的那种热闹,两万多人分成许多块,开始了阵形的演练,这种练法有些像后世的踢正步,不过没那么严格,但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令行禁止,要让一群左右都不分的民夫看懂信号,听懂口号,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没有什么捷径,姜才只能用土办法,用无休无止的重复去加强他们的记忆,直到这种记忆变成本能,再用严厉的军法去强化这种本能,当然杀人就用不着了,棍棒下的凄厉叫声,可能比一颗人头的作用差不了多少,用刘禹的话来说,他是同时间在赛跑。 “夜里照旧加练,将营里所有的吃食都分发下去,让弟兄们练完之后吃顿饱的,明日,本官来想法子。” 于是,到了夜间,从邕州城头看下去,琼海援军所在的大营竟然是一片灯火,哨子、口号声彻夜不停,一直到了四更末才渐渐消失,城里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元人打过来了,好不容易睡着了,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城外又响起了更大的声浪,烦恼归烦恼,又有谁敢去同军士们理论? 姜才几乎也是一夜未曾合眼,不管怎么弄,法子都难以想到,看上去唯有进城一条路了,可是没等他下定决心,一个亲兵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弄得他一头雾水。 “出了何事?”元人进犯了,不应该啊,施忠他们撒出去很远,有任何的消息都能及时回传。 “粮食......粮食到了。”姜才闻言一喜之下,一把将亲兵的胳膊抓住了。 “何人送来的?” “是抚帅,抚帅亲自送来的,还有......”亲兵喘着大气,眼睁睁地看着他绕过自己冲了出去,问题是,他还没说完呢。 正文 第十八章 郊迎 如果不是看到烟尘来自钦州方向,只怕站在城楼上的马成旺已经下令闭门御敌了,饶是如此,大部分人都被眼前的所见惊得目瞪口呆,就连为首的仇子真也不例外,心摇神曳的他不由自主地双手攀住了垛碟,指尖深深陷进了墙缝里,借着脚力才能强抑着心中的激荡和不安。 原因很简单,来得都是骑军! 要说没见过马,这可太冤枉众人了,不说以他们的身份,坐骑是少不了的,就说脚下的邕州城,可不光是个边防要地,还是个互市之所。远的不说就说被元人围困的横山寨,便是大宋在西南边陲上唯一的马市,然而让马成旺心惊不已的在于,来骑非但训练有素,就连胯下的马儿也不同寻常,那绝不是他所熟悉的广马,而是正正经经的蒙古战马。 偏偏马背上的骑士,红衣轻甲、黑沉沉的铁盔顶端,一丛缨簇艳绝如火,两骑并行的纵列渐渐从漫天尘雾中现出,踏着整齐的步子直冲城门而来,离着约摸百步的样子开始减速直至慢慢停住,几乎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而知兵的马成旺却明白,这个距离恰好在神臂弓的边缘,射出去的弩箭只有撞大运才可能会命中,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 这还没完,停在城下的纵列,分别朝着两边退去,然后拔马回转,形成两个马头相对着的单列,中间留出的正是那条道路的宽度,驻马而立的骑士们就像是甬道两旁竖起的石像,就在众人的猜测中,下面的情形又有了变化。 第二队骑兵从纵列的尽头冲了出来,分别沿着两边向前进发,就像是算好了一样,依然停在了离城约为百多步的距离上,然后一齐拨转马头,立在了之前那两列骑兵的后排位置,紧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源源不断地朝着城门的两侧延伸开去,城楼上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慢慢成形,而后头的烟尘依然没有消散,仿佛无休无止! 此刻,留在众人心里的字眼只余下了震撼而已,曾几何时,大宋在这种偏远之地,居然会出现一支如此严整的骑军?人数怕不有数千之多,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接下来,从尘雾中出现的是一对骑兵,所不一样的是他们没有再朝着侧面而去,而是并骑走在被两个相对而立的军阵隔出的那条道路上,他们手上拿着的既不是长长的骑枪,也不是刀剑弓弩,而是一块木头牌子,一块雕着字的木头牌子。 为了看清上面的字体,仇子真几乎下意识地将上身伸出了城墙外,然而直到来骑到了城门下,才依稀辩论出上面写的是什么,靠左的牌子上是五个黑色的大字......‘敷文阁直学士’,靠右的则要少一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兵部侍郎’,他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差点从城头上栽下去,好在身后的马成旺知机,一把将他的胳膊抓住了。 “快,开城门,路帅到了。”一脚站定,仇子真喘着大气摆摆手,众人一听都怔在了那里,一时间竟然没有人移动脚步,就连马成旺父子都是一样,他们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根本没有理解这句话有何深意。 “赶紧走。”仇子真一见不得法,嘴上嚷了一句,一把推开众人,就朝着城楼下奔去,见他如此激动,众人才一一回过味来,哪里还敢多说什么,纷纷挤在了后面,狭窄的梯子上一下子人满为患,你争我夺地都不肯相让,差点就要闹出人命来。 好在城门离得不算远,下了梯子,在守军的帮助下,包铁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高高拉起的吊桥被慢慢放下,横跨在宽达三十步的护城河上,就在桥头刚刚搭上对岸的一刻,从城门里涌出的人群已经踏上了桥板,踩得整个桥身‘吱吱’作响,可是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宋时不同于稍后一些的明清等朝,严格来说并没有类似于后世的督抚制度,路臣还远远达不到让人出城三十里跪迎的那种威势,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轻慢!要知道一位从三品的紫服高官,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边陲之地,在这种连文人都不愿意赴任的流刑之所,那已经是无法企及的存在了。 走过护城河,当先的仇子真才看清了整个阵形的用意所在,直通城门的道路两旁,是两个近乎等长的骑兵方阵,纵深约五十步,每步一骑,而他们的身后,整齐地排出了二十排,两个不过千人的军阵给人的感觉如此震撼,仅仅因为他们是骑兵,手执长枪、人马肃立的大宋骑军。 此时,从当中的道路穿过的两列骑士已经排到了吊桥的口子上,一左一右分别竖着‘敷文阁直学士’、‘兵部侍郎’、‘诸路招讨’、‘荆湖策应使’、‘管内营田大使’、‘知静江府’、‘马步军都总管’等等的名号,里头唯独缺了一块最主要的,这会是疏忽么?仇子真等人不敢想,一直到发现被军阵隔出的空路上再无动静,他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马成旺刻意保持着同仇子真的距离,只落后他半个身位,这样才不会显得过于突出,同时也不至于消失在人群中。带着众人踏上那条显得狭长的空路,除了风声,耳旁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低低喘息,如林的长枪遮蔽了上空,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在这样的钢铁丛林中行走,这种压抑的气氛直让人喘不过气,谁都不敢抬头看上一眼,不过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竟然感觉走了很久,怎么也走不完一般,让他们陡然之间停下来的是一个粗豪的声音。 “来者止步,报上名号。”仇子真听到这种近乎无礼的叱责,竟然舒了一口气,借着行礼,他朝着上方一拱手,视线里出现的是一个裹在朱紫色光环里的年青面容,让他诧异的是高琚马上的年青帅臣眼光根本就不在他们这些人的身上,而是望向了远处。 执手还未行下礼去的他,再一次被眼前所见惊到了,原以为两侧的军阵已经是极限了,没曾想,就在当前被一群将校簇拥着的帅臣背后,肃杀的骑兵军列一眼望不到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闪着精光的枪林,而飘扬在头顶的巨大节旗补上了之前缺少的最后一块告牌,‘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刘。 一个年青得有些过份的三品路帅,带着一支让人生畏的生力之军,亲临前线,直面鞑子的大军,这样的情势是好是坏?其实很难说,若是对方知兵还好,一旦是个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又年青气盛不肯听人言,对于集结在邕州城下的这只宋军来说,不吝于一场灾难,朝廷作何考虑他不得而知,但是如果照日程来算,这位新路帅出京的时候,元人根本还不曾入寇,那么他会有这个心理准备吗?还是只为了耍耍威风,仇子真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转了七八个脑筋,而每一个都让他头痛不已。 “下官知庆远府仇子真......参见抚帅。” 只犹豫了片刻,他就决定选择相信这一切,哪怕跳过了验印这一环节,先把之前的失礼补上,至于这会不会是个骗局?相信所有的人都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别的不说,这样的骑军,如果不是来自京师御营,那就只有凭空变出来了,这种人通常被世人称作‘神仙’,那么请问,神仙能得罪吗? “属下邕州招抚使马成旺参见抚帅。” “末将邕州都统马应麟参见抚帅。” “末将雷州都统张应科参见抚帅。” “小的高州兵马钤辖......” ...... 一声声自发的唱名此起彼伏,刘禹恍若未觉得看着远处的高大城楼,原本他并没有这样的计划,谁知道好不容易精心选择的穿越点过于遥远,而这个时空的邕州又太小,这样一来,就白白耽误了半天的功夫,只能将错就错了。 其实听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留了神,这时空的广西名人不多,他让苏微从后世搜罗来的资料里,首当其冲的除了那位与前任路臣闹矛盾的马都管之外,就属此人还算有点名气了,其名气倒不是什么战绩,而是万里迢迢地率兵赶到临安府去勤王。 或许是因为建康之战的缘故,京师并没有受到实质威胁,所以此人才没有付诸行动,而是领兵来到了这里。等到所有人都报名完毕,他从马上一一扫过去,不必说,穿着一身绯袍的文官,肯定就是仇子真了,至于其他人?不管出于自愿还是什么,九成最后都降了元人,哪还会放在他的心上。 “诸位辛苦,随本帅入城吧。” 说罢将手一挥,也不待他们答话,就策马上前,等到这些人站起身躲到一旁将路让出来,只留下了一路被马蹄子掀起的灰尘,和那队渐渐远去的背影。 正文 第十九章 分发 “就你一人,那如何能运得走这许多?” 杨行潜摊开两手,现出一个错愕的神情,姜才没有答话,他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哪怕在琼州呆了那么久,早就知道刘禹的不凡之处,突然之间看到面前堆积如山的物资,依然还是张口结舌。 此地离着邕州城足有接近二十里,刘禹好不突易才试出两边都是荒地的这么个穿越点来,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过来,需要运送数以吨计的物资,地方不但要隐蔽还要开阔。在后世这一带是一块还未立项的商业用地,才刚刚进入拍卖程序,在这个时空则更是荒凉,周边尽是丛林,难得的是恰好位于从钦州到邕州的那条道路旁。 于是,从交趾一带购粮归来的杨行潜就干脆将他的粮车也卸在了这里,使得这一片更为醒目,打一个不算恰当的比喻,简直就是扔了一地的金银,却又无人看管,怎能让杨行潜不着急。 “是某轻忽了,这就叫人来。”姜才很快回过神来,赶紧用传音筒通知了大营里,既然如此,杨行潜干脆又多帮了他一把,建议就地开始分配物资,省得回到大营那头还要再来上一回。 这是好意,姜才自然从善如流,他手下的文人就只有抓来的赵孟松一人,真要进行登记造册之类的,只怕一个月都干不完,杨行潜则不同,他的船队上大把的这种人,每个船主自不必说,就是舵首多半也是识字的,否则如何绘制海图。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从钦州湾方向过来的粮队源源不断地进入临时营地中,将粮袋子卸下之后再赶紧回去,要知道这是上百里的路程,人家也是昼夜兼程送来的,若不是这个原因,杨行潜哪有闲心帮他干这个?粮食那是多少都不够的,他还得继续去交易呢。 “那些交趾人肯卖这么多?”姜才随手从一个袋子里抓出一把米,用后世的眼光这还不能算米,只能算谷子,因为没有脱壳,哪有琼州仓库里那种雪白的大米漂亮,可是上阵杀敌的粗汉子哪能挑剔这些,有得吃就算不错了。 “哪里肯,这一趟还算顺利,再去别处,怕是要用强了,不过有走惯那处的客商说,拿银钱赂贿当地的守官,他们应当能睁只眼闭只眼。” 同大宋一样,今年的交趾占城一带也都是个丰年,原本他们的稻种就好,一年多的能到三季,照理来说不光不应该惜售,价格还要便宜得多才对,可是一旦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贸易,考虑的就不光是市场了,所以姜才才会那么问,杨行潜才会那么答。 对方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元人入寇的消息两国肯定已经得到了,这种情况下,是否要帮宋人,他们并没有形成共识,双方的摩擦原本就没断过,一有机会,这帮猴子不跳出来插上一刀已经是幸事了,哪里还会好心帮人渡过难关? 现在军粮的供应是重中之重,否则不等元人打过来,自己就崩溃了,就是因为军中不可一日无粮,刘禹这才会赋予杨行潜全权,连琼州水军都暂时归了他节制,加上自身的二千条海船,在这一带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了,当然能不闹翻还是不闹翻的好,毕竟水军难以上陆,就封锁了他们的海岸线,也造不成多少实质性的损害。 实际上,不管是这时空还是后世,整个中南半岛除了湄公河三角洲一带,这种稻米的产量是很大的,上面的国家更是大大小小的有许多,杨行潜的牢骚也是随口而发,毕竟别处还有些绕,哪有交趾这么近呢,就在北海湾沿岸,比琼州都要快上许多。 两个人聊了没多久,最先出发的一队人马就到了,人数为两个指挥,迎接他们的是一字排开的上百个领物点,每个点上立着一个标子,上头用红漆做了一个标记,于是一千人分成十多组,规规矩矩地排起了队,谁也不敢造次,因为最当中的一队,为他们分发物资的就是一军统帅、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姜招抚! “双脚并拢靠上去,扬起头,好了。”第一个上前的是一名指挥使,此人自然是他的老部下,平时被骂惯了,冷不丁地这么和颜悦色,吓得战战兢兢,就连靠在标杆上比个身高,都拘谨得很,姜才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狗日的,又偷懒了还是吃酒了?一付吊丧样,老子莫不是欠你钱。”此人被骂了一通,只觉得浑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 “哪能呢,小的没那胆子,倒是那厮,有可能。”一边挤眉弄眼,一边还陷害同僚,姜才顿时就是一脚上去。 “滚蛋,去后头领一套中号的衣甲,大号的靴子,看不出你老小子脚这么宽,那得浪费多少布匹。”姜才朝名册上划上一个记号,在他的名字下标注为已领,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吩咐道:“领完莫要走,还有帐篷跟褥子,同你的人一块儿扛回去。” 这位指挥没有听懂什么叫中号大号,不过能领到新的衣甲靴子,还是很高兴的,当分发物资的一名男子将所谓的中号衣甲递到手上时,他一下子就愣住了,簇新的大红战袄被一个光滑无比的透明袋子装着,隔着袋子都能看出做工的优秀,布料的结实,比起他身上的掉色掉得没了形状的粗布料子强不知道多少,就是京师的御营禁军都不曾穿得这么好,难道是配给大内殿直的? “直接扯开,就能拿出来。”分发的男子见他不解,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指挥点点头朝前走去,这一回递过来的是一双油黑甑亮的皮靴子,前头硬梆梆的,鞋身极高,他比了比竟然到过了小腿的一半,让人更为惊讶的是,里头还塞着一堆白布,他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厚布袜子。 相比之下,直接套在身上的胸甲和头盔反而不那么惊艳了,这种头盔不同于以往,里头用粗布做成了网,他试了试大致上能够按着头型调整,不过感觉总有些空落落地,再然后分到的就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透明罩子了,这个事物有些复杂,负责分发的船工解释了半天,又拿出来比划着套在他的身上,指挥才明白过来,这薄薄的亮片片,居然是一件雨衣!于是,抱着一堆东西的他,就只余了傻笑...... 刚开始还有些生疏,等到熟悉起来,速度就大大加快了,一千人的物资不过二三刻钟就全部领完,等他们回去的时候,人人都扛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每个人还要背上一大袋粮食,看着辛苦了些,可是那些一摸到那些漂亮的衣甲,谁还会埋怨一句? 这队人还没有完全离开,紧接着下一队两个指挥又到了,包括姜才在内的所有人都打起精神,这种活重复多了就会觉得单调,可是眼看着那些东西被一一分发下去,军士们脸上洋溢的真诚笑容,心情就会跟着好起来,手上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当然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心情,尾随着前头的大队骑军入城的仇子真等人,就有着说不出的郁闷,跟在后头吃灰当然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这位路帅的行事非同寻常,让人不禁心里打鼓,尤其是原来的主人马氏父子。 等到好不容易进了城,马成旺的脸色已经毫不掩饰地沉了下去,城门口被骑军接管了,通往他的抚衙的主街两旁,竟然全都立着刚才那些骑兵,不用去数,他也知道从这里到府衙应该站上多少人,如果这只是来骑当中的一部分,那么另一部分去哪里了?没有人给他答案。 突然之间,他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去感,这位路帅如此大动干戈,要的只怕不是什么下马威,进了城门,刚打算同守城的自已部下打个眼色,不曾想眼睛转了一圈,统制以上的将校居然一个都瞧不见,最大的不过是个指挥使,而那人他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在这种忐忑不安当中,一群人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招抚使司衙,果然,整个府衙已经被人接管了,按刀而立的禁军没有一个认识的,为首的一个男子似乎一早就在等着他们,一见到他们的人影就嚷嚷开了。 “诸位还请快些,抚帅已经等在里头了。”听那声音,似乎就是方才马上喝骂之人,看起来是这位抚帅的亲信统领。 仇子真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单纯地认为对方有些琚傲罢了,不过少年得志,脾气大些也是常理,倒底如何还要等打过交道才明白,他朝着对方一拱手,抬脚便走上了台阶。 坐在宽大的帅案后头,刘禹倒是没有多少不耐之意,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不断有亲兵上前来向他禀报事情的进展,一切都还算顺利,原本就是居高临下,又是有心算无心,他丝毫不担心会起什么变故,毕竟他要的是什么,这里无人知晓,就算真的起了,后招还是有的,失败的机会基本上不需要考虑。 看着这些人面带疑惑地走进大堂,各依品级站成数排,刘禹的面上始终保持着一个玩味的表情,让人无法猜测他的真实用意,奇怪的是,进府之前催得那么急,进来之后好一会儿了,这位抚帅依然没有发话的意思,仇子真左右一看,上前一步执手说道。 “抚帅有何吩咐,还请示下。”姿态倒是放得很低,刘禹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人还没来齐,再等等。” 众人一怔,明明在场的都已经到了,还要等什么人?马成旺突然想到在城门口的所见,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正文 第二十章 整军 疑惑归疑惑,节堂之上又有谁敢多问一句,就连仇子真都住了口,只袖了手立在前头,再大的迷底也总有揭晓的时候,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了,在他看来无非就是新官上任而已,这样的阵势下来,一群人连交头接耳都不敢了,大堂上落针可闻,只余了时不时上堂来回事的亲兵,匆忙的脚步声。 马成旺拿眼睛偷偷打量了一下,上头那个无比熟悉的位子如今竟然如隔天渊,摆设都是原样,却已经换了主人,偏生对方还拿着本应由他拆看的军报在看着,面上根本不显,只是眼睛里居然透着一丝笑意,怎么看怎么像是阴谋得逞的味道,心里顿时寒了几分。 刘禹的心里倒是诧异居多,他的手上的这份军报是大约半个月前的,算算正是元人入寇的前些日子,说得事情很简单,横山寨马市报请将榷得的一批战马送来州城,数目不大,一千匹而已,上头没有批示,不知道是来不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既然没有批示,东西就肯定还在这里,想了想刘禹朝堂下一看,正好对上了马成旺探究的眼神。 “马招抚,邕州有几处马场?”冷不防被问到,马成旺立时缩了头,又摸不准对方的用意,出言便谨慎了许多。 “回抚帅的话,原有三处,俱在城外,因得元人入寇,靠前的两处被属下自作主张废弃了,将所有马匹都移至了月栏江一带,那里还算隐蔽,若是真个叫元人打了过来,迁移也方便些。” 这话让刘禹一听就知道他想得左了,怕自己寻由头挑他的岔子,原本他只是随口一问,大宋缺马缺得厉害,就是京师的御马监,存栏不过几百头,养得膘肥体壮不似战马倒像宠物,谁知道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居然会有牧场,眼下当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就是有马,也不等于有了骑兵,那是需要长时间训练的。 再多问上几句,大致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原先大理国还存在的时候,这边一年能榷出五到六千匹广马,这个数目看似不小,可是放到全国范围就是杯水车薪了,骑乘倒也勉强,如果用做战马,那就是消耗品,再多上一倍都是不够的。 可是以大宋的形势,哪有得挑呢,在有没有和行不行二者上,只能先顾着前者了,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如果不是元人这么一打岔,今年的这批马原本已经送走了,就连去处都早有安排,怎么也得紧着京师和边地,广西本路反而是留不下来的,不过眼下么?刘禹微微一笑,将那份军报搁在一旁,大堂外传来了喧闹声,他知道时候也等得差不多了。 邕州城是按着边城来筑的,同淮西的那些个地段一样,首先考虑的是地形,依山傍水的最好,那样一来,就不可能修得太大,造成防守上的不便,城池都不大,做为城中主要建筑的招抚使司衙又能有多气派,不大的节堂已经叫下头的这批人给挤占了一大半,等到外头的将校们推搡着进来,立时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从上头望下去,密麻麻的全是头盔。 侧身看了一眼,仇子真心里便是一惊,来的人虽然大都不认识,可是唯一认识的几个全都是自己军中的统制以上武将。再瞅一眼身边的马成旺,便知道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神中的惊异是明明白白的,他足有八千部众,这里头的武将当然多数都是他的人,这样一来,形势就很明显了,这位新帅恐怕打的不光是立威的主意。 要知道,除开琼海那二万多衣甲俱无的‘民夫’,别的援军加上守军差不多也是这个数,来援的州府足有十多个,每个地方哪怕只来一千人,都能凑出一万多来,这么一算,全军倒是数目上不差了,可是将官多士卒少。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一个雷砸在这个大堂上,这里的人都死了,城外总数多达四万的大军立时就得散了去,倒底是个文人,仇子真的心思又要绕一些,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竟然将刘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成出来。 “人都来齐了么?”刘禹在上头一出声,底下的嘈杂顿时就不见了,既是武将,哪有不知道军法的,这里就等同军营中的大帐,犯了事好的也就一顿军棍,遇上治军严禁不留情面的,当场就能行了军法,传出去还能有个‘得力’的名声,因为对方是文臣。 “回抚帅的话,按照名册,所有人俱已请到,并无错漏。”一身新衣新甲的吴老四谨身答道,见刘禹点点头,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退到一旁,一言不发地按刀而立,充作了他的护卫。 刘禹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离得最近的仇子真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怒气,心里头‘咯噔’就是一紧,知道今天的事情只怕不能善了了。 “关门吧。”刘禹从大案后头站起身,四下里一扫,将堂下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地方不大有不大的好处,说话就不用太费力,等到大堂的门被关上,光线一下子暗了起下去,大堂上变得人影绰绰,点起的油灯也无法照得透亮,再加上周围一圈儿执刀谨立的军士,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许多,若是按段子里的说法,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摔杯为号了? 那当然是没有的,刘禹见众人都看了过来,从一旁的亲兵手中拿过一个卷轴,他的案台上点着烛台,红通通的烛光映得那个轴把儿金光四射,熟知典制的仇子真一看就明白那是什么,而刘禹也正好看到了他。 “仇知府,劳烦你宣一下,好叫大伙儿知晓。”不管要干什么,规矩还是要做足的,虽然他们已经行了下属之礼,倒底没个正式的文告,说不过去。 于是,那篇让人昏昏欲睡的制书就从仇子真的嘴里流了出来,一通骈四骊六的华丽词藻让他读得抑扬顿挫,极富节奏感,居然让刘禹听出了些味道,底下的武夫就算再听不懂,面子上的功夫还是有的,等到最后几个字念完,仇子真转身将制书送回,堂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恭贺声,这一回倒显出了几分真心。 “朝廷恩典,官家圣人看重,做臣子的只能不辞辛劳。”刘禹一脸谦逊地摆摆手,将那些声音压了下去,那只手放下来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按在了被一块靛蓝色布匹包裹着的一个方形事物上。 “本帅奉诏抚西,自出京始,一日不敢稍停,为的什么?”他重重地一顿,语气一转,手臂直直地伸出去:“元人,就在数百里之外,尔等聚集于此,不思如何拯救,反而有人整日流连......城中,如此之兵,焉能抗敌?” 听到他的语气,站在头里的几个愕然不已,下意识地便朝后头看去,果然有几个衣甲不整的将校,眼神躲躲闪闪地,哪里还不明白,之所以等了这么久,是因为这些人根本不在军营里,去了哪里还用得着细想嘛?若是衣甲整齐不外乎就是赌场,狼狈到这种程度,只怕是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也不一定,新帅这么说,还是留了几分面子的。 “今日,本帅不想杀人。”刘禹却没让他们有半分好过,平平的语气里犹如夹着一柄重锤,在堂上轰然炸响,“召集你等前来,只为了一事,如何拒敌,可眼下这样子,看来是不成了,既然这样,本帅少不得要担待一二,替你们把这个兵整一整。” 倒底是露出意思了,仇子真心里有了准备,脸上还显不出什么,稍后一点的马成旺连带着几个都统一下子都白了眼,偏生还说不出什么来,因为帅臣原本就是为了掌军而设的,只到了南渡之后才变得愈加集权,原本应该掌管民事的转运使倒真的成了转运之官,问题是,真的只是这么简单? “既是整军,便要有个章程,诸位来自全路各处,平时从未一同操练过,莫说是同袍之义,估计就连话语都不通,这样的军伍,来得再多又有何用?不过一帮乌合罢了。” 这一下,堂下所有的人都被他一番话说得愣住了,意思大家都懂,可是事情原本就是这么办的,朝廷下诏勤王与他们奉命来援,便有异曲同工之效,那时候怎么不挑剔了?听新帅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像都督府一样统一指挥?可是怎么就是不对味呢。 “左右也是这样,依本帅的意思,不如全军打散重编,军额军制都用在一处,号令起来才能得心应手,诸位都是老行伍了,这个道理不用说也能想得透,本帅在这里也不同你等虚言,此事,今日就要有个结果,形势如此,咱们一天都耗不起了。” 这一下,就连猜到他用意的仇子真都直了眼,这根本不是商议,而是告知一声了,他不知道是该赞对方一声‘杀伐果断’呢,还是腹诽一句‘行事毛燥’呢,不过对方说得理由并没有错,他们的确耽误不起了,如果元人进逼到了邕州,还是这样一盘散沙,结果如何便不言而喻。 凭心而论,一路帅臣要收治下兵权,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完全用不着这样剑拨弩张,就算最后无人应允,还真能将这许多人斩杀当场?当年太祖皇帝还讲究个‘杯酒释兵权’呢,对方居然就这么空口白牙地说了出来。 大堂上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各自偷望一眼,大多数人都垂下了头,这种事情反正还有高个的在顶着,谁出头不是找打?能爬到这个级别的,真没几个是不带脑子的,望来望去,最后都指在了最前头的几个人身上。 “既然你们无人肯应,那就在此好生想一想吧,吃食自有人会进来。” 刘禹的确只是来宣布一声的,不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将这些人留在大堂里,他带着人就退出了后堂。原本后头还有马成旺的家小,自他们进来,就将人都挪了出去,现在整个招抚使司便成了他的临时行辕,不光如此就连邕州城都全面接管了,这些人如果真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也翻不了天去。 这个法子多少有些冒险,他如此苦心经营,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同那些朝臣明争明斗,就是为了今天,有了正式的名份,办起事情就会省力得多,除非他们想造反,否则最后只能低头,再想法子把事情捅到朝廷去,联名告他一个刁状,可问题是,刘禹还会在乎这个吗? 说冒险就是这个原因,拘了这些军中的头脑,下面最大的不过是个指挥使,等到整军的时候,一下子就空出了那么多位置,都不需要刻意收买,他们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毕竟就算是跟着多年的老弟兄,犯不着为了这个就去作乱,真要如此倒是遂了刘禹的愿了。 其实,就在这些人进入招抚使司的同时,各个营地的整军就已经开始了,先从人数少的做起,没有人上头的指令,一个指挥使哪敢违抗路臣的命令,将兵马拉出来一列队,来自不同州的军士随意这么一指派,只说是合练,可是练着练着就成了定数,等到再想找回自己的老部下,却发现已经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 指挥使都不发话了,下面的都头队正还能有什么意见,左右都是当兵吃粮,便是不在同一处了,好歹也是一军之中。到了第二日,原本分散在城外各处的营地都被拆除一空,新筑的营垒就在琼海援军的边上,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让他们亲眼目睹一番什么叫做“神兵天降”。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透,早起的号子声就响彻了邕州城周边各处,晨练的军士们一队队列阵出营,到了各自划分好的空地上开始了例行的操练,这些来自各州的援军互相错过时,相熟的还能低声打个招呼,不管怎么样,以后要同吃同住了,日后只怕还要同生共死,袍泽不就是这样子一天一天产生出来的。 只不过让人没有想到的,城外居然还有比他们更早开始操练的队伍,口令、号子、斥责声远远就传了过来,随着他们逐渐走近,才发现在那一层飘散的雾气后面,隐隐透出一股异样,等到日头升起雾气散去,明亮鲜艳的红色如潮水般呈现出来,让出营的军士们不由自主地拥上去驻足围观。 对比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甲,浅得就快看不出原来的色彩了,而人家这样的装束一看就是新制,红缨如血,长枪如林,年轻士卒们的面上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傲气,排列整齐的军阵哪怕没有任何动作,都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动便是火云烧地,以撩原之势漫延开来,这样的队伍才应该是让人为之心悸不已的大宋禁军!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光是普通士卒,就连为首的那些个指挥使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神兵?城边周遭的情势别人不知道,还能瞒过他们的眼去?昨日为了打散重编,他们这些人可是忙了差不多一宿,那时候,可没有任何的新军到来,这么一想,有些知情的人眼睛就瞟向了大营的另一侧。 那边就是被上官们蔑称为‘民夫’的琼海援军大营,此刻营里头静悄悄地,没有人影出现的迹象,可如果不是神兵天降,答案不就只有一个了?想到这里,一群指挥使暗地里打了一个眼色,没想到一夜之间,一帮难民一般的乌合之众一下子就变成了号令严整、衣甲鲜明的经制之军,那么他们这些原来的老军伍呢,要说不心动怎么可能。 当兵吃粮,却又不完全是,大宋行的是募兵制,哪怕就是最后亡国之时,也从来没有强拉过百姓入伍,军俸再优厚,又岂会买到一条命?说到底,活下来有个前程,心里才有个盼头,怎样才能活下来还有功劳可拿?当然是打胜的机率更大一些,怎样才能打胜呢,自然是加入一支强军的机率更大一些,哪怕加入不了,跟着他们也能捡些汤水喝,所谓士气不就是这么来的? 此刻还没有到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对元人的恐惧相当有限,广西一路被元人入寇的那一次已经过去十七年,影响早就淡了,否则这一回明知道对方人数众多,却依然有着大部分州府派了援兵过来,就是这个道理。 “抚帅,东西都分发下去了,名册俱已造好,这一切还要多亏那位赵公子,你看什么时候见他一面?” 城下的情景,不要说那些普通士卒,就连姜才这个老军都心情激荡,他是从一个下层军士一步步积功升上来的,如何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所在,那样好的衣甲就算是御营中都难以见到,何况是这种偏僻之地。 “再说吧。”刘禹的表情却有些疲惫,看上去并无多少喜色:“你觉得,他们若是在野外与元人对敌,可能经得住一次冲击?” 姜才一下子就怔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些看似整齐的队列,毫无意外的摇了摇头。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马暨 在后世,广西是个民族自治区,可是你要说少民占大多数,却也是不尽然的,反而在这个时空里,由于南渡之后不断地拓展,纯粹从丁口来说,宋人所占的比例要更大一些,只不过由于地广人稀,看上去被称‘峒人’的边民才会显得到处都是,特别是在羁縻州林立的邕州境内。 当然此时的邕州远没有后世区治绿城市那种繁华,一条右江水几乎纵贯全境,沿岸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峒寨,高大的山林间,还不懂刀耕火种的峒民靠着游猎放牧,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来自外面的不同文明,试图保持自身传承千年的生活方式,然而终究是幻想而已,不论是统治数百年的宋人还是新近入侵的元人,都不会让他们如愿。 在宋人的心目中,教化是件大功德,整个南华夏开拓的过程,就是伴随着铁血和书香两种看似离经荒诞却又真实无比的交错而成,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结果,全世界所有的地区莫不如此,就连二十一世纪的后世也没有任何例外。 在民族意识还没有形成之前,为华夏开拓出最大的生存空间,就是我们的祖先用了数千年的时间一步步积累而成的,后世的每一寸土地,都凝聚着这样的血泪,最终才会变成华夏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绝不是像某些人所说充话费送的。 实际上,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离不开水源,因此逐水而居就是这个时空最为普遍的做法,宋人的控制力也正是沿着左江水一步一步向上的,至于周边的山林,基本上是峒人的天下,仅有的交流只限于生活资料的换取,这个过程始于何时已经难以界定,但自从始皇帝征西南设立象郡开始,便一代一代地延续了下来,哪怕再不宵,也无人敢言弃。 侯唐州便是这么一个存在,始设于唐时,到了宋时由于早期控制力的下降,由一个流州变成了羁縻州,当地土司世袭州事,差不多就是半独立的性质。施忠带着人潜入这里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这一带还没有受到元人的直接控制。 要知道这里离着横山寨不过半日的路程,哪怕是打草谷的骑兵也不应当放过它,虽然名义上称为州,其实就连最基本的城墙都没有,远远望过去,用乱石和木枝堆成的栅栏不要说元人了,就是宋人都不会放在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个大点的山寨罢了。 “阿细,你去问问,有没有外人到过这里。”一个男子爽利得应了一声,骑着小马就‘噔噔’地跑了上去,守门的峒丁问了句什么话,他转过身朝后头一指,峒丁朝这里看了看,就摆摆手将他放了进去。 被施忠叫到的是一个峒人装束的男子,准确一点说是个男孩,他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打扮,靛蓝色的半臂褂子,宽大的筒裤,宋人式的发髻拆散了包上一圈头巾,可是就算外形再像,一开口就会露了馅,不得已,要带上几个峒人做向导,顺便还能学学他们的话。 而施忠本人则是敞着上身,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这样粗俗的做法非但没有吓跑峒人,反而惹得一些大胆的女子瞧了过来,目光热情毫无羞涩之态,这样的打量如果换成别的宋人只怕就缩了,可他们这些探子在琼海之时就同夷人打过交道,已经称得上驾轻就熟,若不是怕泄了底,上前调笑几句的心都会有。 没等施忠的眼睛从花枝招展的峒女身上拨出来,那个名为阿细的男孩就跑了回来,他是借着求水进的寨子,怕引起怀疑也没有多问,不过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引起施忠的重视了,那就是元人不但来了,还在着意招附这些半独力的势力,但他们之所以没有得逞,只是宋人的余威尚在,谁都不敢保证元人能打到哪里,打到什么时候。 原因很简单,十七年前的教训就摆在那里,看似势如破竹的元人最后也没能站稳脚跟,到头来还是宋人的天下,当时那些明着附了过去的寨子,哪里还会有好下场,如今看着元人的势大,可也不过就是五六万人,宋人,可远不只此数。 这样的帐很容易算得过来,一旦元人真的统治了这里,不需要他们有任何动作,这些山寨也会知道该怎么做,左右不过就是换个上官,该缴的租子一文都不会少,既然是这样,现在表什么态都是错,还不如看看再说,至少也得拿下邕州城吧。 这种弯弯绕对于每个寨子都是一样,如果有什么使者来,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话里话外地意思听上一句,只要不做什么确切的答复,不管最后哪一方得了势,终究不会太过得罪,要知道今年的租子才刚刚送到邕州去,再拿出同样的一份孝敬元人,寨子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呢。 事情的原委不需要解释施忠也听得懂,在夹缝里生存的可不就得这样,但是如果就此认为安全了?那也是天真的想法,既然有偏向宋人的,就会有偏向元人的,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他们只能更加小心,才是保住性命的不二法则。 “这里离着横山不远了吧,有没有法子混进去?”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有些难办了,虽然没有控制寨子,可山下的河谷都被侦骑遮蔽了,正常的商队都过不去,何况是他们这种山寨货。 “咱们来得晚了,早些天倒是有些山货送到那里去,现在可没得借口。”阿细摇摇头,哪怕就是混进去了,依旧是件险事,那可是元人的大营,发现了就是个死,再说了送东西的也不过到营门口而已,哪会让人真的进去,远远地看一下能有什么用处? 施忠眯起眼打量四下,这里比外头要高出一些,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坡,唯其如此才能住人,谁又会真个遁入深山老林子,那样出来一趟都难。如果这里打探不出来,要不要再往前一些,施忠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一带的地形看似不错,到处都是高山密林,可是同样到处都是峒人,一旦分散开来,遇到了连个解释都没有,要知道不管是宋人还是元人对他们来说都是入侵者,到时候,脱身就难了,何况那些山虽然高,距离却有些远,他大致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生出了一个主意。 “去打听一下可能在此歇歇脚?不拘何处,外头也行。” 既来之,则安之,白天太过显眼,那么夜里呢?施忠摸了摸满是胡茬子的下巴,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在后世,广西建区之后,区治设在了绿城市,也就是邕州,而在这之前,治所都在静江府,就是被誉为‘山水甲天下’的那个旅游热点城市,从距离来说,那个地方紧挨着荆湖,并不利于统治这么广大的区域,特别是到了宋时,这个问题就犹其突出了。 那里是刘禹名正言顺的治所,可是他发出的钧令,却到得最晚,援兵自然来得也最迟,好在一路上紧赶慢赶,还顺便收拢了几个同样偏远州派出的兵马,等到翻过了昆仑关进入邕州境内时,整支兵马已达万人,为首的一个将领看着身后那些歪歪斜斜的步卒,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你带着他们在此休整半日,日落之前勿必要到达,我先到邕州去看看。” 说罢,不等对方答话,就领几个亲兵策马而去,被他叫到的男子一看身上的装着就知道品级不低,也许是对自己的上官行事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疑问,转身便去后面传达他的指令,这里离着邕州虽不算远,可是半日功夫也是很紧的,他可不想到得晚了再挨上一顿骂。 从昆仑关一路赶过来,骑马的话也就两个时辰不到,当先的男子望着高大的城墙,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可是直到策马进了城,都没有想起来究竟哪里不对,等到一路接近招抚使司的那条主街,才赫然发现,路口居然戒严了,他们被几个禁军拦了下来,言语之间还颇不客气。 “新到的,打哪来啊。” 男子抬手制止了身后亲兵的动作,这些人明明看到自己穿的甲胄了,还如此问,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在弄清楚之前,最好是不要起什么冲突。 “昭州,太远了,这才迟了几日,别的地方只怕都到了吧。” “嗯,就属你们最迟,赶紧进去吧,不过兵器要解下来,暂时先放在这里,出来后再领回去,人嘛,只能你一人进,别的弟兄,就委屈一下在此歇歇。” 男子微微一怔,看了看对方,不过是个都头,眼神却是丝毫不让,他没有再犹豫,飞快地解下佩刀,递到了对方的手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只是在看到府外的那些个告牌时,才稍稍停了一下脚。 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节堂的大门紧闭着,外头守了一圈的禁军军士,个个都是凝神谨立,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到这种情形,他没有丝毫停顿,而是三步两步就跨上了台阶,等到两个军士为他拉开大门的时候,人却一下子停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在里头?”男子没有抬脚,只是借着打开的缝隙朝里头望了一眼,人影绰绰地还有些低低的争吵声,他看似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眼神却扫到了最里头的帅案,那后面没有人。 “都在,请进吧。” 军士顺口答道,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不必了,去告知你们抚帅,就说某要见他。” “对不住,我们抚帅不在,请在此等候,若有需要会有人来请。”军士一边答话,一边后退了一步,手搭在了刀柄上。 男子扫了他们一眼,出人意料地双手一推将那两扇打开了一条缝的大门又给关上了,而此时,两个盯着他的军士已经将腰刀抽出了一半,寒光闪闪地摄人心神。 “要么现在就动手,要么就去通知你家抚帅,老子要见他。”男子晒然一笑,两军士对视了一眼,现出了一丝犹豫。 “敢问尊驾是何人?”既然无法当场杀人,那就只能让上面的人去定夺了,反正见与不见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马暨。”男子背着手,沉声吐出两个字,便再没有说话。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失陷 “奶奶的,什么鸟人,让小的去将他捉来。” 听到亲兵的来报,刘禹还没有怎么着呢,吴老四一下子就炸了,要不被刘禹一个眼色甩过去,这厮只怕真的会带人去拿,制止住了这些蠢蠢欲动的亲兵,他的眼神转到了姜才的身上,后者还在看着城下的操练,他却知道姜才肯定听到了。 “老姜,你说某要不要去见他?” 姜才回头看了一眼,吴老四带着亲兵们退了几步,城楼的附近再没有旁人,因此刘禹才会用上这种语气。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既然这样,姜才也就省掉了那些个敬称。 “真的这么明显?” 刘禹‘呵呵’一笑,对方看上去很失礼,明知道他的身份,也明白他想干什么,这种情况下找自己能说些什么呢?他有些好奇,当然更好奇的是,这个在静江城挡了阿里海牙三个月,气得他破城之后直接下了屠杀令的猛人,倒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位马都管只怕是个有脾气的,若是他不合冲撞了你,看在元人就在左近的份上,好歹留他一条性命,莫要......”姜才说得吞吞吐吐,刘禹却听得真真切切,这算是惺惺相惜么,两人根本连面都未曾见过吧。 “你是否想说,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刘禹笑容不减地看了过去,姜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眼神是很明显的,他便又多问了一句:“你认得他?” “哪里。”姜才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金明在泉州招集兵马,广东、福建各州府均不敢违命,只有广西这里,除了我琼海一部,未曾发来一兵一卒,就是这个马都管的首尾。” 刘禹这一下子不明白了,违抗了金明的指令,怎么成了保下他的理由?姜才看了他一眼,指着城下的军阵解释了一句。 “若非如此,城下安有这等景象?” “你是说,他的借口是广西要备边?”刘禹这才明白过来,可那时候元人不可能会有什么动静传出啊,最多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他与前任路帅的矛盾就在于此,一个要借和谈销减兵马,一个认为元人狼子野心不可尽信,就算是误打误撞,事实证明他没有错,子青,目下好歹是用人之际,能多留下一个是一个吧。” 刘禹沉默了,历史上此人也好,姜才也好,甚至是赵孟松也好,都入了宋史忠义传,这些人大都只有几百个字,可是一生的经历又岂是短短一行所能尽述的,在那些字句的后头,便是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概莫如此。 回来得太晚,来不及码完了,订阅的朋友明天再看吧,下面的无视吧,对不住了...... 原因很简单,十七年前的教训就摆在那里,看似势如破竹的元人最后也没能站稳脚跟,到头来还是宋人的天下,当时那些明着附了过去的寨子,哪里还会有好下场,如今看着元人的势大,可也不过就是五六万人,宋人,可远不只此数。 这样的帐很容易算得过来,一旦元人真的统治了这里,不需要他们有任何动作,这些山寨也会知道该怎么做,左右不过就是换个上官,该缴的租子一文都不会少,既然是这样,现在表什么态都是错,还不如看看再说,至少也得拿下邕州城吧。 这种弯弯绕对于每个寨子都是一样,如果有什么使者来,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话里话外地意思听上一句,只要不做什么确切的答复,不管最后哪一方得了势,终究不会太过得罪,要知道今年的租子才刚刚送到邕州去,再拿出同样的一份孝敬元人,寨子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呢。 事情的原委不需要解释施忠也听得懂,在夹缝里生存的可不就得这样,但是如果就此认为安全了?那也是天真的想法,既然有偏向宋人的,就会有偏向元人的,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他们只能更加小心,才是保住性命的不二法则。 “这里离着横山不远了吧,有没有法子混进去?”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有些难办了,虽然没有控制寨子,可山下的河谷都被侦骑遮蔽了,正常的商队都过不去,何况是他们这种山寨货。 “咱们来得晚了,早些天倒是有些山货送到那里去,现在可没得借口。”阿细摇摇头,哪怕就是混进去了,依旧是件险事,那可是元人的大营,发现了就是个死,再说了送东西的也不过到营门口而已,哪会让人真的进去,远远地看一下能有什么用处? 施忠眯起眼打量四下,这里比外头要高出一些,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坡,唯其如此才能住人,谁又会真个遁入深山老林子,那样出来一趟都难。如果这里打探不出来,要不要再往前一些,施忠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一带的地形看似不错,到处都是高山密林,可是同样到处都是峒人,一旦分散开来,遇到了连个解释都没有,要知道不管是宋人还是元人对他们来说都是入侵者,到时候,脱身就难了,何况那些山虽然高,距离却有些远,他大致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生出了一个主意。 “去打听一下可能在此歇歇脚?不拘何处,外头也行。” 既来之,则安之,白天太过显眼,那么夜里呢?施忠摸了摸满是胡茬子的下巴,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在后世,广西建区之后,区治设在了绿城市,也就是邕州,而在这之前,治所都在静江府,就是被誉为‘山水甲天下’的那个旅游热点城市,从距离来说,那个地方紧挨着荆湖,并不利于统治这么广大的区域,特别是到了宋时,这个问题就犹其突出了。 那里是刘禹名正言顺的治所,可是他发出的钧令,却到得最晚,援兵自然来得也最迟,好在一路上紧赶慢赶,还顺便收拢了几个同样偏远州派出的兵马,等到翻过了昆仑关进入邕州境内时,整支兵马已达万人,为首的一个将领看着身后那些歪歪斜斜的步卒,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你带着他们在此休整半日,日落之前勿必要到达,我先到邕州去看看。” 说罢,不等对方答话,就领几个亲兵策马而去,被他叫到的男子一看身上的装着就知道品级不低,也许是对自己的上官行事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疑问,转身便去后面传达他的指令,这里离着邕州虽不算远,可是半日功夫也是很紧的,他可不想到得晚了再挨上一顿骂。 从昆仑关一路赶过来,骑马的话也就两个时辰不到,当先的男子望着高大的城墙,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可是直到策马进了城,都没有想起来究竟哪里不对,等到一路接近招抚使司的那条主街,才赫然发现,路口居然戒严了,他们被几个禁军拦了下来,言语之间还颇不客气。 “新到的,打哪来啊。” 男子抬手制止了身后亲兵的动作,这些人明明看到自己穿的甲胄了,还如此问,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在弄清楚之前,最好是不要起什么冲突。 “昭州,太远了,这才迟了几日,别的地方只怕都到了吧。” “嗯,就属你们最迟,赶紧进去吧,不过兵器要解下来,暂时先放在这里,出来后再领回去,人嘛,只能你一人进,别的弟兄,就委屈一下在此歇歇。” 男子微微一怔,看了看对方,不过是个都头,眼神却是丝毫不让,他没有再犹豫,飞快地解下佩刀,递到了对方的手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只是在看到府外的那些个告牌时,才稍稍停了一下脚。 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节堂的大门紧闭着,外头守了一圈的禁军军士,个个都是凝神谨立,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到这种情形,他没有丝毫停顿,而是三步两步就跨上了台阶,等到两个军士为他拉开大门的时候,人却一下子停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在里头?”男子没有抬脚,只是借着打开的缝隙朝里头望了一眼,人影绰绰地还有些低低的争吵声,他看似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眼神却扫到了最里头的帅案,那后面没有人。 “都在,请进吧。” 军士顺口答道,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不必了,去告知你们抚帅,就说某要见他。” “对不住,我们抚帅不在,请在此等候,若有需要会有人来请。”军士一边答话,一边后退了一步,手搭在了刀柄上。 男子扫了他们一眼,出人意料地双手一推将那两扇打开了一条缝的大门又给关上了,而此时,两个盯着他的军士已经将腰刀抽出了一半,寒光闪闪地摄人心神。 “要么现在就动手,要么就去通知你家抚帅,老子要见他。”男子晒然一笑,两军士对视了一眼,现出了一丝犹豫。 “敢问尊驾是何人?”既然无法当场杀人,那就只能让上面的人去定夺了,反正见与不见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马暨。”男子背着手,沉声吐出两个字,便再没有说话。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结论 尽管有了决定,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地来,强军都是打出来的,练得再好阵前崩了也许逃命会逃得更快点,结果一样是失败。整军已经开始了,元人也许会过来也许不会,而他却没有太多的选择,要在短时间里树立起威信,没有比一场胜利更为理想的结果了,然而要怎么取得,却是一件十分头疼的事。 于是,借着回到后世去搬运物资的空子,刘禹将苏微整理的那些资料详细看了一遍,里头涉及的内容非常杂,政治军事什么的五门八门,后世研究的那些东西,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帮助不大,因为现在搞土改抑制豪强推行教育释放资本之类的活都还太遥远,唯一的想法是怎么生存下来,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那些子民,横跨三个省超过三百万的百姓。 “你怎么来了?”苏微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刚好准备放下资料换一换脑子。 “货都订好了,就想过来看看你。” 苏微进来的时候脚步十分轻盈,顺路还将他掉落在地上的几页资料捡了起来,看到那张小小的桌子已经放不下了,就随手放到了沙发上,自己却没有坐上去,而是蹲在地上检查他的伤腿,其实被裹成了那个样子,只x光都照不出什么,看一眼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 “述姐想问一下,这批货是走总公司的帐还是挂在南岛这边?”苏微抬起头,整齐的刘海下面,弯弯的睫毛随着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洋溢着动人的色彩。 刘禹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陈述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她不想同那边再有什么纠葛,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当初刘禹允许她独立核算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资金上来说,之前倒腾的那笔黄金以抵押的方式存在华夏银行,帐户自然开得是帝都公司的名义,南岛这边划拨的资金不多,虽然他可以直接做主,却不想拂了陈述的心意。 这个问题始终是要解决的,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让这边尽快产生利润,他当然不会无限地投入而不注重产出,那样的话多少财力也是扛不住的,只不过现在来说时候还没有到,要等解决这一次的战事才能开始,时间很紧啊。 “从那张卡上走吧,先转到分公司的帐上,再拿去支付货款,就以注资的名义好了。”这批货的款项不算很大,苏微掌握的卡里就能解决,她当然明白这个办法是最好的,不过怎么也要让老板来做决定,不出意外地听到吩咐,她含笑应了一声,按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 这里是一间旅社,房间不大,除了这个沙发连多出的凳子都没有,再要坐的话只能是床上了。刘禹将她捡起来的几页纸拿到手里,拉了拉她的手,让苏微坐到了自己的边上,揽着她的肩膀,靠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人和人之间很奇怪,有时候就是简单地想找个依靠,无关其他,因为比起死亡,孤独可能来得更可怕一些。自从分享了各自的秘密,这种亲密就变得自然而然,苏微听着耳边传来的心跳声,节奏平稳而有力,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那件事的进展不大,他这两个星期基本上没有去找那个女人,反而经常回家,每次回去不光是自己的家,就连述姐的家也是一样,看样子他们的事情家里人并不知情,述姐的父母还是当他女婿一样在看待......” 刘禹无言地闭上眼睛,这俩货的事情到现在都是疑点重重,他让苏微去调查,只是想知道胖子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可是查来查去,有用的东西不多,除了那个女人。问题是,一个海归女人年轻貌美,倒底看上了胖子哪一点?要说有钱,她干嘛不来找自己,要说有才,这么多年哥们处下来,一点没看出来啊,难道说这女的也和陈述一样,审美观异于常人? 可悲的是,无论是什么原因,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他可以穿越到七百多年前,却无法回到几个月前,去提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何况就算这一次阻止了,也挡不住一棵出墙的心,男人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他自己又如何? “如果胖子身上没什么,找人去查一下那个女人,我总感觉这里头不简单。”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心里怎么都有些不舒服,因为这一切都是从自己将胖子拉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的,无论主观上是什么,客观来说造成这个结果的人,自己也能算上一份。 “嗯。”苏微轻轻地应了一声,用手指摸着刘禹的衣服领子,那是一件长衫,领口绣着云纹,针脚细密造型生动,有点像是自己寄出去的那一件。 “听高教授说,这一次的课题挺有意思的,有机会他想和你探讨一下,我没有把话说死,只说你还在外地,等到回帝都的时候再去拜访他。” “应该的。”刘禹接过话头,总要回去一次的,他还真想去和那位教授聊聊,只是现在的问题是战争,人家的专业是历史,会不会太唐突了。 “你的手机有他的电话吧,这个时候打过去,合不合适?” 苏微诧异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看上面的时间,倒是不算晚,想了想,老板既然这么问,肯定是有事情要请教,她刚进门就发现了,那个时候的刘禹眉头是皱着的。 接到电话的时候,高铭成正从自己的家里走出来,一看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就拿给了身后的妻子看,一点没有避开她的意思。 “多半是上回那个课题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了别的要求。”秦雪初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歪过头去做出一个偷听的样子,高铭成笑着将她抱紧,将电话接通。 “我是高铭成,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高教授,这么晚来打扰你,我的老板有点问题想向您请教,不知道方便不方便?”高铭成一听,朝着妻子做了个耸肩的动作,秦雪初指了指前面,示意自己先下去。 “高教授,你好,我是刘禹,我们见过几次面,您还记得吗?”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高铭成的记性不错,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留着长发穿着长衫,还留着胡子的年青人,于是很热情地问他有什么可帮忙的。 “是这样的,我想请问一下,历史上元人攻打广西的时候,为什么只从荆湖方面发动攻势,哪怕在静江府被挡了三个月都没有想过近在咫尺的云南?”刘禹的问题让他一下子来了兴致,当初提供那些资料的时候,他自然不会放过对于细节的研究,回答之前,他还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思路,以便对方能听得更明白一些。 “这个问题么,是这样的......” 在双方开始通话的时候,刘禹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毕竟是请教人家,坐着不太礼貌,边听边走,就到了房间外面。一通电话过后,刘禹就像从梦里被惊醒,没想到事情的背后还有这样的弯弯绕,按照这样的史实,一个大胆的构想在他脑子里形成了,等到把一切都想清楚,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好久,等他推开门回到房里,意外地发现,苏微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他决定现在就过去,东西可以晚一点再运,事情必须马上安排下去,没办法那一头是古代,随随便便出个门都是数以月计,一天时间都耽误不起了。将苏微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刘禹看了一眼她熟睡的模样,心里的把握又多了一分,轻轻地带上房门,外面的星空璀璨无比,看来明天又将是个好天气。 “一个学术问题,一聊就给忘了,麻烦你们等在这里,真是不好意思。”高铭成匆忙下了楼,上车之前没有忘记向前面的司机道个歉。 “没关系,时间还早。” 钟茗等他坐到后座上,点点头回应了一句,自从高铭成答应帮忙之后,程序上并不会马上就开始,至少政审一关是跳不过去的,等到一切安排好,就捱到了今天。白天人家有课,于是才挑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亲自上门将人接过去,怎么说人家也是帮她的忙,事情结果如何先不说,姿态还是要作出来的。 车子开到了一个很普通的四合院外面,夫妻两个跟着她下车走进去,门口没有站着守卫,不过等她们一进去,院门就给关上了。钟茗领着他们先到了一个房间里,向他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并且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尽管事前妻子已经提示过,等到落笔的时候,高铭成依然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很认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欢迎你的到来,高教授。”钟茗将文件收好,正式朝他伸出了手,然后将二人带出了房间,这里一看就是某个政府机关的产业,房间的门框上有着钉子的痕迹,高铭成比妻子更加清楚,这样的院子会座落在市里的哪个方向,他的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则是兴奋。 这种兴奋随着眼前看到的东西达到了新的高度,放置在恒温箱里的那件裙衫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如果不是进去之前被收缴了手机,他此刻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拍下来,而现在,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了,恨不得刻在脑子里,永远都不要拨出来。 钟茗和秦雪初看到他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的情形,看来这种事情是不分男女的,两人静静地都没有说话,耐心地等着他看完。 “在动手之前,我能不能看一下你们已有的研究成果?”出乎意料的是,高铭成回过神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没问题,一会儿我让人送进来。”钟茗知道他们夫妻可能有话要说,主动退了出去,这间房子里装了摄像头和听筒,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向他们隐瞒,只说是必要的安全措施。 “太漂亮了,真不敢相信这是实物。” 没有了外人在旁边,高铭成一下子就恢复了本性,他拉过妻子的手,两个人并排望着那件婚服,嘴里发出了由衷的感叹,秦雪初当然明白他的感受,只是心里还是有一点担心。 “铭成,你真的有办法吗?” “思路有一点,但是具体怎么样,还要看看你们之前所得出的结论。” 听到丈夫嘴里说得很轻松,秦雪初放心不少,她知道高铭成是个谨慎的人,如果没有把握,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不过让她好奇的是,自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会疏忽了哪一点呢?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一点争强好胜的心。 “不是你的问题。” 高铭成似有所感地捏了捏她的手,资料很快就送了进来,当然来的不会是钟茗而是一个身穿便服的男子,今天这里面所有的人包括钟茗在内都没有穿军装,为的就是不给对方造成太大的压力,高铭成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去点破什么。 接下来的过程很枯燥,夫妻两个坐在那里一边翻看资料一边讨论着问题,那些学术上的东西,听得站在监视屏面前的钟茗昏昏欲睡,想了想她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出了一个电话。 “我是钟茗,查一下半个小时前,高铭成在帝都大学接到的一个电话,是从哪里打出来的,机主是谁?” 结果很快就反馈回来,让钟茗吃惊的不是这个电话来自于苏微,而是他们为什么会从绿城这么远来找高铭成? 目标先是在南岛出没了一阵子,随后就赶到了绿城,在那里一呆就是十多天,期间订购了大批物资,除了枪头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就算是武装起来,不过是些冷兵器而已,问题在于,这样的动作出于什么目地,因此她现在急切地想知道倒底是哪一年,或是哪一个时期。 监视屏的画面上,高铭成夫妻已经结束了讨论,开始拿着工具进行观察,看上去和之前没有太大分别,不过从两人的表情上,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略的东西,都有些兴奋在里头。 真是一对让人羡慕的伴侣,这就是钟茗内心最直观的感受,两人并不总是和谐地,就当着他们这些监视者的面,都会就一些问题争得面红耳赤,看上去,有时候是高铭成得了理,丝毫不让地将妻子辩得哑口无言,有时候秦雪初看出了什么,也会毫不客气地质问过去,然而这些都没能影响她的感观,或许人家是乐在其中也不一定。 紧接着,两人就提出了新的要求,要从实物上取下一点线头去做检验,检验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最后的结论,钟茗亲自监督了这一过程,还好一些多出来的线头,可是光是找出来就花费了不少时间,他们没有想到这件婚服竟然会做得这么用心。 经过检验和一番对比,高铭成才将得出的结论写在了报告上,拿到报告的一瞬间,钟茗突然间有些害怕,那张纸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定了定神一直看到最后,那几个汉字是如此地刺眼,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南宋末年?” “是的,我的结论是基于一些佐证,比如那些金线和银线的线头,按照史料记载,这样形制的婚服,主人的出身不会低,用料一般来说会是舶来品,高丽或是倭国,可是这上面的用料经分析是来自于本地,这两个地区与南宋的贸易贸易往来是很频繁的,等到断绝的时候,已经是南宋末期被元人进攻的时候,按照这一点来推断,大致应该在1268年之后,相应的史料就是明州市舶司在那之后的税入呈现了一个陡降的趋势,并......” 钟茗听着他的解释,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她分明记得专家对晋陵宋墓的考证结论是北宋末南宋初,如果手上的这份报告是真实的,那就意味着...... “感谢你们的工作,报告我会送交上级部门,你们现在要回家的话,我去安排车子。” 过了一会儿,等到对方说完了,钟茗根本就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嘴里机械地说着,倒是让高铭成夫妻二人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人家对于这个结果不满意?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再多看它一下。”秦雪初低声提了个要求,钟茗点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一直到坐上自己车子,她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借着车灯,她一遍又遍地看着那份报告,真希望上面出了错,可是心里却明白,就算结果有偏差,大致上的时期已经确定无疑了。 怎么办?钟茗看着后视镜里那张苍白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一颗心就像掉落在地上的冰块,除了碎片,就是裂纹。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尾随 “目标进去了,他身后有尾巴。” 听到楚青的提示,王冰没有任何动作,随着人流挤进了电梯里,背着身透过电梯门的反射,观察着后面的情况,目标和另外一个男子站在电梯的最里头,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他知道男子就是所谓的尾巴,是目标的保镖兼司机,同时担负着望风的工作。 他们的车子停在马路上一个显眼的位置,以便让目标能清晰地发现,王冰并不是从车上下来的,而是坐着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目标的车辆停在一幢大厦的停车场里,这个停车场位于地面上,不需要跟着他们开进去,果然目标出来之后,就进了大厦,王冰这才跟了上去。 他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一身休闲装配上牛仔裤,戴着一付平光眼镜,再背上一个单肩包,配上木讷的表情,很像一个普通的在校学生,或是毕业不久的宅男,经过了楚青的再三鉴定之后,才决定试一试目标的反应,就算失败也无所谓,反正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被监控。 指示牌上的数字一直在跳动着,大厦一共有二十二层,从五层开始一直到十一层都是宾馆,十二层到二十层为写字间,二十一层是楼层项目管理处,二十二层为餐厅,随着电梯的上升不断地有人进出,到了十九层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了五个人,目标、王冰、还有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管理人员。 王冰敏锐地注意到,目标闭着眼睛做出一个养神的动作,可是他身边的男子一直不停地在打量着电梯里的人,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多次停留。于是,当电梯到达二十层的时候,王冰果断地抬脚走了出去,同时用很大的声音说了一句:“老总回来没有,我没迟到吧?” 不知道什么公司的前台招待小姐还保持着一个矜持的微笑,王冰不等她反应过来,迅速掏出证件贴着胸口朝着她打开,然后在她的脸色变化之前很严肃地说道:“保持这个笑容,低下头不要看后面,这是一件案子,请配合一下。” 此时电梯里还有四个人,站在前面的一男一女等了一会儿见电梯门没有自动关上,诧异地一看,开门的按钮被一根粗壮的手指紧按着,目标身旁的男子眼都不眨地注视前方,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似乎趴在台子上,在同前台小姐说着什么,隐隐还能听到低低的笑声。 “干什么?走不走。”前面的女子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被按着门的男子盯了一眼,赶紧又转过头来,另一个男子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走吧。”目标人物睁开眼,低声说了一句,男子这才松开手,直到电梯门自动关上,眼睛都没有离开过。 “感谢你的配合。”王冰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没有马上回头,而是对着那个女孩说道:“如果有人来问你,你什么都不用说,朝着你们老总的办公室指一下就行了,这里有楼梯吧,是不是在那边?” 看得出,这个女孩毕业没有多久,社会经验还不算很多,刚才的事情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完全是下意识地照着对方的指示在做,那个证件看着很唬人,实际上她连里面写得是什么都没看清,不过对方彬彬有礼,笑容很真诚,不知不觉就相信了,直到这个外表看上去有些呆的男孩消失在楼梯间,她才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脸。 上面还有两层,王冰从二十一层的楼梯口看了一眼就排除了,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听到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上方传下来,他轻轻闪到楼梯口后面,等到那个脚步声开始下去的时候,才迅速伸出头出瞄了一眼,对方的身影一闪即逝,可是王冰依然认出了就是那个电梯里的男子,楚青嘴里的尾巴! 王冰毫不犹豫地快步上楼,他今天特意穿了一双软底鞋,再加上控制力度,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到了顶层的餐厅,他一边朝着柜台走过去,一边低下头问了一句。 “位置订好没有?” “订好了,你只要告诉服务员,冯先生订的包厢,八个人就可以了。” 楚青的话传入耳中时,王冰已经走到了柜台前,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服务员看了一眼登记表,马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左手边第三间,七号包房。” 王冰的动作比她的手指还要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了过道里。而此时,一个男子正从餐厅外面走进来,面上带着疑惑的表情,脚步匆匆地经过柜台,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转了过去,搞得服务员一脸的茫然,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臂。 “嗯?”包厢里只坐了一个人,伍成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玻璃杯子,看到手下进来,才抬起头。 “好像是那家公司的职员,人没有出来。”男子的语气不太肯定,伍成器的眼神里顿时就闪过一丝不满。 “也许是谈业务的,前台让我自己进去等,我看没什么可疑的,就上来了。”男子赶紧补充了一句,并没有看到老板的眼神有什么变化。 “小心一点还是好的,小曼那里有什么进展?” 说这话的时候,伍成器扫了男子一眼,男子借着喝水的动作,避开了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怕他。 “那个人最近来得不多,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察觉,依我看何必那么费事呢,绑了他的儿子,什么东西都拿得到,你这么试探,如果他不肯,去报告了公安,不是就麻烦了吗?” “你懂什么,他第一次既然没有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这种人用软的更有效,万一逼急了弄个鱼死网破,就会坏了大事,人家有两个儿子,你都绑了?蠢货。” 伍成器的手指还在不住地转动着那只玻璃杯,他喜欢看到杯子折射出来的光线,五颜六色地照在桌面上,就像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样,充满了诱惑,以及陷阱。 “最近的风声有些不对,你少往小曼那里跑,等事情办成了,外头随便找个国家,随你们怎么玩,但是现在不行。” 老板的口气少有的严厉,男子刚要张开嘴辩驳,一看到对方的视线就知道没得商量了,他有些泄气地低下头,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嗯”了一句,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老伍,你太客气了,这种地方,不便宜吧。”郭跃进进门一看,有些咋舌地说道。 “我一资本家穷得就剩下钱了,你不赶紧打土豪,还怕我会腐蚀你?”伍成器笑容满面地站起来,同时朝男子暗暗打了个眼色。 “我去催催菜。” 男子会意地离开包间,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门口,拿出了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四下里打量。 包房里的两人你推我让地客气了一阵,伍成器挨着他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帮他倒了杯水,自己却没有喝的意思,身前依旧摆着那个空杯子。 “老伍,说吧,找我什么事,你要不说我这饭吃得可不塌实。” “行,知道你是个爽快人,那我就不啰嗦了。”伍成器从手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了过去,等他打开的时候,在边上向他介绍:“这几所大学都是欧洲比较有名气的,如果你的孩子成绩一般,担保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如果成绩不错,我负责出面帮他联系全额奖学金,毕竟在外头混了那么久,总有些熟人,比你随便去找什么留学机构强,费用嘛就更不用说了。” 郭跃进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拿着资料的手都抖了一下,可是越是这样,他的心里越不托底,自己儿子的成绩不突出,在国内可能上不了什么好大学,自己的关系网又很一般,怎么托都难有个好结果,要是真的能出去留学,那简直就是让他没法拒绝的事。 “老郭,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一个搞生物科技的,对于你是做什么的,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之所以帮你,一半是出于咱们有缘,一个时代过来的人,亲眼见证了这个国家由贫到富。可是你看看你,还在为一顿饭发愁,出去上街买个东西都要计较半天,这样的收入抵得上你对国家做出的贡献吗?”伍成器摇摇头:“国家不也说过‘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触动了,郭跃进神色默然地坐到了椅子上,手里的那份资料是那么地刺眼,就像是法院的宣判书,让他不敢再多看一下。 “另一半嘛,我的手头上有些路子,算是为你搭个桥,你如果不想也没有关系,这些东西就当是我借你的,怎么还由你决定,咱们还有多少年活头,不管怎么样,得为孩子考虑一下吧?” 说完也不再开口,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幻,郭跃进的脸一下子白一下子红,心里的思绪混乱无序,他明明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却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拿起茶壶走到伍成器的身边,帮他将杯子倒满。 “我,我还是想回去商量一下。” “没问题,好好跟嫂子说说,相信她也会理解的,今天咱哥俩慢慢喝,喝到你满意为止。” 伍成器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坐回去,然后端起那杯茶,遥遥一敬,看着对方像干杯一样地猛地喝下去,才笑着在嘴边抿了抿。 “中年男子,五十多岁,身高大约一米六五,偏胖,戴着眼镜,圆脸,阔鼻头,眼睛不大,穿一件褐色短大衣,黑色西装裤,黑色三截头皮鞋,注意看门口,一定要拍下照片。” 就在他们这个包厢的斜对面,王冰从门上方的玻璃窗悄悄看着,虽然听不到里头在说些什么,可是来人的特征已经被他记下,辩认的活当然就由楚青来完成了,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新情况,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报告 调查结果摆到老冯桌子上的时候,他正打算出门,一看到上面的内容就再也没能挪动脚步,让他没想到的,不是这两个年青人锲而不舍的毅力,而是这个结果居然又莫明其妙地牵扯到了苏红梅母女身上! “......目标之前脱离过我们的视线三次,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但是据我们分析,他要去见的,应该就是这个人。” 像回来报告这种活,王冰肯定不会和楚青抢,再说了他一对着老冯就发怵,哪有楚青这么口齿伶俐呢。老冯依然保持她进门之前的姿式,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摊在那上面的几页纸,耳朵里传来了楚青的声音。 “郭跃进,男,现年五十三岁,云省人,八十年代考入华清大学材料与工程系,学习期间成绩优秀,被保送本系的硕博连读,毕业后进入某军工科研所,先后参与和主持了多项军工材料的研发,目前是所里的骨干力量,副总工级别。”楚青说的材料上都写着,不过接来的一句才是她的重点:“他和之前进入我们视野的嫌疑人苏红梅是大学同班同学。” “继续说下去。”让楚青没有想到的是,老冯不但没有质疑她的话,反而用上了鼓励的语气,让她一下子信心倍增。 “冯处你看。” 楚青将办公室里的一块移动黑板拖了过来,拿起一只笔在上头写了第一个名字,也就是材料上的这个人......郭跃进。 老冯拿出自己的烟,摸出一根来点上,看着她在上面写下了第二个名字,这个名字并不是他所想像的苏红梅,而是放到了稍低一些的位置下面,同样的三个字......郭良材。 “这个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三十岁,毕业于一所普通高校,进入社会后一直从事的基础工作,跑跑销售什么的,但是在年初他突然辞职跑到了一家新开的公司,直接担任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一直到现在都是。”楚青说完,在那三个字上打了一个圈,然后将他同郭跃进连上一条线。 然后她在并行的位置空出一段,写上了苏红梅三个字,紧接着,在这三个字下面一点的位置上,写上了两个字......苏微,看到这里,老冯手里的烟不自觉得抖了一下,一根长长的烟蒂落到了地上。 “这个女人我刚才说过了,和郭跃进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她的情况我们报告过,这个苏微是她的女儿,今年二十三岁,大学刚毕业,毕业后进入了一公司,巧合的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郭良材。”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家名叫海昌国际的贸易公司,我们也做过调查,有一定的海外背景,目前还没有发现与目标的关联。” 她一边说,一边用横线分别将郭跃进和苏红梅,郭良材和苏微连了起来,正好形成了一个四方形,最后,她在这个四方形的顶上写上了伍成器三个字,分别用两条斜线连到了下面的两个人名上。 “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郭跃进和苏红梅都曾经与目标人物有过牵连?这两家之间有什么关系,目标人物接近他们的目地,倒底是谁,还是二者兼有?冯处,我想如果之前的推测不足以让处里支持,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再向上头反映一下,多加派一些人物和设备,我和王冰都相信目标肯定有更深的目地。” 老冯默然不语地看着那个写满字的小黑板,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楚青的推断不仅合理,而且论据很详实,虽然他从心里依然相信苏红梅的无辜,可是理智上却不得不再一次牵扯进来,因为有些东西,楚青都不知情。 “拿上这些材料,跟我走一趟。”他将手里一口都没有抽过的烟一下子摁在了烟灰缸里,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就带着楚青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然后转身便上了楼。 等到了局长办公室里,让楚青将刚才的分析重复一遍之后,局长的脸色就变得和老冯一样了,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计,然而当着一个新兵的面,局长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鼓励了他们一下,然后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你怎么看?”办公室里只剩了两个老男人,局长主动拿起自己的烟递到他的手上,老冯苦笑着接过来,摇了摇头。 “半年前他们实习结束,我让王冰和这个楚青一块去办了个案子,就是后来向你报告过的,蜀省一家工厂的泄密案,虽然抓到了作案人,可是接头的外方特务却早就跑了。”老冯吸了一口烟,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嗯,这个案子我知道。”局长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件事,但是很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来说废话。 “这家工厂所生产的舰用钢材,就是那个郭跃进所在的单位研制出来的。” “什么?” 局长猛然一惊,如果是这样子,整件案子的脉络就有了一个框架,敌特组织先是想从成品原材料下手,结果未能如愿,才有了后来的这些动作?可是如果这一切成立的话,案情就更加复杂了,里头涉及的不仅仅是泄密,还有反谍,他感到了一阵头疼。 “我刚才了解了一下,郭跃进目前主持的项目是关于新一代航母甲板用钢材的研发,任务非常重,保密级别也很高,以我们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不可能对他采取什么措施,这一点,我的意见是向军方反应,他们估计兴趣会更大一些。” 这倒是个办法,郭跃进所处的位置本身就有强烈的军方色彩,一旦涉及到了这一块,就会增加难以想像的困难,而这个目标本身也同样在军方的视线之内,因为他身上的嫌疑,全都和军事情报的泄密有关。 “那就这么办,我去向上级部门反应,你的人还是向以前那样盯着,既不要放松也不要收紧,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 老冯答应了一声,就打算站起离开,局长突然发现他还夹着一张什么东西,趁他不备抽出来一看,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哭笑不得,因为这是一份结婚申请报告。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打算?”只需要看到苏红梅三个字,局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男人是想用这种办法来保护她,真是亏他想得出。 “那天看到她们娘仨,我起了这个念头,本来今天就想交给你的,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就给忘了,既然你都看到了,就告诉我批不批吧。”老冯倒是很干脆,颇有点不达目地不罢休的意思。 局长和他认识超过了二十年,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气,既然连报告都打了,肯定已经告诉了对方,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以他认识的苏红梅,不可能会接受这种毫无感情的婚姻,难道是生活的磨练,让思想起了变化?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跟你讲句实话,案子发展到这一步,不管相不相信,她都已经牵涉进来了,如果你执意要和她结婚,回避原则是其一,你的工作都可能会有所调整,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我当然知道,还有几年就退休了,就算办不了案子,我老冯也对得起这身警~服,退下去让年轻人上来,没什么不好,中央精神不也说了,干部得要年轻化,那就从我做起吧。”老冯故作轻松地回答,却让了解他的局长叹了一口气。 “那好,报告我收下了,你哪天叫她过来一趟,我和她谈谈。” “谈什么?”老冯一愣。 “你们要结婚,我总要问问人家是不是自愿吧,难道你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局长戏觑地看着他,难得这个家伙还有不好意思的一面。 老冯讪笑着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包包两三步就跑出了门,好像生怕对方会反悔一样,局长看着消失的背景,露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 放下电话,苏红梅呆呆地坐在儿子的病床边上,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想到,那个男人真的会将结婚报告递上去,搭上了自己的前途不说,还拖起了这一家子的累赘。 要说不感动,她都骗不过自己的心,这个岁数了,再奢谈什么感情是很可笑的,对方只是一个熟人,如果这个熟人可以依靠,让儿子多得到一份照顾,于她来说,什么样的结果都是无所谓的,现在唯一让她不放心的,是女儿的态度。 那天之后,尽管母女俩达成了谅解,可是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对女儿造成的创伤已经深植,之后的相处,怎么都有了一些尴尬的味道在里头,何况是自己要去嫁给一个她嘴里的‘叔叔’,这要让她如何开口。 想到她匆忙飞到外地,说不定就是看出了什么,算算看,已经离开好些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苏红梅的心里变得空落落地,突然间急切地想听到女儿的声音。 “小微,是妈妈,有件事,妈想告诉你,不过你听完了,一定要冷静,无论你怎么想,妈都会把你的意见放到第一位......”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辩论 邕州城,原招抚使司,现在的广西路臣临时行辕内,吵嚷的声响就算走在门口的大街上,也能听得出一二,可是附近的街道路口全都被封锁了,又会有哪个不开眼的会走在上头。 此刻,节堂的大门洞开着,里头依然人头攒动,那些被滞留在此的统制以上将校,全都围在一个放置在地上的大方盘子边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话里话外竟然全都是关于如何去元人作战,仿佛之前被解除兵权剥夺人身自由已经是没影的事。 “呆了这些天,可还过得惯?”刘禹看了一眼下头乱糟糟的模样,就收回了视线。 “惯不惯得又能如何?”赵孟松一脸地木然,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刘禹大概能猜出他的想法,不过没打算去同他解释什么,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这个道理从古至今都是一样,至于为什么要给他一个机会,不过是圣母心做怪罢了。 “你如此行事,不怕将来朝廷追究?” “我告诉你一句话,‘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刘禹没去注意他的表情,想想也会很精彩:“那么路臣呢?” 赵孟松细细咀嚼着他的话,越想越是心惊,拿了他又不杀又不放,本来就有一肚子的疑问,再一想到自己前来的使命,心里陡然间就是一跳。 “你父荣大王与本帅有旧,他能遣你来,足见信任,可是不杀你却不是为此。”刘禹仿佛在自言自语:“天下之大,为谋算计,无非巧取豪夺二者罢了,你等起了那样的心思,却力不能逮,就须怪不得别人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赵孟松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再也没能说下去。 “因为什么?某用了强,不同你讲道理么。”刘禹笑了笑:“你为何不想想,若某的岳家不姓叶,又或不任这个路臣,你同你后头的那些人所用的法子会有什么不一样么?” “弱肉强食,世上事莫过如此,不说别的,百里之外,元人的大军会同你讲道理么?这几日呆在军中,内中是个什么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觉得这样的军队,可能挡得住元人的兵锋?今日让你到此,就是要你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方可一战,别忘了,你姓赵。” 说罢,不等他答话,就起身离开了帅案,坐了好一会儿,是要活动活动了,堂下的当中摆着一付硕大的立体沙盘,其中的细节并没有完全建好,因为这都要靠实地勘测,才能得到较为准确的数据,这也是刘禹的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要做上这么一个,才能心中有数。 不过大致的山川河流城池道路还是有的,围在一旁的这些人所争的,就是如何在这种地形上用兵,不管史上的战绩如何,像这样的纸上谈兵,说起来个个都头头是道,不过可惜的是,这些理论都要建立在宋人能与敌人正面相抗的基础上。 “元人迟迟不进逼,必有所图,这些路上,到处都是高山密林,倘是埋下一支伏兵,待我等行军过半,突然间杀出,路边一侧就是右江,到了那个时候想逃都逃不了,只怕就是个全军尽没的下场。” “那也不尽然,这些地方山林虽多,可是人烟却不算少,元人要想伏兵,瞒不过那些峒人去,他们也不会轻易答应。” “峒人岂可尽信,见元人势大,投过去又如何?” “可是抚帅是要我等商讨相救之策,你这么一设计,那还如何救得?” “兵危战凶,岂能不考虑周全?” ...... 这种事情就像辩论一样,有正方有反方,刘禹给他们出了一个命题,不是当不当救,而是如何去救,这些人里头,大多数都是一辈子的行伍出身,对于战争有着贴近现实的理解,刘禹将他们聚在一起,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施展所长的机会,不是带兵杀敌,而是出谋划策,大致类似于后世的参谋制度。 这些人经过了一天的软禁,基本上都认清了现实,原本就是下属,被上官算计了又能去哪里伸冤,失去了兵权固然可惜,怎么也比不过自己的性命要紧,当然其中不甘心的人也有,比如本地的原主人马氏父子,刘禹看到的,就是二人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模样。 “马招抚,可有什么好提议?”马成旺一愣,不过对刘禹的问话,他不敢不答。 “元人不会用什么伏兵之策。” “噢?为何。”听他说得言之凿凿,刘禹倒是来了兴致。 “他们根本不屑如此。” 刘禹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话,元人想要的只是一场大胜,用胜利来摧毁宋人的抵抗意志,就如同他们屠城一样的道理,一击而溃,赶着溃军穿州过府,试问还有谁会有守城之心?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宋军不堪一击的基础上,简单来说,他们不怕宋人出来,就怕宋人不出来,如果设伏一旦被宋人查觉,就达不到目地了,最后不得不进逼邕州城下打一场艰苦的攻城战,这绝不会是元人想看到的。 “既然如此,你以为,我们进逼到何处,才会有凶险。” “应当是在此处,再往上走,就要看元人究竟做何打算了。” 马成旺朝着沙盘上一指,大致在横山寨到邕州城中间偏上一点的位置,地方紧挨着右江水,同样是个羁縻州,这里是他的探子所能到达的最远处,刘禹看着那个地名,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施忠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堂里的争论仍在继续,虽然亲兵声音很低,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刘禹听完之后面色如常,但是依然有些敏感的人将视线投向了他,这其中除了站在他身边的马成旺,还有一直不曾发言的仇子真。 “诸位。”刘禹立时就有了决定,这种消息说出来要比瞒着好:“适才前方探马来报,横山寨已无旗帜在空。” 短短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若是旗已毁、城已落,这番救援还有什么意义?虽然大堂的大多数人一早就是这么想的,可是当真的听到噩耗,仍然让人神伤。 刘禹的话并没有说死,众人当然明白那是隐讳之语,现在怎么办?继续讨论下去没有了意义,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这位年轻的抚帅已经成了人们心中的希望所在。 “某有个提议不知当不当讲?”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刘禹都有些诧异,因为出声的居然是之前一脸抗拒的赵孟松。 “邕州紧邻安南。”得到了刘禹的鼓励,他大着胆子挤到沙盘前,指着两国的边境线说道:“景定三年,安南陈氏入觐,获封安南国王,咸淳初又遣使来贺,侍宋甚恭,若是在他们身上使使力,或许会有收获......” 这就是文人和武人的区别,哪怕就在本地,因为所接触到的东西不同,武人的眼界往往看不到那么远,赵孟松说的姑且不论对错,至少思路上是有可取之处的。 安南这个国号是南渡之后孝宗赐与当时的交趾政权的,终宋一世这块传承了千年的领土都未能收入版图,这也是后世对宋朝诸多垢病的原因之一,刘禹在回去后整理的那些资料里面,就有南边诸邻国的形势分析,对于这个安南自然不会陌生。 此时的安南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替代李朝的陈朝建立刚好五十年,这五十年里,几乎面临着与大宋同样的问题,蒙古人或者说是元人的压力,最奇葩的是,他们在向元人称臣的同时,也没有断绝同大宋的关系,依然行使者藩国的礼仪,就像是赵孟松说的‘侍宋甚恭’。 其中的原因当然不是他们改了性子,自大理落入元人之手,与其相邻的诸国都有自危之感,此时陈氏刚刚取代了立国二百多年的李氏,国内还未完全稳定,尽管在第一次抗蒙战事中拖得蒙古人最后退兵,可是实力上的巨大悬殊让他们不得不主动派使者称臣,没想到的是蒙古人答应了他们的臣属,却提出了苛刻的要求。 国王入见、世子为质、缴出土地名册、仿大理例于各路派驻达鲁花赤、纳贡、助兵伐宋等等,几乎同灭国一样了,而相对于元人的要求,大宋几乎不需要他们做任何事,因此当权的陈氏一方面敷衍蒙古人,一方面又加强了同宋人的关系,自然是希望如果被元人问罪,能得到宋人的支持,毕竟表面上看当时的大宋还是很强的。 当然,历史上让人讽刺的是,看似强大的大宋,居然还不如小小的安南拖得久,不过现在嘛,刘禹没有去评判他说得对与不对,能打开思路就是一件好事,在广西的这段经历,相信对于赵孟松会有不少的助益。 “此议甚好。”刘禹笑着肯定了一句,然后面朝着沙盘和那些武将:“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我等不强,他们便是媭狗,闻猎则上,我等强了,他们便是驯羊,岁岁来朝,峒人如此,安南也是一样。” 听到他的话,仇子真猛然抬头,看到的是一股久违的自信,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转进 就在他们谈论安南的问题时,一支庞大的船队正顺着洋流绕过了中南半岛的底端,这里是占城和真腊的分界点,再向前行,就是后世所说的暹罗湾,然而船队的目标并不是那里。 “转舵,斜下七分,满帆,打号子,叫他们跟上。”为首的一艘三桅千料大舟上,一个文人模样的男子站在舵台上,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他的眼睛贴在两个圆筒上,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 随着他的指令,原本就撑满桅杆的巨大硬帆被船工们拉拽着缓缓转动,这个节奏和舵首的动作几乎保持一致,这么大的船身要想转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然而在他们的操纵下,大船几乎没有出现大的倾斜,十分平稳地转到了他指示的方向上。 对于这一切,杨行潜也不过是微微颌首而已,他虽然不是出自海边,可是经过几个月的适应,已经不怎么晕船了,他脚下的这艘大舟来自于泉州的缴获。原本是打算留给刘禹做为座舟的,因为后者目前用不上,所以他才以幕中首席的身份先借来一使,毕竟这一次的任务是刘禹亲自安排地,事关机密除了他本人,目前不光是这条船上的上百号船工,就连身后的三百多只琼州水军战船都是茫然不知情。 之前给他的差事主要是购粮,中南半岛的条件得天独厚,就算后世也是全球有名的粮仓之一,产出的稻米犹其适合南华夏人民的口味。现在他们急需要军粮,主意便只能从这上面去打,因为刘禹不可能为了这个去玩穿越,那样就什么也不用干了,能在本地解决的,最好是这样做,只是购粮不过是众多目地的其中之一罢了。 相对于海外的那些个大岛来说,从中南半岛一直到印度,都是熟地,什么是熟地就是人类开发了很多年,不需要再去开荒同大自然做斗争的那种地方,比起福建路对面的宝岛都要优越,天然地就是种田之所,是真的种田,更不用说,其中一些地区,是华夏民族几千年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也是真的。 因此,他才会将所有的海船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这时空的民船和兵船有什么分别?基本上是没有的,区别在于你是装货还是装武器而已,数千只的大船队一齐出现一个国家的海岸线附近,对于他们的震慑力是可想而知的,用一个现代的例子来说就是: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就是刘禹想要达到的效果,至于说购粮,就算同人家说是真的,也要人家肯信才行啊。这还不是唯一的目地,大宋面临着史上最为严重的关头,如果还有余力宣示国威,无论对内对外都是充满正能量的举动,然而这件事才刚刚开始,杨行潜就不得不中断下来,转而去执行一项更为紧要的任务。 口头上嘛,依然还是购粮,可是如果船上挂着“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的帅旗,意义就不一样了,那就变成了催贡,在名义上这些沿岸的大小国家,都是大宋的藩属,今年是新君初立之年,本就是纳贡之时,只不过不需要人家千里迢迢飘洋过海去送了,自己派船来取,不是更为方便,至于贡品,只要粮食。 师出有名,是华夏人最喜欢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为了让手下这些人执行起来更有力度,刘禹费神研究了这么久,才找出一条可信的理由来,至于其中还没有别的原因,只有天知道。 杨行潜就知道,这是他长到这么大,心情最为舒畅的一天,带着大军以国使的身份,去海外之地耀武扬威,这不就是文人嘴里最为推崇的天朝上国余荫吗?哪怕现在国家已经处于危难边缘,在心理上依旧没有把这些半开化或是未开化的土著放在眼里。 “你跟着蒲家做事有多久了?”舵首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精瘦精瘦地,不过胳膊却是虬筋凸起,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他正在专心地掌着舵,猛然听到新东家的问话,差一点就松了把子。 杨行潜的问题让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答,作为泉州城下的罪属,他和那些普通船工又有所不同,基本上不会有消了罪行返乡的一天,原本为了家小,也就认命了,没曾想被划到这条大舟上,因为操得一手好舵,竟然直接被提为了舵首,那可不是就成了官家人?倒让他生出了一股希望。 “回先生的话,差不多十年了,小的一家都是船工,自祖辈起便为蒲氏做事,实不知他们包藏祸心,竟然想要作......” “那是过去事了,你如今也算有反正之举,只要好好做,不愁没有前途。”杨行潜见他跑了题,赶紧出口打断:“你既然在蒲家做了十年,这条线应该不陌生吧。” “先生说得是,小的随蒲家管事跑过数回,这一带都曾到过,原以为先生是要去暹罗,没曾想径直下去了,那让小的斗胆猜一猜,咱们可是要去三佛齐?” “大致上说得不错,那依你说,此去三佛齐的话,三天可到得?”见他熟识海路,杨行潜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走到了他的身边。 “若是顺着海岸走,只怕不成。”舵首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往的跑船经历,接着说道:“可是照先生所指的方向,这么径直过去,若是方向不差,加上顺风,一路上没有风暴的话,休说三日,两日就足够了。” 还是要天公作美啊,杨行潜点点头,这与自己事先的预料相差不大,时间很紧,他不得不冒险一试,这条海路虽然直,可是通常都不会那么走,沿岸慢一点遇上风暴还有个躲的地方,这条线上就难说了。 “那就让老天来做决定吧,保持航向,全速前进。” 杨行潜微微一笑,负手看着前方高大的船头在碧蓝的海面上忽上忽下,犹如长刀般披波斩浪,在他的身后,千舤竞往,这是一支纵横海上的无敌之军,就如同横扫大陆的元人一般,轻易碾碎一切敢于阻拦在前面的事物。 没有参与抚司讨论的还有姜才和后到的马暨等人,他不在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城外大军的操练,而是抽冷子跑了一趟月拦江,那里有三千多匹没有来得及转运出去的广马,对于他这样的嗜马之人来说,不吝于奇珍异宝。 广马虽不大,可是如果挑选到合理的骑乘者,也并不是不能用,毕竟南方人的身高本就不占优势,本地也好,琼海也好都能找得出合适的人来,他的心思很简单,哪怕就是找不出人来,当成备马来用,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当然宋人还没有可能奢侈到那种地步。 月拦江不是江,它是一处地名,位于邕水之侧,邻近横州和宾州交界,上方是昆仑余脉,山侧水边,便构成了一处水草丰盛的天然牧场,这处马场地处内里,如果邕州有事,可以很方便地转移出去,因此才被马成旺挑中做为临时之用,没曾想却便宜了姜才。 他带着百多个亲兵,再加上马场的牧者,赶着这三千多匹马一路往回,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的,这么一耽搁,正好碰上了从昆仑关返回来的马暨那部人马,两人虽然素未谋面,但是都知晓对方的名字。 “马都管,这是你的兵?”姜才一眼就看出,这部兵马比之邕州城下的那支援军又有不同,倒像是被俘虏的汉军一般,有一股不一样的精气神。 “是啊,其中一半是某所领的静江府兵马,余者都是偏远州府赶过来的,恰好在路上碰到了,便一块同行,你这批马,是马成旺那厮的吧?” 既然遇上了,自然就要一路走,反正步卒和不在奔跑状态的马匹速度差不多,倒也不存在谁拖谁后腿的问题,两个主将自然是并排而行,一路交换着各自的看法,语言间少不了试探之类。 见姜才对他的兵感兴趣,马暨也不以为意,一番介绍之后,才知道他是从蜀地调过来的,蜀中自从两国交战伊始,便几乎没有停过战,而像是高达、夏贵这类的宿将都曾经做为援军去同鞑子拼杀过,马暨同他兄长马堑就是这样子出的头。 十七年前的那一次战事,有鉴于广西的空虚,马暨便被调到了静江府,同时调来的还有他所领的五千蜀兵,这部人马的到来加强了广西的防御,然而却没有得到本路帅臣的首肯,因为加重了路内的负担。 听到他的感慨,姜才倒是生出了几分羡慕,一个武将公然不买路臣的帐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将人逼走,他要是有这份能耐,何至于嵯峨那么久?不过感慨归感慨,话是不会这么说的。 “如此这战事一开,兵马倒是不少了,可是要形成战力,非一朝一夕之事,不知道抚帅心里是做何打算的。”上次见面,刘禹很明确地向他说了一定会出兵,可是什么时候却没说,知道姜才是对方的心腹,少不得要探探口风。 “依某看来,抚帅心中应有定计了,等到了邕州,便会有分晓,莫......”姜才其实也不知道,正打算解释两句,腰间的传音筒就响了起来,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他泰然自若地将其接通,才听了一句话,脸色就凝重起来。 “抚帅已经决定了,即日进兵,横山寨。” 听到姜才的话,马暨对于那个能说话的事物已经没了兴趣,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前面等着。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不弃 既是边城,邕州城下当然不可能像别处一样,城廓连着坊市,元人近在咫尺,安南等国摇摆不定,伸伸腿就打过来了,哪怕之前还有些模样,一听到风声早就扔下一切逃了去。因此,一出了连通左、右两江的护城河,就是大片大片的空地,没有人家,也没有田地,正好做为了军营驻地。 而在今天,连绵不绝的营帐也没了踪影,原本的位置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木桩子,斜斜地被大力钉入了松软的泥土中,如果不是边地的原因,无论是气候还是环境,这一带同样应该是上好的水稻田产区,百姓安居乐业,在封建压迫和自足自用中挣扎度日。 邕州城的南门外,完成了操练的士卒们不仅饱餐了一顿有鱼有肉的吃食,而且还得到了分批去江中冲洗的机会。见到这样的情形,不论是宋人老兵还是原汉军俘虏都明白,他们要上战场了,既然经历过,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触,反而能放开吃嚼,而那些新兵们既然不知情,自然也就无所畏,在严苛的军纪下憋了那么久,好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哪能不尽情? 等到对岸成群结队的峒人女子前来洗衣,突然看到这么多精赤着身体的青壮,双方从偷偷打量到言语间的互动,原本语言不通地,因为不知道哪个先开了口,一曲俚歌引得对方唱和,双方轮番出场,汉话、夷语、峒言纷纷上阵,哥哥妹妹地你来我往,听不听得懂都能得到喝彩,一时间戏水打闹,欢声笑语充满了左江两岸,宛如过节一般热闹。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城头上的赵孟松喃喃自语,无论书上描述得如何,哪有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知庆远府仇子真却没有那么多感慨,他的目光没有那些士卒或是峒女的身上,沿着护城河打下的一排排木头柱子,引起了他的兴趣,原本以为是为了挂人头之用,可是等到一捆捆的黑线被散开拉直,一个个喇叭似的事物被安在了上头,才明白另有其用,因为这里头最大的官儿,那位年青得有些过份的抚帅,居然在下头亲自动手和指导。 刘禹也不想这样,可问题是那帮熟手没有跟着他过来,这里的人只有姜才手下的一些兵见过,他不想再去同别人一个个地解释,只能将就着自己做个示范,然后再让他们照做了,好在时间还算充裕,四万多人连吃带洗的要不少功夫,否则光是摆弄这些就不知道是多久的事了。 这也是不得已,四万多人的聚会,又是在野外,要想让人听得清,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等到吃完洗好的士卒一队队地被领到指定的位置上,沿着划好的空地盘腿坐下来,上百根这样的木柱子就成了天然的边累,对他们这些普通军士而言,这样的经历同样是新鲜的,猜出根缘的老卒同样如此,难道不是吃喝之后就出营开拨,踏上未知的死亡征程吗? 等到柱子架好,一根根地黑线沿着护城河上的吊桥牵过去,再从城门路绕着汇到城楼上,一个简易的广播系统就架设完成了。差不多同一时间,除了正当中的出城道路,城下的空地上已经坐满了人,吃饱冲洗过后的士卒们不但没了之前苦练的疲劳,反而一个个精神饱满地看着那些个柱子和上头的喇叭,猜测着这些事物的用途,好奇地低声打探,奇怪的是,那些平日里提着鞭子、面目凶狠、专门盯着错处的指挥使们,竟然也默许了他们的随意,不仅没有出言斥责,反而同他们一样兴致勃勃。 城楼上只多了一个铁架子,上头搁着一只小小的铁锤,锤头呈网格状,加之又小得过份,仇子真也看不出是做何用途。直到刘禹走上来,拿起那个小锤子,在上面用手轻拍了几下,一股啸声陡然发出,在上百根柱子所挂着的喇叭里震荡开来,“嗡”得一声传入每个士卒的耳朵里,这才让下面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得仰起头,盯着那个声音的出处,露出或惊恐或不解或释然的眼神来。 “莫要害怕,这只是个传音之物。”刘禹没想着要搞什么仪式,估摸着人差不多坐齐了,上来就直接开了口,他的解释起到的作用有限,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骤然间听到上头的怪事物发出清晰的声音,胆小的只怕下意识就想逃,好在还知道自己身处军中,看到周围的伙伴,人都有个从众的心理,人一多恐惧感就会减弱,再加之操练了那么久,青天白日下就算真个有什么怪物,也有着一拼之胆,只是握着枪杆子的手,不由自主用上了力。 那些士卒都是如此了,身为文人的仇子真和赵孟松离得如此之近,心头的震惊哪还用得着表露,两人都是背倚着垛堞,将手指掐入墙砖的缝隙当中,脸上惊惶不定,直愣愣地盯着刘禹手里的那个事物。 “还成,未曾吓得阵形崩溃、夺路而逃,你们比本帅有种。”刘禹习惯性地自黑一把:“还记得那日在建康城下,面对数百鞑子的骑兵,直冲过来,蹄声隆隆有如惊雷一般,本帅也没比你们强到哪里去,事后一回想,不就是声响大了一点嘛,又不能杀人于无形,就如同被自家婆娘扯着耳朵吼了一句,还能真就怂了?。” 一言既出,轰笑之声大起,阵中原本就是老卒居多,何曾听过一个高高在上的文臣这般说笑过?恐惧就是这样子,一旦被戳破了,便成了笑谈,虽然对于那个事物是如何运作的依然不懂,可并不妨碍他们的心静下来,将注意力转到了城楼之上,朝着看得清或是看不清的那个人影瞅过去。 “将士们。”等到城下的声音渐渐变小,刘禹再次开了口:“本帅打京师来,在此地一无亲朋二无故旧,更没有家小之累,比不得你们大都生于斯长于斯,俗话说‘人离乡贱’,某可轻易言弃,精贵如你等,要不要将这美好家园拱手让与鞑子?任其糟践、毁灭,全在你们。” “今天,我不同你们讲什么社稷天下的大道理,只说一条,强人进了家门,要抢你的财物、子女,身为男子,是坐视不语、任其肆虐呢?还是哪怕不敌,也要拼却这七尺之躯,撕下他的一两血肉,纵死也要叫他们明白,我等......不可轻侮?” “这便是本帅到来的因由。”刘禹将话筒搁在架子上,挥动手臂,将霞光绕得就像彩虹,映成一道光芒,刺入每个士卒的眼中,再也挣不开。 “鞑子就在百里之外,人马多于我们,战力高于我们,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无人敢言必胜。可是现在,本帅要带着你们,去同他们拼命,用你们的刀枪、用你们的身体,告诉这帮狗_娘养的杂碎,想要拿走这里的一分一毫,除非所有的男儿全都死绝,除非踏着你们的尸体砍下本帅的人头,除非山河横置、日月倒转,否则......做梦!” 上百架喇叭将他的话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没有说教,没有欺骗,直白地可怕,可就是因为这样,让这些大字都不识的士卒们见识到了一个紫服高官的诚恳,哪怕是诚恳地让他们去死,都让人如此信服。 “那里。”刘禹的手臂指向了前方“有着浴血奋战的弟兄,哪怕还有一个人活着,都值得我们去救,哪怕尽皆战死了,本帅也不想他们的遗体暴尸荒野,他们如此,你们将来也会是一样,所有的治下子民都是一样。” “本帅在此答应你们,日后不论何时就算弃土,也绝不弃民,更不会弃尔,如此你们也莫要弃我,好不好?”一问之下,满场寂静,刘禹扬起双臂,放声高呼:“好不好?” “好!”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琼海那一部兵马,一个指挥接着一个指挥的士卒们齐声大喝,不论是宋人、汉人还是听得不甚分明的夷人,此刻都是一样,都不过是被他忽悠着前去送死的一员。 “都给老子站起来,大声告诉本帅,好不好?” “好!” 红潮滚滚如同巨浪滔天,四万余人的齐声呐喊,就连现代黑科技都无法比拟,刘禹高举着双臂,听着耳边传来的山呼海啸,看着被执在空中的如林刀枪,感受着被人拥戴的狂热目光,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想登上高位,享受掌控千万人性命的快意,就算如履薄冰,成为孤家寡人。 城楼上,围在他身边的,就是那帮被夺去了兵权的将校们,听到下面的喊声,就连最为不忿的马成旺心里都明白,将士之心已经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青抚帅收了去,哪怕还有些恩义在,想要再做什么筹划都没有可能了。 这怎么可能?一个带着馆职的三员文臣,怎么就会拉得下脸去拉拢这些连良民都看不起的普通士卒,连他们都这么想,仇子真赵孟松之类的文人更是无法理解,如果不是所谋者大,那便是说此人本就是这个性子,方能成就高位么?此时的刘禹又怎会在乎他们的想法。 野战凭的就是一股气,士气崩了什么战术都白搭,刘禹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撑起他们的士气,将自己的大旗插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告诉他们自己与其同在,如此而已。 “听到了你们每一个人的心声,很高兴这里没有孬种,便是如此,才不枉本帅为你们准备的军额,在授旗之前,想请一人来解释一下这字的意思,赵书吏,你来吧。” 将赵孟松一把拉到话筒前,刘禹面朝城下,将一面卷着的大旗突然展开,鲜红的旗面上,两个硕大无比的金线绣字迎风舞动,赵孟松愣愣地看着,直到刘禹回过头盯了他一眼,才蓦得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虎贲。”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不降 夜已经深了,山风中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不大的城池里充满了血腥气,城墙上,疲惫已极的守军们大多已经沉沉睡去,余下的都呆呆地坐在地上,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呼风声,想念着记忆中的那些人儿,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城中的街道上,两边到处都是烧着后倒塌的房屋,圆嘟嘟的石弹滚得到处都是,到处都插着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箭矢。余烬中,木料燃烧后发出“噼啪”声在夜里听上去那么清晰,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也不会去多看一眼,就更不要说救护之类的了,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这城还保不保得住。 城中为数不多的几幢完好的房屋里,躺满了伤兵,几个穿着长衫的郎中在不停地忙碌着,努力想要延长这些人的性命,以期能捱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刻,可是就算是伤兵的心里也都清楚,这一天怕是不会来了。 “知寨。”挂在屋门口的布帘子被人掀开,一个身影钻了进来,郎中们仿佛见怪不怪了,没有谁觉得异常,只是在他经过身边时,才低低地叫上一声。 “今日情形如何?”胡幼黄走到一个正在熬药的郎中身边,轻声问道。 “抬出去六个,还有几个只怕也捱不到明天了,伤药所剩不多,还要为你等备下一些,实在不行,只能酌减,那些毫无希望的,便怕是......”朗中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胡幼黄呆了半晌,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谁能知道,一个小小的横山寨,凭着不到五千的兵马,在十倍于已的鞑子围攻之下,已经坚持了大半个月,现在死伤早已经过了半,能拿得动刀枪的不过二千余人,这一切全都要赖脚下这座坚固的城池。 城池不大,守卫起来就要容易些,再加上作为边寨,有着完备的防御体系和充足的军械粮草,胡幼黄这个主官不但敢于站在城头上,而且与守兵们同甘共苦,没有丝毫地架子,如此一来,纵然有些别样心思的人都没了念想,只能是一心一意地等待着援军,或是破城的那一刻, “小六念惦了你一天,去看看他吧。”胡幼黄猛地抬起头,在郎中的眼里看到的是无能为力的那种遗憾,他立刻明白了,小六也是明天将要被抬出去的其中一个。 尽管如此,他依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从屋里的头一个开始,慢慢地看过去,睡熟的就帮他摁一下被角,醒着的,安慰一番或是亲手喂下汤药,这种事情他每天都会做上一遍,原本还有些做戏的心思,可是一遍遍地做下来,看着那些年青的面容在自己的怀里慢慢逝去,那感觉仿佛亲人离世,撕裂着他的心,更是重塑了他的灵魂。 小六只是一个年青的普通军士,并不是同他一起过来的随从,然而之所以会躺在这里,是因为胸前那个看似不大的伤口,就是为了他才留下的。如果不是那一挡,此刻躺在这里的人,应该就是他自己,说不定早已经被人抬出去烧掉了,他的身体可没有那么强壮。 “知寨。”听到响动, 对不起,又没时间写完,以下的无视吧,向所有订阅的朋友道个歉...... “你原本以为,本帅拘了那些人,是想聚拢兵马,然后去投了鞑子?” “差不多,你这样做法不合规矩。” 果然如此,所以他才会执意跑来见自己,说是质问也好,确认也好,总要亲眼看一下才放心,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刘禹摇摇头,推开身边的亲兵,想要上前一步,吴老四的脚就像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他只好放弃了。 “既然本帅的做法不合规矩,那你方才打算去哪里。” “去司衙劝劝那些人,有他们出面,事情会顺畅一些。”马暨没有丝毫犹豫,刘禹更加疑惑了,面露不解之色。 “某只说不合规矩,没说不当如此,抚帅的意思下官懂了些,无非是想号令如一罢了,眼下鞑子势大,咱们若还是一盘散沙,这仗不必打也知道结果了,现在虽然迟了些,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倒是个明白人,刘禹突然间想到,以此人的强势,如果自己没来,或是来了之后呆在后方,只怕他就要这么做了,一个连路帅都没放在眼里的人,怎么可能那些人当回事,明白归明白,自己的真正用意他怎么会体会得到。 “不必了,那些人还不曾放在本帅的眼中,你过来看看。”既然自己过不去,他便招招手示意对方过去,这一次吴老四虽然面带警惕,却没有进一步阻止的动作。 “这......” 马暨早就听到了城下的动静,可是等到真正从城楼望下去,依然心生震撼,想想也知道,近四万人的军阵,排得整整齐齐,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红,再无其他,是何等的景象。 “若是你来领军,会如何去打?” “结好峒人、沿途袭扰、背靠坚城、诱敌至此。”刘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状似粗人的家伙,还能总结得如此精僻。 “鞑子不过五万余,此地人数不算少了,难道不可一战?” “若是数千人还可据险一搏,人数太多,只宜坚守,否则一旦落败就连逃都逃不回来了。” 这话说得很直白,就连刘禹都听懂了,人数多有人数多的坏处,阵形一旦崩溃就是难收之势,这一幕在丁家洲演绎得淋漓尽致,要不是将无战意,无论如何九万大军怎么也不可能败得那么快。 道理是对的,可是用在这里不合适,刘禹无法同他说明,元人的攻势不只一处,中路军虽然还没有发动,可一旦动起来,就是雷霆之势,对于广南西路来说,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来自于云南,这里只宜速战速决,才能腾出手去应付更大的危机。 “横山寨呢?”刘禹的话让马暨一惊,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有别的结果? “鞑子或许是在诱敌,或许是无暇,无论是何种原因,本帅都要去,忠勇之士不当被弃,否则还有何人愿意为这国家......”刘禹面朝着一片红色的海洋,霞光将他身上照得金光闪耀,手臂轻轻向着下头一挥:“去死?” 马暨的眼中看到的是一个坚毅无比的眼神,突然之间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若是别的文官这么说,许是忽悠人的大道理,可是从刘子青的嘴里说出来,他信。 夜沉得很快,当莽莽青山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黑影时,施忠带着几个人猫着腰闪出了住所,那是一幢竹制的吊脚楼,楼身绑在几棵大树身上,下面用粗大的竹子做为支撑,为的是防止野兽的袭击。 那个叫做阿细的峒人就在他的边上,这一带的地形此人很熟,哪怕是到了夜里,依然能够指出大致的方向,否则哪怕有夜视仪,依然无法避免走岔路,这里可不是内地,没有什么官道做为参考之用。 他们所居住的地方离着目标处大约有二十多里,入了夜行走的人就变得稀少了,但也绝不是没有,每当这个时候,施忠就会将阿细轻轻一拉,几个人在一旁稍作躲避,经过了几次,阿细终于明白,这位上官头上的怪东西是做何用的了。 经过一番摸索,等到元人的大营出现在眼中时,那就是目的地到了,施忠大致上估算了一下,自己走了约摸一半,那么从这里到目标差不多还有十里,这样的距离肉眼根本看不到任何动静,就是千里镜只怕也难,而头上的这个细长管子,望过去是绿茫茫的一片,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 再往前行不可能了,就是转到别处也会差不多,元人的营地几乎就是以目标为中心布置的,施忠怎么也不甘心无功而返,他想了想将几个人招到身边。 “阿细留下,你们二人朝前头去一点,选一个高一些的位置藏起来,等到天明时分,看看能不能望得到,若还是不行,便各自返回去,咱们再想法子。”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为了怕睡过头,两个人只能轮着来,施忠眯了眯眼,不敢熟睡,等到阿细碰了他一下,赶紧睁开眼天边现出了一片鱼肚白,远处的山峦渐渐变成青色,他将千里镜贴上眼眶,一眨不眨地对准了前方。 随着光线的增多,镜头里越来越清晰,离得实在太远了,得亏横山寨建在高处,在镜头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可是无论他怎么调整,就是无法再更进一步,城墙上有没有人,都难以判断,只是隐隐感觉有东西在动。 那倒底是元人还是宋人?施忠屏心静气,努力分辨着,那个小小的影子光秃秃地,就像一个小方块,他那根探子的神经一下子敏感起来,事情有些不对,似乎是少了点什么,他将眼睛离开了镜头,无意中往鞑子的营里扫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 正文 第三十章 倒行 周兴没有说错,此刻横山寨下的五万元军就处于较为尴尬的境地,最开始是轻敌,以为小小的寨城可以一蹴而就,等到发现城内抵抗意志顽强,主帅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想要徐徐图之,生生将自己的兵锋顿了下来,这位主帅就是素有爱民之称的云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赛典赤·赡思丁。 横山不是什么高山峻岭,只是一道不长的土坡,位于右江一侧的河谷平原上,宋人将这个寨子建在坡上,原本不险的看着也有几分险了。偏生从大理一路到此,连条平整些的路都没有,靠着一条穿行在高山密林间的‘茶马古道’,如何撑得起五万多人的后勤? 于是,那条崎岖的山路上,便是驮马往来不绝的热闹景象,光是吃用就已经不堪重负了,哪里还能携带大型的攻城设备。照他们战前的估计,这个小小的横山寨根本就不会有战事,真正的大战要到邕州才会发生,就如同十七年前的轨迹一样,现实却是,原本势不可挡的攻势停在了这里,已经足足二十天了。 劝降的使者派过了两批,也许因为用的是峒人,没有被杀害,只是无一例外都是拒绝,都不知道这些宋人吃了什么药,突然间转了性子,烦恼不已的赛赤典哪还睡得着觉,披着一件长袍便走出了自己的大帐。 夜凉如水,十一月的广西昼夜温差有些大,同四季如春的云南又有些不同,让他这样从北方来的人不太适应,他不是蒙古人,而是被人俗称的色目人,来自于河中地区的不花刺,此时那里已经成为了察合台汗国的都城。 当然,已经年逾六十四岁的赛赤典早就没了思乡之情,做为较早投入蒙古人怀抱的被征服人群,得到的待遇是地位仅次于蒙古人而被加以重用,甚至在他的麾下,数千人的正宗蒙古人都要听命行事,在云南,他才是一言九鼎的那一个。 美丽的不花刺城是个什么样子早就没了记忆,而眼前那个黑色轮廓才是他此刻最大的怨念,二十天过去了,宋人就是赶猪,也能在邕州城下集结起来,而他却连最初的构想都没有实现,这个小小的城寨就像一颗硌着牙齿的石头,用力会崩了牙,不管又不舒服。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在他耳中响起,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自己的儿子来了,这一次的征伐令,就是他的三子,原本在大汗身边宿卫的忽辛亲自带来的。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一天都没有耽误,结果计划中最末的一路,现在变成了最早发动的一路,而此时的广西还没有受到来自荆湖一方的威胁,便能全力对付他一人,怎能让人不烦恼。 “乌兰忽都同你说了什么?”赛赤典等他走近,自己先开了口,倒是让忽辛一愣。 “他说邕州方向没有异常,几个峒人的寨子都很恭顺,向他们要的东西都主动送到了,除此之外......”忽辛吞吞吐吐地没有说下去,赛赤典岂能不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峒人摇摆不定、观看风向是意料之中的事,所谓的恭顺,不过是送些东西保平安罢了,至于其他的,要他们襄助自己去对付宋人,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不被宋人鼓噪起来对付自己就是幸事了,当然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因为这支数目庞大的军队就是一种力量的象征,谁要想打主意之前都要思量一下,失败的后果。 “他有没有说,探马前出多远?” “超过了五十里。”忽辛松了口气,想了想答道。 “邕州离这里两百多里,他才前出五十里,就能回说邕州方向没有异常,他本人呢,是不是就缩在某个峒人的寨子里,抱着女人喝着酒?忽辛你回去的时候告诉他,这里不是大理,宋人也不是蛮人,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就等着被人砍下首级吧。” 忽辛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印象中父亲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说得还是一个蒙古人。再回想一下,从接到诏令出兵的时候,他就有种种隐隐的忧虑,然而做完这一切,都看不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大理有变?” 赛赤典不知道要怎么同儿子说,云南立省才一年,所有的制度都是初创,原本征服大理之时,就是以安抚为主,将其王段氏加封为世袭的总管,各路土司也都执掌着地方,哪怕过了二十多年,这种痕迹仍然没有消除。如今突然一下子变成了流官,在各州府当中推行达鲁花赤制度,加强了元人的统治,可是削弱的是本地权贵的利益,他们的不满是可想而知的,如今将几乎所有的兵马抽调一空,对于后路的担忧自然不会少,然而这还不是关键之处。 说倒底还是元人的统治时期不长,这倒也罢了,只要一直保持威慑,社会安定下来,人心自然就会慢慢归附,他相信只要有自己在,哪怕过个几年,形势都会完全不一样,可是大汗只给了他一年时间,便不得不中断了一切。 由于距离太过遥远,元人在云南只留下了一个蒙古骑兵万户所,这只兵马是由当时征服大理的名将兀良哈台所在的部落提供的。对于这支基本力量,赛赤典不敢轻动,这一次出征只带出来了一半人,为数五千人的骑兵由乌兰忽都这个行军万户领着,做为他手头上的机动力量使用。 然而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是这支蒙古骑兵,也已经同十七年前那支一路南下征服了大理、又深入交趾的无敌之师相去甚远了,任何一只兵马,平日里除了偶尔对付一下某个山寨里的蛮人,基本上只有作威作福的份,过去了十七年,还能保持多少战力?天晓得。 现在,他手头这只多达五万的大军,其实大都由本地人抽调而来,为的就是在他走后,消弱那些个地主豪强的势力,因此,短时期内,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老巢会有什么变故,除非这支兵马折在了广西,会有那种可能吗? 然而若是时间一长,可就难说了,想到这里,赛赤典突然立下了决心,将面上的那些忧虑之色一扫而空。 “你去告诉乌兰忽都,他的骑军必须遮蔽至少百里之境,一旦发现宋人的动向,即刻回报,如若不然,出了任何闪失,我不管他以前有什么功绩,都会摘了他的首级号令军前。” 忽辛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父亲用上了很少见的汉话,仿佛不这么说,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危机才会有如此激烈的表现,带着这种疑惑,他连夜就赶了回去,丝毫不顾山路的难行。 至于眼前的小小城寨,赛赤典的眼中闪动着寒光,当年蒙古大军是如何拿下不花刺的,那便是他今日的榜样,‘畏威才能怀德’,这是汉人教给他的,如今这里就是实践之地。 “传令,四更起造饭,五更集结,天明时分攻城,先登者赏千金,士卒封百户,百户以上酌升一级,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虽然此刻离着天明还为时尚早,可是一旦做起准备功夫,就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要让这支大军带着嗜血之性,屠城就是最好的办法,蒙古人屡试不爽,他自然有样学样,随着他的指令,整个大营开始翻腾起来,如同山林中的夜枭一般, 对于元人的担忧,刘禹还体会不到,他此刻离着横山寨还很遥远,准确来说,他现在还在邕州城中没有出发,原因很简单,沿江的道路上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马并行。 哪怕在后世,这一带都能称得上交通不便,要不是壮区将省会迁到了绿城,情况可能还会更糟些。更何况是在开发还远远未成熟的宋时,后世的地图已经用不上了,那些标注为道路的地区往往还是大片大片的山林,长着寻常难以一见的参天古木,倒是保持了难得的原始风貌,可惜对于此时的刘禹来说都是不利因素。 全军在加入了马暨所部之后,一共达到了五万人之多,从人数上已经与敌人不相上下,战力上就不得而知了。按照军制,新成立的虎贲军一共划为了前、后、左、右、中五部,相当于五厢,每厢辖四军,每军辖五指挥,如此类推。 让人奇怪的是,刘禹自领的中军并没有以琼海援军为主,而是由原邕州守军的一半再加上打散后的其余各州所部组成,各军都、厢都指挥使都是从原有的指挥使中提拔,彻底打乱了之前的序列。于是当马成旺发现,就连自己当初的一名亲信指挥使都对他躲躲闪闪时,所有的心思都沉进了北海湾里,宝宝的苦楚,岂是一个绿字了得。 这些人马里面,唯一还保持着原有建制的,除了姜才所部的骑军,就只有马暨所领的静江府兵马了,倒不是刘禹心慈手软,而是时间上来不及了,他们从昆仑关一赶到邕州,几乎就转向了横山寨的方向,连一天都没有歇。 马暨这厮更是直接,很干脆地抢过了虎贲前军的旗帜,将自己从一个都统摆到了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上,二话不说领了军令就直接穿城而过,坐在城下的四万整军包括城楼上的刘禹等人,反而都变成了为他们送行,可是人家的理由也相当充份,一则他的兵马战斗力较强,二则他在任职静江府之前,就是这邕州城的主官。 这么一来,原来内定的前锋姜才都没法同他争,刘禹只能将姜才的虎贲左军做为第二部,以便与前面的马暨所部相互策应。有了这两支战斗力完整的步骑做配合,再加上先期就深入前方的那些探子,元人如果想耍什么花样,还是很困难的。 到了今天,由各州援军打散编成的虎贲右军也已经上了路,城下还未曾发动的,就只有他亲领的中军、以及由琼海援军步卒组成的后军。按照计划每军相隔半天到一天的路程,看上去就像一条长蛇,然而在这种地形里,这是唯一的办法。 右江的通航里程不长,在后世经过了疏通,能过的不过是小吨位的船只,如今也是一样,想靠着水路做为后勤运输,至少还无法完全实现,一个士卒自身不过能携带五日之粮,之后就完全要靠粮道的支撑了,元人想着就粮于敌,他们的形势稍好一点,但是负担也是很重的。 “马招抚,你是本地主官,所有的羁縻州,内中大致如何,应该有数吧。”刘禹的心思并不在战事上,经过不断地完善,现在大堂上的那块沙盘,已经变得有模有样,沿着右江一带的峒寨或者说是羁縻州,标注得密密麻麻,就连大小都区分开来了。 “回抚帅的话,下官到此不足一年,要说大致上都知道一些,可是内中详情,就有些勉强了,不过横山寨这一带倒是知之甚详,但不知抚帅有何差遣。” 马成旺的腹中尽是怨念,这个时刻知道老子是主官了,可是连抚衙都让人占了去,这种主官有和没有差在哪里?想法是想法,面上只能恭恭敬敬地作答,还带了些谄色。 “那就好,用你的印信颁下钧令,命左近这些峒人助军,不拘是人、物,本帅都要,哪怕做个向导之用,也是好的,你意下如何?” 刘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是听在马成旺的心里,与命令无异,让他感到惊异的是,这么做,不吝于将人推到了敌人那里,眼下大军阵容还算齐整,万一要是有个挫败,面对的可就不只是元人了。 “既是抚帅有命,下官无不遵从,现在就去书写文告。”既然人家有了定计,他才懒得去提醒,反正出了事自己不过是奉命而为。 “不必了,文告早就拟就,你只需加盖印信便是。” 等到马成旺忍气吞声地被领下去专职盖章,刘禹便收起了笑意,他这么做看上去很难让人理解,包括仇子真在内的文武幕属都面露不解之色,然而谁都没有开口去问,因为这位抚帅看似年青,实则心志坚定,非常人能动摇。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逆施 沿着右江一侧的土路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正在行进着,道路上的土质很干,硬硬的靴底踏在上头,就会溅起一小阵尘土,发出闷闷的声响。如果千百人一齐这么做,扬尘就会变得很大,声音也会随着地表传得很远,越是接近敌人,越容易为人所察,这本是行军之忌。 可是这支队伍却像毫无所觉一般,从牵着马儿奔在头里的一军都指马暨,到埋头盯着脚下的普通一卒,此刻都是一样的动作,这种动作他们持续了接近三个时辰,只在中途短短地歇过那么一刻脚,进了些吃食和流水。 “都管,到了。” 听到亲兵的提醒,马暨才从机械的动作中回过神来,抬头一望,前方不远处矗立着一处壁垒,石砌的城基上树着粗木排成的高墙,四角的了望哨隐隐有人在走动,这种宋夷混和的结构正是本地羁縻州的典型模式,多年前就驻守过此地的马暨当然不会陌生,他知道今天的目的地......归德州到了。 “传某的将令,全军就地休整,无事不得出列,你们几个随本官走一趟。” 亲兵知道他的脾气,将劝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命令被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长长的行军队列慢慢地停下来,而最前端刚好到达那处壁垒的下面。上马之前,马暨的眼神扫到了自家将旗上那条新制的额附,“虎贲”两个字让他嘴角一咧,在大宋的境内,若他的这支兵马担不起,还有何人敢妄称? 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一百多里的山路,从出发到现在,他只用了不到十四个时辰,这其中还包括了歇息,要知道他们在出发之前,可是一个时辰都没有休息过,直接穿过了邕州城赶到了这里,这是一支跟随了多年,从“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上下来的人马,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才是他有底气从姜才手里抢过前锋的主要原因。 当然还有另外的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若是按正常分配,他这支最后到达的队伍多半会被重新打散编到后军,在行军过程中慢慢磨合。可是那样的话就浪费了多年下来形成的战力,马暨虽然理解刘禹的做法,轮到自己的头上,才知道有多不舍,与其如此还不如自己主动请缨,到战场上去见个分晓,顺势避免了被拆分的危险。 “都管,人心难测,还是让小的们先去试试吧。”到了寨门前,跟着他的亲兵忍不住劝了一句。 “屁,李大胯子要是敢动老子,他倒是有那个胆儿才行。” 马暨轻蔑地一笑,毫不在意地推开众人,就在寨墙上那些土兵的眼皮子底下,倒提着马鞭子,砸得木头板子“咚咚”地响。守门的土兵们见他如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一个年青的头目听到了动静跑上来,伸出脑袋去看外头。 “宋......宋人?”来人的汉话有些结巴,眼睛却是瞪得溜圆。 “送你个头,李大胯子死了没有,没有就赶紧出来迎接老子,告诉他老子叫马暨。”他放开嗓门一顿乱嚎,听得上头的土兵们一愣,还是那个头目懂汉话,一下子就缩回头去,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去叫人了。 马暨面上毫不在意,心里头却在一点点地估摸着时间,数到大约一柱香的时候,连周围的亲兵都紧张起来,开始警惕地打量四周,随时做好遮护的准备,这才听到木门后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大队人正朝这里而来。 寨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的时候,马暨正背着手向上头张望,轻松地就像在自家庭院里散步一般。迎来的人群为首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看着他的样子,惊讶之声一闪即逝,面上堆起一个浮夸的笑容,张开双臂热情地冲着他走过去。 “老子就知道你没死。”马暨同他抱在一起,分开后朝他肩上擂了一拳,打得对方吱牙咧嘴地,可是笑容反而更盛了,肥嘟嘟的肉块一抖一抖地,就似要掉下来一样。 “马老二,你不是调走了么,怎么又给贬回来了?”没曾想这个男子说得一口流得的官话,听上去比马暨的还要正宗些。 “别提了,进去讨杯水酒吃,可使得?” 马暨揽着他的肩膀,没等他答话就拖着向里头走,双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桩子一样立在两旁的土兵,就将那些执在手里的刀枪弓箭视若无物。被他拖着的男子笑容有些苦涩,人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朝着寨子当中的一所大屋子走去。 嘴里那么说,也不可能当真只有水酒,各种山珍野味流水价地被送上来,煮得烂烂地再配上山里产的一些椒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起码马暨就吃得赞不绝口,嘴里咬着半只土鸡,还拿手去撕一条羊腿上的肉条,哪里还有半点天朝上国一州都管的模样,简直就是逃荒千里的难民,男子在心里鄙夷着,嘴里却是不停地相劝,席间一付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的场面。 “马老二你慢些,别撑死了。” “去你娘的,你死了老子都不会死。”马暨顺嘴回了一句,听得男子心里一动。 “你带那许多兵马,是要往横山去?” “你在门口伏着那些人,是打算拿了老子去元人那里请赏?” 两个男人各自问了一句,眼神里都透着笑意,对视了一会儿,笑容越来越大,哈哈一阵之后,两个盆子一样大小的酒碗碰在了一起,泛着黄的液体被他们一齐倒入了嘴里,“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宴会这才算真正开始。 “你这厮上门从不落空,说吧,找我什么事。”男子似乎没什么胃口,又或者是见怪不怪了,吃得慢里条斯。 “喔,这么好说话,若是某叫你集结寨中兵马,跟我一块去打元人,你也肯?”马暨的胃口很好,他是真的饿了,就连他带来的亲兵也是一样。 男子没有答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要分辨出是玩笑呢,还是试探呢,还是认真的,可是从那张方正的脸上,除了眼里的一丝狡黠,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多不多我这点子人,结果都是一样,你又何必拉我下水,这里有几千的部民,我这个做头领的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可你不要忘了,你是大宋治下的知州事。” “你是想说忠诚?马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峒人从来只服从于这片土地的主人,等到你们分出了胜负,峒人自会知道该怎么做。”男子说完似乎有些不忍心,又接着说道:“横山寨完了,我去人打听过,那里的元人不下五万,你才来了多少,有没有五千?做为朋友,听我一句劝,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不要再像今天一样,随随便便地进到寨子里。” 突然听到这种话,马暨正在撕肉的手一下子停住了,之前的那些条件他原本就没想过人家会答应,对于峒人来说,无论是元人还是宋人都是来掠夺他们的侵入者,区别只在于谁更加贪婪而已,他们能做到两不相帮,还要赖宋人一直以来的轻赋政策。 “那你能不能么告诉我,前面的情形如何?”这里是夷区,宋人的探子很难深入,要打探消息,峒人当然会方便得多,既然对方都承认了自己派人出去过,那就肯定存了这份心思。 “不大好。”男子果然松了口气:“横山寨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元人围得很死,根本不让人靠近,最近的婪凤州当日就被攻破了,韦思明那个暴性子,你见过的,带人反抗,整个寨子都被元人烧了,人差不多死光,果化州的韦化文是他的侄儿,第三天就送上了降书,现在元人就驻在他的寨子里,听说全都是骑兵,这么一来,附近的哪里还敢动?远一些的侯唐州、思恩州、恩城州、镇远州都向元人送了供应,我这里也不例外。” 男子没有瞒他,知道瞒也没有用,还不如和盘托出,就算将来仍是宋人的天下,自己也是不得已,再说了宋人怎么都比元人要好说话,到时候恭顺些,还真能下手给杀了? “你方才说你那点人没有用处,你说错了,光是邕州就有四十四个大峒,小的一点的不计其数,每个峒子出上几百人,就是成千上万,什么样的敌人打不过?” 男子一愣,宋人并非没有招过土兵,蕃土之兵单独成军,这是自宋初就有的成例,南渡以后随着政权的深入,这样的政策更为普遍,可是从来没有大举征发过,而听马暨的口气,难道上头真有这样的打算? 要说忠顺,自然是谈不上的,可是跟了宋人几百年,大大小小的摩擦不算少,但总体来说是不错的,有了宋人的遮护,他们这些部民至少能够安居下来,南渡之后就连蠢蠢欲动的交趾都安静了下来,平稳的日子过了这么久,谁愿意再起刀兵? “老实同你说,我这点兵只是个前锋,后头有多少人马,你不久之后就能看到,如何选择自己思量着,但是千万莫要首尾两端,行那不义之事,这广西的天,要变了。”马暨叹了一句,扔下啃得光光的骨头,扯过一块蓝布用手搓了搓,便站起身来。 “你还要向前?”男子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再往前行可就是元人的侦骑出没之地,就凭他这点兵马,别说相抗了,能不能列成阵都难说。 “老子要去横山,不管那里还有没有人,都要去,这是上头下的死命令,你挑两个机灵些的人给做个向导,叫他们扮成军士,出了事也追不到你的头上,李大胯子,我可是为你好。” 吃人嘴软,马暨倒底没忍心,对方也不是蠢人,一听就听出来了,哪能不答应呢,结果派出来的人就是方才打探的那个年青人,是这位李知事的幼子,关键的是此人听得懂汉话,还能说上几句,做起事来更为便利些。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林间 马暨敢于这样大胆,自然是有所恃的,甚至于连寻常的侦骑都没有派出,原因当然很简单,在这周边看似平静的山林里,已经密布了自家的探子。藏在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通的消息,他却了解那么一点点,就是当初看到过的,姜才手里所拿的那种小盒子,如今在他的队伍里也有,不过是专人专用而已。 目前来说,施忠所做的就是李十一在北地所干的那种活儿,不过性质上要单纯一些,只是为了军事用途,他的手下里多了一批峒人,这些人大都在离着宋人很近的地方生活,与这一带的寨子没有瓜葛,又加之语言相通,忠诚方面可靠,便成为他的招募对象,当然因为时间太紧人数也只有那么一点,平均每个组里分上一个,关键的时候有个应付的人,如此而已。 这么做当然并不是全无破绽,好在峒人并没有完全靠向元人那边去,对于他们在山林中的行为,偶尔碰上了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反而对于他们所持的那些个怪异事物,兴趣更大一些。 此刻,施忠本人却不在前线,他离着最近的归德州还要靠后一点,因为此时他的身后,是无数牵着马儿的军士,这么大股队伍在山林中穿行,没有他这个走过一遍的向导是不行的,而最关键的在于,领着这只步行骑军的将帅就是目前身兼左军都指的姜才。 “......那处鞑子的骑军约有千人,对岸及别处还有,总数不好说,但不会超过五千,领军的是个什么鸟万户,就驻在果化州里,这些还是听州里的峒人说的,说起那些蒙古人,他们无不咬牙切齿,多半也是被祸害得不行,听说最前头的一个寨子,几乎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孩童都不曾放过。” 施忠牵着自己的马儿,同姜才走在一处,到了狭窄处,才会上前去,林子里行走就这么点宽度,别说并行了,有时候还得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通过,更何况手里还要牵着一匹马,到了现在他们才觉出广马的好处来,体形小就会灵活许多,耐力和负重却丝毫不逊,正是用于山林间的好牲口。 听到他的话,姜才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一带被一条右江水划分成了两块,元人想要遮蔽左近,就必须分兵两岸。如此算下来,靠着这一侧的骑军不会超过三千人,再加之各处分散,前方果化州驻军一千左右的消息应该是可信的,心里有了底,姜才的心情也轻松下来,毕竟出来就是为了打胜仗的,在陌生的环境里,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就如同他初到琼州时的那样。 不管元人有什么打算,基本上都瞒不过探子的眼睛,既然是这样,他当然不需要太多顾忌,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一下都对不起自己,于是,利用马暨所部在前头吸引敌人的注意,他便可以带着骑军出其不意地向前穿插,至于说目标是什么,现在还是未知数,但是这么做,元人是很难察觉的。 从战场的态势来看,整个右江附近都是河谷平原,不远处又是高山密林,这样的地形,要想打出一个理想的战果,就需要将敌人引到一个特地的区域内,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这是刘禹经常对他们灌输的道理,姜才对此是很有心得的,因为这里的地形非常像是琼州的周边,要知道大山里的崖贼可要难找得多。 这么做有一半是不得已,谁知道马暨这厮如此不要脸,直接抢了本该骑军的活,不光是这样,前军一万余人,他自己带着五千旧部不顾一切地跑在了前头,速度居然堪比骑军。没奈何,为了不让他孤军深入太甚,姜才只能抛下自己的步卒,带着骑军循别路跟了上去,两相比较下来,他还落后了许多。 这条路看似近,其实要难走得多,如果不是施忠亲自回来带路,他是断断不会这么选的,现在有了探子在前头,基本上可以排除被元人伏击的危险,他便有了这么一个大胆的设想,要做到出其不意,就要冒险,山林给了他们最好的掩护,其余的就要看天意了。 好在这一带并没有深入大山当中,经过峒人的活动,已经没有了猛兽活动的迹象,哪怕夜里宿在林中,问题都不会太大。饶是如此,姜才依然选择了谨慎从事,并没有因为落后而盲目追求速度,这种情况等到过了归德州,就更加明显了,不但速度慢了许多,就连做法也不一样了,一旦在途中碰到不相识的峒人,都会被他下令扣起来,当然人是不会杀的,只是交给了后头的步卒看管,纵然对方有什么怨言,此时也顾不得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转头就去告知元人。 “慢。”这个时候,施忠的探子本色便显露无疑,像山林这种环境,千里镜的用处还不如他的鼻子和感观,多年养成的战场嗅觉让他很少会落空。因此当他打出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时,姜才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 这只几乎是单行的队伍,拖得十分长,后面一眼看不到尾巴,然而作为他带出来的老兵,每一个都能做到如臂使指,这一点刘禹也很明白,所以才不会蠢得去将他们编散。 施忠放开了手里的缰绳,从马背上解下一具劲弩,半蹲着一边上弦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前方,从身后姜才的千里镜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林子里除了偶尔传来的鸟叫,就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轻响,然而他很明白自己这位老弟兄,绝不会无的放矢。 拿着上了弦的劲弩,施忠猫着身子窜向前方,灵活地像只野猫,姜才不动声色地跟随着他的身影,自己却慢慢地蹲了下来,他的动作成了示范,后头的骑军一个接一个地照做,不少人还暗自拨出了武器执在手里,只等着敌人现身的那一刻。 什么也没有,施忠面带疑惑地走了回来,没等他朝姜才解释什么,突然之间异兆陡生,他猛地转过身,平端起手里的劲弩,转向刚才过来的方向。就在这时候,一声很轻微地弓弦响起,姜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因为他已经听出来,箭矢就是朝着施忠而去的。 “噗”地一声,让姜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连冲上去推倒施忠的时间都没有,握着刀柄的手汗津津地,心里的惊异再一次到来,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倒下,甚至都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因为背对着自己人,所以谁也没有看到,施忠从额头到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粒,汇成水的汗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不是天热出来的,而是被吓出来的,一只漂亮的雕翎羽箭就贴着他的头插在树干上,只需要移动分毫就能将他钉死在树上,这绝不是什么巧合,施忠有着这样的直觉。 “哪路朋友,可否现身说话。”施忠将手里的劲弩松开掉到地上,平摊着双手,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做出一个和谈的姿态,身体却没有一丝动弹,从近在咫尺的羽箭上,看得出这不是鞑子所用的那种,那就只可能是这附近的峒人,能够不起冲突还是不起的好,否则就会耽误大事。 一连叫了三遍,林子里都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那支羽箭是从空气中射出来一般,直到他认为对方可能听不懂汉话,想要叫上一直跟着他的阿细上前来时,前面的树丛里才有了响动,几个黑影从林间的薄雾中现身,每个都是张弓搭箭的姿势,慢慢地依着他形成了一个半圆状的包围圈,直到距离两三步的样子才停下来。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警惕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那队人马,对方显然没想到后头会有这么多人。为首的一个身材不是最高的,穿着寻常的峒人衣衫,手里拿着一张木弓,背上背着一个箭壶,里面的羽箭正是钉在树上的那一种,脸上和其他人一样涂成了五颜六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知道是为了掩饰还是习俗就是如此。他看了后头的姜才所部一眼,又瞅了瞅一动不动的施忠,径直走过去,一把将那只羽箭拨了出来,身体离着施忠非常近,后者突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味道,让他的面上一下子尴尬起来。 对方的人并不算多,前后加在一起不过十多个,施忠不敢保证他们还有没有人躲在附近,因为此时他的脑子里有些懵。为首的那人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反而在身后姜才身上打量着,从他的衣甲一直到看头盔,盔顶上那丛红色的缨束吸引了他的眼光,盯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开了口。 “你们是......宋人?”姜才一愣,对方说得不但是汉话,而且这声音,怎么像是女子发出的。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近路 是敌还是友?姜才无法笃定,但是施忠在他们的手上,让他行事不得不有所顾忌,事情没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刻,他还不想冒险。看着施忠身边的那个人影,心里想得却是,要在怎样的距离内才能做到一招制敌,然后用他们的首领去交换施忠,然而对方始终徘徊在他设定的有效范围之外,就像是心灵感应一般。 “宋人又如何?”姜才放开握着刀柄的手,拍着腿甲站了起来,目光平视对方。 林中的光线本来就不多,突然有个人这么站起来,顿时就像眼前黑了一片,很明显对方有着片刻的失神,如果他即时发动,应该有希望在他们动手之前制住这个人。可是姜才并没有动,因为他看到对方朝身后做了一个手势,那些张着弓的人已经放低了手里的箭头,目光虽然警惕,施忠却已经没有了性命之虞。 “既是宋人,可有凭证?”貌似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姜才解下腰间的一块牌子,扔了过去,对方随手一抓,就着不多的光线细细打量,看那情形好像还真的认得字,对于一个峒人来说,这可是不多见的,更别说对方还可能是个女人。 “琼海......”事实证明对方的确认得字,姜才的牌子上写得当然是旧职,对方看完神情有些迟疑:“你这官儿,同邕州最大的官,相当么?” “那自然是......”姜才突然微微一笑:“动手!” 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上的时候,对方的表情还停留在之前,他挣扎着回头去看时,自己的那些手下全都被不知道哪里出现的人给逼住了,眼见头脑落入对方之手,他们哪还敢动弹,被人拿走了手里的弓箭等物,然后用绳子捆了起来。 这才是姜才同他说那么多废话的原因,无论对方想干什么,他都不可能将主动权拱手于人,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施忠的性命同样不会成为对方手里的砝码。在他们对答的同时,他的人已经从远处绕了过去,不但完成了包围之势,还消除了附近可能出现的隐患。 “你......”被扑倒在地那个人同样被解除武装捆了起来,他挣了一下无法挣脱不禁出口怒骂:“不讲信义。” “某若是不讲信义,你和你带来的人已经死了。”姜才神色不变地挥挥手:“你不是要找邕州最大的官儿么,某这就着人送你过去。” 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他不想再浪费,命人将这些人带到后方交给步卒,到时候怎么处置都不关他的事了。被人押着朝后头走的时候,为首的那个人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队列,面上现出了几分不甘心,转过那张被油彩涂满的脸,朝着前方大叫。 “兀那汉子,你欠我一条命呢。”施忠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那个什么官儿,我也是宋官,我姓韦。”姜才头都没抬,牵着马儿就准备抬脚而去。 “你们要找蒙古人,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绕到他们前头去。” 姜才脚步一滞,他的人原本就落后了,虽然是骑军却发挥不了速度的优势,如果不想想办法,只怕现在马暨的步卒已经同鞑子接上了。前方密林重重,如果再碰上这类的事件,对方又不怀好意的话,阻碍将会是明显的,对方的这句话的确打动了他。 “将他带过来。”姜才一挥手,两个手下将那人推了过来。 “你方才说你是宋官?” “我爹叫韦思明,是你们封的知婪凤州事,为了抵抗鞑子,寨子被毁了,人被杀光了,我的父母、弟兄、族人一个个全都倒在了大火里,就我一个人因为不在寨子里才活了下来。按照制度,我爹的这个官就应该由我来当,姚州节度观察留后、知娈凤州事,算不算是宋官?” 婪凤州的事姜才知道个大概,当然不会像他说得那么详细,如果他说得是真的,对方的品级将比自己还要高,当然那只是羁縻异族一种手段而已,并没有实际的辖制意义,再说了,既使真是那样,授官也需要经过朝廷,并不是私下里就成的。 “你不信?”那人见姜才没有回应,赶紧加了一句:“我身上有信物,是我爹的印鉴,他临死前让人送出来的,为的就是找你们搬救兵。” 姜才朝着施忠呶呶嘴,后者走上来,按照那人的说法,从他的脖子上取出一个银链子,因为东西是贴身藏的,上面带着一丝温度,这么近的距离,让施忠再一次闻到了之前的那种味道,他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多看,一转手就将链子递给了姜才。 链子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钤印,用汉字雕着“知娈凤州事”几个字,原本应该是四方形的边角已经磨得圆润无比,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事物,不可能是假的,姜才迟疑了一会儿,依然下不定决心。 “放开他。”等手下松开绳子,姜才将那个链子递还过去:“你叫个人为我们引路,至于你还是去后面,如果一切属实,相信会有人处置,你家的仇,我们会替你报。” “为什么。”那人有些不相信:“就因为我是女人?” “不是。”姜才摇摇头:“因为你是韦家最后一人,你爹爹绝不希望你同他们一样。” “可那是我的命。”那人的脸上涂着油彩,看不出表情的变化,可是一双眼睛里,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韦家的仇,必须要韦家的人自己来报,老天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做这个。” 说到这里她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红着眼继续说道:“那条路不仅可以过人,还可以骑马,最要紧的是,除了我,只有我死去的兄弟才知道,你说,你能不带我去吗?” 姜才无言以对,他突然间想起了某人曾对他说过的,让女人上战场,是男人的无能,对方的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自己后衙里的那个人,同样是迫不得已,被世道生生逼成了这样。 邕州城里,继右军之后,刘禹亲领的中军也要开拨了,这部人马由邕州守军和各州援军编组而成,虽然还没有来得及换装,但是经过多日的整训,至少精神面貌已经有了改观,在普通士卒的眼中,能够成为大帅的护军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誉,至少生命要比其他各部有保障些吧。 “本帅这一走,邕州城就交与你了,旁的倒也罢了,集结而来的峒人,一定要登记、造册,这是大事,切切不可轻忽。” “下官还是那句话,抚帅坐镇城中,前方的将士才能安心对敌,委实不须亲身犯险。”仇子真接下他的差遣,话里却没有因此而松口。 刘禹当然明白对方是为他好,这些天来类似的话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可是自己已经把话说出去了,就一定要做到。战事要怎么打他不会干涉,但是其他的活都是他的,一个连战场都不敢上的统帅,凭什么得到士卒的拥戴?同甘共苦做不到,身先士卒太危险,亲临战场让军士们看到自己的旗帜,总还是可以的吧。 这一切,身为文官的仇子真无法理解是必然的,在他看来,万一前方失利,他这个主帅还能在后方组织起新的防线,否则兵败如山倒,到时候就是一溃千里之势,连邕州城都可能保不住,那就会重蹈十七年前的一幕,这是很自然的,对于胜利他没有信心。 刘禹笑笑没有说话,该说的早就已经说过了,在他们的脚下,排成双列纵队的中军所部一万人正在前行,他们不光是去打仗的,同时也肩负着送粮的活儿。而整条粮道的保障,就要落到滞留在城中的后军头上,等到他们也出发后,赶着大车的民夫就会成为成为这条路上的主力,就像某个电影里所说的那样,胜利,其实是用小车推出来的。 仇子真跟着他沉默了下来,这位新帅对于那些将校的提防几乎毫不掩饰,就连邕州城都没有交给它的原主人,倒底是出于什么依据他不知道,可是就算是崇文抑武最盛的时期,一个文臣这么做都是不可想像的事,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对方是打算要做乱了。 而他对于峒人的态度就更是让人不解了,这样的形势下,在仇子真看来,就算不加抚恤,也不应当态度强硬,刘禹的指令其实就是逼着他们表态,他怎么就会笃定对方一定会遵从?难道不怕适得其反,将人推到鞑子那里去么。 “若是不应的那些羁縻州,下官当如何措置?” “不必管他们,机会只有一次。”看到那些被拘为幕属的将校们都上了马,刘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本帅也要启行了,你我就此别过吧。” 看着那个年青的身影渐渐远去,仇子真心里喜忧参半,他不知道对方的信心来自何处,就眼前的这支兵马来说,不论是换装还是换旗,其本质上依旧是一群乌合之众,拿什么去同人数相当的元人相抗? “来人!”等到尘烟落尽,仇子真收回视线,发出了自己做为城守的第一道指令:“关门,守军戒备,无本官之命,不得擅自出入。” 从这一刻起,邕州也同前面那些地方一样,变成了战场。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偏离 同姜才的意外收获相比,杨行潜的运气只能说是一般,虽然没有遇上大的风暴,可是却因为偏离了一些航道,差一点就同目的地失之交臂,还好掌舵的那人熟识海路,凭着经验纠正了过来,一直到船队驶入一段狭窄的海峡中,他才确认了方向的正确性。 这里就是后世被喻为“亚洲咽喉”的马六甲海峡,在这个时空中,其重要性毫不逊色。在缺乏判断方位的手段的古代,海上航行大都是依着海岸线而行,失去参照物与死亡几乎能划上等号,杨行潜亲身经历了这一回,对此就有了更为深刻的体验。 “这便是凌牙门?” 海峡南端的入口处,一个与上端狭长的陆地只一水之隔的离岛出现在眼前,杨行潜嘴里说的凌牙门就位于岛外侧靠着海峡的一面,看上去不过是个热闹一点的集市罢了。上面不但没有城墙,就连栅寨都没有,几条不大的栈桥深入海中,港湾里泊着一些蕃船,最大的同他脚下这艘相比,都相去甚远。 而码头上的那些蕃人,无论是穿着长袍的大食人,还是裹着一块布的本地土人,突然间看到这么大一只船队接近,都吓得目瞪口呆。杨行潜甚至在千里镜里看到了几个拿着短矛的土兵,惊慌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大喊了一句什么话,就扔下手里的东西跳着脚跑了,他不禁摇了摇头。 “先生有所不知,咱们一看就不像是普通客商,这个三佛齐国在这一带势力颇大,征服了周边许多小国,前些年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同下头的一个什么细兰打着,听说战事不顺,连国王都差点被杀,一直到回程,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现在看到了咱们,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的话,你可能听说?”杨行潜听他说得有趣,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这个地方目前来说还顾不上,东家让他跑这一趟,就有收集沿途风土人情地理资料的意图在里头,至于会有什么计划,他还不想费心思去猜,左右都是些蛮荒之地,哪有人肯来长驻? “回先生,小的略知一二。” 那就是懂了,这些跑船的海上人,可以不识字,但是语言天赋是必须要有的,当年他能受到蒲氏的提拨,多半就是靠着这个本事,此刻能得到新东家的赏识,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看重的究竟是什么。 “传令下去,本船就地下锚,命后头的小船上去,接管这里的一切,有阻拦者一律拿下,有反抗者斩杀后示众,只一条,不得骚扰商家和百姓。” 他的话让舵首吓得差点就脱了手,原本以为会派自己上去同对方交涉,没曾想这位看似文弱的杨先生,说出来的话杀气腾腾,竟然连道理都不讲了,说好的先礼后兵呢?说好的礼仪之邦呢? “先生,这么做,恐怕会引起......误会。”想了半天,他才找出这么个委婉的说法来,杨行潜看了他一眼,晒然一笑。 “岛上无旗,便是荒地,既是荒地,便是无主,本官既然到此,岂有眼看如此好地撂荒之理,你说是不是?” 对方被他噎得一愣,这地方最初还真是没人,后来由于地理位置很好,往来的商船都需要有个泊地,才慢慢聚集起来,有人就有需求,慢慢地就形成了一个集镇,接着便有人前来征税。如果一直这么发展下去,到了二十一世纪,这里会变成一个弹丸小国,就是那个号称华人数量占九成,却反_华反得最利害的......某国。 跟在他后头的全都是战船,战船与商船除了武器装备不同,还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商船上装的是货物,而战船上,装的是军士,除了操船的船工,还有随时准备冲撞、跳帮的军士,这在后世有个专门的名称......海军陆战队。 镇子本来就不大,所谓的行政机构就是一个税吏带着几个土兵,结果当他们被抓获的时候,一个个都还在商量是打不过了再跑呢、还是不顾一切地跑呢,等到全副武装的宋人军士冲进来,接下来的选择自然就只有一个了。 这种行为,不光是他的手下不理解,就连停在港内的那些大食人都想不通,他们原本的航程就是通过这里到达泉州,停下来不过是歇歇脚,补充一下淡水和吃食罢了,哪曾想,印象中彬彬有礼的宋人,突然间变成了强盗。 作为商人,怎么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商业伙伴陷入战火中,那样损失的可不光是利润,可能还会危及自家的性命。于是他们只能隐讳地提醒这位书生模样的主官,大宋再强,也是远隔重洋,不可能为了这么个地方劳师远征,反而会影响一直以来的航线安全,得不偿失。 “谁说本官要占领这地方了?”杨行潜的反应再一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在拘押了镇上的税吏和土兵之后,他并没有留下军士代替他们,只是在镇子的中心位置竖起了一根旗杆,将大宋的旗帜升了上去,然后...... 在补充了给养之后,他当即就下令离开了这里,朝着海峡的深处驶去,竟然是一个晚上都没有停。 经过了这一插曲,杨行潜发现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自家船上的那位舵首,眼神里更是充满了疑惑,他当然不会去向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一切都会在回程的时候得到揭晓,因为难做的不是他,而是对方,他就是想要看看,对方敢不敢砍了那面旗帜。 照《诸夷志》上的记载,三佛齐盛产各种香料、宝石,唯独没有他需要的粮食,因此这里只不过是顺路,并不是他真正的目的地,眼前的这条海峡,长逾两千多里,穿过去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根本耽误不起功夫。 同他想像的一样,尽管速度不算很快,可是航行在这条海峡中,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有敌意的来船,沿岸的城镇、村庄,只要看到他们的身影,都同那个镇子上的人反应一样,不是四散奔逃,就是乱喊乱叫,仿佛是什么妖魔降临了一般。 “华夏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傲立在船台之上的杨行潜,嘴里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笑容中,既包含了一些些讥讽,又像是某种狂热,任凭海风将他的须发吹起,一直渗入无边无际的蔚蓝当中。 同右江两岸的地形一样,自果化州往前,都是河谷平原,峒人不善耕种,大部分的地面上都是野草丛生,蒙古马虽然不怎么挑食,可是如果吃得太杂了,依然会有不适。因此,被赛赤典强令在周边警戒的骑军们,都不怎么愿意前出太远。 可是命令就是命令,万户乌兰忽都接到了,自己呆在果化州的峒人寨子里不挪窝,事情就落到了下面的那些个千户身上,不管心头有多不愿意,这些人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下去,于是,五个千人队便按照各自的划分,开始了遮蔽前方百里的行动。 这些骑军都来自于兀良哈部,作为成吉思汗麾下最勇猛的将领之一,速不台一直就有“猛獒”之称,他的部民自然也不例外,勇猛无匹就是他们的象征,至少在阿鲁浑的心目中,自己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是乌兰忽都麾下的五千户之一,同这里所有的蒙古骑军一样,在大理呆了十多年,期间除了跟随老主人速不台之子兀良哈台和孙儿阿术,一块儿跑到遍地都是丛林的交趾揍了一顿当地的土人之外,就剩下了无所事事,早知道是这样,当年就应该随着兀良哈台一起打穿整个广西回到大都去,好在大汗并没有忘记他们,现在机会不就来了。 从大理出发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有了这样的心思,这条路线是老主人曾经走过的,当时的宋人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兀良哈台仅仅凭着手里的三千蒙古骑兵和不到两万的本地人就一路打到了荆湖,眼下他们兵强马壮,数量更是超过了之前的两倍,那意味着什么?绝不是只是打穿而已,永久地占领这块土地,才是大汗对他们的要求。 因此,哪怕在横山寨下停了这么多天,他依然认为那是主帅的策略,为了引宋人来救,宋人会不会来?他倒是有些期待,因为一旦他们出现,首先接触的就会是自己的这个千人队。 行军除了粮食,更重要的是水源,他才不会跑到林子里去,让自己的骑军优势化为乌有,无论宋人从哪里钻出来,他都有把握战胜他们,这就是身为兀良哈族人的底气。 “锡丁到哪里了?”江边的一片石滩上,阿鲁浑一边为自己的爱马洗涮,一边随口问道。 “这会儿只怕已经出了果化州,他跑得太快,要不要让人提醒一下?” 阿鲁浑看了看眼前的江水,这条江并不算宽,一眼就能看到对岸,可是如果不熟悉水情,想要涉水而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过不去那就意味着自己的这一侧没有退路,虽然勇猛,但并不意味着他是个莽夫,照亲兵的话来看,锡丁这个百人队的确有些进展过快,与自己落下太远,不利于随时接应。 “不,你去让其他人快些,务必要保持在......”他刚刚做出决定,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声,熟悉的音调让他的脸色一变。 前方遇敌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遇敌 姜才没有料错,马暨的前军的确与鞑子遭遇了,他们前行的速度很快,对方来得更快,双方几乎在归德州与果化州的边境一头撞上,这么说不太准确,已方的探子还是给了他不长的准备时间,一刻而已。? ? ???.ranen`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施忠的手下要监视的地方太多,平均这么一撒下来,各处的人手都不足用,相对于阿鲁浑这个千人队来说,锡丁这个百人队几乎不起眼,谁能料到他会跑得那么快,快到探子们发现的时候,两边差不多已经撞上了。 一刻的时间也是时间,马暨没有丝毫浪费,五千人的队伍即时由纵列变成横列,来不及讲究纵深了,看似简单的变阵蕴含着极大的风险,如果探子的消息不确切,对方又是个意志坚定的宿将,给他带来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堪堪一刻钟的时间刚过去,已方的横阵还没有完全拉直,远处就响起了长短不一的号角声,在没有千里镜可用的条件下,很明显对方比他们的视野更远。想到这里,马暨不由得出了一把冷汗,若是没有藏在暗中的那些个眼睛,这一次救援之旅只怕就是死亡之旅,根本没有任何侥幸。 “全军立阵于此,俟敌来攻,无论进退皆不可,违令者斩。” 顾不得手下将校们的惊异,马暨将自己的将旗插在了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他们结阵的这一片是从江边的道路一直穿过河谷,直到山林的边缘,这么长的距离上,什么阵都不好使,更关键的问题是,都管这么做用意何在? 见主将没有解释的意思,两个军指几个指挥使不得不依令各自归阵,长长的阵列按照前枪、后弓、次弩的顺序展开,每一列都只有薄薄的一层,没有后援,没有侧翼,如果对面的鞑子不计伤亡冲阵,后果殊难预料。 身为主将,他要发布的只是大略的指向,具体的事情不需要他动口,这个作用其实和不通战事的刘禹没有多少区别,当然如果有需要他也能上阵杀敌,只是如果到了那个地步,说明战争已经临近结束了,要么是被敌突破杀到了他的跟前,要么就是溃敌之后参与追击,结果其实都差不多。 “李小子,这一片叫什么?” “啊。”被他问到的是个穿着亲兵服饰的年青人,从长相来看同宋人区别不大,原本注意力都放在宋人的阵列上,猛然听到,不由得一愣。 “前面是独石滩,离着果化州约有二十里地,岸头那边原来有个村子,十来户人家,靠着渔猎为生,元人来了之后就躲进了林子里,上回我带人来的时候,这一带还没有元人出没的迹象,怎的......” 看得出他有些紧张,汉话说得不如他老爹那般流利,为了掩饰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长溜,马暨没有管他,说是巧合也罢,双方既然在这里碰上了,那么就有它注定的一面。 离着果化州还有二十多里地,那就意味着敌人的增援不会马上到达,留给自己的预警时间应该是足够的,他的心又定了几分。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尖啸声,这种声音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马暨下意识地仰起头,眼瞅着原本还是万里无云,蔚蓝一片的上空,突然间多出了一小片稀稀疏的黑影。 而这个时候,元人的骑兵才从远处现出了身形,策马扬弓,飞快地扑了过来。马暨的视线只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就收了回来,因为稍有些眼力的老军都很清楚,这些飞上半空的箭支,其力度,还远远不足以达到他们的这处军阵,不过是鞑子惯常的惑敌手段而已。 “敌已至,预备。” 空中的箭矢还没有落下,立在阵前的各指挥使就做出了同样的应对,按照阵形,原本立在最前面的长枪手扶着长达丈余的枪身双膝着地,就像是下跪一般地坐在了地上,这么一来,整个前列一下子矮了大半截,给后面的弓弩手留出了视野和发射的空间。 紧接着,第二排的弩手,无论是射程多达百步的神臂弓,还是稍次一次的劲弩都单膝着地蹲了下来,其高度恰好在前排长枪手的头顶上,随着“吱吱呀呀”地一阵上弦声响起,闪着寒光的箭头被装进了弦洞里,然后被弩手们平端向前,侧着脸眯上眼睛,等待着前方那些身影进入射程的一刻。 最后面的弓手不需要任何动作了,解下背在身上的硬木长弓,熟练地调整一下弓弦的劲道,将绑在腰间的箭囊放在脚边,最顺手的位置。伸手摸出一支羽箭,倒拿在手里,用粗壮的舌头舔过那丛剪得齐齐的箭羽,上头可能还带着一丝野物的腥气,似乎满意了,才用微屈的双指挟着,搭在被弓身上的双牛角柄绷得笔直的双股细弦上,用最合适的力道一气拉开,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状。 “蔌!” 直到这时,飞在半空中的第一批箭矢才堪堪落下,斜斜地插进了离着军阵约为三、四十步的泥土里。 锡丁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其实在发现宋人的第一刻他就用号角通知了后方,那种传信方法采取的就是接力的方式,连绵不断的朝着后方,而这个后方在哪里,他根本就不知道,更不清楚自己已经突前了多少?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宋人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还要快得多,等到纠合起队伍逼上来时,前方突然之间出现了一道人墙!是的,在锡丁看来,这就是人墙,否则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排出一个毫无道理的阵型,将从上方的密林,一直到下面的河滩全都遮蔽了起来,竟然没有打算给自己留出一点空隙。 这是极为不合理的做法,他们这个千人队只是侦骑,根本没有阻敌的要求,就锡丁的想法而言,发现了敌踪,报告上去,然后再寻机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破绽,这就是他为什么明知道距离不够还会射出第一轮箭矢的原因。 试探的结果让他有些意外,这部为数不少的宋军,竟然丝毫不为所动,长长的阵列里没有任何的慌乱和形变,这说明对方如果不是无知就是胸有成竹,前者可算是新入伍的菜鸟,后者当然就是久经战阵的老卒了,为此他还想再试试究竟。 不过一个百人队,在宽达几里的正面上,拉开来就会变得很稀松,这么做能最大限度地减轻对方弓弩的杀伤力。当然,他并没有一个百人队就能击溃数千宋人的打算,可是不试一试,谁知道呢? 从一百五十多步的距离上发动冲刺,以蒙古骑弓的极限射程,至少要推进八到九十步才行,而对方这种同样稀疏的横阵,让抛射成为了浪费箭支的一种做法,锡丁顶着呼呼在耳边刮过的风声,不断地在估算着距离。 不到百步远,对于冲起来的快马不过数息而已,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竟然会让人觉得那么漫长。 阵列不战,当弩箭破空之声从头顶上掠过的时候,伏在马背上的锡丁想起的就是这句格言。 其实不光是他没有想到,离着百多步,立在阵后的马暨同样是如此,对方有多少人他一清二楚,区区一个百人队,就算是精锐得以一当十,那也才能敌一千人,可是自己这里摆出了五千之众,还是列阵已毕的,难道大宋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可欺到这种地步了么?几乎在瞬间,一股无以言喻的恼怒由然而生。 将他这股恼怒发射出去的,是几百具装填好的神臂弓,强劲的弩机被它的主人一下子放开,复杂的机簧经过内部结构的一系列传动,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推力,黝黑色的无羽箭头撕裂空气时,会发出类似于“噗”地轻响,最终在远处汇成一股美妙的交响乐。 马暨对此却不甚满意,不知道是估算距离上的失误,还是在敌军冲阵的压力下变得紧张,这个距离几乎是神臂弓所能达到的极限了,敌人的阵列又十分地松散,能取得的战果自然不言而喻,远处传来寥寥无几的惨叫声中,甚至还有马匹发出来的,几个快速移动的黑影裹着巨大的尘土倒在了泥地上。 其实他这是苛求了,一匹直冲过完来的战马,在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上,人能看到的只是一个不大的正面,再排除了风力、射角等等因素之后,能命中的机会几乎就是小概率了,可是只要哪怕命中一匹,带来的影响也是很明显的,冲在队伍正当中的锡丁就产生了怯意。 此时他们已经冲过了五十多步,离着发射距离不过一两息了,然而让人心悸不已的破空之声再度响起,这一回倒下的要多得多,侧着头的他甚至清楚地看到了离着不远的一个骑兵,先是被弩箭射中了马头,接着腾空的身影飞起数道血花,哼都没哼一声就仆了下去,砸出一阵尘烟。 “退!”不管听不听得见,他连手臂都不敢扬起,直接就着冲起来的速度开始调转马头,速度太快了没办法马上停下来,唯一的做法就是顺势转向,由直冲变成斜向再横拨再调转,然后......有多快跑多快吧,跑得过箭矢才能活下来。 此刻距离宋人的军阵大概还有六十来步,进入了宋人强弩的射程范围之内,将将达到弓箭的最大射程,他选择的这个时机,恰恰是宋人弩箭发射完之后的上弦期,也是他这个百人队活命的唯一机会。 不得不说,在生死之间,人的素质往往会提到极限,更何况这些蒙古骑兵堪称精锐,锡丁的声音当然不可能传多远,可是紧跟着他的百户旗却成了所有骑兵指示的方向,余下的人反应比他只慢了那么一步,生死之间的一步。 敌人在阵前变阵,那个原本小小的正面一下子就会变成巨大的横面,对于老练的射手来说,只需要那么一瞬间就足够了。漫天的飞矢扑向了远处,箭羽在空气的抖动下轻颤着,拼命地维持住主人眼中的那个目标,直到箭头撞上去的那一刻。 惨叫声响起来,后悔不已的锡丁已经无暇分辨那些人是谁了,他感觉自己的肩头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痛感让他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一声不吭地伏在马身上,横着掠过宋人的阵前时,他的眼光在阵后那杆硕大无比的将旗上打了个转,被江风吹起的旗面上,一个金色的汉字裹在一团鲜艳的血色当中,就像此时他和他的手下们所付出的代价一样。 那个字念“马”,这是他能认得的为数不多的汉文之一,因为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这是他们征服中原以来,首先要认得的汉字。而那个高琚马上立在大旗之下的身影,锡丁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可是凭感觉,此人的脸上一定会有个笑容,含着讥讽的那种笑容。 马暨没有笑,对方的做法在他看来的确是取死之道,然而最终表现出来的战斗素质却让他心惊,也让他收起了之前的小觑之心,他与蒙古人作战的经历不少,很清楚这只是一支突出的侦骑,后头至少还会有千人以上的骑军,离这里绝不会太远。 前方不远处的战场上,几匹无主的战马在徒劳地寻找什么,一些还没有死透的人或马无助地哀嚎着,而扔下他们的那些同伴已经逃得没了踪影。对于战果,马暨的兴趣不大,总共不过一个百人队,还逃了一半左右,从马上下来,简单地吩咐了几句,就朝着军阵的另一头走去。 “你们姜招抚,可有消息?” 一个手里拿着小方盒子的军士摇摇头,不知道是距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盒子里始终没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马暨有些郁闷地看着那些山林,如果姜才的骑军不到位,他就得要在这里承担更多的风险。既然已经与敌接触,再往前就不太可能了,行军不同于打仗,步卒的阵列一旦有个变动,就极易为敌所乘,今天的战斗表明,敌人不光勇猛,而且也有头脑,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事。 离着他们几里外的一处河谷,一股极大的尘烟遮蔽了整个平原,阿鲁浑的千人队正在疾速地赶过来,一直到前方出现几十骑零落的身影,他才扬手下令全军缓行。当锡丁咬着牙跪伏在他的马前时,身后的那支羽箭还插在背上,不过从入肉的长度来看,这个浑人的性命应该是虞的。 “起来吧。” 阿鲁浑让亲兵下去将人扶起来,免得他趴在地上说的话听不清楚,才一个照面就丢了差不多一半的人马,阿鲁浑眼下连生气的劲都没有了,他必须要仔细地想一想锡丁所带回来的消息,因为那是几十条蒙古勇士的命换来的。 如果没有这场战事,他这支完整的千人队,不管是打还是走,都能让上头说不出什么,可是平白无故折了这么多人,要是就这么走了,宋人还会像以前那么闻风丧胆么?这个罪责他是担不起的。 不过数千步卒而已,只要不像之前那样迎头撞上去,怎么打,当然是拥有主动权的骑军说了算,宋人既然要来救援,就不可能呆在那里不走了,只要在行军状态,机会总是会有的,阿鲁浑并不缺乏耐心,他只怕一种情形,那就是......失败。 “你这个样子,作战肯定是不成了,带上你的人去后头,将我的话带给乌半忽都万户,让他速速集结兵马,就说宋人大举来援,数量么,万人以上,阿鲁浑将在这里等着他的到来。” 尽管锡丁有些不服气,可是千户的话里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他明白对方是怕他和他的手下影响了别人的信心。至于为什么要夸大宋人的数量,他并没有提出什么质疑,对于蒙古人来说,宋人是几千也好,几万也好,区别不大,因为结果都是一样。 “那古儿,你的人作为前队,看看宋人在做什么,尽量不要惊动他们,免得吓得他们连路都不敢走了。” 等到那些残兵走后,阿鲁浑叫来手下的另一个百户,故作轻松地嘱咐了一句,不出所料地引得周围的人一片哄笑,对于他们而言,对付宋人就像是在草原上打猎一样,没有了那些个石头筑成的高墙,无论宋人想怎么打,都不会放在他们的眼中,哪怕是最不擅长的水上。 阿鲁浑看上去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其实闪着寒光,敌人需要蔑视,那样才能从心理上将他们踩在脚下。而对手,则永远都不能轻视,这是兀良哈部的老主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这里的地形并不利于骑军的发挥,可供回旋的余地太小,如果没入丛林,又没有了马上的优势,对于他来说,每一个决断都意味着生命的消失,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不得不谨慎再三。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袭寨 在那个韦姓峒女的带领下,姜才所部转入了密林的深处,就在他们心存疑惑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的林子里,出现了一条一人多宽的道路。燃? 文小说 ?? ???. r?a?n??e?n`路面上的痕迹表明,这条路是熟路,兴奋不已的他们立刻上了马,在那个峒女的带领下飞快地在林间驰骋,速度一下子就提了上去。 紧跟着峒女的自然就是施忠,其余的峒人被留置在了队伍中间,并没有送到后军去,这样做多少有些人质的味道在里头,当然双方都不会置疑什么,战争当中,不这么做才是不正常,信任是需要考验的,印信也好经历也好都不足以证明什么。 峒女骑的是一匹广马,来自于邕州城下的牧场,从施忠的角度看得出,她的骑术很熟络,虽然谈不上精湛,但是已经有些底子了。这条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道路在很多地段都被植物掩盖着,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个带路人,几乎不可能找得到,更不可能这么仓促地走上去,然而...... 他在打量着女人的背影时,同时也在计算着时间,每隔一段就会抬起手看看腕上的那个圆盘,这种精确的计时工具已经成为探子们的心头好,其作用并不亚于千里镜和传音筒。看着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施忠的疑惑越来越大,如果地图没有错漏,这条路的方向也没有错的话,他们应该已经越过了果化州! 当然他并没有直接去质问,绕到蒙古人的前头本来就是他们的目地,只有那样才能出其不意,可是要绕多远,不光是他不知道,就是姜才也没有说,原因很简单,这得要等探子们的消息传过来,目前最新的消息就是马暨遇敌了,双方的交手都是试探性的,并没有什么大的伤亡发生。 一个小小的百人队当然不会放在姜才的眼中,就是后头的那个千人队只怕才能激起他的兴趣,问题在于,元人在这一侧的侦骑为数可能多达三千,要如何才能在将他们分割开来,保证才是他们这么努力隐藏痕迹的原因所在。 姜才还没有狂妄到以自己这部训练和技艺都不怎么足用的三千骑,加上马暨的五千步卒,就能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聚歼三千蒙古骑兵,胜利要是如此轻易,大宋哪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姜才和马暨所追求的是一个足以夸耀的战果,这样才能让新军的士气进一步巩固下来,让那些士卒知道对方不是不可以战胜的,如此而已。 在密林中穿行,靠着探子的眼睛,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姜才的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没等想出个头绪,就看到前方的施忠打出了减速的手势,他立刻下达了同样的指令,让整支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前头是出口,某同那人去探探路,你们注意警戒。” 转过头在马上同姜才打了个招呼,一身峒人装束的施忠就随着那个峒女拐了过去,姜才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拿起千里镜向前张望着,黑沉沉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很显然那里并不是路的终点,如果没有人带路,只怕根本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停下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刚刚走出密林,施忠就吃了一惊,因为他居然看到了灯火,身体立刻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滚落马下的动作,引得身旁的峒女轻声一笑,他的面上有些发烧,一把抓起挂在胸口的千里镜贴在了眼睛上。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大山的山腰处,远处的灯火表明那里应该是某个峒人的寨子。施忠吃惊的当然不是这个,他进入这一带很早,多少也能了解本地峒人的习俗,除非特殊的时刻,这个时辰里,寨子根本不可能会有如此夺目的火光,因为火油是很昂贵的事物,他习惯性地半蹲下身,将手里的千里镜仔细地调整着,才慢慢看清了山下那个寨子的情形。 那些火光并不完全是火把照出来的,而是一些正在燃烧的屋子! “我姓韦,不叫那人,你可以......”峒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他的边上,正打算说什么,突然施忠放下手里的千里镜,一个肘击将她压在了地上,惊异中峒女蓦得发现近在咫尺的男子面目变得凶狠无比。 两人的姿式有些奇怪,施忠骑在她的身上,手肘弯曲着压在她的颈项处,另一只手拨出一把利刃,对准了她的脸,冰冷的刀锋不但没有让她害怕,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想要我的身子么,在这里?” “说,为什么要带我们来此。” 虽然没有来过,但是施忠一眼就看出来,下头的那个寨子,并不是果化州,而是据说被鞑子一把火烧掉的婪凤州! “你让我带你们去找蒙古人,那下面就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 那张涂满油彩的脸是个什么表情,施忠看不出来,但是眼睛里透出的是夷然不惧的神色,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怕死。恼怒之下,他的手肘不由得用上了力,压得峒女喘不过气,连着咳了几声,嘴里却没有一句求饶的话。 “怎么了?” 就在施忠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姜才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耽搁了太久,而眼下的这个姿式又过于不雅,让人看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几十年的才弟兄,姜才当然不会想歪,施忠突然翻脸一定有自己的原因,这个原因肯定同山下的灯火有关,他用千里镜看了看远处,面上慢慢变得凝重起来。施忠放开了压着女人的手,站起身将她拖起来,然后从身后箍住了她的头,将手上的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想让我们为你报仇?”姜才的声音让峒女一愣,她可以对着施忠调笑,却没办法正视这个铁塔一般的黑影,平平的一句话竟然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压力。 “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但是这条路的确很快捷,没有人会想到你们从这里出来,一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难道这不是你们希望的?当然我也想自己能报仇,如果你们能答应的话,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峒女垂着眼,不敢去看他的反应。 “那下头有多少人?”不光是她,就连挟持她的施忠都吃惊地抬起了头,后者很了解姜才,知道他既然这么说,就是意动了,可是...... “鞑子烧了我们的寨子,里面没法多驻人,我和族人之前打探过,最多不会超过三百。” 峒女有些兴奋,她当然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否则就凭他们几个,别说三百人,就是几十个蒙古骑兵也是打不过的,只是对方的脸色阴沉沉地让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施彪子,给你一刻钟,去探探路,有消息即刻传回来。” 姜才显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施忠虽然不愿意,但是既然是命令,他自会遵从,从这里下山去,并不好走,只怕路上所费时间就接近一刻钟了,哪还容得他多想。只一眨眼的功夫,峒女就觉得身体被人放开,回头一看,而那个凶狠的男子已经没了踪影,消失在了林子里。 “下头,有你的亲人吧。”不等峒女反应过来,姜才的话再度袭来,让她差点就没站稳。 “你......你怎知?”峒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这是施忠用刀子都没能做到的:“我娘在他们的手里。” 姜才在夜色里闭上了眼睛,蒙古人会怎么做他岂能不知,他们会杀掉所有的男子包括孩童,可是女人,特别是稍有姿色的女人,都会成为战利品,这个峒女如此处心积虑,又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杀几个蒙古人? 峒女压抑的哭声在山风里听得很真切,人也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姜才没有去安慰她的打算,如果不将这些鞑子赶出去,不管是峒人还是宋人,下场都会是一样,他这么做当然不会是为了这个女人报仇,或是救出某个受难者,眼下作战才是第一位的。 当施忠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这个计划其实是到了此刻才构思完成,而接下来,蒙古人的反应才是成败的关键。 没有时间挑拣了,姜才当机立断,直接从前面的队伍里拉出三百人,这样的行动不需要做什么集结,直接就能从山林里冲下去。一旁的峒女早就收声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行事,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在姜才的眼睛里,语气依然冷冰冰地。 “你和你的人去前头带路。” “啊......是。” 峒女接过还给他们的弓箭,带着那几个涂着油彩的族人,一猫腰就钻进了林子里,姜才摇摇头,带着他的人跟在后头。很显然这几个峒人更熟悉环境,走得要比之前施忠快得多,只用了大约半刻钟的功夫,所有的人就伏在了那个寨子的周围。 “上面不到三百人,估计在百人左右。”施忠压低了声音:“某四下观察过了,鞑子没有任何警戒,所有的人都在寨子里头,周边也没有巡骑往来,如果咱们动手快的话,两刻钟就能解决掉。” 施忠的语气里有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姜才当然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他们伏身的地方就在寨子的下面,上头隐隐传来的,除了鞑子嘻笑和吵闹声,同时还伴随着的女子哀叫、哭泣。 这里算得上后方了,鞑子没有戒备是意料中的事,如果没有峒人引路,谁也想不到密林深处会有那么一条路,以他们的战力,就算来了上千峒人只怕都不在鞑子的眼中,故而他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姜才的眼睛转到一旁的峒女身上时,后者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嘴唇紧紧咬在一起,竭力控制着就快要爆出来的那股情绪。 “某要的是出其不意,一举全歼,你熟悉这里,说说怎样才能做到。”听到他的问话,峒女的神情才稍稍缓过来。 “寨子有前后两个门,里面的屋子大部分都被烧了,那些人......应该在寨中的议事厅里,那处是用石头筑起来的,别的地方还有几处,都不大......” “这样,留下一百人在外头监视,施彪子,你与某各带一队,前后突进。”姜才打断她的话,开始分派任务:“你的人负责引路,任何一个可能藏身的地点都要过一遍,最后在那个大屋子汇合,一齐杀进去,不要让任何一人落网。” 这个寨子位于大山脚下,离着右江不远,处在横山寨和果化州当中,地理位置是很不错的,可能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会被鞑子格外重视,寨子本身并不算大,由于大部分屋子还在燃烧着,“噼啪”的响声正好遮盖了他们进入时的脚步,而燃起的火光则照亮了周边的情形,极大地方便了他们的行动。 峒女分在了施忠的那一队,拿着弓箭的女子几乎是一路跑着进去的,施忠无奈之下只能拔脚跟上。好在进到里头后她也知道轻重,带着他们悄悄潜到一个屋子下面,听到里面传来如雷的鼾声,施忠用短刀轻轻一挑,房门“吱”地一声便被打开了,他朝着另一头的峒女使了个眼色,两人几乎同时发动,施忠就地一滚进了屋里,而峒女则闪身站起朝着里面拉开了木弓。 “啊”发出声音来的并不是在床上熟睡的鞑子,而是一个裹在被子里的女人,见到突然有人闯进来,先是惊呼一声,接着便是不敢置信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她看到了打开的房门外,站着的那个熟悉身影。 至于床上的鞑子,被施忠按着脑袋用力在脖子上一拖,直接将整个人头砍了下来,提着他的发辫在自己的腰带上打了个结,就这么拴了上去,鲜血滴滴嗒嗒地落下来,那付模样就连峒女都惊了一下。 两个女人显然是认识的,峒女用土话向她问了几句,似乎是安慰和打听消息,等到哭泣不已的女子安静下来,向她比划了一番,然后便被后面的军士送出寨子,暂时安置在外围警戒的那队人里。 “她说大多数鞑子和女人都在议事厅里,这人是个小头目,管着十多个人。”峒女说完偏过头在脸上抹了一把:“我娘也在那里。” 这样的屋子为数不多,能住在里头的自然都是头目,在用同样的方法解决了几处之后,施忠的腰上已经拴上了好几个血淋淋的人头,随着人声越来越大,他们也逐渐靠近了那幢最为显眼的石筑大厅,同时看到了对面影影绰绰的身形,那是姜才所领的另一队,从寨子的后门摸进来的。 等到两只队伍汇合,他们才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大厅除了当中的大门,没有任何的窗户,而里面还有近百名鞑子,以及数目众多的女子,强攻不是不可能,那样一来伤亡就不可避免了。 “怎么办?” 姜才和施忠对视了一个眼神,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别的法子都不可行,因为他们没有时间,一旦让里面的鞑子拿到兵器,就会同他们形成僵持,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峒女显然想到了这一点,望了一眼洞开的大门,红着眼睛点点头。 “一轮弓弩之后,所有人往里头冲,不论是谁挡在前面都是敌人。”姜才将目光转向峒女:“你来射出第一箭。” 简单地准备之后,两队人马分别伏在大门的两边,站在头里的施忠等人悄悄朝里头望了一眼,然后赶紧缩回头,在心里记下了鞑子的位置,等到对面的姜才打出行动开始的手势后,峒女一咬牙,当先从大门冲了进去。 “快趴下!”峒女用尖利的嗓音一边喊着土话,一边射出了手里的羽箭,将一个端着杯子的蒙古人射得仰面朝后倒去,大厅里突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她的尖叫声在空中回荡着,一瞬间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 当施忠和姜才带着头顶头缨身穿红袄的宋军冲进去的时候,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反应快一点的女人立刻倒在了地上,反应慢的则不幸被飞来的箭矢射中,而那些蒙古人突然之间就发现还能站在大厅里的,除了他们就是敌人,开始慌乱地想要找寻自己的兵器,然而已经晚了。 抛下劲弩的施忠虎吼一声扑上去,手上的利刃将身下的鞑子死死地钉在地上,一把拔出来,舌头在刀身上一舔而过,狰狞的眼神恶狠狠地盯向了下一个目标,那嗜血的表情和腰间的人头都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姜才的长刀则在手无寸铁的鞑子人群里飞舞开来,惨叫声连连响起,一个鞑子竟然拖起身下的女人试图挡住,被他毫不犹豫地一刀将两人齐齐捅穿,少数反应快的鞑子找到了武器,然而很快就被潮水般涌来的宋军给淹没了,等他拔出自己的佩刀,发现已经攻到了大厅的另一侧,局面大致上被自己人控制住了。 之所以要说大致上,是因为离他不远处的墙角,一个鞑子挟持着一个女子,女子虽然衣不蔽体,眼神中没有丝毫恐惧,而是带着深深地欣慰,哪怕她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弯刀,那一刻姜才还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而另一头,与他对恃的峒女全身都在发着抖,拿着弓的手不停地颤动着,看样子,她试图想要找出对方的破绽,可是那个鞑子很狡诈,大半个躯体都躲在女人的后面只露出小半边脑袋出来,拿眼睛打量着大厅里的情形,在那只眼睛里,姜才看到了垂死的挣扎和绝望,还有就是疯狂。 被他挟持的女子突然间笑了,用土话同峒女说了一句什么,峒女无助地摇着头,看样子怎么也不肯答应。就在这时,女子大叫一声,低头朝着刀锋撞过去,她身后的鞑子显然没有料到,一愣之下露出了大半个头来,峒女松开手,羽箭飞了出去,掠过鞑子的头顶钉在墙壁上,没等鞑子回过神,一道白光闪过,锋利的短刃插进他的眉心,直至没柄。 “砰”得一声,他手里的弯刀连同身前的女子一块掉在地上,本人却倚在身后的墙角里,至死都没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娘!”峒女扔下手里的弓箭,哭喊着扑了上去,姜才摇摇头,他看得很真切,那个女子颈部已经被划开,多半是活不了了。 施忠走过她们的身边,将自已的短刃拔出来,一刀割下那个鞑子的脑袋,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装束,提着人头走到姜才的边上。 “是个百户,咱们的伤亡不大,有几个挂了彩,都不打紧,这屋子的女人死了三十多,活下来的有七十多个。”他回头看了看痛哭中的峒女:“所有的鞑子都没跑,除开死的,还抓了几个活口。” “噢,带某去看看。” 姜才跟着他来到被自己的手下围住的一个角落,三个耷拉着脑袋的蒙古人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偷偷瞄上一眼,对着周围愤怒的眼神,又低下头去。 “有谁会说汉话?”姜才的话让他们一愣。 “都不会么?那你们就没什么用处了。” 姜才使了个眼色,几个军士拔出刀,明晃晃地闪在他们脸上,有两个人不明所以,露出不解的眼神,另一个则忙不迭地大叫起来。 “我......我会,不要杀我。” “你们这里为什么只有一个百人队,其他的人去哪里了?”姜才盯着他问道。 “我说。”这个鞑子的汉话不怎么流利,一急之下汗水直冒:“原本我们这里有五百人,今天突然来了命令,调走了大部分人去前面,就只有这么多人了。” “谁下的命令,调到哪里去了?”姜才一听来了兴趣。 “是......是乌兰忽都万户,说是前面发现了蛮......你们宋人,要调人过去打。”鞑子连比带划,唯恐对方听不清楚。 “那个什么乌兰,他手下能集结的有多少人?” “三......三千。”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骚扰 乌兰忽都的麾下并没有三千人,实际上,这个数目是靠着右江一侧的蒙古骑兵总和,对岸的另一侧还有两个千人队,当然此刻是怎么也指望不上的。 在这三千人当中,阿鲁浑的千人队已经前出到了果化州与归德州的交界处,根据他们传回来的消息,宋人的援兵不光是来了数千人,而且其中没有骑兵,这个消息让乌兰忽都有些心动,心动的原因并不是击败几千步卒这种战绩,而是来自于主帅赛赤典的压力。 根据主帅的命令,他们这些眼高于顶的蒙古骑兵实际上起的是侦骑的作用,遇敌不战回报即可,或许对方有着顾惜他们损失的因素在里头,可是这样一来他们的出征还有什么意义,这样的命令给他的感觉不是优待,而是侮辱。 当然,这一带的地形的确不适应骑兵的大规模使用,就算是被称为‘河谷平原’的右江两岸,都是那种带着倾斜角度的坡地,更别说稍远一些的高山密林了,那里不光骑兵难行,连宋人的步卒都不会踏足,因为里头根本就没有路。 主帅打的什么主意他多少知道一点,明目张胆地违抗是不可能的,哪怕他的蒙古人身份也保不下一个军前抗命,可是部下遇险需要他救援,这却是一个足以自圆其说的理由,眼下阿鲁浑就给了他这么一个理由。 现在的问题在于,收拢兵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除了前方的阿鲁浑千人队,其余的两千人都分散在以果化州为中心的右江沿岸,为此他连驻在婪凤州的那几百人都没放过。结果等到兵马收拢得差不多了,打算不等天明连夜就出发赶过去的时候,一个来自后方的消息将他彻底打懵,婪凤州这个已经基本上毁掉的寨子,居然让宋人给攻占了! “他们来了多少人?” 乌兰忽都的嘴里问着话,眼睛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如果不是来人信誓旦旦地保证,他怎么不敢相信宋人会出现在那里,问题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这一带被他的骑兵遮蔽得严严实实,绝不可能有大队的人马能悄无声息地穿过这么远的距离,如果人数不多,同样也是麻烦,那将意味着目标太小难以找到。 “不多,小的估计也就三、五百,不过个个都是好手,还有峒人为他们引路,摸上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等到被他们攻入大厅,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低着头,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更害怕对方一气之下会迁怒于自己,宋人那个头目的话他一早就转告了,谁知道万户听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乌兰忽都没有反应,更没有将这个被放回来的小兵放在眼里,现在他脑子里有些混乱,来人的话不但没有让他的思路清晰,反而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如果来犯的宋人是和峒人相勾结的,那就意味着自己的防区里将处处都是破绽,谁也不知道在峒人表面的恭顺下,包藏的是什么样的祸心。 救还是不救,或者说先往哪里去?本来并不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娈凤州位于后方,离着横山寨大军驻地不远,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能会影响到主帅对他的感观,这是无庸置疑的,可是问题在于,阿鲁浑怎么办? 他现在能掌握的一共就二千骑兵,两边各分出一半么?乌兰忽都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黑暗会产生太多的变数,莽莽的大山更是让他心中不定,宋人敢于这么大胆,未必没有诱敌的意思,多带上一千人就多一分信心,他从来都不会轻视对手。 “你去前面告诉阿鲁浑,让他自己决定是继续拖着宋人还是退兵回来,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在明天日落之前赶去同他汇合,听清楚了吗?” 心中计议一定,他干脆也不叫别人了,让眼前这个人趁夜再跑上一趟,就当是待罪立功好了。 还没等那个小小的黑影消失,乌兰忽都就带着已经集结起来的二千骑兵转向了娈凤州的方向,尽管这一带的路已经很熟了,黑夜里他还是不敢大意,所有的骑兵都打起了火把,长长的队伍就如同一条火龙一般蜿蜒向前,照亮了整个右江一侧。 “来了。” 施忠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跑向身后的山林边缘,在一个黑影的身边蹲下,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身边响起了一个“嘟嘟”的声音,原本一动不动的姜才举起手里的传音筒,在上面按了一下。 前方探子的消息证实了方才施忠所听到的动静,为数过千人的鞑子骑兵正快速赶向这边,没过一会儿,巨大的震动声就从远方传到了脚下,前面地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所有伏在山林边缘的宋军将士全都低下了头,这其实是一种自然反应,对方的火把根本不可能照得这么远,而他们却能轻易地看清楚对方的长相,甚至是表情。 这里差不多是娈凤州到果化州的中间,姜才在简单打扫了战场之后,就带着从山上下来的全部人马朝着前方而去。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他们当然不会打什么火把,不过这样一来,速度也无法提起来,只能借着月光跑在一个偏低的速度上,直到碰上敌人的大队人马。 和施忠一样,姜才紧紧盯着前方那些快速移动的身影,在心里大致估算他们的数量,这个结果对于他们而言非常关键,等到敌人全部过去之后,两个人一齐站起身,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施忠的眼睛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那支接近两千人的队伍,就是他们在前方可能遇到的最大敌人,然而现在么...... “上马,全军疾行。” 姜才毫不犹豫地将指令传下去,他的乘马被亲兵掌着卧在身后,接过缰绳,从马嘴里取下衔枚,一翻身就坐了上去。与平时不一样的是,在他的战马后头,还用绳子拴着一匹备马,比胯下的蒙古马要小上一些,正是来自于月拦江牧场的那一批。 施忠同他并行在最前方,他的后面没有任何东西,本应该成为备马那一匹,此刻被一个峒人骑着,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边,前面不会有大队敌人了,他们可以放心地使用沿江的道路,哪怕不如内地的官道那么平整,怎么都要比野地里强一些,特别是在光线不好的夜里。 “为什么不打他们?”姜才正想加速,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来。 “因为没有把握。” 他没有答话,自顾自地策马而去,峒女有些气馁,没想到施忠等了她一下,在两人并行的时候,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这里是鞑子的地盘,对方又都是骑兵,出其不意之下确实可能取得胜果,但是更有可能的是打成击溃战,黑夜不利于敌,同样不利于已,那样的胜利意义有多大? 在施忠看来,峒女的眼里亮晶晶的,险然还没有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既然她不是鞑子的奸细,又在误打误撞之下配合了姜才的计划,对于她的感观就好了许多,他的好意得到了对方的回应,一个看似可怕的面容下肌肉的耸动。 发生的这一切,远在归德州附近的马暨所部当然是一无所知,他们同姜才所部失去联系已经快一天了,而数目近千人的鞑子骑兵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地贴了上来,赶都赶不走。 只要列成阵列,对方就会远远地跑出弓弩的射程之外,只要稍有松懈,他们就会充份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不停地进行骚扰,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在这样持续不断地攻击之下,他的队伍已经出现了伤亡,这种伤亡尽管数目很少,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是很明显地。 现在,让马暨担心的并不光是已方的伤亡,而是对方这么做,肯定是有所企图,否则他们就应该放任自己前进,在行军的过程中机会不是更多? “后队离咱们还有多远?” “按照日程他们这会子应该歇在了归德州,最迟明日一早就会到,若是让他们乘夜赶来,只需要两个时辰。” 操作传音筒的是姜才部下的一名军士,从邕州出发的时候才临时配给他的,如果不是这样,马暨所部将是完全的原始状态,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归德州,马暨抿着嘴没有说话,从那里过来不算太远,以自己的行军速度哪用得着两个时辰,可是后军的五千人完全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不光没有整编,就连士气都没来得及鼓动,他原本只是当做厢兵来用,到了此刻才突然间想起来。 不行,不能让那群乌合之众连夜赶路,面前的鞑子异常狡诈,如果发现这么容易的一个战果,哪会放过?想到这里他摇摇头。 “让他们迟些出发,留在那里等着后面的人,如果某所料不错,两军之间应该只有半日路程了。” “可是都管......”亲兵有些着急,那样的话,岂不是说自己这五千多人,要独自面对鞑子的上千骑兵,还有不知道数量的后援? “没有可是,咱们至少要坚持到明天日落。” 马暨何尝想要这样,但是如果后军在来援的路上被鞑子击溃,连自己的这部都会跟着失去战心,那样的话他另可赌一把,赌姜才会依照约定前来,这个期限就是明天日落之前,再长的时间他自己都不敢保证了,因为军中就快断粮了。 “都管,鞑子又上来了。”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弓箭手不要着急,瞅准了再放。” 比起缺粮,箭矢的消耗才是致命的,一个不断移动的目标,就算是后世的步枪子弹,平均下来都要费上许多发才可能命中,更不提动能远远小于子弹的箭矢了,然而如果没有任何的反击手段,鞑子的胆子就会更大,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从心理上摧毁对方的信心,老卒也是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比新兵要多坚持那么一会儿罢了。 此刻,他的人马已经从最先遇敌时的横阵收缩成了一个方阵,一头紧靠着密林的方向,另一头截断了贯通两边的唯一道路,而将沿江的一边和大半个河谷留给了鞑子。 这么做当然也是不得已,先不说单薄的横阵能否经得起鞑子千人队的冲击,如果沿边布阵,就等于陷自己于死地之中,会不会后生马暨不知道,但是崩溃的可能性应该更大,背后是密林,一旦出现了最坏的情况,至少还有一条退路摆在那里。 当然,他的做法让鞑子同样很难受,原因很简单,密林那一带的地形较高,而江边的地形较低,从而形成了一个角度不大的斜坡面,他们的骑兵,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仰攻。 更何况,宋人还有随时能够进入林子里的自由,当然在自己这个千人队的监视下,想要安然无恙地退入林中,阿鲁浑觉得宋人并不会太容易,那是一个很顽强的对手,在自己的百般骚扰下,依然保持了基本的阵形,就这一点来说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像。 宋人变阵之后,更加像是一个刺猬般地难缠,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迎面而来的肯定是又快又急的箭头,从开始接触打到现在,双方比拼的已经变成了耐心,宋人在等待的着自己的援军,他也是一样。 更何况,宋人还有随时能够进入林子里的自由,当然在自己这个千人队的监视下,想要安然无恙地退入林中,阿鲁浑觉得宋人并不会太容易,那是一个很顽强的对手,在自己的百般骚扰下,依然保持了基本的阵形,就这一点来说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像。 宋人变阵之后,更加像是一个刺猬般地难缠,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迎面而来的肯定是又快又急的箭头,从开始接触打到现在,双方比拼的已经变成了耐心,宋人在等待的着自己的援军,他也是一样。 从锡丁带人回去已经很久了,始终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万户心里倒底是个什么打算,阿鲁浑一无所知,要不是话已经说出了口,他都有退兵的打算了,任是谁都不愿意对上这么一块难啃的骨头。 “那古儿,你的人休息一下,其他的人上,注意不要逼太近,也不要离得太远,只要让他们感觉到威胁就可以了。” 等到又一个循环结束,被他叫到的那个百户带着自己的手下退了回来,他们刚才负责的是正面,全都是斜坡,无论是人还是马都累得够呛,一回来后面就直接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甚至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万户还没有消息?再这样下去,宋人不知道怎么样,咱们自己就快累坏了。” 那古儿没有倒下,而是扶着自己的战马站在阿鲁浑的身边,连他这个勇士都说出了这种话,阿鲁浑心里很清楚,事情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必须有个决断才行。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怒涛 天将破晓,一轮残月隐在云层当中,原本撒满整个江岸的亮白月光消失了,右江这一侧几乎在眨眼之间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独石滩,纠缠了一整晚的战线沉寂了下来,双方都显得有些疲惫,渐渐脱离的战士们无论是宋人还是蒙古人,全处在一种离奇的兴奋当中,明明疲惫地合上眼就能睡着,偏偏腿脚还要抖抖索索地站在那里,目视着远处那些移动的黑影。 该回去了,阿鲁浑叹息着做出了决定,骑兵也是要睡觉的,战马和人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不眠不休,战斗力还剩下几成?他不敢保证,但是再坚持下去,看样子宋人也不会如他所愿,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乌兰忽都来不来援,他的这个千人队都必须要退走了。 因为所有人都在附近,集结起来就不怎么费事,当手下的那些百户都聚拢在身边,打算听他分派各自的行动顺序时,阿鲁浑本人却一直没有说话,这种静谧的氛围让百户们在黑暗中相互打量,谁都看不清面上是个什么表情。 诧异,此刻阿鲁浑同他的百户们其实表情是一样的,因为他听到了风声中传来了隐隐的蹄声还有嘶叫,这种感觉并不真实,才让他愣在那里想要努力地分辨清楚。 不得不说,哪怕是在疲惫当中,哪怕是在黑暗当中,阿鲁浑的感觉非常精准。 “换马。” 慢跑当中的姜才习惯性地举起手,沉声喝道,命令被身后的军士们依次传递下去,他胯下的马儿并没有即时停住,而是又向前多行了几十步,才低低地吐着气驻足在沉沉的黑夜中,马背上的主人朝着远处眺望了一会儿,然后一把跳了下来。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奔行,在临时天亮的时候,姜才和他所领的三千骑军终于抵达了这个,并非事先设计好的战场,离着归德州不过数十里的独石滩。 同样的命令,他们在这两个时辰中一共执行了三次,也就是说,包括现在所骑的广马在内,每匹马只能在空载的情况下休息半个时辰,当然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前部随某冲下去,后部沿着山林,自上而下扫荡残余,勿使一人落网。” 前头看不见的战场一片漆黑,不过探子的耳目早已经在沿途中就报到他这里,因此,他对情况的了解程度,比身在战场当中的马暨还要明白。毕竟这场战事他才是主角,前军那些步卒只是他用来牵制敌方的一招棋子,这一点他知道,马暨本人更是清楚,当然,如果没有步卒们的顽强坚持,这一切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功劳是大家的。 他的这支骑军,传音筒配备到了军使一级,也就是步卒当中的都头,才能基本做到如臂使指,不必将人召集到近前,简单地打开听筒将指传达下去,每个人的反馈声就次第响了起来。 前部一千骑是他的基本力量,骨干是建康战事中的幸存者,余者也是经历沙场的老兵,由于是战胜之师,对于鞑子没有丝毫的畏惧。而后部的两千骑虽然是新兵,也训练了超过四个月,参与了剿匪和平叛等小规模战斗,并不是完全的菜鸟。 依着他的指令,跟在他身后的老卒,以他的那杆将旗为中心迅速开始列阵,人人都骑上了休息已久的战马,将所乘的备马解开扔在了原地,这条线从密林下的斜坡开始一直延伸到江边。人数更多的后部人马则在他们的身头展开,遮蔽范围更大,完全堵住了整个江岸。 等到一切堪堪完成的时候,天色已经渐近拂晓,黑色的夜空漫漫泛出一丝鱼肚白,晨曦挣扎着想要从云层后头跳出来,日头从背后的群峰中升起,将霞光一层层地铺叠开去。 “万户到了......” 被突如其来的朝阳闪得睁不开眼,阿鲁浑脱口而出的惊呼淹没在了隆隆的马蹄声当中,从斜坡高处冲下来的黑色战列让他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这么大一支骑兵,除了乌兰忽都,还能有谁?只是他的笑意还没能成形,就在脸上凝固成了骇然。 黑线当中,被高高挑起的那面战旗,在江风的吹拂下蜷曲着舞动开来,并不是他熟悉的黑色狗头大纛,而是一面赤血般鲜艳的红旗,金色的云纹中一个巨大无比的“姜”字时隐时现,将旗下的骑士乌沉沉地就像个铁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敌袭!” 阿鲁浑扯着嗓子大叫,惊得围在他身边的百户和亲兵们更是荒乱不已,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各奔回本队的时候,那道黑线已经钻出了山林的阴影,透出了它本来的面目,赤红的潮水如怒涛拍岸,滚滚而至。 “虎贲!” 姜才握紧手里的长枪,狂叫着高高举起,他的眼中泛起嗜血般的兴奋,表情带出一个残忍的狞笑,这样的快感才是他最大的追求,远远超过升官发财。 “威武!” 在千人的齐应声中,胯下的战马陡然加速,带着自上而下的天然应力,冲入了几乎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敌军阵中。 借着巨大的冲力,沉重的长枪根本不需要用力,就能轻易撕破鞑子身上的轻甲,当一个措不及防的鞑子骑兵被马蹄直接撞飞时,整个冲势微微一滞,他才顺势挥动大枪,迎向了后头那些仓猝组织起来的敌人反冲。 在这种情况下,敌人还能组织起反冲锋,已经说明了这支敌军的素质,然而太晚了,劣势不光在于对手的突然袭击,也不仅仅是敌上我下冲力不足,哪怕这一切都不存在,堂堂对阵,姜才的这一部都不会悚他们半分,因为他们是在万人阵中杀过一转的百战之士。 “砰”得一声,一个迎面而来的鞑子骑兵猛地将弯刀劈出,没等刀枪相交,姜才翻腕挑起,枪尖准确地点在刀身上,将弯刀击飞的瞬间,枪头横拉回来,被他当成了长刀,在那个鞑子的胸口划过,双马交错之后,那人才闷哼一声跌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上身几乎被劈成两半。 虎入羊群,这就是被亲兵簇拥在后头的阿鲁浑最直观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原本应该属于他才对,宋人是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身后的?又是什么时候拥有这么多骑军的,他此刻不能想也不敢想,如何才能活着回去,成了他心里唯一的念头,而不远处的那个魔神,已经渐渐地杀了过来,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 “冲出去。” 临到死地,阿鲁浑反而激起了久违的战意,腰间的弯刀被他一把拔出,大喊着策马上前,经过前面的一番阻拦,尽管效果不大,可是原本那种一往无前的冲势已经渐渐落缓,嗅觉敏锐地他怎么可能放过,如果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现在。 杀得性起的姜才夷然不惧,此刻他的身上已经完全被鲜血沾满了,当然绝大部分都是敌人的,遇强则强,敌人蜂拥而来的那一大群,就是他眼里的下一个目标,他毫不犹豫地拍马上前,已经坠下来的冲势再度提起,胯下的战马一扬蹄,奋力朝前方冲去。 “呲” 手上几乎没有力度的反馈,姜才的大枪已经在一个鞑子骑兵的胸口穿过,不等枪身反弹,他猛地一抽,大枪被他拉回来打横,枪尾正好挡下了另一边袭来的鞑子弯刀。几乎在同时,那个胸口中枪的鞑子已经冲了过来,手上的弯刀摇摇晃晃地划过他的肩甲,拉出一长溜地火花。 阻力一过,大枪就在手里荡决开来,横冲直捻,当者披靡,等到阿鲁浑发现,自己的身边已经所剩无几时,那个煞神的大枪已经到了胸前。他来不及举刀去挡,只是出于本能地侧了一下身体,枪尖上的钢棱擦过冷煅而成的胸甲,顺着肋间的甲条偏开去。 双马交错的一刹那,阿鲁浑被那张被鲜血涂满的面容看得心里一颤,对方冷峻的眼神就像在盯着一具尸体,一击不中之下,居然还能扯出一个笑意,让他没有丝毫逃出生天的幸运。等到转过头看到前面的情形,这种感觉就变成了冰冷的现实,从坡顶的密林边缘一直到江岸处,再次出现的骑兵阵列彻底打碎了他的侥幸,宋人竟然还有余力! “千户快走!” 几个活下来的亲兵死死拉着他朝后退,在两只宋人骑兵的空隙之间,他悲哀地发现,仅仅这一次冲击就带走他的大半人马,余下的不是伤了就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这种情况下,再碰上为数远超之前的宋人骑兵用同样的方法冲过来,结果如何还用得着说嘛? 他倒是想走,可是往里走才有活路?呆滞的阿鲁浑任那些亲兵拖着,一直到马蹄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自己的脸,那股凉意才让他清醒过来,活路就在他的脚下,只要涉过这条左江,对岸就是他们的另一部骑兵,而那里绝不可能再有这么多的宋人骑兵,绝不可能。 带着这股笃定,阿鲁浑毫不犹豫地策马入水,几个亲兵跟在他的身边,在湍急的水流中艰难跋涉,离岸越远,江水就越深,哪怕一个亲兵被水流冲得站不稳,连人带马滚落水中,都没有让他抬起头,因为此刻还在宋人的弓箭范围之内。 “这帮狗日的,连口汤都不给老子剩下。” 马暨看着下面的一切,不由地出声骂了一句,然而脸上却是抵制不住的笑容,姜才这厮挑了一个最为恰当的时候,在敌人最虚弱的关口发动了致命的一击,使得整个计划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眼下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之前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儿郎们,还能动弹的,都给老子冲下去,死没死得全都补上一刀,这种活就不要让骑兵兄弟来了吧。” 轰笑声中,几乎所有的步卒都站了起来,再疲惫的心在胜利面前都是浮云,当兵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享受这一刻。 “虎贲......威武。”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了右江一侧,等到多达五千的步卒加入战场,姜才的人马已经冲到了江边,没有死的全都像他们的千户那样跳入了水中,想要在里面找出一条活路来。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此刻,他的人马已经从最先遇敌时的横阵收缩成了一个方阵,一头紧靠着密林的方向,另一头截断了贯通两边的唯一道路,而将沿江的一边和大半个河谷留给了鞑子。 这么做当然也是不得已,先不说单薄的横阵能否经得起鞑子千人队的冲击,如果沿边布阵,就等于陷自己于死地之中,会不会后生马暨不知道,但是崩溃的可能性应该更大,背后是密林,一旦出现了最坏的情况,至少还有一条退路摆在那里。 当然,他的做法让鞑子同样很难受,原因很简单,密林那一带的地形较高,而江边的地形较低,从而形成了一个角度不大的斜坡面,他们的骑兵,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仰攻。 更何况,宋人还有随时能够进入林子里的自由,当然在自己这个千人队的监视下,想要安然无恙地退入林中,阿鲁浑觉得宋人并不会太容易,那是一个很顽强的对手,在自己的百般骚扰下,依然保持了基本的阵形,就这一点来说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像。 宋人变阵之后,更加像是一个刺猬般地难缠,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迎面而来的肯定是又快又急的箭头,从开始接触打到现在,双方比拼的已经变成了耐心,宋人在等待的着自己的援军,他也是一样。 从锡丁带人回去已经很久了,始终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万户心里倒底是个什么打算,阿鲁浑一无所知,要不是话已经说出了口,他都有退兵的打算了,任是谁都不愿意对上这么一块难啃的骨头。 “那古儿,你的人休息一下,其他的人上,注意不要逼太近,也不要离得太远,只要让他们感觉到威胁就可以了。” 等到又一个循环结束,被他叫到的那个百户带着自己的手下退了回来,他们刚才负责的是正面,全都是斜坡,无论是人还是马都累得够呛,一回来后面就直接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甚至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那古儿没有倒下,而是扶着自己的战马站在阿鲁浑的身边,连他这个部落中有名的勇士都说出了这种话,阿鲁浑心里很清楚,事情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必须有个决断才行。 “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坚持到明天一早,如果万户还不来援,就伺机后退,慢慢地在路上折磨他们。” 阿鲁浑的眼睛盯着远处的那一大团黑影,夜幕下,宋人没有点火,他们知道那样会成为自己这一方的靶子,出于同样的理由,已方也没有打出火把,双方在黑暗中互相试探着,不停地将毫无准头的箭矢隔空抛向某个黑影,已方人少,密集度就不如宋人,而宋人人多,目标范围就大,很难说谁更占上风。 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宋人如果坚持不住先崩溃,那样当然最好,可是目前看来还差得很远,现在就要看是谁的生力军会先到。阿鲁浑原本对已方充满信心的,毕竟蒙古人都是骑军,没想到过了不知道多久,到来的不是乌兰忽都,而是一个累得半死的普通军士。 “什么!” 听到来人的传话,他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远在后方的娈凤州,那个一早就被摧毁的峒人寨子,居然会被宋人攻占,他们是从天上飞过去的? 如果这是事实,那就意味着,乌兰忽都要先返回娈凤州去,同盘据在那里的宋人打一仗,如果他们还没走的话。退一步来说,就算宋人不见了,万户也不可能马上来援,因为他首先要确定的是,那些传说中的宋人会不会进一步侵入横山寨周边? 等到这一切都完成,只怕真的像来人所说的,自己的援军会在明天日落时分到来,那已经是最为理想的状况了,如果不理想呢?阿鲁浑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也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坚持下去,还是撤围回去?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民心 “宋人在哪里!” 乌兰忽都怒吼一声,抽出弯刀砍向一根燃烧着的木头柱子,‘轰’得一下,失去支撑的屋顶整个塌了下来,火星和尘土四溅,落得他满头都是。 就在那个被他们屠戮一空的寨子里,正对着寨门的方向,原本空旷无物的泥地上,堆起了一座半人高的三角塔,组成这个塔的是一百多颗蒙古人的头颅,每一个都是他的部民,兀良哈部的族人。 整个寨子比他们离开之前还要干净,这些头颅的躯体全都无影无踪,宋人会将他们掩埋?没有人会这么认为,于是当他的手下前来告知,寨子里那个石制的大厅被大火吞没,烧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时,他的怒火便达到了顶峰。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在以寨子为中心进行了大规模的搜索之后,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宋人的踪迹,看上去,除了远处的莽莽群山,他们不可能藏在任何地方,然而那里却是蒙古勇士也难以踏足的死亡之地,望之就让人生畏。 当周围的一切在光线下变得清晰时,乌兰忽都的心神也渐渐平复下来,一百多个族人的性命固然让人心痛,可是宋人的意图才是让他更为不解的,激怒自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们设计的,目地何在? 扩大化的搜索持续了更长的时间,他的骑兵甚至扫荡了大营的周边,根本没有任何敌人到来的痕迹,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结果传回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没等松口气考虑一下肌肠辘辘的肚子,来自前方的消息再一次打击了他饱受摧残一天的小心灵......果化州丢了! “说......说清楚些。”乌兰忽都终于坐不住了,从一块石头上猛地站起身,脑部传来的不适感被他强撑着驱散掉,眼睛死死地盯着来人。 “......我们百户奉命警戒来路,一直行至果化州附近时,大伙想要进寨子用些吃食,顺便歇歇脚。”来人头也不敢抬地趴在地上,话说得有气无力:“谁知道寨子大门紧闭,于是百户带人上去喊人,可是非但无人肯应,反而......从里头射出一阵箭雨,近前的几个人当场就......我们百户身上也中了箭,抢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知道里面就是宋人。”来人所说的让他如坠云中,要知道,他们大队人马是昨天夜里才从那里赶回来的,而宋人的兵马最远的还应该在归德州附近,被阿鲁浑千人队监视着,如果宋人不是从那个方向过来,难道会是袭击娈凤州的这一批? “他们打出了宋人的旗号。”来人先回答了他后面的问题,然后想了想:“抢回百户之后,见他们没有追出来,我们就在附近抓了峒人来问,据那些峒人说,宋人是一早进的寨子,足有好几千人,全都是步卒。” “胡说!” 乌兰忽都一脚将他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这个消息比娈凤州被占来得还要震撼,如果一切是真的,那就意味着阿鲁浑千人队坐视着宋人大队步卒在他的眼皮底下长驱直入,或者说这个千人队已经被无声无息地歼灭在归德州附近,哪一个解释更为合理?他只感觉脑子不够用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人无法理解,这说得是宋人么,天兵天将还差不多。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昨天宋人的步卒洗劫了娈凤州之后,躲在某处等他们过去,然后朝相反的方向赶到了空无一人的果化州,联系到之前他们激怒自己的作法,以及搜索无果的现实,也许这种解释才说得过去,乌兰忽都深吸了一口气。 “命人回大营告诉平章,让他派步卒来接管这个寨子。”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足,那就是兵力单薄,纵然是骑兵也有个疲于奔命的时候,比如眼下:“前面不管有多少宋人,必须给我打探清楚,峒人再也不可信了,没有他们的勾结,宋人绝不会这么大胆行事,你们也要小心些。” “通知阿鲁浑,不管他在哪里,即刻撤回来。”抛去自己骄傲的乌兰忽都感到了一丝疲惫,仿佛这比打败仗还要让人难受。 “那咱们呢。”一个千户不解地问道。 “就地休整,警戒四周。”说完这句话,他的力气好象也用尽了,一屁股坐在那块石头上面,再也不想站起来。 事实上,无论是骗术还是战术,大部分时候都只能用一次,对方是出于谨慎也好,聪明也罢,都让姜才和马暨的打算落了空。乌兰忽都所部在那里足足休息了一整天,而期间一个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回来,这样的结果让他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也就不需要什么黑科技了,等到元人的大队步卒进驻娈凤州,就连那条山间的小道都失去了作用,警惕性增强的他们加强了对峒人的控制,反而将更多的峒人推向了对立面,这才是独石滩一战所取得的最大成果。 两天之后,宋人的大队人马就赶到了果化州,刘禹的中军到得最晚,不过战斗的整个过程他早就接到了呈报,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结果,歼灭一个建制完整的蒙古骑兵千人队,几乎没有一人逃走,哪怕已方的人数数倍于敌,都是足以夸耀的,因为这一切表明了敌人并非不可战胜,对于这支数量庞大的乌合之众来说,犹其如此。 他一路走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从独石滩战场一直到果化州的道路边上,每隔几十步就数着一根木头桩子,上面系着一个鲜血早已淋干的人头,明显不同于宋人或是峒人的脸型,让人看了心惊肉跳。对于这种野蛮的行为,刘禹打心眼里是不理解的,当然并不妨碍他的欣赏,最简单直接的做法,往往效果也是最好,特别是当他发现,这支由各州援军打散编成的队伍,士气突然一下子高涨起来时,就更加满意了。 这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口号喊得再响,也不如实实在在的胜利来得激动人心,这一切,居住在周边的峒人可能感受最深,从开始的坐视观望,到慢慢倾向宋人,等到发现宋人的大军同样军容鼎盛,作战也是毫不逊色时,这种支持就变得明目张胆起来,差不多快要达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程度了。 独石滩最后出现的那些个竹筏子就是明证,原本他们的作用并不是进行什么水战,上面运的其实大部分都是粮食,还有就是提供补充的一些急需军械,比如箭矢之类。卸空之后筏子用处更大,它们将会把战场上的伤员顺流而下送到邕州城里,毕竟那里的条件要好上许多,要论对这条江的熟悉程度,当然世世代代在这周边生活的峒人更有发言权。 于是,当他亲领中军出现在果化州的时候,前来迎接的盛大人群已经与当初进入邕州时不可同日而语,在以姜才、马暨为首的那群将校身后,一些头人模样的峒人缩头缩脑地跟在后面,而道路两旁除了他麾下那些大宋将士,更有数不清的峒人拥在周围,都在争相目睹他这位广西实际权力执掌者的风采。 “属下等见过抚帅。”长长的仪仗过去之后,迎着他的马头,姜才等人抱拳敬礼,黑压压的就是一片盔甲响动。 刘禹没有下马,更没有马上叫起,而是带着一个矜持的微笑一一看过去,这出戏自然是做给后面的峒人看的,他现在需要展示的不是亲切,而是威势。果然,看到这群平日里恨不得眼睛望到天上去的军头,一个个服服贴贴地头都不敢抬,对于那位高琚马上的年青文官,他们都有了一个最直观的认识,那就是,一言可掌千万人生死的大宋路臣!广西一地说一不二的唯一主人......来了。 “诸位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好吧,这是某人脑补的。 将这群将校叫起之后,刘禹面上的笑容已经散去,等到那群峒人头人上前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孔,眼神中带着几分庄重,更多的则是天朝上国重臣特有的那种傲气,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支撑他的就是周围这数万武装到牙齿的大宋将士。 “小的知果化州韦化文参见大帅。”当先一个矮胖子上前就弯下了腰,行的当然不是宋礼,至于是什么,刘禹不知道,但是这恭敬程度,丝毫不比他的将校们差。 “小的知归德州李承恩参见大帅。” “小的知思恩州......” ...... 大大小小的十多个寨子,说起话来也是参差不齐,有的汉话流利一些听得还算清楚,有的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刘禹也不以为意,将他们一一叫起,策马骑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停在了最后一人的面前。 “你就是射杀鞑子千户的那个人?”听到他的问话,峒女一愣,随即便抬起头来。 “是我。”说着就要像那些头人一样行礼,刘禹却一把跳下马,将她扶住。 “你的礼,本官受不起。”他的手一触即分,然后转向了身后的峒人:“你们的礼,本官原本也是受不起的,今日却坦然受了,为何?” 趁着这些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他再度翻身上马,从亲后手里接过一个喇叭,打开上面的按钮,从后头拍了拍。 “本官来晚了。”这只是个手持式扩音器,效果当然没有广播系统那么好,但是对于目前来说足够了,无论是在他周围的,还是在军士的身后围观的,都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语,至于这些人有多少听得懂汉话,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总有听得懂的,他们会自觉地帮他传播,这一点无庸置疑。 “元人入寇的那一天,本官还在几千里之外,接到诏命一天未歇地赶到这里,然而还是晚了,他们包围了横山寨,占据了路程州、上林峒、利州、唐兴州、归乐州......直到我们脚下的果化州。” “所有被他们占据的地方,大都选择了归顺。”刘禹的目光扫过刚才那个矮胖子,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转到了峒女身上:“元人势大,不这么做,可能会失去一切,就像这位女子。” 峒女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自己,眼睛不由得一红,头也低了下来,直到肩膀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她侧过身去,施忠表情严肃地朝她呶了呶嘴,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抬起头,刘禹目光和蔼地看了她一会儿。 “本官没有想到,真的有人会这么做。”他收回目光,重新扫视四周:“韦承宣视自己为大宋之民,本官便视他为治下之民,作为本官的治下之民,向来只有欺负别人的,断不允许让人欺负,这就是本官来此的原因。” “在本官的眼中,只有大宋之民和化外之人,没有峒人。”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也没有宋人。” “如何才算大宋之民?”刘禹的声音陡然变大:“像韦承宣那样,不畏强暴、奋起反抗的,当然是,像你们这样,幡然悔悟、举兵跟随的,也是,任何一个敢于拿起刀枪,聚拢在本官旗下,或是在这莽莽大山、青青绿水之间同鞑子拼个你死我活的,都是。”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做什么?姜才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当先出现的那只上面,手执木弓的峒女就站在筏子前头,衣衫飘飘地唱着歌,而在她身后,用一根长长的竹篙撑着筏子,眼睛时不时地掠过前面的身影,嘴里用跑了调的声音恬不知耻地唱和着,用得居然还是汉话,的峒装男子,可不就是施忠! 唯恐天下的不乱的骑军显然认出了他的模样,一个个怪叫着推波助澜,刚刚才沉寂下去的江岸一下子又沸腾起来,而本以为逃出生天的阿鲁浑等人却坠入了深渊,很显然那些峒人不是来帮助自己的。 踩在筏子上的峒女毫不羞涩,目光朝这边扫过的时候,脸上居然带着盈盈的笑意,原本涂在那上面的油彩已经洗去了,露出的本来面目看着还有几分俏丽,怪不得让施忠色魂与授。 等到转过头去的时候,她的笑容马上就不见了,眼中只剩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咬着牙将一支羽箭抓到手里,随着“嗖嗖”地几声轻响,一个又一个的鞑子惨叫着跌入水中,片刻之后就剩了阿鲁浑一人,而那只筏子也离他越来越近,差不多就快撞上了。 “铛”地一声,羽箭打在他的背甲上,出人意料地是并没有插进去,而是轻轻一弹掉了下来,峒女一愣,待要再摸出一支去射时,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让我来。” 施忠将她推到身后,就在筏子掠过那人身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盔顶,阿鲁浑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拨,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眼前突然前黑暗一片,意识消失之前,那个大汉的狞笑就是他最后的记忆。 正文 第四十章 对峙 看着眼前乱轰轰的局面,姜才有些担忧,他怎么也想不到刘禹连果化州的门都没进,直接就让大军进逼前方了。 “这么干行吗?”类似的疑问,不光他有,跟着他前来的那些前统制以上将校都是一样,战争可不是儿戏,并不是人多就能胜利的,虽然聚集在这里的宋军有四万余人,可是再加上这些峒人算是怎么回事? 此刻,冲在最前头的既不是姜才所部的骑军,也不是马暨的那部老卒,而是由各州峒人组成的一群杂牌。对就是杂牌,连军都称不上,统一的的指挥都没有,就这么一堆堆地集在一块冲了过去。 对于刘禹的鼓动能力,~小~说~m一直都很佩服,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被他忽悠来的,别看现在气势汹汹,一旦受挫崩得得会比谁都快,到时候就会反冲自己的阵脚,这样的后果,经历过建康战事的他会不知?姜才不信,那就是有隐情了。 “这两日鞑子也没闲着,娈凤州新到了两千步卒,独石滩的经过他们多半也知道了,为什么只有这么点人来?”探子的消息最先收到的就是刘禹的中军,相当于是一个总的枢钮,然后再根据情况下发到各军,并不是所有的都会知晓,最新的消息姜才都不知道,因为前路被鞑子的侦骑遮蔽了,双方的侦骑隔着两州的边界对峙着,倒是没有起什么冲突。 “你怀疑”刘禹的话让姜才心里一动,不由得眺首远望,可是他马上就反应过来,隔得太远就连千里镜都不好使,这么做不过是下意识而已。 “是不是,等到了娈凤州就清楚了,那里原本就是峒人的地盘,他们不去拼命,谁去?” 刘禹说得云淡风轻,姜才心里直膈应,如果不是你使劲渲染,人家哪会傻乎乎地热血上涌,这会估计都在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旦入军就是军法架在脖子上,要么上去和敌人拼死,要么跑下来被后面的宋军射死,还有别的选择么? 姜才担心的不是新到的那两千步卒,而是那些无处不在的骑军,虽然他们看不到已方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么大的阵仗,想要做到保密根本就不可能,一旦他们有所行动,前面的这些峒人怎么办? “总要有人去吸引注意,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经历了独石滩一役,你觉得元人还敢像那样贴上来么?” 原来是这样,姜才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打算,元人在这一侧的骑兵不多,独石滩的战斗不仅仅是减少了他们一千人数,更重要的是挫败了他们的锐气,现在的这种做法,就是一个极大的诱饵,让他们一种心理压力,敢不敢在宋人的大军面前出击? 这一切,刘禹是从战术的角度去考虑的,这一带的地理位置同下游的归德州附近不同,从江边到大山的地形更为狭窄,战场空间被压缩得更小,一直到前方的横山寨,就像是一个逐渐被扎紧的麻袋一样,所以宋人才会将城池筑在那里。 而他要是进逼到婪凤州一线,就会将自己处于一个有利的地形,哪怕元人的大军来攻,都会面临着正面狭小,战线过短的问题,一次能投放的兵力就会有限,而这样的话更利于防守方,只需要扼守住几个要点,便能与元人形成对峙之势。 当然重点是,这样的地形,骑兵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就算前方的数千峒人被他们击溃,那些骑兵也失去了冲刺的速度,没有速度的骑兵,在姜才的面前,不就又是一个独石滩?一时间,他对刘禹的认识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就是对方一直强调的‘没有条件就制造条件么’。 说实话,碰上这么大的诱饵,就是姜才自己都会流口水,那几乎是唾手可得的战绩,对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怕连土匪都不如,只要一个冲锋,连弓箭都不需要用,乌兰忽都有绝对的信心将他们击溃。 可它的前提是,后面没有那片夺人心魄的鲜红颜色! “吹号角,让他们撤出寨子。”乌兰忽都毫不犹豫地发出指令,让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万户,锡丁要为阿鲁浑千户报仇,愿为第一部。” 没等两个千户开口,一个百户就在马上弓下身去,没想到,他的忠勇换来的不是夸奖,而是一声清脆的鞭响。 “你想要去送死吗?你想阿鲁浑的部落一个都回不去吗?你想让我们为你的愚蠢赔上所有人在这里吗?” 乌兰忽都一鞭接一鞭地抽打在他的背上,毫不怜惜地痛骂着,压抑在心里的那股火让他变得有些疯狂,直到其他的部下们一起相求,才恨恨地停下了动作。 这一刻,他分外怀念辽阔无比的大草原,那里才是蒙古勇士驰骋纵横的天地,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甚至是边打边走,让人无比惬意。哪像眼前的这块烂地,长长的斜坡从江边一直延伸到大山,前后不过数百步,冲下去容易再上来就难了,阿鲁浑千人队是怎么被消失的,他甚至都能推断出一个接近事实的真相,何况现在要面对的宋人如此之多,军容更是鼎盛。 那股红色遍布了整个右江河谷,多达数万人的阵列绝不是他这区区两千骑能撼动的,乌兰忽都只是狂妄但绝不愚蠢,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将之前抵达的两千步卒完整地带回去,他才能减轻在平章面前的罪责。 好在由那些行省当地的土人组成的步卒,一早就萌生了退意,当退兵的号角刚刚响起时,他们就从那个被毁掉的寨子里蜂拥而出,里头连个完整的屋子都没有了,拿什么去守? 于是,原本以为会有一场苦战的峒人们,惊喜地发现他们毫无阻滞地就冲了进去,不仅人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而且马上就发出了胜利的欢呼,无论如何,他们从元人的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土地,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在这种情况下,敌人还能组织起反冲锋,已经说明了这支敌军的素质,然而太晚了,劣势不光在于对手的突然袭击,也不仅仅是敌上我下冲力不足,哪怕这一切都不存在,堂堂对阵,姜才的这一部都不会悚他们半分,因为他们是在万人阵中杀过一转的百战之士。 “砰”得一声,一个迎面而来的鞑子骑兵猛地将弯刀劈出,没等刀枪相交,姜才翻腕挑起,枪尖准确地点在刀身上,将弯刀击飞的瞬间,枪头横拉回来,被他当成了长刀,在那个鞑子的胸口划过,双马交错之后,那人才闷哼一声跌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上身几乎被劈成两半。 几个活下来的亲兵死死拉着他朝后退,在两只宋人骑兵的空隙之间,他悲哀地发现,仅仅这一次冲击就带走他的大半人马,余下的不是伤了就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这种情况下,再碰上为数远超之前的宋人骑兵用同样的方法冲过来,结果如何还用得着说嘛? 他倒是想走,可是往里走才有活路?呆滞的阿鲁浑任那些亲兵拖着,一直到马蹄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自己的脸,那股凉意才让他清醒过来,活路就在他的脚下,只要涉过这条左江,对岸就是他们的另一部骑兵,而那里绝不可能再有这么多的宋人骑兵,绝不可能。 带着这股笃定,阿鲁浑毫不犹豫地策马入水,几个亲兵跟在他的身边,在湍急的水流中艰难跋涉,离岸越远,江水就越深,哪怕一个亲兵被水流冲得站不稳,连人带马滚落水中,都没有让他抬起头,因为此刻还在宋人的弓箭范围之内。 马暨看着下面的一切,不由地出声骂了一句,然而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姜才这厮挑了一个最为恰当的时候,在敌人最虚弱的关口发动了致命的一击,使得整个计划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眼下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之前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儿郎们,还能动弹的,都给老子冲下去,死没死得全都补上一刀,这种活就不要让骑兵兄弟来了吧。” 轰笑声中,几乎所有的步卒都站了起来,再疲惫的心在胜利面前都是浮云,当兵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享受这一刻。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了右江一侧,等到多达五千的步卒加入战场,姜才的人马已经冲到了江边,没有死的鞑子骑兵全都像他们的千户那样跳入了水中,想要在里面找出一条活路来,江面上飘浮着上百的人马。 “放箭!” 马暨带着人赶到江边,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紧接着,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就响了起来,江里不比陆上,骑着马儿跑得更慢,看上去那些鞑子基本上没有水性,一个个宁可被射死也不愿意跳下去,而当那些惨叫声渐渐歇下来的时候,江面上所剩的活物已经寥寥无几了,余下的人都是跑得快接近射程之外的。 最先开始过江的阿鲁浑此时已经快到江心了,江水淹过了他的腰,只露出了半截身体和一个马头,就连自己的弯刀,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丢弃了,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只余下两个人,和他一样,拼命在水里挣扎着,又像走又像游。 在看到这一切时,他的眼中除了恨意还有深深地恐惧,宋人骑兵的数量之多,质量之高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这样的对手哪怕就是平地上对阵,他都没有绝对把握拿下。像是广西这样的地形,对于他们这些以骑射自恃的蒙古人来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一旦形成了刚才那种对冲,落败的十有**就是自己这一方,这个消息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就一定要回去提醒万户和大帅,否则他的这些部下们,就白死了。 姜才满不在乎地跳下马,将大枪随手插在沙滩上,他知道逃走的那个是这部鞑子骑兵的千户,或许会让这场胜利的成色稍稍减退,可是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那还要苛求什么呢,于是马暨当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这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居然在用手捧着江水洗脸。 直到这一刻,马暨才算真正明白,他们的骄傲并不是装出来的,并不是因为来自京城而故作矜持,杀意下隐藏的是一颗久经战阵的老卒之心。姜才踩着水,将脸黏乎乎的液体抹掉扔进江里,回过头,就看到马暨咧着嘴朝他伸出了手。 “幸不辱命。” “你这家伙。” 被他一把拖上沙滩,姜才同他客气了一句,叉着腰四下盼顾,大部分的骑兵都像他一样下了马,跑到江边来打水喝,整整一夜下来,又经过了这么一番冲击,说不累是骗人的,现在处于兴奋期,等到脑里的那根弦松下来,只怕在地上都能睡着。 “前头情形如何?”马暨来找他,当然不是为了恭维。 “还有两千左右的骑兵,不过应该不会再过于逼近了,他们要是敢来,老子就敢吃下去,你说呢老马?” “这地方太偏,又没个寨子可以立脚,某的意思再向前头挪挪,拿下果化州,你觉得如何?” 姜才大致了解了他的想法,经过了这一役,鞑子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分散,最有可能的就是同宋人一样派出步卒,抢占了果化州,他们就只能缩在被毁掉的婪凤州一带,速度快的话还能以逸待劳。 不远处的战场上,战事已经结束了,大队的步卒在打扫着战场,看来他们忠实地执行了后者的命令,愉快地给躺在地上的鞑子们补着刀,然后一把割下他们的首级,这才是实打实的军功。 “就依你,一会让大伙再辛苦一下,等到了寨子里,再好生歇息。” “嘿嘿,好。”马暨搓着手笑笑,好像还有些不甘心:“可惜让那个老小子跑了。” “不妨事”姜才已经看到自己的部下挥动着那面缴获的千户旗,一个失去了所有部下,只身跑回去的主官,其实比战死还难受,他说的不在乎还真就是不在乎。 只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江面上传来的一阵歌声给打断了,唱的是什么根本就听不懂,然而那个女声婉转悠扬,倒是别有一番味道,尤其很对他们这些大老粗的胃口。 “阿哥送妹江上走,千山万水不松手” 等到粗犷的男子声音响起,姜才差点一个趔趄栽进了水里,好在马暨托了他一下,两人疑惑地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上望去,只见从右江的江面上,突然飘过来一只只的船影,说是船可能不太合适,只是一堆圆筒被绳子捆在了一起而已。 “那是峒人的竹筏子,他们来做什么?” 做什么?姜才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当先出现的那只上面,手执木弓的峒女就站在筏子前头,衣衫飘飘地唱着歌,而在她身后,用一根长长的竹篙撑着筏子,眼睛时不时地掠过前面的身影,嘴里用跑了调的声音恬不知耻地唱和着,用得居然还是汉话,的峒装男子,可不就是施忠! “追上去!” “干掉他们。” “老施好样的。” 唯恐天下的不乱的骑军显然认出了他的模样,一个个怪叫着推波助澜,刚刚才沉寂下去的江岸一下子又沸腾起来,而本以为逃出生天的阿鲁浑等人却坠入了深渊,很显然那些峒人不是来帮助自己的。 踩在筏子上的峒女毫不羞涩,目光朝这边扫过的时候,脸上居然带着盈盈的笑意,原本涂在那上面的油彩已经洗去了,露出的本来面目看着还有几分俏丽,怪不得让施忠色魂与授。 等到转过头去的时候,她的笑容马上就不见了,眼中只剩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咬着牙将一支羽箭抓到手里,随着“嗖嗖”地几声轻响,一个又一个的鞑子惨叫着跌入水中,片刻之后就剩了阿鲁浑一人,而那只筏子也离他越来越近,差不多就快撞上了。 “铛”地一声,羽箭打在他的背甲上,出人意料地是并没有插进去,而是轻轻一弹掉了下来,峒女一愣,待要再摸出一支去射时,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让我来。” 施忠将她推到身后,就在筏子掠过那人身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盔顶,阿鲁浑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拨,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眼前突然前黑暗一片,意识消失之前,那个大汉的狞笑就是他最后的记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补给 两淮一线的海岸线很长,楚州、高邮军、泰州、通州一路算下来,长度接近五百多里,这些海岸线并不是裸露在外的原始状态,而是被一条完整的堤坝给拦了起来,为的就是防止海潮的侵袭。 这条名为“捍海堰”的巨大人工工程,在后世已经随着海岸线的不断扩展而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仅仅在史书中留下了它的记载。始建于唐时,大兴于宋时,名臣范仲淹亲自督建的这条海防工程,在德祐元年的时候,还是保护淮东海岸线的生命之堤。 十一月的泰州,秋潮已退,海水在一道灰色的大坝下轻轻涌动,显得异常温顺,然而只有常住海边的人才知道,当它凶猛起来的时候有多可怕,在那个时候,渺的人类除了战战兢兢地祈求上苍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此刻,在这条大堤上来回走动的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沿江制置、江淮招讨大使李庭芝就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他的眉头紧锁着,憷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眼睛时不时地打量一下海外的方向,而那里除了偶尔飞起的海鸟就是泛着白沫的海水。 “属下孙良臣参见大帅。”一个武将模样的男子从外面骑马而至,将手下和马儿留给警戒外围的大帅亲兵之后,他一路跑着上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你的人马调集齐了?”李庭芝背过身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口问了一句。 “已经开拨了,六个指挥,军员装束都是齐的,大帅的钧令,属下怎敢违背。”知泰州孙良臣的脸上泛着一丝苦色,执着手的姿式一都没有变化,李庭芝深深地看他一眼,便偏过了头去不再搭理,让后者一怔。 泰州本地的驻军数目是多少当然瞒不过他这个直接上级,表面上看来对方没有违拗之处,三千人的兵马在别的州府来已经不算少了,可这里是淮东!严格来整个两淮地区不管与不与敌人接壤,都属于边地,因此戍兵本就远多于内州,在他下达了备边令之后,各州首要之事就是扩兵,三千人只怕连一半都不到,而且肯定都是新卒。 此刻,李庭芝面上的戒备之色非常罕见,原因更是难以言明,因为那是某个著名的神棍特意出来的......泰州不可信,原来他还以为这是的孙良臣本人,因为他是被罢了官贬到琼海的原步帅孙虎臣之弟,现在想想好像又不尽然,这个泰州难道指的是其上下一干人等? 不能怪他多心,刘神棍的功力已经一再让人跌破眼球了,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最近新近被元人任命为淮东路宣慰副使、泗州总管的朱焕,此人早在建康之时就被他一语言中了,而当时两人分明还未见过面,这件事让李庭芝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悔,因为自己搭上的是一个泗州城,就算里面人口不多那也是大宋的子民,早知道这样,至少也应该将其投闲置散,可惜晚矣。 现在轮到了泰州,他不得不谨慎再三,目前此人还算恭顺,挑不出什么错处,可越是那样,越让他心有余悸,泰州离着被鞑子团团围住的楚州不过隔了一个高邮军,如果敌人不顾一切地打过来,而这个孙良臣又的确靠不住,那自己的老窝扬州可就危险了,一时间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让对方更是心情忐忑不安,印象中的大帅从来就没有这么迟疑过,难道...... “不瞒大帅,属下在城中留了两千人,为的就是万一之计,大帅也知道从前方疏散而来的百姓光是流入州城的就有万人以上,无论属下如何维持,大冲突每天都会发生,如果没有军力在手,不等鞑子打过来,自己就已经乱了啊。”孙良臣的语气十分恳切,表面更是一丝不苟。 李庭芝默然不语,他知道对方的是实情,楚州、招信军一带的清边令力度非常大,从县城到乡里几乎为之一空,这么大的人流量,只能分散到各州去消化,随着鞑子的进一步深入,二线上的高邮军等地也开始了实施,做为第三线的泰州就是首当其冲,这么来,留下两千人是可信的,他自已就是从州城一路过来的,沿途的秩序还算平稳,这一切都与此人脱不得干系。 那么刘禹所警示的倒底是个什么意思?非要等到鞑子打过来才会揭晓么,可如果那样的话,就算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而最关键的一,拿下了他,换谁来当这个泰州守?他的幕中人手已经不敷使用了,朝廷又指望不上,全都是难题。 见到大帅依然没有话,孙良臣心里一凉,这已经不是不满的问题了,是在考虑处置了么?罢了,他不得不再度开口:“属下这就回去......” “你回到州城后,注意尽量将之前接纳的百姓朝周边疏散,多劝劝他们,再往后头走走,通州甚至是两浙都行,把地方腾出来,准备得更充份些。”李庭芝没等他完,就出言打断了,这番话让他听了又喜又惊。 喜的自然是自己的位子算是无虞了,惊的则是为什么还要百姓们往后头走?难道前面已经守不住了么,如果连泰州都不可靠,那邻近的扬州岂不是要暴露在鞑子的兵锋之下,他突然之间感到背上冷汗淋淋,不知道是被吓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高邮军境内已现鞑子侦骑踪迹,为安全计,高邮境内的百姓全都要撤往后方,不光是你这里,扬州也是一样,把道理给百姓们讲清楚,这是为了他们好,越往后去越是安全,特别是妇孺和老弱。” 李庭芝的语气有些悲凉,战争最大的受害者莫过于普通百姓,无论是走是留,受到的伤害都不可避免,家园毁了生计无处,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呆上多久,任是谁都心里不安,对于本地的官府来,安置就成了非常麻烦的事,那意味着他们要去争夺属于本地人的利益,所以有些事情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不知道那个始作甬者会如何做呢? 孙良臣带着疑惑和不解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李庭芝的眼神有些复杂,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倒底对不对,他现在到楚州来当然不是为了解决某个不确定的因素,而是有比这重要得多的事。 “相公,来了。”一个手拿千里镜的亲兵回头喊了一句,他赶紧转过身,面朝大海的方向,直到片片帆影出现在视线中。 这一带远离淮水的入海口,因此海水还算很清,一波浪花慢慢地从海面上涌过来,打在了他脚下的堤坝上散开去。紧接着第二波又涌了过来,这回的浪头要稍微高一些,依旧被基石撞得消失在空气中,等到一波接一波的浪花形成了潮水之势,平静的海面上就像是翻开了锅,大堤上充满了海水击石发出的‘噼啪’声,空气中遍布着雾汽,就像是海潮将来的前兆一般。 李庭芝孤瘦的身影屹然不动,哪怕鬓角和眉毛上都沾满了水珠,让他如痴如醉的是那些状如山般的海船,唯一一只在元人的强大攻势下还能给人以信心的武装力量,数目多达上千艘的海司水军船队。 这一带没有码头,就连沙滩都淹没在了波涛中,因此那些大船只能泊在海岸的附近,然后用舟送到陆上来,好在距离不算远,来回不废什么功夫,否则还真是件麻烦事,因为他们停在这里不是为了避风,而是补给。 “赶紧准备,水军弟兄们快到了。” 李庭芝也不是空手来的,他的身后是一只庞大的运输队,几千辆大车载着这只船队必要的补给,最多的就是吃食,至于淡水,附近有直通运河的几条活水,不过需要自己去接而已。 在他的吩咐下,无数的民夫赶着大车就上了堤坝,等到海面上的船驶过来,纷纷将车上的吃食卸下来,整个海岸边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就连李庭芝本人都面带了笑容,当然这份高兴不完全是看到了自家的海军,而是基于一个人。 “少保,心。”一只舟上只站了一个人,靠上大堤的时候,李庭芝竟然上前亲自将人扶了下来,白发苍苍的叶梦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借着他的手臂跨上了堤岸,两个人相视良久,竟然都有些无语。 “祥甫,你这身体......”最后还是叶梦鼎先开了口,他是个注重养生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活到这么久,一看对方的模样,就知道是操劳过度所致。 “少保如此高龄还要泛舟海上,某一个后辈哪敢懈怠。” 李庭芝没想到他会亲自到,原本还以为是某个都统或是僚属,事情在上次胡三省前赴建康时就已经谈妥了,并不需要叶梦鼎跑一趟,现在看来,对方同自己一样,对这场战事忧心仲仲,根本无法做到置身事外。 两人其实没什么交情,李庭芝常年在外任上,双方连照面都打不上,真正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还是那个怎么也不肯留在淮东的神棍兄,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同时想到了这一,都是微微一笑。 “刘子青去了广西,让老夫一番谋划落了空,朝堂上处处都是纷争,去到地方多少还做些事,何况那里不太平,有他坐镇倒是比旁人放心些,不过这样一来,迁都之议只怕就要搁置了。” “喔,少保已经上书倡议迁都了?”这件事李庭芝还是第一次听到,因为那封表章并没有下发讨论,他当然无法打听出来,至于刘禹是去广西还是广东,在他心里没有任何分别,都是属于严重浪费资源的行为。 叶梦鼎心情沉重地头,对方能在刘禹的去处上做文章,自然不会让自己如愿,可是这样的话情况就会变得紧急起来,元人的攻势日盛,偏偏在最主要的战场上毫无动静,这种诡异不仅让他们这些前线的将帅心忧,更是麻痹了政事堂诸公的心,等到事情降临的那一天,就没有时间了。 因此最终决定与李庭芝合作,多少也有些撒气的成份在里头,当然更多的还是出于公心,元人的海上攻势已经出现,他不希望这场战事发生在京师附近的海面上,那么这样的选择就是两便了,达成自己的愿望还能帮对方一把。 “两淮战事如何了?”已成定局的事再多也是无益,叶梦鼎转而问起了当前的局势。 “很不好。”李庭芝的面色同样不轻:“淮东这里,楚州被围已近半个月,招信军内鞑子的攻势较,目前来威胁还不算大,而淮西......”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安丰军全境沦陷,光州失去了联系,濠州和招信军一样被鞑子一部牵制着。某来此之前得到的消息是,鞑子大军攻入了庐州境内,舒城县已经失守,合肥县城被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好在大别山一线的关隘守军尽已撤出,目前在安庆府境内集结。” “如此形势,你还要执意淮东?”叶梦鼎吃了一惊,照他的法,淮西差不多已经快要失守了,真到了那一步,这一战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子青的提议,他......”李庭芝有些难以启齿:“他庐州城可保三个月以上。” 叶梦鼎顿时就无语了,自己的这个好女婿一向神神叨叨,别的倒也罢了,这种军国大事能如此轻易打保票么?关键的是,对方居然拿这个做为决策的依据,倒底是谁更疯? “你也信?” “不得不信。” 李庭芝当初也问过他判断的依据,对方一付欠扁的神棍嘴脸,看在往过良好的业绩上,他才忍住没有一拳打过去。 这么一,叶梦鼎突然就理解了他的想法,反正总要有一个选择,既然难以做出决定,不如干脆抓住一根稻草,相对于自欺欺人,被人欺骗更好过一些吧,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这算不算命数使然? “鞑子的水军目前到了哪里?”陆地上的战事与他关系不大,叶梦鼎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在楚州河口一带游弋,据还要为他们的大军运送辎重粮草,暂时没有顾及到这边来。” 李庭芝不但知道他们的动向,更清楚对方的兵力,多达三千只的大船队,无论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已方虽盛,数目却要少许多,他对海战的了解不多,不敢过多地质疑什么,然而担心却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句俗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陆上海上不都是一样,你的压力远过于老夫,就不要再做此无谓之忧了。”叶梦鼎何等眼色,一看就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少保你欲......”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李庭芝一下子失色了,原以为叶梦鼎是想亲临前钱督战,没想到他打算要直面矢石,海上不比陆地,一旦覆了舟,在这种天气下,几乎就是个死字。 “万万不可。”盯着对方平静的眼神,李庭芝差激动地想要抓住对方的手:“少保乃国之柱石,一旦有失,此战不败也败了,某另可不击鞑子水军,也断不能......” “李祥甫!”叶梦鼎厉声将他打断:“这一战,不是为你打的,鞑子这只水军如此之众,绝不只是为了运送粮草,不将其击破,他们就会直捣京师,到时候百姓慌乱,朝堂震动,大宋就没有机会了。” “纵然如此,少保请随某移驻扬州,淮东诸军集结于此,战事交于他人,发生任何变故,有传音筒相助,少保依然可以运筹帷幄,于战局并无影响,还请叶公三思。”李庭芝毫无惧色,依然在苦苦规劝。 “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见他真心相告,叶梦鼎放缓了神色:“你得很对,老夫不通战事,去了未必就能扭转乾坤,或许还会成负累,可是一军主帅不敢直面敌人,将士纵有十分战力,只怕也要打个折扣,老夫不想让他们的浴血之处变成又一个丁家洲。” 对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李庭芝什么话也不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更明白一,对方已经萌生了死志,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主动去策划的。 “你放心,就算最后不敌,我海司全体官兵必会将他们打残,鞑子这一路水军,你不必再加以考虑,一心去对付陆上的那只大军吧。” 叶梦鼎的安慰之语没有改变他的心境,大宋现在一战都输不起,就算是拼成平手,也无法扭转战局,这一,两个方面大员都是心知肚明,为此他们不得不压上自己所有的砝码,只求稍稍扳回一劣势。 在他们的视线所及处,蚂蚁一样的人群川流不息,靠着最原始的工具,为整只船队输送着给养,为了达到目地,李庭芝几乎动员了泰州境内全部的役夫,这里是形势最好的淮东,别处就更不用想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就像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两军之间,李庭芝甚至无法想像没有之前的努力,仓猝之下这种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真的就是老人的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一千二百多只战船的补给,要持续两到三天之久,两人都是俗事缠身,这么抽空见一面不过是为了沟通更为顺畅而已,在约定了通信方式之后,叶梦鼎立刻下了船返回自己的座舟,李庭芝站在他走后也将要回到自己的驻地,这一别,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在走下大堤之前,他对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遥遥便是一揖。 “吁!” 没等跨上马,一行骑士疾驰而至,当先的汉子一脸肃容,让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鞑子进逼高邮县城,最多明日就会合围。”李十一勒住马,人却没有跳下来,朝他一拱手道。 “来了多少?” “步骑不下两万,为首的是唆都之子百家奴。” 终于动了,李庭芝一听之下不惊反喜,鞑子这是试探还是另有深意且不,只要分兵就会有破绽,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同来骑一起驰向了另一个方向,扬州!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布防 “五娘,某求你了,走吧。” 印象中,自己的夫婿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软话,那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就是万马军中血染战袍,依然毫不动容的坚强男儿。叶琋突然间想起了成亲那一晚,头一回看到自己时,对方眼神中透出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热切,以及略显粗鲁的动作......不由得面红过耳。 “......可是又有不适了?都是某的错,不合让你母子颠沛至此,你先躺下,某去叫郎中来。”见到妻子面上的变化,张世杰有些紧张,慌忙间抬脚打算往外走,刚刚站起身,手就落入了一团柔软当中,他回头一看,妻子朝他嫣然一笑。 “奴明日就带大郎走。”张世杰闻言一怔。 这里是离着安庆府治怀宁县城一百余里的桐城县,经过两个多月的不懈努力,在安庆府所辖的五个县中,紧靠着蕲州的宿松县基本上已经撤空,稍后一点的太湖和望江两县大部分百姓都选择了离开,或是跟着他的大军来到了这里,或是自寻出路,只有他的治所怀宁县城,情况很不理想,让他有些束手无策。 安庆是个大郡,在籍户数十五万有余,丁口四十余万,几乎同整个淮东路相当,当时将他放在这里,考虑的就是他麾下多达三万将士,只有这么多人口才养得活。可是谁知道接掌还不到五个月,就变成了这种局面,现在多出的人口已经不是财富,而变成了负担,如何安置就成了当前的首要的问题。 桐城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去处了,为此他不得不将人口尽量朝邻近的无为军一带转移,可是那里又能接纳得了多少?或者进一步来说,桐城就安全了么,他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鞑子的大军就在头顶上,这里离着庐州不过一日之遥,好在上方有大别山的东脉做为遮护,一时半会儿还顾不到这里,可并不代表着他们永远不会来,如果庐州城被攻破,下一个目标想都不用想,一时间张世杰仿佛又回到了从郢州城下千里迢迢破围而出的那一刻,不同的在于,这一次除了他手下的三万鄂兵,还有十倍于此的百姓,怎么办? 因此,这两个多月,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在煎熬着,无数次地想过放弃这一切做一个单纯的武人,就像当年弃了郢州一样,不再理这些他根本不擅长的政事,可是自己的境内连敌踪都没有出现,怎么忍心做出那样的事?那样做,听了他的话背井离乡的百姓又当如何。 直到这时,他才觉出了自己同那个连襟之间的差距,似乎在那人的手里,这些都不是什么烦恼,一想到那个年青人自信的神态,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现出一个苦笑。 “可是要出事了么?”这一切的变化,怎么瞒得过枕边人,琋娘看着那张日益憔悴的脸,心疼得无法自抑。 “哪有,某方才是在想,明日让张霸带人护着你们母子,直接过江去,从建康府返回京师,不必穿过池州,那里虽然近一些,可是荒无人烟,只怕盗匪不会少,不过那样一来,路程就会远些,你这身子可受得住?” 琋娘无言地靠上了他的胸前,夫婿是个粗人,心里头没有弯弯绕,这番生硬地解释,不过是为了安她的心罢了,外头的情形就摆在那里,纵然是不懂也明白事情有多危急,她帮不上忙,只能做不到不添乱,更何况夫君这么急着让她离开,是因为她的腹中已经有了胎儿,差不多三个月了。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孩子,战争已经开始了,接下来不会有一天安稳的日子,任何的颠簸都会是一次考验,万一有个好歹,连她自己可能都保不住,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离了去,最起码让夫妻俩都能有一个念想,这才松了口。 “莫忧心,到了京师,一切听大郎的安排,若是这一胎安稳,不妨坐船回宁海去,岳丈府上人手多,照顾起来也便利些,等到......”张世杰突然间说不下去了,感觉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一紧,艰难地接上一句:“等到局势平稳了些,某自会去接你。” “嗯。” 琋娘什么也没说,只想在夫婿的怀里多呆上那么一会,乱世已经到来,活着就是幸福,即便是担心也要等到分离之后,这一点从嫁给他的那一天开始,就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 走出居室的那一刻,张世杰的心里就像被火烧灼似地难受,如果不是为了将妻子劝回去,他连这点难得的相聚时间都抽不出来,外面的事情千头万绪,每一件都让他这个主事者心烦不已,偏偏又逃不过去。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一看到亲兵头子张霸探头探脑的模样,他就知道准没好事。 “探子来报,舒城失陷了,鞑子大军一到,当地的士绅就裹胁着知县开了城,这一回,鞑子似乎没有屠城。” 意料当中的事,张世杰没有作出太大的反应,只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舒城就是离他这里最近的一处,虽然有些山峦阻挡,但是毕竟不是大别山主脉的那种崇山峻岭,还远远谈不上天险,这样一来,布防就成了当务之急,连带聚集在这里的百姓,也要立刻疏散了,至于战争何时来临,就要看庐州能抗得住多久。 麻烦还不光是这样,战事上他早有准备,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可是往往来说,打不打并不是完全由他决定的,就比如说舒城县,当士绅们有所决定时,就连主官也不能不加以考虑,同样的麻烦,他这里一样有,怀宁县城里,不愿意走的全都是这类人。 他只是一个武夫,远远达不到一言九鼎的地步,说不定他的这些做法,已经被人写成状子告到了京师,敌未至而先扰民,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朝廷未必真会动他,但是恶心话肯定有的,现在哪还有空顾及那些。 鞑子屠城的恶果已经展现出来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与城携亡的决心,大部分的百姓只是盲从,可以想见一旦鞑子进逼怀宁,那里的结果也会是一样,人家的理由更为充份,连他这个守臣都放弃了,凭什么还要做必死之事。 “走,看看去。” 张世杰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自己无能为力的那些,带上人直接就上马出了城,行走的并不是回怀宁的那条官道,而是去往舒城的方向,唬得张霸就是一跳,赶紧召集人手跟了上去,谁知道前头有没有鞑子的侦骑。 从桐城一路北上,道路弯弯曲曲,两边尽是山陵,看样子并不适合大军间行,然而并不代表敌人就不会过来,张世杰一路走一路思索着,不多时就有了计较。 “叫人去找阎顺,让人带所部进驻那一边,依山立营,不必挡在路上,若是来敌千人以下,放他们过去,万人以下先示警再阻敌于山林,超过万人,退入山后,听本官的指令。” “谢洪永、李山所部为侧应,千人以下俟机伏击,万人左右依例行事。”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张世杰心里已经有了数,只要鞑子的大军施展不开,以他的实力,未必不能做些打算,至少能牵制住一部分敌军,以减轻庐州方面的压力。 退到这里,整个安庆府就差不多空了,鞑子就算占了怀宁县城,想要就食本地,基本上已经没了可能,靠着拉长他们的补给线,在山区一带同他们周旋,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为此他搬空了所有的府库,手中的钱粮倒是不缺。 “李存所部留在桐城,命他加紧招募和训练,县城的防御还要加固,那可是咱们根本所在,一刻都轻忽不得。” 地方不大,他的军力又足够,这么看下来,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心里已经多了几分把握,背靠着无为军,那里的主官刘师勇也算个将才,实在不行还能退过去同他联兵一块,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张世杰的思路越来越顺,一时间已经有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打算。 “明日一早你带人护着大郎他们上路,走水路先到建康府,若是李相公还在城中,帮本官带封书信与他,言明这里的形势,问问他庐州城,倒底救是不救,如何救法?” 等到军议安排得差不多,他才将自己的私事和盘托出,张霸在心里一一记下,虽然此刻他并愿意离开,但是娘子这一行事关重大,除开自己交给任何人都不会放心,好在建康府并算远,也就是几日的功夫。 不知不觉,一行人已经快到县境边缘,张世杰有些不舍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直到亲兵们紧张地再三催促,才拨转马头准备回去,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极大的动静,很像是大军疾行,张霸等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纷纷拔出佩刀,将他护住。 “快走。” “莫慌,不是舒城的方向。”张世杰静听了一会儿,面色奇怪地转过头去,那里是山陵的尽头,而远处就是连绵起伏的大别山。 饶是如此,张霸依然没有放松警惕,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面熟悉的制旗,紧接着无数红袄轻甲的大宋军士漫山遍野地现身而出,才惊异地张大了嘴,手上的佩刀缓缓地放了下来。 ,阅读请。--,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半年 庐州城中的制司府衙内,看上去和夏贵生前并没有多少区别,就连帅案后的那张虎皮大座,都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然而此时上面空无一人。淮西制帅李芾正站在帅案之下,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一个人,在他的身旁,庐州都统刘孝忠按刀而立,警惕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小......小的只是奉命前来。”来人穿着一身武弁服,眼神躲闪地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封文书,被他平举着伸过了头顶。 李芾没有去接那封信,因为他不必看也知道那上面会写些什么,而来人,更是他认识的,就是离着不过几十里外的舒城县内的县尉,当然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原’字。 “你可否告诉本帅,城中情形如何了?” “回制帅的话,他们进了城后,并未做些什么,百姓们一切皆如平常,就连出入也是一样,小的不敢撒谎,句句都是实话。”来人没有听到斥责或是怒骂,反而是一种极为平和的声音,倒是让他稍稍心定了些。 “那便好,你回去吧。”李芾知道了答案,便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趣。 “制帅可有话让小的带去?”来人知道他不会接信,又肯放自己走,于是抬起头,态度变得更加恭敬起来。 李芾背着手摇摇头,来人正待要再劝上几句,一旁的刘孝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拿眼睛将他一瞪,吓得他赶紧行了个礼退出去,一直到走出府衙才下意识地拿手一抹,才发现脸上尽是汗水,就连后背都已经湿透了,哪里还敢再做停留,一步不停地朝城门方向走去。 “喂,这是你的信么?”到了一个拐角处,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头一看,一个黑黑瘦瘦的汉子正对着他笑。 “你是......啊!”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间感到腹中一痛,低下头,那个汉子的手上执着一柄短刃,刀身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他感觉到力气正在快速地流失,脚下不由自主地一软,歪倒在对方的身上,很快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汉子将他的身体放到地上,慢慢拨出刀,在他的衣襟上擦干血迹,从他的手上拿下那封信,做完这一切之后,汉子站起身拍拍手,拿着那封没有拆开的信对着天空看了看,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片刻之后,汉子被带进了制司大堂,李芾几乎保持着那人离开时的姿式,当看到汉子和他手里的那封信时,脸色才有了一些变化,他没想到就这么点功夫,信又被送到了这里来。 “你杀了他?”汉子目光坦然地点点头。 “为什么?” “回答制帅的话之前,可否容小的问一句。”汉子出人意料地话让李芾一怔,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制帅没有接他的信,是否可以认为不欲开城出降?” “那又如何。”李芾没有否认。 “既是如此,那小的就可以说了,鞑子势大,既是要守城,便容不得任何疏漏,来人以劝降为名,打探为实,让他活着回去,城中虚实便尽在鞑子掌握,小的为制帅计,故而杀了他,如此而已。” 李芾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偏生好像还有些道理,当然,之所以会容忍对方说这么多话,是因为这个汉子他认识,人家两次为他传递消息,可谓帮了他大忙,现在又突然出现在城里,倒是让他有了些好奇。 要知道,庐州城已经被元人的大军包围了,对方根本没有必要进来送死,联想到他之前的行为,李芾突然间心中一动,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你究竟是何人?” 面对质问,汉子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伸进了怀中,在他动手的一刹那,刘孝忠紧张地上前了一步,将李芾挡在了身后,直到对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牌子,他才面带疑惑地接过来,看了一眼赶紧递给了身后的李芾。 “你是李相公的人?”牌子没有什么特别的,上头刻着江淮招讨使司的字样,并没有别的可供证明身份的东西,李芾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面上的疑惑更加深了。 “是。”汉子说完,将头上的一络发际掀开,露出了一行黑黑的字迹,刘孝忠上前仔细辩认了一下,才朝着李芾点了点头。 既然身份没有问题,人家又对他帮助良多,李芾便推开刘孝忠走到他的面前,对方虽然是好意,可是这番好意却让他感觉很难受,因为那并不是基于信任,而是钳制,可是偏偏又让他说不出什么。 能怪李庭芝伸手太长么?如果对方没有动作,以他的资历,还是那拿那些个边将没有法子,最终的结果不会好到哪里去,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五味杂乱,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李相公派你到此,就是为了看着本官,怕某会献了这庐州城吧。” “某是李相帐下一卒,但此事却并非李相的首尾。”汉子笑了笑:“至于制帅,你是不会降的,这一点某深信不疑,再说了你若真有降意,区区在下如何拦得住。” “噢?”今天所有的惊奇,都抵不上汉子刚才的这句话,一时间李芾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某的东家是刘中书,不过现在应该是刘侍郎了。” “刘子青?” 见汉子坦然认下,李芾简直不敢相信,他与那位青年才俊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凭什么人家会这么帮忙?然而对方如果是欺骗,又图得是什么,主动进城来找死么。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李庭芝当初也问过他判断的依据,对方一付欠扁的神棍嘴脸,看在往过良好的业绩上,他才忍住没有一拳打过去。 这么一说,叶梦鼎突然就理解了他的想法,反正总要有一个选择,既然难以做出决定,不如干脆抓住一根稻草,相对于自欺欺人,被人欺骗更好过一些吧,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这算不算命数使然? “鞑子的水军目前到了哪里?”陆地上的战事与他关系不大,叶梦鼎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在楚州河口一带游弋,据说还要为他们的大军运送辎重粮草,暂时没有顾及到这边来。” 李庭芝不但知道他们的动向,更清楚对方的兵力,多达三千只的大船队,无论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已方虽盛,数目却要少许多,他对海战的了解不多,不敢过多地质疑什么,然而担心却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说句俗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陆上海上不都是一样,你的压力远过于老夫,就不要再做此无谓之忧了。”叶梦鼎何等眼色,一看就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少保你欲......”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李庭芝一下子失色了,原以为叶梦鼎是想亲临前钱督战,没想到他打算要直面矢石,海上不比陆地,一旦覆了舟,在这种天气下,几乎就是个死字。 “万万不可。”盯着对方平静的眼神,李庭芝差点激动地想要抓住对方的手:“少保乃国之柱石,一旦有失,此战不败也败了,某另可不击鞑子水军,也断不能......” “李祥甫!”叶梦鼎厉声将他打断:“这一战,不是为你打的,鞑子这只水军如此之众,绝不只是为了运送粮草,不将其击破,他们就会直捣京师,到时候百姓慌乱,朝堂震动,大宋就没有机会了。” “纵然如此,少保请随某移驻扬州,淮东诸军集结于此,战事交于他人,发生任何变故,有传音筒相助,少保依然可以运筹帷幄,于战局并无影响,还请叶公三思。”李庭芝毫无惧色,依然在苦苦规劝。 “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见他真心相告,叶梦鼎放缓了神色:“你说得很对,老夫不通战事,去了未必就能扭转乾坤,或许还会成负累,可是一军主帅不敢直面敌人,将士纵有十分战力,只怕也要打个折扣,老夫不想让他们的浴血之处变成又一个丁家洲。” 对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李庭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更明白一点,对方已经萌生了死志,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主动去策划的。 “你放心,就算最后不敌,我海司全体官兵必会将他们打残,鞑子这一路水军,你不必再加以考虑,一心去对付陆上的那只大军吧。” 在他们的视线所及处,蚂蚁一样的人群川流不息,靠着最原始的工具,为整只船队输送着给养,为了达到目地,李庭芝几乎动员了泰州境内全部的役夫,这里是形势最好的淮东,别处就更不用想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就像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两军之间,李庭芝甚至无法想像没有之前的努力,仓猝之下这种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真的就是老人说的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准备 嘴炮无敌刘子青自然想不到,他的优秀品质被下属们完美地继承并且发扬光大,一个小小的都头,都敢公然忽悠一路守臣,对方还是个高品文臣。不但语言上丝毫不让,就连气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关键是对方好像并没有觉得他无礼,只有站在一旁的刘孝忠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光有嘴炮是退不了敌的,更保不了城池不失,汉子这么说,心里当然会有计划,李芾正是相信这一点,才容忍了他的无礼,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如果最后他拿不出足以令人信服的东西,再治罪就是了。 “愿闻其详。” “先说军力。”汉子也不客气,向他一一分析道:“庐州有户九万五千余,丁口十九万三千多,除开被鞑子占领的舒城,还未曾顾及的梁县,城内差不多有十万人。其中男子约为六万余,除掉老幼,可上阵者超过三万,他们就是需要争取的对象,加上守军,至少也要鼓动二万人从军,才能在今后的守城战中坚持下来。” “如何说动,强征么?”这个数字早就在李芾的心里,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的,但是既然他有来自建康的背景,想必不难查到。 “无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喻之以利而已。”汉子摇摇头:“鞑子在安丰军的所为,故然能震慑人心,然而却更有可能适得其反,制帅不欲出降,鞑子一旦破城,便是那等下场,只要民心还未乱,他们不难知道如何选择,这就要靠鼓动了,至于利,从军者有饭吃,还不能让人动心么?” 这种作法并不稀奇,以坊为单位,广贴告示,敲锣打鼓地进行宣传,同后世的作法相差不大,用于现在的庐州城中犹为合适,而在明面上,由于夏贵亡于鞑子之手,使得他的旧部很难有投敌的意愿,这也正是夏府明知不敌,依然选择抵抗直至全府尽没的原因,鞑子的杀戮行为,在客观将百姓逼上了绝路,不降即死的绝路。 事情到了现在才看到了结果,而这个因其实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种下,让淮西这个曾经一战未打就降了的边地,变成了抵抗鞑子最为激烈的地区......之一,对于他的建议,李芾没有答应或是不答应的表态,因为其中还有一个难点,那就是粮食从哪里来? “再说粮食。”汉子显然明白他们的顾虑:“府库存粮虽然不多,但百姓手中并不缺粮,淮西总领所设于安庆府,而具某所知,淮西的赋税并没有收上来。” 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原因在于李芾对于淮西的控制不力,各州都在有意拖延,本应该在十月份就入仓的赋税,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现在就更不可能了,鞑子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攻势才会这么猛,屠城抢粮顺带解决了军需。 庐州本地产粮并不丰盛,做为边地,往往还要靠着朝廷拨给,这就是各处总领所存在的意义,现在当然是指望不上了,但是李芾敏感地听出他的另一层意思,这个百姓指的可不是普通民众,他们纵然有些积存,自家还要食用,哪能从他们嘴里去夺呢。 “粮食,一定要掌握在手中,如此才能做到合理分配。”汉子侃侃而谈,让李芾吃惊之余还有些疑惑。 “如何分配?” “守兵多吃,百姓少吃,青壮男女多吃,老弱妇孺少吃,甚至只需不死即可。”汉子语出惊人,不过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就让李芾生不出驳斥的心:“饿着也比易子而食要强。” 他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历史上这类例子有多少,其中的情形又有多惨,许多坚城最后之所以会被攻破,不是因为守军死光了,而是断了粮没了军心士气,例如大名鼎鼎的睢阳城。 “关于此事,还要牵扯到一件案子,夏帅当日被刺,听闻是鞑子下的手,其中经过想必制帅不陌生吧。”汉子的话让李芾的心中一动,隐隐猜出了一点端倪,于是点点头。 “当日的主犯,是李相公亲自审问的,其中的口供,涉及到刺杀的,都归了卷宗,某要说的是另一部分。”汉子再次伸手入怀,这一回掏出来的是一撂纸:“制帅请看,看完了,就明白某所说的是何用意了。” 这些纸无一例外都是犯人的口供,上面所牵涉到的人才是李芾关注的重点,他一言不发地默默翻看着,越看越是心惊,因为这上头所供出的为数多达数十人,而这些人全都是庐州城内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准确的说他们不是商人、就是士绅,或者二者兼有,而就是这些人在前几天还一直要求他放弃抵抗,翻完最后一页纸,他连内容都没看,只撇了一眼名字,就失声笑了出来。 “好算计啊,真个是好算计。”对于他的反应,一旁的都统刘孝忠吃惊不已,他还从未看到李芾如此失态过,哪怕是被鞑子大军围了城。 汉子仍是那个不喜不怒的表情,静静地等着他的决定,他知道对方说的这句话,指的并不是纸上的那些人,不过就算是猜出了什么,如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相信以李芾的智商还不至在这样的情况下,蠢到拒绝这份大礼。 果然,李芾笑过之后就摇了摇头,事情早已成了定局,他还是其中的受益者,对方如果不交出这些纸,他根本毫无办法,现在那些人的把柄在他手上握着,如果自己做得绝,便是抄家灭门的罪过,如果不想大动干戈,那他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代价是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你带人去将这些人全都请来,就说本帅有事同他们商量,不想来的,直接拿了,封府抓人,全都投入牢中,反抗的,就地格杀,罪状宣之于众,本帅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脸让某献出这庐州城。” 这种粗活自然就要交给刘孝忠他们来做,等到后者兴奋地接令出府,李芾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对方既然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解决了他苦思不得其法的守城问题,那别的事情就无须再计较了。 “你们五人如何襄助本帅?”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这个么,不瞒制帅,若是论武艺,某可能在刘都统面前撑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我等作用并非如此,简单地说,某在制帅身边,就相当于多了一双眼睛,可以让你随便了解各门战况、敌军动向,等等诸如此类。” “就在城外,鞑子的一举一动都在某的掌握之中。”就在对方惊异的眼神中,他第三次从怀中取出一个事物,当着李芾的面按下了一个红色的按钮,不一会儿,从那个盒子里传出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东门外鞑子新到了一个万人队,从昨日起他们就在驱赶百姓,帮他们赶制攻城器械,已经完成了上百架云梯、十余架蒙车、还有几架投石器,语毕。” “很好,继续监测,语毕。” 汉子简单地回了一句,就将通信掐断了,眼前所见的一切,让李芾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好在明白这是已方所拥有的事物,才没有让他太过动容。 “此物莫非能......隔空传音?”忍了半天,倒底还是问了出来。 “正是,城中虽然只有五人,可是城外各处不下二十人,他们会日夜不停地盯着鞑子,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等都能知晓,如此一来,制帅对于守城可有信心了么?” 李芾还没有从惊异当中回过神来,一点都没有掌握黑科技之后的那种喜悦,对方向他坦承了这一切,为的就是增加他的信心,这一点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汉子当然不会告诉他,为了实现这些,东家连一个亲兵都没有带就远赴了广西,四百多人组成的谍报网,在这么广大的战线上依然是捉襟见肘,而为了庐州不至于过早陷落,光是这一个点上就配属了近三十人,可想而知此地有多么重要。 “鞑子只怕不会给我们时间了。” “不然,塔出在安丰军已经领教了我军的坚韧,面对庐州这样的坚城,又有万人以上的守军,他无论如何也会试一试不战而下,否则根本就不会派出使者来劝降。同时,这么大的城,又是横跨江河,要完成包围的态势,做好攻城的准备,最少也得三天以上,我等的估计,应该会有五天可用,如何利用就要看制帅的了。” “若是制帅有心,将这个时间再延长几日,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想的。”汉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李芾思索之下,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诈降?” “差不多,寻个死士,头脑灵活能说会道的,同鞑子以谈判为名诸多挑剔,不断地提出一些让他难以决定的条件,这么一来一回地,拖上个七八天都有可能。” 李芾一听之下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平素行事虽然方正,却不是顽固不化之辈,举一返三之下,还真的越来越觉得此计可行,左右是对付敌人,没那么多道德可言,想了一会儿,突然间展颜一笑。 “你们东家,就是这般守住了建康城么?” “哪里,这等小计,我们东家根本不屑为之。”没想到对方一脸地傲气,竟然将他堵了回来。 “被你这么一说,本帅倒是有了些信心,只是为何要以半年为期,难道还会有援军到来?”李芾倒是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 “若是没有希望,我等岂会自陷死地。”汉子点点头:“不过破敌非朝夕之功,我等就是那顽石,先将鞑子的锐气磨去,等到他们沉不住气,开始分兵掠地,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虽然他没有说援军来自何处,也不提如何来援,李芾仍然听出了些意思,要说两淮之地还有什么机动力量,首推坐镇建康的那位李相公,这么一想,心里又多了些把握,就算心怀死志,听到了还能生还的消息,总会给人以力量,他当然也不例外。 眼下来说,考虑援军的事情还早,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利用这难得的几天,与城外的鞑子一样,做出充份的准备,才是守城成功与否的关键,对方已经向他交出了底,事情却还是要他自己来做,从现在开始,每一个时辰都是关键了。 于是,从这一天的夜里开始,庐州全城就进入了一种紧张的状态,各种声音喧嚣不停,全城到处都在进行着动员,大量的青壮被征招入伍,成为了守军的一部分。所有的守军按照新老比例重新搭配,一刻不停地进行操练,熟悉兵器和守具,了解防守的方法和要领,汉子和他带来人,将建康城的经验一一传授给他们,后勤保障、食品配给、医疗制度......这些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细划和加强的东西,将为未来的战事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 在这种强烈的备战气氛下,一切反对的声潮都被压制住了,为了减轻罪责,那些上了名单的富商们不得不拿出足够的东西以求脱身,财物没有什么用处,他们屯集的粮食就成了府库中的一部分,再加上一些别的措施,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城中准备功夫不足,兵马堪用者不过万人,粮草能撑两月左右,只有军械还算足用,某说得可对?” 李芾陡然一惊,这一切他一直以为只有少数人才清楚,对方张口就来,那只能说明,人家盯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位刘子青,想要做什么? 汉子说得没错,他的准备功夫一直在做,但是并没有想到鞑子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到了庐州城下,因此就连庐州境内的粮草都没有来得及全数运到治所,这对于守城来说是足以致命的,人马在经过一番扩充之后,训练了一到两个月的兵员堪堪接近万人,要守住这么大地一个州城,委实有些捉襟见肘。 但是庐州的有利条件也是有的,首先就是城墙足够坚固,这里是夏贵的老巢,他虽然之后一直有些倦怠,但是在防备上并没有松懈,城墙被不断地加固,守具更是冠绝两淮,军械等物堆满了仓库,唯一缺的就是人。 “那么在制帅心里,此城可保两到三月不落,便是极限了,不知是也不是?” 这一回汉子没有猜对,李芾虽然有与城携亡的决心,可是对于能守多久,他的把握并不大,鞑子兵锋很盛,做得也很绝,他都不敢保证守兵会不会在一夜之间就崩溃掉,毕竟给他的时间太短了,根本没有彻底此地。 “这便是某等入城的原因了。”汉子无视对方有些黯然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将这个期限延长一些,让鞑子大军在这庐州城下顿兵挫锋,不再视大宋如无物,如此而已。” “多久?”李芾下意识地张口问道。 “至少半年吧。” 很简单的几个字,在李芾看来和梦语差不多,这还只是至少?如果真像对方说的他们只有五个人,哪怕个个以一敌百,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因为围住庐州城的鞑子大军足有十余万人,那么问题来了,他凭什么口出狂言,还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 汉子一脸坦然地任他们打量,毫不作伪的表情就连刘孝忠都吃惊不已,李芾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什么,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这种毫无营养的大话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帮助,无论是粮草还是人员,可是对方给得出么? 半年......那是一个他想都不敢去想的期限,鞑子就算拿来换,不出三个月就能拼光这里的所有守军,而城里,未必有死战倒底的决心,这一点从鞑子入了庐州境内就已经很清楚了,同舒城县那般想法的人为数不少,大都是这城中有身份的人,这种人是大宋统治的基石,他们的话就连李芾这个制帅都不能不加以重视,这些人不拖后腿就是万幸了,难道还指望他们拼命?笑话。 半年......那是一个他想都不敢去想的期限,鞑子就算拿来换,不出三个月就能拼光这里的所有守军,而城里,未必有死战倒底的决心,这一点从鞑子入了庐州境内就已经很清楚了,同舒城县那般想法的人为数不少,大都是这城中有身份的人,这种人是大宋统治的基石,他们的话就连李芾这个制帅都不能不加以重视,这些人不拖后腿就是万幸了,难道还指望他们拼命?笑话。 “为何?”可是李芾现在哪里还笑得出。 “因为建康城就是这么守下来的。”汉子好整以暇地补上一刀:“三十万人打不下来建康城,十二万人自然就攻不下庐州,我们东家从不虚言。” 还是那个刘子青!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伏击 在邕州境内,除了纵贯全境的右江水之外,另一条水路就是发源自交趾境内,大部分流域都位于大宋的左江,这两条江水在地图上形成一个接近四十度的交叉角,灌溉着两岸不算肥沃的土地,养育了这片土地上的无数百姓,也包括了峒人在内,邕州境的大小峒寨都是围绕着这两条江水而筑的,左江两岸尤其如此。 发生在右江流域的这场战事,看上去离着他们还很远,然而自从邕州城内的一道钧令被下发到各羁縻州,原本采取观望态度的这些峒人,就不得不要考虑一个问题,一个选择的问题,是跟着大宋抵御鞑子呢,还是随着鞑子的大军分上一杯羹。 也不知道那位马招抚是吃了什么药,在这封措辞强硬的喻令里,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敷衍的余地,就连期限都规定得很死,完全不像是宋人的一贯作派,这让些大大小小的头人一时有些无措。 元人毕竟太遥远,打不打得过来都还两说,宋人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更别提他们的背后就是交趾,那里一样有个虎视耽耽的豺狼在盯着,如果失去了宋人这个靠山,难道要去投靠他们?没人会这么想,因为比起宋人,那些家伙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更何况都顺从了这么久,哪怕是出于惯性也难以做出其他的选择。 于是,在接到钧令之后,离得近的就相互交换一下看法,离得远得直接按着要求派出了队伍,几十、上百人不等,毕竟宋人只说了集合,并没说让他们马上开赴前线,再说了万一元人真的太猛打过来了,还能跑不是?谁都不是傻瓜。 这些对于坐镇邕州城内的仇子真来说,都不过是小事,他主要的工作是为前线输送粮食,除了从海外购买或者说是强征来的,全路各州都陆续有运粮队到达,这些粮食几乎一天都不能耽误,马上就会通过各种方式运往前线,右江上的竹阀子就是一条主要的运输线,相对于陆路,他们既快捷又方便,当然更主要的是运力要求低,且大多数都是峒人,不用打仗只是撑撑船,没有谁会拒绝。 同后世一样,战争打得其实就是后勤,要不怎么无数战例里面,劫粮道都是致胜的关键呢,宋人的这条粮道,其实就在对岸元人骑军的眼皮子底下,可是他们无法下水,射箭也没那么远,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还真没什么好法子可想,更别说为他们提供保护的,是多达万人的一支宋军。 这支由琼海援军组成的队伍被授予了后军的军号,除了保护粮道,他们还将为邕州城提供支援,毕竟右江对岸,活跃着元人的侦骑,他们能深入百里以上,未必就不能潜至邕州附近,以目前州城的守备来说,还是有些空虚的,防备敌人的偷袭,同样是仇子真关注的重点。 在他的要求下,州城的开放时候被一再压缩,运来的粮食基本上都不会入城,能直接上船的就上船,没有空船的时候,就直接走陆路在后军保护下前行,反正军队本身也是要吃粮的,运不上去的就做他们的口粮,这样子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为敌所乘。 然而,当一批批的峒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时,他却少见地没有直接将人向前线送,而是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城外的大营中,让人奇怪的是从第一批峒人到来开始,除了让他们呆在营里,尽量不要外出,每天吃吃喝喝,连整编操练都没有,好像他们根本不是前来打仗的,而是游玩一般。 “城外的峒人到了多少了?”将今日到达的粮食安排船只送出去,仇子真揉了揉有些酸涨的肩膀,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回太守的话,加上今日刚到的,已近两千人,每日光是耗费就不老少,这些峒人还真能吃,依小的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不是赶紧把他们送走?”回答他的是邕州城的一个仓曹,掌着城中粮食的帐目,因此一口就能道出。 如果可能,仇子真也想将他们送走,人一旦聚集在一起,又没有纪律来约束,时间长了必然就会生事,这些日子,大营里各种摩擦、生事不断,搞得他这个主官没少头疼,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军人,不可能行军法,罚得太重,效果不好不说,还会激起更大的事端,万一啸了营,就违背了当初刘禹要求的初衷了,仇子真对于这一点是心知肚明的。 抚帅要他们来做什么,在之前的嘱托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其实就是一个态度,战力高低人、数多少都是其次,但是让仇子真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刘禹压根就没打算让他们上前线,这一切直到后来他接到消息才知晓。 “走,看看去。”出人意料的是,他今天突然有了出城的打算,也不多带人就几个亲兵,看着他们匆匆而去的背影,仓曹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才赶紧跑向府衙的方向,那里驻着一些抚帅留下来的人,比如某个赵姓属员。 从左江水往北走,延绵不断的大山成为交趾与大宋的天然边界,这条边界同后世的华夏差不多,发生在七十年代末的那场局部战争,成为了共和国对外战争史的绝响,无数从混乱时期走过来的英勇战士们,倒在了改革开放的前一刻,将生命永远留在了他们为之献身的那个地方。 在这个时空,大山边缘到深处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后世已经绝迹的那些猛兽,依然是人类生活最为可怕的威胁,这一过程催生出来的,就是一个个勇敢无畏的猎手、他们富有经验、身手不凡。比野兽还要耐心,更重要的是,他们熟悉这片大山,和高山密林中的一切,因为那是他们的家园。 镇远州就是位于大山边缘的一处峒寨,早在元人包围横山寨之初,侦骑就已经席卷了附近的河谷,在那样的大势下,他们选择了顺从,寨子和对岸的果化州一样,成为了元人进驻的一处据点,这一侧的河谷分布着两个蒙古骑兵千人队,要想遮蔽整个沿岸,这点人马只能分成许多的小队,在接到必须前出百里的军令之后,就更为困难了,好在宋人没有选择从这一侧进军,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敌人。 离着寨子不过百多步的一处山脚下,几个蒙古骑兵正缓缓地策马而过,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回寨中歇息的,一个个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连惯常的调笑心思都省掉了,趁手的兵器都挂在马背后面的革囊里,随着马儿的行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为首的似乎是他们当中的头儿,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一行的方向有些岔了,几乎挨到了山林边上,于是下意识地朝那边望了一眼,林子里头全都是高得看不到头的树干,黑黝黝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就在准备转过头去的那一刻,一股危险将临的预兆毫无来由得在脑中产生,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一个前倾伏在了马身上,随着一丝刺耳的轻响如裂帛般急速地撕开空气,刚一睁开眼就看到,马身前方不远处,一截箭羽斜插在泥地里,颤颤地露了半截在外头。 “快跑!”躲过一劫,他不但没有坐起来,反而一个翻滚,人立时便消失在了马腹下,直到战马跃出的那一刻才用蒙古话喊了一句,话音还未落下,战马已经窜出去十多步远,连续几支羽箭“噗噗”地打在身后,每一支都只差着那么一点,然而就是这一点的差别,决定了是生还是死。 没有人跟上来,余下的三个骑兵连同他们的坐骑,此时都变成了倒栽在地上的一具尸体,蹄声远去看不见踪影之后,山林下除了这些倒毙在地上的人或马的尸体,没有任何动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透着一股诡异。 “快,割下人头,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拿。”突然间这个安静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破了,一群浑身涂着油彩的人从树梢里跳下来,飞快地将那些蒙古人的首级割下来,用一块靛蓝色的布包起,一个男子拨出了他们的弯刀,看着流水一般的刀身发出羡慕的赞叹。 “放下,你想全族的人为你的行为陪葬么?”他们说的是一种本地土话,为首的男子声音很年轻,做事手法却很老辣,在这群人中有些威信,听到他的话,拿刀的男子有些不舍地将弯刀插回去,一群人头也不回地窜入了树林中,片刻之间就消失地干干净净。 远处的号角声连绵不断地响了起来,巨大的烟尘夹杂着纷乱的马蹄声,几乎在下一刻就淹没了这片不大的区域,然而当那个跑回去的蒙古骑兵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地上只留下了一堆失去头颅的躯体,和犹如张着大嘴的黑暗山林!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悬赏 邕州城下很热闹,这种热闹并不仅仅是指峒人们的杂乱无章,实际上只要他们不扰民,在军营里打架闹腾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邻里之间还有个纠纷呢,何况是来自那么多地方的不同族人。 仇子真想看的也不是这种事,除非发生了大规模冲突,一般的小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只不过让人有些奇怪的是,他出城后没有拐向军营,而是径直沿着官道一路向前。那里是一大片空地,原本是用来做为大军操练的。此刻,上面竖起了一根高大的木头杆子,杆子顶端飘着一个酒幌一样的帜幔,布上的正反两面写的自然不会是酒肆招牌,而是一个巨大无匹的‘赏’字。 在空空荡荡的泥地上,这根杆子显得十分突兀,更让人奇怪的是,杆子下头摆着一个方形的架子,架子上贴着官府的告示,除了没有画上人形,样式和缉捕盗匪没有太大区别,更何况架子两边还站着几个人,手持长棍、铁尺的州中衙役有些懒懒地站在那里,另一头则是几个峒人装束的男子,两边各自用不同的语言低声交谈着, 再加上告示前的一张条桌,和坐在桌子后头,脑袋不停地一点一点、眼神迷迷糊糊的衙中书吏,有点像是招募的架式,然而那个字的意思又不太对。 仇子真在杆子旁边下了马,他虽然一身的便服,可是光看看后头跟着的亲兵,也明白来头不小,告示周围的衙役和峒人马上站直了身体,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只得用敬畏的眼神望着他,仇子真的视线在告示上打了个转,才转过身看了看茫然不知的那个书吏。 “啊!”许是手上的那本册子被人一下子抽走了,书吏下意识惊叫了一声,等到他看清楚对方的样貌,差点就冲口而出的脏话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由于用力太猛,面上涨得通红,神情却是躲闪不已。 册子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你是从哪天开始坐在这里的?”仇子真翻了翻,便将那本空白的册子扔到了桌子上,冷冷的语气吓得书吏一个哆嗦。 “回......回上官的话,小的......小的是昨日才开始的,之前一直在府中......府中办差,并无......差错。” 仇子真倒是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么冷清的场面,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谁又能始终如一地保持着精力?这件事并不是他吩咐的,而是直接出于帅府的授意,不用说又是那位年青抚帅的计划,他过来就是想要看一看,倒底会收获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开张好些天了,一个人都没有来,消息则是早些时候就传出去的,主要针对的自然是那些峒人,他们倒底是没有兴趣还是缺乏胆量?仇子真不清楚,但是这种做法,他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现在进行的可是国战,不是什么江湖游戏。 长长的条桌另一头摆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几个小吏站在一旁负责点验,顺着一样样看过去,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就连仇子真看了都十分心动,看完之后,他背转身朝向了远处,那里是夹在左右两江之间的河套平原,如果没有鞑子的入侵,原本应该是很好的耕作区,如今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只有极少的村落和水田,别处全都是杂草丛生的荒地。 “似乎有人过来了。”其实不需要手下的提醒,他也看到了远处的动静,因为在空旷的原野上,突然出现一行人,想不被注意都不可能。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城外,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随行的亲兵将他护在身后,几个衙役带着那些个峒人主动上前去,仇子真一言不发地望着那边,直到那些人的样子在视野里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人数不多,人人都穿得很少,浑身上下涂满了油彩,看不出相貌和年龄,不过从打扮来看,应该就是居住在山间的峒人,为首的男子背着一张木弓,腰间的皮囊里装着几支羽箭,手中擒着一个包裹,鼓鼓得不知道是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上前的衙役先是用汉话问了一句,接着又让随行的峒人用土话复述了一遍,看到他们,来人显得并不慌张,而是停下脚步朝这边望了望,似乎在确定没有找错地方。 “我们来自大山里,听说这里有人收山货,所以才下山来,如果不欢迎的话,我们这就回去。”他们说得是土话,被人翻译之后就成了这个意思,衙役们听着有些诧异,拿眼睛打量了一番,依然看不出他们的山货在哪里。 “什么货?” “就是这个。”为首的那人半蹲下身,将手上的包裹放到地上,解开上面的布结,露出一个角给他们看,衙役好奇地上前探了一眼,面色一下子就变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抚着胸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吐出来,而来人却还在问着他们:“这种货,你们收吗?” 包裹里面全都是人头,留着发辫睁着死鱼一般的白眼、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打开就能闻到一股刺鼻血腥味的那种人头! 两个衙役忍着恶心,朝后头的杆子一指,示意他们可以过去了,来人显然看懂了他们的手势,点点头将那个包裹扎好,路过他们身边时,竟然在眼中露出了一个笑意,不过配上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怎么看都有些狰狞的味道。 负责通译的峒人将他们领到了条桌前,在看到那个包裹里的东西时,负责登记的书吏显然与衙役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好在他还算是镇静,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拿起笔,一边听着负责验证的小吏报数,一边在册子上开始记录。 “爨人一个。”这个小吏是城中的仵作,对于这种事物根本没有什么惧意,提起一个人头的发辫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半天才作出判断。 “爨人一个。” “还是爨人。” ...... 仵作的速度越到后面越快,所有的人头被他一一验证完毕,竟然多达三十多个,真不知道这伙人是怎么被干掉的,看上去好像还挺轻松,至少前来交货的峒人们都是兴奋的表情,仿佛这些人头真的是什么奇异的山货一般。 “三十四个爨人的首级,你问一下他们,有没有腰牌之类的货色,可以换到更多的东西?”书吏看了一眼总数,朝通译们说道。 “牌子?有。”为首的那个峒人想了想,伸手从放着羽箭的皮囊里摸了摸,抓出了两块不知道是木头还是金属的牌子,放到桌子上,书吏眼睛一亮,拿起来辨认了一番,还好上头有汉字。 “一个队正一个什长,不错。”书吏喜笑颜开地朝为首的那人一点头,然而在册子上补了几笔。 “那么,我可以换到什么东西?” “请他们去那边挑选,规矩向他们说清楚,三十二个普通军士,一个队正一个什长。”书吏指了指条桌的一旁,也就是推着东西的那一头,负责兑换的小吏们听到了,马上做好准备,因为这他们的第一单生意。 没错,就是生意,与征发令同时下发到各地的,还有这份悬赏令,它并不是作为前者的补充,而是并行的,也就是给了峒人另一个选择,一个较为隐蔽的选择,不管明面上如何,只要他们能派出人手,进行这种暗地里的刺杀活动,都可以视为对大宋的忠诚。 这个策略简单一点说,就是拿人头换奖赏,什么样的人头,蒙古人或是色目人的,还有为数众多的大理当地土人,也就是被称之为‘爨人’的步卒都可以,用以交换的大都是出自后世的那些东西,既有米面盐糖等吃食,也有刀斧箭簇等武器,甚至还有锅碗农具镜钗等生活用品,总之都是一些寻常难见但是对于峒人很有吸引力的事物。 对于冒着生命危险去取得这些人头的峒人来说,不过就是将狩猎的地点从高山密林换到了河谷平原,将野兽换成了元人,将兽皮换成了人头,而宋人给他们提供的东西,从这些峒人兴奋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有多么喜爱。 三十四个人头按照比例被他们兑换成了各种商品,那个队正被换成了一口铁锅,什长则变成了一个不大的盆子,至于普通的士卒,只能换些盐茶等物,为首的那个峒人拿着一把做为样品的短刀,有些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这个需要什么才能换到?” “那上头写了的,一个蒙古人的十夫长,至少,如果是百户还能换到更好的刀。“通译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比这个好十倍。” 通译所指的上头,就是那张写满了字的告示,里面没有任何的套话,只是详细地列举了每一种人头的兑换价值,峒人们看不懂的话,可以让通译们一一解释给他们听,然而这个为首的峒人显然有些迫不及待了,刚刚将东西拿到手,就招呼着族人们朝着来路而去。 有了开头,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随着第一队峒人的离去,后面的陆陆续续不断有人到来,有时候是像他们一样的整队人,有时候不过几个人,最少的仅有一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带来了各自的战利品,除了人头和配套的腰牌,这里不收其他的任何东西。 所有的过程都像极了传说中的赏金猎人,而这个灵感的来源,还要拜后世的那些个网络游戏的荼毒,无休无止的任务和奖品。 这就是刘禹的战争,充份利用手上的资源,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不需要什么黑科技,一样能搞得鞑子焦头烂额,做为这些事情的见证者,仇子真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这些人头的验证没有失误之处的话,短短的半天时间,鞑子就已经失去了一个步卒千人队,而他们付出的,不过是一些花钱就能买到的事物而已! 临近天黑的时候,几个峒人的到来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他们用于交换的不过区区三个人头,而且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腰牌,可是仵作的声音却比看到一个爨人百户还要激动。 “蒙古人......三个。” 已经坐在马上的仇子真微微一愣,举起鞭子朝身后一抽,大笑着朝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正文 只有道歉 这个月才更了十八万字,状态很差,经常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对不起订阅的朋友,酱油在此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 明天是最后一天,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休息一天,整理一下思路,顺便放松放松心情,看看还能不能找回一些手感。 非常感谢longtu168168、戀shang、书友34108128、secondboat、潇潇风雪、黑枪等读者朋友的打赏! 以及以下朋友们的月票支持: 银纸、selimmy、书友4965963、书友16939767、随意二哥、包谷豆、zhengy1935、cmrr、yuen源、xl12011、老肥笨熊、穿越玩家百度、csn69、南门三鲜面控、柔和庄主、小米错错、云亦淡风亦轻、安逸anyi。 最后,对于给所有读者朋友带来的不好体验,酱油再次表示歉意。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出战 娈凤州到横山寨之间只隔着一片狭长的河谷,正面宽度连一万人的军列都很勉强,所以元人才会只派出了两万人到此,而宋人方面人数虽多,地形上却是半斤八两,谁也占不到优势。 “那条密道可能穿到他们后头去?”刘禹望了一眼前方,就将视线收回来,打量着背后的那座大山。 后世的卫星云图上,这一带早就变了模样,324国道为主的公路交通网遍布各处,南昆铁路更是连接西南的重要运输线,那些山林中的参天大树,早就成了某个时代的家具或是建筑材料,就连大山都在人类的活动中节节败退,只有此刻还能欣赏到它最原始的风貌。 “不成,某找峒人带着走过了,密道的顶端,在大山的最高处,下头尽是峭壁,人马根本不可能下得来。” 姜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实际上一早他就有过这种打算,如果能绕到敌人背后,就凭这里的地形,他完全有信心再打出一场独石滩那样的战斗,可惜,战例不会永远偏向某一方,既然不能以奇胜,又无法指望对方永远智障,那就来吧,正面对决,他也不惧。 “出营列阵。”刘禹指了指营中正在搭建的一个木头架子:“把它立到前头去。” 此令一出,不独姜才就连马暨等人都吃了一惊,因为他是对着亲兵说的,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出战的将不是其他的任何一部,而是他自己所领的中军! “下官请任选锋。”马暨抢出一个身位朗声说道。 “末将等......也愿为先行。”虽然有些磕巴,其余诸军一样表了态,这个时候要的就是态度,至于危险,前方最多只能摆出一个军,赌运气也有七成不中,谁都不是傻子。 刘禹本来就没有激将的打算,他这么做,为的只是稳妥,毕竟中军全都是由各州禁军编散而成的,其中还有很大一部是马成旺的起家人马,战力其实是不错的,需要的就是磨合,怎么个磨合法?行军操练是其一,上阵见血更为重要,不过这些人能有这种觉悟,还是值得表扬的。 “诸位英勇,本帅甚是钦佩,不过杀鸡焉用牛刀,你等整装待命,一俟中军疲惫,再接替也不迟。”一句实话,不料被中军的诸将听成了小觑,为首的一个大汉当即就咋了。 “凭啥他们是牛刀,俺们中军就是杀鸡刀,末将不服。” “娄大蛮子,抚帅还能说错你了,有啥不服的,一会别撑不到半柱香,就哭着要俺们替换,总得给老子留个出营列阵的时间吧,大伙说是不是?” 哄笑声中,大汉那张本来就黑黝黝的面孔一下子涨成了紫色,他拿手指着那个取笑自己的将校,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还是马暨上来给了解了围,将那些架秧子起哄的人都轰出帐去,倒不是怕大汉怎么着,而是那位年青的抚帅动怒,毕竟这是军前议事。 “你叫什么?” 刘禹没有他想的那么严肃,实际上他根本不打算像节堂那样强调纪律,如果威信非要靠仪仗和形式去撑着,那只能说明你这个主帅没有一点自信,而刘禹恰恰相反。 “末将姓娄名定远,原任邕州兵马钤辖,成军之后,被抚帅提为中军都指。”大汉的神情有些沮丧, “此战,你们没有任何后援,在诸军面前,本帅要求你们击破当面之敌,将战线推进至少十里,让所有人看看你们这把刀是不是可以杀牛?”刘禹盯着他的脸继续说道:“若是一军尽没,或是被鞑子反推过来,那本帅将陪着你们死在这里,娄定远,可听清了?” “末将领命。”大汉本来有些惊喜地,可是一听到后面的话,顿时就变了颜色:“抚帅请安坐帐中看末将等破敌,何须亲身犯险?” “本帅杀不了敌,连亲眼一看的勇气都没有,如何当得这个统帅,去吧,准备出战。” 这支军队是个什么德性,行军的几天时间里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其实里头大部分都是老卒,一旦形成合力,他相信不会比姜才所部要差,强军是打出来的,而不是靠嘴炮和保护吹出来的,这是他们成军后的第一次主动进攻,就算拼光了只要能打出血性都是值的,最关键的在于,这个地形让他们想跑都没门,一边是高山峻岭,一边是右江水,后面是虎视耽耽的其余诸军,他们只有向前一条路可走。 为此,刘禹不惜以身做饵,反正是在军中,真要拼光了,后头那些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危险是没有的,那样说不过是为他们打气而已,可是大汉听在耳中,又是另外一番解释了,转身出帐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无比。 “怎么,你还要抢这个先锋当?”转眼看了看马暨,刘禹发现他一脸的担忧。 “下官以为还是有些冒险,娄蛮子虽然勇武上不差,可是整军时日尚短,万一有个闪失,会损了军心士气,这一仗还是让下官去打吧。”马暨显然没有死心。 “大宋不能只指着某一人或是某一军,鞑子人数太多了,这一部不过是偏师,其中蒙古人还不到一成之数,汉军更是一个皆无,全都是些爨人而已。你知道么,就连峒人都敢于袭击他们,若是这般还不能取胜,咱们这个民族就没救了。” 马暨听得似懂非懂,民族是什么?他不是很理解,但是抚帅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既然是这样,他当然不会再多话。 “若是中军有失,或是真的破了阵,你的人再上去扩大战果,无论如何,我等一定要推至鞑子大军之前。”留下马暨所部,刘禹也有自己的打算,那五千人马的战斗力不俗,做为消耗太过可惜,不如让他们保存体力,用以发动致命一击,可能效果更好些。 为何要推进这么远,刘禹没有向他们解释,不过马暨同姜才一样,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这里到横山寨也就十来里路远,千里镜当然看不到一千里,可是如果能抵至鞑子大军之前,光是凭肉眼就能判断出城内的大致情形,更不用说那种镜子了。 城池有没有沦陷,谁都不敢去下定论,哪怕有着这样那样的疑点,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再怎么赶,都比不上鞑子就在眼前,如今能将近两万围城之军吸引出来,要么就是城池确实已被攻破,要么就是围城不需要那么多人马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是让人不敢设想的,然而援军毕竟是来了。 “求仁得仁,上天会看到我等的努力,那些阵亡的袍泽们,也一定会看得到,大宋没有抛弃他们,如此,我等才能称得上尽力了。”刘禹悠悠一叹,便带着余下的人朝外面走去。 等到他们几个人一起走出来,大帐外头,中军的将士们正在列队出营,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兴奋,毕竟这是真实的战场,面临的将是生死相搏,到了这一步,能做到面色如常已经很难得了,指望他们精神抖擞,还得想别的招数。 这个招数很简单,一个捆扎好的木头架子被一群人扛着跟在队伍后头,已经在外列队的将士们都不解其意,结果那个架子一直被扛到了军列的前方才停下来,那群人用粗绳子拉住了较小的一头,然后一齐用力将它竖了起来,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架子足有三四个男子那么高,在阵前显得十分突兀。 架子的形状是下头粗上面细,大致呈一个塔形,后面是一架斜斜的长梯,顶端是一圈木栏,像是一个小小的平台,对于将士们来说,这种形制的高塔并不算陌生,因为营中的哨位就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没有这么高而已。 等到大队人马列阵完毕,刘禹带着几个亲兵骑马缓缓穿过军列,多达万人的大阵已经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的主帅一直到了阵前才停下来。 下马之后,他扛着一面旗帜就踏上了木梯,几个亲兵赶紧在下面扶住,架子扎得极为牢固,作为主干的四根竖木足有碗口粗细,不过加工就粗糙了些,连树皮没有剥下来,上头还残留着枝叶。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步步爬到了塔顶,突然登上高处的眩晕感让他的手紧紧抓住了栏杆,闭上眼定了定神才将一面旗帜一一捆在两边的竖木上,大风将旗帜吹开,金线织就的云龙纹饰当中,露出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劉”字。 当然,作为穿越者三宝的传音筒、千里镜、大喇叭,那是须叟不会离身的,刘禹站在这高达六七的架子上,挺直身体,整了整被风吹歪的翅帽,然后看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的军列,现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虎贲中军听令。”从高处喊出的声音,被喇叭一下子放大了好几倍,原本就心摇神曳的将士们猛地抬起头。 “前进!”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失陷 爨人其实是一个统称,在大理未被元人所灭之前,他们同样存在了很长的时间,从前唐时期就屡屡让朝廷头疼不已的南诏,到后来的长和、天兴、义宁等小国,靠着瘴气遍地的天然环境,让到此作战的中原军队很难适应,有鉴于此,后来的宋室干脆将其列为不征之地。 这里的族群十分复杂,哀牢、乌蛮、白蛮、僰人甚至还有汉人混居各处,等到迎来元人统治之后,便开始按着中原的制度将他们加以区划,不再以部落寨子为界,这才初步建成了一个新的行省。 整个大理立国期间,基本上同宋人都处于和平状态,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好战,更不表示他们的战力就比之前的南诏差多少。实际上在十七年前的那场战事中,仅仅三万多爨人组成的西南方面讨伐军主力,就曾经打得宋人闭城不出,这就是一群羊在虎狼的率领下依然不容小觑的道理。 段智明并不认为自己是猪羊,他是大理最后一个国王,后来被蒙古大汗蒙哥封为世袭罔替大理总管的段兴智亲侄,现任大理总管段实的第七子。 此次征宋,段实被留在了云南,与时任都元帅的行省平章赛赤典长子纳速刺丁一块,负责本地的守备,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军的粮草供应,毕竟那是多达五万余的士卒,需要几乎同样数目的民夫才能保证无虞,那已经从大理到宋人境内的极限了。 然而在不能就食于敌的情况下,一切都只能这么办,赛赤典的大军被挡在这里已经二十多天了,粮草的供应还不算充足,加之峒人时不时地能送一些来,因此并不是他们面临最紧要的事。 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宋人的大军已经到了眼前,他们的大营布满了整个河谷,旌旗就像高山上的密林一样矗立着,让人看着都心惊。 段智明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等到他发现对方连营寨都没有立下,一切布置得有如儿戏时,这种心惊就变成了轻视,因此当手下来报宋人出营列阵时,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机会来了,要知道如果宋人坚守不出,他还真得不想去主动攻击。 “那是什么?” 立在阵前的高台很是显眼,很轻易就能看到上头站了一个人,虽然看不清样子,可是却看得出人在走动,那就不会是什么祭品了。 “好像是宋人的一个什么官。”眼神好一些的至少能看出上面站着的,不是一个武将,段智明在心里鄙夷了一番,就算做出一个身先士卒的架式又能怎么样,等到兵败之时,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爬下来。 “全军出营。” 既然对方要找死,他当然不会介意推上一把,同宋人一样他们也没有立营,时间上来不及是一方面,对于宋人的轻视则是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因为在他的心里,宋人根本就不敢主动进攻,只会躲在城墙后头放箭而已。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宋人不仅出来了,还在对手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就发动了进攻,当对面响起了隆隆的战鼓声时,段智明这才发现,自己的人还没有展开队形。 防守还是反攻?这一刻,他再也生不出轻视的心思,冷汗蔌蔌而下,浸透了他的衣衫。 “放箭,快放箭!”看到踏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推进的宋人军列,他忙不迭地朝身后大声吼叫。 他的营地里头更加混乱了,拿着弓箭的爨人被召集到一起,为了获得足够的射界不得不占据了营门前的空地,这样一来,就将出营的路口给压缩了,大队的步卒不得不从多列变成单列,结果进一步延长了列阵的时间,而宋人已经渐渐逼上来了。 两军的营地相隔不过千步远,宋人从列阵到出击,占据了百多步的优势,等到敌军的箭雨落下时,中军前部离着率先出营的爨人步卒已经不足二百步了,听到空中传来的声响,有经验的老卒立时加快了步伐,以求尽快贴上对方,让敌方的弓箭手失去目标。 “杀他狗日的!”娄定远大吼一声,一头撞进了爨人阵中,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士卒衣甲,手中提着一柄大斧,抡起来的时候,就像铁锤一样威不可挡,就在爨人连连的惨叫声中,将他们的阵形击得凹了进去。 “杀!”跟随他的步卒们平端着长枪,大喊着冲了上去,爨人们手里拿着一种小圆盾,然而在大力的冲刺当中,很难挡得住长枪的攒刺,往往连人带盾一起被捅穿,然后被倒推着冲向后头的人,直到长枪的主人力尽的那一刻。 中军前部约有三千人,与他们接触的爨人则远不只此数,只不过他们尚未从行军状态当中变化过来,突然被这么贴上来,难免就会措手不及,等到后头的将校们想要恢复秩序时,两军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进入了惨烈的肉搏当中。 这种搏斗其实毫无花哨可言,拼的就是双方的意志力,爨人在被逼得节节败退之后,终于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步,逐渐反应过来之后慢慢地遏制住了宋人的冲势,从站在高台上的刘禹的角度看下去,那是一条弯曲的红黑相间的平行线。 就在他以为战事陷入胶着时,突然发现一群人从前部当中撤了出来,为首的大汉正是中军都指娄定远,在镜头中,他的身上被血迹沾满了,看不出受了伤没有,就在刘禹猜测他的举动时,此人在阵后用斧子的一头杵着地,朝着后头大喊了一句,军列当中的几个方阵开始迈步上前,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他的身后。 到这时,刘禹大致猜出了他的意图,可问题是,前部的其余步卒还在同敌军纠缠当中,要想将他们替下来,刘禹本人都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就在这时,娄定远朝身后又是一声大喝,军阵后头的鼓手一下子停了下来,一齐用手中的大锤去敲击边上的金器,发出一种类似于敲钟般的响声,正在拼杀中的前部纷纷停止了厮杀,掉头就往后面跑,两个阵列交错的时候,才稍微停顿了一下,他们一直跑到了刘禹的脚下,这个时候,鼓声才又响了起来。 “儿郎们,随某冲!”休息了一会儿的娄定远狂叫着大步上前,跟在他身后的三千生力军放下手中的长枪,平端着迎上了正打算追出来的敌军步卒。 真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打法,刘禹不禁摇摇头,从前面回来的步卒们已经重新列阵完毕,他们的数目很明显减去了许多,如果不及时撤下来,等到伤亡过大时,自己也会崩溃掉,这个娄蛮子还真是不负他的浑号。 在刘禹的眼中,这场战事变得无趣起来,爨人的士气在不停地打击之下,已经岌岌可危,他们人数优势一时又发挥不出来,宋人未必有多勇猛,也不比他们强多少,但就是这么简单地轮换法,保持了一个始终如一的体力和心理优势,等到第三次轮换到来的时候,爨人的步卒大队终于垮了,开始潮水般地往后面退去。 “姜招抚,去替下他们。” 刘禹走下高台后,朝姜才挥了挥手,中军的所有步卒都已经经历了战事,拿到了一场理想中的胜利,尽管他们的战果并不算大,只是击溃而已,那么接下来,追击的话就应该属于骑军了,这些溃兵将是他们最理想的驱赶物,要比宋人的生力军更有用处,因为他们的后头还有一万步卒。 “弟兄们,干活了。” 这样的好事,姜才巴不得,看着这些眼高于顶的骑军穿阵而出,就连马暨都有些羡慕,可是他们也明白,只有骑军才能将战果发挥到最大,否则中军那些倒下的弟兄就白死了。 两个爨人万人队之间隔得不远,早在段智明所部接敌的时候,后面的这只队伍就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不管前方的战事如何,他们都有信心收拾局面,原因就在于,随他们一块儿的近两千蒙古骑军。 然而当大队溃兵出现在视线里时,乌兰忽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让他感到恐惧的不是这些溃兵行将冲击爨人本阵,而是在后头驱赶他们的,居然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宋骑军,数目之多让他更是心生绝望,这才明白了独石滩之役为什么那个千人队会全军覆没。 如果没有这些溃兵的存在,用多达万人的爨人步卒将他们缠住,自己再带上蒙古骑兵从侧边攻击,未必不能给敌人以重创,可是现在,眼见着那些溃兵一头冲入了自己的阵中,原本严整的阵列开始散乱,他不由得闭上了眼,整个阵形的崩溃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了。 “走。” 乌兰忽都没有任何犹豫地再次选择了退却,不是他不想帮步卒阻拦一下,这个地方的地形太狭窄了,一旦宋人将注意力转到他们这支骑军的身上,就连退却都成了奢望,只能用蒙古人不擅长的肉搏去拼,看了一眼远处的那个魔神般的宋人骑士,他根本提不起这种心思来。 姜才所部的追赶停在了鞑子大营的附近,面对守备森严的敌军营地,用骑兵去冲击是不明智的,那些溃兵逃得到处都是,已经失去了做为目标的价值,饶是如此,多达三千人的骑军大队仍是让鞑子营中一阵紧张,无数的弓弩手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像生怕他们会冲进来。 宋人还从来没有在敌军大营前这么嚣张过,姜才放任他的部下们对着敌军纵情欢呼,自己却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那个高耸在河谷平原上的城池,无须千里镜的帮助,也能清楚地看到,城头上已经升起了一面醒目的旗帜,而那旗面并不是红色的。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攻营 听到将士们的欢呼声,赛赤典知道那是攻城得手了,在他的视线中,那个高大的方块上方飘起一面旗帜,沿着这个打开的缺口,无数步卒顺着云梯爬了上去,宋人的反击已经开始减弱,站稳脚根的已方正在扩大战果,朝两边的城墙不断延伸。 他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算算看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天,这个人数不过几千人的小城,就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将他前进的脚步死死地拖在了这里,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出现过,然而每一次他以为破城了,就会被宋人的反击扑灭,这一回总算有了些不一样,看样子他们已经没有后备力量了。 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宋人的大军已经顶在了他的大营前,数目上差不多,士气上差不多,就连骑军都不缺乏,这样一支军容鼎盛的大军,是他出兵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 更可怕的是,对于他的对手,赛赤典一无所知,对方却对他了如指掌,几乎每一步都直指他的弱点,原本数量就不多的骑军被分开蚕食,派去阻截的爨人被击退,竟然连一昼夜都没有坚持到,如果说这还算是小挫的话,那些无处不在的峒人就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营的周边连续发生了多起袭击,人数只要低于一定数量,走得稍为偏远一些,几乎都遭到了狙杀,那些从丛林里飞出来的利箭,无不昭示着峒人的身影,可他偏偏连问罪都做不到,因为没有人会承认这一切就是他们寨中的人干的。 如果没有宋人的到来,解决的办法很简单,杀一儆百就是了,可是现在却不能这么做。随着宋人大军的出现,峒人的态度变得愈加强硬,那样干只会把他们彻底推向对立面,了不起他们舍了寨子钻入山林,让他的人只能望林兴叹,然后再去承受峒人无休无止的袭扰,虽然他们现在已经如此了。 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政治上就更不用想,要让峒人伏首贴耳,他就要证明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打败眼前的这支宋军,赶着他们一路狂奔,就是宣扬胜利的最好办法。 随着他的将令,一声又一声的号角响了起来,对于一座已经被攻破的城池而言,不需要再围上几重了,只有尽快调兵回转,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然而事实说明,任何时候,都不去做一厢情愿的想法。 “平章,宋人......”一个爨人将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他的脚下,赛赤典皱了皱眉头,忍住了处置他的心思,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脸,想看看他倒底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宋人攻营了!”在主帅冷峻的眼神下,爨人将领战战兢兢地说完了后半句。 “什么?” 赛赤典被他的话惊得站了起来,仔细聆听了一番,果然在自家绵长的号角声响中,隐隐传来了闷雷一般的鼓点。 让他无法置信的是,宋人连营寨都没有立,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发起了进攻,要知道他这里可不是什么毫无准备的地方,完整的守备早在围城之初就已经做好了,虽然比不得城池那种坚固,但也不绝是轻易能够撼动的。 “鞑子倒是有些章法。” 坐在马背上的刘禹举着千里镜随意地瞄了一眼,就下了一个看似外行的判断,当然这是相对于姜才这类老兵油子而言。 岂只是有些章法,在姜才的眼中,对方的防备可谓滴水不漏,粗木扎成的栅栏构成了主要的屏障,宽大的正面每隔十来步就竖着一座哨楼,每座楼上分别站着两到三名弓箭手,足以覆盖百步左右的范围,栅栏外头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的土壤,预示着地底下多半是空的,想都想得到里头一定藏着那种一头尖的木头桩子,密密麻麻地就像野兽的牙齿一般锋利。 在跨过这些濠沟之后,栅栏外边那些半人高的拒马将是阻挡敌人冲击的最好事物,更不用说,营中还有多达数万人的敌军,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法子去攻破对方的防守,拿人命填么?那得死掉多少才够。 “一堆木头而已。”刘禹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姜才立时哑了口。 从全军召集到一块儿的三千具神臂弓、五千张劲弩、上万名弓箭手在一行持盾步卒的保护下,一直抵近到敌营前百步左右的距离才展开队形,在这个距离上就连射程最远的神臂弓都很勉强,因此刘禹对他们没有准头上的要求,只有射速,不停地将手里的箭支射出去,如此而已。 当黑压压的弩箭雨点般地砸入敌人营中里,至少在正面上已经压制住了对方,毕竟箭头只要还有动能,挨上了一样是个伤,没等大营中的慌乱结束,数目多达万余的步弓手将一支火把点燃,插在身前的地上,接着抽出了一头包着碎布的羽箭,在装着火油的罐子里浸透,将箭头的一端在火把上烧着了,才搭在手指上缓缓张开弓弦。 “你竟然用火箭来烧这些东西?”姜才看着飞上半空中的箭支,大白天的并不怎么明显,然而不时透出的火光依然具有极大的威慑力。 “战争其实有个简单的计算公式。”刘禹满意地看着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在鞑子的大营中落下,那里可不光是木头,还有大量的布匹,草料,都是火焰的最好玩伴。 然后指了指一侧的右江:“当勇武不足恃,训练与士气都无法压倒对手时,如果你拥有比敌人高得多的钢铁投放量,那他就得拿命来填,说白了,就是花钱来买一场胜利。” 右江上的竹阀子运来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一捆捆的箭支,成箱成箱的罐装火油,每一样都是拿钱买来的。那些栅栏固然起到了屏障的作用,可同时也将敌人的出击路线给限定死了,不大的营门,一次只能通过两人,别说出营列阵了,在万箭齐发的宋军阵前,能不能冲出来都是个未知数。 赛赤典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击,宋人的箭雨虽然很猛,可是距离却是有限的,在熬过了最初的那段混乱期之后,集结起来的爨人一边整队防止敌方的冲击,一边将烧着的营帐隔离开来,这只数万人的队伍在他的冷静指挥下,已经慢慢恢复了秩序。 饶是如此,他依然被宋人的奢豪之举惊到了,看上去,对方的箭雨无穷无尽,那些精钢打造的箭头就是在中原来说都是罕见的,更不用说这种边陲之地,难怪大汗一心想要征服这片土地,那简直是寸土寸金的所在,才能撑得起这样的军队。 反观自己这边,爨人的装备就连汉军都不如,身着轻甲的已经算是精锐了,还有相当一部分不过是布衣之士,然而就算白身,他也有把握将对方击溃,以往的无数次战例都表明了这一点,宋人缺乏野战的勇气。 箭矢总有射光的一刻,他们想干什么不难猜到,如此爱惜人命,就算全身披甲又有何用,赛赤典耐心地集结着他手中的力量,只是偶尔让已方的弓箭手上前射上一阵,为的不是伤敌,而是引诱他们发出更多的箭支。 “忽辛,你亲自去催一下,让他们快一点,宋人就快上来了。”等到大队人马列阵完毕,足以对付宋人骑军的冲击时,他叫过自己的儿子,飞快地吩咐了一句。 当爨人弓箭手的反击开始的时候,正面大营周边的那些个哨楼都被大火烧着,而就连大营外侧的帐篷都未能未免,滚滚而起的浓烟让双方的视野都进入了盲区,只能凭着感觉射出手中的箭支,而宋人对此没有太大影响,他们原本就是以覆盖为主的。 失去了哨楼的直接威胁之后,几辆大车被步卒们推上了前方,上头载的自然不是原本的粮袋,而是一根根的圆木头,就连树皮都没有剥下,这些木头被他们推到了那些做了简单掩饰的濠沟前面,然后一股脑儿地倒了下去,直到将它们填平为止。 双方的对射还在继续,刘禹抬手看了一下表,神臂弓的发射速度差不多平均在一分钟一发,那玩艺的上弦太过复杂,需要的力气也是不小,这个速度如果骑军冲得快,也就挨上一轮而已,前提是他们捍不畏死。 现在壕沟已经被填平,栅栏、拒马、哨楼都被烧着,敌军的大营中情况未明,但怎么着也会有一段混乱期,横山寨高大的城墙就在眼前了,离着他们不会超过两里地,就在刘禹打算让步卒做好准备时,手里的传音筒一下子响了起来。 “啊!”惊异之色在他脸上浮现,这是战争开始以来,姜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不由得望向了远处,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除了冲天的烟雾之外,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根本瞧不出有任何异样。 正文 第五十章 拨寨 “鸣金,快去鸣金!” 刘禹连通话键都没有按下,就转过身一迭声地朝亲兵催促,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亲兵立刻拨马跑向了阵后。 等到钲器被鼓手们大力敲响的时候,前方的弓弩手已经射出了半数以上的箭支,听到传来的金鼓声,所有的指挥使立刻挥动将旗,向各自的军阵下达了后撤的命令。 于是心急不已的刘禹看到的,就是整个军阵一付从容后退的情形,他们多半还以为是出于什么战术考虑,只有跟在他身旁的姜才明白,一定是发生了变故,而这个变故多半于已方不利。 很快他就明白了,因为就在宋军弓弩手的上空,突然间升起了一片乌云,当它们落下的时候,发出的声响不同于箭矢撕开空气的那种‘嗖嗖’声,而一种有些像是闷雷一般的轰鸣声,这种声音任何一个从军数年的老兵都不陌生,因为那就是城墙上的投石器所造成的。 “砰!” 无数的石弹从空中落下,毫无悬念地砸入了正在后撤的宋人军阵当中,这种石弹的体积并不大,然而威势却丝毫不减,被直接砸中的往往哼都没哼一声就变得四分五裂,而大多数时候,都是先在泥地上弹了一下,再直直地飞出去,直到碰上某个倒霉的躯体,然后才会停下,断臂和残肢伴随着鲜血在人群中飞溅,将恐惧带给了军阵中的每一个人。 “啊!” 伤者的惨叫声则加深了这种恐惧,原本整齐的军阵在出现了片片的空白之后,一下子就崩溃了,一些人甚至扔掉了手里的弓箭,相互推搡着生怕落在后头,践踏紧接着就出现了,慌不择路的人流朝着后方拥了上来。吴老四领着亲兵们赶紧将他团团住,执着武器,眼神中透着狠辣,一旦他们敢于冲击,就将毫不犹豫地砍下去,就连姜才都拔出了刀,他深知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也许是那杆大旗太过显眼,人流在经过他们这团人之后岔成了两股,刘禹漠然看着这些人狂奔而过,然后慢慢地停在了自己的身后,因为他们没有路可逃了,身后是手持长枪一个近万人的军阵,全部都由琼海援军所组成,没有人敢于面对如林的长枪,特别是在对方做出了防御的姿式以后。 危险已经远去,从敌阵中再次砸过来的石弹全都落在了他们逃跑之前的空地上,那里现在一片狼籍,为数不多的伤者在惨叫声中死去,他们受的伤就是拿到后世去也只能保住一条命,而在这个时空,根本没有办法止住血。 地面上遍布着死者的残骸,血水染红了土地,看一眼都让人心悸,然而刘禹的心里却是冰凉一片,让他寒心的是这支七拼八凑的队伍终究还是乌合之众,一次误打误撞的攻击就让他们现了原形,如果对方后续跟上一支骑军的话,连他都要赶紧后退,所谓在敌人打击下死伤累累依然不动如山的铁军,只存在于想像中,离现实还有很远。 还好自己运气不错,敌人的调动被探子的眼睛看到了,他们的推断来得有些晚,当然是因为无法断定那些被移动的投石器作何用途,能够有这样的机变,对方看来不是无脑之人,刘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丢弃的弓弩,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将那些连武器都随意丢弃的,一个不漏地揪出来,军前正法,记下他们的名字,将来把他们死亡的原因通知其家人,其余的,暂时带到一边去,容后处置。”姜才的骑军在大多数时候,充当的就是军法执行者的角色,这种活他干得不少,在军中早已名声在外。 法不则众是不可能的,否则以后谁还会重视军纪,全都处置了更不可能,这还是在战场上,于是屠刀只能对准了那些弃械而逃的士卒,这个处罚很公平,姜才带着骑军围着他们转了几转,就将一百多个空手而回的人带了出来,宣布纪律的时候,人人都哭喊着倒在了地上,然而就连一同逃回来的那些弓箭手,也没有露出同情的目光。 实际上,连同被执行了军法的那一百来个人在内,倒在阵前的也没有超过五百人,对于将近两万人的弓弩手来说,是一个比例极小的数字,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的崩溃,这就是冷兵器时期的战争法则。 就此退回去么?不但意味着之前的一切白干了,就连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也会掉落,因为那就等于承认了这一战,已方败退了,刘禹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带着亲兵缓缓来到后面,拿起喇叭放到嘴边。 “今日之战,中军的弟兄们伤亡了两千多人,才将战线推进到了鞑子的大营前,如果我等退回去,他们的牺牲就将毫无意义。”刘禹的眼光从他们面上一一扫过:“是当下一股作气冲进去呢,还是等到明日再付出两千多人的伤亡来到这里?中军的弟兄们已经证明他们的英勇,你们是本帅亲自挑选出来的,身上穿着最好的衣甲,手里拿着最好的刀枪,能不能让所有的弟兄们都看一看,你们配得上这一切,配得上‘虎贲左军’这个军号,配得上姜招抚打出的赫赫威名?” 没有回响,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的面孔,都盯着他的方向,这支宋人、汉人、夷人混杂的队伍,从表面上刘禹已经分不出他们的族类了,只是那些热切的眼神里,透出了某种信号,不服输的信号。 “敢问大帅。”发话的是个满脸虬须的男子,听声音刘禹也能猜到他是原汉军俘虏中的一人。 “有话直言无妨。” “末将是姜招抚提拨的一军都指,想问大帅一句,你打算让我等进至何处?” “将鞑子赶过横山寨城,便是全功。” 刘禹不防他问的居然是这个,将手朝远处一指,高大的城池像一块巨石耸立在波涛中,夷然不惧地阻挡着四面八方的潮水侵袭。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合围 元人没有追出来并不是他们用兵谨慎,更不是心慈手软,而是被烟雾遮盖了视线,就连战果可能都无法分辨,这对宋人而言是一样的,如果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再度发起攻击,燃烧的大营边缘就是一个迈不过去的坎。 “第二军,随某上。” 那个虬须男子用带着明显北地口音的汉话高呼一声,隶属于他麾下的五个指挥紧紧地跟上了他的将旗,二千五百人的军列在敌营之前展开,其紧密程度已经无法同万人大阵相比,而近乎于后世的散兵线。 他们的步伐在接近石弹覆盖区的时候陡然加快,为首的男子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刚好是一批石弹落地的空隙,没有呐喊声,所有人都端着长枪猫腰疾行,等到下一批石弹到来的那一刻,他们的队伍几乎已经冲过了覆盖区,除了少数的倒霉蛋之外。 大营的边缘外,宽达丈余的壕沟已经被滚木填满,向前一点,所有木制的事物都在燃烧着,无论是栅栏、拒马、还是哨楼,燃起的大火发出灼热的光芒,就像是张着大口的地狱之门,等待着任何一挑战者的进入。 快速奔行的男子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踩着滚木跨过壕沟,那些原本昂首向前的拒马被烧成了一个炭架子,被他用长枪一挑就散落在地上,踏着余烬未熄的火星,他猛地撞入了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中,一时间须发被火苗撩成一团,粗棉布织成的战袍边角开始黑化,窜出一股细小的火花向着全身蔓延。 跟在他身后的,是二千五百名同样装束的步卒,大火烧着了他们的衣袍,熏黑了他们的脸庞,灼刺着他们的神经,无论他们曾经是什么人,此刻都不由自主地喊着同样的口号,穿过浓密的烟雾,朝着刀盾手保护着的敌人军阵,面对密密麻麻、散发着寒光的箭头冲去,一往无前。 “万胜!” “放箭!” 看着这些从浓烟中冲出来的火人,被大军保护着的赛赤典感到了一股深切地战栗,等到发现他的军阵居然有了片刻迟疑时,不得不亲自发出了吼叫,漫天飞矢在一瞬间被射出,那些浑身冒火的宋人不断地被射倒在地上,然而更多的人却跨过同伴的尸体扑到了阵前,短兵相接一触即发。 做为冲在最前头的一个,男子的身上插着四五支箭矢,然而除了露在外头的手臂,他发现看似极轻也不算多硬的那个胸甲,居然能挡得下箭矢的近距离射击,最起码,他感觉不到胸前有什么痛感,那就说明箭头即便入了肉,也不算深。 将长枪刺入一个爨人步卒的身体,还来不及抽出,一道刀光就到了眼前,他弃枪仰头闪过那一击的同时,长刀已经攥在了手中,对方大约是个百户级的军官,两人一齐吼了句什么,就挺刀斗在了一起,此时男子的脑中已经没有了为敌而战的荒谬念头,任何一个想要取他性命的,都是他的敌人,战斗的目地只有一个,活下来,仅此而已。 同他一起冲入敌阵的二千多将士都是同样的想法,就算被烈火烧灼,也不如失去生命来得可怕,被血性激发起的战心,在这一瞬间点燃,哪怕失去了刀枪,他们也会抱着敌人的躯体,以身上的火焰做为武器,去烧死对手,这已经不是意志的驱使,而是一种本能。 “上去挡住!他们人数不多。” 赛赤典从来没想到会打出这样的仗,就连顽强的横山寨城墙上,那些不惜与敌偕亡的宋人守军都不曾让他有过丝毫地动摇,可是看到这些人从大火窜出来的一瞬间,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有了拨腿而逃的想法,因为他的麾下,没有这样的战士。 “第三军,前进。” 同样的五个指挥,在一名原姜才部都头的带领下,保持了与前部相隔半刻钟的时间,为的就是留出一个冲刺的空间,穿过石弹的覆盖区,踏着前部留下的足迹,踩过那些倒塌的灰烬,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冲入了敌人的大营中。 “听某号令,掷!” 眼见前部与敌人纠缠在了一块儿,第三军的都指一个箭步上跃,手里的长枪被他顺势扬起,脱手飞向了上空,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越过自己人的头顶,落入敌军的弓箭手大队中。 学着自家都指的做法,二千五百名步卒一齐掷出了手中的长枪,一时间高高飞起的枪林像噩梦一般笼罩了敌人的上空,那些身穿轻甲的射手毫无例外地产生了逃跑的念头,混乱让这一轮攻击取得了更大的效果,枪林如死神的巨镰一般落下,在密集的人丛中大量收割着生命,被长枪钉死在泥地上的人哀嚎不已,汇成一股扑天的声浪,让后面观战的赛赤典紧紧地闭上了眼。 “乌兰忽都呢,骑军在哪里!” 一急之下,他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手里还有一支骑军,此刻如果他们能从一侧发动攻击,失去长枪的宋人们根本没有抵抗之力,然而乌兰忽都却无法回应他的召唤,游离在大营外的蒙古骑军被数量多于已方的宋人骑军牵制着,双方都无法为自己的步卒提供支援。 第三军的到来让原本人数有所减少的前部一下子得到了补充,然而要让一个数万人的大阵崩溃,并不是一两次的打击就能行的,如果主帅战斗意志足够坚韧的话。赛赤典并不缺乏理智,可是当他亲眼看到人数远少于已方的宋人在一步步向前推进时,自己却毫无办法,之前的信心便会一点点地失去。 “父亲!”忽辛显然没有他那么沉着,宋人才不过出动了几千人,就打到了营地的中央,眼看离着大帐不过几十步而已了,他的面色已经有些焦急,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住口。”赛赤典头也不回地喝斥道,现在正是最为激烈的时刻,宋人的攻击看似凌厉,自身伤亡并不算少,随着他们的突进的深入,整个战线已经变成了一个内凹的半圆状。 经过一番退却和僵持,已方的人数优势正在慢慢体现,将宋人最为薄弱的两端不住地朝后面压缩,从远处看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带着缺口的包围圈,只要再投入一部,就能将这些宋人彻底围死,经过冷静地判断之后,他举起手断然发出指令。 “段智明呢,命他带人冲出去,如果能尽歼敌军,就算他戴罪立功了。” 他手里头能调动的,除了横山寨中的那部分,就只有之前溃退下来的段智明所部了,这个时候将他们遣出去,除了完成包围之处,还有阻敌的作用,要知道宋人的兵力还有很多。 左厢四军当中,第一军就是姜才所部的三千骑兵,后三军都是步卒,而刘禹手中的牌除了正缓步上前的左厢第四军四个指挥外,还有马暨的前军所领的那五千人,其余的,都因为之前的溃退在后方进行休整,一时半会儿还派不上。 刘禹有些无奈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仗打成这样子其实他也很恼火,像这种不停上前的添油战术,到最后就算胜了,也不过是拼的了个两败俱伤,可是这一带的地形本就是如此,想要找个地方迂回都没辙,他看着远处的绵绵高山,突然间感觉自己好像漏了点什么。 乌兰忽都的骑军防卫着大营的侧翼,这里已经是退无可退的所在,宋人的骑军一刻没有放松对他们的觊觎,显然另有目地,身前的栅栏和拒马无法让他感到安全,大营中传来的厮杀声无时不在挑动着他的神经,然而却无法让他动弹半分,因为对方也同样的态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营边缘的火焰慢慢开始熄灭,浓烟也渐渐散去,前方的战斗变得清晰起来,左厢第二和第三军的突击还在继续,不过他们突得越前,被敌人包围得就越深,做为接应的第四军在营门口被大队步卒挡下,双方已经纠缠在了一起,看情形很难在短时间内形成突破。 怎么办?刘禹拿着千里镜的手心开始冒汗,心脏也“嘣嘣”地跳得厉害,双方现在处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就算再派上弓箭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而唯一的后备力量,就是马暨的那部步卒,要不要现在就派上去?刘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他们阵列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好对上马暨探究的眼神。 这一刻,做为数万人的统帅,刘禹终于感觉到了那种无以明状的压力,无数的生命就在他的一句话当中,那绝不是什么让人爽快的体验,反而有一种压制不住的惧意悄然袭来。 “哈哈,挡住了,去告诉城中,让他们不拘多少,全都遣过来,一定要全歼他们!” 看到自己的大军将宋人围住,赛赤典毫不犹豫地传下令去,横山寨已经无关紧要了,如果他的大营被宋人攻破,就算落了城最后也守不住,只有击破当面之敌才是取胜之道。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击溃 横山寨背后的那座高山的确难以逾越,从山顶往下全都是峭壁和悬崖,根本没有路可走,因此元人在大营的这一侧没有做太多的防备,除了几座稀疏的哨楼,连营前的壕沟都没有挖出来。 不过无路可走并不代表没有办法,在山顶的脊梁上,突然冒出了一只数百人的队伍,他们所有的人都是一付同样的装束。蓝黑色的包头下,一身紧致的袖衣,腰间别着短刀,身上背着木弓,背上绑着箭囊,为首的两个一高一矮,正在手脚不停地将一根粗大的绳索绑到树干上。 “凤玲,我带人下去,你留下吧,你的族人需要你。” 施忠用力将绳子拽了拽,感觉到那一头已经被拉紧了,转身对着稍矮一头的那人说道。 “我的族人现在就需要我。”韦凤玲摇摇头:“大帅说了,那些人头,我们一样可以拿来换东西,做为他们的首领,我不能站在这里等着他们用命去拼,自己却坐享其成。” 说完,她一脚将盘成一大圈的绳索踢了下去,与他们的做法一样,无数条绳子从山顶堕落,她嘴里的那些族人,正一个接一个地缘着绳子滑下去,这样的高度对于长年在山中狩猎的峒人来说算不得太难,只是这么多人同时滑落还是头一回。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你是大帅的眼睛,就不要随我们去冒险了。”走过他的身边时,韦凤玲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如果这一回能活下来,我想求你一件事,能答应我么?” “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施忠不疑有它,眼下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重建寨子、收拢族人,这都需要物资的支持,因此他们才会行此险着,他没有想过要去阻止什么,况且这样做对于抚帅的战略是有益的,只是心里多少会有些担心罢了。 “就是......算了,等我能活下来,再来同你讲。”韦凤玲脸上莫名地一红,将脱口而出的话又给收了回来,等到施忠诧异地转过身去时,那个娇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悬崖边上。 很快,山顶上的所有峒人都跟着跳了下去,施忠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呼风声,想到刚才对方的那番话,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笑骂了一句:“这老娘们。” 山脚下是一片树林,大营另一头传来的厮杀声让这一侧的守兵都将注意力偏了过去,谁也没有发现山上发生的一切,当韦凤玲同族人们汇合之后,悄悄地潜到树林的边缘,从那里他们甚至可以看清哨楼上元人的长相,她盯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大营里的动静,发现这边根本没有人马走动的痕迹,再听到风中传来的厮杀声,一个大胆的主意突然间在脑海里形成。 “上!”她摘下木弓,朝身后做了一个手势,便抢先一步冲出了树林,等到哨楼上的守兵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时,一个个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之前还毫无动静的山边,一下子冲出来数百个峒人,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嗖”地一声,羽箭从她手里脱弦而出,准确地打在一个守军的胸口上,当被她射中的目标翻滚着倒下时,哨楼上响起了尖利的号角声,一些守军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朝着峒人们发射。 “冲进去!”韦凤玲大声叫喊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族人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军人,缺乏坚强的意志,一旦死伤过甚就连她都约束不了,不管元人有没有增援,他们都没有退路了,身后就是高山,无法逾越的高山,那片小小的树林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掩护。 哨楼上的守兵射得很准,不住有人大叫着倒下,韦凤玲咬着牙连连开弓,同几个好手一起为他们提供支援,然而哨楼毕竟有高处的优势,当他们注意到这边时,危险也随之而来了。 “蔌”的一声传入耳中,韦凤玲对此无比熟悉,因为那就是羽箭袭来的声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突然一股大力将她顶得扑向了前方,等她下意识地放开手里的木弓,一把拨出腰间的短刃时,一支羽箭几乎擦着她的身体打在了泥土中。 韦凤玲愕然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快地朝着射箭的哨楼跑去,灵活得就像山林里的豹子,只见他侧身躲过一支迎面而来的箭矢,然后一个飞身奋力向前一掷,哨楼上那个弓箭手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上面插着一把短刀,只露了一个刀柄在外头。 与此同时,她的族人已经冲入了营中,为数不多的哨楼被一一拨除,上面的弓箭手全都变成了一具具没有头颅的尸体,韦凤玲站起身,就看到施忠笑着朝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她当然不会认为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印象里施忠是个极为守纪律的军人,除非有人命令他这么做。 “大帅那头有些麻烦,需要你的人帮忙,前头没有鞑子,他们都被调开了。”果然施忠简单地向她说明了原因:“你能不能带着他们冲进去,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没等她答话,施忠又多加了一句:“无论你的要求是什么,某都答应你。” “那是另一回事了。”韦凤玲出人意料地摇摇头:“大帅有令,我自当遵从,无须你用什么来换。” 说罢,她大步流星地走进营里,朝着自己的族人一挥手:“走,跟我去打鞑子。” 施忠微微一愣,赶紧跟了上去,数百个峒人毫无章法地冲进了元人的大营,他们的位置正好在战场的后方,而此刻无论是什么样的打击,对于被宋军左厢各军猛烈突击的元人来说,都是足以致命地。 “马暨!”刘禹得到了确定的消息,再无半分疑惑,朝着望眼欲穿的那个大汉挥挥手。 “末将在。” “交与你了,将他们赶过横山寨去。”刘禹朝着前方一指,断然说道。 “好咧。” 马暨呵呵一笑,拨出佩刀在空中一挥,早已蓄势待发的五千步卒在他的将旗指引下,如潮水一般涌向前去,不多时,战场上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口号声。 “万胜!”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未及 “噌”得一声,乌兰忽都拔出了佩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宋人的骑军看似散漫不已,其实都围绕着居中的那一面大旗,对方的主将同样在注视着他们,双方的视线不只一次交汇过,在敌人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傲气。 这种眼神他非常熟悉,那就是曾经纵横欧亚、无往不胜的蒙古铁骑所具有的,凭什么会在懦弱的蛮子身上得见?就因为阿鲁浑那个蠢货么,乌兰忽都听着耳边传来越来越大的喧嚣声,那种令人厌恶的蛮子语言挡都挡不住,弯刀在他手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光线,定格在他的胸前。 “勇士们,我将以你们首领的名义,命令你们向宋人发起进攻,长生天在上,请保佑你最忠实的子民,兀良哈氏的......荣光!” “乌啦!” 在他身后,那面黑色的大旗被江风吹得“噼啪作响”,四千蒙古骑兵排成一个微微向前的扇面,以求发挥出骑射的最大威力,原本挡在前面的栅栏等物都已经被搬开,不算宽阔的河谷滩地,就成了他们最终的战场。 “他们要拼命么?”一个亲兵诧异地说道。 姜才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心里很清楚,对方不是要来拼命,而是打算撤退了。 刘禹所部主力发动的毫不停歇的攻势,已经将大营中的战斗均势打破,他的左厢第二、三、四军经过一番苦战,在峒人的协助下已经击穿了敌阵,马暨的五千生力军加入之后,敌军的阵势已经难以维持,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败退只是个时间问题,然而,过程却没有这么简单。 对元人来说,即便是败了,也不希望形成溃退之势,因此挡住宋人的骑军就是乌兰忽都最大的使命,否则回到了大营,他将是被问责的第一人,与其那样还不如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对攻战。 四个蒙古骑兵千人队,在这片狭长的河谷上发动冲击,其威势就是姜才看来也感觉颇有些凌厉,就在手下们纷纷猜测自家主将会不会当先冲阵的时候,突然间发现,那面圣人亲授,传说由宫人织就的战旗,竟然转了一个向,朝着后头快速移动着。 “宋人要逃了,追上他们。” 对方出人意料的行为,不仅搞得自己人不解,就是在敌人看来也是一样,刚刚准备进入射程后发动骑射攻击的蒙古人前锋,不得不停下动作,双脚用力一夹马腹,以求获得更大的速度,缩短同宋人的距离。 在乌兰忽都的马前,从右江对岸撤回来的两个千人队充当了先锋,他们没有遭受过败绩,也没有同宋人作战的经历,因此看上去士气要高得多,然而宋人的突然后退让他警醒不已,凭直觉对方不是一个望风而逃的软蛋,那么他是想干什么? 在他眼中,宋人的奔跑速度几乎同自已的追击速度相当,这种情况下射出的箭矢,命中的概率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他一边奋力策马,一边盯着那片不大的背影。突然间发现了一个很容易让人忽略的问题,宋人的骑兵看上去并不多,远远没有达到三千之数,这个发现让他一瞬间冷汗迭出,几乎是下意识往山林的那一头望去。 “突击!” 姜才朝着打开的传音筒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就将它别进了腰间,与此同时,他战马开始转向,并不是立刻停下来调头,而是依然朝前,但是方向变成了斜斜地朝上,那里是密林与山峦相接的地方,已经过了双方的交战区。 快到正午时分,阳头直直地打在地面上,从下面望上去,那些树木不过是些黑影,然而如果发现黑影在太阳下移动时,有可能会是眼睛里产生的错觉,不过感知到危险来临的乌兰忽都,一点都不会认为那是错觉,哪怕山林真地长了脚。 “噗” 生铁打造的马掌被一个百斤重的成年男子,再加上几乎一半重量的装备,直直地压下来,就会在硬质的泥地上踩出一个凹形,而当数千匹战马用相同的频率一起顿地时,那种沉闷的响声就会在地表中传播开去,浮尘轻轻地扬起,砂石上下颤动,仿佛大自然的震怒一般,让人心悸。 姜才发出命令的时候,他身后的追兵还没有进入这片山林,而等到两千骑军从山林间奔出,长长的攻击线已经将斜坡下面的蒙古骑兵大队全都包了进去,如果不是乌兰忽都天生的嗅觉,沉浸在追赶中的蒙古人根本就不会发现异状。 “转向!” “敌袭!” 他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应对,然而数千名全力奔跑的骑兵,要想按照他的指令在短时间内转过来,已经成为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在这一刻,从上而下的大片乌云伴随着闷雷般的蹄声轰然而至。 汹涌的红潮几乎在一瞬间就将他们吞没。 乌兰忽都眼睁睁地看到,当他身边的骑兵还处于横向运动的时候,一杆长枪突然间将人从马上挑飞,随后那个宋人骑兵便一头扎进了他的队列中,手上的大枪被他当成了重器横扫开,乌兰忽都只来得及低下头,就听到了呼呼的风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 在他前方的两个千人队已经慢了下来,而后队的速度也由于宋人的袭击变得混乱,眼看宋人已经凿穿了他的整个队伍,乌兰忽都大叫着想要恢复秩序,他的声音却淹在了无数的惨叫当中,蒙古人依然没有完成转向,整个队伍以缓慢的速度向前上方移动着。 然而佯装逃跑的姜才所部一千骑兵已经完成转向,形成了以他为中心的一条斜线。 “虎贲!” 姜才高举长枪奋力大呼。 “威武!” 身后的骑兵们齐声响应,战马扬起四蹄,开始在主人的指引下缓缓发动,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完成冲刺的那一刻。 从上到下的进攻是最为有力的,因为对方就算转过来了,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加起速度,这个时间虽然很短,但已经足以致命了。 于是,陷于失速和缠斗中的蒙古人大队发现,那条斜线就像一柄长刀,劈向了他们的头顶。 “冲出去!” 乌兰忽都再也无法冷静了,同战死在这里相比,失去勇气可能更让人难受,可他还不想就这么死了,让自己的首级成为敌人足以夸耀的战利品。 象征着兀良哈氏荣光的那面黑色大旗终于转向了后方,而这时候,那柄斜向劈至的长刀才刚刚开始落下。 与此同时,已经击穿敌阵的伏兵们在江边停下来,来不及歇上一刻,就纷纷原地调转马头,配合自家主将的攻势开始逆冲,没有什么比此时的目标更为理想的了,陷入混乱中的蒙古人在不断的打击下渐渐面临崩溃之势,更何况他们的主帅已经逃了。 同步卒们的战斗不一样,骑兵之间的战争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分出胜负,等到敌人开始溃逃,战斗实际上就已经结束了,对于亡命而逃的骑兵来说,要追上他们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对于目前的战果,姜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压根就没奢望能够全歼,那不但需要地形的契合,还得要更大的人数优势,将他们包围得密不透风,就如同在独石滩的那一次。 横山寨高大的城墙下,步卒们的推进同样接近了尾声,鞑子的大营里一片狼籍,到处都是倒塌的营帐,和丢弃的兵甲,就连对宋人造成过混乱的几十架投石器,也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 刘禹不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战场了,然而当他下了马带着亲兵走过这片修罗场时,依然恶心地想要吐出来,大营前面被石弹击碎的躯体就不用说了,走入大营的一瞬间,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烧烤味道,前方是战斗最为激烈的战场所在,从营门口开始,大片倒下的尸体构成了地狱般的场景。 沿着他们前进的路线,数百具浑身黑黢黢的躯体上还在冒着烟,从表面上看已经分不清他们是被烧死的,还是射死的,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刘禹的心里没有了胜利的喜悦,因为那把火是他下令放的,而这些人也是他驱使着走上战场的。 “左厢第二军还有多少人活着?” 在他的视线前方,鞑子和宋人的尸体成堆成堆地倒在那里,几乎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无数个生命的消失,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同伴的,他们有的是身受致命伤,有的则是与敌偕亡,刘禹没有看到一具尸体是朝着后方的,这样的感觉让他犹为心痛。 等到亲兵到前方将知情人带过来,他已经认不出对方的样貌了,一张粗犷的脸上满是黑灰,被高温灼烧过的皮肉泛着异样的鲜红,全身上下被血迹浸透,胳膊上裹着白布,走路一拐一拐地,就连声音都沙哑无比。 “回大帅的话,俺的人还能动弹的,不到八百了,还有些人只剩了一口气,怕是撑不到明天。”他神色黯然地说道:“依末将看,还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也省得看着遭罪。” “让郎中们想想法子,尽量救治吧。”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在这个时空,大部分时候,死于伤口感染的比阵亡的还要多,因此他在采购伤药的同时,也准备了大量的抗生素,效果在建康城里经过了验证,然而如果伤势过重,郎中们也是无能为力的,他本人同样如此,现代医学他连一窍都不通,就更不用说什么普及了。 “这种软甲还不错,爨人用的那种弓射不穿,只是不耐劈砍,一剁就裂开了,要是能衬上一层铁甲就好了。咱们用的长枪太短了,杆子也不够硬,对上步卒还尚可,若是碰上骑军,只怕难以用于拒马,不过这靴子非常棒,一脚能将人踢个半死,踩在火里也不会烧起来,若非如此,我等连营门都冲不进去......” 这是来自使用者的亲身体验,刘禹非常用心地将它记在了脑子里,既然是自己的队伍,就要用上最好的装备,现在还只是开始,随着战事的扩大,这些装备都将会进一步增强,依据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感受。 “你叫什么?”问了半天,刘禹才发现他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末将之前的名字,早已经忘了,报名的时候用的是家母的姓氏,家中行五,大帅便叫某任五吧。”那人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他。 刘禹明白他的顾虑,如果有一天鞑子知道了他为宋人作战,在北地的家人就会受到牵连,换个名字而已,只要他能像今日这般勇猛,谁又会在乎原本叫什么呢。 “任五,你同你的人,连同左厢各军进驻横山寨,肃清残敌,加强守备。”吩咐了一句之后,刘禹突然想起来:“城中情形如何?” “那城中......”任五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末将不知道该如何说,还是大帅自己去看吧。” 听到他这么说,刘禹便知道事情多半好不了,原本他只是报着万一的想法,看来这种万一毕竟是概率极小的,哪怕自己是穿越者,依然无法让它变大,当他带着人随任五来到城下时,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横山寨建于右江一侧,做为边境上的重要堡垒,宋人将所有能想到的守备法子都用上了,围着城池挖出的护城河很宽,可眼下河水已经看不到了,里面堆满了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让人掩鼻不止,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城墙下的景像。 原本高达数丈的城墙此刻只露出了一半的身体,余下的全都被层层叠叠的尸体覆盖住了,看着那些早已失去生气的身躯,刘禹只觉得头皮发麻,与护城河里不同的是,这里不光有爨人,还有大量的宋人,而最上一层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宋人抱着一个爨人,很明显,他们是从城头滚落下来的。 几乎在看到的那一刻,他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因为最上面的那一层尸体,看上去就好像刚刚才死去,刘禹无法相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如果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们的旗子为什么早早地就不见了? “城中还有多少活人?”刘禹艰难地问了一句,任五不出意料地摇摇头。 “没剩几个,我等入城的时候,鞑子已经退走了,城里倒处都是倒塌的屋子,每个屋子都经过了厮杀,一直到最里头,才发现了几个活着的军士,他们护着一个昏迷的人,开始怎么也不肯相信我等是宋人,后来发现真是,几个人立时放声大哭,随后就倒地不起了,直到这会子还睡着呢,不过末将探过了,性命是无虞的。” 刘禹同他们一块进城的时候,才明白他一点都没夸张,整个横山寨已经变成了一个坟场,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熊熊燃烧着的屋子进一步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这座城池只怕不久之前还在抵抗着,他们来得并不算晚,可是依然没能救下来。 在路过一栋大屋子的时候,一个倒在屋门口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人穿着长衫,很明显并不是军士,他朝里头望了一眼,发现屋子里摆着一排排的铺位,就像是小旅社里的大通铺一样。 “这里面都是城中的伤者,鞑子不光杀了他们,就连郎中都不曾放过,那边还有几处,俱是如此。” 见他驻足,任五哑着嗓子解释了一句,刘禹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既然连伤员都没能幸免,那这城中多半不会再有活人了,问题是在自己的持续打击下,鞑子哪有功夫去屠城? “城里没有百姓居住。”见他有些疑惑,任五继续说道:“据广西的弟兄们讲,这里原本就是个军城,之前马市开张,城下最热闹的时候,城中还会有商人留宿,后来马市渐渐萧条,就连商人都不再过来,城中便只剩下了驻军,大约为三千人,某看还有些民壮的尸体,多半是逃进来的附近百姓,只不知有多少。” 刘禹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没有百姓最好,否则他不知道自己看到那种情形,会不会失去理智,战争的残酷一次次地在他眼前展现,曾经以为粗大的神经,依然抵不过最原始的反应。 “你说那几个活着的人,他们在哪里?” “就在前头,那里有处完好的屋子,看情形鞑子还没来得及毁掉,咱们就攻进来了。”任五指了指前面,离着十多步远,一间石砌的屋子就建在城墙的角落,被周围的几个大屋子挡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正向任五所说的,里头不大,然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装饰,像是一个武将的居所,品级应该还不低。靠窗的墙下放着一排地铺,上面躺着五个人,其中四个为军士打扮,都在呼呼地大睡当中,而最后的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削瘦的面颊下,一缕清须拂在胸前,双眼紧闭着面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就快不久于人世了。 “胡成玉!”刘禹惊呼一声,他蓦得发现,这个人居然是认识的。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巨象 “骠国乐,骠国乐,出自大海西南角。 雍羌之子舒难陀,来献南音奉正朔。 德宗立仗御紫庭,黈纩不塞为尔听。 ......” 重楼之上,杨行潜轻声吟着这首出自前唐白居易所作的新乐府,目光却在大江两岸巡逡,想看看这里是否有如诗中一般舞动的精灵。 这里是后世著名的伊洛瓦底江,纵贯整个中南半岛的大江入海处,与别处不同的是,这个入海口不是一个简单的喇叭状,而是呈放射状。从苗旺以南八十多里的娘交附近,伊洛瓦底江开始分流,散作伞形分成多条支流流入安达曼海,形成河道交织如网的著名伊洛瓦底江三角洲。 三角洲上,地势低平,河道成网,是极为优良稻米种植地,大片大片的田地布满了大江两岸,因为已经过了收割季节,田地里没有稻花飘香的盛景,只有一撂撂堆成塔状的稻杆,等着被碾碎之后肥田之用,而围着这些塔堆的嘻闹玩耍的,尽是些光着脚丫子的孩童 好一派安宁静穆的和平景象。 杨行潜的坐舟高达三重,呈一个巨大的倒弧形,就是在大海上都显得十分惊人,更何况是这种江面,因为江风不大,船行得很缓慢,远远地望去,就像一座小山在水面上移动。 好在他的身后没有船只随行,否则那么多海船沿江上溯,怕是会吓得人家整军备战了,这里不同于三佛齐,杨行潜不是来威胁他们的,表面上,他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买粮。 这个借口足以唬人了,伊洛瓦底江三角地区的稻米产量在后世都是赫赫有名的,如今即使达不到那样的高度,碰上这等没有大灾害的丰年,可以想见仓底被黄金般的谷粒堆得四溢,望之欢欣不已的张张笑脸,所谓富足,不外如是。 “玉螺一吹椎髻耸,铜鼓一击文身踊。 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 大江两岸此刻挤满了观看热闹的百姓,却不光是男子,就连许多女子都夹在人群中,毫不避讳地朝着大舟张望,他们未必就没见过福船,可是如此大的一艘海船,行驶在内陆的河面上,打的又是陌生的异国旗帜,难免就多了几分好奇。 而那船上蓄势待发的武备,装备精良的军士,无不昭示着这只大舟的不平凡,当然没有人会认为,仅凭一条船就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做出什么乱事,唯其如此,才更让人议论纷纷。 “先生,蒲甘到了。” 无须舵首提醒,杨行潜也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已经快到了,在他的视线中,大江的右岸的从林里突然冒出一座巨大的佛塔,整个形状就像一个倒置在地上的葫芦,嘴尖部分金光闪闪,与《诸蕃志》中的记载一模一样,那应该就是这个王国的象征,传说中整个塔顶都是金子铸成的......大金塔。 既然看到了这座塔,离着不远就应该是王国的都城蒲甘了,远远地看去,那是一座同宋人相似的城池,四面矗立着高大的城墙,城门呈拱形,城头上看不见楼阁,只有飘扬的旗帜和持枪而立的守兵。 都城邻着大江,自然会有港口和码头,不过以他这只大舟的吃水深度,怎么也不可能靠得上去,结果还是只能像以前那样子,将大舟舶在江心处,然后用小船做为交通,在当地人充作的引水员带领下,杨行潜同几个亲兵和那个会当地话的舵首一块儿上了岸。 “你同他去递书,某在这里随便逛逛。” 杨行潜将一封文书交给舵首,让他跟着当地人去找此地的官员,不管要做什么,一个合理的外交身份是必不可少的,至少在大部分时候,都能保住性命无虞。 做为都城,这里的人流量明显要大上许多,到处都是往来走动的百姓和各种肤色、语言的商人,许是泉州变乱的缘故,他没有看到宋人的身影,那些琳琅满目的宝石、翡翠、香料、牙饰等事物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反而一种随处可见的动物让他驻足了良久。 “先生,这便是象么?”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巨_物,一个壮汉的身高还不到人家的腿,长长的鼻子、蒲扇似的耳朵、长长的撩牙都让人心惊不已,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军士也不例外。 “对,这就是巨象,三国志中有载:‘冲少聪察,生五六岁,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时孙权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访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冲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称物以载之,则校可知矣。”太祖大悦,即施行焉。’,说得就是这种事物。” 熟知典故的杨行潜也是第一次看到活物,饶是知其名,陡然之下依然是心摇神曳,在这些巨_物的面前,人类显得那么渺小,然而此刻它们却只不过是人类的工具,如牛马一般或是驮物,或是载人,驯服地就像家畜一般。 “你们要买稻米?” 城中一间白色的房子里,一个头戴金冠的蒲甘男子看了看用汉文书就的文书,眉头不为人所知地皱了皱,似乎那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要求一般。 同在大舟上不一样,舵首此刻穿着一身青袍官服,还带了一个亲兵做为护卫,又是先生亲命的通关使者,不知不觉就带入了天朝上国的钦使角色,不但语言傲慢了许多,就连行为举止,也颇有些杨氏风范。 “敢问一句,你在这城中,是个什么品级的官儿?”如此对待地头蛇,这是当年做为商人想都不敢想地,那时候,就是递上贿赂还得看人家的眼色,收不收都不一定呢。 不得不说,装逼的感觉真好。 或许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男子一下子愣住了,在打量了对方一番,又偷眼看了看停在江上的那座小山,脸色便有些讪讪地。 “我是港口上的税务督管,你如果要见我们的王,我可以让人带你去城中的大宰府。” “那就请吧。” 舵首毫不客气地接下话头,刻意装出来凹首挺胸的模样,让跟着他的亲兵都差点忍俊不住。 于是,等到杨行潜等人从城中的集市、寺庙、等地逛完回来时,对方已经连驿馆都为他们准备好了,虽然他带来的文书上盖的不过是广西经略安抚使司的大印,可是对于这些直接与之打交道的邻国来说,那已经是足可仰视的存在了。 让他奇怪的是,舵首并没有同他们达成什么意向,而是带来了一个身披锦服的莆甘男子,此人年龄看上去有些大了,不过他并没有戴上本地官员通行的那种金冠,而只是用用布包了头,杨行潜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此人的地位不会低,倒是有些好奇他的来意起来。 “上国使者到此,吾国上下无不深感荣幸。” 此人刚一开口,就让他愣住了,因为对方竟然说得一口汉话,还是那种正宗的官话腔。 “不敢,但不知尊驾在国中所任何职?”对方有意隐藏身份,肯定会有要事相商,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多一个人在这里听了,杨行潜先朝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都退了出去,这才一拱手问道。 “我是国王驾下大宰父,闻知尊使入城,特来拜访。”男子双手合什回了一礼:“我叫做阿难多毕恶。” “在下抚司参谋,姓杨,阿难多先生请。” 对方显然对他的官职不陌生,知道他是抚帅心腹之人,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怠慢,而对于男子的官职,杨行潜反而有些摸不到门道,说不定就是丞相之类的呢,两个人都是笑容满面,在屋中的一张席子上面对面坐下。 “阿难多先生,我方的来意,想必你们已经告知了,不知道此议有没有什么为难之处。”他倒是没有摆什么架子,伸手为双方倒上了茶水。 “杨参谋,你们真的是来买粮的?”男子一脸的不相信。 “不然呢?” “恕我直言,活了这么多年,都快要入土的人,还从没听说哪个国家为了买粮,一次出动三百多只......战船的。”他有意脱长了尾音:“你们准备将稻米装在哪里?” 倒是个聪明人,杨行潜晒然一笑,否则人家又怎么肯这么上门来。 “不瞒先生,我方最近有些战事要打,不得已才行此下策,路内所有的船只都在为此事奔波,商船也好战船也好,能装多少就装多少,如此理由,可信得过么?” “元人出兵了?”对方敏感地抓住了什么,杨行潜为他的聪明暗暗点了个赞,面上却装出一付为难之色。 “......这个么,既是友好邻邦,说了也无妨,元人从云南出动了大军,已经深入邕州境内,我方正在调集人马加以阻拦,故此才会四处购粮,若是你们不信,可以去那边打探一番,当知某所言不虚。” “他们出动了多少人?”不知不觉中,男子的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一个紧张的表情。 “步骑不下五万。”杨行潜的神态很轻松,男子听了一愣。 对方在想什么,他能猜得出来,越是这样,就越不能着急,从他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多天,那边战况如何,更是全然不晓,杨行潜一边饮着茶,一边想着接下来的事情,连眼神都没有撇过去,这样的做派,让男子更加笃信,他话里的消息多半是真的。 “感谢贵使的消息,我要马上回去告知大王,晚些时候再请参谋会宴。”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遮掩了,起身就准备告辞。 “见到贵大王时,还请为我等之事美言几句,实在是军情如火啊。” 杨行潜也不挽留,送客出去的时候,悄悄将一个袋子塞了过去,对方笑着朝他再行一礼,却没有拒绝他的馈赠。 看着对方匆匆而去的背影,他的眼角轻轻上翘,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借种 横山寨城下,无数的军士正在打扫战场,他们将敌我双方的尸体一一分辨出来,再把属于自己人的那些用布盖好,至于敌人的,扔进一个大坑烧了便是。 不过因为尸体太多了,光靠左军那点人手根本不够,于是,从前方追击敌方步卒的马暨所部五千人回来之后,连口水都没喝就投入了这项繁重的劳动中。 “抚帅这是要做什么?” 马暨有些不解。 人死如灯灭,都是些苦哈哈的厮杀汉,自从投了军,这条贱命就没当是自己的了,否则堂堂五尺高的汉子,谁会愿意在脸上刻上一行字?让人骂成贼配军,连娶媳妇都低上一头! 被问到的姜才同他一样刚从前方赶回来,只是因为骑马的缘故,要早上那么一刻。跟了刘禹这么久,对于他的想法,多少也能猜出些端倪,知道这些军士在他心里并不比文人士子差什么,入殓也好、焚烧也罢,死者能得到应有的尊重,他绝不会吝啬。 “适才某问过吴老四,他说这只是其一,所有战死的弟兄,都要具名造册,以备将来入祠。” “什么祠?” 马暨听到最后,依然一脸的困惑。 “英烈祠。” 姜才简单的说了几个字,就将他惊得目瞪口呆,这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吧!要说大宋对于身死王事的臣子,也算倍极哀荣了,文人可入贤良祠,武将也有忠烈祠,可是一个普通的军士,还能配享国祠,那是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敢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要知道,这可不是几个人,也不是几十上百个,而是成千上万,甚至以后随着战事的发展,还会越来越多。 “驻守横山寨的雄略前军三千人只活下来四个,所有将校尽皆战死,咱们的人里头,中军没了近两千,老子的前军折了三千多,你呢?怕也有不少吧。” 一提到战损,姜才就阴火直冒,实际上,他经常只亲领骑军,可那些步卒的损失依然要算到他的头上,他又要找谁说理去? “别提了。”马暨居然和他差不多的感受:“老子这部死了五百来个,可那帮杂碎阵前溃败,这事最后还得老子来背,功劳怕是没了,还要惹身骚。” 姜才默然不语,那些溃败回来的弓箭手,无论是被砸死的,还是丢弃武器被斩首示众的,都不会有任何特殊的待遇,当然还是会通知其家人,只不过那已经与荣誉无关了。 为了清理这些遗体,除了姜才的骑军之处,所有的步卒都参与了进来,这同样出于抚帅的明令,并会在以后成为定例,十一月的西南不像北方已经冷了下来,这种天气之下,可想而知战场上的味道会怎么样,然而所有参与的步卒都毫无怨言,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到了那个时候,会不会有弟兄为自己收尸? 到了后来,就连峒人都被用上了,超过两万多人的不懈努力,终于将所有战死者都按照各个军属一一清理了出来,过万名宋人军士的遗体,就这么一排排地整齐摆放着,如同他们生前所列出的庞大军阵一样,布满了整个横山寨城下。 除了少数无数辨认的之外,所有的名字、军职、来处都被标注在牌子上,其中战死在横山寨的雄略前军所部及一部分民壮被埋葬在城池后的山麓下,以便让他们的英灵永远守护这片为之献身的土地,而其余牺牲的将士,将被火化之后送到琼州,成为即将开工的英烈祠中的首批入住者。 “我从来没有见过爱惜士卒到这种地步的,你们宋人最终将会赢得这场战争,这一点我始终坚信不疑。”目睹了一切的韦凤玲心生感慨。 当她看到上至一州都管,下至普通一卒都在干着这种腌脏的活,亲手将自己的同伴收敛干净时,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爆发出那样强大的战斗力,而绝不是靠着精良的装备才能取胜的,生有尊严,死得光荣,这样的国家才值得为之效命。 “对于胜利,我从未怀疑过。”施忠见怪不怪地笑了笑:“别忘了,你也是宋人。” 韦凤玲回了他一个笑容,并没有同他争执关于种族这个无聊的话题,宋人与峒人之间有着几百年的纠葛,恩恩怨怨谁都说不清楚,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双方是同个战壕里的兄弟,宋人所流的血,为的不仅是他们的国家,还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峒人。 “你说过要提一个要求,我马上就要走了,如果你再不提,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你还要去前方?” 接下来,施忠的话就让她惊到了,这场胜利虽然来之不易,可是也稳定了邕州境内的形势,鞑子退到了百里以外的奉议州,除非再有援军到来,否则就凭现在的宋人士气,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前进一步,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要去作探子,为什么? “现在我们只是收复了一个横山寨,可是整个右江道还在他们的手里,如果不去让那里的峒人都动起来,岂不是便宜了鞑子?”施忠没有瞒她,实际上有些事还需要她的手下帮忙,毕竟同为峒人,要好打交道一些。 右江道大致上以横山寨为边界,同左江道一样,大大小小的寨子遍布右江两岸,一直延伸到边境附近的特磨道,而那里已经算得上半自治地区了,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羁縻州。 “如果你是明天才走,我才敢说出来,若是立时就要走,那就等你活着回来吧。”韦凤玲捋着耳边的散发,有些不好意思。 “凤玲。”施忠突然间也扭捏了起来:“实不相瞒,我已经有了妻室。” 韦凤玲听了一怔,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可不能嫁给你。”好一会儿,她才憋着笑意说道:“你知道寨子里的事,只剩了那些可怜的女人,我想求你,寻些愿意的宋人来,同她们共渡一宿,若是有幸留下种,便能为寨子添些新儿,也让这些女人有活下去的勇气。” 施忠羞得满脸发烧,正打算扭头就走,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我想让你当我一晚上的男人,你我的孩儿,就是将来的知娈凤州事。”施忠愕然回头,峒女的呼吸几乎就打在他的脸上,异样的气息让他心动不已:“你可愿意?”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成色 不过此刻刘禹却不在横山寨,而是返回了邕州城中,在去到后世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因此他不得不连夜跑了这么一趟。 在他的计划中,将横山寨这座坚城夺回来,就是宋军次战最大的目标了,之后的行动,将主要以练兵为目地,而战争已经退居了次席,倒不是他不想追着敌人一路将他们赶到云南去,甚至将这个省份提前收入囊中,而是眼下还有更大的危机要处理,那就是......忽必烈快到了。 算算日子,他的大军应该已经进入了河南,再怎么慢,最多十天左右就会到达襄阳府,再花上四、五天赶到鄂州,元人的中路攻势就会到来,而介时不可能这数万宋军还放在邕州或是更远一些的地方。 可对于这些入侵者来说,不是平白放过了他们吗? 当然不会,这就是刘禹要跑一趟邕州城的原因,当城池远远在望时,天色已经渐渐发亮,他这一行没有带上旗号,后头只跟了一队亲兵,然而守兵往下面一瞧就马上打开了城门,并且通知了城内主官。 “下官等见过抚帅。”仇子真等人明显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衣衫冠带都有些不整,然而刘禹哪会计较这些。 “你等辛苦了,边走边聊。” 既然到了城中,他再也不想骑马了,一夜这么连续跑下来,哪怕他已经用上了好些软垫子,两股依然被磨得疼痛无比,还不如下来走一走。 很显然,天才刚刚亮起,邕州城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偶尔碰上一些早起的百姓,都赶紧避到一旁,低着头让他们过去,这就是边城和京城的区别。如果是临安府,只怕人家不但会盯着看,还能打个招呼问上几句,天子脚下,绯袍不如狗、紫服满地走,就是执政相公也是寻常可见的,他一个边帅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日子,城外大营所到的峒人又增加了不少,光是昨天就来了不下五百,下官着人问过了,远至归化、安德等州,几乎就在两国的边界上,近四百余里的路,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晓得的。”仇子真的心情很不错,一边走一边朝他介绍城中的状况。 “那是自然。”刘禹毫不惊奇,不过他关心的是另一回事:“营中总计来了多少人?可还安生。” 这个问题原本仇子真就能轻易开口,不过他见抚帅眼睛似乎在看着另外一头,便暗中伸手拉了那人一下。 “啊。”赵孟松冷不防脱口叫了一声,随即就反应过来:“回抚帅的话,加上昨日新到的,营中共计有峒人三千七百四十二人,大致还算安稳,偶尔有些争执,委决不下的,才会找到城中,倒是没出什么大麻烦。” 刘禹听完‘嗯’了一声就再没有发话,一行人沉默着走向帅府的方向,仇子真按摁下好奇的心情,他知道刘禹既然问出来了,肯定就会加以处理,不然也没必要亲自回来了。 等踏进了他的临时行辕,节堂大门被人关上的那一刻,刘禹才从袖笼中掏出一份军报,趁着二人争相观看的时候,自顾自地去案上寻了一碗水喝,可惜这里没有冰箱,不然来一杯运动饮料才是真的酸爽。 “......大捷!”两人几乎同时喊出了口,那种惊异的表情就好像上面写得是败绩一般。 这当然不能怪他们会如此失态,眼见着刘禹只带了一队亲兵跑回来,就连旗帜都没有,面色看上去不过寻常,还以为会是战事不利,甚至隐隐想到了惨败、仅以身免之类的字眼,可谁能想到,居然是歼敌近两万,收复了横山寨这种绝对的大胜! “大捷谈不上,差强人意吧,我军损伤亦在两万左右,光是战死者就近万人,敌军留下了两万左右的首级,生擒的不过数百人。你们这些天要赶紧想法子,在这城中多找些空屋子,按照本帅的要求进行清洁,务必要做到一尘不染,以便安置即将转来的伤员。绝不能让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刀斧下,反而倒在了后方,伤药的事情,本帅自会安排。” 刘禹喝了口水,神色肃穆地摇摇头。 倒底是年纪大一些,见识也要高出一截,首先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的仇子真,专心地记下了对方的吩咐,这件事情他并不陌生,独石滩那一仗送来的上百伤员就是在他的安排下就的医,眼前这位抚帅对于卫生的要求,几乎达到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印象中就是皇家内院也绝不可能会有这种要求吧。 然而命令就是命令,如果他办不到,或是办不好,相信这位年青的抚帅绝不会同他讲什么人情,哪怕同样身为文臣,这一点从对方进邕州城的那一天就已经深深体会到了。 让他感佩不已的还不光是这个,一场歼敌数万人的胜利,在对方的嘴里竟然是轻描淡写地如同无物,自家损失大一点又怎么了,战争原本就是如此,从来都是由胜利者决定的,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了不起,朝廷要多出一些怃恤罢了,为了这样的大胜,难道不应该吗。 刘禹没打算同他们争论胜利的成色之类的话题,这场战事最大的收获在于,得到了一支基本上忠于自己的队伍,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巩固这种忠诚,为此就必须要尽量淡化朝廷的影响。 “关于奏书,你们二人商量着写好了,完了用印发出去,本帅就不看了。” 他摆摆手制止了二人的发言,用上了毫无商量的语气。 迎着他们不解的目光继续说道:“城外的那些峒人,应该有些触动了吧?” 赵孟松连连点头,那些人何止有些触动,每天看着别人用人头来换东西,哪个会不心生羡慕?恨不能随他们一块去杀鞑子才对,可是没法子,他们的身份不一样,一旦入了营,军法横亘在面前,踩上去就是个死。 “抚帅的意思是?” “应该来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告知他们,即日起开赴左江道一线,一应缴获与峒人等同。他们无须跑这么远,可先让附近的探子代为记下,日后再兑换也行,或是让人送去也行。” 二人一听就明白他的打算了,不但待遇一样,还能送货上门,这样一来,那些峒人还不拼命才怪,鞑子正值新败,士气不高、警惕性当然也不会强到哪去,一下子碰到三千多个红了眼的猎手,在对方神出鬼没的攻击之下,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想到这里,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是倒吸了口冷气。 这简直就是赶尽杀绝,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由此再更进一步,有了这些人作为榜样,左江道的那些峒人还坐得住吗?毕竟他们才是主人,看着这位年轻得有些过份的主官,赵孟松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看法有多么愚蠢! 什么规则,什么算计,在人家的眼里就是个笑话,他都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感到庆幸呢?还是悲哀。 “怎么了?有何不妥么。” 好半天没人说话,刘禹诧异地问了一句,他还不至于容不下正确的意见。 “下官在想,此战过后,峒人就再脱不出我朝的掌握了,抚帅一举可得百年安宁,如此功在社稷之举,不知道政事堂诸公看了,会怎样论法。” “哪有那么好,不过多费些阿堵物罢了。” 面对这么实诚、已经近乎阿谀的奉承话,刘禹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实际上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他到此不久,没有一点多余的时间做出准备呢。 至于政事堂的看法,就更不用在意了,人家只怕还要鸡蛋里挑骨头,谁让他做事不讲规矩,平白留下一堆把柄,这样的结果,久历地方的仇子真可能不明白,王府出身的赵孟松怎会不知?当然他也不会私直说出来。 “此战果除了告知朝廷,本路各州府也应当与闻,赵文书。”刘禹看了看这位被他强征来的幕僚:“你这就起草一份钧令,命各州主官悉数到静江府议事,有拖延不至者,本帅先摘了他的帽子,再具本奏上朝廷。” 这番饱含杀气的话一出口,就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仇子真愣住了,很明显,他这回针对的是文臣,那就不是妥不妥的问题了。 刘禹身怀临机处置之权,并不是什么秘密,然而要如何去用,就有些讲究了,实际上它针对的多半是武将,以防他们跋扈抗命,但是从字面上,肯定不会这么说。 要说路臣对于州府有无管辖之权?实际上是没有的,这就是路臣为什么要兼上路治主官的原因,大宋的地方政权架构十分坑爹,不但结构复杂,而且重叠之处甚多,管辖权职又含糊不明,这才会在其上设立了各监司,但也因为它只是监督机构,还远远不到后世明清各省巡抚、总督那样的权势,才会让人垢病。 因此,刘禹的作法就有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味道了,但你要说他不能这么干,同样不恰当,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因为它无法摆上明面,仇子真除了为他担忧,就连明面上的提点都无法说出口,缘于他自己也是文臣,且还是征召令中的一员。 “仇兄,邕州这里还要劳你多费心,就无须前赴静江了。”刘禹并没有忘了这一茬,不过这种特殊,仇子真另可不要,那就意味着,他的猜想已经变成了现实,而自己将要站在抚帅的一边,去对抗整个广西文官阶层。 “谨尊钧令。” 到了此时还有得选么?就是看在这声‘仇兄’的份,他也不得不遵从。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偷听 等到安排好这一切,再加上处理一些份内的公事,就已经到了夜晚时分,这倒是正中刘禹的下怀,谁让他不得不偷偷摸摸地进行穿越大计呢? 这个城市虽然算不上是国内的一线,但是从景致上,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了,七百多年前的邕州城,完全没有了踪迹,现代化的高楼在夜空中闪着异样的光彩,川流不息的车河构成了极富动感的美景,这一切都彰示着作为自治区首府和西南经济中心的地位。 当一头长发、留着胡子、一身的休闲打扮、手臂上还挂着件长衫的他走入宾馆时,前台后面的服务员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这位老板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不仅形象怪异,包房里还有一个时刻等候的美女,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坐着电梯上到房间的那一层,刘禹一边走一边掏出了房卡,他并不确定房间里还有没有人在,很显然,上回苏微的提前到来,多半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但是既然她没有说,事情也许就不大,这一趟他消失了差不多十天,没准人家早走了。 然而当他插入房卡打开门,却发现里头的灯是亮着的,刘禹没打算去玩什么惊喜,他脱下鞋子,正打算张口叫人的一瞬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熟悉的声音让他一愣,那根本不是苏微,而是陈述的,傻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刘禹停下了动作,他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回来得太晚了,实在赶不及,还有一段,稍晚点补上...... 姜才默然不语,那些溃败回来的弓箭手,无论是被砸死的,还是丢弃武器被斩首示众的,都不会有任何特殊的待遇,当然还是会通知其家人,只不过那已经与荣誉无关了。 为了清理这些遗体,除了姜才的骑军之处,所有的步卒都参与了进来,这同样出于抚帅的明令,并会在以后成为定例,十一月的西南不像北方已经冷了下来,这种天气之下,可想而知战场上的味道会怎么样,然而所有参与的步卒都毫无怨言,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到了那个时候,会不会有弟兄为自己收尸? 到了后来,就连峒人都被用上了,超过两万多人的不懈努力,终于将所有战死者都按照各个军属一一清理了出来,过万名宋人军士的遗体,就这么一排排地整齐摆放着,如同他们生前所列出的庞大军阵一样,布满了整个横山寨城下。 除了少数无数辨认的之外,所有的名字、军职、来处都被标注在牌子上,其中战死在横山寨的雄略前军所部及一部分民壮被埋葬在城池后的山麓下,以便让他们的英灵永远守护这片为之献身的土地,而其余牺牲的将士,将被火化之后送到琼州,成为即将开工的英烈祠中的首批入住者。 “我从来没有见过爱惜士卒到这种地步的,你们宋人最终将会赢得这场战争,这一点我始终坚信不疑。”目睹了一切的韦凤玲心生感慨。 当她看到上至一州都管,下至普通一卒都在干着这种腌脏的活,亲手将自己的同伴收敛干净时,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爆发出那样强大的战斗力,而绝不是靠着精良的装备才能取胜的,生有尊严,死得光荣,这样的国家才值得为之效命。 “对于胜利,我从未怀疑过。”施忠见怪不怪地笑了笑:“别忘了,你也是宋人。” 韦凤玲回了他一个笑容,并没有同他争执关于种族这个无聊的话题,宋人与峒人之间有着几百年的纠葛,恩恩怨怨谁都说不清楚,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双方是同个战壕里的兄弟,宋人所流的血,为的不仅是他们的国家,还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峒人。 “你说过要提一个要求,我马上就要走了,如果你再不提,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你还要去前方?” 接下来,施忠的话就让她惊到了,这场胜利虽然来之不易,可是也稳定了邕州境内的形势,鞑子退到了百里以外的奉议州,除非再有援军到来,否则就凭现在的宋人士气,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前进一步,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要去作探子,为什么? “现在我们只是收复了一个横山寨,可是整个右江道还在他们的手里,如果不去让那里的峒人都动起来,岂不是便宜了鞑子?”施忠没有瞒她,实际上有些事还需要她的手下帮忙,毕竟同为峒人,要好打交道一些。 右江道大致上以横山寨为边界,同左江道一样,大大小小的寨子遍布右江两岸,一直延伸到边境附近的特磨道,而那里已经算得上半自治地区了,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羁縻州。 “如果你是明天才走,我才敢说出来,若是立时就要走,那就等你活着回来吧。”韦凤玲捋着耳边的散发,有些不好意思。 “凤玲。”施忠突然间也扭捏了起来:“实不相瞒,我已经有了妻室。” 韦凤玲听了一怔,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可不能嫁给你。”好一会儿,她才憋着笑意说道:“你知道寨子里的事,只剩了那些可怜的女人,我想求你,寻些愿意的宋人来,同她们共渡一宿,若是有幸留下种,便能为寨子添些新儿,也让这些女人有活下去的勇气。” 施忠羞得满脸发烧,正打算扭头就走,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我想让你当我一晚上的男人,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我的孩儿,就是将来的知娈凤州事。”施忠愕然回头,峒女的呼吸几乎就打在他的脸上,异样的气息让他心跳得厉害:“你可愿意?” “等我回来。” 施忠在她手上轻轻一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前方,峒女望着他健硕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痴迷的表情。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狗牌 认识这么久以来,苏微还从未见过他生气生成这样子,哪怕上回被人撞断了腿,最后也没有太过追究,何况这次还并不是为了自己。 “回来怎么不给我电话?” “早没电了。” 让她有些奇怪的是,刘禹没和她一起上楼,而是拉着她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 苏微偷看了一眼boss的表情,仍是一付余怒未消的模样,想到自己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暗暗叹了口气。 “述姐是前天到的,当时我们通电话,说起这里的事情差不多了,而你一直又没回来,她就想过来陪陪我,我看她心里好像有事,就答应了。” “胖子铁了心要走,刚才他向我提出了辞职,说是那个女人不需要他的钱。”刘禹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你觉得可能吗?她倒底图他什么。” “真爱?” 苏微用不太确定的语气接上,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同时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就像心有灵犀一般。 很显然,两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个笑话对于苏微而言,大学时期那段懵懂的经历,从来不曾在她心里扎过根,‘爱’这个字倒底是什么意思?从她懂事以后就一直没有答案。 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对母亲的选择不知所措,感觉自己好像又被抛弃了。 而刘禹则是压根就不相信,如果这都能叫爱,那和陈述的十年又算什么?一想到这里,他就会为那个傻女人感到可悲。 “关于那个女人查出了什么吗?” “暂时没有收到新消息,跟了几天,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对方一直深居简出,也不同什么人接触,奇怪的是,就连工作都不见她去做,莫非真是有钱人出来找刺激?” “刚才他们就在一起。” 刘禹揉揉脑门,结束了这个话题,再怎么说他也只是朋友,干涉不了什么,何况陈述也未必希望他去管,算了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刘禹无奈地对自己说。不过苏微并没有听到行动结束的指令,那就意味着还得继续下去,她自然也不会去问什么。 “那张纸上的东西,两天之内买齐,有问题吗?” “没有。” 出于负责,苏微仔细看了看才肯定地回答他,这是里面除了几种治疗烧伤的药,别的都很普通,对她而言轻车熟路了,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其他的,可能要多跑跑,应该也不难,毕竟又不是什么禁药。 “那就好,还有几个东西,可能要稍微设计一下。” 刘禹拿笔在纸上画了个图样,大致像是个椭圆的形状,不过一头开了孔,苏微看了一眼就莫名地想起了挂在脖子上的东西,人或者是动物。 “我想做一种牌子,一面绘上一个老虎的头,另一面是持牌人的信息,比如姓名、出生年月、所在单位、职务等等,做为辨识身份的依据。” 这个想法,很大程度上源于战后的遗体清理,有许多尸体或是由于受损太重,或是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无法辨认真实面目了,在没有dna之类的检验方法前,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不得已,最后只能靠猜测。刘禹不希望他们死得无声无息,每一个战士都应该留下名字,让后人有个具体的景仰对像,而不是一块什么石头,至少自己的手下一定要是这个样子,因为那是这个民族欠他们的。 在他的心目中,如果哪一天,在所谓的xx纪念日上,某位领导人能一一将所有牺牲的那些人名字念出来,而不是用几千几万之类的数字去代替,才能算上对于英烈的真正尊重,也许有人会觉得不现实,毕竟那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不过相对于失去生命,哪个更难? 刘禹只是个小人物,所以才不希望所有的小人物只是一串数字,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他们做一些事情,至少能让他面对战场上的残酷时,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在忽悠人家时,不会感到太过内疚。 “明白了,你打算用什么材料来做?”苏微倒是没想那么多。 “不锈钢吧,再配上一条链子,你先找人做个样品出来,这个或许量会很大,最好能做到全自动刻印,每块牌子都会不一样,到时候我会把名册交给你,找人把它们录入电脑。” 通过牌子的发放,建立一个军人信息库,也是此行的目地之一,如果将来情况允许的话,还能更加健全各种信息,比如血型、指纹、照片等等,在后世做出一个系统,去那边一一输入,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只是应用层面的东西。 “是因为战争么?”苏微突然抬起头问了一句,因为她看出了老板眼里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没有经历过她当然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嗯,那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年代,贫困、病魔、甚至是意外都时刻在威胁着人的生命,战争只是这种矛盾的集中爆发而已,如果有选择,无论怎么样也不要去尝试,因为它扭曲的不光是你的心灵。”刘禹从眼角挤出一个笑容,看上去更像是悲痛:“还有魂魄。” 实际上,刘禹的手机里就保存了许多张在横山寨城下拍摄的照片,但是他不想同人去分享,特别是眼前这个单纯的姑娘,那些照片的真实程度,要远远大于人们的想像,就连他自己再看一遍,还是不寒而栗。 苏微知道他所经历的远远不只这些,但是既然没有说出来,或许还不到时候,接下来,两人讨论了更多的细节,包括根据从战场上得到的真实反馈信息,如何加强那些装备等等。 “这种背心是述姐联系的,她应该更懂,要不一会儿我上去同她讲吧。” 让人奇怪的是,他们两个在下头已经呆了好长时间了,陈述一直都没有下楼来,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子啊,当苏微提到她的时候,刘禹也是愣了一会儿。 “算了,等下帮我单独开个房间,现在我就想泡个澡,浑身难受死了。” 刘禹只负责提出问题,怎么解决他不管,从前线骑了一夜的马,他说得难受倒是一点都不夸张,苏微点点头,她也看出来,老板有些累了,需要马上休息,正打算站起来去帮他订房间,突然手被他给拉住了。 “苏微,别听陈述那个大嘴巴的话。”听到这里,她原本是一脸地不明白,而接下来突然又变了颜色,因为紧接着刘禹对她说:“放心吧,你不会没人要的。” 刹那间,她的脸就红到了脖子里,让她感到难为情的并不是这句像是表白的话,而是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那不就表示,老板一早就到了,之前两人在房间里说的秘密话,还不知道被他听到了多少。 “你......”看着对方的笑脸,苏微顿感羞恼,一把将手抽出来,扭头就走掉了。 刘禹笑容不减地撑开双臂靠到了沙发上,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远在五千里之外的帝都,被人挂断电话的胖子心情跌入了谷底,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后的机会,而这一切都被他亲手给葬送了。 这里是位于二、三环之间的一处公寓,八十平米的一个二居室,位置不错当然租金也是不菲,不过和他没什么关系,房子是那个女人自己出钱租下的,他有时候天天过来,有时候一、两周才来一次,比如说今天就来得很早,当刘禹的电话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快到要走的时候了。 一晃眼,认识刘禹都快八年了,原本是两个整日做梦的穷屌丝,突然间一个有了自己的公司,一个成了这家公司的高层,反而失去了以往的那种快乐,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胖子的脑子里模糊不清,窗外的帝都夜色依然那么美丽,他却失去了欣赏的兴致。 “出了什么事?”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随即他的腰被人环抱住了,背后贴上了一个柔软的躯体,让他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 “没什么,一个朋友的电话。”胖子吸了口烟,将雾气吐到玻璃窗上,外面的景色立刻变得混沌一片。 “是老婆吧。” 女人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媚惑,曾经让他一听就骨头酥软,可是现在却是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胖子懒得去解释,后面的女人却是不依不饶,不住地摩擦他的后背,而他知道,在那件薄薄的丝质睡衣下,是一付多么诱人的躯体,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好不容易熄下去的火又腾腾地升了起来。 他将手上的烟头随地一扔,转身就把那女人打横抱起,却没有向卧室里走,而是突然放手一把将她扔到了沙发上。 “啊!死胖子,你想在这里做?”女人惊了一下,很快就用手撑着头,朝他摆出了一个撩人的姿式。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下面的无视吧...... 当一头长发、留着胡子、一身的休闲打扮、手臂上还挂着件长衫的他走入宾馆时,前台后面的服务员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这位老板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不仅形象怪异,包房里还有一个时刻等候的美女,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坐着电梯上到房间的那一层,刘禹一边走一边掏出了房卡,他并不确定房间里还有没有人在,很显然,上回苏微的提前到来,多半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但是既然她没有说,事情也许就不大,这一趟他消失了差不多十天,没准人家早走了。 然而当他插入房卡打开门,却发现里头的灯是亮着的,刘禹没打算去玩什么惊喜,他脱下鞋子,正打算张口叫人的一瞬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熟悉的声音让他一愣,那根本不是苏微,而是陈述的,傻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刘禹赶紧停下了动作,他很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不然怎么办,难道你让我这么回答‘妈,我支持你追求自己的幸福,祝愿你和冯叔的婚姻美满,白头偕老?’,天哪,述姐,我真没法说出口。” “依我说,你妈也挺不容易的,熬了这么久,还得天天照顾你弟弟,现在想找个人依靠是很自然的事,你们以后又不可能住在一起,既然是这样子,那就随她去好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呢。” “我知道,可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她另可要个外人,都不要我?” 房间里面有了短暂的沉默,刘禹能明白她的感触,可是陈述未必懂,多半还会认为她这种情绪是属于孩子气的话。 听到二人讨论的不是自己,他心里也就释然了,不过随即就发现,这样偷听人家说话,有些不太好。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怎么一付怨妇脸?老妈都要结婚了,自己还不知道有没人要,心里不平稳了吧。”声音顿了一下,又再度响起来:“干脆,你跟姐算了,姐保证会好好疼你的。” “啊,述姐,你......” 苏微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怪异,刘禹不无恶意地脑补了一下房间里的画面,决定还是先离开一下,免得被她们发现了大家都尴尬。 轻轻地带上门,又回到了酒店大堂,他找前台的服务员要了纸和笔,在一个空余的沙发上坐下,将自己的要求一一写在纸上,其中大部分都是药品,伤药和抗生素的用量太大了,之前根本没考虑到伤亡的数字会有这么多。 好在他们都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等顺流而下到了邕州城,条件会好上很多,至少能够极大地降低感染的机会,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四天,也就是他能在后世呆的时间。 将纸和笔还给酒店,他让服务员借着送餐的机会把纸条带上去,一想到陈述这孩子,忍不住就想给胖子打个电话,说起来,自从在帝都一别,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聊过了。 “嗯?” 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居然是来自绿城市的固话,胖子有些糊涂,不过还是伸手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里?” “我们是xx银行,刚才查询发现您的银行卡昨天在境外消费8万8千元,请问是您本人消费么?” 胖子一愣,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是我自己花的,怎么了?” “你丫真能吹牛逼,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啊。” 刘禹沉默了足足五秒钟,才忍不住回复了本音,然后在胖子怒操的狂骂声中,放声大笑起来,成功地引起了柜台后面服务员的注意,不过是白眼而已。 等到两个人都停下来的时候,突然间他发现,和对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种隔阂就像一堵无形的墙,你能看得见,却无法走过去。 “......她在你那里?”没想到胖子竟然没猜错。 “那个女人在你身边?” 胖子唬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看边上,发现那边没有动静,才捂着听筒,悄悄下了床,就在他走出卧室的一刻,那个被一头长发遮住的脑袋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本来这是你俩的事,但是做为朋友,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既然挑明了,刘禹也不再同他废话,不管怎么说,总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都是我的错,如果可能的话,请帮忙照顾一下她,我怕她死心眼,会钻牛角尖。”胖子一直走到客厅的角落里,才低声回了一句。 “你......”刘禹被他的无耻深深地击败了,原以为会有一番狡辩,没曾想人家根本就不怵:“你丫知道她会怎么样,还来这一手,她上辈子欠你了?” 胖子听着没有说话。 “那种女人,就凭你挣的那点钱,养得起?” “她没花我的钱,还......”胖子有些语无伦次,听得刘禹就是一阵火起。 “你可以啊,被人包养了?谁他妈这么眼瞎,说出来,让哥们也瞻仰瞻仰。” “对不起,禹子。”胖子没有还嘴。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那个......”刘禹刚准备说下去,就看到两个女人站在他的身边,而被他说起的那个,听到这些话,跺了跺脚,转身就朝楼上走去,连招呼都没同他打一下。 “怎么了,你说清楚,她怎么了?”胖子没有听到下文,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语气间十分焦急。 “没怎么,她和苏微在一块。”刘禹摇摇头,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禹子,我想过了,还是辞职吧,估计你也不想看到我,总之,对不起。” “滚!” 刘禹怒喝一声,将电话重重地摁在座子上,将几个服务员吓了一跳,就连苏微都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立案 一辆天蓝色的宝来悄无声息地在楼下熄了火,楚青摇下车窗,朝上面望了一眼,那个房间里还亮着灯,窗户被人打开了,隐隐有个身影在晃动。 “我跟着他儿子到了一个小区,这小子已经上去四个小时了,刚才我去物业那里问过了,那个房间里住着个归国华侨,三个月前才来的帝都,两个人不像是业务关系。” “查一下那个华侨的资料,我这边没什么动静,目标下了班就直接回家,连续一周都是这样,快把我无聊死了,要不咱俩换换?” “想得美,你那里可是主要目标,他不出门不代表就没事,电话、网络有的是办法联系,你可别大意。” “放心吧,楚阿姨,技术科的哥们在盯着呢,我估计他们还没谈拢,或者在等什么时机,a目标这几天也安静得很,我有个预感,绝不是什么巧合,鱼儿快要浮出水面了。” “得了,就你还预感,我来感还差不多……” 还没等楚青奚落完,突然间车窗外面响起了一个凄厉的叫喊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异常突兀。 “出事了,你这乌鸦嘴。”楚青下意识地看了看上面,从那个打开的窗户里,现出一个女人的身体,正在拼命地挥着手喊“救命”。 “上去之前记得先通知警察……” “知道了,王叔叔!” 楚青不等他啰嗦完就挂掉了电话,然后马上拨了个110,简单地报上地址,随手把手机扔在座位上,拔出佩枪,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警察,叫上你的人,跟我上去。” 大堂里值班的保安正准备打电话,一看她举着枪冲进来,吓得连电话都没拿稳,“咕咚”一声掉在地上,等到听清她的话,赶紧答应下来,喊了几个闻讯赶来的保安随她一起上了电梯。 楼层不高,一会儿就到了,这时候,楼道里已经有住户开门出来看热闹了。 “有危险,大家赶紧回家关好门。”楚青掏出证件朝他们一晃,住户们一看警察来了还拿着枪,马上就照她的话去做,都关上了门不敢露出头,毕竟再好看的热闹也比不上自己的安全不是? “警察,开门!” 找到出事的房间,楚青贴上门一听,里面还有打闹和叫喊声,“咚咚”地用力敲门,连叫了几下都没人开,不由得急了,这种铁皮防盗门用脚还真没法蹬开,一看身后的那些保安同样没办法,她把心一横,将枪口对准了钥匙孔。 “都退后。” 见她玩真的,保安们赶紧退得远远的,生怕被跳弹伤到。 “砰砰” 连续两声清脆的枪声响起来,楚青看了看冒烟的钥匙孔,一脚踹过去,房间发生一声涩人的扭曲,然后“嘣”地被踢开了。 客厅里的两个人都被枪声吓呆了,楚青冲进去的时候,胖子还保持着一个追击的动作,而那女人则在拼命地围着沙发跑,她的脸上鼻青脸肿,样子看上去很是凄惨。 “不许动,抱头蹲下。” 楚青的枪口对准了胖子的身体,同时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女人,两人知道她真的会开枪,都不敢再说话,于是保安们冲进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两个蹲在地上的男女。 “她是你们这里的住户吗?”楚青拿枪点点女人的方向,乌黑的枪口让她浑身一颤,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是的,搬来三个月了,好像叫吴什么曼。”保安队长点点头,这一点他还是有印象的,漂亮的女人怎么都有种优势。 “公安小姐,我叫吴思曼,是xx国人,我受到了这个男人的侵害,要求你们的保护,并尽快联系xx国大使馆,为我安排一位可靠的律师......” “没让你说话。” 楚青恼火地瞪了她一眼,公安就公安吧,非要加上什么小姐,你才小姐呢。 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楚青没有处置的权力,她之所以会闯进来,是担心目标和别人起什么冲突,现在场面虽然控制住了,可是自己的任务也泡汤了,对于他们来说,就算真的发生了杀人案,也是公安机关的管辖范围。 等到110巡警赶过来,她向带队的警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便将事情转给了他们去处理,开着车离开监视点,回到王冰那里的时候,后者倒是没有幸灾乐祸,因为他马上就发现,自己盯着的目标也出动了。 “你就别跟这瞎耽搁功夫了,赶紧回去睡一觉,明天准备迎接老冯的怒火吧。” “唉,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楚青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个英武果断的女警形象,在居民区这种地方动枪,理由又不算太充份,毕竟房子里的两个人连把菜刀都没有拿,王冰的提醒让她清醒过来,明天估计要写份报告了,没准还有个处分在等着自己。 “没事,后果又不算严重,要是伤着人了,才是真麻烦,放心吧,老冯发完火,事情就了了,他要是没脾气,你才要小心呢。” 王冰安慰地将她劝回家,自己还要去公安局看看事情的处理结果,事情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么轻松,毕竟涉及到了一个外国人,如果对方执意纠缠,对于楚青还是很不利的。 儿子被人抓到公安局,作为父亲的郭跃进哪里还坐得住,等到了当地派出所,却被人告知案情复杂已经转到了分局,他又不得不赶了过去,折腾了半天才发现,事情已经不是他以为的打架斗殴了,而是涉嫌强奸和杀人未遂! 无论是哪一个罪名,都让老实了大半辈子的郭跃进差点晕厥,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儿子做得出来的,然而等他找关系拐着弯地打听了一番,受托的那位公安内部人士才委婉地告诉他,一切都已经无法捥回了。 公安机关根据受害人的口供和她提供的证据,正式拘捕了嫌疑人也就是他的儿子郭良才,控告他的罪名就是之前所说的那两样,因为事涉境外人士,情节又特别严重,保释是不可能的了,就连探望,都费了很大的力气。 “良子,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郭跃进并没有劈头盖脸地骂或是打,而是用手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鼓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 “爸,对不起。”胖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站在他身后的两个警察,见他戴着手铐,又是连连叩头,就没有上前去阻止。 “你这个畜生!”郭跃进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爸,我错了,你使劲打吧。”胖子没有再磕头,而是抱着他的腿,等到郭跃进摸着他头蹲下来时,才用两个人听得清的声音解释了一句。 “我没有强奸那个女人,她的目标是您,无论怎么样,千万不要再管我的事。” 郭跃进一下子征住了,等到他回过神来,儿子已经被警察拉了起来,坐到了对面的桌子后头。 “陈述知道这事不?” “我们上个月已经离婚了。” 胖子知道这事瞒不住了,父母肯定会去通知陈述,而他并不想让后者牵连进来,郭跃进看着儿子颓丧的脸色,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让我回去怎么和你妈说?” “瞒不住的话就照实说吧,这件事是我的错,得到这个下场也是应该的。” 郭跃进鼻子一酸,大儿子从小就不出挑,在那个年代很难得到他这个做父亲的喜爱,特别是有了小的之后,常常有意无意地就给忽略了,父子俩谈不上有多亲密,像这种面对面的聊天都是极少见的。他突然想起来,反而在最近这些日子里,儿子经常回家吃饭,如果像他说的那样,应该是想到会出事了。 从分局走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愁容已经被怒火取代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可能作为当事人的胖子都还蒙在鼓里,不过他的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为了拿下自己,对方还真是处心积虑,不但为他小儿子铺了路,就连大儿子也没能放过。 于是,始终在门外等待着的王冰发现了,他好几次摸出手机,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回了口袋里,这个动作一直持续到他打车离开,去的地方没有任何疑点,因为那就是王冰刚才过来时的监控点,他自己的家。 第二天一早,王冰就赶回了局里,这个事件必须要向上头汇报,而他不希望让楚青先开口,那就意味着事情出了纰漏。 “说吧,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老冯比他预料的还要早就知道了。 “次要目标在一个小区里与人发生了冲突,对方声称他使用了暴力和胁迫的手段,公安局已经立案了,现有的证据对他很不利。”王冰简明扼要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你们的判断呢?”老冯不置可否地问道。 “那个女人的国籍是xx国,而a目标也是来自那里,他的妻儿都入了籍,我想这不应该是什么巧合。” 说到这里,老冯才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眼神,不过等他抬起头来时,脸上就只剩了严肃,看得王冰心里一阵阵发寒。 当一头长发、留着胡子、一身的休闲打扮、手臂上还挂着件长衫的他走入宾馆时,前台后面的服务员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这位老板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不仅形象怪异,包房里还有一个时刻等候的美女,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坐着电梯上到房间的那一层,刘禹一边走一边掏出了房卡,他并不确定房间里还有没有人在,很显然,上回苏微的提前到来,多半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但是既然她没有说,事情也许就不大,这一趟他消失了差不多十天,没准人家早走了。 然而当他插入房卡打开门,却发现里头的灯是亮着的,刘禹没打算去玩什么惊喜,他脱下鞋子,正打算张口叫人的一瞬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熟悉的声音让他一愣,那根本不是苏微,而是陈述的,傻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刘禹赶紧停下了动作,他很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没怎么,她和苏微在一块。”刘禹摇摇头,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依我说,你妈也挺不容易的,熬了这么久,还得天天照顾你弟弟,现在想找个人依靠是很自然的事,你们以后又不可能住在一起,既然是这样子,那就随她去好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呢。” “我知道,可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她另可要个外人,都不要我?” 房间里面有了短暂的沉默,刘禹能明白她的感触,可是陈述未必懂,多半还会认为她这种情绪是属于孩子气的话。 听到二人讨论的不是自己,他心里也就释然了,不过随即就发现,这样偷听人家说话,有些不太好。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怎么一付怨妇脸?老妈都要结婚了,自己还不知道有没人要,心里不平稳了吧。”声音顿了一下,又再度响起来:“干脆,你跟姐算了,姐保证会好好疼你的。” “啊,述姐,你......” 苏微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怪异,刘禹不无恶意地脑补了一下房间里的画面,决定还是先离开一下,免得被她们发现了大家都尴尬。 轻轻地带上门,又回到了酒店大堂,他找前台的服务员要了纸和笔,在一个空余的沙发上坐下,将自己的要求一一写在纸上,其中大部分都是药品,伤药和抗生素的用量太大了,之前根本没考虑到伤亡的数字会有这么多。 好在他们都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等顺流而下到了邕州城,条件会好上很多,至少能够极大地降低感染的机会,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四天,也就是他能在后世呆的时间。 将纸和笔还给酒店,他让服务员借着送餐的机会把纸条带上去,一想到陈述这孩子,忍不住就想给胖子打个电话,说起来,自从在帝都一别,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聊过了。 “嗯?” 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居然是来自绿城市的固话,胖子有些糊涂,不过还是伸手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里?” “我们是xx银行,刚才查询发现您的银行卡昨天在境外消费8万8千元,请问是您本人消费么?” 胖子一愣,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是我自己花的,怎么了?” “你丫真能吹牛逼,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啊。” 刘禹沉默了足足五秒钟,才忍不住回复了本音,然后在胖子怒操的狂骂声中,放声大笑起来,成功地引起了柜台后面服务员的注意,不过是白眼而已。 等到两个人都停下来的时候,突然间他发现,和对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种隔阂就像一堵无形的墙,你能看得见,却无法走过去。 “......她在你那里?”没想到胖子竟然没猜错。 “那个女人在你身边?” 胖子唬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看边上,发现那边没有动静,才捂着听筒,悄悄下了床,就在他走出卧室的一刻,那个被一头长发遮住的脑袋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本来这是你俩的事,但是做为朋友,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既然挑明了,刘禹也不再同他废话,不管怎么说,总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都是我的错,如果可能的话,请帮忙照顾一下她,我怕她死心眼,会钻牛角尖。”胖子一直走到客厅的角落里,才低声回了一句。 “你......”刘禹被他的无耻深深地击败了,原以为会有一番狡辩,没曾想人家根本就不怵:“你丫知道她会怎么样,还来这一手,她上辈子欠你了?” 胖子听着没有说话。 “那种女人,就凭你挣的那点钱,养得起?” “她没花我的钱,还......”胖子有些语无伦次,听得刘禹就是一阵火起。 “你可以啊,被人包养了?谁他妈这么眼瞎,说出来,让哥们也瞻仰瞻仰。” “对不起,禹子。”胖子没有还嘴。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那个......”刘禹刚准备说下去,就看到两个女人站在他的身边,而被他说起的那个,听到这些话,跺了跺脚,转身就朝楼上走去,连招呼都没同他打一下。 “怎么了,你说清楚,她怎么了?”胖子没有听到下文,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语气间十分焦急。 “没怎么,她和苏微在一块。”刘禹摇摇头,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禹子,我想过了,还是辞职吧,估计你也不想看到我,总之,对不起。” “滚!” 刘禹怒喝一声,将电话重重地摁在座子上,将几个服务员吓了一跳,就连苏微都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正文 第六十章 证据 早上醒来的时候,苏微发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直在亮着屏,昨天睡觉之前,因为boss已经回来了,她特意将铃声调成了静音,没想到这么几个小时的功夫,居然就出事了。 她瞅了瞅上面那个号码,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陈述仰面睡在另一边,眼睛看着就像是睁开一样,可是苏微很清楚,她并没有醒。 电话是凌晨时分打来的,连续打了好多个,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估计是看到没人接了,才停止了呼叫,这个号码的所有人就是她在帝都找的那家调查事务所,突然这么急,又是选的这种时间,只能说明出事了。 “嗯?这么早......” 刘禹被她叫开门的时候,眼睛还是迷迷糊糊地,或许是累的,他这一觉睡得挺沉,一见是苏微站在外面,还当她是买早餐给自己吃,不料后者见他打开门,没等说完话就一个侧身挤了进去,然后马上反手将门给关上,好像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样。 “胖子出事了。” 简单的几个字让刘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等到苏微向他转述了来自帝都的消息,他已经从惊异不已变成了目瞪口呆,用力甩了甩头,看清了眼前的女孩一脸的郑重,才明白她不是开玩笑。 “怎么办,述姐还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 “你等会,我去洗把脸。” 长这么大,刘禹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按照苏微的说法,胖子在人家的屋子里意图伤害对方,还有胁迫、强暴等罪行,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家伙么?一时间,刘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浸在冷水里都无法理清头绪。 虽然两人只认识了七八年,可是他很了解对方是个什么人,当初做推销的时候,两个人的业绩在公司里经常排在后面,直到慢慢地练出来,脸皮厚了很多,依然不是什么佼佼者,这足以说明了胖子这人纵然有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也不至于会干出那种事,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是他出轨的对象。 联想到昨天胖子突然向他提出辞职,本以为是对朋友的内疚,现在一想,刘禹不由得有些心惊,要说这家公司有什么秘密,那就只有自己了,在洗完脸走出厕所的一瞬间,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赶紧订一张去帝都的机票,越快越好。”看到苏微好像有些迟疑,刘禹马上反应过来:“要不你也一块儿?”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一说到自己的事,苏微就手足无措。 “她是你妈,你就算是要反对,最好当面和她讲,不要这么吊着,你受的委屈还有人可以倾诉,她呢?”刘禹拍拍她的手:“去吧,不管结果怎么样,有我呢。” 虽然刘禹的意见没有明显的倾向性,可是她还是听出来了,或许正像他们说的,逃避不是办法,事情总要面对的。母亲走到这一步,多半还是不想牵累她,苏微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越是急就越是透不过气来。 等她按老板的吩咐买好票,从宾馆一路到机场,她的手机就没停止响过,全是来自帝都的电话,原因很简单,负责公司运作的总经理被正式拘捕了,公安局怎么可能不通知单位,这样一来位于帝都的总部一下子炸开了锅,几个部门经理没有办法,只能联系她这个总裁助理。 “......你们作好各自部门的工作,安抚好员工们的情绪,告诉他们,公司一应如常,刘总和我马上就会到,不,你们就在公司等着,安排一辆车到机场来接就行了。” “苏微,这件事我不会出面,如果要应付媒体,你来作公司的发言人。” 刘禹有些烦恼,不管他在那个时空混得有多好,回到后世依然无权无势,除非事情能用钱解决,否则就只能指望法律的公平了,胖子这回的事情太大了,搞不好真的会坐牢。 “那边有没有说,他们为什么会发生争执?” 事情到头到尾都透着一丝诡异,胖子先是很痛快地同陈述离了婚,接着又打算从公司辞职,如果他不是真被人给包养了,那就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可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刘禹恰恰担心的就是这种复杂。 “没有,他们一直盯着,胖子今天在那个屋子呆了很久,一直到晚上才出了事。他们听到了那个女人朝窗外喊救命,然后一些警察和保安就冲了上去,没过多久,110也来了,据邻居们说,里面的声音很大,有个男的一直在说‘我要杀了你’。” 胖子会杀人?刘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憨憨的模样,他连陈述都打不过,能杀得死谁,不过老实人被逼急了也会很可怕,好在对方并没有生命危险,那么另外一个罪名呢? “马上联系事务所的人,我要第一时间见到他们。” “已经通知了,他们会在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馆等我们。”听到苏微的回答,刘禹终于放松了心情,无论事情是什么样的,该来的已经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从绿城到帝都,飞行时间加上来往机场,等到了公司楼下,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刘禹下车后朝马路对面一指。 “你上去安抚他们,晚上找个地方订几桌,就说公司聚餐,界时我会到。” 说完,他就走向了对方约定的那家咖啡馆,进去后果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两个男子坐在那里。 “我是苏微的老板,姓刘,二位是不是xx调查事务所的?”走过去的时候,两个男子一下了都站了起来,刘禹朝他们伸出手,做了个自我介绍。 “刘总是吧,苏女士已经和我们打过招呼了,你请坐。”年长一些的男子同他握了握手,请客气地请他点东西。 不过刘禹没什么心情喝咖啡,刚一落坐就开始向他们询问事情的始末,两个人说的情况和苏微告诉他的差不多,只是细节上更加丰富一些。 “你们能不能告知诉我?我的朋友倒底有没有强奸那个女人?”听完之后,他很干脆地问了心中的疑惑,不把这一点弄清楚,别的事就无从谈起。 也许是没有想到对方这么直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年龄较大的男子用十分谨慎的语气开了口。 “依照我们这么久的观察,他们应该是情侣关系,这一点可以肯定。” “有没有证据证明?”刘禹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对方可是手握罪证的。 “当然,除了照片,我们还能提供更有力的东西,不过价格就……”男子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微笑得看着他。 “没问题,报酬的事你去同我的助理谈。” “说实话,刘总。”男子一脸苦笑:“那位苏助理太厉害了,想在她手上弄点钱,就跟要她命似的,要求又苛刻,上一个案子的费用还没结清呢。” 刘禹一怔,随即就“哈哈”笑了起来,两个男子苦笑着摇摇头,陪着他乐了一会,谁叫人家是老板呢? “这样吧,价钱就依你们,不过你们要帮我找个律师,如果他说这些资料有用,我立刻付钱。”刘禹收起笑容:“记住,我要最好的。” “你可比你那位助理还要狠!” 男子朝他竖了根大姆指,倒是没有再提什么要求,干他们这一行的,原本就和律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家算是一条产业链上的,只不过人家赚得更多罢了。 事情谈妥,两个男子便起身离去了,这种时候就要速战速决,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妖蛾子,刘禹则在里面坐了一会,一直等到苏微的到来。 “人呢?” “看到你要过来,人家吓得跑了。”或许事情有了转机,刘禹很有心情地同她开了个玩笑。 苏微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也看出来了,老板心情不错,那就说明情况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糟糕。 “以公司的名义联系一下公安局,我想当面向他问清楚。” “好。”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公安局本来就要求他们公司加以配合,她照着对方留下的电话拨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有了回音。 “约好了,明天上午,在分局的看守所。” “嗯,明天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还是回去陪你妈吧。” 苏微正要想怎么回答,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便朝刘禹摆摆手。 “述姐,是我,你说什么?”苏微摁住听筒,面上有些不可思议的神情:“述姐到了,叫你去接她。” 倒底还是没能瞒过她,想想也知道,公司的那些人在慌乱之下,肯定不光会找苏微,毕竟陈述才是他们的领导,名义上还是胖子的媳妇,事情哪能绕过她去。 “别担心,她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你要的东西都会送到指定的地方。”苏微同她说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 刘禹无所谓地点点头,他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好不好,依那个女人的脾气,只怕不好糊弄过去,胖子这顿苦头,算是吃定了。 发生的这一切,一直在暗中盯着他行踪的钟茗还没有接到消息,毕竟他们的主要目标在前者的身上,当得知对方又回到帝都时,她正走在总部的大楼里。 自从上次的鉴定结果出来之后,钟茗整个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比之前还要沉默寡言了,这一点,不仅她的同事们感受得很明显,做为她的上级领导,局长一样看在心里。 原本以为这样的结果能让她彻底死心,结果心可能是死了,人也差不多了,偏偏表面上看,她一直在努力地工作着,几乎没有出什么纰漏,让他连个教育的由头都找不到。 “局长,你找我?”敲门进去之后,钟茗面色平静地朝他敬了个礼。 “目标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局长将一份文件拿在手里,目光从她面上扫过,那张脸已经削瘦得就和多年前得知噩耗一样,让人心疼,如果说那一次还有一份渺茫的希望,这回就只剩了深深的绝望。 “报告局长,我刚回来,只知道目标已经回到了帝都,他具体在干些什么,还有待调查,如果您要的急,我这就去办,一定在下班之前将报告放到您的桌子上。” “没事,我只是问问,听说你又去了晋陵?那边出了什么事。” 钟茗微微一愣,哪有那么多事出,她之所以跑过去,不过是因为目标长时间没出现,无聊之中下意识的举动而已。 “报告局长,是我擅离职守,请你批评。”她很干脆地认了错。 “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做了这么久,应该需要休息一下,这样吧,给你放个假,去外面转一转,放松放松心情。”局长摆摆手:“但是,不能再去晋陵了,那个墓穴,交给地方上吧,让他们决定怎么处理。” “不行!” 钟茗一脱口喊了出来,双手抓住了桌沿,局长看着她一脸焦急的样子,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而表情却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 “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这是一个军人应有的状况吗?国家培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是让你这么来浪费的,不要忘了,在你宣誓进来的那一刻,你的生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局长指着她,一脸地痛心:“钟茗,不要以为就你一个人失去了什么,这栋楼里,有几个人没有这样那样的伤心事?都像你一样,动不动就......国家怎么办,还怎么指望你们去保卫?” “您批评得对,我错了,以后一定认真工作。”钟茗低下头,将泛红的眼眶隐藏了起来:“请不要将那里交给地方上,它对我们还有用处,也许,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变化,就像上次一样。” “你知道吗,我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终止你的那个计划。”局长的话让她一下子仰起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说完。” “这是一份安全部门的同志转来的敌情通报,其中涉及到了一位在重点科研单位工作的专家,而这个人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可就是这么一点不复杂的关系,已经涉及到了你的目标。” 局长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钟茗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完,心里‘咯噔’一下,事情倒是不怎么严重,可是正如局长所说的,已经牵涉到了目标头上,那就意味着,敌对势力渐渐在靠近他,而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我知道,你对他们有感情,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但是如果一旦发生了我们所担心的那种结果,对于国家而言将会是灾难性的,到时候,你的这份好心,就会葬送他们的生命。” “钟茗,我希望你理智地考虑一下,不管是为了谁,都要做出一个清晰的判断,我不希望你将来会后悔。” 还有一段,晚点补上...... “......她在你那里?”没想到胖子竟然没猜错。 “那个女人在你身边?” 胖子唬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看边上,发现那边没有动静,才捂着听筒,悄悄下了床,就在他走出卧室的一刻,那个被一头长发遮住的脑袋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本来这是你俩的事,但是做为朋友,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既然挑明了,刘禹也不再同他废话,不管怎么说,总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都是我的错,如果可能的话,请帮忙照顾一下她,我怕她死心眼,会钻牛角尖。”胖子一直走到客厅的角落里,才低声回了一句。 “你......”刘禹被他的无耻深深地击败了,原以为会有一番狡辩,没曾想人家根本就不怵:“你丫知道她会怎么样,还来这一手,她上辈子欠你了?” 胖子听着没有说话。 “那种女人,就凭你挣的那点钱,养得起?” “她没花我的钱,还......”胖子有些语无伦次,听得刘禹就是一阵火起。 “你可以啊,被人包养了?谁他妈这么眼瞎,说出来,让哥们也瞻仰瞻仰。” “对不起,禹子。”胖子没有还嘴。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那个......”刘禹刚准备说下去,就看到两个女人站在他的身边,而被他说起的那个,听到这些话,跺了跺脚,转身就朝楼上走去,连招呼都没同他打一下。 “怎么了,你说清楚,她怎么了?”胖子没有听到下文,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语气间十分焦急。 “没怎么,她和苏微在一块。”刘禹摇摇头,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禹子,我想过了,还是辞职吧,估计你也不想看到我,总之,对不起。” “滚!” 刘禹怒喝一声,将电话重重地摁在座子上,将几个服务员吓了一跳,就连苏微都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赔偿 钟茗打电话的时候,郭跃进还没有上班,由于他所在那个组的研究项目已经告一段落,因此现在有时间来操心儿子的事了。 就连刘禹这些朋友都在帮忙,做为当事人的父亲,郭跃进当然更得上心了,原本他还想回单位先请个假的,结果一到所里,人家早已经安排好了,让他先忙自己家的事,工作方面不用着急,这就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吧。他离开的时候,见到那些熟悉的同事们一个个指指点点、目光闪烁的样子,哪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传说中的头条人物。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让他就这么看着儿子去坐牢,为的还是那种破事,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具体要怎么做?在那个公安朋友的指点下,他没有再去找人托关系,而是直奔医院而去。 “怎么了?” 帝都xx医院的门诊大厅,老冯正陪着苏红梅去拿药,突然看到她的目光跟随着一个人,于是问了一句。 “没怎么,看到一个老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家里人病了,神色好像有些着急。” 老冯有些无语,那个身影他当然知道是谁,连对方来这里做什么,也能猜出一两分,可这和苏红梅有什么关系?幸好对方行色匆匆,两个人没有搭上话,否则他敢肯定,就在这个人的背后,不只一双眼睛在盯着。 “小微是不是回来了?”大厅里排队交费的人有点多,老冯原本只是没话找话随口一问,没想苏红梅一听就紧张了起来,说话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嗯,给我打电话了,说是要去参加公司的聚餐,晚一点才来医院。” 上次她将事情透露给女儿后,一直就没有得到回音,等到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苏微的电话,说人已经到了帝都,从声音里她听不出女儿的心情,就因为这样,才会觉得心绪不宁。 倒不是她把这次婚姻看得有多么重,两个人摆明了是搭伙过日子,还远远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苏红梅实在被上回的事弄得有些怕了,女儿要是再受不了刺激,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只怕就真的要去死了。 “别担心。”老冯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去和她谈谈,小微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会理解你的。” “别,还是让我先跟她说。”两人不是第一次这么拉过手了,苏红梅依然无法习惯这种亲密。 老冯点点头松开她,他知道事情不能急,在苏红梅的心里,孩子始终是第一位的,当初答应考虑他的请求,为的也不是自己,相对于苏尘这个心思细腻但是很单纯的男孩来说,苏微的心里就要敏感得多,更何况她还记得那么多事,都是迈不过去的坎啊。 实际上,除非他将背后的原因和盘托出,否则根本没有把握说服对方,至少目前来说,还不行,特别是在昨天发生那个意外事件之后。 在他们排队取药的时候,事件的当事者已经穿过大厅来到了住院部,等到出了电梯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买,对于看望伤者来说,这是极为失礼的行为,不过郭跃进想到对方是个外国人,就没有了下去的打算。 来到病房的门口,他一看楼道上空无一人,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会逃过记者的眼睛,如果人家上来采访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你是?” 为他开门的是个戴着眼睛的年青男子,眼睛在他身上打量着,却没有让开路的意思。 “我是郭良材的父亲,想找那位女士谈谈。” “滚!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你回去告诉他,洗干净屁股准备坐牢吧。” 没想到男子还没有说话,房间里响起了一个尖利的女声,让郭跃进的眉头皱了起来,对方这么大的反应,看来今天这件事不好善了了。 “不好意思,郭先生,我是女事主的律师,我想我的当事人不愿意见你,在开庭之前,请你不要再来打扰她,否则我们会报警。”男子朝他摆摆手,示意他退后,然后将门关了起来。 病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郭跃进无奈地站在那里,心里涌起了一阵阵悲凉,他在来之前就想到了会不受人待见,甚至会有语言或是行为上的侮辱,可是他依然还是来了,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同他沟通,如果是这样,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老郭,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没等他下定决心,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郭跃进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那个让他难以下定决心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对方的关心显得那么真诚,就像是相交很久的老朋友,可是他发现自己连挤出一个笑容都十分勉强,就更别提什么热情了。 “你这是?” “刚从我们大使馆过来,受参赞先生的委托,来看望一个受伤的国民,好像就是这间病房。”伍成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上头的房号。 “你也知道,我大小算个有点影响力的民间人士,有些事情让我出面,还能保留一下余地,一旦让他们介入,就成了外交事件,这样对大家都不好嘛。” 他的解释让郭跃进的心里一惊,这番话给人极大的压力,在国家这个层面上,任何个人都是渺小的,他感觉有一根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正一圈圈地收紧,慢慢地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伍成器唠叨了半天,才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语气一下子放得很低:“那个姓郭的小子,不会就是你的......吧。” “是的,那个人是我儿子,大儿子。”郭跃进面色悲哀地配合他的表演。 “怎么会这样?”伍成器吃惊地说道:“我可是听说了,罪名不轻,如果你想找什么门路,对方就会让使馆的人出面,老郭,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那你说怎么办?”郭跃进用企求的目光看着他。 “先找人谈谈,只有求得受害者的谅解,她点了头,余下的事情才好办。” 伍成器很满意他的反应,他并不是知道对方来了才赶过来的,两人的见面完全是个巧合,就算外面有什么人在盯着,他们也有十分正常的理由,而这个病房,他相信是安全的,因为手下一早就仔细检查过了。 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伍成器带着他毫不客气地推开门就走了进去,眼镜男刚打算说什么,被最后进来的一个墨镜男子一盯,到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你们先出去。”伍成器看都没看床上的女人,朝着后头一摆手,墨镜男子便将眼镜男一把拉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郭跃进这才看到躺在床上的女人,虽然被白布包着头,可是精神头十足,一看就知道伤根本不重,对于这个毁了儿子一切的女人,他空有一腔愤恨,却无法骂出来,还得赔上笑脸。 “对于我儿子给你造成的伤害,作为他的父亲,我表示非常抱歉,对不起。”说完,他就向这个比自己小了三十多岁的女人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女人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放在伍成器的身上,直到郭跃进快要起身的时候,她才看到了老板眼中的示意。 “道歉有什么用,我说过了,有什么事法庭上见。”女人的语气无比冰冷。 “我看这位老先生很有诚意,吴女士,你不妨先冷静一下,想一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伍成器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口,避免了他的尴尬。 “你看看我这样子,有什么可谈的,你儿子差点没把我打死。” 女子嘴里依然不依不饶,不过已经同开始的态度相去甚远了,郭跃进一听就知道,他们这是要提条件了。 “关于你的伤病和后续治疗,都由我们来承担,需要什么赔偿,请你提出来,我们再商量,这样行不行?”明明是注定的结果,可是戏却还是要一幕一幕演下去,这种感觉让郭跃进心里无比难受。 “我......”女子还要嚷嚷,被人一下子给打断了。 “行了,吴女士,你还是安心休息吧,我来代表你与这位老先生谈一谈,关于你的赔偿问题。” 伍成器不想逼迫他过甚,只要能达到目地就行了,万一过火了,让人恼羞成怒,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他安抚了女人之后,将郭跃进拉到阳台上,这里正对着住院部和门诊大楼之间的绿地,上面有很多病人在晒太阳。 “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儿子。”戏演完了,郭跃进也不想再同他客气,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老郭,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那个女人自作主张,直到出了事他们才来通知我,否则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伍成器摇摇头,向他道了个歉。 “有什么区别吗?”郭跃进无所谓地说道:“我来说吧,只要我的大儿子没事,小儿子照你说的出国留学,你要的东西,我会交给你。” “老郭,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伍成器朝他伸出了手,郭跃进愣了一会儿,才将手递过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找虐 再次见到陈述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公司的聚餐会上,刘禹曾经问过苏微为什么她没来,结果苏微的回答让他哭笑不得。傻女人跑到胖子家去当贤惠儿媳妇去了,明明心里恨得要死,表面上还要装出笑脸,反正他是理解不能的。 “不管胖子怎么样,他们家对她就像女儿一样,述姐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胖子这些日子一样往她家里跑,老百姓过日子,不都这样?” 想着苏微最后对他说的话,再看看陈述一脸的平静,刘禹还是觉得这个司机应该换个人,才是对自己和他人生命安全负责。 与他们同车的还有事务所找来的一名律师,姓郑,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一看那犀利的眼神就知道是老手了,至于是不是刘禹要求的最好,不到最后结果出来,谁又能知道? “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办手续。” 他们乘坐的公司商务车在帝都市xx看守所的门口停下,郑律师轻车熟路地上前掏出证件和卫兵说了句什么,便朝着他们挥挥手,陈述将车子停在路边,同他一块儿走向大门。 “你这包里。”刘禹狐疑不已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地说了一句:“没带刀吧。” “滚!” 陈述举起手包就向他砸来,吓得刘禹赶紧抱头鼠窜。 这里是帝都最大的一处看守所,其实同监狱的设施已经相差无几了,除了统一的分隔室会客厅之外,还内设了数个单独的会客室,郑律师为他们争取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们等了没多久,身穿着一件蓝白色狱服的胖子就被人带了出来,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憔悴,不过面色还算完整。郑律师首先上前为他简单地进行了身体检查,又问了一些关于人身权利之类的问题,胖子都一一回答了,看到刘禹的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只不过等看到最后面的女人,并不是他以为的苏微时,才浑身哆嗦了一下,刘禹差点就以为他会逃回去。 “好了,时间有限,我们就长话短说,对方目前控告你的罪名主要有两样,多次强奸和蓄意伤害,我来之前去过医院,拿到了她的主治医生提供的报告,伤情不算严重,在民事调解的范围之内,可是关于强奸,对方拿出的物证很详实,那就需要你的配合了。” 郑律师没有废话,等到几个人分别坐下,就开始了调查取证工作,刘禹还不清楚他对于事务所那些人手上的东西是个什么评价,但是很显然,对方拿出的证据,应该已经足以让胖子入罪了。 “我没有强奸她。”胖子头都不敢抬,说出来的话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 刘禹偷偷看了陈述一眼,她一脸旁观者的模样,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不过在她的眼睛里,还是看出一些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很少在她这个女强人身上出现的东西。 “这样吧,我来问,你来答。”郑律师将一支录音笔放到桌子上,自己打开了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听到这个问题,胖子一下子抬起头,只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在身上扫过,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那是今年四月份的事,当时我在金陵负责公司的采购,需要一种大型载重卡车,国内没有符合要求的,在一次宴会上,有个熟悉的供应商向我推荐了......那个女人。”胖子陷入了回忆中。 他说的那种卡车刘禹知道,属于超重型车头了,一次能运载过百吨的物资,没有它的帮助,想要解决数十万人的生计便是不可能的事,这方面胖子的确立下了大功,要不是他在酒桌上拼下来的订单,刘禹哪有可能坐享其成。 “那个女人.......也就是当事人吴思曼,当时自称是欧洲某个汽车生产厂驻国内的业务代表,因为这种关系,我们才认识的。” “你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在金陵市么?”郑律师显然对其背景并不感兴趣,这是很容易查得到的资料。 “是,金陵市的一家酒店,当时我喝醉了,醒来的时候,她就躺在我的床上,那天晚上干了什么,我根本就记不起来了,可是她一口咬定我......”胖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们有了关系。” 郑律师没有在意他的情绪,在本子上飞快地记下了酒店的名称,从刘禹的角度,能看到陈述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然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才猛然醒觉,这个傻女人就是来找虐的,想要亲耳听一听,相爱十年的人,是怎么一步步背叛自己的。 “你们在金陵市一共发生过几次关系?分别都在什么地方。”也许是看到他有些犹豫,郑律师加重了语气:“这对于你的案情非常有帮助,请尽量准确地回答我。” “四......五次。”胖子的脸上十分痛苦,仿佛出轨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随着他一次次地述说细节,刘禹看到陈述抓着包的那双手,已经深深地掐进了柔软的皮子里,这个可怜的限量版a货,只怕已经快要寿终正寝了。 郑律师比他们想像的还要残忍,不光是时间,就连双方当时穿着什么衣服,在房间里呆的时间长短,都尽量让他想起来,听得刘禹都觉得尴尬了,反而陈述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就连他想像的痛骂或是厮打都没有发生,这样的平静更让刘禹感到可怕。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说的有些东西,我需要去验证,一旦能找到证据,就是最有力的反击手段,还有几分钟的时间,我就不等你们了,一会儿自己会回去。” 很显然,郑律师此行的收获不小,急于想要回去理清头绪,将刘禹二人留在会客室,他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从整个过程来看,刘禹倒是对这个人有了些认识,看来案子还有得打的,不然人家根本就不会接。 “胖子,你没当我是朋友。”刘禹见陈述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自己上了:“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们?” “禹子,我没有什么苦衷,落到今天都是自己找的。” 胖子一脸死灰,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陈述一言不发地盯了他半天,直到警察来催了,才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胖子突然抬起头,看着那个一闪即逝的背影,听着高跟鞋发出的‘噔噔’声,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你丫......这不是找罪受吗?”看到他的死样子,刘禹连生气的心都没有了。 “禹子,求你帮忙看着她,我怕她会想不开。” 陈述这种人会想不开?刘禹压根儿就不信,可是胖子一脸的焦急,让他心里也有些打鼓。 “行了,事情没到那一步,别一脸的死样。” “你不明白,唉,其实你们今天不应该来的。” 一直到被人带离会客室,胖子都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刘禹愣愣地又站了一会儿,才猛地拔脚追了出去。 “大姐,你别吓我,想喝酒吗?我今儿陪你。” 陈述坐在驾驶室的位置上,一脸的迷茫,刘禹拍着胸口,怎么都感觉到不踏实。 “我累了,你来开车吧。” 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也是最后一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决然 苏微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房间里充满了亮白的光线,让她不由自主地拿手挡了一下,等到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会儿,这才撑起半边身体,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还好是自己的家,她看到了那些熟悉的摆设之后,轻轻地舒了口气,不过身上的衣服明显是换过的,她有些困惑地甩甩头,那股酒精带来的晕感经过了一夜的睡眠,已经变成了阵阵的刺痛,让她不得不努力地回忆,昨天发生的事。 在公司的聚餐会上,许多员工还是第一次看到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而她则扮演了一个主持的角色,为了消除那些负面影响,气氛被人为地烘托起来,这当然少不了华夏民族最传统的交流工具......酒,于是到了后面,大部分人结束了餐会去k歌的时候,她只能让人搀扶着上了车,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老板。 苏微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发了一会愣,怎么进的这个房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全都记不起来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身体上没有什么不适。掀开被子下了床,边上放着一双很大的毛绒拖鞋,上面绘着的卡通图案让她轻轻笑了出来。 房子里虽然开着暖气,十二月的帝都已经有了些寒意,单薄的睡衣还是有些不够,她不得不找出一件更厚点的家居服套在身上,或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有些口渴的她刚刚打开房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厨房里还传来了翻炒的声音,等她走过去,一下子怔在了那里。 充满油烟的厨房里,苏红梅毫无所觉地炒着菜,表情认真得就像在实验室里做数据分析,不过把身上的白大褂换成了围裙。从苏微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和偶尔露出的侧面,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才四十多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皮肤变得粗糙,多了些皱纹,背脊也不再挺直,而是呈现出明显的佝偻角度,她的心被突如其来的情绪触动了,一股强烈的酸楚直冲眼眶。 “妈!”听到声音,苏红梅低下头,一双细腻白净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她手脚不停地将炒好的菜盛到盘子里,关了火放下锅铲,把自己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吵到你了?饿了吧,去洗个脸,马上就能开饭了。” 苏微一声不吭地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脸上泪水横流,都不用去看,她也知道那些菜全都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并不是做给弟弟的。也就是说,苏红梅专门为她回来了一趟,从昨天晚上一直陪到现在。 “你的那个领导,是叫禹子吧,他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你喝醉了,等我回到这里,你刚刚被他送上楼。人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叫了你半天都没反应,一进门就吐得稀里哗拉地,没办法,只能给你换了身衣服,后来好不容易扶到床上,折腾到半夜才睡着,妈从来没见过你喝成那样,差点吓坏了。” 苏红梅转过身将她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继续说道:“小微,妈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也不能这么伤害自己,这几天我也想过了,那件事就算了吧,只要你们姐弟好,别的都无所谓了。” 听到这里,苏微一下子放开了手,睁大了眼睛望着她,苏红梅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眼泪擦掉,面上平静如初,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仿佛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事情突然间解决了,苏微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母亲的妥协显然并非出于自愿,而她心里也始终有个疑问,为什么两人会突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这顿饭,母女两个都吃得很安静,苏红梅不停地给她夹菜,顺口问一些工作上的事,苏微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道自己倒底该怎么做? “这次回来能呆多久?”见女儿吃不多,连带着苏红梅的胃口也差了许多,好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只见女儿呆呆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这个简单的问题一下子提醒了苏微,无论是她还是她弟弟,都不可能陪着母亲一生,大部分时候,她根本就不在母亲的身边,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想到之前的那些话,苏微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他......冯叔经常去医院吗?” “嗯,昨天我赶回来的时候,就是他帮着照顾小尘的。”苏红梅点点头:“最近这几个月,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医院,我们谈了很多,但是那件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着提出来的。” 在母亲的脸上,苏微看不到一个陷入爱恋中的女人应有的那些表情,那么倒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决定答应的呢? “小微,那件事虽然过去很久了,可是我身上还有些问题没有弄清楚,所以才会让你和你弟弟的生活,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你的冯叔叔,也许只有他......”苏红梅不知道该说下去,因为其中的原因太复杂了,就算说出来,女儿也未必懂。 “那你爱他吗?”苏微只是单纯地认为,那样的结合有些不可思议而已。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在你妈所处的那个年代,根本不需要靠你说的爱来生活。” 苏红梅摇摇头,她这一辈子如果要说到‘爱’,可能只有年青时的科研才算得上,同苏微生父的婚姻其实有些像是上级的安排,她只是认为那个男人不讨厌而已,至于喜欢,还真谈不上。那个时候的苏红梅,充满了对于科学的狂热,几乎就等同于她的生命,因此才会在知道自己今后将不能从事热爱的工作时,选择了自杀。 “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再考虑。”她拍拍女儿的手,劝了一句。 “对不起,妈,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微连连摇头:“那天我在医院门口看到你们在一起,突然想到了沈阿姨,他明明知道是因为什么,还能同你在一起,不觉得奇怪吗?” 苏红梅一愣,这个问题她并不是没有答案,而是不知道要怎么跟女儿说,于是苏微突然看到,母亲的脸上泛起了一朵红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有过这样的表情。 “妈,其实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其他的因素,就随便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她的心顿时就软了。 “什么终身?”苏红梅下意识地问道。 女儿却眨眨眼睛没有回答,让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很显然,苏微的心情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低落了,甚至还出现了熟悉的笑容,苏红梅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有些害怕,女儿如果继续追问下去,要怎么回答。 “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洗碗的时候,苏微的话差点让她手一滑把盘子给打了,回头看到了女儿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苏红梅的心突然间跳得厉害,就像是当初要去见家长的那种感觉。 帝都xx研究所,是中科院受军委的指示设立的一个专门机构,有别于普通意义上的材料研究院,就级别而言,比当初苏红梅工作的那个单位还要高。 带着军委办公厅开出的介绍信,钟茗一早就驱车赶到了这里,守门的大爷对比着她的证件,在那张照片上看了又看,才有些不敢相信地放了行。 从表面上来看,里头同别的科研单位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几幢大楼之外,中间还有标准的厂房,这些建于六、七年代的建筑有着十分鲜明的时代特色,楼层不高结构方正,样式庄严色彩单调,然而在钟茗看来,却有着说不出的美感,一如那个火红的年代。 然而等进入到最深处,一道带着监控的路障出现时,钟茗立刻将车子停在一旁,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推开车门走出去。 这里连军委的介绍信都不好使,她在路障前等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一名男子,拿着她的信去岗亭里打了几个电话,并不时朝她这边看上一眼,钟茗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不经意地打量着后面的那处建筑,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更像是某个存放重要特别的仓库。 “钟少校,对不起,程序上我必须这么做,让你久等了。”核实完毕之后,男子满脸堆笑地朝她伸出了手。 “没关系,正好可以看看风景。” 钟茗微笑着同他碰了一下,男子的手掌皮肤保养得很好,应该不是科研人员,那就是管理者了。 “对不起,请将您的随身物品交到这里,一会儿离开的时候会原样奉还。” 不仅是佩枪,就连手表、手机、钥匙扣等东西都没放过,这种措施比她的单位还要严格,都快赶上监狱了。 “我们这里比监狱还要严。”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男子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开玩笑。 “也就是你了,一般到访人员是不可能进入大楼的,等一下到了上面,如果你要参观实验室,还得换衣服和鞋子。”男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就连里面的都得换成咱们提供的,女同志有些麻烦,不过没有办法,这都是规定。” 钟茗点点头,没觉得他说得有什么不妥,这样的检验措施,为的就是防止泄密,特别是对于某些外国友人来说,让他们连沾上灰尘的机会都不给,看似不近人情,其实所有的规则都来自于现实中的教训。 好在她没有兴趣去看人家搞科研,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按照她的要求,等男子将她领到一间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已经等了好几个人。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李所长,这是王主任,这是项目组的张副组长,这是保卫处的左处长。” 男子将屋里的人一一指给她,加上男子本身,屋里的五个人就是此案的知情者,为此他们都已经签署了保密协议,对外不能透露出一个字。 “时间紧迫,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涉及到的人叫郭跃进,想必你们都认识吧。”钟茗说完,看了看他们的表情。 “老郭?” “怎么是他,他儿子不是......” “都别说了,听钟同志把话说完。” 那位李所长抬起手一挥,将他们的声音压了下去,然后朝钟茗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昨天我了解了一下,他负责的项目组非常关键,决定了整个科研任务的成败,是不是这样子,李所长?” “是的,张研究员就是他的副手,具体的情况他可以向你解释。” 钟茗朝他说的那个人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的情绪不太高,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同伴突然间出了事,没有心理准备一般。 “这个呆会儿再说。”钟茗接着说道:“首先,我要强调的是,国家绝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停下前进的脚步,以前没有,以后也是一样。” “但是鉴于,目标过往的良好表现,如果他能及时醒悟,有重大的悔过和立功表现,那么,组织上是不会任何一个同志的,这就需要我们大家的努力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那个副组长一直在认真听着,脸色有着明显的变化,听到最后那句话,好像松了一口气。 “他今天到所里来了没有?” 这个问题一出来,李所长等几个人就互相看了看。 “来了,我和他在门口碰到的时候,还打了个招呼,不过我看他心事重重地,有些不太理人。”保卫处的左处长首先开了口。 “嗯,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呆了一会儿,那时候实验室里还没有人上班,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就离开了,没有和谁说过话。”姓张的副组长接着补充。 “你们认为,他如果想要泄密,需不需要从这里带走什么东西?” 或许是钟茗过于直白的问题,让房子里一下子冷了场,最后开口的还是那位张研究员。 “所谓材料,其实就是一些分子式,以他的头脑,根本不需要任何工具,那些数据全都在他的记忆里,早上我过来的时候,见他的办公室门开着,就过去看了一眼,老郭......就是目标,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连电脑都没有打开,我想他并不是想要查找什么资料。” “这里的所有地方,都安了监控吗?”钟茗的目光转向了左处长。 “是的,包括厕所里,只是没有特殊情况,不许查看。” 钟茗不出意外地点点头,她当然没有什么特殊癖好,既然监控没有死角,她倒是想看看,郭跃进今天来单位倒底干了些什么。 这栋大楼里的监控室就在最下面的保卫处里,宽大的房间四面都是各种各样的屏幕,正如左处长所说,不过五层的楼里面,居然安了数百个摄像头,基本上做到了面面俱到。左处长领着他们几个来到一台电脑面前,在键盘上操作了几下,将设在郭跃进办公室的那个镜头调了出来,时间则设定在上班之后的几分钟。 镜头里很快就有了动静,一个穿着黑色呢子短大衣的男子出现在画面上,只见他慢慢地带上了门,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地方,由于镜头是从上呈三十度角向下的,看不清男子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目标背对着镜头,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最后他就像张研究员说的一样,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这个时候,镜头才拍到了他的正脸。从画面上,钟茗看到的是一个颓废之极的表情,灰暗的眼神毫无光亮,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窗外,那里是一颗叶子已经落光了的大树,只剩了光秃秃的枝丫,上楼之前,钟茗看到过。 大约过了三十多分钟,目标突然站了起来,朝着房门走去,在关上门出去的那一刻,他的视线恰好扫过了摄像头的方向,钟茗心里顿时一个激灵。 “停,把这个画面放大,能不能再搞清楚一点。” 在她的要求下,左处长将画面定格下来,放大之后,郭跃进的表情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从他的眼神中,所有人都看出了一样东西......决然。 “不好!” 钟茗下意识地就想要拿出手机,没想到一摸兜兜里是空的,她这才记起来,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门口的岗亭那里。 “我需要马上打个电话,最好是保密的那种,李所长,你的办公室里应该有吧。” “跟我来。” 李所长没有废话,带着她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桌子上果然放着几部电话,其中有一部就是同她那里一样的红色专线。 “我是钟茗,立刻让你的人接管本市的监控,对,所有公共地方的监控,启动人脸识别系统,我要立刻找到一个人,资料随后会发到你那里,暂时改变目标。”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闲聊 位于繁华商贸街上的帝都xx商场,王冰跟着目标所乘坐的出租车来到了一个路边的停车点,看着目标下车后走向了商场大门,就在他准备将车子停在路边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来跟吧,你去停车。”楚青的声音让他一愣:“别忘了你是个警察,不要做违规的事。” 王冰四下看了看,拥挤的人流中根本看不到她在哪里,他无奈地放下手机,将车子转入了停车场的方向。 商场另一头,戴着一付太阳眼镜的楚青背着个单肩挎包,双手插在裤兜里,远远地看着那个身影,脚步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里,一直到他们上了商楼的二楼,进了一家外资品牌的快餐店,门口一个大胡子老头的塑像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人呢?”她的肩膀突然让人给拍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了同伴熟悉的声音。 “呶。” 楚青朝玻璃门里面示意了一下,王冰顺着她的视线,一下子就看到坐在靠街边位子上的两个目标,不光有他负责的目标郭跃进,另一个赫然就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人物伍成器。 两个年青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居然选择在这里会面? “怎么选这么个地方?”郭跃进看着店里面,大部分都是年青人,要么就是带着孩子的父母,两个五十多快六十的老头单独坐在一张桌子上,显得特别地扎眼,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先坐下,这种地方在国外也就是个大排档的档次,刚入社会收入不高的人才会吃这种高脂肪高热量的东西,不然哪有精力让资本家去剥削?” 伍成器将一杯果汁推给他,除了饮料,他没有点任何东西,看着对方的表情,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差不多三十年前,我考上了国家公派留学生,宿舍里的同学都嚷嚷着要请客,刚好学校发下来一笔助学金,一想到马上要出国了,就破天荒地奢侈了一回。”郭跃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坐在了对面的塑料椅子上,有些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原本想去全聚德的,你知道吗,我在帝都四年里头,一次烤鸭都没吃过,可是那帮小子却说那玩艺有什么好吃,要吃就去吃没吃过的。”他面带苦涩地摇摇头。 “最后,就选在了这里,我还记得那一天,是全国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kfc连锁店开业的日子,那些现在我们看来的垃圾食品,被人们趋之若骛,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买到了。结果一年之后,我一闻到那股油味,就直翻胃,另可去啃白面包,也绝不再去碰它们了。” 三十年前......郭跃进微微有些愣神,自己同样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就连对于女人的兴趣也只限于远远地看上一眼,根本不敢对视。国家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初期,外来商品伴随着各种思潮的涌入,让原本封闭的社会发生了强烈的碰撞,但是总得来说,建设强大祖国的思想还是主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选择了现在的专业,做为终生奋斗的事业。 “老郭,不瞒你说,有时候,我是真羡慕你,一辈子只需要做一件事,单纯地就像一张白纸。”不知道为什么,伍成器今天给他的印象似乎有些不同,见面之后不停地说着感概的话,让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你想让我说什么,‘皇帝的金扁担’吗?” 伍成器被他的回答乐到了,没想到这么个一丝不苟的人,还有着自己的幽默,尽管对方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也没有影响他自顾自地开怀大笑,这么一来,不光是餐厅的人,就连装作吃东西的王冰他们都诧异地看了过去。 “事情有些不对头。”王冰皱着眉头想了想,现在的特务们玩个接头都这么高调了么? “嗯,是有些不对,你发没发现,a目标的身边少了个人。”楚青不动声色地转过头,轻声说了一句。 “他的保镖!” 两个人盯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几乎每一次他都会带着那个保镖兼司机,那个满脸阴霾的男子就像个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而这一次,就连车子都是他自己开来的,两人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味道。 从楚青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郭跃脸上的表情,并不像她想像的那种紧张,彷徨和小心翼翼,倒像是有些无奈。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谈些什么,可是她知道绝不会是什么机密事件,否则他们怎会这么恃无忌惮。 一辆绿色涂装的商务车停在大厦对面的人行道上,后车厢的空间不大,只能进去三四个人,而除两个坐在操作台前的男子,站在中间的则是钟茗和他的手下。 “把角度偏左一点。” 一台显示器上的画面正是那家快餐店里的情形,伍成器选的是靠窗的位置,摄像头照到他们的时候有一点反光,钟茗不得不指挥自己的手下不断地调整位置,才能比较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型变化。 “男子说‘老郭,急什么,时间还早着呢,我知道你担心儿子,可是这种事情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看看你,一辈子为了儿孙,临了临了连老本都搭进去了,值得么?’”站在她身边的手下看着画面为她解读唇语。 接着他又看向了另一个监控画面,是店里的第二个摄像头拍到的,他们此行的目标人物郭跃进的正面,只是很隔了一会儿,才看到画面上的嘴型动了动:“目标说‘有什么值不值的,你们把他害成那样,不就是逼我就范么,现在我来了,你说吧,想要做什么。’” “男子说‘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钟茗一言不发地看着画面,郭跃进手里什么都没有拿,而他对面的男子一脸微笑地看着对方,好像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胳膊,男子的目光不时地在餐厅里扫过,似乎发现了什么。 在她来之前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这个郭跃进有一个大儿子牵涉进了一桩刑事案件,目前羁押在本市的一家看守所内,公安机关还在搜集证据,上庭时间并没有确定,而那个所谓的受害人,持有这个画面上的男子所在国家的护照。 原本她以为对方朝胖子下手,为的是接近她所关注的目标,现在看来又不像是那么回事,郭跃进明明表现出了合作的态度,为什么对方并不着急,他在等什么? “原目标人物在哪里?”钟茗朝一个操作员问了一句。 “让我查一查。”片刻之后他回答道:“探测器的显示位置是本市的一所酒店,需要实时监控吗?” “不用了。” 钟茗摆摆手,既然对方就在本市,她暂时还顾不上,解决眼下的事情才是最急切的任务,看着画面里两个老东西在那里聊着天,说的全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钟茗越来越觉得奇怪了,这根本不像是她想像中的场景,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早上郭跃进会是那样的表情? 餐厅的谈话还在继续。 郭跃进的心有着同样的疑问,偏偏对方好像真是想要和他聊天来的,两个人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喝着饮料,直到他的脸上越来越不耐烦,伍成器才放下了杯子,抬起手看了看表。 “你呀,搞科研的,比我一个商人性子还急。”他站起身,突然走到了郭跃进的身边,俯下身体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其实,我对你从事的研究内容并不感兴趣,那些所谓的保密材料,能有多高精尖?你比我心里清楚,人家那里也没当多大回事,不过掌握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但是这件事并不是最主要的。” 郭跃进的心里一惊,如果连这些都无法打动对方,难道是要让自己去搞破坏?说实话他的胆子并不大,如果不是为了儿子,怎么也不可能走上这条路。 “别担心,我现在真的只是和你交个朋友,你两个儿子的事情,我都会放在心上,过几天就会有结果,而且今天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感谢你陪我聊了这么久,赶紧回去吧,别让嫂子在家等急了,告诉她们,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说完,他站起身,朝着摄像头的方向比划了一个嘴型,便拿起自己的外套,拍拍目标的肩膀,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经过王冰等二人的座位时,还露出了一个微笑,只是他们没有抬头,看不到对方的神情,这一切都被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钟茗凭感觉也知道他是在挑衅,挑衅整个国家的情报部门。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钟茗沉着脸问道。 “和目标的那些话被他有意遮挡住了,根本看不清嘴怎么动。”男子摇摇头。 “最后那一句呢?”钟茗问完,发现男子有些迟疑,于是加重了语气:“说!” “同......同志们......辛苦了。” “混帐!”钟茗一掌拍在操作台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杀招 帝都xx医院的306病房,老冯提着一盒饭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和病友们打着招呼,他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来,早就为大家所熟悉了,这个老头爱帮人,又没什么干部的架子,因此很快就赢得了大伙的喜爱。 “老冯,来杀一盘?” “好啊,等我吃完饭。”他嘿嘿一笑,愉快地应下了。 “看不出你还会做饭?” “得了吧,肯定是人家苏家嫂子做的。” “不会,这味一闻就是医院隔壁那家馆子的,老冯,是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病友伸出鼻子闻了闻,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你是狗鼻子啊,这么灵。”老冯将盒子里的菜碗拿出来,单独盛到一边,还没忘了回句嘴。 “那是,咱谁呀,当年身体好的时候,不敢说吃遍这帝都城,但凡有点名气的,你像是全聚德、驴打滚、卤煮火烧、豆汁儿、爆肚炒肝炸酱面......唉,那味道叫一个美啊。”病友扳着指头一一点评,还真像他说的,没白吃。 “要不是这张馋嘴,如今能躺在这里?别忘了医生怎么说的,你的三高已经到了晚期了。” 接话的人是他老伴,一番话说得他面红耳赤,将大伙更是逗得哈哈大笑,倒是让病房里一时间充满了欢乐。 苏尘的眼睛很亮,像极了年轻时的苏红梅,这孩子的心思是那样得单纯,就连这种简单的快乐都能感染到他,而老冯最想看到的,就是他的笑容。 不像苏微还有一点小时候的记忆,对于苏尘而言,这个叔叔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每天都会陪他一会儿,有时候会给他讲故事,有时候会同他聊天,了解他的想法,更多的时候,会给他带来一些好吃的,既不像他的母亲那样严厉,要求这要求那,又不像姐姐,很久才会出现,因此他几乎毫无障碍地就接受了老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怎么,不合味口?”见他有些迟疑,老冯赶紧自己尝了一口,咸淡什么的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的,也没有什么需要忌口的东西。 “我妈是不是呆会儿就会来?” 老冯一愣,从昨天被一个电话叫走,苏红梅就一直没有出现,这会已经中午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来个电话才对,要不是他下了班赶过来,这孩子连饭都吃不上,不过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她在照顾你姐呢,你姐昨天醉得不醒人事,估计这会还没起来,怎么,才离开半天就想妈了?” “不是,冯叔,我都听到了,你们的事,我姐是不是不同意?” “你这个小鬼头。“老冯笑着拧了一下他的脸蛋:“咱们一共四个人,三个都同意了,你姐反对也没用,你说是不是?“ “可是,我得站在我姐一边。”苏尘一脸的苦样。 “为什么?”老冯好奇地追问。 “如果连我都不支持她,我姐就太可怜了。” 老冯一时间没有说话,就连笑容都僵在了脸上,他没想到孩子是为了这个问题在纠结,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摸他的头发。 “先吃饭吧,相信你冯叔,一定会说服你姐。“ 吃完饭,他还真的应之前那位病友的邀请同他下了一盘棋,中午的时间往常没事的时候他都会在办公室里打上一个盹,但是一般情况是不会睡觉的,现在么,当然是准备要等到苏红梅过来接班了。 “杀马!” “抽车!” “一不留神没看到,你这个老冯,太狡猾了,不过没关系,看我的,将军。” ...... 象棋属于全民_运动,从小到老通杀,论普及程度,特别是在老一辈的百姓当中,那基本上是除了电视之外唯一的娱乐,就连苏尘都会站在床上看着他们对奕,还有嘴里时不时迸出来的那些话,让他感到无比新鲜。 “上士。” “我再将。” “飞象。” ...... 老冯一脸笑意地应付着,眼看对方一步步地落入自己的算计中,等到时机刚好,正当他准备施展出凌厉的反击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一看是苏红梅打来的,他挥挥手站了起来。 “老冯,我和小微过来了,你呆会要去上班吧,要不下来一下,小微她想和你谈谈。”电话里,苏红梅的语气有些腼腆,多半是因为女儿在一旁的缘故,老冯一听就知道有戏,笑得嘴都差点合不上了。 “对不住了,我得去接人,这盘棋咱们迟点再接着下。” 说完,就在满房病友的埋怨声中落荒而逃,好在大伙都知道他去干嘛了,倒也没有真难为人家,毕竟,苏红梅母子的遭遇就摆在那里,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个真正关心她们的人,谁又会计较那些小事呢。 “你这妮子,又作怪。” 收起手机,苏红梅怪嗔地盯了女儿一眼,苏微抱着她的手臂坏笑着,她们其实还没有进门,而是刚刚才下公共汽车,过了人行线的对面就是医院的大门,母女俩一边开着玩笑一边看着那边,等着绿灯亮起的那一刻。 “你冯叔的腰不太好,干嘛非得让人家跑下来,你们在上面说不是一样?” “真的啊,腰可是男人最重要的器官,妈,你得注意了,平时多煮些滋补的食物给他吃。”苏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是吗?要煮些什么东西才好?” 没想到她老妈根本就没听懂,反而郑重地偏过脸去问她,苏微实在憋不住了,“扑嗤”一声笑了出来,苏红梅这才慢慢地回过味来,不由得又羞又恼,举起手就准备给她一下,吓得她赶紧抱头作害怕状。 “妈,我错了......” 话音还未落,一声刺耳的急煞声从马路上传过来,胶皮在与地面的摩擦中散发出一股糊味,苏红梅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见一辆黑色的子弹头突然一下停在她们身边,车门被拉开的一瞬间,苏红梅看到了几个蒙着面的男子准备跳下来,她只来得及将女儿往外面猛地一推,而自己却被人给拉了上去,车门飞快地关上,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妈!”苏微爬起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她急得在马路上大喊,眼泪如雨点一般地落了下来。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寻踪 老冯走得很快,并非是他感应到了什么危险,而是那种急于揭晓答案的心情,然而当他看到马路对面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时,脚步干脆从走变成了跑,一下子就穿过了马路。 走近后发现,苏微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按着什么,不过由于身体抖得利害,怎么也按不出她想要的数字,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从肩部的动作,老冯的心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小微,你妈呢?” “冯......冯叔叔,我妈......被人抓走了。”终于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苏微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伤痛,大叫着朝前方一指。 老冯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那个小小的身体颤抖得就像随时会倒下来,两眼无助地泛着泪花,嘴里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平静下来。 “小微,听我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大概四、五分钟。”老冯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距离,不会超过十公里,还是全程绿灯的情况下,这个点是中午吃饭的时间,路上的车辆很多,他心里便有了一些底。 “车牌看清了吗?” 苏微茫然地摇摇头,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等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快没影了,不过她还是闭上了眼,仔细回忆刚才的情形。 “末尾数字好像是5,应该是5。”睁开的时候,她眼里恢复了几分清明。 “车型呢?” “很长,后面是个......丰田的标志。” 老冯一下子放开她,拿出手机开始拨打,苏微的心“嘣嘣”乱跳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这是目前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技术科吗,我老冯,对,我们处有个案子需要支持,你们赶紧调出xx医院附近道路上的监控,以它为中心,方圆20公里以内的实时画面,查找一辆尾号为5的丰田商务车,或者suv,时间紧迫,有消息请尽快通知我。” 放下手机,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柔声说道:“别担心,我一定会把你妈妈救回来,现在你赶紧去医院,照顾小尘,还有......”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你刚才报警了吗?” “嗯,我只来得及打了110。”苏微无法抑制心里的害怕,她不敢想像失去母亲的那种感觉。 话音刚落,一辆蓝白相间的110巡逻车开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部开着摩托车的骑警,很显然他们是做为绑架案来处理的,准备得到消息后就去追赶。 “请问你们谁是报案人?”车子在人行线上停下来,摇下的车窗里,一个年青的警察看了两人一眼问道。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老冯推了一把苏微,然后转身拿出一本证件:“我需要征用你们的人和车,如果你要向上头求证,请尽快,因为时间紧迫。” 证件被里面一个年龄稍大的警官接过去迅速翻了一眼,然后赶紧递了回去,他推开车门,对着老冯就敬了一个礼。 “请首长指示。” “你们就地进行排查,看看有什么人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果有人拍了照片,请赶紧和我联系。”老冯将自己的名片交给对方,上头只写姓名和一个电话号码。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这辆警车,又将目光放到了后面的那部摩托上,上前去将那个警员拉下来,取过他的头盔跨了上去。 “冯处。”他等待良久的电话终于想了起来:“我们无法调用监控,控制权被别人接管了。“ “什么?是谁下的命令,你让他和我通话。”老冯一下子就怒了。 ”不是我们的人,是军方。”听到对方的回答,他不得不将到嘴的国骂咽了下去。 这已经不是处里能解决的事了,他只能将电话挂到了局长那里,同时发动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朝前方冲去,伴随着红蓝相间高速旋转的警_灯亮起,身后留下了一路刺耳的警笛声。 接到电话时,楚青已经跟着头号目标离开了,王冰还在餐厅里没有动弹,因为他负责的目标坐在那里发着呆,一脸的茫然。 “你听着,马上停下手里的工作,立刻赶到xx医院去,保护好306病房里的姐弟二人。“ 没等他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了,从语气中他听出了一股十分焦急的味道,这是很少会发生在老冯身上的,但是既然出现了,那就只能说明情况很危急,因为他一连用了两个类似于‘‘立刻马上’’的催促之语,可能自己都还没感觉到。 不用提醒,王冰也知道老冯让他去保护的是什么人,通过那次调查他第一次看到了苏微的资料,而他们的渊源则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现在就要见面了,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这不过是一次任务而已。 走出餐厅的时候,他意识地看了坐在窗口的那个身影,这两者之间或许有什么关系?因为两件事都透着不寻常。 钟茗的眼中同样冒着火,因此,当局长的电话打过来时,她的语气有些不善。 “谁找我?”接线员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却不敢出言提醒她。 “怎么了,我找你还要预约吗?”局长的话让她一下子没了脾气。 “请首长指示。” “你的位置在哪里?”局长没有同她废话,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想像。 当钟茗将位置报过去后,局长在电话那头想了一下,马上就有了决定。 “苏红梅被人绑架了,你立刻赶到xx医院附近,安全部门的同志已经汇同公安干警在追查,他们要求我的协同,我希望这件事由你来主导,务必将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使用任何武力。” 钟茗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在所有的角色里面,她可能是唯一一个了解全局的人,因此,只需要最简单的推论,就能得到一个接近事实真相的结果。 郭跃进只是个幌子,他们的真正目标是苏红梅! 因此他才会利用自己吸引了包括军方和安全部门在内的所有人眼光,为另一边的绑架行为提供便利,原因是这个地方离着事发地很远,以帝都此刻的交通状态,一时半刻根本就无法赶到。 “马上调出xx医院附近路口的所有监控,时间是十分钟之前,注意一辆黑色丰田商务车,尾号是5。“ 赶不及也要赶过去,为此她还不得不同意安全部门提出来的协助要求,为他们提供信息支持,因为离得最近的一位警察,就是老冯。 实际上,由于军方的介入,市里所有的力量都被动员了起来,以xx医院为中心五十公里以内的所有路口,执勤的交警都接到了协查通知,接到命令的武警和公安干警则从四面八方赶向了那一带,以求用最快的办法将目标车辆拦截下来。 “什么?消失了。” 赶到一个十字路口,老冯并没有利用特权闯红灯,而是在黄色的指示线上停了下来,耳机里传来的消息让他一惊,怎么也不敢相信对方说的话。 “车辆最后出现的位置在什么地方?“他没有去置疑什么,对方并不是他的人,但是专业素养肯定不差。 “xx路的立交桥下。” 听到答案,老冯立刻发动车子上了路,那个地方他知道,离这里不过两个路口的样子,目标车辆消失的时间是近五分钟前,那意味着他们连一分钟的时间都没有缩短,全都耽误在了沟通和协调上。 很快老冯就赶到了目的地,这个立交桥下面是个半公开的停车场,里面停着许多大货车,多数都是外地车辆,不到一定的时段是无法通行的,而别一边则是一个出租车停靠点,许多等客的出租车在那里排成了长队,司机们则大都下了车,趁着难得的午休时间聚在一块儿吃个饭。 “警察,问你们一个事儿。”老冯推着车子来到一处人堆旁,里面围着一堆打牌的人,地上还有些面额不大的纸钞,见到一个推着警车的警察过来,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知所措地打量着他。 “没事,我就问个情况,问完了你们继续。”许是老冯的表情让他们感觉到了安全,一个年龄有些大的老司机接过了话头。 “您说。” “停在这里的货车,有没有刚刚才开出去的?”尽管心急如焚,老冯依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蔼。 “好像有,老吴不是说他要赶路,就是刚才吧。”老司机的话让他一喜。 “多大的车,车厢后面能不能装下一辆面包?” 虽然老冯的问题有些怪,但是老司机还是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点头。 紧接着,在问出了大致的方向和车牌号之后,老冯再次发动了车子,同时朝指挥中心通报了情况。 “请尽快查明一辆加长厢式货车的行踪,车牌号是‘xxxxxxx‘,大约八分钟前从xx立交桥下驶出,方向为大兴一线。” 很快,监控画面就拍摄到了那辆正缓缓行驶在公路上的大货车,一直到被路口的交警拦下,司机显然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打开后车厢。” 老冯赶到之后,马上让人控制住了司机,然后拨出佩枪对准了车身后方,司机在他的指示下,抖抖索索地上前打开了车厢门,里面赫然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商务车,车牌号的最后一位就是5。 然而车子里却空无一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脱壳 怎么办?老冯的脑门上一瞬间布满了汗水,对方显然有针对性地布下了陷阱,时间上一下子就拖去了十多分钟,这么长的时间,范围将会以难以想像的速度扩大,已经很难判断应该到哪里了,而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至关重要的。 “行动失败,目标不在车厢里,请求立即翻查车子进入立交桥之后的画面,从那时候离开的每一部车辆,都有嫌疑。” 老冯将这部车子交给了随后赶到的公安_部门的同志,他们顺便带走了那个司机,当然这些线索肯定不会再有追查下去的价值,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看着那些忙碌不已的公安干警们,他始终有个疑问在心里萦绕,对方如此处心积虑,只能表明苏红梅身上有着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什么?让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局长和他的那次谈话。 就在他烦恼不已的时候,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仍在继续,立交桥下的车场被武警严密包围了,每一辆停在那里的车都经过了检查,每一个司机或是行人都进行了谈话,唯一能肯定的结果就是,人已经离开了那里。 “照他说的去做,一帧一帧画面地给我查,所有的车辆都要纳入监控,直到排除嫌疑为止,人员不够就从警备区调,告诉他们这是政治任务。”钟茗一脸厉色地发下狠话,事情如果遮掩不住的话,会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连她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前后差不多十五分钟,这期间通过的车辆接近两百辆,看到那些被打印出来的车牌号和车身照片,让人有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然而随着她的命令,所有的参与人员被分成了上百个小组,按照领到的车辆号去逐一排查,直到发现没有问题为止。 “给我接空指,向他们协调低空空域飞行权,要求所有的无人_机待命。” 空中交通管制委员会同样是军委下属的一个机构,协调方面还算比较容易,局长给她的授权就包含了这些,当然如果有必要,更加强力的武器装备也是允许的。 “警备区特战大队到位没有,我不管什么地面交通状况,就是用跑,也得给我十分钟之内赶到指定区域,否则就全队解散吧。” 此刻在手下们看来,自己这位年青的女上司有着不容置疑地权威,说出的话更是前所未有地硬气,他们多数人根本就不了解内情,很难想像一个小小的绑架案,怎么就演变成了军警联合的大规模行动? 帝都城南的大兴区,从四环路上开过来一辆蓝黄相间的出租车,车速很快,前面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男子,后座上则是两男一女,女人被两人挟着,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 “我说哥们儿,你们想干嘛我管不着,能不能别杀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 “少他妈废话,开你的车,不然就连你一块儿干掉。” 男子充满阴霾的眼神让他从后视镜里看了都是心中一颤,司机的身体挺得笔直,因为他的腰上顶着一把雪亮的尖刀,从男子鼓鼓囊囊的腰间来看,只怕还有更多的凶器,他不敢有丝毫地侥幸,只能祈祷这帮人不会杀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至于别的哪还顾得上。 司机的眼睛盯着前面的路,心里不住地叹息着,干嘛要那么快吃完午饭,不然这趟活就会落到别人头上了,也怪自己眼睛拙,怎么都看不出身边这个男子会是那种人,要是早知道他死都不会离开那里的。 车里的机载电台不时地传来同伴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男子一直不准他关上电台,似乎也不怕他会突然说些什么。 “老王,你到哪儿了?公司要求咱们这些在桥下拉活的,都报上目的地,听说是公安局要求的,赶紧的啊。”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司机不由得看了边上一眼。 “告诉他,快到大兴了,一会儿你就会回去。”男子在耳边轻声说道,司机只感到腰间的那尖东西顶上了几分。 刚刚按照对方的要求说完,男子就伸手关掉了电台,拿出手机调出了导航图,看着两边飞闪而过的建筑,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正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我,得手了吗?”手机传来熟悉的声音,男子放低了声音,另一只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嗯,那女人在我们手上。” “好,现在在什么位置。”听得出来那个声音有些兴奋。 “大兴,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两个小时,他们已经开始了大规模排查,估计你们前面的路已经封锁了,赶紧进入二号地区,就地开始审讯,只要能问出结果,你们所有的人都是功臣。” 挂断电话后,男子看了看前方,离着红绿灯还有一段距离,他指着最近的一处路口,向司机发出了指令。 “拐进去。” “那里是单行道。”司机一愣,随即就感到了腰上一紧。 “少废话,赶紧照做。” 司机没有办法,只能照他的话去做,至于说什么扣分罚款之类的,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哪怕最后吊销了执照,也比丢了性命强吧。 车子在几个小区间的通道之间转来转去,一直拐到一个狭窄的巷子里,开进了一处独立的老式院子,男子才朝后面使了个眼色,在他们挟持着女人下车的时候,一掌打在司机的颈项处,将他击晕。 苏红梅一声不吭地被他们推进房中,她已经不敢去想像那个无辜的司机会是什么遭遇,这些人突然将自己带到这里,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看着为首的那个男子走进房里,身上并没有血迹,才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男子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手表摘了下来,在表盘上调了一走针,然后放到了屋里的一个桌子上。 “你只有两个小时,现在开始倒计时,我们不想伤害你,只需要得到一些答案,就会放你走。”他举起自己的手:“你看,我们连那个司机都没杀,所以你不必害怕。” “什么问题?”苏红梅并不傻。 “告诉我,618工程倒底是什么?”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杀招(二) 苏红梅毫无心理准备,她不明白,一个保密了二十多年的课题,为什么突然之间被人接二连三地问起,老冯是这样,这些绑匪又是这样,就好像那些曾经给她带来无尚荣光的岁月,突然之间变成了她作奸犯科的证据一样,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曾经的......现实。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如果噩梦只会给人带来灾难,而唯一结束它的办法,便是让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刻终止么? 她的沉默在对方看来,就变成了不想合作,于是为首的男子摇摇头。 “苏女士,直到目前为止,我想我们双方还是很友好的,你看就连语言上的冒犯,都还不曾有过,但是如果你一直这样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用我过多提醒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意思,让我怎么回答。”苏红梅终于开了口。 “你在浪费你的生命。”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表:“你还有一小时四十九分。” “我真的不知道。” “一小时四十七分。”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们倒底是什么人?” “四十五分。” ....... 男子不紧不慢地数着时间,却丝毫没有动粗的意思,苏红梅想不通他打算要做什么,心跳得厉害,直到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男子才停止了看表,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到了吗?”他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回答,眉头不经意间地一皱,目光扫了她一眼:“那就两个吧,动手!” 苏红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一股不祥的预兆陡然升起,男子放下手机,朝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我们知道你不怕死,都这么老了,也没打算对你做什么,不过,你的儿女呢?他们可还年轻,见鬼,刚才那个女孩是你女儿?早知道一块儿请来了。” 男子有些懊恼地挥了挥手,这个小小的动作让苏红梅一下子跳了起来,声音变得又尖又利。 “不要动我的孩子!” 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男子毫无所觉地歪歪嘴,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将她按住,拖回了那张椅子上,依然没有用上绳子之类的东西,任凭她在那里叫嚷。 帝都xx医院的人流密度堪比最繁华的商业街,这个年代人类的营养、饮食结构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可是身体健康却未必提升了多少,环境的污染,各种化学药物的滥用,导致疾病的种类和发病率大幅度提高,也许未来真的会像电影中所说,人类会毁于疾病而不是什么天灾吧。 刘禹下了出租车,在等着司机找零的时候,杞人忧天般地开始为人类的未来而担忧,不过在钟茗看来,这货肯定是忘了带钱,在等着人来帮他付车钱,而她肯定不会为这种事再去跑上一趟,那也太白痴了。 因为事发地点就在医院大门的对面马路上,因此临时设立的指挥部就被定在了这里,当然并没有一大堆警车扎堆引起交通堵塞的场景,那是电影。 通过军警联动的指挥系统,所有接到命令的人员都被有条不紊地派了出去,停在马路那边的就只有她那辆绿色涂装的商务车,对于这个突然闯入监视画面的不速之客,钟茗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车厢里面正在进行着紧张的计数,一辆接一辆的嫌疑车被排除掉。 “报告!” 正当她紧盯着操作员的屏幕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车里所有的人当中,就属她最有空,不得不亲自去将后厢门打开,露出的是一个身穿野战服、头戴迷彩盔的年轻男子。 “怎么是你?”钟茗一愣。 “首都警备区特战大队参谋陈锐奉命前来报到,请首长指示。”男子一本正经地向她敬了一个军礼。 钟茗随意地回了一个礼,跳下车厢,后面没有跟着人,连个交通工具都没有,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是跑来的,看着他汗流满面、还有些气喘的模样,她顿时有些无语。 “搞什么鬼,你怎么跑去特战队了,其他的人呢?”当然她才不会拿出手帕之类的递过去,那是言情剧,不是反恐。 “我跟x局要来的,难道你想直接指挥人家?别忘了你才是个少校,那帮兔崽子可不管你出自哪里,有我居中联络,事情会好办一些。”陈锐的理由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的确是实情,能入选的都是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哪会把她一个小小的少校放在眼里。 “行,那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狙击手,我要最好的。” “这个么?”陈锐摸着头盔呵呵一笑,突然立正朝她大声说道:“报告首长,最好的就站在你面前。” 钟茗这才记起来,这个年轻男子是军区连续两届射击标兵,如果不是被总参招了进去,他早就应该是特战队中的一份子了,或许还会入选共和国某支神秘的无番号部队,成为无处不在的地下尖兵。 “好吧,你先休息一下,我们还在对目标进行定位,等有了消息,才制定行动方案。”见他没有动,钟茗忍不住拍了他一下:“赶紧上去,站这里人家还以为你在玩cosplay呢。” 陈锐有些不好意思地爬了上去,这一趟他足足跑了二十多公里,要知道这可是武装越野,身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长条形箱子,没有当场瘫倒已经是精神力量在支撑了。钟茗看着他一上车就靠在车厢壁上喘气,又好气又好笑,从地上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了他。 “还有多少车辆没有排除?”上了车关上门,钟茗抬手看了一下表,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排查车辆也进行了大半个小时,由于数量太大,目标又分散得厉害,尽管调动了大量的人手,根本就快不起来。 “还有三分之二,都是往四、五环甚至是郊县去的,要追上去不太容易。”负责统计的操作员摇摇头。 “不行,这样太慢了。”钟茗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可谁让这里是首都,交通本来就是个大问题呢,路上既然行不通,就只能从天上想办法了,她一下子就有了决定:“打给空军,出动无人_机,你们把路线报过去,让他们把画面切过来。” 和空军方面协调完毕,她的视线又回到了车厢里的监视器上,一个身影再一次引起了她的关注,如果说之前刘禹的出现是为了安慰女友,这个人来干什么?突然之间她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好像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 接到电话的时候,刘禹吓了一跳,如果不是苏微在那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肯定不会认为这是真的。长这么大,别说绑架了,就连打架......还是看到过的,但最多的则是在网络或是电视上的新闻中才会出现,现在居然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他不得不留下精神状态同样很差的陈述,因为看上去她应该没有自杀的倾向。 “快去吧,老娘只是累了,又不是想不开,小石头现在更需要你。” 看到她还有心情取笑,刘禹这才放心离开,等赶到医院来到她们所在的306病房,里面居然没有几个人,除了一个在打扫床位的病人家属,就只有抱在一块儿的姐弟俩。 “怎么了?”刘禹看着她的脸,上面已经没有了泪痕,不过眼睛红肿着。 苏微对着他摇摇头,显然她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苏尘睁着眼睛没有说话,眼睛里的疑惑表明他已经有所察觉,但是却没有问出来。 “你先睡一会儿,我有事要和刘哥说。” 她把苏尘的头放到枕头上,为他盖上被子,朝着刘禹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阳台上。 “禹子,我的心里好慌,要是妈出事了,小尘怎么办?”苏微简单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禹听完后觉得有些奇怪,那些绑匪为什么会单单对付苏母一人?就算是为了求财,苏微明显是个更好的目标才对吧。 “绑匪也许会提出要求,等那时我们再想办法,你别急,我说过一切有我呢。” 事到如今,他只希望能用钱财解决,因为安全部门的人已经介入了,如果连他们都搞不定,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房里怎么没人?”刘禹随口问了一句,只是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有几个去做检查了,别的都在下面消食,等一会儿就会回来,禹子,能不能帮我看着我弟弟,我还是想去看看......” 刘禹点点头,这应该才是叫自己过来的目地,亲人出了事,以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干等。 见他答应了,苏微拉着他走回床前,向弟弟吩咐了一句“要听哥哥的话”之外的,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的身影飞快地在门口出现。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杀招(三 病房外,王冰侧过脸朝着房间里看了一眼,便缩回了脑袋,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被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还有旁人在,他没打算进去,而是站在病房外,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墙壁上想着那些已经快要消失在记忆中的往事。 他记得自己比那个女孩大半岁多,记忆中只剩下一个很模糊的影子,那是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穿得像个洋娃娃的小身影,似乎很爱哭,也爱告状...... 突然,一个匆匆而过的男子身影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人走得很快,身着非常普通,长相也是,属于那种扔到人堆里根本不起眼的人,然而让王冰警觉的是,这个人双手交握着放在腹部,看不清手里握着什么,但是肯定不会是什么探望病人的礼物。 这种想法完全是出自直觉,十二月的帝都,对方的短大衣下可能藏着一束花,想要给女友一个惊喜呢?然而那是电影,并不是一个安全部门工作人员脑中的画面,因此,他果断地转身跟了上去。 “喂!” 透过对方的身体,他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女孩,而男子的手已经开始有了动作,他伸出手向对方的肩头拍去,同时大喊了一声。 这个喊声让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愕然地看着他们,男子的动作一滞,然后猛地转身,左手上赫然是一把枪,前面装着长长的消音_器,几乎就打在王冰的脸上。 “噗!”得一声轻响,他本能地一偏头,感觉到脸上被一阵炙热擦过,身后传来门板被打穿的声音,这种真实的体验让他的寒毛竖起,精神一下子高度紧张起来。 房间的其他人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禹,异时空的那些经历,让他的动作快了不止一拍,几乎就在男子动手的同时,他已经一个侧扑将离得不远的苏微压在了地上,然后顺势抱着她一滚,就到了苏尘的病床边上。 “快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有空说话,一把将床上的苏尘拉下来,同时手脚不停地将那个病床打翻,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以为必中的一枪居然会落了空,显然让男子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因为对方的动作非常正规,一看就是出自系统的训练,那就表明这个年青的男子不是什么普通人,至于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那是控制住局面以后的事了。 王冰用没有收回的那只手横着抓向他持枪的手,同时一个高抬腿,膝盖顶向了他的腹部,男子用另一只手挡下了他的膝撞,执枪的手回缩想要拉开一个射击的距离,被他用手格档了一下,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呼呼地风声直冲脑部而至。 看着这些让人眼花撩_乱的动作,刘禹立刻打消了上前帮忙的念头,以他的功力还无法参与这种级别的对抗,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离开这个房间。 很显然,门口已经被两个男人给挡住了,想要过去,就得避开那些无眼的拳脚,还有致命的手枪,那么唯一的退路就只剩下了身后,那里是阳台,而从这里下去的话,高度只有三层楼。 “苏尘,你先走。” 这个顺序当然不会有争执,就连男孩都懂事地点点头,接过刘禹递来的床单捆在自己的腰上,来不及撕扯了,刘禹直接从隔壁的床上又扯出一条,就这么将两个头打上一个死结,估摸着应该有四米长的样子,虽然不足以直接到地上,但是肯定摔不死了。 “留在这里。” 他在苏微的耳边吩咐了一句,就拉着苏尘猫着腰跑向了阳台,等到了栏杆边上,借着冲力,他飞快地托起男孩的身体,猛地将他掀了下去。急速坠落的体重一下子就将床单拉直,让他差点就没能拽住,刘禹用双脚撑在栏杆上,双手用力将落势放缓,等到床单到了尽头,慢慢松开手,眼睁睁看着苏尘带着一堆床单掉到了草坪上,还朝他眨了眨眼睛,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在打斗的两个人一惊一喜,王冰看到男孩离开了屋子,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加快起来,对方的力气很重,连续几次正面相碰都让他有些吃亏,然而又不能拉开距离,让对手的枪发挥作用,趁着对方的一分神,他终于抓住了那支拿枪的手。 “噗噗噗!”连续好几下就像是空气被压缩发出来的轻响,天花板被子弹打得火花四射,王冰死命地按着他的手指,直到将仓里的子弹全都打光才松开,这时候他的腹部已经挨了好几下,脸色变得苍白无比,不得不勉力支撑着,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倒下去,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会遭殃。 两个身影一下子分开了,王冰的一只手按在腹部上,另一只手则悄悄地滑到了后背,他习惯将佩枪别在那里,为的就是不那么引人注意,男子的眼神不经意地朝身后扫过,只看到了刘禹小跑着从阳台又回到了房间里。 “其实,我更喜欢用这个。”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冒烟的枪口,轻笑一声将它甩到了地上,腕上一翻,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手上。 他没有马上扑过去,居然张开口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老二,那小子下去了,注意收货。”说完,便一把扯掉耳朵里的塞子,向王冰逼去。 “不许动,否则我要开......” 趁机掏出手机的王冰双手紧握着枪柄,习惯性地发出警示语,没想到眼前一花,刚刚的那个身影一下子消失了。紧接着眼睛里刀光一闪,将嘴里余下的话给打断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股寒意就在眼前掠过,王冰几乎是本能地朝着不断晃动的黑影,扣下了扳机。 “呯!” 六_四式手枪弹出膛的巨大声响,震得整个屋子都在晃动,回到病床后的刘禹紧紧抱着苏微,两个身体都发出了颤抖。 而他的心头一直萦绕着男子刚才说出的那句话?老二是谁,人在哪里! 正文 第七十章 杀招(四 从直线上看,医院住院部离着钟茗所在的位置有着将近四百米的距离,它的前面还有一幢门诊大楼挡着,又是白天最热闹的时候,别说一声枪响了,就是爆炸......那肯定是听得到的,至少地面的震动没法消除。 “什么?”听到手下的报告,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刚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那种感觉居然立刻就变成了现实。 “......据报警电话说,住院部三楼听到枪声,已经造成了混乱,具体情况不明,对方有多少人,想干什么都不得而知,院方要求警察尽快赶到,以免造成更大的恐慌。” 电话是110报警中心转来的,由于大部分的警力都被用于了搜索,这一带根本没有可以调配的人手,钟茗一听到事发地点就明白了,那绝对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敌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通过商场的会面掩饰他们绑架苏红梅的企图,再用失踪的车辆调动警方的人力,造成这一带的警力空虚,敌人显然很清楚苏红梅的软肋是什么,可笑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让她略为放心的是,里面至少有一个安全部门的人在,不过不知道他能撑多久。 “所有已经结束排查的武警,命令其中最近的队伍,除了必要的封锁任务,马上向医院位置集中,随时准备疏散人群。”她一边发出指令,一边将一件黑色的背心往自己身上套。 靠在车尾部的陈锐早在她听到报告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看着她穿戴完毕,然后检查了自己的佩枪,将两个备用弹匣插在背心的包带上,走到自己身边,目光清澈地看了过来。 “你的人最快多久能到?”正如他想像中的,依然没有一句废话。 “一个战术小队,三分钟。”陈锐同样回答得干净利索。 “来不及了,我先进去,你找个制高点,尽量要能控制医院的大部分区域,一旦就位,马上通知我。”钟茗将一个小小的耳塞递给他,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马路对面。 陈锐毫不迟疑地跟了下去,眼睛在周围扫了一下,就转身跑向了相反的方向,那是一幢商住楼,高度正好足以俯视对面的情形。那个背在身上的长条形盒子有些份量,然而此刻的他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钟茗已经面临危险,需要他的帮助。 在接近大门的时候,她的脚步放慢了下来,手机也放到了背后,大门内外人来人往,显然还没有受到枪声的影响,毕竟那里隔得太远了。钟茗看着眼前的人流,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她很清楚,在情况不明之下,一旦控制不好,就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你们领导呢?赶紧联系他。”走过门房,她朝里头看了一眼,只有两个保安站在里面,钟茗掏出证件,封面上的军徽和那些字样让保安一下子愣住了,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会是这种身份,然而对方的穿着和表情告诉他们,人家可能是来真的。 “接通了,我们领导要和你说话。”保安不敢怠慢,在房间里打了一个电话,朝她示意道。 “你好,我负责处理你们医院发生的突发事件,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大概还要几分钟的时间,这段时间非常关键,需要你们的配合。”对方是个副院长,应该是管着这方面的,听到她的话,赶紧答应下来。 “请你马上派出保安,隔离门诊和住院部之间的通道,住院部那里,也要尽量注意疏散,所有的病人最好呆在病房里不要走动,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让警察来处理。” 挂断电话,钟茗就跑向了前面的大楼,穿过人流密集的挂号大厅,来到大楼后面,她一下子就呆住了,由于今天的天气还不错,门诊和住院部之间的草坪上,到处都是或走或坐的病人,他们也许听到了什么,可是没有多少人认为危险就在自己身边,反而还会对着那边指指点点。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背着手,一边朝前面走,一边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试图从中找出可疑的人。 从三米多高的空中跌落下来,苏尘还是感到了一些不适,脆弱的心脏让他的胸口有些发闷,但是对于姐姐等人的处境则更让他担心不已。因此,在爬起来之后,他就开始寻找能够帮助自己的人,于是,不远处一个站在住院部大楼门口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视。 长这么大,他的生活经历全都是从书上和电视上看来的,警察和保安之间有什么区别?至少那身制服能让他有一种安全感,正好男子的眼光也看了过来,见到他的身影,远远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更是让走过去的男孩心中大定。 “叔叔,上面有个坏人,你能去捉住他吗?”男孩期待的目光让男子一愣。 “你叫苏尘?”男子出人意料地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相片,拿在手里和他对比了一下。 “嗯,我姐姐在上面,请你救救她好不好?”苏尘看了一眼,那是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拍的。 “好,等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去救你姐姐。” 男子点点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朝着大楼的方向走去,苏尘被他抓得有些疼,却咬着牙没有叫出来,只当是对方心急,就在两人快要进门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来。 “苏尘。”他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背心和迷彩服的女人跑了过来,嘴里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抓着他的男子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松开了男孩的胳膊,按着肩膀让他站在自己的身前,十七岁的苏尘身高比男子矮了半个头,从钟茗的角度看过去,就只能看男孩头上露出的那双眼睛。 原本看到男孩被一个保安拉着,她还稍稍有点放心,步子也快了几分,只要苏尘没有落入对方的手里,再想办法救出苏微,那么即使苏红梅一时半会找不到,都不必担心她会受到什么威胁,因为钟茗了解这个女人,知道她最关心的是什么。 可是随着距离越来近,钟茗发现那双眼睛给她的感觉不太好,对方似乎在笑,而这个时候绝不应该是这种表情,不知不觉她的脚步放慢了下来,离着大约十多步的样子,便朝男孩伸出了手。 “我是你姐姐的朋友,来救你的,快过来。” 苏尘想要上前,结果肩膀上传来一阵大力,让他动弹不得,就在他诧异地回头去看时,身后的男子突然一把挟住了他的脖子,始终低垂的另一只手举起来,手上一下子冒出了火光,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 “呯!”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钟茗连基本的躲避动作都没有做出来,就被胸口传来的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上,疼痛让她几乎晕厥。只不过,刚一落地,她就本能地一个侧翻,连续几下枪声在耳边响起,紧紧贴着她翻滚的方向,留下一串被子弹溅起的泥土。 直到枪声暂歇,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一个花坛的后面,钟茗将全身尽量缩紧,用手指在中枪的地方按了一下,指尖上没有血渍,然而巨大的疼痛感依然在提醒着自己,胸前至少断了一根肋骨。 此时的她没有什么死里逃生的庆幸,紧握着枪把,她将头从花坛的另一边探了一眼,又赶紧收回来。还好这里不是前面的挂号大厅,人流量不大,听到枪响,人们要么四散逃跑,要么就地蹲下,而那个男子,已经将苏尘拖进了大楼,似乎躲在门后的角落里。 倒底是不是,她并不太肯定,因为时间太短,根本没有看清楚整个过程。 “钟茗,我已经就位,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耳塞里传来了陈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她深了一口气,胸前立刻感觉到了噬人的痛楚。 “我没事,嫌犯在楼里,手上有人质,注意观察,如果有条件,立即开火,不必请示。” 陈锐“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从狙击枪上的白光瞄准具里,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只是微微有些皱眉,地上和身上也没有鲜血溅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的位置在一幢十三层大楼的楼顶,与医院住院部大楼差不多呈一个四十度的锐角,进入狙击状态的陈锐头脑中一片清明,眼睛里只有镜头中那些不断跳动的数字,心里则在默默地计算着当前风力条件下的射击角度。 等到弹道计算完成,看了一眼激光测距仪里的结果,他将一个五发的特种狙击弹匣塞进了弹仓,开始在镜头里慢慢等待目标的出现,不到七百米的距离,他的首发命中率能达到九成。 就在这时,躲在花坛后面的钟茗突然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枪响,这种枪声并不是嫌犯刚才所用的那种,而是一种广泛在军警部门装备的制式武器,六_四式手枪弹所发出来的。 三楼还有敌人,更要命的是,她的主要目标和苏微在一起,一定就在那个房间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杀招(五) 帝都城南的老院子,看上去毫无异常,之前那些偶尔传出来的叫喊声,已经听不见了,安静地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 在最大的那个房间里,苏红梅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盯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对方抱着双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表情变化,只是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看一眼桌子上的那只手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红梅最终停止了挣扎,不光是因为这一番喊叫耗尽了她的精力,更是由于对方根本不在乎她的声音会传出去,只能说明这个院子的周围已经被他们勘查过了。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了,我其实和你一样,想知道你的孩子们会不会出事,不过很遗憾,看样子他们遇到了一点麻烦,你现在应该要做的是,祈祷这份麻烦不会降临你的孩子身上,说实话,我很讨厌暴力,更不愿意杀人。” 男子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到她的眼中,只觉得无比刺耳,对方似乎将这一切变成了一个游戏,赌注却是她和孩子们的生命,苏红梅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哪怕是把她害得这么惨的那个人,都比不上此刻在她眼中的这个男人。 中秋佳节,到这会头都是晕的,实在挨不住了,对不起,血腥的东西还是留到明天再补上吧,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透过对方的身体,他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女孩,而男子的手已经开始有了动作,他伸出手向对方的肩头拍去,同时大喊了一声。 这个喊声让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愕然地看着他们,男子的动作一滞,然后猛地转身,左手上赫然是一把枪,前面装着长长的消音,几乎就打在王冰的脸上。 “噗!”得一声轻响,他本能地一偏头,感觉到脸上被一阵炙热擦过,身后传来门板被打穿的声音,这种真实的体验让他的寒毛竖起,精神一下子高度紧张起来。 房间的其他人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禹,异时空的那些经历,让他的动作快了不止一拍,几乎就在男子动手的同时,他已经一个侧扑将离得不远的苏微压在了地上,然后顺势抱着她一滚,就到了苏尘的病床边上。 “快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有空说话,一把将床上的苏尘拉下来,同时手脚不停地将那个病床打翻,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以为必中的一枪居然会落了空,显然让男子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因为对方的动作非常正规,一看就是出自系统的训练,那就表明这个年青的男子不是什么普通人,至于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那是控制住局面以后的事了。 王冰用没有收回的那只手横着抓向他持枪的手,同时一个高抬腿,膝盖顶向了他的腹部,男子用另一只手挡下了他的膝撞,执枪的手回缩想要拉开一个射击的距离,被他用手格档了一下,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呼呼地风声直冲脑部而至。 看着这些让人眼花撩的动作,刘禹立刻打消了上前帮忙的念头,以他的功力还无法参与这种级别的对抗,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离开这个房间。 很显然,门口已经被两个男人给挡住了,想要过去,就得避开那些无眼的拳脚,还有致命的手枪,那么唯一的退路就只剩下了身后,那里是阳台,而从这里下去的话,高度只有三层楼。 “苏尘,你先走。” 这个顺序当然不会有争执,就连男孩都懂事地点点头,接过刘禹递来的床单捆在自己的腰上,来不及撕扯了,刘禹直接从隔壁的床上又扯出一条,就这么将两个头打上一个死结,估摸着应该有四米长的样子,虽然不足以直接到地上,但是肯定摔不死了。 “留在这里。” 他在苏微的耳边吩咐了一句,就拉着苏尘猫着腰跑向了阳台,等到了栏杆边上,借着冲力,他飞快地托起男孩的身体,猛地将他掀了下去。急速坠落的体重一下子就将床单拉直,让他差点就没能拽住,刘禹用双脚撑在栏杆上,双手用力将落势放缓,等到床单到了尽头,慢慢松开手,眼睁睁看着苏尘带着一堆床单掉到了草坪上,还朝他眨了眨眼睛,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在打斗的两个人一惊一喜,王冰看到男孩离开了屋子,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加快起来,对方的力气很重,连续几次正面相碰都让他有些吃亏,然而又不能拉开距离,让对手的枪发挥作用,趁着对方的一分神,他终于抓住了那支拿枪的手。 “噗噗噗!”连续好几下就像是空气被压缩发出来的轻响,天花板被子弹打得火花四射,王冰死命地按着他的手指,直到将仓里的子弹全都打光才松开,这时候他的腹部已经挨了好几下,脸色变得苍白无比,不得不勉力支撑着,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倒下去,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会遭殃。 两个身影一下子分开了,王冰的一只手按在腹部上,另一只手则悄悄地滑到了后背,他习惯将佩枪别在那里,为的就是不那么引人注意,男子的眼神不经意地朝身后扫过,只看到了刘禹小跑着从阳台又回到了房间里。 “其实,我更喜欢用这个。”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冒烟的枪口,轻笑一声将它甩到了地上,腕上一翻,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手上。 他没有马上扑过去,居然张开口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老二,那小子下去了,注意收货。”说完,便一把扯掉耳朵里的塞子,向王冰逼去。 “不许动,否则我要开......” 趁机掏出手机的王冰双手紧握着枪柄,习惯性地发出警示语,没想到眼前一花,刚刚的那个身影一下子消失了。紧接着眼睛里刀光一闪,将嘴里余下的话给打断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股寒意就在眼前掠过,王冰几乎是本能地朝着不断晃动的黑影,扣下了扳机。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杀招(六) 住院部三楼的306病房内,两个男子的动作就像电影胶片被放映机一拉而过,快得让人不可思议,在刘禹的眼里,根本无法看清他们出招的顺序,袭击的那个男子手上刀光一闪即逝,拿着枪的年青人被他逼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到走廊上了。 王冰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身上的伤口在一瞬间又增加了好几处,他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撕开的那种涩滞感,鲜血不会马上流出,而是要等到皮肉张开,疼痛才会随之而来。 手上的枪被他当成了护具,努力地迎向那快如闪电的刀锋,房间里还有他要保护的人,枪弹很可能会带来误伤,这种顾忌让他的动作变得缩手缩脚,将双方的差距进一步拉大。 其实他的对手更为惊讶,这个人年青得就像个刚出校园的学生,面对自己却是丝毫不惧,好几次都差点夺下了他的枪,可是偏偏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被他躲了过去,自己划在他身上的每一刀,也都不算很深,对方很明显就是在尽量拖延时间。 时间,成了双方争斗的焦点,男子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放到了这个搅局者的身上,因为他手上还拿着枪。 刘禹扫视一下这个房间,里面还有三个人,那个病属早就躲进了床底下,一直没有出声不知道昏过去没有,对方的目标倒底是谁?联想到他之前的那句话,刘禹收回视线,在苏微耳边轻声说道。 “等一下跟我一起跑到阳台上,我会抱着你跳下去,三楼应该摔不死,你闭上眼睛好了。” “不行,你的腿还没有完全长好,还是我在下面,反正摔不死......”苏微蓦得一惊。 “别争了,你弟弟还在下面。” 刘禹一句话终结了她的坚持,三楼是不是真的摔不死她没有概念,但是自己的母亲曾经跳过一次,也就没感觉有多可怕了,至少此刻对亲人的担心已经压过了一切,她将自己的手放了过去,马上就被一股温暖宽厚的热力覆盖,刘禹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人影,身体已经做出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奋力架住对方匕首的王冰再次挨了一下,翻腾的血色让他头晕目眩,脚步再次后退,人已经到了门外,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楼梯口有几个脑袋似乎在偷偷窥视着。 打得兴起的男子欺步上前,一个正面的膝撞顶了过去,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将对方逼向墙壁,同时又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让对方手里的枪没有施展的空间,因为近身相搏他已经明显占了上风,这个年青人的体力就快到尽头了。 为了避开这迅猛的一击,王冰不得不加速后退,身体靠上走廊墙壁的一瞬间,他只来得及用手在腹部的位置向外推了一下,就被男子迎面而来的大力压在了墙面上,虽然化解了男子的膝撞,可是由于没有下蹲的空间,对于直冲脑门的拳风,就再也避不开了。 “嘣”得一声闷响,男子的右勾拳打在他的脸颊上,左边脸在重击之下迅速扭曲,就连嘴形都变了样,和着鲜血飞出去的牙齿,落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同于那种被人扇耳光,面部神经猛地一阵痉挛,酸涨的感觉直入大脑,一般情况下受击方应该会有至少一分钟的神智紊乱。 男子此时的选择既可以一刀直对方的胸口,也能用击中对方的拳手去抓住那只握枪的手,男子选择了后一种,他认为这个年青人在重击之下已经对他没有威胁了,想要掌握绝对优势,就要拿到那把枪!可王冰并不是一般人,他用右脚在身后的墙壁上猛地一蹬,借力一低头,低吼着冲了过去。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还有反击之力,当那个已经有些肿胀的脑袋顶向他的胸前时,男子只能收回抢枪的手,挡住对方的这一冲,一股大力将他顶得后退了两步,还没有站定,那只握枪的手已经重重地横扫过来,为的并不是击打,而是对准男子的身体。 “呯!”枪声再次响起。 王冰的枪口并没有平指,而是略微有些朝上,越过男子的头部打穿了病房门上的玻璃,由于初速太快,玻璃没有四散飞落,只是在上面穿出了一个洞,洞口四周出现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纹,看上去极富有美感。 没等对方开出第二枪,男子仍处于倾斜中的身体猛地以支撑腿为中心,半凌空而起,飞旋的右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踢在那只拿枪的手上,手松枪离,在空中飞行了一段距离之后,那把没有打中任何人的手枪落到了走廊上,在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滑行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离着306病房已经很远了。 失去武器的王冰背靠着墙面,鼓着半张肿胀的脸看着对方,他的右手就像筛子似地抖个不停,就连握成拳头的可能都没有了,眼看着男子一脸狞笑地逼近,他突然大喊一声,依然用尽最后的力气飞身扑了上去。 “快走!” 在他喊出口之前,刘禹已经拉着苏微准备起身,只是刚才那一枪让他们又缩了回去,那玩艺杀伤力太大,谁也不知道会往哪里飞,可唯一能肯定的是,拿刀的男子没有被击中。 听到喊声,刘禹不再犹豫,一把拉起苏微就朝阳台冲过去,按照他的估计,将自己先翻过去再将人接过来,至少也得三、四分钟,然而,没等他们跑到阳台上,一个黑影就飞快地冲了过来。 王冰没有抱住那个男子,实际上,男子一直在听着屋内的动静,当急速的脚步声出现在他脑海中时,对于冲过来的年青人,他已经失去了击杀的兴趣,一脚重重地踏在对方的胸前,将人踢回去的同时,男子籍着这股回力转身飞扑向了屋里。 很显然,他的目标不是刘禹,而是被拖在后面的苏微! 那个黑影真得是从空中飞扑而至地,苏微连惊叫声都没有发出,就被人给一把堆开了。 虽然眼前的目标换成了另一个人,男子依然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连人带刀,重重地压了下去,对准的是刘禹的胸口的位置。 这一击,男子至少有九成九的把握,哪怕对方反应迅捷能避开心脏的位置,也不过是让死亡推迟了那么几秒而已,就算运气好到了极处,这一刀正中肋骨,在这么大力的冲击下,他相信就是铁骨也能切断,然而...... “吱” 男子感到持刀的手猛地一滞,刀尖似乎碰上了什么硬物,就像是刺入了钢铁一般不得寸进,惊异之下,男子看了一眼被他压在地上的人,满脸胡茬、挤眉弄眼地作着痛苦状,却没有对他施以反击。 就在刀尖入衣的那一瞬间,刘禹几乎是本能地仰面倒了下去,同时用双手向上扶了一把,稍稍减轻了一些冲力,只不过,当两个加起来足有四百斤的身体一块掉落在地上时,他的背部以下都感到了一阵疼痛,就像是小时候被老爸按在长凳上打屁股的那种疼痛。 “操!”男子一把拔出刀,看到上面带出来的碎屑,不禁骂了一句,没想到这个人身上还真的穿着钢铁,不光是钢铁,中间竟然还夹了一层陶瓷片,这样的防备,别说一把匕首了,就算是被他扔掉的那把枪,都无法打得穿。 “玩钢铁侠?老子不信了,你的脑袋也是铁打的。” 男子从他身上半蹲起身,再度举起刀,刘禹的双手被他用腿压着,就连伸出来都不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对准了自己,雪亮的刀光闪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这一刻警察叔叔不是应该出现,击毙歹徒的吗?他的脑袋里涌起了非常古怪的想法,然后马上就被一个黑影挡住了。 警察叔叔没有出现,扑在他身上的是一个柔软的躯体,而压在他脸上的那部分除了柔软,还有扑鼻的香味,刘禹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这算是死亡之前的福利么? 男子连丝毫地停顿都没有,手上的匕首飞快刺了下去,不管前面是什么,他都要让它鲜血飞溅,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经让他有些厌烦了。 就在这时,一阵空气爆裂声急速地传来,随后便在不大的房间里炸响,刘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少了一大截。 一眨眼的功夫通常是0.2秒左右,而距离七百多米远,就意味着,质量在46克左右重的10式高精度狙击弹头,飞到目标的身上,只需要眨四下眼睛。原本巨大的反作用力被设计精巧的枪口制退装置、厚达40mm的橡胶托板、以及刚度极大的枪机缓冲簧一齐作用下,陈锐的肩部只感觉到了如同被朋友推了一下,便再度贴上了白光瞄准具的镜头。 “房间内目标已经清除,老鹰、猪头,你们他妈的能不能快点,赶紧看一下有没有人受伤。”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306房间里不大的一个横切面积,如果不是刘禹他们将敌人引到了阳台附近,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也幸好如此,才会在刻不容缓之际,救下了两个年青人的命。 “报告,老鹰已经到达306,目标证实死亡,我方有一人受伤,伤势较为严重,请求医护支持,另外两人情况良好,完毕。” “医护你个头,这里就是医院,赶紧让大夫去瞧瞧,你就守在那里,注意可能的隐藏敌人,让猪头下去支援。” 陈锐松了一口气,将狙击枪的枪口调整了一下方向,重新对准了住院部的大楼门口,那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钟茗伏在花坛后面,目光焦灼地盯着前方,耳朵里传来的那些话语丝毫没有引起她的兴趣,脸上的表情依然是紧繃的,哪怕是听到目标无恙时也是如此。 因为她知道,大门后面的敌人很可能在与绑匪通话,而通话的目地非常明显,就是要挟苏红梅就范,他们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个敌人,救出他手上的人质,同时确定绑匪的最终位置,这可能要比逐一排查来得更为快捷。 然而心里再急,她也没有开口去干涉陈锐的指挥,权力一旦交出去,就必须遵守,连她本人也不例外,这是战场上的铁律。 “你有没有事?”苏微一从刘禹身上爬起来,就急急地去看他的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那个飞逝而过的遗憾表情。 “应该没有。”刘禹被她拉了一把,顺手摸了摸胸口,还好他一直就穿着这种加强版的山寨货,否则根本不敢去当肉盾,问题是,这个女孩可没有任何防护。 幸运的是,警察叔叔虽然来晚了一步,可是子弹却比人要快得多,他看了一眼倒在房间里的那个男子,面上已经死灰一片,身上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如果忽略掉胸口那个巨大的洞洞......的话。 “啊!” 苏微顺着他的眼神朝后面看了一眼,立刻发出了惊叫,刘禹一把将她抱过来,如果不是看过异时空的战场,他的表现只怕比怀里的女孩子还要不堪。 看上去那个身体就像是被机器钻空了一圈,而那些原本应该装在身体里的器官、皮肉都变成了地板和墙壁上面,一滩滩的暗红色的血迹,几乎充满了半个房间,难闻的血腥味到处都是,连美人在怀的小小暧昧都给掩盖住了,这一刻,刘禹只想赶紧离这个房间。 “下面还有一个敌人,他绑架了一名人质......”见他们打算离开,戴着一顶无檐帽、脸上涂满了迷彩的老鹰委婉地提醒他们一句。 “弟弟!” 苏微还没有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一听之下立刻就失了声。 刘禹抱着她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走廊墙壁下的那个年青人,他拍了拍苏微的手,然后放开她来到王冰的身前,蹲下去看了看他的表情,几乎半张脸都肿了起来,眼睛紧闭着,嘴唇苍白无血。 “你怎么样,要不要躺下?”人家毕竟是舍命救了自己,在医生没有到来之前,他只想减轻一点对方的痛苦。 “我......没事,你们......最好......先躲一躲。” 王冰只有一只眼睛能睁开,无论是身前的男子,还是后面的女孩,都不过是一个重重叠叠的模糊影子,最后的那一脚让他差一点就没有缓过气来,巨大的疼痛感让他无法分辨自己究竟伤在了哪里,但是躺下肯定要比现在更难受,他只能拒绝对方的好意。 “别说话,医生马上就会到。” 苏微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像刘禹一样蹲下了,她虽然认不出对方是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仅有的那只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东西,让她感觉到很温暖。 老鹰没有去管他们的事,而是走到另一头,从地上捡起一把手枪,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年青人,摇摇头将它插到了自己的腰间,很明显现在物归原主是不适当的。 他们这个战术小队一共有七人,乘坐一架军用直升机直接降落在住院部大楼楼顶的停机坪上,因此才得以进入大楼而不需要经过一楼的大门,在他们控制了三楼的局势时,两个负责一楼的特战队员也已经到达了二楼和一楼之间的楼梯。 为首的一个队员拿出一个可以弯曲的管子,管子的一端是个像眼睛一样的东西,他拿着管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去,同时在手臂上面进行着操作。 这是一个手持摄影机,不大的液晶屏上,清楚地显示了楼下大厅里的情形,奇怪的是,除了几个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普通群众之外,大厅里没有任何人,包括他们认为的匪徒和人质! “报告,我是兔子,我们已经到达一楼,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请求指示,完毕。”兔子一连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敌人的位置,不得不将情况报上去。 “不可能,老子刚刚还看到过他们。” 陈锐一边说一边拿起热成像瞄准具装在导轨上,开机等待了一会儿之后,他将眼睛贴上了镜头,马上就发现了目标的位置,依然和之前一样。 “他们应该在大门后面,你看一下是不是有扇门给挡住了?就是那个地方。” 兔子再次扫描了一遍,果然就像陈锐说的,这个一楼的大门居然是那种老式的开合门,大门打开之后就靠在了墙壁上,而敌人和人质恰好躲在了里面,让人一眼根本看不到。 可是这样一来就麻烦了,不能进行远距离狙杀,直接上前又怕会伤到人质,就连对方带着什么武器,会使出什么手段都一无所知,兔子和他的队员对视了一眼,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杀招(七) 小屋内,苏红梅的声音在平稳而低沉地流动,除了一直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子在专注地听着之外,其余的两人都去到了外面,他们分别爬上了院子两端的墙头,用警惕地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种增强型铁基复合材料,最初是为了解决发动机在高温、高压下的耐腐蚀问题,后来我们研究发现,将铸铁的表面进行tic颗料化增强,不仅能达到耐腐蚀的效果,还有极高的抗氧化和抗磨损性,尤其是在重载荷的条件下。” 这一刻,苏红梅的脑子突然间无比清醒,就像是二十年前站在某个讲台上,为她的研究做着分析和总结,遗憾的是,台下只有一个听众,而这个听众根本就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没有了?”等到她停顿下来,男子下意识地抬起手腕,才发现表并不在上面,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离着他限定的那个指针不远了。 “按照你提的,我已经将所有参与过的项目都说出来了,现在你能放了我的儿子么?”苏红梅点点头,神情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我需要证实一下。” 男子说完就走到了窗台边,拿出手机拔打一个电话,在接通的这点时间里,他的目光始终在屋子里的那个女人身上,说了这么多话之后,她又恢复了之前的呆滞模样,看上去就像随时会倒下。 “是我,问得怎么样?” “她说得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要的,只能录了音,怎么发给你?” 对方好像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再度响起。 “直接上传到,我发给你的网址,要快。”很显然,对方也明白形势的紧迫性。 挂断电话,男子照着短信中的提示,将刚刚录下的音频发了上去,验证同样需要时间,他一时还无法答应女人的要求,想了想,他又拔打了另外一个电话。 “人还在你手上吗?”电话里静悄悄地,并没有他想像的枪声和喊叫。 “还在,看样子精神不太好,倒是省了我一番手脚,不过楼上的联系断了,不知道老大是不是还活着,周围被警察包围了,他们可能在想对策,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男子捂住听筒,看了女人一眼,见她的目光没有跟过来,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你放心,钱已经打进你们的帐户了,这边事情结束,你就可以自行决定是跑还是降,但是有一点,不能伤害那个孩子,这是上头的死命令。”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命令,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对方应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话。男子收起了电话,静静地等待着消息,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桌上的手表发出的“嘀哒”声清晰可闻,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对于生命的宣判。 帝都xx立交桥下的那个停车场,此时已经变成了临时的前线指挥部,老冯并不是级别最高的一个,却是各方面情况都最为了解的,因此他就充任了临时的指挥,各路排查的结果,首先会汇总到他这里,然后再根据情况决定是继续派出,还是转移目标。 医院发生的变故,当然不会向他隐瞒,尽管心急如焚,老冯表面上依然显得镇定而自信,这是逾三十年安全工作带来的气质,这一点就连刚刚赶到的警备区特战大队大队长都佩服不已。 “还有多少车辆没有排除?” “十一辆,都是一样的原因,最远的地方已经快出帝都了,我们不得不出动无人_机。”老冯和他显然很熟络,两人互相接过一只烟,就着吞云吐雾的功夫,交换了一下意见。 在他们的面前,一张万分之一的比例图,铺在几个箱子码成的桌面上,老冯已经将几个重点目标用红线标了出来,队长大致扫了一眼,就为他们之前的大阵仗暗暗点了点头。 这可是帝都,党和国家领导机关的驻地,能让空中管制网开一面,在人口稠密的城区范围出动军用无人_机,基本上已经属于通了天的权限,绝对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安全部门一个小小的处长可以调动的,相比而言,自己这个上校军衔的正团级大队长,反而显得不够份量了。 就他所知,目标不过是个女人,这个女人要么就是身份特殊,要么就是身怀秘密,无论是什么,都属于不可探查的禁区,他就算有几分好奇,此刻肯定也不会显露出来。 “范围已经很小了,这样,你列出几个失去联系的目标给我,我让人去,速度会快一些。”老冯知道对方是好意,可是想了想他并没有答应下来。 “不行,你们是主要突击力量,不能在没有确定目标的情况下分散,医院那里的教训已经告诉我们,他们是有备而来,绝对不容小视。” 队长毫不介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去干扰他的思路,老冯其实还有情况没法向他说明,除了这种排查,对于通讯的侦测也在进行中,结果很快就会反馈回来。 这就是医院外面钟茗那辆指挥车上的主要工作,在将前线指挥权移交之后,他们就成了专门的分析中心,医院附近的信号量非常大,但是因为有固定的方向,分析人员在耐心地等待之后,终于又迎来了对方的开机。 “通话时间八秒,范围在城南的大兴方向。” 消息传来的时候,老冯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虽然那个方向上还有三辆车没有返回结果,但是这样一来目标已经缩小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范围,而他马上就有了决定。 “你的人跟我一块儿走,等到无人_机确认了方位,就立刻行动。” 直到这时候,他才略略显出了一丝焦急,时间上已经过去了太久,结果已经很难预料了,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而这个打算还远远比不上,局长打来的电话,给予他的震撼。 “无人_机上将会加挂一枚减量的lt-2,你做为前线指挥官,需要根据现场的情况给出中肯的判断,才能成为最后的决策依据,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相信你心知肚明,我要提醒你的是,作为一个老党员,没有什么比国防安全更为重要。” “我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在局长听来,老冯的语气一如往常,可是他敏感地发现,用词上已经有些不同了,“保证”和“坚决”之间有多大区别?放下电话的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张放大的照片,二十年前那道美丽的风景线,已经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里。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杀招(八) 那个胁持苏尘的男子没有说错,此刻的医院内外已经被赶到的武警部队布满了,医院大门口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无关人员只准出不准进,而住院部附近的草坪上,搭起了临时的指挥部和治疗室。 从花坛后面撤回来的钟茗经过了简单地治疗,在确定了没有内出血之后,便回到了岗位上,她怎么也要看到事情的结果。 “强攻吧,盾牌抵近、然后用催泪_弹,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半分钟。” “不行,催泪_弹不能用,人质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现在的情况肯定不乐观,再释放催泪_弹的话,他用不了半分钟就会心脏衰竭而死。” 说话的人是苏尘的主治医生,之所以让他参与讨论,就是为了确保人质的安全,还好在早上的时候已经服过了药,否则这么长的时间下来,现在已经根本不用讨论了,死亡的可能性接近九成。 这样一来,常规方法就行不通了,如果不用在乎人质的安全,何必还要僵持这么长时间,钟茗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事情的发展都在她的心里,无人_机正在寻找绑匪的确切位置,两边的战斗几乎是同时打响,哪一头都输不起。 “还是我们来吧,只要你们让他有两秒钟的分心,我们就能确保拿下。”电台里传来了特战队员的声音,他们人虽然不在,声音一样听得很清楚。 “他所在的角度,遮住了所有的视线,根本看不清表情和动作,无法判断他是否被吸引过来。” “热像上呢?” “两个身体纠缠在一起,分辨不出来。”陈锐在距离七百多米的楼顶上回答道。 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考虑过了,以10式特种穿甲弹的侵沏能力,在700米的距离上穿透那堵空心砖结构的墙壁,并没有十足把握。何况弹头入墙之后的散射无法堆算,很难达到一枪致命、又不伤及人质的要求,不得不说,敌人选择了一个十分极端的隐藏地点,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撤退的问题,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他已经放弃了对生存的渴望。 怎么办?争论没有结果,所有参与者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钟茗,名义上她才是这里的最高指挥,也是行动的决策者。 “只能冒险了,武警战士从正门抵近,动静闹得大一点,特种队员在听到指令后开始行动,具体的时机掌握,由陈锐负责,开始吧。” 没有时间讨论细节了,计划在她的决定中开始了实施,虽然已经进行了清理,从住院部大楼的楼顶上机降的特种兵们仍然没有放松对各个楼层的警惕,至少在每个楼梯口都布置了警戒,以防止隐藏的敌人的突然出现。 于是,对付一楼敌人的还是最先到达的那两个,他们在命令确认后,立刻开始了装备的检查,这样行动机会只有一次,因为对方的身前一定是人质的身体,露出来多少,没有人知道,这就是钟茗嘴里对于冒险的定义。 “里面的人请注意,里面的人请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武器,出来投降,或者说出你的要求,请不要伤害人质,请不要伤害人质。” 动静的确很大,四、五个武警战士在几面一人高的防暴盾牌的掩护下,向着大门的方向行进,一个战士举着扩音器大声宣布政策,当然意料中的是,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听到他们的劝说声,被大门挡在墙壁后面的男子一把抓起苏尘,眼睛却警惕地看向了身后,从连接大门的合页缝隙里,他能看到一个很窄的视线,视线中,警察组成的盾墙正缓缓地接近大门口,他很清楚,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那个胁持苏尘的男子没有说错,此刻的医院内外已经被赶到的武警部队布满了,医院大门口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无关人员只准出不准进,而住院部附近的草坪上,搭起了临时的指挥部和治疗室。 从花坛后面撤回来的钟茗经过了简单地治疗,在确定了没有内出血之后,便回到了岗位上,她怎么也要看到事情的结果。 “强攻吧,盾牌抵近、然后用催泪_弹,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半分钟。” “不行,催泪_弹不能用,人质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现在的情况肯定不乐观,再释放催泪_弹的话,他用不了半分钟就会心脏衰竭而死。” 说话的人是苏尘的主治医生,之所以让他参与讨论,就是为了确保人质的安全,还好在早上的时候已经服过了药,否则这么长的时间下来,现在已经根本不用讨论了,死亡的可能性接近九成。 这样一来,常规方法就行不通了,如果不用在乎人质的安全,何必还要僵持这么长时间,钟茗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事情的发展都在她的心里,无人_机正在寻找绑匪的确切位置,两边的战斗几乎是同时打响,哪一头都输不起。 “还是我们来吧,只要你们让他有两秒钟的分心,我们就能确保拿下。”电台里传来了特战队员的声音,他们人虽然不在,声音一样听得很清楚。 “他所在的角度,遮住了所有的视线,根本看不清表情和动作,无法判断他是否被吸引过来。” “热像上呢?” “两个身体纠缠在一起,分辨不出来。”陈锐在距离七百多米的楼顶上回答道。 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考虑过了,以10式特种穿甲弹的侵沏能力,在700米的距离上穿透那堵空心砖结构的墙壁,并没有十足把握。何况弹头入墙之后的散射无法堆算,很难达到一枪致命、又不伤及人质的要求,不得不说,敌人选择了一个十分极端的隐藏地点,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撤退的问题,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他已经放弃了对生存的渴望。 怎么办?争论没有结果,所有参与者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钟茗,名义上她才是这里的最高指挥,也是行动的决策者。 “只能冒险了,武警战士从正门抵近,动静闹得大一点,特种队员在听到指令后开始行动,具体的时机掌握,由陈锐负责,开始吧。” 没有时间讨论细节了,计划在她的决定中开始了实施,虽然已经进行了清理,从住院部大楼的楼顶上机降的特种兵们仍然没有放松对各个楼层的警惕,至少在每个楼梯口都布置了警戒,以防止隐藏的敌人的突然出现。 于是,对付一楼敌人的还是最先到达的那两个,他们在命令确认后,立刻开始了装备的检查,这样行动机会只有一次,因为对方的身前一定是人质的身体,露出来多少,没有人知道,这就是钟茗嘴里对于冒险的定义。 “里面的人请注意,里面的人请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武器,出来投降,或者说出你的要求,请不要伤害人质,请不要伤害人质。” 动静的确很大,四、五个武警战士在几面一人高的防暴盾牌的掩护下,向着大门的方向行进,一个战士举着扩音器大声宣布政策,当然意料中的是,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听到他们的劝说声,被大门挡在墙壁后面的男子一把抓起苏尘,眼睛却警惕地看向了身后,从连接大门的合页缝隙里,他能看到一个很窄的视线,视线中,警察组成的盾墙正缓缓地接近大门口,他很清楚,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杀招(九) 一千米的距离,对于肉眼来说,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大略的范围,而对于时速两百公里的空中巡航,发出的声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耳朵非常灵的人,在特定的背景下,才可能听一丝隐隐的空爆声。 此刻,一架银白色的无人_机正掠过帝都的上空,九米长的机身、十四米长的翼展,在白云的映衬下,从地面看上去,就像一个缓缓移动的影子,只有机头下方那个不停转动的大眼睛,时不时地会发出一丝闪光。 “还有十秒进入大兴上空,倒计时开始。”操纵它的战士却在二十多公里以外的南郊机场地面控制中心,高速摄像机传来的实时画面显示在他身前的屏幕上,一幢幢高楼的倒影飞快地闪过,有一种高空俯瞰的感觉。 “十、九、八、七......三、二、一,打开传感器,航速二百四,航向一零二,距离目标还有七十五秒。” 战士看了一眼传回来的坐标,在操作屏幕上摁了几下,无人_机微不可查地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后端的发动机喷射口射出一股淡蓝色的尾焰,在天空中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痕迹,如同铅笔划过白纸,一闪即逝。 一分多钟的巡程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三个目标中的第一个已经被无人_机的超清摄像头牢牢地抓在了眼中,那是一辆行驶在环形立交桥上的白色私家车,跟在车流中速度并不快,而为了拍摄到车窗内的景像,无人_机从一千多米的高空陡然下降,一直到三十米的斜上方,才将照片清晰地传了回来。 “一号目标排除,二号位置在......” 照片通过军方专用线路传到了位于帝都xx医院的数据分析车上,分析员经过仔细地对比,很快就排除了嫌疑,紧接着便发出了第二个目标的位置坐标,离着那里同样只有一分钟不到的距离,无人_机在操作员的操纵下,轻盈地摇了摇双翼,一个加速又到了一千米的高空上,开始按照调整好的航向飞向下一个目标。 “那个手机讯号又出现了!”还没等第二个目标的图像传过来,负责信号侦测的分析员有些兴奋地叫了一声,同时他手指下的计算机已经开始了定向测控,有了之前的目标对比,这一回只需要不长的时间就能确定具体位置了,而不光只是一个大概的方位。 “坚持......坚持住。”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一点点地向终点靠拢,分析员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对方的通话时间长得不可思议,当那个代表进度的蓝色条注满时,信号居然还在显示中! “二号目标不必管了,绑匪的坐标是......” 分析员低低地一声欢呼,带着激动的心情将坐标报了过去,而这个时候,无人_机刚好到达了二号目标的上空,操作员马上根据最新的数据,再一次进行了航向调整,无人_机在高空转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大弯,以最高的速度扑向了目标。 “前面右拐。” 这个坐标同时被发到了正赶向那里的老冯,他乘坐的是警备区特种大队的一辆指挥车,宽大的车厢后部甚至能摆下一张战术指挥台,得到具体方位后,导航仪立刻显示出了最近的路线,老冯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至于那条路是不是限行,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一带他不算熟,只知道在上个世纪的时候,还只是区划当中的开发区,而现在已经高楼林立,与帝都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了,要在这种地方实施精确打击?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否决了那种可能性。 在他看来,不管苏红梅身上有着多么惊人的秘密,也不可能用一幢大楼和成百上千的无辜百姓来换,然而能让上级部门考虑这么极端的方式,老冯不由得产生了一股深深的忧虑,不知道是为了那个命途多舛的女人,还是为了他注定毫无希望的婚姻。 “空军的画面传过来了。”车厢里的一个特种兵回头叫了一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切过来。” 画面来自已经到达的无人_机,被直接放到了当中的那个指挥台,包括大队长在内的几个指挥官都围了上去,仔细观看着台面上清晰的视频资料。 “目标车辆确认,车牌号:京c_xxxxxxx,蓝黄色出租车。” “院墙上有人。” 看到他们选的地方,老冯和几个部门的头都有些无语,谁能想得到,在这一大片高楼区的深处,居然还有一个老式风格的院子,看上去就像是某个钉子户一直没有搬走一样,难怪上级部门保留了空中打击的手段,如果无人_机的操作不失误的话,还真有实行的可能。 “停车吧,所有人都不要靠近那条巷子,老陈,你的人去这几处制高点,一定要控制住外墙上的两个人,并保证一枪致命。”老冯没有犹豫,他必须要作出营救的尝试,哪怕对方只是个普通人。 “老张,你的武警会同当地民警,先封锁附近所有的路口,拦截进出的人。”对方手里有武器,枪声一响起来,就会是大新闻,可是无论如何也比扔上一颗炸弹要强。 将外围布置完毕,等到他们都下了车,老冯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局长的电话,他相信,对方一定也在等待自己的决定,心中有着同样的煎熬。 “我是,实时画面已经传回来了,经过我们一致分析,此地不宜进行精确打击,周围都是居民区和商业街,往来人流比较大,一旦误差超过了范围,就会造不可估量的后果,请上级加以考虑。” “知道了,有什么问题,随时上报。”局长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多说什么。 老冯下车前,将一件背心套在身上,他已经有很久没有一线经历了,拔出那把保养得很不错的五四,握着沉甸甸的枪柄,他突然间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亡妻的笑容在脑海里闪过,失去爱人的痛苦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再度袭来。 帝都xx医院住院部的一楼大门后。 苏尘感觉到脸上被人拍了几下,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眼,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病房,而是一个极为狭窄的空间,他的身体被人用手架着,轻飘飘地就像不属于自己。 “你妈要和你说话。”背后的男子将手机贴到他的耳边,为了让对方不至于跌倒,整个身体都靠在男子的怀里,哪里有一点绑匪和人质的样子。 听到男子的话,苏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小尘,是你吗?”母亲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苏尘下意识地想抬起手去拿手机,结果软软地根本就举不起来。 “妈!”他想要大声地喊出来,结果传到手机里,就像猫叫一样:“我好难受。” “小尘,听妈说。”苏红梅的声音哽咽着:“再坚持一下,只要一下就好。”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神色焦急地转过头去,从窗口打量着院子外面的情形,看上去一切风平浪静,两个趴在墙头的手下都向他打出了‘无事’的手势,可他的心里却一点都不敢放松,就连女人的声音低了许多都没有察觉。 “小尘,如果撑不住了,就闭上眼吧,一会儿可能会有一点点疼,等到你睁开眼,妈一定会在你身边,不管你到哪里,妈都会陪你去。”苏红梅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对不起,妈救不了你。” “没关系,是不是呆会儿就不疼了?” “嗯,只要忍一下就好,别怕,妈一会儿就到了。”儿子的聪慧让她心如刀绞。 “我不怕,妈,我想你。” “妈也......”苏红梅的话还没有说完,手机就被人一把抢过去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几乎冲到了对方的身上,却不是为了和他拼命,而是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 “小尘,妈也想你!” 这个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就连苏尘背后的男子都听得一清二楚,被他架着的男孩还在不停地回应母亲,可是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的通话键已经变成了灰色。 刚才的通话时间有些长,然而让他奇怪的是,透过门缝观察的结果,那些本应该攻进来的警察,突然停在了大门口,双方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铁皮大门,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男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个电话一定被他们截获了,正在快速定位那边。 果然,通话一结束,门口的盾牌又开始了动作,这一回他们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逼到了大门的边上。 “不要开枪,我投降!”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将已经站不住的苏尘轻轻放到地下,扔出了自己的手枪,高举着双手慢慢地挪了出来。 “操!” 刚刚以一个漂亮的侧身翻到了大门开口处的兔子,低低地骂了一句,手里的95式突击步枪丝毫不敢放松地对准了对方的身体,然后才去看躺在地上的人质。还好,虽然脸色不佳,但是嘴里一直在发出声音,尽管那声音很微弱。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杀招(完) “现在可以说了吗?”男子皱着眉头问道。 刚才一不小心,通话时间就超过了安全范围,对方绝对会在五分钟内到达,关于这一点他没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你说得不错,二十年前,的确有个项目以我的生日作为代号。”这一刻,往日的荣耀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苏红梅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一个不经意的习惯动作,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做过了。在男子的眼里,那张充满了自信和骄傲的脸上,再也不复之前的惊恐、小心,竟然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有美丽,可对方明明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了。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不眠不休地工作,每个人都是一样,虽然条件很差,但是,只要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祖国的强大,身上就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你永远想像不到,因为它会让你们在梦里颤抖!” “可是,你为之奋斗的祖国,已经抛弃了你。”男子忍不住讥讽了她一句。 “曾经我也是这么以为。”苏红梅毫不在意他的挑衅:“但是看到你们今天的疯狂,我就知道,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们这些懦夫,除了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威胁女人和孩子,还有什么用?你和你的主子,永远不可能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别忘了,你已经说了很多。”男子的心里一沉,手上的枪口微微抬高了几分,对准了她。 “无知。”苏红梅轻轻吐两个字,嘴角弯弯地露出一个笑意。 “你不要命,也不要孩子的命了吗?”男子不得不用上了最后一招。 “你不懂,死亡对于我们母子,意味着什么。”她的脑中浮现出从艰难地生出儿子,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尽管开枪吧,等到了下面,也会有你们的位置,不过几分钟的差别而已。” 看着这个女人一脸的夷然不惧,男子抑制不住地怒气陡生,举枪的手扬起对准了她的头部,苏红梅在黑洞洞的枪口下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来临那一刻。 “呯!” 枪声响起,却不是她意料中的疼痛入脑,诧异地睁开眼,发现拿枪的男子和她一样面带疑惑,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了窗外,一具尸体从墙壁上滚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院子里,直到这时,第二下枪声才传过来。 “上!” 就在墙壁上的两人中枪的同时,埋伏在巷子口的老冯立刻带着几个特战队员冲了过去,他们没有去砸门,而是选择了更直接的方式......翻墙。 两个特战队员用双手互相搭成一个架子,老冯一脚踩了上去,借着他们向上抬的力量,一下子就攀上了院墙,没等站稳便直接从墙上滚落,这几下动作干净利落,已经接近了他年轻的功力。 身体落到院子里的老冯根本不敢停留,早在上墙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落脚点,一具倒毙的尸体,借着它的掩护,老冯透过窗子看到了里面的那个男子,还有露出了半个脑袋的苏红梅。 等到慢了不只一拍的男子开枪试图阻止,老冯已经冲了进来,跟在他身后是两个特战队员,再加上窗口外的一把,四个枪口指向了屋中的男子,以及......被他挟制在身前的女人。 “你逃不了了,放下枪,投降吧。”老冯的眼神出奇地冷静,握枪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当他的视线在苏红梅的脸上扫过时,发现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竟然有着笑意。 “别过来,不然我会打死她!”男子没有露头,用枪口顶着她的后背,恶狠狠地说道。 “开枪,快开枪!” 没等老冯反应过来,苏红梅突然大喊了一声,然后低下头一口咬在了男子的手上,惊愕加上吃痛,男子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刚好露在了她的上方。 “砰砰砰!” 枪声连续响起,根本分辨不出一共开了多少下,等到男子被打得倒飞出去时,脸上身上已经满是血洞,挣着一双不甘的双眼,仰面倒在地下,手上还抓着那把枪。 “红梅!” 老冯来不及收枪,直接提着还在冒烟的五四扑了过去,苏红梅倒在他的怀里,想要努力睁大眼睛,看清这个男人的样子。 “急救包!”老冯抱着她的手,只觉得后背上湿滑一片,他甚至不敢去看上一眼,生怕自己会受不了。 好在特种兵的身上都带有紧急医疗的工具,大量的止血绷带将苏红梅裹了起来,很快后面救护车上的医疗人员抬着担架进了屋子,老冯小心地将她抱了上去,苏红梅在昏迷之前依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放心,小微和小尘都得救了。” 听到了这句话,她才闭上了眼睛,一股困意涌上心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三个目标都被击毙,出租车后备厢里还有一个男子,据说是司机,被他们胁迫到这里的,现场缴获手枪三把,证件、手机和一些杂物,没有发现其他的线索,关于绑匪的身份,还有待于进一步调查。” 老冯身上全都是鲜血,然而他却不能先行离去,这里的一切都还要挖掘,这么大的行动,布置得这么周密,绝不可能只有这几个人参与。为了防止混淆指纹,谁都没有去碰那些证物,只不过当一个掉落在地上的手机被装入证物袋里,他们惊奇地发现,屏幕上面竟然还是通话状态! “喂,你是谁?”老冯试着说了一句,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大概过了一分钟之后,通话的按钮就变成了灰色。 离着这里大概十多公里的一处休闲广场,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坐在长椅上,他看着手机上的显示,一言不发地将它挂断,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拔出了另外一个号码。 “老板,行动失败,他们可能都死了,目标情况不明。” “消除痕迹,你要小心一点,尽快回来。” 男子嗯了一声结束通话后,便将那部膜都没有撕掉的手机,扔进了脚下的排水沟,然后他从长椅上站起来,把大衣的领子竖起,将大半个头脸包进去,顶着日渐刺骨的寒风,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中。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压力 帝都xx医院的手术室门外,苏微紧张地盯着门上面的指示灯,“手术中”三个字显得那样地刺眼,刘禹感到她的手不住地在用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支撑一样。 他暗自叹了口气,今天对于这个女孩来说,也许是最难熬的一日,这世上仅余的两个亲人,全都躺在了里面。先是呼吸微弱的弟弟被人抬进了急救室,过了不久,全身被包得像个粽子的母亲从救护车上送了上来,双眼紧闭着怎么叫也叫不醒,她能撑到现在还没倒下,已经是个奇迹了。 就在不久之前,也是这样的情形,不过在外头煎熬的是他自己,陪在身边的就是这个女孩,如今双方调了个,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做为一个曾经的经历者,对于她的惶恐,他感同身受,而自己能做的,只是在她需要支持的时候,送上一点温暖。 “谁是苏尘的家属?”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身材不高的护士朝门外喊了一声,刘禹立刻感到她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似乎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们是,请问......”刘禹赶紧将她扶起来,走过去还没有问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对方打断了。 “赶紧将这个签了。”护士递过来一张纸,那上头的标题赫然写着“病危通知单”。 “我来。”刘禹正打算签上自己的名字,苏微一把抢过去,拿起笔‘唰唰’就写完了,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议,护士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进去后将那门又给关上了。 他看着这个突然坚强起来的女孩,想到她刚才熟练的动作,对于里面躺着的那个男孩来说,十多年的临床经历,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或许在她们母女的心里,早就有过最坏的打算,刘禹抓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女孩转过头,向他挤出一个笑容。 “有一回,我记得他十五岁那年,小尘突然拒绝治疗,吵着要回家去,当我得到消息从学校赶过来的时候,看到妈跪在他的病床前,不是求他接受治疗,而是想和他一起走......” 苏微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身体几乎靠在了刘禹的身上,语气飘乎不定:“我没有进去,那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不知道属于哪里?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一直在想,如果......如果他们都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别瞎想,不会有事的。”刘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听到女孩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慢慢地变成了低泣,一下下地打在了他的心里。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明明是因为胖子的事才回来的,结果胖子好端端地呆在看守所里,苏家母女三人几乎同时遇险,如果不是自己误打误撞地赶到了医院,只怕怀里这个最好的结局也是躺在里面了。 这个问题,不光是他想不通,就是站在监视器后面,看着两人相拥在一起的钟茗,同样一团乱麻,事件的主角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知,而她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 从表面上看,整件事可说是圆满解决了,医院里没有发生无辜群众死亡的后果,两个潜进来的杀手一死一降,人质虽然情况不太好要,可大部分是出于本身的病症。另一个地方,三名绑匪全部被击毙,同样没有引起大规模的伤亡,将社会影响压缩在了一个较为理想的范围之内。 现在的问题在于,在苏红梅消失的接近两个小时里,绑架他的那些人倒底知道了些什么?对于她的目标会有多大威胁,全都是急需要搞清楚的,而这一点,必须要等到伤者得救。 “院长。”监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钟茗转头一看,来人就是这家医院的负责人。 “伤者情况不好,我刚才了解了一下,身上一共有三处中枪,全都打中了脏器,在送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休克状态,我们医院派出了最好的大夫主刀,但是说实话,救活的机会不到三成,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那就谢谢你们了。”钟茗同他握了一下手,抢救是个很耗时的过程,她没有时间守在这里,来这里只是为了解一下结果。 走出医院大楼,外面的秩序正在渐渐恢复,虽然到处还是能看到武警的身影,那主要是为了防止混乱。从投降的杀手嘴里得知,敌方派来医院的只有两个人,之所以功败垂成,是因为没有想到有一个警察守在那个病房里,否则早就得手了。 钟茗来到马路边上,准备招手拦一辆出租车,她这一趟是坐着指挥车来的,那个车子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值得为她的事跑上一趟,等了一会儿,出租车没招来,倒是来了一辆挂着军牌的suv。 “回局里?走吧。”陈锐的脸上还有些油彩的痕迹,钟茗没有拒绝,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一路上,陈锐开得很稳,既不算快也不慢,意料中的搭话并没有发生,两人一直沉默着到了局里的办公楼下,他将车子稳稳地停住,才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 “伤要不要紧?” “没事了,谢谢你。”钟茗打开车门,其实胸口还是有些痛感的,只是伤得不是地方,她不想让人过份重视。 “那......保重。”等她下了车,陈锐立刻发动了车子,没有丝毫停留。 他的结束语让钟茗微微一愣,直到上了楼,进了局长的办公室,这个谜底才被解开。 “他申请调到xx部队的报告已经批下来了,今天就是报到的日子,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已经在飞机上了。”局长的口气里饱含着惋惜。 听到这句话,钟茗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窗外,那辆车子已经没了踪影,而那支被局长叫出名字的单位,就是她的心上人消失之前所在部队,号称“国之利刃”的特殊力量,没想到他居然会申请去那里,而且还通过了考核。 当然,她还不至于自恋到认为,人家是为了她才会这么做的,能进入那支部队,是每个有理想的共和**人都为之向往的目标,就连钟茗自己也不例外,只可惜她当年并没有通过考核。 “怎么样,你这伤?” “没事了,只要不做大的动作,就感觉不到疼痛。”钟茗不得不将标准答案又说了一次。 “你呀,说过多少次了,指挥员的位置不是第一线,你这么做,让战士们怎么想?不信任他们吗。” 局长不再客气,尽管他知道原因,但是该批评的还是要批评,否则就变成了纵容,钟茗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受教,这一次情况的确很危险,如果不是对方太过重视,用上了最保险的方式,没有直接瞄准头部的话,她已经牺牲了。 “总结报告应该还没有出来,你这么急赶回来,是为了什么?”好在局长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长篇大论的意思。 “苏红梅生死不明,很难从她口中问到情况,其他的绑匪都被击毙了,我想要调阅一份资料,这样才能确定敌人倒底想从她嘴里知道什么?” “你是说二十年前她所从事的研究?”局长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嗯,上次的材料里没有记载,不知道是落下了还是别的原因。” “不是落下了。”局长摇摇头:“那份材料的保密级别很高,我申请过,没有批下来,上会的时候我问过部领导,你猜怎么说?” 钟茗一脸的好奇,他们局所从事的工作,已经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居然还有批不下来的研究报告? “领导说,‘那份材料国内能看到的不超过十个人,就连老子都没份,你觉得你有多牛b,能排到这里头去?’”局长学着领导的口气,却没有将她逗笑,反而一脸地凝重。 局长能理解她的感触,事情虽然看上去结束了,可是敌人如此处心积虑,说明他们了解的程度甚至可能超过了自己,敌暗我明之下,就意味着风险在成倍地增加。 钟茗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犹豫的表情,关于计划的风险,局长已经不只一次地提醒过她了,上回甚至直接说到了‘结束’这种字眼,这表明上级领导肯定有了类似的考虑,才会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可是现在还停得下来么?她有些不敢设想。 “别着急,先把这一次的事情处理好。”局长不想再给她施加压力。 钟茗点点头,向他敬了个礼,准备告辞出去,不料刚刚一转身,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从医院打来的,心里不禁“咯噔”跳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放下电话,局长看到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便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医院方面通知我们,苏红梅的抢救......失败了。”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解脱 “行了,好好躺着吧。” 老冯一把按住儿子的肩膀,制止了他的动作,也不知道是触到了哪个部位,疼得王冰吡牙咧嘴,只是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从现场回来,老冯就直奔这里,虽然另一个牵挂的人就在百米以外的某个地方,可是当他经过那个楼道口时,看到两个年青人等在外面,竟然没有勇气站过去。因为他不知道,如果被女孩问起,为什么没有救下自己的母亲时,他要如何回答。 当然,儿子的伤情也让他挂心,实际上王冰的情况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肋骨骨折、多处软组织锉伤、大量失血、脾脏受损、中度脑震荡......如果不是身体底子好,只怕现在和手术室里的母子一样,都在抢救当中了。 “医生说了必须住院,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工作上的事,我会安排别的同志接手,咱们处离了你还不转了?”对于老头别样的关怀,王冰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半边脸被包着,连个笑容都只能出一半,却还在努力着,让老头看了有些心酸。 “这件事情很奇怪,敌人好像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而我们却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说话的时候,王冰的嘴是歪的,发出来的音有些怪异,如果不是熟人,一时很难听懂他在说什么。 “总结的事等到你好了再说,现在就别操那么多心了。”老冯没有说他的感觉是对还是错:“这次行动,你做得很好,问题出在我身上,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来到医院。” 王冰一愣,他很少看到老头有这么自我反省的一面,可见最后的结果让他多么难过,差一点就赔上了苏家的所有人还搭上自己的儿子,老冯的后悔是真真切切地,当时他完全是出于直觉,然而却没想到误打误撞地碰上了,事情虽然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可也远远谈不上有多好。 这种自责在王冰看来其实没有必要,处里的人手有多紧张,从确定目标以来就可以看出,他和楚青两个人干了一整队人的活,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任何支援,当然他并不是想要抱怨什么,这样的经历对他的成长来说是极为有利的,哪怕差点被人打死,都足以成为他今后训练的动力。 因此,在事情没有显露之前,老冯怎么可能将本来就不够用的人手再抽调出来,就是为了照顾一对姐弟?毕竟任何一项工作都是非常重要的,谁也无法排出一个具有权威性的优先级出来。 父子俩都有些拙于语言,平时在家的时候交流就不多,如果没有工作上的那点事,就连安慰的话,老冯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王冰睁着一只眼看着他,倒不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而是一种习惯,或者说是依赖。 每当这个时候,老冯就会习惯性地想要摸烟出来,等到夹在手上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病房,他讪讪地将烟又塞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去忙吧,我真的没什么了,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养病。”王冰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见他依然站着没动,又补了一句:“一会楚青他们会来看我,你在这里人家都不敢随便说话。” “臭小子。” 老冯摇摇头,儿子的想法他当然猜得到,说实话这么久没有消息,他的心里一直都是七上八下的,苏红梅倒在他的怀里的时候,鲜血几乎浸透了他的衣服,最后能不能醒来,谁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从儿子的病房出来,老冯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手术室并不在这幢楼里,而是隔壁的侧楼,同这里通过走廊相连,为的就是方便病人及时接受手术。 当他穿过走廊来到楼道口时,正好看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医生快步走向拥在一块儿的那对男女。 “你们是苏红梅的家属吧?” 刘禹扶着苏微的手,朝对方点点头。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伤者的多处脏器受损,送来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衰竭,经过抢救,依然没有办法......”医生的话就像死亡宣判,让刘禹感觉到手上一沉,差点跟着她一块儿滑到地上。 刚刚走到门口的老冯眼前一黑,几乎再也迈不动脚,他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里让他去接人的那个声音,已经永远听不到了。 “妈!” 被医生救醒的苏微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发出了痛苦地哭喊,刘禹神色黯然地抱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只怕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太过苍白。 “我还没说完,伤者目前注射了强心针,她的意志力很顽强,应该是想看到你们,还是抓紧时间,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听到医生的话,苏微一下子收住了哭声,刘禹赶紧扶着她走了进去,手术室里只剩了几个护士在收拾东西,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充满了其间,手术台的周围到处都是染着血渍的纱布、绵球、盛器,而躺在那张床上的人则一动不动,直到他们走近了,才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妈!不要扔下我。”苏微挣脱他的怀抱,跪倒在手术台前,大哭着摇晃那个身体。 站在她身后的刘禹清楚地看到,被透明的氧气面罩罩着的那张脸,已经完全没了血色,许是被她的声音刺激到了,苏红梅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努力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有指尖发出了微微地颤抖。 刘禹蹲下来,抓住她的手放到苏微的脸上,直到被后者握住,在自己的脸上摸索,才放开。 苏微从来没有感觉到母亲的手指这么冰凉,甚至感觉不到多大的力度,很显然,母亲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而她只能无助地看着。这种感觉让她无比绝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滑过苏红梅的指背,掉到她的病床上。 “小......小微。”苏红梅张开嘴,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她必须要将耳朵靠上去,才能勉强听得清:“对......不起。” “妈,求求你,只要能好起来,无论你做什么都行,我保证再也不反对了,求求你,不要扔下我......”刘禹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她们生离死别的情形,然而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老冯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台,却没有走过来。 “对......不起,妈......妈不能......再陪你了。”苏红梅的手在女儿柔顺的头发上轻抚着,艰难地吐出想说的每一个字:“今后......你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 “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妈,别离开我。” “好......孩子,别......难过。”她的眼角渗出一滴泪花:“妈好想......看到......我的......小微......出......嫁,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 “妈,你一定看得到,一定看得到。”苏微在她身上哭得泣不成声,刘禹转头看了一眼,那只放在苏微头上的手,正用力地抬起,似乎向着他的方向。 “让......妈......和他......说......句话。” 刘禹和苏微的想法是一样的,都以为这是母亲对于女儿终身的托付,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去回应,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拒绝这最后的要求。 “小禹。”当他蹲下去俯身去听的时候,苏红梅的声音又低了一些,就连近在咫尺的苏微都无法听清楚。 “你的......那个......东西,会......带来......灾祸,千......万要......小心。” 刘禹陡然一惊,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看着苏红梅的脸,只见她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就像是点头一样,刘禹一时间懵了,是苏微告诉她的么?感觉上又不像。 “小禹......别紧......张。”刘禹再次俯下身去:“那......是我的......第三个......孩子。” 没等他的惊骇布满脸上,又听到了苏红梅的声音:“告诉......我,它......是不是......真的......能够......扭曲......时空?” 这一下,刘禹再无怀疑,对方不但是知情者,而且还是参与者,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天外飞来的神器,而是出自共和国老一辈科学家的手,他无声地点点头。 “好想......看到......那种......景象,一定.......好美。”苏红梅的脸上现出一个欣慰的表情,让不明所以的苏微还以为刘禹答应了她什么。 刘禹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握住她的手,在那串手链上轻轻划过,熟悉的触感让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成果被认定的那一刻,实验室里充满了忘情的欢呼。 “伯母......”没等刘禹说出口,苏红梅的视线已经离开了他。 “老冯。” 刘禹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将位子留给了最后进来的老头。 “我在呢。”看着她的样子,老冯悲从中来。 “他们......知道......我的......项目......代号,一......一定......有人......”听到她的话,老冯脸上的惊异一点都不比刘禹要少。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红梅!” 老冯感觉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一下子落了下去,连忙去看她的脸,只见苏红梅的眼睛半睁着,原本就微弱的光线已经消失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渗出,无声地划过脸庞。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危机 在母亲被白布盖上的一瞬间,苏微崩溃了,刘禹想要将人抱起的时候,没想到她的力气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在老冯的帮助下,才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甚至有那么一刻,刘禹都怕那些细长柔嫩的手指会断掉。 只不过,被他抱出手术室之后,苏微并没有像他以为的倒下,虽然神情依然哀伤、虽然满脸都是泪痕,她却坚持着站在了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扇门,因为那后面还有一个生死不知的亲人。 老冯跟着白车去处理后事了,刘禹陪着她站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还是开了口。 “陈述就快到了,等会儿让她陪着你,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晚一点再过来。” “那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述姐。”苏微望向他,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刘禹点点头转身走向了楼梯口,即将下楼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苏微用手死死地掩着嘴,不让自己发出的声音流露出来,可是那种压抑之下的哭声,更让人心痛,手术室外就她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也许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她才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吧。 他收回了已经踏出去的脚,转身离去。 “先送我去公司。” 等到陈述开车到了医院,他一把将她拦下,这个时候,能发泄出来是很可贵的,没必要上去打断她。 “怎么回事?” 将车子调了一个头,重新回到路上,陈述看了他一眼,问道。 这正是刘禹出来的原因,他也没有答案,原本以为整件事情和自己无关,可是苏母临终前的那些话,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危机,被人窥视、甚至是掌控的那种危机。 “她弟弟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你们都是女人,也许更好说话些,多开导开导她,人生还长得很......没有过不去的坎。” “过得去的才叫坎,过不去的......叫坟。” 说完这句话,陈述没有再问什么,很快就将他送到了公司楼下,刘禹等她走后,仰起头看了一眼当初自己亲自选定的这个大厦,对于他来说,这个公司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了幌子,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踏足过这里了。 当然,以他这么拉风的外形,想要让人忘记都难,当前台接待的女文员看到他出现之后,立刻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空姐笑,刘禹本不打算理她的,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麻烦你带我去办公室。”反正要问人,就是她了吧。 他选择来这里一是为了清静,二是人手够多,如果有什么需要马上就能使唤,然而老总亲临还是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至少几个部门的主管都坐不住了,纷纷前来请示工作。 “今天不开会,你们忙自己的去吧,有什么需要我签字的文件,先......”刘禹左右一看,一事不烦二主,指了指那个文员:“先交给她,然后集中送到这里来。” 胖子在公司里为他留了办公室,可是并没有配秘书,因为那个职务一直是苏微在做着,等到将人都打发走,欣喜不已的临时秘书为他轻轻带上门,刘禹没功夫打量一眼自己的地盘,就伸手按下了电脑的电源键。 在等待进入系统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信封,拿起来一看,正是胖子那熟悉的字体,不用拆他也知道里面写着什么,在做出那些决定时,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为什么? “为什么?” 苏微在看到老冯的那一刻就收住了哭泣,她知道对方的身份,所以才会将了解真相的希望放到他身上,她不希望母亲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却连个说法都没有。 “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老冯的脑海中始终刻着他进屋时,苏红梅脸上的表情,看到那个表情的一瞬间,老冯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也许对于她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个最坏的结果,就算这次能侥幸得救,以后呢?她就会天天生活在恐惧中,时刻提防着不知道会从哪里来的伤害,甚至还会连累自己的孩子,那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这一切,他却没法对苏微说,这个女孩太敏感了,如果让她得知了真相,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手术室里的那个不要再出事,否则......他无法想像女孩该怎么活下去。 “你想和妈结婚,是为了监视她,对吗?”苏微接下来的问题根本出乎他的意料,那种突如其来的尖锐就像直抵喉头的尖刀一样,让人在瞬间寒毛竖起,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又不是小孩子,以前不懂,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果仅仅是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她不可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到她为了一份工作,苦苦哀求人家,而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会,在最初的时候,做什么都比别人慢,经常到很晚了,才拖着一个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有时候还要做一些零碎的手工,为了多赚那么一点点钱。她最高兴的时候,不是我在学校考了一百分,而是又学会了一种技能,或是烧出了一份能吃得下去的饭菜......” 在苏微的脑海里,那些片段就像电影一样清晰地掠过,让她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母亲。 “你知道吗,她以前的脾气并不是现在这样,有时候会很急,有时候还很暴躁,可是每一次发完脾气,抱着我们姐弟哭过一场,接下来就会变得很温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就变成为了她的标志,几乎再也没有和人红过脸,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结果我曾经还以为她......” 苏微似乎想笑,而老冯看到的,只有不停涌出的眼泪。 “冯叔叔,能不能告诉我,她倒底做了什么,让你们二十多年都没有放松对她的监视?让那些人不惜不派出杀手来要我们姐弟的命。” “小微......” 老冯从来没有这么难以开口过,哪怕对上再难缠的罪犯,他都显得游刃有余,可是这个女孩不是罪犯,所以他说不出口。 “她是坏人吗?是特务吗?还是和那个人一样是叛徒?”苏微的眼睛让他无法直视,可是问题却直指要害,老冯的心都在颤抖。 “她不是......” “那这是为什么,她都死了,而我这个做女儿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到,她的眼睛始终都没有闭上。”苏微的眼中泛起了红色,让老冯又想起了那天在公墓时的情景。 “听我说,小微。”老冯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到了椅子上:“你的母亲,是我仰望了一辈子的人,她的问题,不在于她做了什么,而是背负一个非常特殊的使命,这个使命关系到国家安全,绝不是你口中说的那些。” 见她的神情变成了惊异,那种令人心悸的红色开始减退,老冯才放开她,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烟,用颤抖的手点上,然而却没有往嘴里放,就那么夹在手指上,任它燃烧。 “你知道吗,从见到你妈妈的第一眼起,她就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老冯的脸上泛着苦涩,如果不是今天这种情况,他是绝对不会在别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来的,哪怕对苏红梅本人,都从未提起过。 “那时候的她,就像天上的星星,你可以远远地看上一眼,却永远无法触及。”他转过头:“小微,那天在阅兵场上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当年看到你母亲时的情景,神采简直一模一样,都是那么美丽。” 苏微呆呆地听着他的讲述,根本无法将他嘴里的那些形容词同自己印象中的母亲联系起来,反正从她记事开始,母亲的样子已经变得憔悴,不修边幅,唯一没有改变的是,认真做事的态度和良好的教养。 然而在老冯的嘴里,那是一个充满了自信和骄傲的科学家,满口专业名词的学者,从来不知俗事为何物的科研工作者,这样的人,理应活在象牙塔中,而不是天天为生活奔忙、照顾儿女、计算一日三餐、洗衣做饭...... “相信我,她的事情一定会搞清楚,你冯叔叔想和她在一起,首先是我内心的愿望,其次是因为你们姐弟,她一个人太累了,我希望能分担一点。至于你说的监视,我并不否认其中有一些工作的因素,但我更愿望把它看成照顾,照顾你的母亲还有你们,而这些她都知道。” “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小微,她比任何人都要爱你,甚至......” 老冯适时地住了口,他不想说出来之后,让这个女孩背负上更多的心理负担,至少在苏红梅的心里,希望她这辈子能轻松地度过,那么有些事其实不知道会更好。 而就在这时,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门上的三个字同时熄灭,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苏微看着走向自己的医生,心里无比紧张。 “手术很成功,那孩子,求生意志非常顽强,是他自己救了自己。”神色显得很疲惫的主治医生连个笑容都没有,因为他已经知道,就在不久前,两个孩子的母亲过世了。 苏微提着的心突然间松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瘫软下来,一下子就滑落到地上。 正文 第八十章 盖棺 刘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宽大柔软的坐椅就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却毫无感觉,眼睛也没有看向窗外的帝都景色,而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已的左手手腕,那串为他带来一切的手链,无声地闪着光,一下下地刺着他的眼睛。 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显示着一个非常著名的购物网站,就是在那上面,他用为数不多的钱,定下了一串当时看来很有可能是某个山寨货的所谓高科技饰品,购买它的原因,除了钱的因素,还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宣传图片,以及夸张得吓死人的用语。 然而,当他打开那个店铺时,却发现早就已经被注销了,就连商品页也变成了‘404’之类的字样,一切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是手上的这个实物,提醒他自己的确不是在做梦。 才不过一年而已,在他打开自己的帐号时,惊奇地发现一切都消失了,唯一没有消除的,只有一条购物记录,不过曾经与他联系的那个id,已经变成了离线状态,无论他怎么发出信息都没有任何回应。 “菽麦” 刘禹念着这个有些拗口的客服名,他只知道两个字都是五谷中的一种,莫非对方是个吃货?作为直接的联系人,也许只有对方能解释,为什么会把这样的神器寄给他,只收取了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报酬? 如果这个东西像苏母所说的,是某个实验室中的产品,它又是怎么流出来的,更为要紧的是,苏红梅母女三人的遭遇,是不是同它有关?如果有关,那就意味着,自己也许就会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一时间,刘禹感觉自己直冒冷汗,哪怕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依然寒气逼人。 “刘总。”听到敲门声,刘禹转过头,端坐如初。 “您请的客人到了。”见到他的示意,临时秘书打开门,将两个男子放了进来,然后为他们几个分别端上了茶水,弄好了一切,才脚步款款地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这两个男子就是前些天在公司楼下对面的咖啡馆里,刘禹见到的事务所负责人,这种找人寻踪的活,也只有他们才可能帮得上忙。 “郑律师,您觉得还行吗?”为首的男子端起杯子抿了一下,笑着开了口。 “第一印象还不错,不过我需要的是结果,只要结果理想,那他就是最好的。”这两天发生的事,让刘禹几乎忘了胖子那档子事。 “他去外地采证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个官司,有戏。”男子显然很谨慎,并没有大包大揽说什么大话,这也是刘禹欣赏他们的原因。 “但愿如此吧。”刘禹叫他们来当然不是为了胖子的官司:“这次找你们,是我的一个私活,非常重要,一旦有了可靠的线索,报酬在上回的基础上翻倍。” 他的话让两个男子眼色一亮,显然他们平时的工作量并没有排得很满,否则怎么会让苏微盘剥得叫苦不迭,这样也好,有饥饿感才会有动力,刘禹并不介意多付出些金钱,相比自己的秘密,那根本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 “既然你们都意,我们就算达成意向了,这件事一定要保密,我们必须要签订一个正式的合同,合同文本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你们看看,能不能做。” “没问题。”既没有听到内容,也没有看到合同,为首的男子就答应了下来,对方已经说了是找一个人,线索不多,这有什么打紧的,只要没有太苛刻的赔偿条款,无非就多花上一些精力罢了,比起可观的报酬,这又算得了什么。 等到把所有的手续都过了一遍,刘禹才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要求,两个男子顿时就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活会有这么大的报酬,因为对方给出的线索几近无无,除了一条购物记录,和一个id名称,什么都没有。 更麻烦的是,事情已经过了一年之久,对方如果有意隐藏痕迹,早就能抹得干干净净,不过,看在那些串起一串的零的份上,两人一咬牙,立刻就开始研究起那些仅有的线索起来,为了方便他们工作,刘禹干脆连电脑都让给了他们。 帝都市区的另一幢大楼内,钟茗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几位客人,他们的打扮看上去与事务所的两个男子区别不大,然而级别上却有天壤之别。 她的办公室里一直有个人声在流淌,这个声音并不属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人,竟然是已经被宣布死亡的苏红梅。 “......这种高分子复合材料的作用非常广泛,能用于某些不易处理的事物载体,当然因为它不具有环保性,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也是我们今后研究的主要方向。” “......当在其中加入一些别的成份时,这种铁基化合物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其坚韧程度、防水性、可加工性都会得到很大的提高,更重要的是,它将成为一种非常易得的材料,广泛用于人民群众财产和人身安全,将会为社会稳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 坐在沙发上的几个男子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面上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神情,这种神情在钟茗看来,就是某种信号了,她不得不有所担心,因为这些录音来自于网上的一个公开站点,任何人都可以从那上面下载,如果事情被定性了,那就意味着不可估量的后果,这个后果将为案子的审结提供最直接的证据。 这绝对不是钟茗愿望看到的,她没有想到的是,苏红梅会交待出这么多机密,为了分辨出这些谈话内容的具体情况,她才会从材料研究所请来了几位专家,毕竟人家才是这方面的权威。 录音很长,足足放了四十多分钟,看到几个专家脸上的苦笑,钟茗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难道真的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钟同志,还有么?”录音放完之后,一个年龄稍大的专家开口问了一句。 “没有了,请问这些内容是不是属于军事保密范围,它对于我国的国防工程有什么样的意义?如果被敌对势力知道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钟茗的脸上不自觉得有些心痛。 没想到,几个专家同时现出一丝惊愕,那个发问的老专家,更是以一种认真的表情看了她半天,似乎在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难道......”钟茗脸上的失望愈加强烈。 “同志,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专家们面面相觑,老专家扶了扶眼镜。 “怎么?”钟茗一时间疑惑了。 一个看上去最年青的专家忽然憋不住了,低下头笑了起来,这个笑声就像是信号,几个人都发出了不同程度的笑声,老专家不敢动作太大,但是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他也是一样。 “还是我来说吧。”见钟茗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了,老专家才让他们都停下,自己开了口:“如果你没有拿错东西,这根本就是个恶作剧嘛,什么保密材料,我告诉你,全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 见她面露不解,又解释了一句:“你比如说那个高分子复材料,就是塑料垃圾袋,而所谓的铁基化合物,就是不锈钢防盗网,你觉得这些东西能够得上保密级别?根本不需要我们来,你随便去大学里找一个类似专业的学生就行了。” 钟茗没有笑,心里反而有种如释负重的轻松,为了证实这一切,别说让她被专家笑话了,就是再过份一些,都不会放在她的心上,因为说出这些话的人,已经用生命证明了,什么叫做......忠诚。 将专家们送出门之后,她坐到沙发上,将那个录音又放了一遍,苏红梅的声音很平静,听上去就像是在课堂上对着学生讲课一样,然而,这一切的后面,却是她的儿子被人挟持,女儿几乎丧命! 不知道什么时候,钟茗的泪水布满了脸庞,她不知道自己在同样的情况下,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会有对方这么冷静,充满了智慧,这才是那个真实的她,年仅三十岁的主任级研究员,国家重点实验室的项目带头人。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不得擦一把脸,她先停下了录音,然后接通了电话。 “钟头儿,公安那边转了些资料过来,我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手下的声音提醒了她,钟茗放下电话,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专属的内部保密邮箱显示,新邮件已经收到。 打开之后,她点开了一些图片,里面是一些现场的照片,还有一些证物的分析,总得来说用处不大,三个绑匪都被当场击毙了,电话之后的那条线索也没能再查下去,对方不但关了机,就连追踪的结果都只能到某个城区的范围,几乎等于无用。 然而,绑匪留下的手机还是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这条信息同样是关于苏红梅的,那是她在警察到来之前与绑匪的对话,绑匪为什么要录下这段对话,是因为在某个地方有人利用这个在听着远处发生的一切,唯其如此,才留下了这段珍贵的录音。 “你说得不错,二十年前,的确有个项目以我的生日作为代号。”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不眠不休地工作,每个人都是一样,虽然条件很差,但是,只要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祖国的强大,身上就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你永远想像不到,因为它会让你们在梦里颤抖!” “可是,你为之奋斗的祖国,已经抛弃了你。” “曾经我也是这么以为,但是看到你们今天的疯狂,我就知道,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们这些懦夫,除了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威胁女人和孩子,还有什么用?你和你的主子,永远不可能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 泪水再一次从她脸上滑落,钟茗拿出了一个档案袋,里面是关于苏红梅的资料,她将一张放大的半身像取出来,摆在自己的桌面上。 对着那个有些苍老,但是眼神清澈的女子,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 正文 第八十一章 修补 江南秋迟,十一月的临安府,立冬这个节气早已经过去,然而这座南华夏最为繁华的都市,依然笼罩在富有诗意的暮色当中,除了偶尔飘落的一片落叶,才会让这种美景,平添了一份萧瑟。 “走吧。”身着常服的右相留梦炎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斗蓬,踏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肩舆。 这种四人抬的坐辇有些像是后世的滑竿,就算是上坡下山都能平稳自如,何况是走在整齐的街道上。往日里,留梦炎会趁着这么会儿的功夫,闭上眼睛假寐片刻,等到了禁中,就更加有精神处理政务,然而这些日子,无论他怎么努力,心头总是纷纷扰扰,就连正常的睡眠都轻省了不少,平素保养得极好的容貌,更是多了些许憔悴之色,这便是所谓大权独揽的代价么? 他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呦喝声,看着薄纱帘外那些朦朦胧胧的街景闪过,京师的喧嚣一如往常,混然没有大难当头的紧迫,不禁陷入了沉思当中。 左相陈宜中因伤告病已经月余,这一个月,对于他来说,几乎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各地的战报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几乎没有一日安宁,由此而产生的流民、恩恤、安置、纷争、诉讼、推诿等等不一而足,饶是他殚精竭虑依然顾此失彼,应付不暇,短短的一个月下来,竟然已经生出了倦怠之意,这在之前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可他心里清楚,这样的感觉都是真的,毕竟为相者,想要享受的是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顶峰被人膜拜景仰的自矜,而不是面对破墙烂瓦、四面透风的屋子缝缝补补、抠抠索索,现在留梦炎所做的,偏偏就是这么个泥瓦匠,让他如何能得意地起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所有这一切的起因无非就是个‘钱’字,早已见了底的国库干净得连只仓鼠都不愿意呆,秋税还没有收上来就被瓜分殆尽,如今还不到十二月,而政事堂已经把主意打到了明年的夏税上,加征的念头一再被提及,可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否决掉。 田赋已经征无可征,再加就会激起民变,执政的哪个不是家有良田,对此自然是一清二楚,可是做为国家财政支柱的商税,最大宗的市舶司收入里,琼州还没有开埠,其今年的税入就已经被预支了,而各地的水关、厘所、城门乃至盐、茶等提举司哪怕忙得不可开交,可是数目上同往年比没有变化,就意味着不管想什么法子,都不过是纸面上的一句空话。 往他们身上费脑子?那就是去动士绅们的口食,这个时候,与找死有什么区别?一想到这些破事,他的头就疼痛不已,如今自己当了家,才明白当年贾似道为何要行打算、公田等法,硬生生地将自己逼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上,从而在败落之时,没有一个为他说话。 加税不得其法,又没有余钱可支,国家面临着这么大一场战事,这么一来,还有哪个会饿着肚子去同鞑子拼杀?不知不觉他的眉头已经深深地皱了起来。 “相公,到了。” 略略一低头,迈出肩舆的他已经恢复了大气、从容的面相,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自己的仪仗都到了政事堂的台阶下,里头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这种怠慢被他的心情放大了无数倍,面上已经明显地露出了不满之色。 “相公,那边。”还是随侍的家人知机,留梦炎顺着他的手指略略一看,就明白了事情的原由。 在离着不远的另一边,一顶相同制式的肩舆正在准备抬到别处,而那不用说,正是位居其上的左相陈宜中所乘之物,他居然来了?留梦炎赫然转头,重阶之上,倒是隐隐传来了人声。 “......余者倒也罢了,这‘蓓蕾黄花当径开,朣胧佳月出云来。’一句却是何意,莫非是讥讽本相明堂高卧,坐看你等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有进门,陈宜中的声音就进入了耳中,留梦炎闻言一惊,不知道他这是向谁在质问。 “原本并无此意的,听你这一解释,某倒是觉着,此意尚好,诸公以为如何啊?” 一个略带蜀地口音的男子接话道,让他一下子就放心不少,迈入堂中,只见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当班直舍们站在外面,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而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正是久未露面的陈宜中。 “依某看,此语未必上佳,倒是另有一句,恰如其份。”留梦炎含笑走过去,外面的直舍们一见到他,赶紧起身为他让开一条路。 陈宜中正对着大门口,一看到他的身影就从坐榻上下了地,而原本背对着的男子转过身,足足比旁人高出一头,正是新近以参知政事衔,为太皇太后亲点,升入政事堂的原浙西路臣、知临安府家铉翁。 “汉铺,连你也来取笑某。” 陈宜中快走了几步,当先迎了上来,后面跟着的家铉翁等堂中属吏,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场景,就好像是他才刚刚沐休而归一般。 “哪里。”留梦炎摇摇头:“不独某,诸位说说,是否如此?” 一个月的休养下来,对方的气色倒是显得很不错,脸上的那些痕迹,如果不是凑近了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来,然而以他的威势,天下又有几个人敢凑近了去瞧? “那某倒想听听,你说的那话有何高明之处?”陈宜中摆摆手,将他让到了坐榻边上。 留梦炎一边解着颈下的带子,一边打量周围各色人等,不过以他的眼光,也看不出这是有意为之呢,还是凑巧如此,陈宜中此前不声不响地躺了那么久,谁都不知道他准备何时出府,到了后来,留梦炎差不多已经认为对方是有意将烂摊子扔给自己了,没想到他又来了。 “某想起则堂昔日有一句春题,虽不是十分应景,然放到此处,却是要恰当些。”将斗蓬取下来交给侍候的直舍,他同陈宜中一样摆腿上了坐榻,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吟道:“春光只在花梢里,更倩君诗为一催。” 陈宜中一听之下不禁愕然,原以为他只是接个话头,没想到这位居然真能点出题来,叹了口气说道:“好一个‘更倩君诗为一催’,则堂大才。” 倒是家铉翁连连摆手逊谢:“拙作而已,不值一提。” 当然,两个丞相加上一个副相,不可能是为了品鉴什么诗词文章而聚到一起的,闲话叙过之后,政事堂也就到了办公的时间,那些围在外头的属吏们一下子都走向了各自的位子,中堂上就留下了他们三人,和几个侍候茶水的直舍。 “不瞒二位,躺了这么久,再不出来走动走动,只怕连骨头都要酥了。”作为首相,陈宜中自然要先开口:“某也知道,这些日子的国事有多艰难,在此还要多赖诸位分担,如今咱们都在这里了,日后就当同舟共济,齐赴时艰吧。” 说罢,他就在坐榻上拱拱手,两人哪敢受他的礼,都是执手回应,不管他人如何,留梦炎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明白,大宋实际上的第一人,借此宣布了自己的回归,而自己,又将回到千年老二的位置上来,不过此时他的心里倒没有那么排斥了。 “陈相重归,国之幸事,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则堂,近日收到的消息,不如你来说说吧。”留梦炎目视坐在下首的家铉翁。 “两位相公。”家铉翁倒是不疑有他,做为三人组中的最末一位,这原本也是他的活儿。 “先说今日一早收到的,於潜县传来消息,天目山鹰嘴崖上的烽燧被点燃了,烟分四柱,快马今晨便入了城,消息刚刚传到枢府,谢同知不敢怠慢,亲自送到禁中,这会子,只怕圣人也与闻了。” 留梦炎心里一惊,然而他看了看对面,陈宜中毫不动容,心知对方已经知晓了。 “是四川?” “正是,加上广西一路、两淮的两路、海上的一路,这就已经有五路了。”家铉翁点点头,面上再也不复之前的轻松表情。 二人当然明白,除开这明面上的五路兵马,还有至今没有动静的荆湖一线,光是目前的攻势已经是难以应付了,如果那里再发动起来,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的形势连年初都不如,哪里还凑得出十多万人去? “两淮目前尚在僵持,淮西元人自从占了安丰军等处之后,兵锋便顿于庐州城下,到如今已近半月,依然未能破城。” “李叔章素有才干、调度得当,这是自然的事。”陈宜中接口赞了一句,二人都知道这个位子就是他推举的,如今证实了他的眼光,当然有些得意。 “据得报,元人围城兵马甚多,不下十余万,我们的人目前都聚于安庆府境内,只有五万左右,且互不统属,怕是要请二位相公拿个主意。” 这件事陈宜中还是刚刚听闻,家铉翁便向他细细解释了一番,这只兵马主要以张世杰的人马为主,占到了大多数,靠着安庆一府的支撑,目前驻于桐城一带,隔着大别山余脉与鞑子对峙,因为地势险要,双方还没有发生激烈的交锋,不过小规模的试探,几乎天天都有。 除了他的兵马,从大别山各隘口撤出来的淮西旧部大约有一万多人,此外还有隔壁无为军刘师勇的数千人,以及镇巢军洪福麾下的雄江水军,有了他们的存在多少也能牵制元人向周边发展,淮西的局势便形成了这么个暂时的僵持。 如果没有援军的话,庐州城的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想到这里,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目前的局面是明摆着的,要说实力,沿江制置副使、知安庆府张世杰最强,就是品级来说也是他最高,原本是出任整只军马统帅的最佳人选,可问题在于......他是个武将! 年初为什么要将十多万军马交于贾似道之手?就是因为只有他才能节制那些武人,当然最后的结果并不理想,但是这个原则并不能打破,那么问题来了,谁去? “若是李叔章未被围,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留梦炎出人意料地叹了口气。 “李祥甫呢,不是已经命他督军江淮了么?”陈宜中和他一样的想法,但是实情已然如此了,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淮东亦是一样。”家铉翁苦笑着说道:“楚州被围已近二十天,元人的水师又出没于沿海,李参政分身不暇,目前已经将行辕前至扬州,正在聚拢兵马,不久只怕就会有大动作。” 一个是名义上的辖地,一个是起家的根本,李庭芝会如何选择,不言而喻,然而谁都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他只有一个人,无论元人从何处突破,最终还是要汇于建康城下,那里才是江南屏障。 “叶少保率海司船队北上了,如今应该到了楚州海面,与元人交手与否,却不得而知。” 陈宜中同留梦炎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这只老狐狸居然会选择主动出击,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不过对方这份军报,与其说是请示不如说是通知一声,现在反对又有什么用,如果真能阻敌于海面,倒是能让临安府有个退路存在,并不是毫无益处的。 让他们有些不安的是,叶梦鼎此举肯定与李庭芝有过商量,否则这么大一只船队的补给,没有地方上的接应是万万不可能的,两个边帅没有通过枢府,就如此毫无顾忌地交通,正是朝廷最为提防的,可是目前来说,他们又能怎么办? “补上一份诏令送到扬州去吧。”没办法,就算为了朝廷的脸面,这个锅也得背,留梦炎看着陈宜中,无奈地开了口。 不必说了,这就是叶梦鼎的用意,陈宜中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还得装出一付微笑,既然这个老家伙要去送死,那就送他一程好了。 “叶镇之如此高龄还要亲赴险地,正是我等楷模,将此诏明发天下,以彰其事。” 见陈宜中拍了板,家铉翁转头叫过一个直舍,命他将指令传下去,自然会有人写好诏书,依命而行,陈宜中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南边有没有消息?” 南边?两人一愣,如果说四川要归于西南,那这个南边就只可能是指广西。 “才过了一个月,只怕人还在路上吧。”留梦炎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自从烽火入京,随后的军报便只说了元人入寇邕州,打到哪里了,并无音讯,某料想,或许此刻与庐州一样顿于城下,也未可知。” “当是如此。”家铉翁接下去说道:“邕州城坚,我军又有了准备,应该不会像十七年前那般为敌所乘,等刘子青到了任,广西的局势,只怕比别处还要理想一些。” “喔,你如此看好他?”陈宜中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恩,就算不胜,也不至于大败。” 家铉翁坦然答道,他倒不是为别人说话,两人其实并无交情,不过一路看过来,客观上评介肯定会中肯一些。 “但愿如此吧。”陈宜中摆摆手将此事揭过,一切都要等到确切的消息传来,现在还为时过早。 “江州呢?” 他最关心的还是荆湖一线,那里的防御有多薄弱,从赵应定接任江州就可以看出,如果元人将两淮的兵马牵制住了,只怕到时候连援兵都抽不出来。 “前日的消息还是一应如常,对面的元人没有增加什么力量。” “枢府去信督促一下,某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家铉翁一愣,去信很简单,能说什么呢?一应守备事宜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做为一线的守臣,人家肯定比千里之外的京师要紧张得多,拿不出任何实质的东西,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苏任忠就快返回了,各地的勤王兵马不拘如何,总会有一些,到时候再凑凑,未必不能......”眼见有些尴尬,留梦炎接过话头,可是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指望那些就和年初一样,最后到来的不过寥寥几支而已。 江州是第一道防线,一旦被突破,后面就是江东路,一直到建康城下,都不会再有什么阻碍,何况元人还未必一定会这么走,万一循别路的话呢? “宁国府出缺,李祥甫有意将袁洪调任,奏书一早就上来了,刚才某突然一想,这未必不是个办法。”沉默了一会儿,留梦炎拍了拍桌子,突然说道。 “可是原任建康通判,之后积功升为太平州的那个袁洪?”陈宜中对此人还是有些印象的。 “正是,李祥甫的意思,太平州城小人寡不好守,不如将人迁到宁国府去,元人如果想要进逼京师,那里是绕不过去的。” 这的确是个办法,陈宜中一想就明白了,宁国府境内多山,元人的大军不好施展,比之别处更好守一些,袁洪经历过战事,也算知兵之人,有他在就能起到阻碍的作用,不像年初那样,早早地就降了敌人。 “如此甚好,就擢升此人太常少卿、知宁国府吧,今日便将任命加急送出,时不我待了啊。” 事关京师防卫,当然要特事特办了,不过留梦炎知道,李庭芝在上书的同时肯定已经着手进行了,无论朝廷会不会下正式任命,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这完全就是出于直觉。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寻夫 “臣妾叶氏觐见太皇太后,圣人万安。” “起吧,过来让老身看看。” 璟娘依言站起身,低着头用不急不徐的趋步走到了谢氏的座前,差不多离着两步不到的样子,才抬起头。 在谢氏的眼里,这个小女孩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许是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眼神中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如同深潭中的一汪碧水,波澜不兴。 一想到她可能还不知道,不光是自己的夫君,就连七十多岁的老父亲,都上了第一线,谢氏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一把牵过她的手,触手处只感到了一片冰凉,不由得有些吃惊。 “怎得如此冷?你这身子......” “回圣人的话,臣妾将养了许久,已经大好了,许是今日天寒,故而有些凉意,不妨事的。” 谢氏看着她削瘦的脸颊,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边上,示意她坐上来。璟娘没有推辞,她并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优待了,再说今天的确有些风大,大殿里又空旷,就更是显得冷嗖嗖地,只有这个位子下面,因为谢氏年纪大了,早早就铺上了火龙,倒是有些暖意。 “你才刚好,这样的天气就不应该出来,要是再着了凉,损伤了元气,就是一辈子的事,有什么话遣人递进来,或是让你兄长转达都成,无需巴巴地走一趟。”谢氏执着她的手,目光慈祥地说道。 “许久未曾进宫了,又怕扰了圣人的清静,只莫罪怪臣妾便好,就是为了前日的殊恩,这一趟也是要走的。“璟娘笑着回应。 “什么殊不殊的。”谢氏摇摇头:“你夫君离京万里,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不为他,还有叶府呢。” “倒底不合规矩,臣妾有些惶恐。”璟娘低下头,并不是羞涩,而是想起了她口里“离京万里”的夫君。 “你呀,就是太守规矩了。”谢氏用玩笑的口吻说了一句。 一个外命妇的诰封,还真不需要太过讲什么制度,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了,什么养儿、守孝、殉节之类的,就算君王什么不给,外廷也很少会为了这种小事去讽谏,除非太不幸了,生在正人盈朝的仁宗时代。 只不过,谢氏还是了解这个女孩的,以她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要说芥蒂可能没有,但也绝不会无事跑来同自己扯闲篇,那就肯定是有事了,一个孤身在家的女人会有什么事?她一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一趟过后,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了。 “不瞒圣人,臣妾此来,是为了辞行。”果然,谢氏抓着她的手一紧:“母亲前些日子来了信,言及身上有些不适,臣妾想回宁海看看,以尽孝道。” 面对谢氏的注视,璟娘毫不闪避地抬起头,清丽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坦诚,谢氏知道,她身上肯定带着那封所谓的家书,这样也好,没人会对“孝”字说三道四,只是一想到那么远的路,她就由衷地为女孩的身体担忧。 “什么时候动身。”谢氏拍拍她的手,让璟娘的心落到了实处。 “明日一早。” 这么快?谢氏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感受,心上的人远赴虎狼之地,不能跟随也就罢了,现在是自家的土地上,能耐着性子忍到现在,还要归于病体未愈,现在站得走得,哪里还能呆得住,京师再繁华,怎敌得上爱人在侧?她不由得有些羡慕这对小夫妻,连生死关都一起过了,还有什么难得住?万里之遥又如何,比得过阴阳相隔么。 “路上不太平,莫要赶夜路,莫宿野地,人手多带些,到了地方,该打点官府的,莫要怕麻烦,须知‘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再多小心都不为过,平安......’’ 没等她说完,璟娘一下子离开了坐榻,就在她的座前,一个大礼拜了下去,谢氏没有出言阻止,等她全了礼,重新站起来,才又开口。 “等到了地方,记得给老身来个信,就夹在捷报里吧,也能早些看到。” “圣人......” 这是再也明显不过的提示,谢氏根本一早就知道她的打算,璟娘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心里无比难受,这一见只怕就是永别了,想到过往的种种,心里的那点疙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去吧,老身还等着过些年,你们夫妻一同回京,想必那时你已为他家添下丁了。” 谢氏以为,外臣不过三年一转,而三年之期并不算长,可是璟娘的心里很清楚,夫君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当然这话只是在心里想想,她再朝谢氏施了一礼,便退出了慈云殿。 除了圣人,赵清蕙那里也要告个别的,知道她要离开,后者的不舍就更加明显了,两人虽然往来得并不频繁,以璟娘的性子,这样的交情已然不浅了,如果说谢氏还有几分相见的可能,再过些年,这个宫中唯一的女孩多半已经嫁作人妇了。 于是,将人送出“澄碧水堂”后,宫人惊奇地发现,往日无忧无虑的公主脸上,多了些愁容,甚至在她师傅进来之后,发出了悠悠的叹息。 “我竟不知,你何时与她好成那样了?”女子拿手去揪她的鼻子。 “师傅,诗里说‘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可曾有过女子如她,一心寻夫的?”赵清惠皱了皱眉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中写满了向往。 “莫说万里了,你能把这临安城的十里御街走下来,不叫她们扶,我便许你三日不用摸琴。”女子感到有些好笑:“你当诗里都是好的么,还有一句叫做‘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等不得经年的,就只能自己去寻,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苦头吃,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心志,难怪能做他的妻子。” 说到后来,女子停下了笑意,她明白自己这个徒儿的心里,其实羡慕的是对方能随处出游,也只有不解民间疾苦的人,才会觉得那样的生活充满诗意,可是现在的外面是个什么情形?战火已经重燃,什么时候烧到这里都是未知之数,到时候,只怕再想过一天这样的安逸日子,已经是奢望了。 璟娘的车子出了宫城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在当中的教睦坊停了下来,这里是夫君成亲之前的居所,后来让给了金明,两口子都曾经上过他们家,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进到这里,今天自然不会错过了。 “哎!看着点,别又打翻了。” “你们几个小猴子,上树上做什么,赶紧下来。” ...... 让璟娘惊奇的是,刚来到这个院子,还没有上前敲门,里面就传来了很大的吆喝声,她是见过金涂氏的,一想到她的体形,再配合这些话语,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市井妇人的形象,然而她却没有因此而轻视什么,那是她的大嫂,同叶应及娘子一样,在她的心中并无二致。 结果让院门被人打开时候,璟娘刚一摘下帷帽,就吓了一跳,院子里面居然有好些人,除了站在当中的金涂氏,还有几个妇人在做活计,一群丫头模样的女孩则不停地追着几个孩童,跑得最快的那个已经爬上了院子当中的那棵大槐树上,吊着两个脚丫子洋洋得意地做着鬼脸。 “哎呀,弟妹,你怎么来了。”璟娘不禁被她的直白逗乐了,这么招呼客人,不熟悉的还以为她在赶客。 “嫂嫂这里好热闹。” 她不想让自己的到来给别人增添尴尬,没等金涂氏叫人出来招呼,就自己寻了个石凳子坐下,竟然连个帕子都没来得及垫上。 “唉,一群猴崽子,倒叫你看笑话了。”这幅做派果然引起了金涂氏的好感,她朝女孩们嘱咐了几句,就在另一个凳子上陪坐下来,一边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一边还衣袖子扇风,哪有一点正四品硕人的风范。 “那是应娘子,他男人在北边没回来,树上那个是她的孩儿,这个是关娘子,同丈夫一块儿打北地过来的,那两个小的是她的孩儿。左右我这里人少,地方又宽敞,就干脆叫她们住下了,每日里都是这般,吵得头都大了。” 虽然嘴里叫苦不迭,不过璟娘看得出来,这位粗性格的嫂嫂其实很喜欢这个场面,丈夫常年不在家,又没个小的傍身,再加上她的性子,只怕也不是喜欢交际的,这么一来,日子就难过了,还是像她说的人多热闹一些更好。 几个女人里面,就属她的品级最高,而年纪却是最小,在自己家里,哪里还会计较这些,两个女人上前待要见礼,都让她给拦住了,虽然没有见过,可是早就听夫君提到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关先生可还没回来?”正是看到院子里没有成年男子,璟娘才会在这里坐下的,否则多少也要避些嫌。 “他自从来了这京城,整天到处逛,什么青楼瓦舍的没一处能放过,几日不回家都是寻常,最近又结识了一个什么秀娘子,正鼓捣一个曲子呢,等哪天弄成了,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关娘子年纪稍大些,说话一口北地口音,听着还是很好懂的,璟娘含笑点点头,她知道这位关先生是个戏曲大家,而且风格与本地的截然不同,不过之前一直在养病没有机会欣赏,现在病差不多好了,却又没有时间了。 璟娘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性子,自从嫁了刘禹,之前的生活习惯连同性格不知不觉都发生了变化,像这种院子,出嫁之前的她打死也不可能踏足的,更看不得一院子的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现在不光能来,还能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孩子嬉闹,感觉有趣的时候,也能同她们一样宛尔一笑。 “大哥近日可有家书送来?”金涂氏不防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 “不瞒你说,我不识字,我那口子便不常写什么信,不过前些日子遣了人传了个消息,说是大兄弟已经到了广西,一切都安好,也怪我,被这几个猴子一闹,都没想到去你门上报个信。” “无妨的,本就应该我登门才是,那几日天天闭门在家,没想过这些,他这一路我倒是不担心。”璟娘无所谓地摆摆手,传音筒可比口信要快,她在刘禹到达的当天就已经知道了。 “今天登门,是为一事,不知嫂嫂可曾想过,去寻大哥?” 璟娘当然不会自己一个人走,京里的这些人家,至少金明家中是要同行的,再加上寄居在她家中的映红,如今看看,只怕还要多添上几户,这些事情,刘禹在离开的时候就交待清楚了,她不确定的是,人家愿不愿意与她同行。 “我那口子倒是说过,只是我看你一直病着,便没有好意思提起,怎么,打算上路了?”金涂氏打量了一下她的气色,面上依然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变化所致。 “恩,我预备明日一早就起程,嫂嫂不如同我一起吧,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金涂氏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动静,这样的生活才过了没多久,又要离开了,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我们当家的说了,应娘子你们如果愿意,也不妨同去,那边倒底是自家地头,做什么都要方便些。” 两个正在做针线的女人一下子愣住了,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这位看起来满身富贵的夫人,竟然还邀请了她们,而且很明显,并不是什么客套话,因为那根本就没有必要。 “我那口子不知道肯不肯动,得要晚上回一声才行。”关娘子是颇有些意动的,这里虽然繁华,可是花销也大,又没有认识的可以依靠,不如跟着那刘公子,至少看起来,人家是真有本事的人。 “若是关先生不愿意,娘子不妨告诉他,我家官人有一物相赠,不过要他走一趟,此物绝对让他不虚一行。”璟娘抿着嘴,笑着加上了一句,样子与她的夫君忽悠别人时,看上去差不多。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自信 扬州,在历史上给人的印象,往往同后世的某个著名服务性行业联系在一起,僻如莞城,而实际上在宋代之前,这里几乎就是江南的代名词,虽然它的地理位置,实际上处于江北。 做为大运河的,沟通南北的枢钮所在,无论什么年代,它都有着自身的独特性,战火从来就没有缺少过。两次民族危机来临的时候,它都是做为抵抗的象征坚持到了最后,而不仅仅是人们所熟知的“扬州十日”,很难想像,在那烟花拂柳的温柔表面下,蕴藏的是一颗不屈不挠地铁血之心。 南渡之后,虽然扬州依然属于大都督州的建制,可是实际上辖区内的丁口并不算多,比之两浙的一个普通州府尚有不如,原因很简单,它处在抗敌的第一线,时刻面临着兵锋的威胁。 “烟花三月”是它最美的季节,如今已经到了冬天,凛冽的北风给这座淮东路治,带来了更多的肃杀之气。 城内的两淮制置大使司,现在变成了李庭芝的临时行辕,帅府亲兵关防四面,到处可见青袍文吏、甲胄武人穿梭内外,个个都是一付严峻的表情,连说话声都放得很低,只要稍喧哗之语,就会迎来执勤兵将们怒视的目光,谁不知道如今大帅宵衣旰食,正在应对着大宋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危机。 “......通州兵马到了没有?什么,还在泰州境内,他杨思复在搞什么,再去人催催。” 节堂上,却不复外面的肃静,一些声音甚至就像是在咆哮,大案之后的李庭芝睁开眼睛,看着那个急切的身影,脑中的那些个倦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叙之,从这里往通州的官道上,全都是下来的百姓,只怕已经拥堵不堪了,杨思复一面还得安民,慢一些也是没有法子,你莫要心急。” 听到他的声音,刚才还怒容满面的一个文士赶紧住了口,上前来仔细瞧着他的面容。 “可是吵到相公了?” “无妨,左右也睡不着了,有什么新到的军报,拿来本相瞧瞧。” 李庭芝坐直了身体,文士赶紧将盖在他身上的一件翻毛斗蓬拿起,为他披在了身上,还低下身子去案下拿铁钎子拨弄了一会儿火盆,想让炭火能烧得更旺盛一些,同时嘴里不停地说着话。 “没有什么大事,依属下的意思,相公还是去后院躺一下,真有什么急务,属下自会去请示的。”文士说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劝不动,可这话还是得说。 “还是这里好,真到了后头,就更没心思了。”果然李庭芝摆了摆手:“海上,还是没有消息么?” 文士知道他挂心什么,从那日一别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海司船队迎着鞑子的水军北上,如果一切顺利应该早就交锋了才对,可是自从船队离岸,之后就再无消息传来,让李庭芝有些不安。 “许是远了些,沟通不便所致,岸上的眼线并未发现鞑子有所动静,水军应该无恙。” 水陆两隔,眼下肯定是顾不上了,冬日的海面上同样不会平静,这个时节风流中甚至还会夹杂着冰霜,不知道那个老人撑不撑得住,这种安慰之语,显然不足以打消他的顾虑,李庭芝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刘兴祖那边呢?” “昨日的军报,鞑子连续猛攻,死伤叠踵,不过连城头都未能挨上,刘兴祖连苦都没叫,可见尚有余力。”文士拿出一份军报递给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唆都太急了,这种大城怎么可能一蹴而就。”李庭芝摇摇头:“城内亦是伤亡不小,转告他们,一应治疗都需按建康故制,妥善安排好。” 文士应了一声,有些不解,相公这个时候居然还有闲心为敌人打算,可见对于楚州城,他是放心的。 “他不能不急,淮东进展不顺,只怕他不急,大都城里的那位也不会放过他,听闻探子说,淮水上的浮桥还在加筑,元人将所有能搜罗到的船只都用在这上面了,粮食、器械每日里源源不断地运过来,征发的民夫足有数十万之多,只怕是存着,用人将我楚州堆下来的心思。” “做梦!”李庭芝放下军报,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文士的脸上满是佩服,到了今天,才看出一个多月前,李庭芝的决定是多么英明,不但将楚州境内的百姓全都撤空了,就连隔壁州县也不例外,紧邻的招信军自不必说,后头的高邮军如今也是一样。鞑子分兵二万多进犯高邮县城,如今已经顿兵城下,大掠四野却无所得,连一粒粮食都要从后方运来,这么冷的天,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这一切的背后,是牺牲了整个淮东路的民生!百姓流亡失所,同样在野地里挣扎,虽然沿途都有赈济,可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家,所谓战争,便是如此残酷,就算胜利了,也逃不过刀笔,如果没有一颗钢铁般坚强的心,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李庭芝偏偏就这么做了,文士看着他瘦得空空如也的身体,止不住地一阵心酸。 这些做法,不但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就连百姓同样不会理解,在他们眼中,让他们背井离乡,舍弃家园的那个人,不是鞑子,而就是这位李相公!国家是什么?民族是什么?对于他们而言都不如一碗端在手里的米饭来得重要。 因此战争的结果虽然还没有出来,但是李庭芝个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如果他前世还能被建祠称颂的话,这一世只怕就是个不择手段的酷吏而已了。 “晚了。”对于这位心腹的想法,李庭芝一看便知:“本相在大宋做到了位极人臣,去了那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封王。” 就算真的封王,文士相信他也不会去的,对于这句看似玩笑的话,文士同样报以一笑:“高邮县城比不得楚州那般坚固,禇一正未必能坚持多久。” “无妨的,本相也不想让他坚持多久,叶少保决战于海上之日,便是我等进兵之时,本相倒要看看,唆都敢不敢背靠坚城,前出几十里与我一战。” 李庭芝的眼中谢出一阵精光,那种久违的霸气是文士极少看到的,不知不觉他的胸中也充满了自信,甚至有些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不过紧接着,到来的并不是他所想像的军报,而是一个特殊的人物,此人级别才不过一个从九品的承信郎,比之帅府中的亲兵可能还不如。然而不但纵马直入帅府,而且还得到了李庭芝的亲迎,就连他的心腹幕僚,都见怪不怪。 “属下见过大帅。”李十一在堂外跳下马,匆匆几步走上台阶,对着迎面而来的李庭芝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来得这般急,可是出事了?”李庭芝等他直起身,一眼看出他的脸上写着‘焦急’两个字。 李十一看了一眼节堂上的情景,没有马上答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拧开盖子,将里头的一卷纸拿出来,不等他展开,李庭芝就匆忙伸手接了过来,略过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直接看向了最后的结果。 敌酋已至襄阳府! 简单的几个字,马上就让他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你要走?” “正是。”对方问得直接,李十一答得干脆:“他们最多还有十日便会到达鄂州,属下将会带上一半的人手前赴广西,特来向大帅辞行。” 这是一早就约定好的事,李庭芝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毕竟,虽然名义上对方是挂在建康幕中,其实就是刘禹的私兵,当然这话只能暗地里说。 忽必烈一旦到达鄂州,就意味着中路元人的攻势即将展开,荆湖将是首当其冲,紧接着便是他的沿江,面对几乎没有设防的江州,和空了大半个的江东路,后果如何可想而知,李庭芝的心里五味杂陈,最痛苦的时刻终于就要到来了。 “这里的一切,黑牛......也就是刘二会接管,有他在,大帅尽可放心,两淮之间的联系不会中断,只是各处的人手会有所减少,消息可能要简略一些,我们会把重点放在交兵之所,必不会误了大帅的事。”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刘子青那里的压力更大,元人若是攻入广西,他就会腹背受敌,你快些过去帮他,是对的。” 李庭芝当然不是想要为难他,在刘禹的计划里,整个大宋是一盘棋,哪一处都不可缺失,他几乎是只身赴任的,而要面对的同样是两处攻势,李庭芝又怎么可能不为他担心。 “多谢大帅的照顾,那属下这就走了。”李十一没有再废话,同来时一样,匆匆地步出了大门。 将人送出节堂,李庭芝站在阶前,看着远处布满了乌云的天空,脸上再无方才的自信,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突然而至,让他的心情格外地沉重。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拖延 同扬州不一样,离着千里之遥的福建路,从路治所在的福州到广南方向的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流,原因当然是境内发生的那场变乱,持续已经数月之久了,依然看不到有结束的迹象。 当然,做为整支大军的支撑,一队队赶着大车的民夫每天却都要穿行其间,为前线送去粮草补给,今日的这队人当中,却与平时不太一样,走在最前头的,是两个骑着马儿的文人,当先的那个年纪颇有些大了,看着精神矍铄,与他并排稍后一点的年青些,神态有些不太自然,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 由于后头跟着粮队,整个队伍的速度并不快,他们纵然骑着马,也不可能放任驰骋,反倒有些外出游兴的意趣。 “君贲,出为外任,比之朝中,别有一番不同吧?”年长者目视前方,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这个么?”本地主人、福建路臣陈文龙不防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天渊之别,下官之前为言官,想做事了就去探访一番,不想做了,便是整日高卧也无妨,哪像如今......” “哈哈,想不到你这状元嘴里,还会有如此恢谐之辞。”年长者仰头大笑:“老夫却知,你这话是有所指的,在骂朝堂上的某些人尸位素餐,其中也包含了老夫吧。” “相公言重了。”陈文龙哪里肯认,在马上摇摇头:“就凭相公舍执政而出为路臣,‘尸位素餐‘这四个字无论如何也加诸不到你身上,只是眼下国势动荡,下官等纵有报国之心,亦无救亡之策,倘若有朝一日鞑子打到了这里,也不过空有一腔热血罢了。’’ 听了他的话,年长者,从签书枢密院事任上,自请出为广南东路经略安抚大使、判广州的贾余庆一下子沉默了,陈文龙这话说得是实情,骤逢国难,边境上处处烽烟,他这个曾经的枢府主官又岂能不知,正是因为知道,又束手无策,才有了外放之心。 他的任命与刘禹是差不多同时下来的,不过却很是晚了些日子才动身,原因自然是枢府的事务太过繁复,交接起来就没有后者那么容易,也正是如此,刘禹都到了广西了,他才刚刚过福建路。 而在陈文龙的眼中,贾余庆的此行的目地恐怕不单纯,泉州战事拖得太久了,朝廷不可能不闻不问,所以他才会陪着走上一趟,一来看看实情,二来万一出现什么僵局,有他在,也好有个转寰的余地。 而对方也好像有所察觉,一路上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那就更不寻常了,要知道,金明的广州都督府,就在他的治下。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泉州港的码头附近,依然同数月前没有什么区别,到处都是木材燃烧之后的灰烬,整个海面上黑糊糊地一片,看着让人触目惊心,哪里还有一点点本时空全球第一大商港的影子! 原本热闹无比的街区,此刻只有些野狗在钻来钻去,大多数的屋舍都被拆成了白地,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其间那些平整的道路,记录着曾经的繁华景象。不过今日荒无人烟的码头上,突然驰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大汉身高腿长,胯下的马儿如同一只大狗般,显得十分滑稽。 “你这身子,如何上得船?” 到了地方,金明等人停下马,他转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应该撑得住,等到了地方将养几日,张某命硬着呢,且死了不,放心吧督帅。”张青云呵呵一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他原本就显得肖瘦的身体,在大病了一场之后更是不堪,看着就像个麻杆似的,金明想要他多在泉州呆些日子的,谁知道刘禹那里缺人缺得厉害,杨行潜都被用作了海上,琼海的工程全靠着陈允平一人管着,怎么也顾不过来,况且那些材料不是自己人哪会放得下心,于是没办法,只能将招去了。 当然就他本人来说,也打算早一点过去的,这里的事情其实已经上了轨道,大部分文书的工作交与了叶应有,他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倒是在帐子里躺着,眼看着稍稍好了点,就迫不及待地打算上路了。 “话虽如此,倒底还是有些行险。” 从这里去琼海,走陆路到雷州再从徐闻县过海峡是最快的,可是张青云这身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长时间跑马,那样的话说不定还不如坐船,金明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相劝,只是嘱咐一路上多加小心。 “督帅,战事拖了这么久,朝廷必有所查,如今元人已然南下,这里的十万大军只怕会是他们眼中的香饽饽,你可要有个准备才好。” “某知道,你转告子青一声,能拖什么时候,老金就拖到什么时候,最多不当这个劳什子官了,他们还能杀了某不成?”金明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浑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某就走了,他日有缘再见。” “一路保重。” 看着张青云下了小船,从一片黑水当中划向停在港外的那艘海船,金明的面上泛起了一股凝重,张青云提醒的话正是他最为担心的,如今到处都缺兵,就属他这里数量最多,任是谁当政都不可能放过,但是如果交出兵权,这些人就会被拉上去,成为鞑子马蹄下的泥浆,从而让刘禹的诱敌深入成为一个泡影。 鞑子占据两浙之后,只能循一条路下来,福建多山,在这里同他们周旋,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可惜他知道政事堂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战略,因为那等于是将大宋最为繁华的区域拱手让出,谁敢背这种锅? 可是这十万之众,已经是福建、广东两路能集结起来的唯一军力了,经过了几个月的整训,虽然还谈不上精锐,倒底有了些形状,比之临时招募的那些不知道要强上多少,这个时机是刘禹千辛万苦才创造出来的,他怎么忍心白白扔掉。 “禀督帅,从福州解来的粮队到了。”帆影远去之后,他也该回营了,还没等上马,一个亲兵从他们过来的路一骑飞至,就在马上向他一抱拳。 “陈文龙也来了?”金明虽然自称老粗,却又不傻,这种事情叶应有就能处理的,巴巴得跑来告诉他,言外之意还用说嘛? “不只是他,还有一个老者,不过叶公子好像认识他,但小的没听太明白。” “回营。” 果然来了,金明毫不吃惊,他只关心一点,这个老者会不会是前来顶替他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抗命 再次看到被包裹在一片高墙当中的泉州城,陈文龙依然有些惊诧,他总觉得这次看到的同上次相比,有些不一样,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而在他身前,好歹做过许久执政相公的贾余庆,则已经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哪怕发现叛军根本没有被围,双方隔城对峙,甚至他们占据了上风,都不足以代替他眼前的这一切。 金明居然在泉州城外,又筑了一个更大的......泉州城! “不瞒相公,下官当时看到这种情形,亦是不知做何感想。”很显然,陈文龙的话并没有释去他心中的疑惑。 “他筑成此......物,是在何时?”贾余庆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眼前的这个事物了。 “两个月前,据闻,完工只花了不到三个月。” 贾余庆在心中默默一算,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了,那也就是说,金明从京师一到这里,就开始了筑墙的工作,几乎是一刻未停,他回头看了看远方,那些荒无一人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残留的地基和碎物,很显然,那就是这个高墙材料的主要来源。 “人呢?”再一想这么庞大的工程,又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需要的人力可想而知。 “筑成之后就被迁走了。”陈文龙苦笑着摇摇头,这些人实际都是他的子民,可是现在却不归他管了,顿了一下又补充说道:“琼州。” 听到对方的解释,贾余庆不知道要怎么来评价这位金帅了,这算是出奇制胜呢?还是异想天开?让他觉得恼火的是,这一切政事堂居然毫无所知,枢府之前也没有接到过任何消息,差点儿就忘了这里还有场战事。 他们二人没有进大营,而是选了一个不大的土坡驻足观望,眼前的大营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一队队荷枪实戟的军士正在各自主官的带领下进行着操练,高墙上,手执弓箭的守兵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号令齐整、刁斗森严,让他这个前枢府主官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还是有些章法的。 “老夫听闻,叶少保的公子在营中执事?”贾余庆突然放低了声音。 “正是,他自福州过时,下官还未接到任命,上次押运粮队到此,才见到这位叶公子,倒是能吃苦,若不是旁人介绍,下官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会是少保之子。”陈文龙不知他是何意,同样低声答道。 “少年壮志啊。” 贾余庆似乎赞叹了一句,陈文龙原本还听着感觉没什么的,可是细嚼之下地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一个相府公子,屈居大军之中,做得全都是繁琐的事,无论如何也同壮志扯不上吧?然而看了对方一眼,脸色平平无奇,好像就只是有感而发一般。 “金明过来了。” 无须陈文龙提醒,贾余庆也注意到了从大营中驰过来的几骑,哪怕隔得尚远,为首之人高大的身躯都显得异常突出,这在南人当中是不多见的。 “君......陈制帅。”金明在几步之外下了马,迎着他们走过来,刚要与陈文龙打个招呼,眼神撇过他身边的老者,立时就改了口,然后转向了老者,伸手一抱拳:“不知枢相到此,金明失礼了。” 在京中呆了那么久,就连出任督府的制令都是出自对方之手,两人自然是认识的,虽然老者一身便服,明显不愿意以官身相见,金明依然一口叫破了他的真身,贾余庆脸上现出一个微笑,摆了摆手。 “不必如此,如今老夫已经不在枢府,这个相公啊,休要再提。” “那相公到此是......”金明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出知广州,路过此地,闻得大军驻于此,故而停下一观,没想到让你听闻了。”贾余庆语带谦逊地解释了一句,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是被贬出京的,然而陈文龙却知道,他此番以使相出外,身上还带着大学生的馆职,绝对不是什么左迁。 金明倒是没听出这些弯弯绕,见他的职事与自己关系不大,也就放心了不少,只不过,邀请对方进营的时候,却被贾余庆一口拒绝了。 “接到诏书到今天,已经晚了许多,再不走,只怕人还没到任,弹劾的奏书就已经呈上了诸公的案头。”贾余庆看似不经意地望一眼那个高墙:“听闻你筑此墙久矣,不知叛军可曾有所动?” “初时还有出城的迹象,后来等到营墙筑成,便没有再动弹,说实话,如果那时候他们拼死杀出,下官虽然人众,却是不堪一击的,好在叛贼畏我天威,让下官一举成功,确实有些侥幸。”金明做出了一个后怕的表情,陈文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贾余庆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似乎颇有些欣赏的意思,闻言指了指那边:“如今他们坐困死地,又过去了这么久,没有一丝动摇或是出降的迹象么?” “相公英明。”金明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下官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围城已历数月之久,城中纵然有些储备,只怕也快消耗尽了,等到他们支持不住时,不是出城拼个鱼死网破,就是乖乖送上一份降书,如此,大事可期。” 可是朝廷等不及了!贾余庆看着对方的脸色,恭谨的态度下,是一脸的不卑不亢,一口一个‘相公’地捧着自己,让他连发火都做不到。 “战事拖延日久,地方上已然困苦不堪,还望督府以大局为重,尽快破敌,解民于倒悬,救国于水火......”贾余庆的话让陈文龙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 “政事堂诸公可有明令?”金明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贾余庆知道他这话是有所指的。 “那倒没有,出京之时,我等便将此事尽付于你,老夫虽已不在位,但也知道军务不可轻忽,更不能朝令夕改,可是如今大宋境内处处烽火,朝廷已经下诏勤王,你这里早一天结束,朝廷就能多出十万大军,故此才有这一问。” “非是下官想这么做,贼人人数虽不多,但都是积年老卒,又有坚城之固,而反观我军。”金明脸上有些无奈:“多为各地临时调来,尽是老弱不说,还缺兵少甲,下官有鉴于此才不得不做此非常之举,如果没有这道墙,只怕都不用他们出城来打,自己就先跑了个一干二净,下官不想让朝廷在此时再逢败绩,还请相公体谅。” 这话中有多少水份,就连熟知营中情形的陈文龙都不甚明白,见贾余庆的目光射向了自己,既不想点头也不想摇头,只能偏过头去当不知道,贾余庆虽然疑惑,面上却是不显。 “无论如何,老夫也只是提上一句,该怎么打,你心中有数就好,时候不早了,一会儿还要赶路,就在此别过吧,等你凯旋了,广州城里,老夫再备酒相待。” 金明朝他一拱手,带着自己的亲兵又倒转回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的脸上已经寒霜一片,再也不复之前的和熙。 “君贲,你的难处我知道,但兹事体大,你要有个准备才好。”陈文龙陡然一惊,面带不解地望向了贾余庆。 “若是让你领军,可有把握一鼓而下?” 听到再也明白不过的话语,陈文龙感到的并不是可以掌握一支大军的喜悦,而是一个现实的问题,金明这么做,倒底是何用意? 一直到贾余庆离去,他都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对方既然敢这么说,肯定就有了易帅之意,虽然说什么之前有过承诺,可是现在枢府中的主官全都换了人,这种承诺还有多大的效力?只有天知道,想到这里,他没有马上往自己的治所赶,而是拨马向着大营的方向驰去。 “嗯?快请。”金明刚刚在自己的大帐中坐下,还没来得及卸下衣甲,就听到了陈文龙请见的消息。 进到帐中,看到对方气定神闲的模样,陈文龙就更是不解了,就算没有最后那番提示,对方来者不善是明摆着的,这位金帅莫非真的心大到这个地步了么?他才不会相信。 “贾相走了么?”金明站起身,将他往里头让。 “嗯,某此来有一问,不知你可否明白告之?”事到如今了,陈文龙哪还有闲心同他客气。 “你是否想说,某食言了?”金明果然如他所料,并不是不知道,陈文龙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想要听到这回是个什么说法。 “坐吧。”金明知道他是跟着粮队来的,连歇息都没有歇息,事情再急,一口水的功夫也是没有相干的。 “不瞒你说,城中已经数次遣人前来纳降,都被某拒绝了。”听到这个话,陈文龙差点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他将杯子端在手里,抬起了头。 “他们已经撑不住了。”金明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消息断绝比没有吃食还要让人绝望,我军连城没摸一下,摆明了就是想将他们困死在城中,如果他们不降,就只能反攻一座十万之众把守的坚城,试问这等情形下,谁会愿意?” “原本某还想着他们真能拼一把,也好让某的麾下这些新丁见见血。”陈文龙惊异地看到,金明竟然有些遗憾。 “可是目前还不能结束,一旦战事结束了,你知道朝廷的打算,这些人将会被调到何处,不说别人,就说这些畲人,他们肯跑到离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去为大宋卖命么?” 金明的话像一柄重锤,打在了陈文龙的心里,这里是福建,也是畲人的家乡,他们能自愿从军就是这个原因,但是一出了福建路,就是外乡,他们有什么义务去帮别人打仗?一旦逼得狠了,只怕倒戈一击都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陈文龙只觉得冷汗蔌蔌而下,打湿了后背的衣衫。 因为这些畲人,与他陈家是脱不了干系的! 刨去占了大军总数近五成的畲人,那些福建本路、和广东过来的戍兵,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在本地至少还有一拼的血气,人离乡贱,语言不通,习俗各异,最后还有多大的战斗力,他又岂能不知。 “可是......”想到贾余庆离开前的那些话,陈文龙就忍不住了。 “可是朝廷不会这么想,病急还要乱投医呢,何况是大厦将倾。”金明接过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若是毫无希望,本帅倒是愿意带着他们去作最后一搏,哪怕最后战死了,也对得起这身官袍,而现在正是为了这江山的存续,某才不得不做这个逆臣。” 陈文龙一时倒不知道真假,想到之前他何尝不是保证过,心中便举棋不定,做为一个正统的文人,朝廷下令勤王,地方上只有举兵响应的,断没有保存实力甚至是借故欺骗的道理,可对方的那一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一旦这些兵马覆没,福建广东两路就再无防卫力量,鞑子都不需要进兵,一纸缴文只怕就会收入囊中,到那时,大宋就完了。 “听贾相之语,政事堂诸公恐有易帅之意,到那时你待如何?”陈文龙的语气有些艰难,他感觉自己在一步步滑向深渊,偏偏还相信那是生路。 “还能如何,缴出兵权,听候处置罢了。”金明毫不惊异,甚至都没当一回事:“可是这个督帅,某希望是你来做。” 陈文龙大惊失色,今天居然有两个人同时提出了这种建议,而双方看上去还是水火不容的两类人。 “实情你最清楚,不论最后做何打算,至少某也算是尽力了,如果交与他人,好大喜功之下,后果便殊难预料,你也不想这些人,白白去送死吧。”金明一脸地挚诚。 “某不过一个权府,朝廷不会一再超升的。”陈文龙摇摇头。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是本路路臣,又是大军粮草督办,只有你接手才最为合适,无需太多时日便能上手。” “某当如何做?”陈文龙喃喃自语,他开始有些相信对方,是真的另有打算,而不是为了贪恋兵权,因为如果金明按朝廷的意图早日拿下泉州,这个带兵入卫的统帅必然还会是他,于他而言一点损失都没有,根本无须同他们对着干,为了笼络,朝廷还得加恩才行,试问这样的条件还有什么可求的。 “很简单,上书弹劾某!” 金明指了指自己,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条件 将人送出帐外,金明看到陈文龙的背影有些跌跌撞撞,甚至在上马的时候,都差点没踩稳,他面色平静地左右打量了一番,几个月的心血就在这里,倒底有些舍不得,然而这一切都已经由不得他了。 掀开帘子回到帐中,里头赫然多了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帅案前,认真地整理着那些文书,听到动静,回头朝他笑了笑。 “他可应下了?” “看不出来,内心或有挣扎,如何做,某就不得而知了。”金明摇摇头,将系了好久的带子解开,将头盔取下来,挂到一个钩子上。 “放心吧,此事多半成了。” 叶应有一听就明白了,以陈文龙那种性子,纵然心里再肯,面上也是不会显得,能有这么一番表情,就说明他至少会加以考虑,权衡之下,又有极大的可能性,所以成功的机会很高。 自然,以金明的性子是说不出那番话来的,不得已,只能让叶应有为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文人之间有自己的沟通方式,他不懂也不想去懂,只要最后能达到目地,就是了。 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呆了好几个月,其实金明早就不耐烦了,仗没有捞到一场打,破事却层出不穷,如果不是刘禹一再叮嘱,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干到现在呢,这个情况同样适用于叶应有,眼见着连张青云都抱病动了身,他不由得想要去瞧瞧,被爹爹吹成一朵花儿的琼州,倒底是个什么样子。 “有了这番变故,依你的估计,还有多久才会落到实处?”金明将甲胄一一解下,放到帐中的一个架子上,这种鳞甲需要每天都做保养,最是精细不过,而他也习惯自己来,从不假手他人。 “事关一军主帅,文书往来撕掳,少说也能拖上两三个月。”叶应有手上整理着文书,嘴皮子动得很快:“若人选不是陈君贲,不过一纸诏命的事,如今这么一来,就成了文武不合、相互攻讦,政事堂那些都是成了精的人,绝不会将事情看得简单,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到时候你再上几道辩驳的折子,把官司打到圣人那里去,他们纵然想要快,都不成。” “文书的事就劳烦你了,某是见不得那些鬼扯精的。”金明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他现在倒有些庆幸留下了这个公子哥儿,否则还不知道如何去应付这样的事情。 “若是妹婿在此,当有更妥善的法子,某只能想这么个主意了。”突然间,叶应有叹了口气。 金明摇摇头没有理他,刘禹会怎么做他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搞这么些明堂,从做事风格上来看,后者更倾向于武人,简单粗暴,一击即中。 将文书整理完毕,叶应有便告辞出去,这些日子呆下来,他的样子已经变了不少,军营之中能有多好?原本白若冠玉的脸庞黑了许多,不知何时长出的胡子倒是让他多了些英武之气,看着周围连绵不绝的营帐,和那些军士们走过身边时敬畏的目光,心中不知不觉有了一种满足感,不是那种写出一篇好文章的那种满足,而是被人看重,靠的不是相府衙内的帽子,而是自身的本事。 随着他的得心应手,金明几乎将军务以外的所有事情都交与了他,累是真累,一天忙下来,有时候进到自己的帐子,倒头就能睡着,可是那种充实也是实实在在的,让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长。 “叶先生。”听到人声,他转过头,只见一个营中的军士正朝他执礼,身后跟着一个男子,此人穿着宋人的制式战袍,看装扮还是个将校,不过眼神躲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来。 “什么事?”叶应有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 “此人自那边来,说是督帅旧识,想要求见,小的们不敢擅专,特来请示,你看通报还是不通报?”叶应有闻言,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两眼,难怪装束如此熟悉,这分明就是殿前司甲士的衣甲嘛。 他知道金明的出身,从一个普通的军士一步步积功升上来的,原本不过在边军,后来受人提拔,调入了三衙,同那些禁军出身的御营将士多有交情,可是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一边是叛军,一边是平叛主帅,分明不是个好时候,更何况才刚刚发生了那等事。 “你是冯大虫?”没等他想到该怎么处理,一个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金明挑开帘子,看着来人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 “是某,想不到你还认得出来。”来人有些讪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日在京郊,某还以为你们都死了,最后只找到了吴老四他们几个。”金明没有让他进帐,就在门口站着说话,叶应有看了看四周,布满了亲兵,料想无碍,便带着那个军士先行离开了。 听到提到京郊的事,来人一脸地惨然,那一战他们几乎全军覆没,而导致这一切的居然是昔日好友,可悲的是,自己还要来求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吴老四还活着,如今可能已经消了罪,你这是从里面来的?夏景想要如何。”金明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宛如老友之间重逢,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那厮命真大。”他感慨了一句,随即就神色黯然地说道:“夏指挥想让你放他一条生路,城里的一切,都随你处置。” “晚了。”金明摇摇头,毫不作伪地回了他一句:“某放不放他生路,这城中的一切都在某的一言之中,这样的条件,你认为某会意动么。” 金明没有说出来的是,包括此人在内,城中派出来的信使已经第四批了,这些信使分别于不同的人所遣,而他们又相互瞒着,为的都是某个人或是某些人的利益,这说明什么?城中已经乱了,根本不需要再去攻打什么,自己就会垮掉。 “那......”既然行不通,来人就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就此回去,又有些不甘心。 “某也不是想要赶尽杀绝,有些人必须死,否则没法向上头交待,而有些人,就要看他们怎么想了,你说是不是?大虫。”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距离 下葬的这一天,帝都的天阴沉沉地,风虽然不算大,但每次吹起都能让人忍不住缩缩脖子,穿着一件黑色大衣的刘禹看了看边上的女孩,打消了将领子竖起来的念头。 这里位于京郊,燕山脚下,是一个新近开发的陵园,价格虽然依旧不菲,但比起那些个老牌子已经算得上白菜了,地方是陈述帮着找的,钱是刘禹出的,而苏微看到这里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因为......清静。 同来的只有一辆车三个人,原本刘禹想要公司同事都来致哀的,被苏微拒绝了,她相信自己的母亲此刻不愿意被任何人打扰。因此,就连老冯都没有通知到,仅仅推着刚刚醒来的弟弟去太平间看了最后一眼,就毅然决定了这一切,而此时离着苏红梅去世,才只有三天。 那个四四方方的骨灰盒子被放下去的时候,苏微的脸上充满了不舍,然而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从上次在手术室外开始,刘禹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看到过她哭泣。灾难能使人坚强,这个女孩子从出生开始,只怕没有过过几天幸福日子,今天是亲手葬母,不知道哪一天可能还会有一次,他真担心这种坚强会让她撑不住。 黑色的花岗岩制成的墓碑上面,是一张彩色的半身像,母亲的笑容如同和煦的春风,让苏微在寒冬中都能感受到温暖,她不由得轻抚着那个熟悉的面容,屈膝跪倒在地,喃喃自语:“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刘禹朝着陈述使了个眼色,同她一块儿退到了停在路旁的车子边上,将空间留给了女孩一人。 “给我来一根。”见他靠在车门上点了支烟,陈述毫不客气地伸出了手,刘禹直接将整包连同打火机一块递了过去。 “太冲了,不过我喜欢。”刘禹看着从她那双艳丽的红唇里吐出的廉价烟雾,没有吭声。 “她现在只有一个人了,你准备怎么办?” 陈述拿胳膊捅了他一下,朝那边呶呶嘴,刘禹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要是能知道怎么办就好了,这几天刘禹就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苏母嘴里的灾祸肯定与她自身的遭遇有关,而他现在连威胁来自何处都不知道,对方既然敢用苏微姐弟去威胁母亲,总有一天就会用父母来威胁自己,到那时,他该怎么办?杀父母证道么。 陈述没有听到回答,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天发生的事她不在场,并不了解详情。但是刘禹等人遇险是知道的,照理来说,经过了这么一番经历,两个人应该更进一步才对,但是她眼中看到的,是一个沉默不语,一个面无表情,就如同现在,这个问题有那么难答么?连句玩笑话都没有。 “我要离开几天,等下你把这个交给她。”没等她吃惊的表情出现在脸上,刘禹就从大衣内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虽然有些好奇,陈述也没想当面打开,她摸着那个信封感受了一下,里面似乎很薄,像是只有一张纸,分手信?支票?还是别的什么,刘禹没有理睬她的眼光,自顾自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陈述转头一看,苏微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面色显得很平静。 “我想去医院。” “送我回公司。” 没等陈述开口,两个人突然一起出声,坐在驾驶位上的她无奈地回过头,苏微的视线还在远处的那个墓地上,两人之间离着一只手的空隙,刘禹拍拍她的座椅说道:“先去医院。” 车子在寂静的林荫道中滑行了一段就钻出了陵园,这条路上没有多少车流,陈述的车速不算快,车厢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到,她刚要想出什么话题来打破这种平静。突然间发现,一朵白色的小花落到了车子的前玻璃上,晶莹剔透,很快就化成了一滴水珠。 下雪了! 帝都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很突然,从车子里下来的钟茗有些兴奋地哈了口气,一直到了局长办公室,她的帽子上、肩膀上都还有雪花粘在上头。 “来得这么快?”局长抬起头,看她的样子一愣:“下雪了?” 钟茗“嗯”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在她拍打雪花的时候,局长站起身,一把将办公室的窗户推开,雪花被风吹了起来,伴随着一股让人精神抖擞的冰凉,在他的视线里,帝都的上空白茫茫地一片,一场大雪如鹅毛般飘落,瞬间就覆盖了大地。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想不到您还挺有诗意地。”钟茗走到他身后,不知道一场大雪有什么可看的,她之所以会这么高兴,可不是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 “小鬼头,你知道后面一句是什么吗?” 钟茗的眼睛在他的办公桌上打转,嘴里却脱口而出:“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局长微微一怔,没想到她还真知道,不过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心不在此,有些好笑地关上了窗子,回到了办公桌前,将正中的一个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袋子上面印着红色的“绝密档案”四个字。 “上头真的批了?”钟茗兴奋地盯着那个袋子,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敌人都能一口说出项目代号了,咱们的侦察人员却一无所知,这样的案子怎么查?”很显然,局长没有她那么兴奋,摇摇头继续说道:“这里面写得什么,我也没看过,你要记住,它依然是绝密,不能再扩散太大,需要让哪些人知道,你只能先申请,报了批才能透露给他们,明白吗?” “是!” 钟茗收起笑容,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局长这才将袋子递给了她,规矩嘛,依然是只能在这间屋子里看,不能记录更不能拍照。 当她拿着袋子坐到沙发上时,局长帮她倒了一杯水,放到了茶几上,正好看到她从文件袋中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拍自八、九十年代之交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子一头短发,明眸皓牙,微笑中透着矜持,身穿一件白大褂,双手很随意地插在口袋里,在她的周围,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实验器材,背后的墙壁上,用红纸贴成了一句诗词:“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钟茗将那张照片反过来,上面用钢笔写着几个字‘一九xx年十一月十一日,摄于帝都’,她顿时明白了,那一天是苏红梅的生日,也是311重点实验室接到项目批复的日子。 这个项目最后被命名为1111项目组,或者叫四个一项目,并不完全是某人的生日因素,而是在项目的排序上,它恰好位于第一千一百位左右,这才是华夏国内最通常的做法,当然,结果发生了某种巧合,就是始料未及的事了。 钟茗将之前关于苏红梅的档案又看了一遍,同专案组的材料不一样,这上面记载的几乎全是她的辉煌,天之娇子般的学生生涯,志得意满的研究历程,立功受奖如同家常便饭一般,你很难将这一切同那个说话总是细声细语,背部佝偻的老妇人联系在一起。 她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档案放下,紧接在后面的,就是关于这个项目的资料了,秘密就在眼前,钟茗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将那份厚厚的报告翻开。 经过了几天的整顿,帝都xx医院已经恢复了秩序,毕竟它是个大型公益性机构,不可能因为发生了这种事就长期关闭,苏微快步走进电梯,手指习惯性伸到数字‘3’的上面,突然想起来,又滑到了‘5’然后按下去。 原来的那间病房虽然没有太大破损,可是因为死了人,还是被医院决定暂时先封掉,里面的病人就被分到了各个楼层的空余病房,苏尘在脱离危险之后,也被安排到五层的一个四人病房,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原来的病友,这是出于苏微的要求,不希望人家经常提到母亲的事情。 “......后来呢。”走到门口,苏微突然听到了弟弟的声音,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后来,这个坏人因为盗窃,在一次全城大搜捕当中被人认出来,然后被公安机关在一间小旅馆里抓获,这时候,他才承认了当年那个案子就是他做的,他是不是很狡滑?不过再怎么逃也逃不过法网,这就是警察叔叔们的工作。” 老冯的声音清晰传来,苏微知道他在和弟弟讲故事,几乎每天只要有空他都会来,然而苏微却有些不想看到他,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母亲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小微?”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被那个声音给叫住了,老冯走到她的身后,低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她葬在哪里?” “燕山,五号墓区。” 老冯好像有些诧异,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说了出来,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不必了,我就是不说,难道你会查不到?” 苏微转过头,反身朝着弟弟的病房走去,只留下老冯呆滞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线索 将人在医院门口放下,陈述载着他继续前行,从后视镜里,她看不出刘禹在想些什么,脸色上十分平静,一直目视着那个女孩消失在大雪中。 “你是准备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等案子开庭?”车子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在等绿灯的时候,刘禹突然开口问道。 “上哪儿?”陈述的语气里有些紧张。 “南岛啊,那还有一堆事呢,难道让我一个人回去?”刘禹怪异看了她一眼,这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都变得迟钝了。 “噢。”她舒了口气,对着镜子甩甩头发,还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老娘还以为你抛弃了小石头,要跟我私奔呢,搞得人家紧张兮兮地。” “奔你个头啊,我又不是你的菜。”刘禹虽然知道她是故意搞怪,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种风格的转变。 “所以才紧张啊,万一你来个霸王硬上弓怎么办?”陈述咯咯就是一阵笑,惹得刘禹朝她翻了个白眼。 “绿灯了,霸王。” “切,老娘怎么说也应该是霸王花。” 就这么一路斗着嘴,车子很快来到了公司楼下,陈述将它停在了路口,却没有转进停车场里,在刘禹开门下车的时候,她才好像想到了什么。 “我还是晚一天过去吧,小石头出了这种事,我们都走了,万一她想不开怎么办?” “不会的,她比你想像的要坚强。” 刘禹没有勉强她,估计傻女人还有别的事儿要办,而他自己却不得不走了,在那个时空,还有大量的伤员等着他的药去救命,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了。 这些天他都是呆在公司里,和所有的员工都照过面了,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他打着招呼,这种平淡的职场生活才是他以前最为向往的,拥有自己的公司,不用看别人的眼色,朝九晚五,醉生梦死。 “刘总!”那个前台文员再一次充当了他的临时秘书,一看到他的身影就殷勤地迎了上来。 “客人到了吗?”刘禹朝她点点头,脚步不停地走进去。 “到了,正在会客室里等着。” “把他们请到我的办公室,给客人倒两杯咖啡,我就喝茶好了。” 来人就是他上次见到的那两位,自从与他们签订了合同,刘禹并不指望一时半会地就会有消息,因此,当他接到对方的电话时,心里还是很吃惊的,事情才过去了三天,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没过多久,两人就被临秘带了进来,刘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们的表情,并不是那种查到什么线索的欣喜,反而隐隐有种凝重和不安。 等到打完招呼各自坐下,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对方不但没有动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就连谢谢都忘了说,刘禹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他们开口。 “对不起,刘总。”果然,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里一跳。 “出什么事了?” “您上次让我们查的事情,可能有些麻烦,我们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下去。”为首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什么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您提供的线索太少,我们不得不动用了一些关系,通过他们的内部服务器去查找那个id的登录地址,您也知道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为了客户,这点险还是值得冒的。” 男子的话在刘禹听来没有太大感觉,他知道能在帝都这种地方开设一家调查公司,肯定有着自己的关系,不然那些取证工作,几乎都是在打法律的探边球,一不小心就会惹上官司,甚至是身陷囹圄。 “辛苦你们了,那么有结果了吗?” “结果很奇怪,那个地址显示并不在国内,而是东欧的某个国家。” 刘禹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怎么可能?他分明记得东西是从帝都寄出来的。 “寄货地址和电话呢?” “我们核实过了,都是假的。” 他这才记起来,快递实名制在那一年还没有开始实行,对方既然有意隐瞒,就根本不会用自己的身份。 “快递公司那边有没有线索?” “这家公司根本就没有收寄过这个包裹!” 男子一脸苦笑,刘禹一脸的懵逼,他清楚地记得,来送包裹的是一个年青的男子,身上穿的就是标准的快递公司工作服,态度还很不错,直接将东西送上了楼,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难道就是他? 可是过了这么久,他又没有刻意去记起,那个男子长什么样,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了,想画张模拟人像都不可能,刘禹不禁有些气馁。 “那这事就办不成了?” “后来我们找一个电脑高手,他告诉我们,这个地址很可能经过了处理,并不是它真正的位置。”男子摇摇头:“在他的帮助下,我们从服务器的登录文件入手,将它的伪装一层层地剥掉,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真实的地址。” “在哪里?” “城北,那里是一家机械厂的办公室。” 刘禹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想到过对方可能什么都查不到,因为毕竟线索太少了,没想到这两个人其貌不扬,还真有些本事,那些什么服务器地址之类的他听不懂,但是只要能有个结果,就比什么都要强。 “您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男子摆摆手,刘禹这才想起他们进门之前的表情,对方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这家机械厂,并不是普通的单位,它是一家军工企业,我们找了一些关系,人家都劝我们放弃,说是里面的人不简单,考虑再三,我们还是决定来告诉您一声,要不要继续下去?” “你们的意思,会有风险?”刘禹一下子就听懂了。 “当然,说不定是个保密单位,如果要调查,可能会被当作特务抓起来,我们只是想赚点辛苦钱,并不想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去。” 从对方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是想要趁机加价,而是真的萌生了退意,既然如此,刘禹也不想勉强,毕竟他同样不想冒险。 “那就结束吧,报酬我会按合同付给你们,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们的工作。” 出去之前,男子将他们取得的资料放到桌子上,刘禹看着那个单位的名字默然不语,为什么?一个军工单位会无缘无故地寄给他这么一个东西。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来历 这是一份保存了二十多年的实验报告,笔迹纤细娟丽,钟茗一点都不陌生,因为那就是苏红梅的亲笔,然而同她在自辩书中的笔迹唯一不同的是,这份报告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希望,而不是像后者流露出的彷徨、恐惧、甚至是绝望。 对于那些天书般的分子式、结构模型、数据推论,以她的知识是根本看不懂的,还好这份报告最终要上呈领导部门,除了这些专业的部分之外,还有较为通俗易懂的描述,这些描述简单来说,就是她和她领导的项目组,发现了一个新的元素,不存在于元素周期表上的新元素。 从那些饱含感情的话语中,钟茗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科研人员在二十多年前的兴奋,因为这原本并不是她们的课题方向,在对于某种新材料的实验过程中,无意中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数据曲线,而这个变化被苏红梅敏感地观察到了,并决定朝着这个方向继续下去,才最终得以引出了最后的成果。 当时,她这么做是要冒风险的,因为一旦实验失败或是没有结果,就意味着在当时来说,巨额经费的损失,并且还要担负原本任务未能完成的责任,然而苏红梅却偏偏认定了自己的判断,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执行了下去。 如果只是发现了一种新元素,也不过就是为自然界增加了某种物质,说不定会有某个科学领域的奖项或是提名,可是当她们对这种新物质的研究深入之后,发现了其中一个重大的特性,它能在特定的情况下,发射出某种电磁信号,而这种信号会干扰我们本身的磁场,从而造成时空的扭曲! 在一份科学严谨的正式报告上,突然看到这种类似于玄幻位面的描述,钟茗不得不揉了揉眼睛,以便判断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要知道那可是九十年代初期,互联网都还只是大学实验室里的一个雏形,她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的目标,有些不敢置信张大了嘴。 “这怎么可能。”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从事的是一种超自然力量的监控,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东西居然会是从实验室里面出来的,难怪国家会把它列为绝密,甚至研究成果都没有公之于众,因为这是比核武器还要危险的存在,不管是哪个政府得到了,都会引起巨大的风波。 现在她才明白,苏红梅为什么会用生命去捍卫这个秘密,哪怕敌人用她的亲人相威胁。 “完了?我就不看了,你直接汇报吧。”局长从来没见到她惊讶成这样过,印象中哪怕心上人出了事,也不过是哀伤过度而已。 “我们所掌握的01号物品,就是苏红梅领导的1111项目组,最终的实验成果。”钟茗来到他的面前,说得第一句话就让他的脸色变了。 “可是01号物品不是来自晋陵古墓中吗?”局长放下手中的笔,同样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的确是出自墓中,但却不是它的本源。” 钟茗手中拿着那份报告,递过去的却是附在报告后面的几张照片,这些照片一一被放到了局长的办公桌上,按照拍摄的时间顺序,可以清楚地看出它的演变过程。从一块不起眼的材料胚体,慢慢被分解、煅造、打磨、抛光、成形、最后串成了一串,得到的就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形状,而这一切,竟然全都是由苏红梅一人完成的,看着最后照片上,她将成品戴在手上,兴高采烈地做着展示的模样,两人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做成了一串手链。 “不是它的本源,却又出自墓中......”局长闭上眼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的推断并没有错,墓室的主人就是‘补天计划’的执行者,由于他只获得了单向穿越的能力,因此一直无法同我们取得联系,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东西送回来,他知道,只要01号物品出现在华夏的境内,我们就有办法探测到。” 局长默不作声地听着她的分析,钟茗的脸上十分平静,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没有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这倒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说不清楚,但是这个结论,同他心里想的是一样的。 那就意味着,01号物品实际上经过了近千年的深埋,在这期间,极有可能发生了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变化,才会造成现在的目标能够安然无恙地来回穿梭,然而遗憾的是,根据专家之前的判断,两者之间相差超过了百年,他们根本没有在异时空相见的一天,因此,‘‘补天计划’的一号执行者倒底遭遇了什么事,已经成为了不解之谜。 “如果你的判断是事实,那么为什么,历史没有发生改变?” 局长的疑问让钟茗一愣,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破绽,她无法想像一个拥有现代知识、经过党的多年培养、身手不凡的特种部队精英,会安安心心地做个封建社会的顺民,特别是在那个民族动荡的危难年代。 “我无法解释,只能想到一点,我们用什么来判断,历史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变化?” 是啊,谁又能知道,我们所熟知的一切,还是不是原本的那个历史,局长转头看了看窗外,漫天的大雪遮盖了视野,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现在,敌人的行动表明,他们至少已经探知了这个项目的存在,那就会千方百计地打听01号物品的下落,这样一来,会给你的计划带来极大的威胁,毕竟我们不知道他们的下一步打算,从刚刚发生的案子来看,这伙敌人极度狡猾,并且不择手段,他们做事没有下限,让人防不胜防,你还是要决定继续下去吗?” “我记得刚刚进入局里时,您曾经对我说过,我们的国家看似一片繁荣,其实不过是在透支逾六十年的人口红利而已,世界局势发展到今天,所有的国家都已经失去了国土拓展的空间,对于一个人口即将超过二十亿的大国来说,它将不再成为发展的动力,而是负面因素。因为,要达到同样的生活水平,我们需要的资源几乎是整个西方发达国家的总和,而效率却只有他们的四分之三,西方国家对我们的敌视注定了,不管我们怎么做,都绝不会和平取得这些资源,这就是“补天计划”被提出的原因,为我们的子孙后代寻找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方向,而不是坐等敌人的蚕食,一方面不断地吸引我们的高精尖人材移民,一方面又打着自由贸易和全球化的幌子,利用这个全球最大的市场为他们的经济提供支撑,直到吸干最后一滴血,或是自行解体的那一天,我们将成为民族的罪人。“ “苏红梅虽然是01号物品的制造者,可是补天计划制定时,她已经被隔离审查,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她在案件中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要提醒我们,敌人通过某种途径已经探知了,这个不为人所知的1111项目,并且在寻找01号物品的下落。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能停止,让她的努力成为泡影,让之前所做的一切毫无价值,让英雄的血白流。” 局长注意到,她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知道她嘴里的这个‘‘英雄’’,是指的谁,抑或是兼而有之。 他知道,对于苏红梅的死,钟茗有种深深的惋惜,如果她没死,就会是01号物品这种变化最好的研究者。可惜,局长心里明白,就算抛开二十年前的那件案子不谈,这个女人也不可能再参与任何机密了,因为她的弱点太多,而知道的又太过详细,永远都是敌人首选的目标,可能死亡才是最为理想的结局,至少现在不会再有人去打扰她的清静了。 “如果你决定继续下去,对于目标人物的保障,就要制定更加细致的措施,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苏红梅一样,将自己和亲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 局长的提醒,正是钟茗最为担心的地方,反间谍并不是她的本职,这一部分只能交给别的部门来做,然而事情已经牵扯到她的目标了,那就不可能不闻不问,牵扯精力倒是其次,如何保障这种事件不再发生? “别着急,要充份发挥你手上的资源,安全部门的同志们会担负起主要的工作,公安_部门将会负责地方,一旦有什么蛛丝马迹,都会及时上报。敌人这一次的行为虽然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却也给我们敲响了一记警钟,隐蔽战线上的斗争同样是血淋淋的,容不得一丝一毫地放松。” “是,感谢首长教诲。”钟茗想了想,还是提了出来:“我认为,苏红梅的表现,足以证明她的清白,是不是请上级领导考虑,恢复她的名誉?” “还不到时候,一切都要等尘埃落定,这也是对她家人的一种保护,放心吧,祖国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诚的儿女。” 结束了案卷的分析,走出局长办公室的那一刻,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局长用询问的眼光看了过去,发现钟茗放下电话后,脸色有些复杂。 “目标消失了,是在南岛附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九十章 代理 “他走了?” “走了,我送他去的机场,这会估计已经到了。” xx医院附近的一家宾馆,是陈述一直住着的,她这次过来,害怕家里问起,就没想着回家去,便在这里开了一间房。此刻她刚刚洗完澡,坐在床上吹头发,而另一个则在浴室里,隔着哗哗的水流声聊着天。 苏微原本想要回那个小屋,被她给拉来了,说是做个伴,其实苏微知道,她是怕自己胡思乱想,毕竟那个屋里有着太多母亲的痕迹,很有可能自己都受不了,这才答应了下来。 两个女人谈到刘禹的时候,有些和平常不一样,语气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随意,如果不是她主动提起,陈述一时半会都没想过会聊到他身上去,当然这个话题是不可能避开的,她也有种好奇心在作祟,这俩人之间倒底发生了什么? “你去看过他了?”苏微从浴室走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地,她拿着一条浴巾擦了擦,便坐到了床边,陈述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吹干了,她从另一头爬过来,跪在苏微身后,一手拿起她的湿发,一手打开吹风机帮她吹拂。 “嗯。”陈述知道她问的是胖子。 “恨他吗?”苏微感到拿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手,滞了一下。 “我什么都给了他,最后闹了这么个结果,怎么可能不恨,我恨不得一脚踹死他,恨不得这辈子重新来过,可是能行吗?”陈述说得咬牙切齿,苏微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听禹子说,他有苦衷,倒底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和别的女人上过床是真的吧,背叛了老娘是真的吧,屁的苦衷。”陈述不屑地呸了一口。 这也是奇怪的一对,苏微不知道她倒底是怎么打算的,但是看她没有避开这个话题,就说明其实已经没多大恨意了,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吧。 “律师说他的案子还有希望,最后未必告得成,要不你接手吧,正好公司还有一大摊子事,南岛那边就别过去了。” “他是死是活关我屁事。”陈述摇摇头:“本来今天我就打算走的,想到你挺可怜的,就留下来陪陪你,看你这样子,不需要我陪啊,害得老娘还耽误了一天功夫。” “别死撑了,你要是不关心他,干嘛大老远地跑来,婚都离了,他死活反正也不关你的事,还往人家里跑......” “我......我那是想看看他的下场,幸灾乐祸不行啊,一见到那个死胖子,穿着个囚服,茸拉个脸,头都不敢抬,老娘可高兴了,我跟你说。” 苏微听着她在那里嘴硬,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四个人都摊上了倒霉事,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呢,还是坏事会感染,想想她再想想自己,苏微突然沉默了下去,一直到她将自己的头发吹干,都没有再说话。 陈述在那说了半天没人响应,最后自己也住了嘴,在她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高兴的痕迹,将手里的吹风机放到床头柜上,两人在床上并排躺了下来,都睁着眼睛,陈述见状,拿胳膊捅了她一下。 “说完我了,你和禹子怎么了?怪怪的,看得人渗得慌。” “其实我也不知道。”苏微望着天花板,悠悠地说着:“我想是那天的情形吓着他了,后来不知道妈在临终前同他说了什么,我就再也没见到他笑过,一脸的心事,偏偏又没法问。” “那天倒底出了什么事?” “我妈被人绑架了,他们后来还跑到医院来杀我和我弟弟,为什么我不清楚,但是如果不是禹子,可能我和弟弟都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当时有多险,一个坏人就这么一刀捅在他心口上,我以为他肯定躲不过了,可是没想到......” 苏微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听得陈述冷汗直冒,而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刘禹绝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个原因。 “我想妈可能托付了他什么,我们姐弟俩都是累赘,人家不愿意也是正常的。”苏微一说完,陈述就偏过头去,“嘣”得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哎!”这一下是真疼,苏微不解地惊呼出声。 “你傻呀,什么累赘,你弟弟不就是要花点钱?禹子缺那点钱,还是舍不得?至于你......当不了正房,做个小的也不错嘛,他会不要,你妈要真这么说,他估计得笑死。” 陈述开着玩笑,苏微却听到了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没说出来,母亲的事情并不简单,她害怕今后可能还会发生,也许就会连累到他,这是苏微所不愿意见到的。 说实话,在看到刘禹被压在地上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救不了他,就和他一起死好了,没想到最后都活了下来,可是这样一来,欠他的就更多了,多到她这一辈子可能都会还不完。 “你肯定想多了,禹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认识了他八年,怎么也算了解,他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没有那个意思,一早就躲得远远了,你以为他是滥好人吗?” “可是......” “可是什么,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有可能是分手信,或是支票,不过我没看。”陈述从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苏微的同时,自己也偏过了头去。 拿着那个薄薄的信封,苏微有些紧张,就像是法庭的判决书一般,在陈述的注视下,她打开了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纸,当然不会是什么分手信,上面不但有公司的抬头,还盖着公章。 这是一封授权书,即日起,苏微就是帝都总部这边的代理总经理,仍然身兼总裁助理! 上面一共只有几句话,公事公办简单地可怕,可是苏微一看完,就忍不住捂住了自己嘴,发出了“唔唔”地低泣,陈述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放心了?老娘也能安静地离开了。”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奔逃 历史上的蒲甘与大理之间,大致上是以潞水为界,这条江在流至蒲甘境内时,被叫做萨尔温江。 在大理亡于蒙古人之后,如今的潞水对岸,已经成为了元人新设的云南行中书省,而原本的各府、寨,也被改为了路、州,纳入了统一的行政之中,尽管它离着大都城,有着差不多上万里路。 位于潞水一侧的芒甸是个人口不过千人的小寨子,经过改制之后,原来的头人成为了元人治下的管民千户,寨子成为了县,它的上面是镇康路,再上去则是金齿宣慰司,直到最顶端的云南省。 按道理说,这里是边境之所,理应重兵把守,堡垒云集,可是看上去,它和别的寨子没有什么区别,河边的石阶上,女人们顶着大木盆,将一盆盆的衣物浸入水中,拿起木杵敲打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阵调笑声,弯弯曲曲的沿河小路上,各种驼马、行人往来纷纷,赶得急的目不斜视,悠闲的则时不时地左右看上一眼,遇上相熟的还会高声叫上一句,然后在众人的轰笑声中继续前行。 当这片土地还被称为大理的时候,因为双方都笃信佛教,两国之间便没有大的纷争,现在这里成为了元人的土地,他们的强大更是让这些边民心安,因为百姓们都会认为,应该紧张的是对面,即使......两次从这里出去的招降使者,都被顽固的蒲甘人所杀。 “嗷!”一声浑厚的叫喊突然响彻潞水两岸,在河边洗衣的女人们都好奇地朝对面望去。 江对面是一片密不透风的参天密林,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多少人类的活动,几千年的繁衍下来,树木便越长越盛,树林为动植物的生长提供了充足的空间,里面是猛兽的天堂,这种叫声,就敢属于其中的姣姣者,食物链顶端之一的大象所有。 潞水是两岸附近所有生物的饮水来源,隔着一条大江,经常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野兽来到江边汲水,因此就算是象群突然间出现,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女人们依旧在捶打着手里的衣物,抬起头用好奇的眼光等待着。 从密林里奔出来的,是一只小象,虽然它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寨子里最高的人,在女人们的眼里,依然只是一个刚刚来到世间的小生命,摇摇晃晃的迈着腿,用不安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四周,特别是对面的人类之后,才慢悠悠地踱到了水边,伸出长长的鼻子放到水里,憨态可鞠的模样让女人们都停下了动作,就连行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象是群居动物,绝不会只有一只出现,而且还是只小象。 果然,不多时,林子里传出来更大的动静,那些高大的树木,突然间变得颤动不止,树叶在风中抖落着,发出了‘‘哗哗’’的声响,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长啸声响了起来,大地开始微微地震动,就连江水都不安地泛起了涟漪,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支庞大象群的出现。 “轰!”地一声,一棵粗大的树木被一只鼻子卷着拔了起来,横腰扯成了两截,就在人们的目瞪口呆中,那只鼻子卷着半截树身冲出了树林,巨大的躯体足有两个成人那么高,通体雪白,长长的獠牙就像两把锋利的弯刀,它一路不停地冲到了水边,却没有像小象一样去汲水,而是猛地一甩鼻子,将那个树身扔了出去,在空中飞行了一会儿之后,“啪”地一声打在水面上,溅起了一阵水花。 “嗷!~” 巨象的仰天长啸就象号角吹响,霎时间,整个丛林里都沸腾了起来,没等啸声停歇,对岸的那些女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她们离得最近,看得也最为清楚,这只奔出来的头象并不是什么野兽,它的浑身上下闪着金光,而身上则驼着一个座驾,座驾的前端坐着一个浑身黝黑的象奴,后面是个带着穹顶的小屋子,里面的人身披锦帛,头戴金冠,手拿一根金色短杖,正用一种近似怜悯的眼光看着她们。 “天哪,是蒲甘人!快跑啊。“ 反应快的女人大喊一声,扔下衣物连盆子都不要了,掉头就朝岸上奔去,还有些懵懂的被人一拉,也没命般地跟在后头,不一会儿,就连同路上的行人一块儿,汇成了一股四散奔逃的洪流,向乡野间蔓延开去。 “大理,就在我们的脚下,蒲甘的勇士们,进攻!”巨象座驾上的锦袍男子很满意这种效果,大笑着举起手杖,高喊道。 “呜!~” 这一回,真正的号角声被吹响了,成千上万的大象从密林中奔出,踏着江水冲向了对岸,首当其冲的就是位于潞水一侧的芒甸县城。 “这可比马强多了!” 冲在右侧的一队大象,同别处的蒲甘人不一样,每头大象上的坐架上都装着两到三名宋人军士,为首的一个拿着一架双目圆筒,扫视着下面的情形,有如小山一般高大的身躯为他提供了足够的视野,远处的目标一览无余。 也难怪他心生感触,一人多深的潞水,在这些大象脚下就如同小水沟一般,轻轻松松地就踏了过来,那些粗木和竹子搭成的屋子,不过是些最简单的障碍物,连让大象们伸伸腿的功夫都没有,直接一脚就踏成了碎片。 庞大的象群像蝗虫一样扫荡而过,不紧不慢地赶着奔逃的百姓,将恐惧向元人统治的深处推进。 “你这厮,瞎张望什么?莫要忘了鞑子的骑兵。” “记得咧,他们吓都吓跑了,哪敢靠近?” 虽然嘴里说得轻松,毕竟这是元人的地盘,军士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千里镜的视野里,在那些奔逃的人流当中,几乎全都是普通的百姓,爨人、乌蛮、摆夷各种装束都有,唯独没有他们所期待的蒙古骑兵。 这是很不寻常的,根据情报显示,元人至少在云南留下了五个蒙古骑兵千人队,芒甸作为边境重镇,怎么也应该配属一个才对,然而直到踏平了被充作县城的那个大寨子,都没有发现骑兵的踪影。 “咦,那是什么?”军士的镜头里突然出现了一股烟尘,就在大队人流的前方,他诧异地嘀咕了一下,就发现那股烟尘并没有阻挡人流的去路,而是分成了两部,绕过了人流,直逼后面的象群而来。 “鞑子的骑兵来了,准备。”随着一杆旗帜的出现,军士马上就知道,他们的主要对手来了,人数看起来不算多,估计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的。 这头大象身上载了三个宋人军士,除了一个了望者,还有两个弓弩手,他们从背上解下一柄乌黑的弩机,将尾部放到脚下踩住,然后用力一蹬,把扳机扳开,露出了深深的弦洞,两人分别从坐架上的箭囊里抽出一支弩箭,“啪”一声摁到了弦洞里,提起弩机,用力将它放到架子的栏杆上,眯起眼睛,等待着鞑子骑兵进入射程的那一刻。 同他们一样,右侧的这几十头大象上,宋人军士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无数支闪着精光的箭头,对准了鞑子骑兵驰过来的方向。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九十。” ...... “自行发射。” 随着了望者的一声令下,大象背上响起了一片“咔嚓”的声音,弩机被执着它的手松开,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机件传递,将被紧压在弦洞里的无羽弩箭“嗖”地推了出去,接近八十步的距离上,几乎呈一条直线般飞向了目标。 “神......臂......弓!” 冲得最快的一个鞑子百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上,乌黑的弩箭只露出了一小截在外头,曾经久在国内参与过征宋之役的他,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名闻暇尔的大杀器,因为在这个距离上,能够如此精确又有巨大杀伤力的,只能是它,可惜这也是他生前最后的记忆。 “梯诃都王子,您的部下真是英勇善战。”那只巨大白象上,一个宋人模样的男子,用很生疏的蒲甘话恭维了一句。 “你们宋人的事物,同样犀利无比。” “彼此彼此。” 看到曾经战无不胜的蒙古人骑兵在密集的箭雨下,像割麦子一样地倒下去,他们的许多人当中还拿着点燃的火把,不过连冲到象群面前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战果让锦衣男子和那个宋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哈哈大笑。 “勇士们,让我们一路前进,踏平大理城!” “踏平大理城!” “踏平大理城!” ...... 这一天,士气如虹的蒲甘军队在他们的大王子梯诃都的率领下,突然发动了袭击,攻入了元人云南行省辖下的金齿宣尉司,一路势如破竹。烽火这种原始的传递方式,被情急之下的当地守官开启,一直传送到统治的核心区域,也就是梯诃都王子口里所说的“大理城”。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换取 “一百头战象,连同象奴,披甲和坐架,加上三百船稻米,换取一千具神臂弓,三万支弩箭,杨参谋,这笔生意,你们并不亏。你应该知道,战象是我们蒲甘最有力的武器,从来没有大规模输出给别国的前科,如果不是看在两国源远流长的友谊上,我是不可能说服大王这么做的。” “阿难波先生。”杨行潜好整以暇地摆了摆手:“我了解你说的一切,正如你所说的,神臂弓是大宋重器,私自持有、藏匿、仿制皆是流刑,不过吾国与贵国友善,才会有此一唔,至于你提出来的条件,恕我直言,已经超出了杨某的职权,若是为此事发出文书请示,就不知道何日方能收到消息了,阿难波先生也不想这样吧。” 坐在他面前的男子低下了头,用手在茶杯里蘸了一下,然后在两人相对的小桌子上写了个什么字,杨行潜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有些犹豫不决地端起自己跟前的那杯茶,在嘴边停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心里很清楚,所谓的物资交换并不是此人来的重点,不过是为了之后的谈话,增加一些砝码罢了,蒲甘人出兵的消息,不需要任何通报,在他们当中的宋人军士就会用传音筒向他告知,因此前面打得如何,蒲甘人自己可能都还不了解,而他早就了如指掌了。 这一回出兵,是大王子梯诃都力主的,在杨行潜看来,那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要远远比现任的蒲甘王那罗梯诃波帝更为强硬,一直以来他就主张对元人作战,不过被国内的主和派压制了而已。 宋人带来的消息被证实之后,许多蒲甘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宋人牵制了元人在云南的大部分兵力,此刻他们正处于一种极为空虚的状态,这样的情形可能再也不会有了,因为如果元人一旦获胜,那么接下来,不听话的蒲甘就会是下一个目标,这一点,阿难波比任何人都要心知肚明,谁让他们连续拒绝了两次元人的招降,还将派去的使者给杀害了呢。 那么,与同为元人目标的宋人结盟,眼下就成为了一个当务之急的选择,让人不解的是,这位身份并不怎么尊贵的广西经略安抚使司参谋,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既不说应承也不说拒绝,一心扑在了粮食的收购上面,可他又拿不出多少真金白银,无奈之下阿难波才想出了这么个以物易物的办法,谁知道还是给拒绝了。 什么不可外传的利器,这话只能哄骗小儿罢了,谁不知道大宋如今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时刻面临着元人的威胁,自己主动靠上去,居然还不领情,让阿难波一下子为难了,他倒底想要什么? 事情的确有些出乎杨行潜的意料之外,问题并不在于他们的想法如何,而是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授权,而他更知道一点,在自家主公的心目中,这些大宋的邻国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将来也许就是要消灭的对象,现在如果与他们走得太近,会不会有尾大不掉之嫌? 不能怪他小心,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处理,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就是刘禹自己可能也会一脸无措,照理来说,暗示对方出兵的目地已经达到了,他完全可以拍拍屁股回家,去接着忽悠下一个蠢蛋,可是从对方急切的眼神中,杨行潜好像捕捉到了一些什么。 这些天,他其实并没有关心过粮食的问题,原因很简单,没钱,原本这一趟下来,打得就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哄骗不过的就用武力威胁,都不吃的......那就换一个好了,反正这个半岛上国家林立,至于到目前为止,大宋水师这块招牌还是很好用的,战争则是能避免就要尽量避免。 “阿难波先生,我对贵国大王子的未来非常看好,他也许会是贵国走向强盛的领路人,所以,如果双方能有一个更为密切的合作方式,杨某也是乐见其成的。”杨行潜斟酌着用词,听得阿难波有些绕,但意思还是懂了。 “那么,贵方有什么条件?”他不想再兜什么圈子,直接了当地提了出来:“就算是要大理的土地,也不是不可商量。”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对于贵国的利益没有意见,一旦你们能取得大理故地,就能同我们联成一体,到时候双方合作就不必像我一样,绕着海上走上一大圈。”杨行潜微笑着说道。 “那......” “阿难波先生,我非常尊重贵国对于大理故地的渴求,而对于大宋来说,同样有一些领土,是我朝由来已久的,如果有朝一日发生了什么冲突,希望能得到贵国的相助。” 阿难波显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杨行潜的话在他看来就是条件了,两人心照不宣地举起了茶盏,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既然杨参谋有意,我想这应该算是你我双方的口头约定,一俟大王子登上了王位,希望你的主公还是那片土地的主人。” “你放心,一定是的。” 杨行潜哈哈一笑,不过虚与委蛇而已,其实双方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供交换,当然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只怕刘禹的渴望要比自己还要多得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什么样的约定都敌不过实力上的比较。 “那之前我所说的......” “实不相瞒,数量上我没有异议,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船队不能缺少武器,一旦将所有的神臂弓交给你们,回程的时候,只怕连个海匪都打不过。” “杨参谋说笑了,在这南洋海面上,有谁敢迎着大宋的水军旗帜冲过来?”他先恭维了一句,然后接着说道:“那这样吧,你可以先付一半,我方则全数给与,粮食今天就可以搬上船,战象就从前线的军队里面扣,直接由你的人接手,如何?” “一言为定。”这么宽松的条件他还不赶紧答应,就是傻子了,对方连后一半的交付方法都没有提及,摆明了就是句空话。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印象 邕州城下,虽然军营里已经空无一人,连绵不绝的营帐也拆除一尽,可是热闹之处犹胜往昔日,原本不过一杆旗子,几个书吏的兑换公所,在不断地扩充之后,现在占地几乎达到了大半个城下町,就算这样,依然无法完全满足源源不断前来交易的峒人。 其中,除了由官府掌控的兑换公所之外,城外还自发地形成了一些交易的市场,峒人与峒人之间的互通有无,峒人与宋人之间的以物易物,一天下来总要到天黑才会结束,然后,城下就成了峒人们欢乐的海洋,他们烧起火堆,跳起自家的舞蹈,唱起熟悉的山歌,每每让城头的权守仇子真欣慰之余又有些担心。 “太守,城外来了一队人马,自称是安南国使,想要请见咱们的抚帅。” “哦?”仇子真诧异地回过头,这个反应倒不是因为听到对方的名号,而是奇怪,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他们怎么才来? 安南与广西不过一山之隔,两边的关系其实很微妙,面对那个共同的威胁,相互提防,又唇齿相依,正如刘禹之前所说的,如果大宋这一战败了,他们会不会跟在元人后头趁火打劫?而现在肯定是听到了元人挫败的消息,才会赶来打探虚实的,当然最为要紧的是,确定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毕竟那是战无不胜的元人,而对于宋人的德性,这个邻居只怕也是心知肚明。 “可有文书?“想到刘禹之前的交待,仇子真没有如一般宋人那样,听到外邦人士前来,就着紧得跟自家爹娘一般,而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小的们问过了,他们说,国书只有见到抚帅才能拿出来。“前来禀报的是个都头,隶属于虎贲后厢,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在维持粮道和右江两岸各地的治安,城中一共只驻扎了四个指挥,分别把守着四下的城门,很显然,负责那处城门的指挥使正在等着自己的示下。 “既然如此,不妨转告他们,战事未靖,城中已经禁夜,没有文官无权放他们进来,有什么事情,待到明日再说。”都头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起头愣在了那里。 “那......他们如何过夜?” “当然,本官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你去府库中找赵书吏,依他们的人数,领上几领帐篷,让他们自行择个空地,想要与峒人一块也行,不过出什么事,不要怪本官没有提醒他们。” 安南与峒人的关系,可以用紧张来形容,特别是在两国的边界地带,现在峒人们正是士气高涨之时,一旦发生什么摩擦,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他们自己各个寨子还经常生事呢,当然只是没出人命,仇子真并不会多加理会,他又不是这里的实职主官。 都头将信将疑地走了,仇子真转过身,两手扶在城头上,朝城门的方向望去,就着火把照出来的些许光亮,隐隐能看到,在护城河的另一端,的确有一队人马驻足在那里,向着城头张望,天太黑看不清旗帜,估计就是都头嘴里所说的安南使者吧。 “太守为何,将他们晒在城外?“过了一会儿,仇子真听到背后响起了脚步,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开口问道:“是怕他们会做乱么?” “也是也不是,这种时辰,任何外人都是一种威胁,小心一点总无大错。“仇子真没有回头,他的视线放在一个骑在马上的安南使者身上,那人不同于一般的安南人,长得很是高大,隔得远远地,两人的视线似乎在黑夜中交汇,就这么相互凝视着。 “对于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肯定早有耳闻,逆势时没有动静,听到我军胜了,就巴巴地派来使者,打的什么主意,可想而知,可是我大宋现在还需要他们吗?” 赵孟松有些明白了,自从被人从琼州半绑半架地弄到这里,所见所闻完全颠覆了他这几十年的经历,其中既有对力量的新的认识,也有各种谋划算计,甚至是不择手段,从一开始的反感和不解,到如今的思索领悟,他无法想像,如果换一个主官,会不会有这样的战果?不会有的,赵孟松在心中得出了相反的答案,那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年青主官,一直行的就是非常之策,做的事情是别人根本做不出来的,这一点,他做为幕中书吏,体会犹深。 城头下,交涉未果的安南使者一行仍在护城河边观望着,眼见宋人不肯开城了,为首的一个老者有些悻悻地挥了挥袖袍,转身来到身后的一匹马前,朝那马上的人拱拱手。 “镇守使,宋人有言在先,命我等自便,你意如何?”他竟然用的是一口汉话。 “就在城外扎营吧。”被老者叫住男子看上去还要年轻一些,他将自己的视线从城头上收回来,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这一行使者不过百人而已,宋人从城上送下来十多顶帐篷,十一月的广西,昼夜温差还是有些大的,他们当然不会客气,在男子的指挥下,很快就找到了一处空地,地上还留着军营驻地的一些桩子,倒是省了他们的功夫。 然而男子自己却没有参与这些事,他一个人背着手,走向了那些峒人的聚集地,看上去就像是好奇。 正在火堆旁载歌载舞的峒人们见到他过来,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敌意,因为表面上看过去,此人的打扮与宋人没有太大差别,交领圆衫、襥头小帽,更像是个有身份的士子。 “这位头人,请问你们在这里,是庆祝什么好事吗?”没想到,他的一口流利汉话,此时又变成了夷语,不过稍稍生疏了一些。 “你是......”被他问到的峒人有些不解,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 “喔,我从钦州来,刚刚下船。” 男子的解释让峒人点点头,指着在场中摇头摆尾的自家族人,兴奋不已地说道:“我们来自右江道,这一回带来了上百颗鞑子的人头,可惜今天太晚了,明日才能换得到,这一趟回去,寨子里的族人就能好好过一个冬了,你说我们能不高兴吗?” “鞑子的......人头?”男子有些不敢置信听着他的话,实在想像不出,就凭这群峒人,如何能拿下上百人的鞑子人马。 “是啊,我们联同附近几个州里的寨子,聚集了上千名勇士,才在一处密林间设伏,袭击了鞑子的一支粮队,大伙分享了所有的战利品。这样的好事,以前是想都想不到的,我们离得比较远,这是第一回过来交换,听说,有的寨子干得早,根本不需要跑这么远的路,人家直接将东西送上门,如果明天能见到管事的,我们也要求这样的待遇,你说是不是?” 很显然,对方将他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丝毫没有隐瞒事情的经过,而且看上去他们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有些兴奋。 “你们不怕元......鞑子的报复吗?” “报复?哈哈,你刚回来不知道吧,他们已经快被赶出大宋了,能不能回得去还要看我们答不答应,现在全都缩在大营里,除了粮队连个骑兵都派不出来了,他们拿什么报复?”峒人的脸上有些遗憾:“可惜这么一来,除了打劫他们的粮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人头越来越不好弄了。” “你的意思,宋人会向你们收购这些人头?” 男子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惊异之色越来越明显,峒人点点头,扳着指头向他解释了一番,什么样的人头可以换什么样的东西,很显然他也是听那些换过的人讲的,说得有些不得章法,但是男子大致还是听懂了,这些人头可以换到许多东西,从衣食住行到奢侈用具,一应俱全,而且宋人拿出来的东西还不是一般的货色,有些他连听都没有听过。 男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个情况比他得知宋人打败了元人还要让人惊讶,因为那就意味着,宋人开始利用自己庞大的国力,用经济为手段去对付敌人,要知道,这里是高山密林丛生的西南边地,元人除了眼前的敌人还有无处不在的峒人猎手,更别说气候环境等等不利因素了,真要这么干下去,宋人只要足够坚韧,根本无惧于对方的强大,因为这意味着几乎所有的峒人都站在他们这一头,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联想到今天的遭遇,他发现现在的宋人已经和他心目中的那个形象相去甚远了,一旦他们放下天朝上国的架子,放下那些圣人之言,用务实的方法去对付敌人,想要征服一个这样的国家,何只是难? 男子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兴高采烈的峒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同他一样身穿长衫的宋人男子循着通往城门的官道走了过去,等到他们注意到城门边上的动静时,赫然发现,护城河上的吊桥被人放了下来,那个刚刚才过来的男子竟然被宋人迎了进去。 “为什么他可以连夜进城?”男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因为他是这城里的主人。”峒人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身影,露出一个尊敬的眼神。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疲惫 见到刘禹的第一眼,仇子真就敏锐地感觉到他有些不寻常,失去了往常的犀利眼神,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们,都没有开口去问,一直陪着他走到了设在城中的临时行辕。 “全军各部所有人的名册,都准备好了么?” 进了大堂,刘禹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劈头就问,仇子真见身后的赵孟松还有些迷糊,赶紧暗中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喔,回抚帅的话。”赵孟松一个激灵,赶紧出声答道:“属下这些日子一直在与各军中原有的那些文书做着统筹,大致上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指挥名册所载与实际人数相差颇多,属下等不敢臆测,想要等大军回转之时,再一一去核实。” “来不及了,你随粮队今晚就走,直接到横山寨去,本帅会颁下一份钧令,命他们全力配合,务必要尽快弄出所有军士的名册,姓名、籍贯、家中情形、身高、体重等等,统统都要,人手你自行去调配,只要认得字能帮上忙的都带去,听明白了么?” 赵孟松一愣,他没想到刘禹突然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弄这个,原本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为了发放粮饷而做的估计,任是谁也不可能一一俱到,不过在刘禹略显严厉的注视下,他还是恭身行了一礼:“属下这就去。” “可是战局有变?”仇子真等他走出去后,探身问了一句。 “鞑酋忽必烈已亲入荆湖,料想鞑子的大军,不日就将缘江而下,因此横山一线的战事必须尽快结束,那些败退的元人就留给峒人好了,我全军立刻就要准备开往静江府集结,不知道还有没有稍做整训的时间。” 刘禹这一趟是从南岛过来的,之所以要先到那里,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琼海将是他们的退路和基地所在,最终要怎么做,撤出多少人过去,刘禹的心里还没有底,一切都要等到进入他的治所才能知道。 “抚帅是打算要兵援荆湖?”仇子真一听就明白了。 “本帅身为荆湖策应使,责无旁贷,战事在荆湖展开,总好过在这里打,不过打不打,现在说起还为时尚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召集各州郡守前往静江府的公文发出去了么?”刘禹揉了揉脑门,显得有些疲惫。 “抚帅走的那天就用快马送出了,算算日程,走得快的,如今应该都到府城了。” 打心里说,仇子真不太愿意参合这种事,可是现在没有办法,他被刘禹抓了丁,有些事情已经变成了身不由已,好在有一场胜利打底子,做起事来并没有太多顾忌,毕竟刘禹才是这一路的最高统帅,手握几乎全部的兵马,还有朝廷颁下的便宜行事特权。 这些天他有些大概明白了刘禹的意图,如果一旦要领兵入援荆湖,广西就会陷入权力的真空状态,这些文人包括他自己,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刘禹这么做,多半是为了给他们一些警示,或者称为告诫,无论如何,只要他没打算称兵造反,对这些人是没什么太多办法的,他们的品级虽然不高,可是个个都是州中主官,按制弹章是可以直接上到政事堂的,真要是得罪狠了,就是一件非常恶心的事。 “城下怎么会有那么多峒人?” 一路过来的时候,刘禹就有些奇怪,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官道两旁,居然生起了许多火堆,大量的峒人在围着火堆淡笑、甚至是唱歌跳舞,恍然间他还以为自己穿回了现代,碰上了野营的驴友呢。 仇子真面带苦笑地向他解释了一通,说实话,刘禹在制订这个计划时,是没有想到峒人们会有这么大的积极性的,毕竟对方是一支组成严密,战斗力很强的军队,一旦失了手,后果肯定是个死,按照他的思维,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拿来换取那些东西,疯了还差不多。 眼下,这些峒人的确有疯狂的迹象,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单打独斗了,而是主动联合相熟的寨子,状大已方的力量,将这些散兵游勇集合起来,汇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队伍,又加上大自然所产生的天然环境,做为本地的主人,自然有办法搅得敌人鸡犬不宁了。 当然,最主要的前提还是宋人自己争气,取得了一场瞩目的胜利,将双方的力量对比相对接近了不少,有了他们这支大军做为后盾,才会造成峒人群起而攻之的局面,这个局面就是刘禹心中最理想的状态,战争将原本还有些隔阂的两个民族拉在了一起,他就有把握让他们再也分不开。 这样的结果,要比歼灭一两万鞑子还要让人高兴,不过此时刘禹的面上毫无笑容,反而有些凝重。 “既然如此,以后的兑换之处就不要放在邕州城下了,用木筏子顺江而上吧,让所有的峒人都到江边去兑换,比例依然不变。”仇子真听了心中一凛,心知抚帅对于这些峒人还是有提防之心的,并没有完全无条件地相信。 “下官明日就出具告示,晓谕城下一干人等。”仇子真拱拱手应下,然后提到了刚刚才发生的那件事。 “安南国使?” 刘禹微微一愣,对方会派出使者并不稀奇,因为此刻他的船队就在中南半岛沿岸疯狂地搜括粮食,其意当然不光光是为了供养这只为数降到了三万左右的军队,更为要紧的是,为了以后的计划做准备。 “下官认为不妨一见,听听他们倒底想要干什么?”仇子真的提议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无论如何,眼下还不到再竖一个敌人的时候,况且对方虽然名义上是元人的附庸,但是骨子里并不服气,倒是颇有些后世那个猴国的风采。 “晾他们几日再说,明天,先找人去将药品运进城,为伤员治疗才是本帅此行的重中之重。” 刘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他知道,邕州城中现在几乎变成了一个大医院,数千名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员被安置在了城中,连带着这城市的卫生都好了许多,街道每日里都会被人打扫地干干净净,连所有的角落都不放过,就像是后世申请全国卫生城市时,所进行的那种全民大扫除。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不适 听到声响,躺在一张竹床上的胡幼黄睁开了眼,头脑中还有些悬晕感,让他的眼皮子十分沉重,看到的东西也是重重叠叠地,然而他的心里已经平静了下来,因为耳边传来的全都是熟悉的汉话。 “......算你小子命大,不过少一只手而已,不耽误你娶媳妇行房,只是这兵是当不成了。没关系,伤好以后回琼州去做个巡检,管管地面还是可以的。什么?你怕没人肯嫁,放心吧,等你有了官身,拿着公务员的工资,旱涝保收,别说少只手,就是腿脚都瘸了,照样大把人肯嫁,不信?厮杀汉怎么了,告诉你,在本帅的治下,敢上阵和鞑子拼命的,都是好男儿,状元都没得比!” “夷人?听得懂本帅的话么,听得懂就好,以后让你们的儿女都来学堂,不会汉话可不行,这是本帅对你们的要求,否则他日被人欺负了,你得用汉话喊冤本帅才听得懂,是不是?没问题,你们所有人的儿女今后都要读书识字,不用你们出钱,都是官府的首尾,今后老子手下的兵,不识字的......不要。” “汉人?汉人又怎么了,你们要是愿意,本帅许你们自北地将亲人接来,放心一路通行无阻,老子大都城都平趟,哪里走不过?与他们一样。哭什么,迎着大火冲向鞑子的那股子精气去哪了?不要担心,涂了这些伤药,最多结个疤,人黑一点,有一点点痛,忍不得了就喊出来,没人会笑话。” ...... 听着这些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话语,胡幼黄不禁有些吃惊,他所在的屋子只有他一人在,不大的屋子里除了身下的竹床,还有些简单的摆设,墙角放着一个药钵子,四溢的药香充满了整个屋子,他想要试着撑起身体,不知道牵动了哪处伤口,只感到一阵疼痛。 屋子里很是整洁,雪白雪白的墙壁一看就是新刷的,地面上没有任何灰烬,细闻之下还有一股子石灰水的味道,再看看自己的身上,衣衫都是不知道谁给换的,这样的环境,同那些天死守城中相比,已经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他一边听着不时传来的谈笑声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起那些熟悉的面孔,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活着。 让他有些奇怪的是,这个声音显得十分年青,不光是年青,竟然有一种在哪里听到过的熟悉感,作为全国统考前三名中的一员,他的记忆力自不必说,可是眼下脑子里还有些胀痛,怎么也没有想起来,正在疑惑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等到了近前时,又缓了下来,几乎再也听不到了,而就在此时,一只男人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温暖的触感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 “醒了?可有不适处,温度倒是降下来了,呆会再吃上一付药,应该没有大碍了。”刘禹收回了自己的手,关切地看了看对方的气色,他穿着一身便服,后头也没有跟着人,可是胡幼黄盯着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你是刘子青!” 不能怪他反应太慢,两人一共就见了一面,还是在差不多半年以前,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都有各自的际遇,一时半会儿哪里还记得起来,此刻的刘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漏夜叩关,搬兵前往人生地不熟的沿江两岸,只为了救出已经致仕相公府上的少公子,七品小吏了。 “正是本帅,成玉兄。”刘禹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本帅’让后者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你就是本路新任的抚帅?”他这半年以来几乎都呆在横山寨中,除了本路的事务还有些耳闻,朝廷上的变故几乎一无所知,一听之下不禁骇然,这是何等的奇速?要知道一路帅臣最低也得正五品,而静江府是大都督府,正任官至少也要四品,对方没有自称权守,那就是四品以上了,从七品升上四品,半年......他这个正经科甲出身的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只能感一阵汗颜。 “如假包换。”刘禹自己去寻了个凳子在他床边坐下,为他捻了捻被角,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这些都是小事,说来话长,等哪天你大好了,咱们再慢慢聊。” “横山寨?”胡幼黄最放不下的,始终是自己付出了心血的那个小小边城。 “已经在我军的手中,鞑子被赶出了左江道,如果你好得快,或许能亲眼看到他们被赶出广西路的那一刻。”刘禹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因为他们收复的,几乎就是一座空城。 胡幼黄的神色黯淡了下来,虽然他有了感觉,但是让人亲口道破,还是有区别的,那感觉就像是绷了很久的一根弦,突然间被放开,脑中浮现出那些挡在自己身前的影子,一个又一个,直到被鞑子屠戳殆尽,他的眼中滚出一滴混浊的泪水,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若不是某一力主持,雄略前军三千余众和那些民夫就不会尽皆战死了。”胡幼黄的语气无比低沉:“此刻某却一人独活,如今一闭上眼,就是他们那些浴血的脸。” 忽悠别人去送死,其实自己的心里并不好过,在这一点上,没有人比刘禹更能理解他的想法,有时候也会怀疑这么做的正确性。可是国家民族正处于历史的转角,总要有那么一些人站在前面,去试图阻挡那滚滚而过的车轮,没有这些螳臂,就意味着整个民族的沉沦,文明毁灭于野蛮,再也直不起腰。 “成玉兄,烽火入京的那一日,朝堂上还在为要不要同元人和议争吵不休,没有人认为一个小小的边城,能坚持到新帅到任的那一天,而你们。”刘禹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不但撑到了最后一刻,而且等到了援军的到来,如若不然,鞑子早已经席卷整个邕州,甚至进逼静江城下了。到那时,刘某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挽狂澜于既倒,有此功绩,谁敢说,雄略前军全体将士,是白白牺牲?” 这是他的真心话,横山寨一丢,邕州能坚持多久?历史上降了鞑子的马成旺父子,他可不会报以任何希望,元人至少能拿下半个广西,他这个路臣还没有上任就只能龟缩于琼州了,那样的话,不等元人的中路攻势发动,自已就要被迫渡海作战,靠那些毫无训练的新兵,没有任何缓冲地直面敌人。 现在的战事限制在了邕州境内,他可以从容整合整个广西路的力量,最后才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一切都与胡幼黄在横山寨的坚持脱不开关系,因此在得知对方还有一线生机时,他便赶紧回去了后世,取来了一些特效药。 “不瞒你说,在发与朝廷的捷报中,某已经保举你出任静江府通判一职,民事上,某还需要你的襄助,一旦战事绵延,这样的事情不会少,鞑子一天还存于世上,于你我都是如此,若是不想让百姓们沦于敌手,便早一天好起来吧。” “你的意思,元人的攻势,不只我广西路一处?”胡幼黄勉力撑起自己的头,靠在了床头上。 “正是,独我广西就要面临两路攻势,某在这里不会呆太久,一俟鞑子退兵,就会转往静江府,希望那时,成玉兄能够与某同行。”刘禹将一个枕头塞在他的后背上,让他能靠得舒服一些。 静江通判?胡幼黄有些茫然,他还没有从死里逃生的境遇里走出来,突然间就成了路治的民政长官,这个结果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处。要知道,路臣虽然都兼着知府事,可是一路之事何等繁琐,哪有精力再去顾得上别的,因此民事委于通判并不是刘禹的发明,而是通行的惯例,这是路治通判与一般州府通判的最大区别,刘禹这么说,就是给与了他最大的信任。 “下官自当尽力,抚帅打算如何做?”他没有力气行礼,不过语气间已经接受了上下级的转变。 对方的干脆反而让刘禹迟疑了,两人相识时间不短,可并不算是有什么深交,相较于其他人,这个科举制度下的受益者会不会接受自己的那一套?殊难预料,然而想到时间上的紧迫,不得已也要赌一把了,至少这个人在气节上还是可信的。 果然,当他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个大概时,胡幼黄的表情就有些精彩了,过了半晌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 “别无他法了么?” “救亡图存,在此一举。”刘禹目光坦然,毫不躲闪。 “那就让下官来做吧,出了事,你尽可推说不知情。” “呵呵,某从不让人背锅,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你记得一点,帽子越大,撑起的天就越大。你们只管去做,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本帅在后头,到了静江府,介绍几个同僚与你认识,日后好方便一共同事。” 胡幼黄点点头,他方才所说的倒不是什么试探之语,不过能得到上官如此肯定的答复,只会让他们这些做事的人心安。刘禹所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他还需要消化一下,假如连自己都没有想通,又如何去说服别人,这么一想,困意就上了头。 刘禹见状,为他盖上被子,轻轻地退了出来,他的时间同样很紧张,能抽出这么一会儿,已经很不容易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九十六章 纷至 送往邕州城中的伤者足有数千人,他就算再有精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能在每一处病房露个脸,说几句鼓励的话,就已经是极限了,要知道,就算是这样的表面功夫,大宋的文臣也是从来不屑一做的。 当然这么做的效果就是,让那些原本毫无生气的战士们一下子都有了动力,因为刘禹所保证的并不只是他们的未来,甚至还包括了他们的孩子,能让自己的子孙成为读书人,这比什么样的抚恤都要吸引人,至于这是不是一句逛语,经历了整个战事的军士们并不怀疑,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高高在上的抚帅不同于他们所知的任何一个上官,从来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会摆出最为让人信服的事实。 第二天,城外的峒人们就发现,邕州城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早,一个指挥的宋人军士突然分成几队出了城,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维持秩序,同时将经略安抚使司最新的钧令传达给所有的峒人知晓,今后的兑换事宜将会就近在右江两岸进行,不需要再跑到邕州城下这么远了。 对于峒人们来说,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了,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足够他们策划一次出奇不意的袭击行动了,那等于就是损失了好多本来可以到手的事物,如何能不喜? 与这些喜形于色的峒人相比,得到消息的安南使团在这一天并没有得到城中的召见,理由是抚帅正在处理某些大事,暂时没有空搭理他们,当然,如果他们等不及,想要自行离去或是继续前行去往京师都悉听尊便。 “镇守使,我们怎么办?”看似为首的老者无法,只得来找那个男子商量。 “等等吧。” 男子的表情没有表现出多少异样,仿佛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他走出自己营帐,同昨天晚上一样,背着手走向了城下热闹得有如集市的兑换所。 说是集市,还真是恰如其份,各种语言版本的争吵声不绝于耳,让人奇怪的是,这些争执大多数都是属于峒人之间的,反而在摆着桌子的那一片地方,峒人们老老实实地排成了一列,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一刻到来。 男子的心中一凛,装做不经意地朝那边踱过去,不料还没有走近,就被一个宋人军士给拦了下来。 “请留步,要想瞧热闹,去别处。”言语虽然客气,动作上却是丝毫不让地挡在他身前。 男子停下了脚步,朝军士的身后看了看,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那些桌子上摆放的是何事物,不过看峒人们放着精光的眼神,就知道绝不是普通货色。 “请问这位小哥儿,这样的交易是仅仅限于峒人之间呢,还是用鞑子的人头即可?”男子朝他拱拱手,低声问了一句。 军士见此人彬彬有礼,又没有强行闯入,上下打量了一番,对他说道:“你等会儿。”,便走到一个贴着公告的木栏前,指着男子向一个小吏说了几句,不多时那个小吏就跟在军士的后头,来到了男子的面前。 “这位官人请了,不知你是......”小吏看来比军士有眼色,一眼就看出此人另有来历,男子倒也没有拿大,微微就是一笑。 “在下是安南使团中人,在此等候贵国主官的余暇,见此地甚为热闹,故而有过来看看。” “安南人......”小吏恍然大悟,随即便压低了音量说道:“这里的一切虽是为峒人所设,可我们上官也说过,只要是一心对付鞑子的,无论是何等样人,都是本国之友,亦会接待如故。” “原来如此,多谢提点。” 男子听完颌首称是,两人拱手作别,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正是昨夜所来使团安置的方向。小吏的笑容慢慢地在脸上消失,他转手将那个军士叫过来,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了城门的方向。 “此间事了,还要委屈你一下,待我去静江府之后,这里的一切就交与你了,特别是与峒人的关系,还有诸邻国,安南这一行人不会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从各个安置伤员的住所出来,刘禹在仇子真的带领下,沿着城中的街道走向库房的方向。 “嗯。”仇子真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不是刘禹提起,他都忘记了自己的本职是知庆远府了,刘禹的意思他还是很明白的,拖着暂时不见安南人,就是为了等候其他的使者一齐到来。 中南半岛上的这些国家中,真正与大宋交好的不多,坐看风向的才是多数,他们抱着两不得罪的目地,指望的就是左右逢源,元人如果势大,改换门庭也不过是寻常事,国与国之家,概莫如此。 当然,刘禹也没指望就凭这么一个胜利,就能树立起他们追随大宋的信心,不过至少,能让他们不要落井下石,就已经达到目地了。 城外传来的消息到的很快,刘禹听到军士的禀报,同仇子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摇摇头。 “莫非这些安南人也动了心思?” “哪里,此人不过试探而已,他所在意的并不是峒人如何。”刘禹同样摇摇头。 “抚帅的意思是......”仇子真听他这么说,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刘禹微微一笑:“咱们收取的那些人头,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明日里等峒人都离开了,就照本帅所说的摆放,让远来的贵客们看看,他们这一趟没有白来。” 果然如刘禹等人所料,在随后的几天里,陆续陆续又到来了几批同样打着使者旗号的人马,这些穿着各异,又互不相干的使团,最远的来自于半岛南端的暹罗,近一些的则是中部的哀牢、占城等国,他们的到来填补了峒人离去的空间,邕州城下非但没有冷清,反而变得更为热闹了。 而让这些人使者吃惊不已的,并不是宋人所推出的交易措施,而是在通往邕州城的官道上,每隔上十几步就竖着一个木头桩子,桩子上面系着一个面色苍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日的人头,看他们的装束和样貌,绝不是居于此地的峒人或是宋人!这样的桩子,不光遍布官道两边,就连通往右江的沿岸,也同样分布着,如此庞大的数量,足以说明了,宋人所取得的胜利,成色十足。 当它们的身份被一些知情人猜出来之后,往往让整支使团都变得鸦雀无声,毕竟那是一个足以毁灭国家的巨大势力,宋人可以不在乎,他们却是得罪不起。 “畏威才能怀德。”刘禹在城头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冷冷地说了一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诱饵 广南西路、左江道、奉议州元人驻地大约三十里远的一处河谷,飘扬着一面蒙古人的百户旗。 当时出征之时信心满满的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被他们曾经打穿过的小小河谷,竟然成了他们的折戟之处,接连经历了独石滩和横山寨两场败绩之后,作为骑兵统领的万户乌兰忽都心志消沉,连带着整个骑兵大队都失去了那股俾睨天下的傲气。 元人退出横山寨后,宋人并没有进逼,双方在奉议州一带形成了对峙,这一仗从人数的损失上,相差不算大。元人失去了将近两万的爨人步卒,骑兵则少了两个千人队的编制,现在,乌兰忽都所部的主要任务已经不再是遮蔽战场,而是如何维持这三万多人的生命线,从云南一直延伸至此的那条粮道!而威胁他们的敌人,已经不再仅仅是几十里之外的宋人大军了。 右江河谷的一处滩涂上,锡丁望着远处的高山密林,露出了一丝凝重和无奈,因为谁也不知道,在那些看似平静的表面上,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锡丁和他的半个百人队,是阿鲁浑部最后的余裔,同蒙古这个称呼一样,兀良哈氏同样由大大小小的一些部落组成,他们有些是速不台的亲族,有些是被赐下来的战利品,还有的则是被征服土地上经过合并和奴役者的后代,阿鲁浑部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眼下,他要考虑的并不是要如何保存下部落中的种子,而是要不要追击这些该死的峒人,他们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忽隐忽现,似乎在嘲笑着他的无胆。 “怎么样,还有救吗?”锡丁俯下身体,看着躺在地上的一个族人,他被峒人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箭矢击中,那张年青的面孔已经没有了血色,一个手下在他的鼻间试了又试,朝锡丁摇摇头。 “妈的!”锡丁恨恨地用鞭子虚抽了一记。 气归气,他知道就凭自己的这半个百人队,现在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动作,别看前面的人数好像不多,谁知道他们在林子里有没有埋伏。 袭击点离着大营颇有些距离,尽管他早早地就发回了警报,可是出援的骑兵依然姗姗来迟,好在损伤不大,他并没有太过伤感,将死去的族人放到空余的马匹上,准备回程的时候,来援的骑兵百户驰到了他的马前。 “锡丁,又打算逃回去吗?” 对方的话语饱含着奚落,让他的脸憋得通红,没有哪个蒙古勇士会不在意这样的羞辱,他吸了一口气,指指远处。 “他们就在那边,我将我的族人送回大营,再来支援你,要不要向乌兰忽都万户请求多派些人过来?”锡丁迎着对方轻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回去。 “就凭他们?”百户在马上朝他指的方向上张望了一番,似乎不想向这个怯懦的人一样成为笑柄,快马驰过他的身边时,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不必了。” 锡丁没有再坚持,他和自己的部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队人马一轰而过,这些人是乌兰忽都的近卫,兀良哈氏最核心的部民,一向眼高于顶,不过勇猛也是过人的,以他们的规模,就算碰上上千的峒人,都足以自保,可是如果不止呢?锡丁的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噌噌’地直冒上来。 在新到的蒙古百人队的压迫下,峒人很快就转身开始逃窜,在他们的那个方向上空气中升起了一种淡淡的雾气,这种被汉人的史书和医书记载为‘瘴’的事物,在百户的眼里,并没有太大的惊奇。 岭南,在华夏的历史上,其实很早就被涉足了,始皇帝南征,设桂林、象郡,汉时置交趾,都是指的这一带。然而实际上直到前唐时,这里依然是流放犯人的化外之地,原因就是难以适应的气候,特别是广南一带。 瘴气,就是这么一个让人谈之色变的自然现象,当它以‘气’的形式出现时,往往意味着人体的不适,最后导致死亡等等,然而对于曾长期驻于大理一带的乌兰忽都所部蒙古骑兵来说,这不过是当地土人自欺欺人一种障眼法罢了,他们有理由这么自信,就连被汉人称为‘不毛’的南沼故地都被他们征服了,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峒人的速度很快,奔逃的方向也是非常凌乱,很显然是为了引敌人分兵,百户没有理睬那些逃向树林的峒人,只盯着一股河谷方向的人群,这伙人大约有三、四十个,正在慢慢地进入他们的射程中。 “嗖”地一声,百户射出了今天的第一支箭,精确地扎入一个落在后面的峒人大腿上,那人的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鲜血的流失和剧烈地疼痛让他不得拖着,一条腿慢慢地向前挪动,直到被百户追上。 对付这样的人当然不需要再浪费宝贵的箭支,百户收起骑弓,一只手拨出了腰间的弯刀,策马交错的一刹那,刀锋从峒人的身体上滑过,籍着冲力,将他从腰腹间劈成了两段,在惯性的作用上,走了两、三步才仆倒在地,下面的一半抽搐着,而上面的一半仍在下意思地向前爬,百户朝后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追上去!杀光他们。” 蒙古百人队发出了‘嗷嗷’地叫喊声,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丝久违地追赶溃兵,将他们慢慢杀死的快感。 眼见用速度逃不掉了,峒人们改变了方向,想要转向密林,蒙古人很有经验地将他们的打算掐死在摇篮里,凡是路向那个方向上的峒人,无一例外都被追上去射杀,剩下的只能被一路赶着,直到一个小小的山谷里,峒人们的眼中露出了绝望,因为前面没有路了,蒙古人显然是故意的。 余下的十多个峒人猬集在了一起,互相倚靠着,一言不发地看着蒙古骑兵围成一个半圆形,缓缓地向他们逼近,对方似乎并不急于猎杀他们,个个的脸上都带着狞笑,就连骑弓都收进了囊中。 “一个都不要放过,把他们的人头割下来,摆在江边,就像他们所做的那样......”百户举起弯刀,正准备劈下去,突然脑中传来一阵警兆。 没等他抬起头看上一眼,一支羽箭急速地破空而至,他只来得及偏过头,羽箭就擦着他的脸庞飞了过去,钉在了脚下的泥土里,百户骇然转身,眼中传来的情景让他的心猛地跳个不止。 山谷的顶上一下子冒出无数的人头,密密麻麻的影子就像天上凭空多出一片乌云,将光亮挡住了一大半,这些手拿木弓、身穿土布衣衫、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分不清长像的峒人,此时正用一种野兽般的眼光盯着他们这伙百人队! “轰”,没等他喊出后撤的命令,这个小小的山谷间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巨响,大量的滚木从顶端滚落,一下子就将谷口给堵得严严实实,在部下的脸上,百户发现了一种同刚才亡命逃窜的峒人一样的神情,那就是......绝望! 山顶上的峒人们没有打出什么旗帜,一堆头人模样的聚在一起,商量着竟然是如何分配下面的人头,虽然那些蒙古人还在做困兽之斗。 “可惜了。”一个身材矮壮的峒人朝下面看了一眼,转过头说道:“那个百户是我的,别的是你们的。” 另外几个头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什么异议,因为对方派出了最多的诱饵,损失最大的得利最多,这是事前就商量好的。 一共不过百来人,几句话便能决定,几个头人按照各自出兵的比例,将战果很快地确定下来,等他们商量好,一个拿着圆筒子在悬崖边上眺望的男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笑着摆摆手。 “商量好了?赶紧吧,援兵还有一刻功夫就到。” 对于施忠的话,头人们并不十分着紧,这个谷口被树木给遮挡了,如果他们想要进去,就得下马来搬,到时侯,说不定还有更大的战果在等着他们。 “那个百户......你们说过,能换到最好的刀。”之前的峒人头领指着下面,用一口结巴的汉话说道。 “归你了。”施忠直接解下自己背上的一个包袱,连布带刀一块扔了过去。 峒人头领急急地打开包袱,露出一柄革制包囊的鞘来,上面没有镶嵌什么宝石,只有亮白的钢钉紧紧包着囊身,刀柄上并不是通常的制式,两片乌木般的护手被同样的钢钉铆在一起,显得坚实而紧致。 “唰”地一声,他一下子将刀拔了出来,匹练般的刀光在阳光闪出异彩,就像一汪流动的水,让所有看到的峒人都舍不得闭上眼睛。 “果然,要好上......一百倍。”峒人头领爱不释手地摩梭着刀身,他能想到的赞美之辞太过有限,最后只能说出这么一句朴实的话。 “杀光他们!” 钢刀被他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嘴里发出了巨大的吼声,随着他的吼叫,几只牛角被人吹响,山谷上峒人们同时拿起了弓箭,居高临下地锁定住那些茫然的骑兵身影,然后轻轻地松开弦,无数支锋利的箭矢飞了出去,一声声地惨嚎次第响起,不过片刻功夫,就归于沉寂。 “吁!” 施忠没有判断错,在过了大约一刻来钟之后,大队的蒙古骑兵就从河谷的一头奔驰而来,尘埃掀起的烟雾遮盖了整个河谷,就连那些若有若无的瘴气都被赶得无影无踪,同它们一样,无论是被追赶的峒人还是追赶他们的自己人,都消失了。 “去看看。” 看着眼前堆得高高的树木,上面还有着新鲜的断口,连树枝都没有扯下来,乌兰忽都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气,沉着脸吩咐了一句,几个亲兵跳下马,从那堆树木上爬了过去,过了不大的功夫,他们又出现在了木头上面。 “都死了,和以前一样,没有留下头颅。”亲兵的脸色有些惨淡,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景,不过一百具人马的尸体,箭支插得满地都是,每个人或是马的身上都被射满了,就像一个个箭靶子一样。 早已经料到是这种结果,乌兰忽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他都快要麻木了,抬头看着那些高高的山峦,似乎变成了一个永远征服的噩梦,每天都在挑逗着他的神经。 从横山寨退却之后,峒人的袭击行为就愈加大胆起来,除了被他们直接掌控的奉议州之外,附近的峒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得干干净净,之后出现的袭击行为,全都出现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要说其中没有熟知地形的本地峒人参与?就连大军统帅赛赤典都不信,可是不信又能如何,就算杀光了奉议州这里的峒人,也不过平添了对方的怨恨而已,根本于事无补。 那是一个完整的百人队!就算是对上宋军,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人消灭,能怪他的部下们大意么?乌兰忽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一切,难道每一回都要出动整个队伍?就算是那样,会安全吗,没有人给他答案。 “搬开这些树,将他们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的部民曝尸荒野,乌兰忽都举起马鞭子,指着那些障碍物,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从河谷的方向,传来了急速的马蹄声。 “禀报万户,云南急报!” 来人是与他一样的蒙古骑兵,甚至就在同一个万户所里,他们正是留守云南的那部分人马,由大军统帅赛赤典的长子纳速刺丁为行军都元帅,如果只是一些小的骚乱,根本不足以让他派来信使,因为那是足足五个蒙古骑兵千户所。 乌兰忽都看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滇池的底部。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礼仪 “大宋是礼仪之邦。”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邕州招抚使司大堂上回荡。 “所谓礼仪,并不是强人拿着刀到了你的家里,你管他吃管他喝,还要伸出头去任他砍。”刘禹的眼光在堂下扫过,平静得波澜不兴。 “什么是礼仪呢?就是碰上这种强人,你返身从屋里拿出一把更大的刀子,一刀把他捅翻在地,砍断他的手脚,割下他的耳鼻,把他所加诸于你身上的欺凌,一百倍一千倍地奉还于他,这才是礼仪。” 刘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不过这个动作太过于现代化,下面的这些人有多少能看得懂,就不得而知了。 站在中间的男子看懂了,就在别人还需要翻译来听那些话时,他已经清楚了知道了这位新上任的抚帅所要表达的意思,大宋已经与过往不同了,准确一点来讲,这个与他们相邻的广南西路与他们过往的印象不同了。 虽然对方不过是大宋治下的一个路臣,可是就统治面积和人口数量而言,一个广西路足有二十多个州府,上百个羁縻州,大大小小的峒寨成千上万个,光是汉人就超过了三百万,再加上他们从不计入丁口册子的峒人,这是一个放到中南半岛上也足以称雄的大国。 而刘禹,就是这个大国说一不二的主人,凭着这场胜利,这个看似还很年青的抚帅,至少是前途无量的,说不定以后就是大宋的掌舵者,因此不论是出于现实的考虑,还是为今后计,站在大堂上的这些使者都没有露出任何异议,哪怕对方说的这些话毫不客气。 实力才是通行这个世界的不二法则,在战争的结果出来之前,打着广西经略安抚使司旗号的一支巨大船队就在半岛的沿岸扫荡,这个扫荡当然指的不是登陆抢劫什么的,他们只要一样东西,就是各国都盛产的稻米,数量不限!而给出的价格几乎和白拿差不多,什么时候,自诩为礼仪之邦的大宋会干出这种事?因此,各国才会不约而同地派出了使者,想要一探究竟。 现在,他们亲耳听到了对方的解释,什么叫做“礼仪”,知道的是人家在形容元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就是他自己,元人公然入侵固然是强盗之行,你派人强买粮食又算得什么? “诸位都是国使,照理来说,本官应该派人护送你们去京师,向朝廷献上国书,以贺我大宋新君登基,可是不巧现在本官的辖境还有些不靖,暂时派不出人手,若是你们想要自行上路,本官将会让人为你们开具通关文碟,总之绝不为难。” 刘禹还是第一回处理外交事务,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说话,怎么样才能让外宾感到宾至如归,如何让他们高兴而来,更高兴地回去,统统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因为需要照顾别人情绪的应该是下面这些人才对,就像是后世,灯塔国需要理会猴国怎么想吗? “我是来自占城的使者,想请问上官,你们需要多少稻米,才能满足这场战争?”一个身材不高的男子朝他弯了弯腰,他的汉话有些生硬,不过听懂还是没有问题的。 “很多,你们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刘禹连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想和他们讲,果然,这句话一说出来,下面的各国使者就开始议论纷纷,一些人的脸色也开始变得很难看。 “可是,如果照上官所说的话,我们可能负担不起这么多的粮食。”男子摇摇头。 “这位使者,你要知道我们正在同元人作战,我们的战争保证了他们的步伐不会南下,也就是你们的安全,照理来说,作为藩属,你们理应与宗主同进退,不光是出钱还得出力,然而我大宋是怎么做的,非但没有要求你们出兵,就连一点点粮食,都是出钱购买的,” 这是比刚才的话还要让人惊悚的言论,就连那个安南的男子都露出了不解的目光,不知道这位抚帅是不是太过年青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强硬的态度只会将他们推向对立面吗?万一他们附合了元人,广西路可就是腹背受敌的结果。 “当然,你们可能觉得价钱上吃亏了一些,可是你们想过没有,除开了大宋,你们上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强大的、和善的、讲道理的邻国?”刘禹的脸上现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元人?他们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安南的使者就在你们当中,你们可以问一下,元人对他们提出的要求是什么?” 堂下一片大哗,这已经是近乎逼他们站队的表态了。 安南来的使者都沉默地低下了头,他们岂能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相较于元人的强硬,宋人可谓温柔如水,这些使者之所以不知足,不过是大宋过往对他们太好了,好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灾难来临时,还有没有机会后悔。 “都不说了,本官来说吧。”刘禹扳起指头。 “第一,国主入觐。”堂下安静下来,听他一一讲述,这些内容其实有些人心肚明,毕竟都是邻邦,消息不难打探到。 “第二,王子为质。”听到这里,使者的表情还算正常,这些条件并不出奇。 “第三,上呈土地民册。” 说到这里,刘禹停了一下,谁不知道上缴了这个就是投降的意思,大理不就是这么亡的? “第四,征发军役。” “第五,缴纳赋税。” “第六,派出蒙古人,自上而下,一应事务都由他们决之。” ...... 安南的使者面目苍白,这些条文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无异于亡国了,因此他们一直都顶着,只在名义上自称附庸,然而谁不知道,元人一旦占领了广西,接下来就会轮到他们,来履行这一条条的国策了。 其他各国的使者也没好到哪里去,元人既然能在安南这么做,自然也不会饶过别的国家,他们在实力上还不如安南呢,而最关键的在于,对方并没有虚言恫吓,这的确就是元人开出来的条件。 “诸位,大宋不光是为自己在打仗,也是为了你们,如果你们认为买一点粮食都无法做到,没问题,现在就提出来,本官保证,以后绝不再骚扰贵境。” 一条条地述说完,刘禹朝他们一摊手,脸上现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大宋对你们,推衣衣之,解食食之,朝贡一分,送还十分,如此还不知足,那便让元人来教教你们,如何做一个顺民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用意 信息的不对等,会造成判断上的迟疑,甚至是失误,所有的这些使者所见所得的,全都是发生在广西境内的事,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看似强盛的大宋,已经芨芨可危了,而这个放出狠话的路臣也只是嘴炮而已。 当然,即便他们了解这一切,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来,元人要的不是什么朝贡体系,而是实实在在的国土。对此,安南这个云南行省的邻国有着切肤之痛,因此当这个既不像会议,又谈不上召见的过程结束之后,刘禹便收到了要求私下见面的请求。 “安南?”已经走入后堂的刘禹停下了脚步,思忖了一会儿,向吴老四点点头。 那片狭长的领土在华夏的历史上经历了多次地失而复得,一直到明末才最终离开了版图,说起来也是很可惜的,统治距离远,环境难以适应这些客观条件,虽然也能成立,但实际还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 在后世,那个屡屡与华夏在南海上起争端的猴国,凭借的就是长达三千多公里的海岸线,而这些海岸线无一例外都在南海的包围中,如果历史上没有失去的话,整个北海湾乃至大部分的南海都成为毫无争议的华夏内海,哪怕在海洋价值还没有完全开发出来的时空,其影响力依然是不可估量的,因为它就是中南半岛上各个小国缩影。 来人被领进来的时候,刘禹已经换上了便服,吴老四将他带到堂下,自己站在了一侧,目光警惕地看着对方。 “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见本官?”刘禹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使者生得倒是相貌堂堂,身材也不像一般的安南人那么矮小。 “在下陈国峻,是鄙国的北境镇守使,治所就在谅州,与大帅是邻居。” 刘禹微微一愣,让他吃惊的并不是此人一口流利的官话,而是他的这个身份,安南的北境同时与蒲甘、大理、大宋接壤,可以说是其国防重中之重,此人能身居镇守使,差不多已经属于位高权重的方面大员了,更何况,他自称姓‘陈’,这个姓统治安南才不过二十多年。 “你混入使团前来邕州,是想一探虚实?”刘禹的话语没有丝毫客气。 “诚如大帅方才所说,贵我既是邻邦,便有唇齿之依,请相信没有人比我安南更希望大宋得胜,如此我们的谈话才有可能进行下去,不知道大帅以为如何?”来人不以为忤,面色严峻地点了点头。 刘禹的脑中急速地转着,来人的用意倒底是什么?他没有历史上的参考,根本猜不出来。历史上元人在还没有尽灭大宋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对安南的讨伐,前后历经数次,都败在了粮道不继和气候炎热上面,最后一次连统帅唆都都丧生在了白藤江边,一直到忽必烈死,都还念念不忘。 这么说,还的确有些唇亡齿寒的味道,不过现在么?刘禹微微一笑。 “未经检验,本官也不知道你是真是假,但是你说的话,我还是认同的,那么请告诉本官,你们安南是否能为大宋提供足够的粮食?请放心,本官会按市价支付,支付的方式,可以再谈。” “这个么......”来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的眼睛只盯在粮食上,迟疑了一下他拱了拱手:“鄙国虽有些产出,不过粮食乃是国之根本,贵国用量又大,而我能做主的北境,又非高产之地,还请大帅给我一些时间,好在国内慢慢斡旋。” “那你来见本官,是何用意?”刘禹的笑容恰到好处地凝结在脸上,迅速地变成了冷意。 “元人逢此大败,其内里必然空虚,在下想与大帅约定,一齐出兵,攻入大理境内,你我两家联手,将元人赶出大理,所占之地,各依战果,如何?”来人对他的态度转变似乎早有准备,仍是站在那里稳稳地答道。 果然如此,刘禹的表情再一次发生了变化,由冷淡变成了惊诧,这种技巧被他运用得越来越娴熟了,而在来人看来,对方的表现才符合一个宋人边臣的正常心理。 且不谈宋人早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就是在正面,他们也承担着元人的主力,这个时候说什么一齐出兵,不过是为其行为找个借口罢了。刘禹在脑海里想像着三国一齐攻入大理时的情形,不知道赛赤典面对这样的局面,还有没有之前的从容淡定。 其人既然敢这么说,指不定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布置,看起来,元人的强硬已经将他们逼上了绝路,与其等着对方大军来袭,不如先发制人,取得一个不错的战果,为最终的谈判争取到有利的条件,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大帅不允?”来人一脸地困惑,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宋人没道理不接住。 “非也,可惜啊,你来得晚了。”刘禹的表情和他的话语一样,充满了遗憾。 “此话怎讲?” “元人入境之时,本官就遍遣使者,以寻求诸国的帮助,像你们,是以粮食为主,粮船我们自己出,价钱也并非有所亏欠。然而诸国的态度都是敷衍,要么就是干脆不许,你们怕在元人入主广西之后被他们算帐,也怕大宋战胜之后,其势更大,因此双方最好打得两败俱伤,天长日久地对峙下去才好,我说得对吗?陈镇守使。” 来人的面色有些局促之意,不过身体依然站得很直,国与国之间本就是如此,他并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妥,当然也不知道这位新任抚帅为什么要较真。 “如今战局已定,元人不日就将被赶出广西,甚至会被反攻回去,本官的终点在哪里?善阐、大理、你想像不出来,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才会要这许多粮食,有备无患嘛。你现在问本官,我就回你一句话‘机会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的。’,你们已经错过了。” “错过了什么?”来人一愣。 “就在数日之前,本官的使者代表大宋与某国订立了同盟,相约一同攻元,他们的大军已经深入了大理故地,如今只怕都快打到大理城下了,你说你们晚不晚?” 来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直愣愣地盯着刘禹看了半晌,只看到了一片挚诚,对方根本没有必要骗他,因为这件事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那么就剩下一点,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个某国是谁? “蒲甘!”根本不用多想,这个名字就脱口而出,两国之间没有边境,但是都与大理相邻,做为安南的北境最高长官,陈国峻又岂能不知道那个国家是谁。 如果说一直以来,大宋是温和无害的,那么这个蒲甘就是强势而逼人地,被他征伐过的国家几乎遍布整个中南半岛,无法想像一旦他们得到了大理故地,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宋居然会与他们结盟?这简直是比广西沦于元人之手还要令人惊讶的消息,然而陈国峻知道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正如对方所说,在他们要求粮食等物资的时候,各国都采取了观望、敷衍的态度,不愿意介入过甚,唯一有可能说动的,就是这个自恃武力的蒲甘,他们甚至敢于主动攻击元人。 难怪,对方会对他的建议置若罔闻,人家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布暑了,这种事情当然要找武力最强,最具有侵略的国家来商量,而不是他们这些首尾两端的小国了。一时间,陈国峻的冷汗直冒,他另可让元人占据大理,也不想同为半岛之一的蒲甘取得,那样的话平衡就被打破了,要知道蒲甘人可没有任何适应上的问题。 “蒲甘一旦取得大理故地,就与陈镇守使相邻了吧,我希望双方本着睦邻友好的态度,和平共处下去,大宋不会介入你们之间的争端,因为双方都是我们的朋友。”刘禹很认真地补上了一刀。 “多谢大帅告知实情,在下这就回去,就你们所需的粮食一事与鄙国主商议,相信不会让大帅失望。” 陈国峻立刻就有了决定,在同时面临蒲甘这个有可能成为心腹之敌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再一次将希望寄托在了宋人身上,至少也要让他们保持一个不偏不倚的态度,否则,就凭宋人强大的水师,安南是没有一块清静之地的。 要知道,安南......也是宋人的故地! 刘禹很客气地同他告别,对方这么心急,显然是想打探出真实情况,再怎么说这种消息也是他提供的,不经过证实,没有人敢妄下定论,否则就是一个亡国灭种的下场。 “收拾一下,我们也要走了。”刘禹转过身向吴老四吩咐了一句,后者什么也没有问,抱了个拳就退了下去。 堂上的人都走了以后,刘禹的神色依然没有放松,原本从这里到横山寨,通过后世只需要几个小时的车程,可是他一点都不想那么做,感觉就像有人无时无刻地在盯着,让人不寒而栗,因此他另可骑上马,连夜赶上几天的路,磨得双股出血。 怎么办?是将这一切向国家和盘托出,等着某个上级有关部门接手,还是装作和以前一样,直到被人揭开一切,刘禹只要一放松下来,脑海里就充满了这种纠葛,甩都甩不掉。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直袭而来。 正文 第一百章 坟莹 离着邕州三百多里的横山寨城下,已经没有了之前战场上的那种惨烈,在峒人和宋人军士的努力下,战场被打扫一空,尸体或被焚化、或被掩埋,凡是有用的事物,不管是衣甲器仗还是木头石料,都被峒人们搬走了,他们需要这些来建设家园。 城中驻满了宋军,由于伤员都被竹筏子送到了邕州,这里没有人哀号呼痛,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喜悦,经过了生死,不论原来是宋人、汉人还是夷人,不论来自广西的哪一个州府,都有了真正的袍泽之情,表现在具体的形式上,就是无所顾忌的调笑,代替了之前的那种沉默和提防。 同被清理出来的战场不一样,位于城池后面靠着大山的一侧,布满了个头几乎一样大的坟茔,如果从城头上看,你会发现它们排列得很整齐,整齐得就像是宋人的军阵一般。 的确,这些新坟就是按照军阵而建的,里面埋葬着雄略前军三千多将士,而最头里的一个,就是都指挥使周兴。 “某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姜才没有骑马,他是直接从城里找来的。 “把你那个会吐烟的事物,与某一根。”马暨没有回头,将手朝后面一伸,两个方块状的就被人摁在了他的手心里。 学着那些老烟枪的做法,马暨从打开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叨在嘴上,然后撑开小一些的方盒子,摸出一根火柴,在黑色的纸皮上划着了,将火苗伸在上头,不一会儿,就冒出了一股轻烟,袅袅地浮现在空中。 而当他将剩余的烟盒连同火柴一块递回去的时候,姜才摆摆手说道:“送你了,不过你要少吸些,抚帅说过了,这事物会上瘾,于身体有碍。” “若是明日就会躺在这里头,有没有关碍打什么紧?”马暨满不在乎地将烟盒揣进腰间,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 姜才看着这些排列整齐的坟莹默然不语,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丁家洲之时,他的前部先锋七千多弟兄,活下来的不过百十来号人,其余的不是死在被鞑子追赶的道路上,就是建康城的城头,那时候,哪有什么人会为这些大字不识一个厮杀汉来立一个坟头? 可眼前的这些坟头里面不光是一具尸体,他们每个人都被一个新制的棺椁装敛一新,为此,刘禹不惜下令砍掉了周边所有的树木,这些天他们干得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这个,然而没有一个人有什么怨言,毕竟他们是活下来的那一部分。 “你知道吗,当某在静江府得到军报时,根本就不相信这厮会死守到底。”马暨的眼神在烟雾中忽隐忽现:“他也许不会献城投了鞑子,不过逃跑是肯定的,带着人跑到邕州,就是某能料到的极限,没曾想,当某再见到他时,已经成了一堆烂肉,连模样都分辨不出来。” “去年,某是这里的主官,而他就是奉了某的将令,前来此地驻扎的。”马暨摇摇头自言自语:“这厮,技艺不出众,最大的功夫就是拍马屁,如果元人再迟上一个月打来,他已经被调入静江府,就连调令都已经书好,盖上了印,只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用捏着烟的手指着眼前的军阵,如同这些人就活生生地站立在那里:“这里的每一个人,某都差不多能叫出名字,从十余岁从军算起,每一天在厮杀中度过,无数同他们一样的弟兄倒下了,到现在不知道还没有尸骨留下,被鞑子砍去作军功,或是被野狗吃进肚子里,谁曾想过,这帮狗日的,会有这么好的去处,老姜,你想过吗?有一天咱们也会被人祭奠,受人香火。” 姜才没他这么多感慨,身死何处早就注定了,然而做为一个世人,有谁不希望有个归处,谁愿意当个孤魂野鬼,可是就连这么简单的愿望,如今都成了奢望。在朝廷的眼中,他们这些人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诏书中的一个数字,谁会为了他们做这些事,有那功夫,修桥铺路建个书院还能让人称颂,搞这些,难道这些粗人会口口相传? 而刘禹偏偏就在做这些无用功,在他的计划里,整个坟场将会被上好的汉白玉石砖围起来,大门上会立起一座牌坊,不是为了纪念某个金榜题名的士子,而只是这些籍籍无名的粗汉。 他比马暨更为了解的是,做完了这些,他们就将开拔,去远赴另一个更加残酷的战场,面对更为凶恶的敌人,还能让人感慨的功夫,已经不多了。 “鞑子有异动了?”马暨当然知道,姜才过来并不是为了给他送烟的。 “暂时还没有,我想就快了,咱们休整了这么久,鞑子也是一样,趁着现在士气如虹,让弟兄们见见血,同时也能练练兵,抚帅临走时,是不是有所交待?”姜才倒不是闲得慌,而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有些可惜了,至少现在的他们,并不怵与鞑子的野战。 让人有些出乎意料,这支大军的统帅并不是跟随了刘禹更久一些的姜才,而是这个屡屡与前任路臣对着干,最终还没被拿下的马暨,原因并非后者是权兵马司总管,而是在刘禹走的时候,亲口吩咐下来的,因此姜才才会跑来找他。 马暨思索了片刻,他还没有从传统思维中转变过来,现在退至奉议州的元人人数依然多过他们,照理来说防守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而姜才的眼光,显然已经不再局限这场战事上了。 刘禹是怎么打算的,在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同他们说清楚,因为计划开始时,他也没有想到会不会成功,与其抱着一个虚无飘渺的期待,不如踏踏实实地打好基础,这一点马暨与姜才并无二致。 “你说得不错,走,进城商议一下?” 马暨拍拍手将已经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坟场,便转身同姜才一块儿,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急攻 从邕州城到横山寨的沿江土路上,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行进着,处于当中的是举着告牌、打着节旗的全副路臣仪仗,从形式上,已经有了几分后世明清封疆大员的范儿,除了没有一顶八抬大轿以外。 在这副仪仗的四周,是人数多达五千的武装禁军,他们全部由换了装的虎贲后厢军士组成,这是所有人马中唯一一支没有上过阵的队伍,原本就是在这条道路上做保障之用的,不但路况熟,走起来还真有几分纠纠雄风,当然这是做给外人看的。 虽然时间有些紧,刘禹依然选择了这么走,原因就在于他后面还带着由各国使者组成的一支观光团,当使者委婉地向他的属吏提出这个要求时,刘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让这些亲眼目睹一番,比什么样的说辞都要有力,为此耽误几天功夫也是值得的,毕竟以后的战事,还要指望这些国家至少保持名义上的中立。 要说这条路和平时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道路两旁多了些木头桩子,从样式上就能看出来,这些木头桩子已经经历了日晒雨淋,上面挂着的人头几乎被风干,除了大概的模样还是认得出的,人精一般的使者们一眼就能看出,这绝不是临时弄出来的,宋人是铁了心地打算要警示世人了。 问题在于,这条路足有三百余里,差不多十步左右的距离就竖着一根,这么算下来,两边的人头数量已经超过了两万余!得到这个结果的使者们无不是暗自吸了口冷气,再看看身边这些盔甲鲜明、士气高昂的宋人,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敬畏,发自内心深处的那种。 而高琚马上的刘禹,没有一丝的志得意满,仿佛这个胜利是多么地微不足道,使者们这才想起来,一直以来对方就从来没有夸耀过,提起的时候也是轻描淡写,不知不觉中,对于这位年青的广西路新任路臣,又加深了几分印象。 孰不知,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经过了几天的赶路,前方高大的城墙已经远远在望了。 只不过,没等同行的各国使者们舒一口气,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缘着城池一直到右边岸边,整齐排列的军阵一眼望不到边,旌旗烈烈、甲仗生辉,一张张或年青、或苍老的面容紧紧朝着一个方向,就是那面硕大无匹的帅旗下......一张平静如水的面容。 “下官知娈凤州韦氏与同行,二十七州、五十一峒诸司参见抚帅。” 在齐整的军列之前,一个出人意料的女声清脆地响起来,刘禹看着马前黑压压的一大群峒人服色的身影,微微一颌首。 “诸位辛苦了。” 邕州本地共有四十四个羁縻州,还有左江、右江、特磨等数道,以及未计入内的数百个大小峒寨,现在向他行礼的已经过了半数,余下的半数要么地处偏远,要么就还要元人的手中,这其实已经意味着峒人这个群体全数倒向了他的一边,看在那些使者眼里,顿时就多了几分凝重,这比一场大胜来得还要令人震撼,谁不知道这位新官上任才只月余! 见到他们的阵势,刘禹的脸上现出一丝欣慰,并不是使者们所想的群夷毕服,而是这些人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将一个女人推出来。 “属下马暨会同诸军、厢、营指挥使参见抚帅。” 从峒人头领们的人群中穿过去,便是以马暨、姜才等为首的军中将校,随着他们俯首作礼,发出一片铁叶子相互撞击发出的“镲镲”声,从马上看尽是一丛丛豆大的红缨。对于这些亲信部将,刘禹连一丝笑容都没有,等到他们抬起头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冷咧了几分。 “整军已毕?可能战否。” “正要出战,请抚帅登高一观。”马暨朝着身后一扬手,指向了横山寨那座高大的城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刘禹会顺势带着这些使者入城时,他却出人意料地策马前行,沿着庞大军阵当中留出的空隙,带着身后排成两列纵队的后厢军士,穿阵而过,一直到军列的最前面,才将马步放缓,就这么擎着马儿登上了高坡,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的军阵。 “将士们,元人就在前面,已成困兽之势,进进不得,退退不了,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我们的人,让他们一刻不得安生。”刘禹举起一个铁皮筒子,声音从那个筒子里传出来,被山风吹向了四面八方,就连落在后头的各国使者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差不多一个月了,鞑子在我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再多过一天,本帅都忍不了。”他的声音陡然间放大:“毕其功于一役,就在今天,冲上去,击溃他们,追着他们的屁股,狠狠地捅上一刀,剁下他们的首级系在桩子上,让这伙强盗永远都不敢再踏进一步。” “好不好?” “好!” 不管是阵列于横山寨城下的二万人,还是他带来的五千多后军,都举起了手里的刀枪齐声响应,士气被他一下子鼓了起来,还在行军状态的后厢所部直接变成了前锋,径直冲向了奉议州的方向。 又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搞法,马暨和姜才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两个人都很清楚,原本他们计议中的打法已经无法实施了,一切只能按照这位抚帅的意思去做,搞不好还得打成僵持。 正如刘禹所说的,离着数十里外的奉议州元人大营里,的确涌动着一股骚动和不安,原因很简单,在峒人无孔不入的打击下,他们的粮草供应出现了问题,已经几近断粮的边缘。 在这种情况下,军纪什么的很难维持下去,抢掠就是无法避免的事,首先遭殃的就是本地的峒人,然而大军统帅、云南行省平章赛赤典已经无法考虑那么多了,他现在满脑子在想的都是,自己该怎么办? 要想再度进攻,就要面对已经拥有坚城的宋人大军,除非他不顾一切从云南再征召兵员,否则就凭手里的三万多人,根本不可能实行。 退兵么?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这是大汗亲自颁下的征讨令,云南这一路虽然是偏师,却是不容忽视的一个方向,他们担负不仅仅是广西方向的攻略,还有对于中南半岛上各个国家的威慑,赛赤典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失去了这支大军,云南这个立省不过一年的边地,要如何维持下去!那样的话,他就算是自裁也挡不住大汗的怒火,因为那是大汗亲手征服的土地,是他一生的骄傲。 两者相权,就算是败回去了,至少没有输个精光,将来还会有翻身的机会,照估计,中路的大军发动在即,到时候他再重新加以策应,罪责会减轻不少吧。 这种煎熬让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原本虬曲的发须白得不见一丁点黑,情绪也是少有地烦臊不安,忽辛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付情景。 “军中存粮还有多少?”赛赤典原本在帐子里踱着步,一见他就劈头问道。 “不到三日,昨日的粮队只运来了半数,还有一半尽皆被峒人抢了。”忽辛的神色有些黯然,几乎不敢同父亲的眼神对视。 “将所有人的口粮再减两成,从我做起。” 忽辛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原本的口粮就已经不足量了,再减,军心只会更加浮动,虽然还不至于马上崩溃,可并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什么事?”赛赤典见他有些迟疑,有些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乌兰忽都的一个百人队前去追赶峒人未归,他带着大队人马过去接应,一直没有消息,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又是峒人,赛赤典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这一仗最大的失败不在于损失多少步卒,而是彻底地失去了这一带的民心,原本峒人大多数都处于观望状态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主动起来,当然并不是主动投附自己,而是转而与自己为敌。 什么时候,元人的大军会被人如此轻视了?他们这么做,难道不怕有一天换了统治者,找他们秋后算帐?对于血仇,元人可不会像宋人那般轻轻地就能揭过,可偏偏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这同样是他烦恼的原因所在。 对于乌兰忽都,他倒并不怎么担心,这个人谨慎多过勇猛,如果没有太大的把握,是不会亲自犯险的,况且忽辛也说了,他带了大队人马,就算打不过,逃回来应该没有问题吧。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按忽辛说的派兵去接应时,帐子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是前面的探报回来了,而且肯定发生了什么。 “平章,宋人的大营有动静了!” 赛赤典的猛地一转身,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一下子急速地收缩,射出了惊异的目光。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表演 事情有些不寻常! 同马暨一道骑在刘禹身后的姜才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刘禹的第一眼,他就发觉到了。 往日里,像这么出格的事情刘禹并非没有做过,可那大多是谋定而后动的一种自信,而今天,对方的表情虽然看似平静,可那双眼眸里,多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焦灼。 是的,就是焦灼,其中隐隐还有一些不安,不同于马暨这帮新结识的下属,他同刘禹打交道的时间很长,因此当别人可能只是疑惑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笃定,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印象中,能让刘禹有这种表现的事情不多,将思维稍稍发散一下,姜才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也唯有那种可能,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于是趁人不注意,他用双腿暗暗用上了力,让马儿驰到了刘禹的身边。 “鄂州方向有消息了?” “唔,不出十日,鞑子的大军就要南下了。”刘禹自然不会瞒他,放低了声音,连目光都没有变化,远处的鞑子大营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 难怪,姜才同他一样注视着前方,一道赤色的洪流正滚滚向前,这几乎是广西全路仅有的兵马了,而对手人数还要更多一些,休息了这么久,不管士气怎么样,他们的防御必然是完备的。这一点,姜才相信刘禹不会想不到,那是为什么,要派上一支毫无经验的新军? “莫担心,鞑子不会死战的,他们只怕要退了。” 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刘禹轻轻地说了一句,姜才毫不掩饰心中的惊骇,几乎就要脱口问出来,好在急时地煞住了嘴,才没有让人察觉出来。 他并不知道刘禹还有后招,而后者没有告诉他,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并没有把握,直到确切的消息辗转传回来的那一刻,刘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否则便会像姜才他们所担心那样,鞑子的这部分人马将会把他们牢牢地牵制在这里,无法用于荆湖战场。 刘禹才不相信,为了达到这个目地,对方会不惜舍掉整个云南,要知道他们统治那里的时间并不长,还有不少潜在的原大理旧势力存在,比如说段氏。 这一仗其实是打给后面的那些个使者看得,只有让他们亲眼目睹元人是如何在宋人的攻势面前败退的,才能将他谋划的效果最大化。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虎贲后厢的五千步卒已经接近了敌人的射程,开始沿着河岸展开队形,元人的大营看上去一应如常,可是刘禹知道,他们的确就要退了,因为紧盯着大营动静的探子,将真实的消息一字不差地传了回来。 “擂鼓,进攻!” 随着刘禹的手势落下,跟在中军的吹鼓手们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木槌,隆隆的鼓声响彻河谷平原,列成攻击阵形的步卒们挺起长枪,踏着鼓点缓步上前,朝着敌人的大营逼去。 元人的大营已经有了一些慌乱,从中军大帐中传出的将令一支支地分发下去,然而所有接到将令的将校们都发现,平章并不是让他们出营列阵,而是整军后撤! 乌兰忽都的消息只比宋人来袭晚到了那么一会儿,因此才造成了将令的前后矛盾,原本早就应该列阵出营的队列,突然间要转向后方,而后方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前走,如果不是平素训练得益,现在早就彻底乱了。 “来不及了,去告诉段智明,让他的人无论如何要坚守一刻,直到我军全数撤出。” 此时,赛赤典已经无意去追究为什么这个消息会到得这么晚,赶紧趁着宋军还没有攻上来,马上撤军回去才是最要紧的事,当宋人的鼓声传来时,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身体也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蒲甘人大举入侵云南,这个他最担心的消息,居然真的发生了,要知道那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国家,两次斩杀了他们派去使者,还对大理故地蠢蠢欲动,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赛赤典才会顿兵横山寨城下那么久,潜意识里,就在防着这一天的发生吧。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消息是从大理路传来的,上面说蒲甘人已经拿下了镇康路,那里的城池可没有宋人这么坚固,别说坚持一个月了,就连几天都是奢望,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长子的身上,那里还有留下的五千蒙古骑兵。 可是赛赤典也知道,希望不会太大,对方号称来了二十万!,就算实数只有一半,也是十万之众,没有自己这三万大军的支援,他都不敢去想,回去的时候,大理还存不存在。 然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自己得活着回去,宋人无巧不巧地这个时候主动进攻,在他看来,就是一种策略,两国之间如果不是达成了什么密谋,怎么可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他没有把握,因为这一路上,还有数不清的敌人在等着。 就在这种矛盾当中,接到固守命令的段智明深深地知道,自己和自己麾下的这几千人马,已经被平章抛弃了。 一刻?一刻有什么用,除非他能挡住宋人的攻势,否则这支以步卒为主的大军根本逃不了多远,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被一路追杀直到歼灭殆尽。 放下兵器投降么?段智明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据他所知,宋人根本没要过俘虏,所有的人都被他们砍下了脑袋,挂在木桩子上,与其那样还不如战死算了,至少能给妻儿留个活路,想到这里,他拔出佩刀,扯着嗓子就是一阵大喊。 “上,上,挡住他们。” 宋人的前部已经越过了濠沟,冲向了第一道栅栏,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所受到的箭支,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这都要缘于那一阵的混乱。 并不结实的栅栏直接就被推倒了,双方在大营的边缘处短兵相接,失去退路的爨人在段智明的带领下以疯狂的姿态扑了上去,一时间竟然没有让宋人前进半步。 战局发生了意外的僵持,随着探子传来的消息,鞑子的主力正在全力后撤,速度几乎与溃逃无异,他们丢下了所有的辎重,只带上了仅有的口粮。 马暨等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就连姜才的表情也是一样,这几乎是到手的胜利,只要突破了他们的最后那道防线,就是衔尾追杀的轻松活计,军功可谓唾手可得。 然而身为主帅的刘禹依然是那付平静的表情,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其实他的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要放弃一场到手的大胜,是多么地遗憾。 可惜,他别无选择,甚至还要阻止最后的追杀,因为只有赛赤典带着人逃回去了,才有可能阻止蒲甘人取得大理,否则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不会其他,就是自己的广西。 让二者在大理打个旗鼓相当,才是最为符合他利益的选择,更何况还有一个安南在一旁虎视眈眈,将他们的眼光都转移到大理去,广西也就安全了。 “追杀的活,让峒人们去干,他们不会轻易逃得掉的,咱们马上就要转向静江府了,现在一刻都耽误不得。” 眼见着后厢所部经过一番激烈地厮杀,最终突破了敌人的守军。刘禹知道这一幕应该要落下了,他给出的理由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任是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经过了这一番的折腾,他的倦意又涌了上来,丝毫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选择 在虎贲后厢突破元人大营的时候,宋军在广西路境内的作战就差不多结束了,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还要在敌人后面作出一付追赶的姿式,而其实上是为了将他们送出境。 后厢的这五千人就地转为戍军,驻守横山寨城,他们将与驻于邕州的另外五千人进行轮换,为期是一年。在送行的队伍里,除了他们这一部是象征性的以外,漫山遍野的峒人则是为了自己最后的收成在奋斗,对于亡命逃窜的元人,自然没有了任何的畏惧心理,一路上不断有新的寨子加入其中,至于他们会追到哪一步,已经不在刘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因为他病倒了。 自从发生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以来,刘禹就不记得自己上一回发烧是什么时候,而一向以来他的身体还算不错,曾经长途跋涉两三天都坚持下来过,这一回的病就来得有些蹊跷。 “以吾观之,大帅这情形,是肝经下行,脾肾虚寒,湿邪困体,水火不济......并无大碍。”没等军中老医继续卖弄,马暨就用不耐烦的眼神盯了过去,吓得他赶紧收了口。 “那如何会昏迷?” “一路劳累加之急火攻心,此时不宜用药,也不宜用针,裹上被子睡上一觉,明日若是祛了热,这病就算发散了,到时某再备下几付汤药,将养数日,一保无恙。” 老医的言之灼灼并没有让姜才一干人等放心,原本时间就很紧,哪有数日这么长的时间可以挥霍,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刘禹这个主帅,他们几个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同老医一起退了出去。 “施彪子他们回来了,某有些布置要去同他们商议,若是抚帅有事相召,你着人来叫某。” 走到外间,姜才向马暨等人交待一声,便当先走向城门的方向,他在这城中没有住处,平日里一向都是睡在军营中,此刻横山寨城里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整治,毕竟以后要驻扎五千人马,没有屋子可不行。 马上就要过冬了,石屋自然是来不及的,好在左近木材到处都是,在峒人的帮助下,一棵棵还没有扒去树皮的树木被抬进了城中,就地锯成板材,在后世看来这是极为浪费的行为,因为这些树几乎都有盆子粗细,是用来做家具的上好材料,而他们却在搭建屋子,还只是临时的。 骑马穿过这些热闹的场景,城外的大营里同样热闹非凡,毕竟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任是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扫了将士们的兴。让他们趁着这难得的休整时间稍稍放松一下,才能更有利于后面的调遣,哪怕是治军极为严整的姜才,此时都会挤出一个笑容来,不时地与相熟的军士打着招呼,一直到自己的寨门处,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施忠等人。 “你这厮,这么快就跑回来了,莫非是有婆娘在等着?”姜才一句看似无意的玩笑话,居然让施忠一下子红了脸,讪讪地手脚无措,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让姜才一下子怔住了。 “过去说。”他心知肯定有内情,拉了施忠一把,两人来到一个僻静处,施忠已经不复平日的惫懒模样,唯唯了半天才开口说出实情。 “......天地可鉴,老施可没有用强,都是那婆娘自己提出来的,况且某也与她说了,已有妻室,她说不在乎,只求一夜欢好,只是老施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怕有什么关碍处,故而才来你这里讨个主意,某应是不应?” 听完他的述说,姜才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显示自己心里的诧异了,印象中两人虽然算不上冤家,也应该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如今居然会...... 姜才有些好笑看着自己的这位老伙计,心知他已经动了心,不然就连提都不会提,对于施忠的话,姜才还是相信的,这厮色心是有的,色胆......也是有的,可是如果牵涉到了军纪上头,那却是不会的,他且精着呢。 只不过,对方的确有些麻烦,不说韦凤玲是个峒人,就是身份上,也不是普通人,这么做会不会妨碍到抚帅的计划,姜才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模样让施忠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追问,只能眼巴巴地干等着。 “你呀,倒是有艳福。”姜才好气地擂了他一拳,笑骂道:“她的品级比某还高,居然看中了你这厮,此事若是真如她所说,没有什么后患,倒也罢了,只是你要想清楚了,今后若是有孩儿,可是姓韦的。” 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想通,韦凤玲公然这么做,只怕也有与宋人交好的意思在里头,一个包含了宋人血统的孩儿如果今后继承了娈凤州,对于刘禹来说,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这要比什么样的笼络都要好。 见他松了口,施忠喜不自胜,不住地抓头挠脑,一付猴急的模样,姜才不禁摇摇头,他来找对方,可不是为了这种事情的。 “先嘱咐你一件正事,明日里大军就要开拔,你们要走在所有人的前头,从现在开始。”他抬起腕看了一下表盘:“离明日四更还有六个时辰,某不管你们在干什么,你和你的人必须在这个时辰出发,前赴荆湖,咱们在那里没有眼线,抚帅急需知道那里的一切,明白么?” “属下遵命,必不会误事。”施忠正色向他抱拳行了一礼,刚要转身,被姜才一把拉住了。 “告诉你的手下,那些女子都是可怜人,你们不能因此看轻了人家,更不得打骂羞辱,如果发生了这种事,不必某说,你也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吧。” 姜才的话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脸上的喜色慢慢褪却了,他自己姑且不论,手下那帮小子是个什么想法,又岂能不知,无非就是找个不花钱的小姐罢了,可是姜才说得很对,那些女人可不是普通人,绝不会像暗门小姐一样奉承他们,这句提醒一点都不多余。 横山寨城中的一处石屋子里,就是那间唯一没有被鞑子毁坏的住所,只余了躺在炕上的刘禹一人,他的脸色扉红,双眼紧闭,眉头皱起,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一个拳头,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要喊出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捆在一个奇怪的架子上,手脚都无法动弹,身上被各种传感器贴着,无数身穿白色大褂的男男女女在附近走动着,身后的大屏幕上,显示着自己的立体解剖图,所有的骨骼经络都清清楚楚,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就在他奋力挣扎的时候,一个拿着手术刀的男子走了上来,蒙在口罩后的那双眼睛就像狼一样,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意。 “让我们来看看你的身体构造吧。”他的话让刘禹浑身颤栗,不管怎么挣扎,身上都无法动弹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男子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大。 “啊!” 刘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高喊了一声,口里插着的一根导管被他吐出,打在那个男子的脸上,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为什么是我?”没有人回答他。 “为什么是我!” 刘禹连声高呼,在男子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种悲悯望着他,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语。 “因为,是我们选择了你。” 女人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同样的笑意,她伸手从男子的手里接过手术刀,不由分说地朝着刘禹的胸膛插了下去,这一刻,刘禹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地疼痛,只有一种深深地恐惧。 “抚帅!” “抚帅!” 刘禹茫然地眼开眼,姜才的面容在他眼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想抬起手动一动,这才发现,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就连头发上都沾满了汗水,身上更是腻腻地十分难受,头脑里还有些疼痛,就像是真的被人用刀劈开了一样。 “郎中说了,只要出一身汗,这病就能好上一大半,方才见你一直昏迷,又热得烫手,某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后来见你开始出声,头脑开始冒汗,这才安心,他们已经烧下了热水,一会儿你去泡上一时半刻,等汗都发出来,某再让郎中来瞧瞧。” “什么时辰了?”刘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一眼外头已经黑了下来,有些虚弱地问道。 “快到初更了,你已经昏迷了大半天,如果不行,明日便再歇一日吧,还有好些路要赶,万一有个好歹......” “不,你们照常出发,你的骑军要先行一步,一到静江府就控制住城防,那些已经到达的各州主官,不要让他们随意走动,都呆在驿馆里,等本官的到来。” 听到他思路很清晰,姜才这才算是放下了心,他一边忙不迭地应下,一边叫人将烧好的水端进来,倒入一个新制的大木桶中,新鲜木材被热水一浇,散发出一股清新好闻的植物味道,刘禹只觉得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挣扎着坐了起来。 姜才等人知道他的习惯,不习惯让男子侍候,等到水倒好,便同亲兵们一齐退了出去,刘禹费力地解开身上的衣衫,直到最后只剩了手上的那串链子,他愣了一会儿,才将它脱下放在桌子上,就这么光着走入了木桶中。灼热的水温烫着他皮肤,此刻却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因为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串在油灯下闪着异彩的链子,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声音。 “为什么是我?”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春宵 在城外的大营当中,有一片是专属于跟着他们到此的峒人的,韦凤铃和她的那些族人就将营帐立在此处,到了天将黑的时候,突然有一队宋人向着这里走过来。 他们没有拿任何武器,却穿着一身簇新的衣甲,正是琼海援军的那种标准装束,不光如此就连精神都显得十分亢奋,一个男子为他们打开了寨门,面无表情地朝里面指了指,便背过了身去。 “过来抓阄吧。”施忠掏出一把截成长短不一的木棍,捻在手心里,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规则很简单,谁抓的棍子越长,优先级就越高,当然,他们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不过对于这帮粗汉来说,有个这么好的机会,没人会在乎对方怎么样。 等到他们抓完,准备挑选帐篷的时候,施忠却不得不先泼一下冷水,不然这帮人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听着,一会儿都给老子轻省些,别他妈像没见过女人的雏儿,把那些花样都收起来,就像寻常对待你家婆娘一般,她们之前的那些事,一个字都不许提,谁他妈要是嘴贱,老子有言在先,大棒子可不会轻饶。” “头儿,那怎么成,我家婆娘就好那一口,弄得轻了她一脚能将某揣下床。”一个家伙苦着脸挤眉弄眼地说道,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去你娘的,都滚吧,到了三更都给老子爬起来,别误了行程。” 施忠笑骂着踢了他一脚,知道这帮家伙是听进去了,那日寨子里的惨状,他们都是亲眼目睹的,自己只要稍稍提点一下就成了,不需要太过废话,要知道,这可是春宵。 当中最大的那个帐篷自然就是他的,越是走得近,他的心就越是跳得厉害,暗暗骂了自己几句,怎么尽知道说别人,不知道说自己,也没能停得下来,急走几步,施忠猛地站在了帐门前,犹豫着要不要先报上名字。 “是施都统么,进来吧。”一个婉转的声音听得他一愣,这声音有几分像,又有几分不像,不过既然都到了眼前了,施忠一咬牙,长吸一口气,伸手便将那个帘子掀起来,扑面而来的明亮让他的眼睛一下子闪到了。 红光,满帐子的红光,在看到里面情形的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然而就在这一大片的红光当中,一团绿云带着醉人的香风款款而至。 云鬓高耸,粉面如月,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宝石般明亮的眸子,丰满娇挺的身子裹在一件长可及地的绿色琚裙里,粉色的抹胸隐隐地撑出一双山峦,就连秀美的玉足上都踏着一对绒线狮子鞋。 施忠惊异地嘴都快合不拢了,根本无法将眼前的汉装丽人同那个抹着一脸油彩、行事大大咧咧的峒女联系在一块,但是偏生心里却知道,这就是撩拨得他彻夜赶回来,只为了一夕之欢的那个倩影,姚州节度观察留后、知娈凤州事韦凤玲! 此刻,她不仅一身宋人女子打扮,就连做派都是一般无二,见到他傻愣愣地样子,忍不住举起袖子掩住了红唇,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来。 “奴这身衣裳,可是不入郎君的眼?” “好.....好看极了。”酥柔入骨的声音让施忠的嗓子都在颤抖。 被韦凤玲牵着到了桌子边上,施忠这才看清周围的景像,粗如小儿臂般的龙凤双烛点在正堂上,铺着红金被褥的步云床就摆在一旁,粉色的围幛点缀着流苏,一排排的铁木箱子整齐地排列地周围,再加上他眼前的这桌酒菜,活脱脱地一个洞房花烛! “凤玲,我......”施忠从心中生出一股羞愧之意,这不是他想像中的情景。 “呆子,放心吧,我不是在逼你成亲。”韦凤玲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虽然只有一夕,可这是我的第一次,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我想让我的父母在天之灵看到,他们的女儿最美的那一天。” 施忠默然无语,从他的视角,一眼就能看到,在那双龙凤烛的后面,是韦凤玲父母的灵位,放在一个充满喜庆的婚房里,原本显得不太合时宜,施忠却听出了她的意思,暗地里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一支香在红烛上点燃,俯首拜了几拜,插在了香炉中。 “你不该选我的,还......”施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只柔软的手掌堵在了嘴里。 “从我射出的那一箭开始,就已经选中你了。”韦凤玲再次露出了笑容,转身朝着灵位说道:“爹、娘,这就是女儿找来的汉子,你们看着可好?” 龙凤烛突然爆出一声轻响,“噼啪”的火花在空气炸出一个闪光,好像在回应她的问话一般,韦凤玲如同小女孩一般地跳脚拍手道:“看,他们也说好呢。” 施忠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扭头就朝床边走去,就像是一刻都等不得了似的,女人先是一愣,然后慢慢地用双臂拢住了他的头。 “明日你们就要走了?” “对不住,凤玲。”施忠点点头,离着三更还有一个多时辰,他确实等不起了。 “那便来吧,等会儿我用那桌酒,为你送行。” 韦凤玲毫不介意地缩进了他的怀抱中,施忠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三两下脱去自己的衣甲,赤着上身俯下头去,慢慢地帮她解去衣带,抑制着心中的欲望,用颤抖的手挨上了朝思暮想的那个身体,然后重重地压了上去,将自己揉进了软玉温香当中...... 啼声如泣,落红无数,当施忠等人带着不舍踏上征程后,刘禹也在城头送别了姜才所部骑军。 “老施那个人你知道的,虽然粗俗但并非没有分寸,这件事他本来是想报与你知晓的,可是当时你昏迷不醒,某就做主应了他,左右不过一晚,成与不成还得看天意,他们确实有许久没有寻过乐子了,再加之都是自愿,便纵了他这一回。” “那女子倒是会选。”对于姜才的解释,刘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在姜才听来,这又不像是夸赞,一时间有些疑惑,不过看刘禹的神情还有些虚弱,他便没有追问下去。 “若是本官料得不错,李十一应该快要到了,你如果能联系到他,告诉他本官不日就会前赴荆湖,让他无须再跑上一趟,最好是在荆湖南路境内展开,监视洞庭湖一带的兵力动向,岳州水军是鞑子南下的必经之路,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嗯,那下官就上路了。” 姜才领命而去,随着他的动作,横山寨城门大开,三千骑军在他的带领下穿城而过,一刻不停地奔向茫茫的黑夜,失去睡意的刘禹站在城头上,看着在那片消失的黑暗后面,一缕晨曦悄悄地露出了金色的光芒,天就要亮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发动 十一月底的江北,地上到处结着冰霜,就连从大别山麓吹过来的山风都带着一股子寒意,硬土夯制的官道上被冻得钢铁一般,拿靴子踱上去就是“梆梆”地响声。 离着阳逻堡元人大营约摸十余里的沙芜镇外,一群身着甲胄的人猬集在官道两旁,看似显得杂乱无章,实则泾渭分明,右边人数稍少一些的全都是毡帽雕裘的蒙古人和色目人,另一头不分例外全都是汉军将校,最低也是个千户。 “阿刺罕,是谁传令让我们等在这里的?”阿里海牙朝着来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有些不满地问了一句。 原本照他的估计,就算是大汗亲至,也断没有离开大营十多里,千户以上尽出的做法,这里的人就是阳逻堡那支大军所有将领,说得不好听,如果宋人有那一夜的本事,派出一支数千人的骑军,就能将这里所有的人一网打尽,结果将会是汗国征服史上最大的笑话。 阿刺罕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种做派的确让人很不舒服,这么冷的天,哪怕就是披着裘衣,无孔不入的寒风依旧能让人冻得直跺脚,可是前来传令的是个内侍,即使不是大汗自己的意思,也必然是他左右的亲信想要讨好一二,他们能拗得过么? “忍上一时半刻的,不打紧。”阿刺罕的话语就像北风一样带着冷意。 内中情形阿里海牙当然也是知道的,他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抱怨什么,转过身朝向了来路。同他一样,官道两旁的所有将校都停下了各自的动作,目标一致地排成两列,紧盯着道路的尽头。 声音比所见来得要快,隆隆地震地之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当漫天的烟尘出现在视线中时,官道两旁的将校们都做出一个恭身谨立的姿式,不管是哪一个种族。 打着黄金家族大纛的蒙古骑兵以两排并行的纵列驰过他们的身边,那些骄傲的草原勇士们连看都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因为他们是大汗的亲军,这个位面上纵横无敌的所在,阿里海牙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后面依然是源源不断地到来。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因为骑兵的速度在逐渐减慢,等到后来几乎就是迈开步子在走了,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式的阿里海牙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心中的惊异,大汗居然带来了大部的人马,那就意味着大都一线的兵力空虚,而据他所知,国内还有几场叛乱没有平定,他不知道是为大汗的坚定鼓舞呢,还是为这种孤注一掷捏一把汗。 于是,当那座架在巨大车辕上的宫殿缓缓接近时,他带头匍匐在了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心里却在想,如今的这位大汗已经不同往日了,日渐威盛的权力和苍老的身躯,消去了他的耐心,而增加的却是见诸汉人史册中的猜疑。 被上百匹纯色骏马牵引的巨大车驾停在了人群的前面,车辕上的宫殿被人掀开了殿门,一队队官吏、内侍、护卫依次走出来,在围栏前站成一排,而最后步出殿门的,是一个中等身材、体形健硕的男子,身着一袭镶毛的蒙古长袍,略黑苍老的面容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与他的年龄正好相反。 顺着那些人列出的通道,忽必烈一直走到了围栏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挥挥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阿里海牙、阿刺罕、还有你们,都起来。” “谢大汗。” 阿里海牙爬起来抬着看着自己的大汗,同他想的不一样,年逾六十的忽必烈在经历了近两个月的跋涉之后,依然显得精神矍铄,眼中闪动着精光,毫不在意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上千人,竟然是分毫不差。 队伍当然不能停在这里,就在阿里海牙等人想要去前面为他们引路时,忽必烈将他和阿刺罕以及两个汉军将领叫上了车驾,这自然是一份殊荣,同来的那些将校们只能策马跟在车驾的两旁,做出一个护卫的姿式。 前进的号角再一次被人吹响,先导的蒙古骑兵开始缓步向前,车驾上,忽必烈的双手抓在车驾的栏杆上,目光平视着前方,一眼望不到边的骑兵队伍整齐地如同一人,就连马蹄踏下的节奏都相差不大,阿里海牙等人站在他的身边,同他一起感受着这足撼动天地的力量。 “阿里海牙。”等到牵引车驾的骏马被驾者催开四蹄时,车驾只发生了微微的震动,忽必烈回头看着他,用突厥语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您的仆人等候着您的召唤,我的大汗。”阿里海牙手抚前胸,低下头去。 “拿下荆湖,你需要多少人?”忽必烈状似随意地说道,眼神平常地就像在拉着家常。 阿里海牙的目光一凛,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大汗会用家乡话来同他讲,这个问题其实在他的脑中已经盘亘良久了,从年初的征战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因为这原本就是他的使命。 “十万,还有大部分的水军。”想到洞庭湖上的那一幕,阿里海牙并不敢有所小觑,或许是他的谨慎让忽必烈察觉到了,轻轻地摇摇头。 “十五万,水军你准备带谁走?” 阿里海牙的目光在两个汉军将领的身上扫过,年纪大一些的解诚目前是阳逻堡的水军统领,他本想直接指定此人,可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就变了。 “张弘范吧,就是那个。”阿里海牙指着车驾前方的一个汉人,那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年青人,忽必烈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并没有太大的印象。 “是张柔家的那个小子?都这么大了。” “正是,张家的老九,年纪虽然不大,却有些本事,带上他足够了。” 忽必烈点点头,他知道能从阿里海牙的嘴里说出这番话,此人肯定能力是有的,张家一直以来都是最为忠诚的鹰犬,他们的凶猛往往要比蒙古人更胜一筹,在这种时候放出去咬人,很适合。 “塔出那里有没有消息?” 其余各路的发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忽必烈急切地想知道他们的进展,然而除了淮西方面的塔出之外,别处都相隔太远,消息的传递一来一回数以月计,等送到了战局早就已经变了。 “此事还是让阿刺罕来答您吧,他的骑军收到的消息最快。”阿里海牙换成了蒙古语,点了点身边的阿刺罕。 “回大汗,最新的消息,宋人的光州守军已经出降,塔出拿下了安丰军和大半个庐州,正在全力攻打庐州城。”阿刺罕知机地应下来,将消息简略地述说了一遍。 “宋人有什么动静?”忽必烈不置可否地继续问道。 “据塔出来报,宋人撤出了大别山一线,就连沿江的安庆府也走空了,他们在庐州边界上的桐城一带集结,兵力不详,但为数不会少于五万。” 忽必烈的眉头不自觉得皱了起来,这么看来就是不顺了,塔出所领的兵马足有十余万,依然没能突破两淮防线,宋人的坚韧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四川一线自不必说了,那一路其实就是偏师,同中原战场并没有太大的联系,让他最为看重的依然是两淮,宋人在那里布暑了大量的兵力,战斗力也是一等一地顽强。从忽必烈内心讲,两路兵马都接近十万之众,如果只是做为牵制之用,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他当然希望两人能给他带来更好的消息。 “塔出没有想过,先解决那部分宋人?” “据他所说,那一带多山,大军展开不易,宋人又处处设伏,如果贸然出击,可能不会有所收获。”阿刺罕的话有些委婉,但是意思很明显了。 “谨慎些是对的,你遣人告诉塔出,一切就照他所说的去做,等到鄂州一线发动,再和宋人一决雌雄。” 听到大汗用上了这种语气,阿刺罕不由地一愣,不过五万余人,根本用不着如此重视才对,看来建康一战留下的阴影已经浸透了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他的嘴角泛出一丝苦笑,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好还是不好。 十多里的路程转瞬即过,当阳逻城高大的城墙远远在望时,阿里海牙等人请他进城歇息,看样子还有一场盛大的宴饮,对于臣子们的一番好意,忽必烈笑着摆摆手。 “要庆功,就去宋人的都城。”他拍了拍阿里海牙的肩头:“将那些吃食都分发下去,让将士们饱餐一顿,你和你的人明日一早就出发。” “两日后,朕要带着这里所有的人一起,去见识一下江南的繁华,看看汉人那些诗里描述的景象,究竟是何等地动人。”他转过头向着车驾前簇拥着的将校们,用汉话说道。 “是。” 所有的人都在马上一恭身,向他们的大汗抱拳执礼。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努力 离着母亲的丧事过去了一周,苏微看上去已经走出了阴霾,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公司、医院之间穿梭着,不知疲倦地处理公司的事务,以及照料病床上的弟弟。 现在,‘苏总’这个称呼不再是某种调侃,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尊称,就在公司的所有人都以为会是胖子的老婆接任时,在某一天的例会上,这位娇柔可人的总裁助理将那份刘禹亲笔签发的任命宣读了一遍,然后便堂而皇之地坐进了胖子的办公室。 当然不是没有人置疑过她的业务能力,就专业而言,苏微从来没有接触过外贸这一行,在进入公司的所有时间里,基本上干的都是刘禹的私活,然而这不代表她就不能胜任这个位置,因为苏微明白一点,公司是要用来挣钱的,利润才是她这个代理总经理需要关注的焦点,至于那些细节,自然会有相应的人去做。 “吴经理是吧,我注意到你的部门,这个月的销售额比上个月减少了百分之二十,你能不能告诉,是什么原因?”苏微在一份文件上写着字,连头都没有抬起。 “苏总,是这样的。”对方不过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小姑娘,语气显得也很平和,更没有用什么威势来压人,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吴经理却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我们公司做的是国际贸易,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比如说货币的升值和贬值,政治局势的动荡,航路的安全,甚至是政府部门新出的某项政策,都有可能。” 吴经理长篇累牍的解释让她拿着笔的手微微一滞,随后便收敛了心神,专心地将注意力放到笔下,一笔秀丽的字体流水一般地泄出,等到文件批示完之后,那位吴经理已经停了下来,正用忐忑不安的神情打量着她。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某种不可抗力,你们才没能完成既定的目标?”苏微靠在了宽大的坐椅上,真皮所特有的柔软将她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是的,苏总,你不知道.....”吴经理急急地分辨,没想到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不管你说的这些有没有道理,我只想知道一点,你有没有能力完成公司交下来的任务?” “如果情况不发生改变,我想我没办法达到你的要求,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那我只能走人了,你可以去问问同事们,是不是这样?”吴经理被那对漂亮的眼睛一盯,就低下了头。 “既然是这样。”苏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的辞职我批准了,一会儿让人事部给你办手续。” “你......”吴经理吃了一惊,眼见对方面色严肃,他又说不出软话,只能站起身,推开椅子朝外走去,嘴里咧咧着:“好,好.......我走就是,看......” “等一会儿。”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将他叫住了,吴经理愕然回头,只见苏微朝他招了招手。 “在你辞职之前,有件事情要交待清楚。”很显然,对方并不是为了挽留他。 “上个月,你以你老婆的名义注册了一家公司,应该是一家皮包公司,没有办公地点也没有员工,然后又以这家公司的名义同原本我们公司的一个大客户签订了一份合同,价格嘛比我们公司的要低出百分之十,而这批货目前已经到达了南岛的港口,存放在分公司的仓库里,对吗?” 苏微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没有任何的威势可言,然而在吴经理听来,不吝于晴天霹雳,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就连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正是胖子出事之前,开始放松了公司的管理,很多时候连人都找不到,公司里议论纷纷,混乱有了加剧的趋势,根本没人指望刘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裁出现,于是他才会想出一个瞒天过海的主意,可是谁知道居然被人识破了。 “你......你怎么知道。”对方说得如此确凿,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吴经理清楚她手里肯定掌握着什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就不必向你交待了。”苏微脸上变得寒霜一片,语气也冰冷了几分:“你是想把他当作一综商业纠纷在私下里解决呢,还是去公安局经侦大队向他们解释?” “你想让我怎么做?”吴经理的脸上就像霜打的茄子,眼神中带了些企求,毕竟同失业相比,坐牢才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事。 “公司因为你的行为,损失了上百万,我也不为难你,一百万,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没有音讯,你就等着坐牢吧,还有,不要妄想着能逃出国,你只要敢买机票,我就会向公安机关举报。” 此刻,在吴经理的眼里,这个同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代理总经理,就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露出了摄人的獠牙,在走出那扇门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变得沉重无比。 等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苏微才轻轻舒了口气,她对于这类事情还是头一次经历,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轻松。 “述姐,谢谢你,要不是你的指点,差点就被他们骗了。”放松下来的苏微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出一串数字,耳朵里立刻响起了一个女人爽朗的笑声。 “怎么样,很过瘾吧,我告诉你小石头,别怕那些人,他们的工资都是你给开的,为你干活赚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谁砸你的招牌,你就砸他们的饭碗,华夏什么都没有,就是人多。” 苏微在心里汗了一把,她还无法这么直白地表露出一个剥削阶级的思想,只是陈述说得有道理,吃里扒外的勾当,在哪里都只会招人厌恶。 两个女人在电话里聊了几句,便因为各自的工作而挂断了,无论是总部还是南岛那边的分公司,都因为公司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而产生了不同形势上的混乱,她们两个掌舵者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放到稳定大局这上面来。 当然,对于还沉浸在丧母之痛的苏微来说,这样的忙碌是她甘之如怡的,当胖子之前的那个女秘书,一个胖胖的小姑娘敲门进来时,她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严肃,开始处理下一桩棘手的事情。 而等到忙完最后一份文件,在上面认真地签下字,抬起头活动一下有些酸涨的脖子,苏微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又是一个充实的工作日结束了,而她接下来还要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去,陪自己的弟弟呆上一会儿,那才是她一天中最为放松的时候。 从办公楼所在的22层一直到一楼的大厅都有暖气,因此苏微出门之前都是把一件短大衣拿在手里,黑色的职业装加上高跟鞋,已经将她变成了一个白领丽人,在电梯门的倒影下,她看着自己的新形象,居然是那样地陌生。 这种刹那间的分神,使得她一直到推开了大厦的玻璃门,被突如其来的冷风一灌,才猛然醒觉,苏微急忙拿起搭手上的短大衣,正打算往身上套,刚一抬头就呆住了。 大厦外的广场上,一个男子坐在人工喷泉池子边的台阶上,眼都不眨地看着她,神色中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无比的沉寂。 苏微扔下了手里的一切,加快了脚步,只不过当她拼命地想要跑起来时,脚下的高跟让她的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就像要飞出去一般,失去了平衡。 “你好重。”刘禹用了一个扑球的动作,将那个娇柔的身体抱在怀里,因为惯性的原因,差一点就让他站不稳。 他感觉到,抱在腰上的那双手,用了很大的劲,就像是怕突然会失去一般,不由得叹了口气。帝都很冷,而他已经在外面坐了很久,急需这么一个温暖的身体,否则只怕又要发烧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取舍 “你到都到了,干嘛不直接上来,那么冷的天,在外头坐着,真以为自己是铁打啊。” 在刘禹自己的总裁办公室里,他靠在沙发上,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在眼前动来动去,嘴里不住地嘀咕,唠叨的模样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是真正的关心,谁会管你的死活? “还有点热,面色也不好,依我说,去医院看看,顺便把夹板拆了,好不好?”苏微在他身边蹲下来,用手背在额头上试了试,眼中透着关切,看得刘禹心头一热,原本还有些许的不适,一下子都飞到九宵云外去了。 没等她将手拿下来,就被刘禹一把给抓住,从对方的眼神中,她看到了一丝犹豫,还有几分热切,苏微的目光定定地,面上微微泛红。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刘禹鼓起了勇气,说出来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伯母的死很可能与我有关。” 苏微一下子怔住了,她的眼光撇到了抓着自己右手的那只手的手腕,上面系着一串手链,点点流光就象星星一样闪烁着,让她一下子记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你是说......这个?”刘禹顺着她的目光,无言地点点头。 刘禹的默认让她一下子回到了两个月前的一天,那一天母亲看到这串手链时,有着明显的不同,只可惜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就连那些话都没有听懂,如今再回想起来,母亲的话里分明有着深意,而且肯定是知道其中的内情的。 这不是一串普通的手链,它的神奇自己早就见识过,如果以前她还不明白这当中有什么含义的话,现在也醒悟过来了,它意味着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着无穷无尽的财富,值得任何人为之疯狂,母亲当初郑重的吩咐,一定就源于这个。 苏微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刘禹放开了她的手,心里莫明地松快了几分,这是他考虑再三的结果,无论是在这个时空还是异时空,能与他分享这个秘密的,唯有眼前这个女孩,之前告诉她多少有些利用的意思,而现在则存在了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因为他知道无法查明原因的痛苦,有多深。 “是的,我妈曾经说过,它不是一个简单的东西,但没有说哪里不简单,你的意思,他们抓了我妈,就是想问出它的下落?”苏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不能确定,但是伯母临终前对我说,它会带来灾祸,我想应该就是那样,苏微,我很害怕,害怕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找到我的头上。” 刘禹俯下身去,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身边,迎着她的目光,坦然说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你们,我的爸妈,你还有小尘。” “所以,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更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这些天,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永远消失了,你们就会安全,他们找不到我,就不会伤害你们,是不是.....” “不......”苏微猛然一声惊叫,打断了他的话,同时一把抱住了他的身体。 她明白刘禹话里的意思,只要一直呆在那个时空里,那些伤害她母亲的人,就永远都会找不到。可是,比起可能存在的威胁,她更加清楚,失去眼前这个人,更让人来得绝望,因为那已经成为了支撑她的唯一动力。 “你不能这么想,不管你的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妈的死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怕他们,还怕他们不来找我呢,禹子。”苏微仰起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我妈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我不但要找出原因,还要找到凶手,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能不能帮我?” 苏微的话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禹心中的雾霾,一直以来他想的都是如何躲避,从来没有想过要反击。 这是一个有着游戏规则的世界,站在世界顶端的永远只有两种人,要么有权,要么就是有钱,他刘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买不起房子的穷**丝了,手上的这串链子,固然可能会给他带来灾祸,同样也会给他带来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能用钱做到的事,能算事吗? 苏微说得对,这是在自己的国家里,那些人只能躲在暗处,就像阴沟里的一只老鼠,没有道理,人会因害怕老鼠就放弃了自己的房子,难道不是应该买来捕鼠器或者是猫,将它们通通消灭吗? 顺着她的想法,刘禹很快就打开了思路,有些事情早就应该做的,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公司要马上成立保安部,招募一些退伍的军人、警察、或是有这方面特长的人材,以查商业间谍的名义,在这个城市里广撒网。那些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我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有疑点就一查到底,如果他们逃到了国外,不管是哪里,马上在当地建立分公司,什么贸易都不需要做,老子要追得他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这一刻,刘禹终于有了一点异时空里,掌握着三百多万人口的一路最高长官,生死予夺的那种威势,苏微放开了抱着他的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神中充满了希冀。 “如果真的要做,可能触及到法律,一旦出现那样的情况,你最好不要亲自出面,他们手里有枪,来路肯定不一般,我怕你会有危险。”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法律保护不了我妈,那它也保护不了我们。”苏微的脸上显出一丝绝然。 刘禹了解了她的决心,便不再相劝,他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用钥匙打开当中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撂文件,回到沙发上坐下,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她。 “这些是我托上次事务所的那些人查到的,她在临终前告诉我,这串链子是她的第三个孩子,我才会想着去了解一下,虽然后面的事情查不到了,但是肯定与她的遭遇有关,苏微,伯母是个了不起的人。” 苏微翻看着手里的资料,里面都是母亲年轻的经历,神级一般的学霸时代,傲视同辈的工作成绩,一切都截止在她参与了某项保密科研工作的那一天,就是这样的惊鸿一瞥,已经足以让人为之骄傲了。 这些材料加上老冯对她说的那些话,再加上自己所了解的母亲后半生,苏微的脑海里拼凑出了母亲的大致一生,有辉煌但更多的却是苦难,更加坚定了她找出真相的心。 不光是这些,就连他委托对方查出来的那条线索,刘禹也没有隐瞒,他现在急需一个了解内情又不致于泄露出去的人,苏微无疑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事情涉及到了军事部门,我记得你的那个冯叔叔好像有些背景,能不能利用他的身份去查一下?” 老冯?苏微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想面对这个人,在她的潜意思里,这个人与她们母子之前经历的那些苦难息息相关,然而现在所考虑的还不仅如此,因为她比刘禹更明白对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他是安全部门的人,一旦怀疑到了你的头上,你怎么办?将这个交出去么。” 听到她的疑问,刘禹立刻明白了这条路行不通,怀璧其罪,无论给他东西的那个人是谁,对方既然没有惊动国内的这些强力部门,肯定有他们的用意在。同样他也舍不得失去现在的一切,不仅仅是财富,还有在异时空里打下的那些基础,和难以割舍的人。 “我觉得事务所的人说得有道理,以现在我们的情况,只能静观其变,我妈已经死了,他们想要找到别的途径,不会那么容易。现在外面的风声很紧,至少也会让他们蛰伏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应该是安全的,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明天我就去招人,述姐有句话说得很对,咱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人多。” “嗯,我呆不了多久,一切就要辛苦你了,要是碰什么落魄的兵王,千万不要客气,花多少钱都要拿下。” “你是说部队里的那些精英?怎么可能,那种人千里挑一都不只,这样的人才,国家辛苦培养出来会让他们落魄到没人要?”苏微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刘禹的神色有些窘,书里不是都这么写的吗?要不就是受了什么冤曲,要么就是工作都找不到,跑去扛大包,然后主角随便花上几毛钱买俩包子就让他们死心踏地,从此成为忠心不二的杀人机器,踏上装逼打脸的人生巅峰。 “活跃一下气氛。”显然他这个玩笑没有引起共鸣,苏微已经沉浸在了新的使命当中。 “伯母是材料专家,假设我们认定这串手链是她的研究成果,原本应该是绝密的,那么敌人会是从什么人嘴里到得的消息?” 本是刘禹的自言自语,他不觉得这么深刻的问题,会有什么答案,可能连公安机关都还在寻找着,怎料,苏微一听之下,露出了一个复杂之极的表情,几乎是咬着牙齿轻声说了一句。 “也许,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迷离 不过一周的功夫,郭跃进感觉自己好像老了十年,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可是心里藏着的那些东西,就连老伴都不能说。 回到单位,他发现自己成为了同事议论的中心,研究所这类的单位原本就是清静之地,能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哪怕身为科研工作者也无法免俗,其中有多少是同情,有多少是幸灾乐祸就不得而知了,而他除了低着头匆匆而过,又能做些什么呢?告诉别人自己的儿子没有犯罪,还是自己没有泄密? 他的的课题组之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按照计划会进行下一阶段新课题的研究,增强舰用蒸汽弹射器密封材料的寿命问题,在郭跃进的脑海里,甚至有了一个初步的方向,可是现在他除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写报告,就连实验室的门都进不去了。 领导给出的答案很简单,他们组的课题还有一段时间才会上马,现在所里的实验器材很紧张,因此必须保证重点项目的需要,这个理由官冕堂皇,让他说不出什么来,然而当他委婉地表示自己可以为其他同事做做辅助时,所长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老郭,你还是先处理好家事吧。” 郭跃进心里很清楚,他所指的绝不仅仅是儿子的事,有好几次,他的脚步停在了所保卫处的办公室门外,就是没有勇气去敲响那扇门,他害怕进去之后,会失去一切,而更糟糕的是,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他要交待什么? 出事到现在,郭跃进和对方就见过那么一次面,之后再想联系,对方的手机已经不在服务区了,辗转找到他们那个公司,却被告知老总已经回国,就在两天之前。 这一下,郭跃进彻底迷茫了,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牺牲自己来挽救儿子,现在儿子没有救出来,自己又给搭进去,失去了上级的信任,别说再从事什么保密材料的研究,就连这份工作都可能保不住,他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家庭?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剩下了躺在医院里的那个女人,为了取得一个好印象,他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又买了不少的进口营养品,等到拎着东西来到那间病房时,赫然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慌忙地拉着护士一问,才知道那个女人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时间同样就在两天之前。 郭跃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大门的,看着那些往来的人群,只觉得天地之大,已经无路可走了。 “你打算在这挨多久啊?我看精神挺好的,就是脸上肿了点,身上都吃胖了吧,老实说,冯处是不是天天给你开小灶?”楚青站在窗户边上朝下面望了望,头也不回地说着话。 “姑奶奶,我这是公伤,差点就光荣了,你没一句安慰的话也就算了,嘴还这么损,小心以后没人要。”王冰脸上的肿已经消了大部分,不过痕迹还是有些明显,至少现在说话没问题了,脑袋也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要你管?”楚青转头横了他一眼,看他的模样倒底还是没有笑出来:“谁让你那么拼命的,想玩英雄救美是吧,人家也没搭理你呀,你俩是不是一早就认识了,要不怎么冯处单单让你去看着她呢。” “对不起,这是保密案情,无可奉告。”王冰知道她的能耐,不想让她因为某种缘故卷入进来,毕竟这是一场超过了二十年,依然无法公之于众的案子,偏偏又和现在发生了联系,他都不知道老冯会怎么伤脑筋。 “不说就不说,德性。”搭裆了这么久,对于他的性格,楚青自认还是了解的,她今天来到这里,可不光光是为了看望伤员。 自从a目标堂而皇之地出境之后,余下的目标里,只剩下了窗外的那一个还能自由活动,因此他们这小组的行动就变成了监视郭跃进一个人,楚青跟着他来到医院,知道他找人未遂之后,就将后续的监视任务交给了同事,自己顺路过来看看王冰。 嘴里虽然说着玩笑话,那天当听到王冰出事之后,她的心就一直没有放下过,如果任务在身,一早就会跑来了。同七天之前相比,王冰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至少看上没那么糟糕了,楚青至今还记得当时看到他的一眼,自己差一点就要失态的那种感觉,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软了几分。 “冯处这些天也不见人影,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局长那里,我估计肯定还有什么大事会发生,你可得抓紧点时间,别等到好了,连口汤都喝不上。” “你别说,这些天我躺在这里,天天想的就是这个案子,其中的疑点太多了,根本就不符合逻辑,你我都知道事情是谁干的,偏偏拿他没办法,现在人家一拍屁股走了,说明我们的推论并没有错,可惜就是找不到证据。”王冰靠在枕头上,长长得叹了口气。 他的话让楚青也深表赞同,案子本身并不复杂,敌人差不多就在明处,也知道自己在监视他们,于是便玩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金蝉脱壳,不但把所有人耍了,还差点搭上自己人。 “咦?”有些郁闷的楚青转头看了看窗外,郭跃进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而一个女人正朝着住院部大楼走来,手里拎着一个饭盒,在她的袖口上戴着一道黑纱巾,正是刚才出现在他们谈话当中的那一位。 梧桐树荫后的那橦老式大楼里,老冯正像楚青所说的并没有呆在息的办公室里,而是钻到了局长那里,两个老烟枪将不大的办公室熏得烟雾腾腾,根本不管自己身处一个致癌的环境当中。 “局长,按照红梅所说的,这件事肯定是从内部泄露出去的,你又告诉我,知道整件事的不超过十个人,那想都不用想,他们的级别根本就不是你我能够得着的,我的建议是将案情转交中纪委,我们可以做为协办。” “老冯,你的建议我一早就想过了,现在还不行,原因很简单,这只是苏红梅的一面之辞。”见老冯跃跃欲试地打算要插话,局长摁住他坐了下来:“你别急,听我说,我是相信你的判断的,但是上面会怎么看?你想过没有。” 局长的话像一瓢冷水当头淋下,老冯一下子就住了口,对方说得没错,苏红梅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在档案里,这是一个见不光的人,她的口信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会被采信,哪怕最终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我不管,她用生命传递回来的消息,绝不会有问题。”老冯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烟给熏的,显得有些红:“你记不记得上次我就和你反映过,有些事情很蹊跷,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是在乎这个局长的位置,可是没有授权,我们连那个机密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说说看,要怎么查?从哪里着手。” “那就这么算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声不响地就结案了?要我们安全部门干什么,还能干什么?”老冯心里生出的不是沮丧,而是悲哀。 “说你急你还真急了,有些事情我们是够不着,可是有人够得着,他们可能比我们还要关注,这里头的水太深了,既然有人搅起了悬涡就没那么容易平息的。” “你是说......”老冯眼睛一亮。 局长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拿起桌上的最后一根烟点上,好不容易散开的烟雾又一次笼罩了他们,将两人都陷入了一种扑朔迷离当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红星 帝都xx街的车流中,坐在后座上的郭跃进看着前面的刘禹一脸专注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 ??.?r?a?n??e?n ` 他是在一种茫然的状态下被刘禹拉上来的,甚至同车的一个女孩向他打招呼时,他都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了,就这么上了车,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直到车子拐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场,刘禹停好车解开安全带,转过头对他说:“郭叔,我带你去见个人,他是我给良子请的律师,今天约好了在楼上的包间里见面,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良子可能真是被人陷害的。” “那个小畜牲,被人害也是活该,唉,谢谢你还当他是朋友。”郭跃进哽咽着点点头,拍拍对方的肩膀。 其实他都快忘了刘禹这个人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胖子的婚礼上,之前虽然有着七八年的交情,可是几乎没有上过他们家去,对于胖子交的这些朋友,郭跃进打心里也并不是很看得起,结果现在所有人都在退缩、观望、甚至是嘲笑时,人家却提供了最实在的帮助,他还能说什么呢。 刘禹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两个男人之间自然没那么多话可说,胖子的案子又是一个尴尬的话题,他连对方从事什么工作都不了解,只恍惚记得胖子曾经说过是个科研人员,就这样子,两个人默默地从地下车库的直达电梯一直坐到包间所在的楼层,刘禹推开那扇门,发现郑律师已经坐在了里面,看到他们进来,赶紧站起身。 “郑律师,这位是当事人的父亲。”刘禹简单地向两人介绍了一句,就各自坐在了桌子旁边,很显然三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既然你们到了,那我就先说说我这边的进展。”郑律师从背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到桌子上打开,刘禹和郭跃进马上搬起椅子靠近他的身边,看着他在电脑上一下下地操作。 “这些天,我一直在金陵做取证工作,这是金陵某宾馆走廊的监控录像,原本他们的监控资料每隔一段时期就会消除掉,现在离郭先生所说的那个时间已经超过了期限,万幸的是这批监控盘刚好最近到了换新的时候,宾馆负责处理的员工省去了这个步骤,将事情委托给了一家公司,我就托了一个警察朋友把这批硬盘给买下来了。” 虽然郑律师说得很简单,两人一听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不少波折,没有某方面的人脉,人家连让你调阅监控都不可能,当然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说什么感激的话都还太早。 画面被郑律师拉到了之前胖子所说的那个时间点,很快,空荡荡的走廊上就有了动静,画面中一个男子几乎站立不稳,要扶着墙还得被人背着才能慢慢朝前挪,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因为镜头的关系,看不清两个人的脸,但是从身着和体形上刘禹很肯定那就是胖子,至于另外一个女的,还用说吗。 好在他们到了房门口就侧过了身体,摄像头清晰地拍下了二人的表情,胖子神情萎顿地靠在女人身上,连从衣兜里掏出门卡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还是扶着他的女人帮助才打开了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别急,这是第二天上午拍到的,时间大概在十点左右。”郑律师将画面朝后拖了一会儿,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画面上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衣装整齐地走了出来,由于是相反的方向,被摄像头拍下了正面,她的表情很明显带着笑容,就像是那种奸计得逞般的笑容,哪里有一点被人侵犯的样子。 当然,随后出来的胖子就是另外一个画面了,一直到经过摄像头的下方,他的嘴都没有合上,眼神中透出的惊异是那样的明显,仿佛碰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段视频被郑律师定格在了胖子的面部表情上,再加上同一个画面里那个女人的表情对比,在电脑上显得犹其明显,坐在一旁的刘禹听到了对面传来的一声叹息,郭跃进不知道是在痛惜儿子,还是自己。 “这只是其中的一段,也就是郭先生所说的第一次,后面根据他的口供,我在金陵市各宾馆同样找到了证据,证明双方是自觉自愿的。很明显,我的当事人并没有说谎,他才是这个事件中的受害者。” 接下来,郑律师按照胖子的口述,将他找出的证据一一在电脑上呈现出来,在刘禹看来,这货就是自己贱,女人那么明显的勾引都感觉不到?愿者上钩罢了,这些东西固然能说明胖子是被人陷害的,可是也铁一般地证实了他对于感情的背叛,刘禹一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 “那......”对于父亲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郭跃进一把抓住了郑律师的手,犹如又一根救命稻草:“是不是我的儿子就可以无罪释放了?” “您先别激动。”郑律师拍拍他的手背:“这个案子已经进入了司法程序,公安机关根据受害者提供的证据,在程序上并没有问题,我们找到的证据只能作为补充材料,影响不到最后的结果,而在法庭上,法官会相信哪一边,就要看其他一些因素了。” 郑律师说得很含蓄,郭跃进听得似懂非懂,刘禹的社会经历要更为复杂些,大致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案子,涉及到的是个外籍人士,很难说对方国家的大使馆会不会施加什么影响。 当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他将这些画面放给刘禹他们看,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努力,毕竟这一消失就是将近十天,当事人不问,他也要有所交待不是。 接下来,他会拿着这些证据去公安机关,请他们帮忙协调一下对方的律师,争取得到对方的谅解,因为只有和受害人达成一致,才能进一步让司法机关取消控罪,至于有多少希望,就连刘禹这个法盲都能料得一二,只有郭跃进满怀信心,再次出门的时候精神都抖擞了不少。 同他们几个分手,坐在车上的刘禹总感到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从医院门口碰上郭跃进的时候就有了,似乎有人在暗中跟着,他通过后视镜观察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然而这种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让人厌烦无比,看来,专业的事情还得让专业的人来做。 开着车,刘禹漫无目地在城区里转悠着,直到那种感觉慢慢地消失,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城北区。刘禹将车子停在路边,推开门走下去,路沿上还堆着一些积雪,踩在上面会发出“咔嚓”的声响,溶雪带来的气候降低,让人的精神陡然一振。 走过人行道,刘禹在一个小卖部前停下,摸了摸身上,还好苏微在出门前帮他塞了钱在口袋里,他拿出一张,笑着递给站在柜台里的一个中年男子,指着柜台里的一种烟扣了扣。 “有个以前的老厂子,不知道还在不在,搞机械加工的。” 男子将烟拿出来递给他,自己在抽屉里找零,嘴里顺口说着:“你说的是红星吧,早没了,不瞒你说,我以前就在里面当工人,后来效益不好分流的分流,下岗的下岗,我们这些人被买断了工龄,一下子从铁饭碗变成社会人员,唉,当年事情闹得可大了,差点没惊动中央。” “喔,那赶巧了,老哥,能给说说吗?”刘禹折开烟盒,摸出一支递了过去,男子估计也是很久没人和他聊天了,谈兴非常地浓。 “早年不是时兴合资嘛,后来有个美国的什么企业,说是看中了咱们厂子,想要谈,区里出面找到市里,市里又找到部里,最后怎么也没谈成,要不然咱哥们至于干这个么?这双手,当年也是操纵机床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感叹道,在刘禹看来那只手可直接切了当熊掌了。 “后来呢,倒闭了么?” “呶,对面不就是的。”男子一嘟嘴:“现在人家可不一样了,听说让部队给收了,现在都是生产的武器。” 说到后面,他不但放低了声音,就连表情都显得神神秘秘地,刘禹也很配合地露出一个惊讶的样子。 “难怪呢,我说怎么找不到,别人给我介绍了一女朋友,说就是在这个厂里当技术员,我寻思着怎么也得来她工作的地看看啊,万一碰上下班还能顺便接一下不是,这么听你一说,我还是走吧,别让人当破坏份子抓起来。” “呵呵,你这人还挺幽默,这厂里多半是男的,女的不多,别说还真有几个长得挺漂亮的,就是门不好进,查得挺严的,这会儿离下班还早着呢,要不进来坐坐?” “唉,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找着地方了就好办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是,今儿谢谢你了,改天来我再请你。” “得嘞。” 刘禹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拿着找的零钱和烟走向了自己的车子,对面的厂子看上去和其他的没多少区别,现代风格的大门早已经取代了那些古老的痕迹,就连牌子上也变成了“红星机械制造股份有限公司”,可是实际上呢?他不知道,他不敢去打听。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上门 刘禹公司所在的那幢大厦里本身就有保安,当然,如果租户们想要自己建立保安队伍,也是很正常的行为,谁让人家有钱呢。 因此,当得到通知前来的人事部和财务部的两位主管,听到从苏微嘴里嘣出来的话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个贸易公司,又不是物业公司,突然要建立一个保安部,人数还没个准,只说先把广告打出去,看看前来应聘的人再说,听这口气,初选是人事部负责,而后期的面试,只怕她会亲自上阵了。 难道说,公司又拓展了新的业务?不过既然已经吩咐下来了,他们照着做就是了,这位代理总经理看着年轻,脾气可是不轻,一言不合就是走人的节奏,没见某个部门经理就给打包回家了吗? “苏总,你的意思我记下来了,马上就去发布消息,人材市场那里也会有所安排,按照你的要求,一周之内会完成初选,到时候我把资料交给你,你看怎么样?” “很好,那就辛苦你了。”苏微点点头,目光转到了财务部的赵大姐身上,人事部的经理很知机地告辞出去,为她们把门带上。 “公司帐面上还有多少钱?” “现金不多了,大概七百万的样子,还有很多货款没有收回来,郭总以前和我交待过,有些客户要到年底才会和我们结算,这是给他们的优待条件,写进了合同里的,如果一切顺利,再过一两个月这个数字会翻上一翻。” 赵大姐的回答让苏微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公司看上去规模并不大,员工一共也才几十人,不会多大的出入,没想到一年下来,最后的帐面上不仅没有亏,还有至少四到五百万的赢利,不用说,胖子在其中起的作用是关键性的,要知道,做贸易其实是做人脉,他们掌握的并不是什么稀缺资源,同样存在着很激烈的竞争。 当然,苏微知道刘禹并不在乎这点钱,这个公司的作用是什么,现在对于她也是一清二楚,这可能对他来说只是个幌子,但是对于包括站在她面前的赵大姐等公司员工来说,就是一个饭碗,没人会希望这个饭碗烂掉。 “这两天还会有一笔钱到帐,一百万,你收到以后先不要动,把它单独划出来,作为保安部的日常开支,场地、器材租赁什么的,这个新成立的部门,以后就照这么来做,直接由我审核。” “好的苏总,我马上去做。”赵大姐答应了一声,这个决定并不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在南岛的分公司就是这么单独划出来的,现在干脆直接**核算了,在经济已经同总部这里没有了联系,看上去这个保安部也会是一个特殊的部门。 不过在她出去之前,苏微发现了她有些犹豫,出于谨慎,就多问了一句,没想到赵大姐所担心并不是帐目上的事情,而是其他。 “最近公司里都在议论郭总的事,他真的犯了法吗?”不用说苏微也知道员工们会议论些什么,她当然明白对方这么问,并不完全是出于八卦,没有人愿意看到公司的领导同什么丑闻扯在一起。 “他的事情还在调查阶段,我个人相信他没有犯罪,也请公司的同事们都不要轻信谣言,相信法律一定会做出一个公正的裁决。” 对于胖子的事,苏微了解得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刘禹自己在抓,毕竟这里头涉及到了很严重的罪名,作为一个女性根本不好过多地去插手,眼下对于她来说,完成刘禹的交待,搞好公司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帝都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积雪,就连道路上都没有完全清扫干净,对于处于象牙塔里的莘莘学子来说,这是大自然赐下的一种美景,欣赏它才是应有的态度。 这么多年,刘禹还是第一次重回校园,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一张张青春靓丽的面孔,突然间有了一种岁月老去的感叹,那些纯净的大学时光,已经被埋藏在了记忆的深处,许久都不曾再记起。 他失去了下车来踏着雪走一走的兴致,开着车子缓缓地向前行进着,跟着指示牌上的方向一路来到了教职工宿舍区,上门之前,他先打了一个电话,万一人家还没下班,自己也可能先在车里等一等。 接到电话的时候,高铭成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找过来,正好是中饭时间,他还来不及想出一个饭馆的名字,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是小刘吧,快进来。”为他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身上还系着个围裙。 “您是......秦老师?”从苏微那里他知道高铭成的爱人姓秦,也是这个学校的教师。 “对对,就是我,你看你来了吧,还拿什么东西,没吃饭吧,正好一块儿。” 刘禹将两瓶包装精美的红酒递过去,他知道高铭成好这一口,当然价值也是不菲,不过他自己并不感冒。 屋里弥漫着一股菜香味,高铭成从里屋走出来,好像还换了身衣裳,一见到他就热情地招呼,刘禹四下看了看,这个屋子并不算大,只有两个卧室,好在他们夫妻没有孩子,否则就有些不够了。 不过屋子里布置得还算温馨,看得出主人花了许多心思,客厅当中的圆桌上已经摆上了菜肴,刘禹这个时间选得有太巧了,正好掐在了饭点上。 “事先不知道你要来,也没什么准备,见笑了。”高铭成将他让到桌子上,原本想要为他倒酒,刘禹赶紧摆摆手,示意他还要开车。 “我下午还有课,也不能喝,那就以茶代酒吧,等改天约个时间,再好好聚聚,你可得带上你那位女朋友。” “一定,那秦老师也要来喔。”刘禹知道他说的是苏微。 秦雪初正好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来,见他们提到自己,笑了笑说道:“你女朋友我见过了,很不错,这个是我上次出差带回来的,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可吃的,你尝尝看。” 刘禹伸出筷子,还没夹上去,就哑然失笑了,原来盘子里盛的,是来自他家乡的特产......溧阳风鹅。( 就爱网)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压力 离开帝都大学,刘禹先是回到公司,结果发现苏微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中午饭都是随便对付的。这也难怪,虽然她不用像胖子那样去跑路子,可是有什么应酬一样得出面,特别是政府方面的。 这就是身为企业负责人的必然过程,刘禹不可能帮她去做这些事,一切都得她慢慢熟悉和适应,好在苏微自己也明白,只是请他帮着去医院看看弟弟,这是每天都要做的,哪怕她再忙,哪怕去医院的时候弟弟已经睡下了,现在母亲走了,这一切都成了她的责任。 等刘禹赶到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正在为苏尘复诊,在一旁看了半天,他虽然不是医生,从病人的气色也能看得出,情况并不乐观,果然,主治医生收起听诊器后,先是对苏尘笑了笑。 “嗯,恢复得不错,以后还要保持喔,你先闭上眼休息一下,我和你的家属商量一下后续治疗方案。” 左看右看,这里的家属也只有刘禹勉强能算是,他很自觉地跟在了医生的后面,来到了对方的办公室里,医生等他进来后,习惯性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嘣”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刘禹一听心里便是一跳。 “孩子很听话,治疗方面很配合,意志更是顽强,可是有时候病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就自行消失。”医生的脸上充满了惋惜:“上次的事情,实际上还是对他的心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现在的情况是越来越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出问题,到那时,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救得回来。” “能不能告诉我他还有多久?”一时间,刘禹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 “这不是癌症,没有早晚期之说,如果有合适的配型,马上实验手术,他有很大的机率,健康地活下去,现在的心脏移植手术成活率已经相当高了,只是脏源......”医生摆摆手,向他解释了一下自己话里的意思。 “需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刘禹一听不是没办法啊。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国家的器官捐赠相比发达国家还有很大的差距,死者家属往往不愿意破坏遗体的完整性,另可将它一把火给烧了,如果你们有渠道,不妨试试国外的一些医院。” 接下来,主治医生为他介绍了几家国外有名的专科医院,意思很明显了,趁着现在还有一线希望,赶紧排期,至少比现在这种保守治疗要好,因为苏尘的情况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刘禹现在只能将这些都记下来,毕竟他并不是病人的什么人,无法代替她们去做决定,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回到病房的时候,苏尘睁着一双眼睛,似乎在等着他。 “禹哥,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果然,这孩子说出来的话立刻吓了他一跳。 “别瞎说,我去医生那里商量,你什么时候好了,带你出去玩去。”刘禹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苏尘的眼睛一亮,随即就陷入了灰暗,见到他低下头的样子,刘禹的心里很难受,那感觉就像自己的弟弟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一样。 “如果你好好地活着,有什么要求,只管和你禹哥说。”他知道这孩子很聪明,病情就摆在那里,自己又怎么能感觉不到。 “我本来早就应该随妈走的,我都答应她了,可是那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突然告诉我,姐姐还需要我,让我再忍忍,所以才会有今天。”苏尘给他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刘禹突然间感觉到身上一寒。 “禹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你们结婚吧,那样她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你的病还有希望,医生说了只要有合适的脏源,你就能健康地活下去,别担心,一切有我和你姐呢。” “可是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好想我妈,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地下。“刘禹明白了他害怕的原因,这孩子果然一直就是这种心思,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合适的心脏,而是一个爱他的母亲。 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踏足过社会,没有朋友,没有经历,活着的唯一目地就是自己的母亲,现在母亲不在了,他也失去了再生存下去的勇气,姐姐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家,远远不足以成为他的支撑,刘禹当然就更给不了了。 能怪他自私么?至少刘禹说不出口,他从来没见过在这个年龄段,能将生死看得如此透彻的孩子,让他感到心疼无比。 “好,我答应你,我会向你姐求婚,她也很有可能会答应,但是你不能消极治疗,如果到了最后,一切医学手段都没用了,那就是天意,而在此之前,你一定要象以前那样配合,给你姐姐一个希望,也给自己一个希望,好不好?”这是刘禹唯一能想出来办法。 “嗯,我们拉勾。”苏尘伸出小姆指,刘禹和他一样,当两个姆指勾在一起的时候,苏尘开心地笑了,刘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不过同苏尘这样的孩子相处倒是不难过,这么多年可能唯一学会的技能就是体察人意了,两个人一边看电视一边聊着些轻松的话题,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刘禹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郑律师打来的,听他的语气有些沮丧,完全没有了取得证据时的那种信心满满。 “我去了趟公安局,试着和对方的律师谈了一下,他们依然坚持要严惩我的当事人,哪怕我给他们看了那些证据,他们国家的大使馆来了个二等秘书,就在公安局里拍着桌子要警察不予采信,后来我找相熟的朋友打听了一下,根据这种情况,法官很可能会按严重情节来判。” “那是多少年?”刘禹拿着电话走出房间,声音也压得很低。 “十年。” 郑律师干脆地回答他,实际上这还是一个最低的数字,准确地说应该是十年以上,上到多少就要看法官的量刑标准了,这么一来,胖子的前途肯定是没了,这辈子就算出来了,也会背着一个强x犯的罪名,只怕比死了还要难受。 “稍晚一点我们在公司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禹不得不重视了,胖子是他好朋友,哪怕出了轨也是另外一回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让人害得坐牢,刘禹相信,就是陈述听到了,同样不会答应。 他回病房同苏尘告了个别就匆匆下楼而去,马上就要到下班时间了,老冯一般都会准时出现,刘禹提前走也是不想同他见面,免得一个不小心,引起了他的关注。 回到公司,路过苏微办公室的时候,刘禹看到她在里面专心地工作者,就打消了和她聊聊的念头,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不想让她再一次面临失去亲人的煎熬,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没多久,郑律师就赶到了。 事情让他又重复了一遍,刘禹这一回听出了重点,对方的证据其实还不如自己这边的有力,可问题是她是个女人,如果这种事情被放上网,再加上稍微炒作一下,不用说舆论肯定会一边倒地支持她们,再加上背后有大使馆的支持,外交加上舆论的双重压力,可想而知这个官司会打成什么样。 “郑律师,你经验比较丰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老实说刘禹也知道事情很难办了,这么问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不好办啊,除非你能找个大使证明我的当事人品格高尚、心地善良,喜欢助人为乐之类的,否则光是外交压力,就已经足够让法官有所倾向了。” 郑律师的语气十分低沉,他觉得自己很冤枉,并不是证据或是辨论技巧上比对方差,而是出于一些司法以外的原因,最难过的是明明知道自己的当事人被人冤枉了,却无法为他解脱牢狱之灾,这才是身为一个律师最大的悲哀。 “唉。”刘禹和他一样失望,上哪去找这个么个大使?如果真能花钱雇一个也行啊,可是有地方雇吗?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一时间都失语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刘禹的目光盯在对面的墙壁上,这房子是胖子作主装修的,风格上非常保守,当时为了突出公司的主要业绩,在那面墙上绘着一幅看上去像是上个世纪六、七年代的作品,名字叫《华夏与非洲人民的友谊牢不可破》 “我想再去看守所与当事人聊聊,看看哪些地方还能作作文章。”总不好就这么坐以待毙,郑律师首先打破了这种沉默,当他起身的时候,发现房间的主人既没有要送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地表示,竟然好像在那里发呆。 就在郑律师打算自己独自离去时,刚刚走到门口,想要将房门打开,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样的大使都可以吗?非洲国家的行不行。” 郑律师立刻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的金主,突然间记起了这间公司的背景资料,人家原本就是做的进出口贸易,目标就是非洲国家。 自从出事以后,钟茗就再也没有见过苏微和刘禹,一方面原因是她很忙,另一方面,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人猜到她与这些事情的联系。 况且,从安全部门转来的情报有很大一部分都分到了她的部门,这些情报的密级很高,疏理的工作就要她亲自来做,几天下来,眼睛里已经全都是些数字和公式了,好不容易有了些空闲时间,才能关心一下她的主要业务。 “目标回京之后,一直在市区活动,去的地方不少,大致上呈一个圆形,最后不是回到他的公司就是那家医院,目前还看不出他的意图,我们猜测多半会与之前的那件案子有关。” “嗯,把他的行动路线图发一份到我的邮箱,你们继续监控,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放下电话没多久,钟茗的电脑里就响起了提示音,她打开邮箱,将一份附件下载下来,里面就是她想知道的目标行动路线,看上去漫无目地,就像在帝都城里旅游一样,每个地方都有停留,但是时间都不算太长,钟茗的目光在那些停留点上巡梭着,直到一处熟悉的地名出现在视线中。 这会是巧合吗?她仰起头在脑海里想了想,有些事情可能迟早都会发生吧,回过神来之后,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爸,是我,你在单位吗?快下班了,我想回家吃饭,到时候你会在吧。” 一幢大厦里的某间装潢得非常考究的办公室里,老钟有些不敢相信地拿着电话看了又看,那个宝贝女儿居然主动给他打电话,为的还不是公事,要一起回家?他下意识地看看天,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外交(上) 进入十二月下旬,处于赤道附近的某西非小国依然是热浪滚滚,由于拥有丰富的海滩资源,旅游这种绿色产业,慢慢地成为了国家经济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罗伯茨港不过是一个人口只有几千人的小渔村,在华夏来看连个镇都算不上,当初选择这里,主要就是因为清静,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控制起来比较方便。 海边的沙滩上,穿着一件短裤的巴克斯光着上身坐在一个躺椅里,他的身后是一橦新落成的海边别墅,四周站着一些身穿迷彩服的男子,他们手里握着ak-47,手指搭在扳机上,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这样的形象,你很难将他与帝都的一名普通留学生联系在一起,然而这就是巴克斯在不到一年之后的变化,当然他现在很享受这种变化,更忘不了促成这种变化的那个人。 “主人,华夏长途。”电话被一个手下递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还在远处的几个金发女郎身上转悠,现在并不是冲浪的最佳时节,要等到明年的六、七月份,这里将会变得人山人海,当然美女就更是如云了。 “噢,对方是谁?”巴克斯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随口问了一句。 “他没说,只说是个老朋友。” 巴克斯无所谓地接过电话,虽然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这个小国的通信基础依然还很薄弱,就连这种华夏国内烂大街的手提电话,都无法做到通信畅通,还好他通过关系搞到了一条比较良好的线路,否则这生意根本没法做下去。 “嗨,我是巴克斯。”习惯性地说了句英语后,他就转为了普通话,这个转化是如此自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巴克斯,还记得我吗?几个月前的某一天,我们有过关于理想和前途的对话,我的朋友,你现在感觉后悔了吗?” “怎么会,刘先生,不要低估我的记忆力,尽管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找过我,可是我依然记得那天你说过的每一个字,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在华夏从事着一份悠闲的工作,时不时地还能在后海某个酒吧来上那么一段艳遇,要知道华夏的姑娘太迷人了,我现在做梦还经常能梦到。” 听筒里响起了他的大笑声,很明显对于这个结果,双方目前都比较满意,巴克斯没有想到会是刘禹的电话,他从沙滩椅上站起来,光着脚在沙滩上走来走去。 “听了你的话,我更相信当初劝你回国,是一件拯救帝都女同胞的伟大举措,巴克斯,你还是去祸害美丽的非洲姑娘吧。” “刘,你太坏了,以后和你说话,我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免得被你卖了还帮着数钱。”拜几年的华夏留学生活所赐,他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还时不时地蹦出几句俗语。 扯了几句闲篇,巴克斯当然明白对方突然打这么个电话,绝不可能是为了叙旧,他笑着回到了正题上:“说吧,老朋友,你想让巴克斯做些什么。” “你太聪明了,以后我也得多长个心眼,好吧,我承认是关于金钱的问题。”刘禹故意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最近快要结婚了,你知道,按照华夏的习俗,你做为我的老朋友,必须要表示出你的诚意,红包有多大,就表示我们的关系有多深,当然如果能在帝都见到你,将是我的荣幸。” “my_god,你还没结婚?”巴克斯夸张地叫了起来:“我以为你小孩都打酱油了呢,好吧,得向你恭喜一声,能告诉我,新娘子是谁,漂亮吗?我有没有见过,公司里的女同事我都认识啊,你倒底看上谁了啊。” “我靠,你狗鼻子啊,这么灵,隔着几万公里呢。”刘禹笑骂了一句,面不改色地继续忽悠他:“你应该听说过的,以前是我的助理,最近代理了总经理,苏微。” “她?居然成了你的女人,这可太让人伤心了,我在公司的主页上见过照片,真漂亮,还打算找个机会献献殷勤,现在看来没戏了。”巴克斯用沉痛的声音接上:“老郭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公司换了总经理,这么大的事都没人跟我提?” 从制度上说,位于这个国家的分公司同样是海昌的一部分,当然现在基本上是巴克斯一人说了算,而且按照刘禹和他签的协议,每一年都会得到百分之十的股份,一直持续五年,那时他将成为正式的合伙人,而眼下名义上还是刘禹的员工,公司里工资最高的员工。 一直以来,同这个国家的贸易都是胖子在抓,两人打交道打了差不多一年,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他肯定要多问上一句了,而刘禹等的就是他这一句,否则前边的那些话就都白说了,要知道这可是国际长途。 “他有些麻烦,被人陷害了,牵涉到了一件案子里,搞不好要坐牢。”刘禹放低了语气:“老朋友,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先说什么事?”巴克斯显然没有他想像得那么好骗。 “是这样的,对方是个外籍人士,为了让老郭入狱,动用了外交压力,我想让你帮个忙,至少能让老郭得到一个公平的审判。” 放下电话,巴克斯重新将目光放到了远处,几艘游艇正在离港,甲板上的男男女女都在嬉笑打闹,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西方来的游客,他们选择这里并不是因为风景有多优美,而是这个国家是全球排名靠后的贫穷地区之一,花费相对而言要低廉得多。 尽管他在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真正有所感触还是在从华夏留学回来之后,华夏国内的蒸蒸日上,与他所见到的家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拥有丰富矿产,地理位置极为优越的国家,沦落到了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国内各派别还在为权力和地盘厮杀不休,根本就不像二十一世纪的社会形态。 要改变,就要资金,相对于西方国家廉价的攫取,华夏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贸易伙伴,短短的大半年时间,他已经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在部落中的威信逐渐上升,所掌握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而这一切都源于数月之前的那一场谈话。 几乎在一瞬间,巴克斯就有了决定,哪怕是被对方利用,至少自己首先得有利用的价值,恩义从来都是相对的,想要取就要先予,这是他的留学生涯中学到的华夏那个古老民族几千年所累积下来的精神财富。 “奥古斯丁叔叔,我是巴克斯,我想去拜访你,你看什么时候合适?今天晚上,好的,那我可以尝尝路易斯婶婶的手艺了,那你先忙,我们晚上见。” 帝都城西的一个普通小院子里,钟茗兴冲冲地走进了家门,院子里很干净,地上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院子边上种着一排排地花草,这个时节当然不可能有什么花开着,不过依然显示出了勃勃的生机。 “阿姨,我妈呢。” “呶,听到你要回来,连我的活都抢了,亲自在下厨呢。”一个中年女子笑着朝身后一指,从那里传出来的是“滋滋”的油炸声,还有很浓郁的酱香味,钟茗夸张地吸了一口气,越过她跑进了厨房里。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来过了,但是脚步刚刚一踏进厨房的门口,正在翻着锅子的一个身影就转了过来,露出一张慈祥的面容。 “丫头,舍得回来看你妈了?” “妈......”此时的钟茗,只剩下了作人子女的那份依恋,再也看不到军人的那种风风火火。 “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一会儿你爸回来看到了,准得笑话你。”钟母放下锅子,眼睛泛起了泪花:“当年那件事,你爸一直很后悔,早知道这样,他肯定不会那样做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别看他嘴硬,心里其实早就软乎了,你一会儿也别太犟嘴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前了......” “放心吧,妈,是我有事求他。”钟茗破涕为笑,不管什么事,过了这么久,她没法再恨,因为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出发点也是为她着想。 “父女俩的,有什么求不求的。” 钟母在心里叹了口气,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们几乎失去了这个女儿,而女儿则失去了一生的幸福,有些东西,失去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 她强忍着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将劝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女儿的脾气活脱脱就是她老子的翻版,犟得像头牛一样,可是一看到女儿削瘦的面容,想到她熬了这么多年,眼看着最好的年华就这么白白过去了,如何能舍得? 钟父几乎是踏着点回来的,他的车子在门口停下的那一刻,屋子里就变得安静下来,钟茗坐在饭桌前,听着那个脚步一点点地靠近,就连心跳都跟着一下下地越来越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外交(下) “来了,吃饭吧。” 钟父的一句话,瓦解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尴尬,钟母暗自松了一口气,钟茗低下头,闷闷地往嘴里扒着饭,钟父看了她的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会为她夹上那么一筷子,今天的这一大桌子菜,全都是她最喜欢吃的,两个老人反而成了陪客。 饭后,知道他们父女俩要谈事情,钟母和家里的阿姨知趣地退了出去,整个屋子里就剩了她们两个人。 “茗茗,爸爸错了,我要向你道歉。”钟父的直白让钟茗吃惊地抬起头,眼中出现的是自己父亲已经花白的头发和那张苍老的面孔,哪里还有她心目中那个强势男人的影子。 “那一天,我去找了他,对他说:‘他配不上你,请他主动离开。‘他当时就拒绝了我,无论我开什么条件,甚至是通过关系使他脱离那个计划,我认为那是为你好,后来的一切你都知道了,他通过了测试,而且是唯一一个,虽然我没有插手最后的结果,可是却乐见其成,如果知道现在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会付出我的一切,阻止他入选,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钟茗呆呆地听着父亲的讲述,将她又带回到了那一天,这个结果她猜到了,并因此而恨了父亲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回过家,再也没有通过电话,如今这些被父亲亲口讲出来,依然让她心痛地难以自抑。 “茗茗,我承认,一开始我是看不上他,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大头兵,凭什么娶我钟正魁的女儿,可是那一天,让我对他的看法改观了不少,他明显有些犹豫,在计划和你之间难以抉择,如果没有我的那番话,或许他会留下来,虽然我还是觉得他配不上你,不过这小子对你是真心的,这就是我向你道歉的原因。” “他不会留下来的。”钟茗惨然一笑:“你的话只是促使他更快下定了决心,也让我有了一个仇恨的对象,其实,我只不过是想逃避自己的内心罢了。” “傻闺女。”钟父眼里一热,女儿的聪明更让他骄傲又心痛。 “对不起,爸,这些年我一直都想对你说这句话,可就是没有勇气。” 钟父朝她张开双臂,当被他宠了二十年的掌上明珠再一次拥入怀中时,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偷偷在外面看着他们的钟母欣慰地关上门,开始策划晚餐该做些什么。 “说吧,爸爸能为你做些什么。”离得近一些,仔细端详,女儿已经不是那个惯于撒娇卖萌的小姑娘了,钟父的心里有些酸楚,但是面上什么也没显示出来。 “我听说,红星厂的整体搬迁计划已经被确定了,之后那块地是不是会用作商业用途?”钟茗从他怀里坐起来,脸上还有些泪痕,不过她没顾上去擦。 “恩,那块地的出让费可以让集团获得一笔不小的发展金,这件事断断续续谈了差不多十年,总算在我的任期内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大概明年就会开始实施,怎么你有朋友对那块地感兴趣?” “我哪有那本事,我是想让您帮我在那边厂子里安插几个人,就是挂个名而已,不会做什么具体的事,如果有什么情况,让他们能及时处理。”钟茗的话让他一愣。 “就这个?你找老魏,他肯定不会推脱啊,又不是第一次了,喔......”钟父想了想就明白了,钟茗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回家而已:“你呀,好,明天我就去帮你办,不过你能不能答应爸爸一件事。” “嗯,您说。”钟茗想都不想就点点头。 “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妈天天晚上跟我抹眼泪儿,我们很害怕,一旦两口子都走了,谁来照顾你。” 虽然钟父没有一句提到具体的事,可话里话外全都是那个意思,钟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朝外面走去:“爸,我还是恨你吧。” 第二天,帝都某看守所里,来了一行特殊的人士,这些人大张旗鼓地开进了大门,陪同他们的居然是外交部的官员,而为首的就是非洲某个国家驻华大使馆的大使先生。 等到外交部的官员向看守所的所长传达了国务院的指示之后,所有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居然是来给关押在里面的一位犯人,举行授奖仪式的! 这位犯人自然就是胖子了。 “郭良材先生,在我们国家陷入战争时期,先后以他所在公司的名义,捐献了大批药品、食品、以及生活物资,帮助我们渡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日子,这种行为,用一句汉语来说就是‘雪中送炭’,值得我们每一个人为之感谢。” 当胖子还穿着一身囚服被人解出来时,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位大使先生用一口不怎么流利的汉语,当着随行的新闻记者的面,介绍了他的事迹,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而那双手上还戴着锃亮的手铐。 没等下面的有关人员反应过来,记者们就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这难得的一刻,被各种闪光灯闪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胖子,一脸懵逼地张大了嘴,他不知道这个形象明天就会登上各种网站和纸媒的头条。 “为此,我国总统先生提议,并在国会一致通过,为郭先生颁发优秀服务奖章,并授予荣誉国民称号。” 可怜的胖子此时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一枚漂亮的勋章别到了他的囚服上,然后双手接过一面证书,上面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他......郭良材,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双重国籍人士,当然华夏是不承认的,所以只能算荣誉国民。 这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大使先生才进入了正题,他用一种饱含感情的语气,深刻地回忆了两国的外交史。 “华非友谊,源远流长,一直以来,华夏就致力于非洲大陆的建设和帮助,援建了无数个惠民工程,派出了无数支医疗队伍,这些都是两国友谊的见证,进入新世纪之后,我们保持并发展了这种友谊,非洲人民一直记得,谁是真正的朋友。” “今天,大家都看到,郭先生出了事情,他卷入了一起严重的刑事案件当中,在此我首先申明一点,华夏有着完备的法律制度,这一点无庸置疑,我们当然会尊重贵国的司法独立,唯一希望的是,作为我国的荣誉国民,郭先生应该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裁决,我代表我国政府,将会对此表示足够的关注,直到案子的最终审结。” “有一点,是我国总统先生最为强调的,华夏一向珍视与非洲各国的友谊,无论国家的大小和贫富都一视同仁,正是这样的务实态度,才赢得了广大非洲人民的尊重,相比于西方的某些国家,我想我们的友谊才是最为可靠的,非洲愿意成为华夏坚定的支持者,希望广大商人朋友们和郭先生一样,去我国投资,建设,旅游。” 大使的一番话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掌声,看守所的所长低声对他的下属说了一句:“一会儿给他换个房间,不准再让人欺负他了,如果明天被拍到了脸上有伤,你我就等着被撤职吧。” 刘禹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自然是通过新闻和报纸,让他吃惊的是,貌不惊人的巴克斯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如此之好,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现在的形势几乎一面倒了,根本不需要再去寻找别的证据,郑律师就有信心打赢这场官司。 当然,这个结果其实和辩护能力没什么关系了,他不得不佩服当事人这位老板的动作能力,更为对方的大手笔而赞叹不已,要知道,能把一国总统搬出来背书,哪怕这个国家并不算很大,都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后面不知道花费多少精力和财富。 “郑律师,我想有了这样的结果,你的工作应该好开展了,我要说的是,如果对方愿意提出庭外和解,不予起诉,公安机关又答应撤销控罪的话,我们可以不采取进一步的动作,否则,事情还会扩大,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刘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想早一天把人捞出来,郑律师对此心领神会,出门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昨天的沮丧和失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满的自信。 “巴克斯,我的朋友,你太让我吃惊了。”等他走后,刘禹赶紧打出了那个国际长途,打铁就要趁热,没想到,这个被他无意中捡到的家伙,居然还真有一些手腕。 “还满意吗?你太客气了,不要说我们的关系,郭,他也是我的朋友,为了朋友做一点点小事,不值得挂在嘴上,你说是吗?”巴克斯表现得很谦虚:“刘,你一定要记住,结婚的时候,给我一个电话,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和你的那位漂亮的新娘子。” “没问题,巴克斯,一定。” 刘禹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对方真的是这么一位践行‘施恩不图报’的君子,他相信,一切会在见面的时候揭晓的,可问题在于,承诺是许出去了,他的漂亮的新娘子可还没有着落呢,人家会答应嫁给他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接出 之后的事情果然形成了新闻热点,持续在媒体和网上发酵,这种情况也一直影响到了案件的最终处理结果。 在公安机关的斡旋下,当事双方的代表人又一次聚集在一起,所不同的是,这一回的阵容旗鼓相当,与对方的律师一同前来的依然是那个嚣张的大使馆工作人员,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衣冠楚楚的黑人,眼皮都没有抬起,手里拿着一部国产手机在翻看着什么,他们都很安静地充当了旁观者,将阵地让给了双方的律师。 “我要提醒对方律师注意的是,我的当事人是受害者,这一点不会随着你们的行为而有所改变,在任何国家的法律里,未经允许发生的性_行为都是严重的犯罪,何况他还动手打伤了一位女士。” “我不否认你的当事人被打伤的事实,不过医院的检测报告相信你也看过了,完全达不到刑事伤害的标准,当然,为此我的当事人愿意付出合理的赔偿,负担所有的医疗费用,以及最高额度一万元的精神赔偿,这已经是我国法律所能支持的最高限度了。” “那么你还想说什么?就算伤害罪不成立,他也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接受法律的严惩。”显然对方的焦点并不在这上面。 “那至少说明我们就这一点已经达成共识了吧。”郑律师笑了笑,然后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一个很厚的文件袋。 “之前我方提供给公安机关的材料,相信你们已经看过了,现在我要说的是,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打开文件袋,从里面倒出一堆照片还有文件。 “上次的材料,显示了他们二人在金陵的认识过程,这个过程不但有酒店的监控录像作为证据,还有当天酒会在场的一些人士的口述,他们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在那一天的确处于重度酗酒状态,而你的那位吴女士几乎没有喝什么酒,也就是说她是清醒的。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双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性_行为,那么,我方将提出反诉,你的当事人性侵了我的的当事人,我们双方的证据恰好一起证明了这一点。” “你......”对方那位戴着眼镜的律师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站了起来。 “当然,我国刑法并没有就客体为男性提出具体标准,但是这并不代表你的当事人就可以肆意颠倒黑白,请看这是二人在帝都时的一些照片,你能让法官相信他们不是情侣吗?” 郑律师将那些照片一一摆在桌面上,上面很清晰地拍到了双方的面部表情,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每一张照片里,两个人都显得十分亲密,女方的笑容甚至比男方还要多,而这些照片的拍摄时间,最近的就在案发前的几天,对方律师一一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已经非常难看了。 “如果这些不够,我还有一些补充材料,这是那位吴女士所居住地附近的一些群众的情况说明,根据调查,他们在长达数月的相处时间内,唯一一次发生争执的就是案发那一天,据此我可以断定,那只是情侣之间一次偶然的分歧,绝不是吴女士所指的强迫或是威胁,你觉得法官看到这些材料还会支持你们的观点吗?” 刘禹今天和两位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一样,都只是个旁观者,他很清楚郑律师手上的掌握的远不只这些,其中还有大量的视频和音频材料,都是苏微所委托的那家事务所的杰作,当初的那个无意识的决定,居然成为了脱罪的关键因素,刘禹不知道是为胖子感到庆幸呢,还是悲哀?还好陈述没有在这里,否则可能又是一桩刑事案件,故意杀人案! 事情的结果没有意外,公安机关在这些详实的证据面前,果断撤销对胖子的指控,不管对方还想做什么,官司的性质已经发生变化,他们能提出的只有民事索偿,而正如郑律师之前所强调的,金额不会太高,不过是一桩普通的家庭纠纷而已。 在事实面前,那位面色阴沉的某国大使馆二等秘书看得出,忍了又忍最终也没有再发出声音,因为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级别远远高过他的参赞,实力上的碾压让他们除了认清现实,没有任何别的办法,这毕竟不是那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了,一个华裔女子还不值得让他们得罪全球第二大市场。 “完了?”等那位黑人参赞从手机游戏里回过神来,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他们这边的一行人,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谢谢你参赞先生,请放心,您的家乡将会得到本公司的一笔捐赠,作为我们公司的一分小小心意,当然,还有大使先生。”刘禹笑着同他握了握手。 “感谢您的慷慨,我会转达给大使先生的。” 参赞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并没有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而有所怠慢,因为指令是直接从国内下达的,得到了总统的授权,这样的背景,哪怕让他再多跑上几趟都心甘情愿,何况还有一份意外的好处呢。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也不需要使馆人员的陪同,在一辆警车的带领下,刘禹和郑律师跟着他一块儿来到了看守所,当他们办理好一应手续,将人带出来的时候,胖子就如同他进来时的那会一样,耷拉个脸,面色苍白,一点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刘禹开着车将郑律师先送回他的事务所,不仅向他表示了感谢,还透露出希望聘请他担任公司法律顾问的意思,大家经历过的这一番合作,多少也认识了彼此,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对方的积极响应,当然具体的过程就不需要刘禹来操作了。 “禹子,谢谢你。“重新坐上驾驶室,还没等他发动车子,就听到后座上传来一个声音。 刘禹的动作停了下来,突然间心里生出了一股怒气,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挥起拳头就打了过去,重重地一拳将没有任何准备的胖子打得闷哼了一声,抚着肩膀侧转头,本来还想再来一下的刘禹,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的淤青,不用说也知道是在看守所里留下的。 “我把你弄出来,就是想亲手给你一顿,现在打过了,你也不用再谢我了。”他坐了回去,心里的郁气依然堵得难受:“你***真是混蛋。“ “你说得对,我他妈就是一混蛋。”见他停手不打,胖子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胖子的脸上涕泪横流,声音也越来越大。 看到那么大个人像个孩子似地嚎哭,刘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事情做就是做了,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那个女人是个死心眼,当初能死心踏底地跟着一无所有的他,现在也能毫不留情地挥手而去,要是能将就,也就不会有离婚这一出了,可这能怪谁呢? “帝都估计你也不愿意呆了,要不去南岛吧,帮着她做点事,兴许还有挽回的一天。” 等胖子发泄了一通慢慢停下来,刘禹递了一根烟给他,胖子用手擦了一把脸,狠狠地吸了一口,猛地呛到了喉咙里,差点没咳出来。 “我的名声臭了,不能再连累她,公司肯定没法呆了,还是让我走吧,你的情我永远会记得,哥们但凡有出头的一天,一准......” “走哪去?别扯了,让你爸妈多活几年吧。”不等他说完,刘禹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你要不想呆这里,那就出国去,非洲敢不敢?”想了想,胖子说得也对,他在公司里肯定不舒服,最后可能还不如不出来。 “你是说老巴那里?”胖子又不傻,一听不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我成立了一个保安部,当然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今后会扩充成一个单独的保安公司,在国内肯定是不行的,限制太多,我想把它放到非洲去,你去负责,里面的成员也不限于华夏人,只要肯为公司卖命的,不管什么人都行,以后可能会干些黑活,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有你最合适。” 刘禹将他的打算说了出来,胖子越听越心惊,如果放在以前,他连想都不想就会拒绝,可是经过了这么多事,差点就将身陷牢狱,现在的心境已经天差地别,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显出了一个关心的神情。 “出了什么事吗?”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对于刘禹的了解自然不会有差,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刘禹既然要用他,当然不会隐瞒什么,除了手链的事,将他入狱后发生的那些一一说了出来,胖子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才这么些天,外面已经像是天翻地覆一样,特别是苏微一家的遭遇,相比而言,自己这点事简直就算不了什么。 “我明白了,我去。”胖子没有发什么誓,只是一口将手里的烟吸尽,将烟头从窗口弹了出去。 “什么时候走?“下定决心之后,他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苏微正在招人,你这几天和她一块儿把把关,等人招得差不多了,再从中进行筛选,愿意去非洲的肯定不会多,你看着办吧。我打算建立一支人数不多,但一定要能干的队伍,到了那边就是真_枪实弹,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你要和他们说清楚,这些天多回家陪陪叔叔阿姨,上次碰到你爸,老得不成样了。” “嗯。”胖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话,刘禹发动了车子,直接将他送回了家,位于帝都某个科研所的家属楼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表白 傍晚时分,位于22楼的公司总部里,办公间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员工们陆陆续续地下班离开,只剩了几间独立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帮我泡杯咖啡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微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拿起自己的杯子放到嘴边,结果一口都没喝着,一看里面已经空了,她按下了通往外间的呼叫器,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说完了才发现,窗外已经亮起了街灯。 都这么晚了?苏微记起来自己的秘书下班前和她打过招呼的,当时没有留意就任其离去了,现在外面哪里还会有人。苏微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扭扭脖子,准备收拾一下也离开,两天没有见过弟弟了,真有些想他。 “苏总,您要的咖啡来了,多奶少糖,是不是?”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拿两个纸杯,里面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苏微笑着看他一步步走近,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个迷恋的眼神,就像是瞳孔里罩上了一层雾,显得十分妩媚,看得刘禹一时间直了眼,手上的杯子被拿过去了,人还愣愣站在那里。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苏微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盯着自己,有些不太自信。 “当然,很漂亮的一朵花。” 刘禹由衷地赞了一句,每个女人都会有自己动人的一面,有时候她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苏微借着喝咖啡的动作低下头,面颊上现出一层红晕。 “胖子没事了,我想让他这些天先帮着你处理保安的事,他不会来这里上班,在外面临时租个地方,把招到的人都集中到那里,进行一下考核,看看他们有什么专长,考核的内容可以结合我们的需要,让他们去案发地附近找找线索,不指望有什么发现,就当是练兵好了。” “嗯。” “过些日子,胖子可能会带一部分人去非洲,不愿意过去的,你留下当作公司的保安,继续调查那件事,找一个会开车的当你的专职司机兼保安,人一定要可靠,最好要有完整的家庭,妻子儿女俱全,是不是本地人无所谓,家在城市还是农村也无所谓,年龄嘛大一点,老成的会可靠些。” “嗯。”苏微拿着一支笔在纸上记着他的吩咐,记着记着就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脱口问了一句:“你要走了?” “嗯,今天就走。”刘禹点点头,看得出对方有些失落,不过掩饰得很好,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 “述姐之前打过电话,说是物资都准备好了,这一次要运到哪里,还是绿城市吗?” 刘禹想了想,摇摇头:“不,直接送到始安市,我飞到那里之后再决定具体的地址,绿城的事情结束了,今后的工作大概会以那里为中心展开。” “好,今晚我就打电话告诉她。”苏微记下他的话,把那张纸夹到了自己的包包里:“你说胖子的事,要不要告诉述姐一声?” “告诉她吧,胖子也挺可怜的,我本来想揍他一顿,一看他那样都没下得去手,虽然的确是活该,但是我看得出,胖子的心里很后悔,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苏微低着头没有说话,刘禹话中的倾向性太过于明显,她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一切只能看陈述自己的想法了,不过以她的了解,希望并不大,后者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人,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很难收回,更何况,对方伤她伤得那么深。 “我送送你。” 眼见着话说完了,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了,苏微拿起自己的外套和手包,这样的动作她不知道做过多少遍,每一次都会伴随着失落和等待,就像一个周而复始的圆圈,只不过让她有些奇怪的是,自己都快走到门口了,刘禹还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呆呆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怎么了,还有事情忘了说?”苏微站在门边,白色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形成了一个长长的黑影。 “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刘禹慢慢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苏微的心莫名地跳了起来。 “我知道现在说这事有些不太合适,毕竟伯母才刚刚离开,可正因为这样,我觉得更应该告诉你。”刘禹一步步地走向她,脚步稳健,目光深沉。 在现代人当中,刘禹并不算是高个子,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只能勉强可说不残废,苏微穿上高跟鞋之后,恰好矮他一个额头,两人几乎是平视着让视线越来越接近,刘禹的面容挡住了她的光线,呼吸就在咫尺之间,甚至能听到一个心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我的一切都对你毫无保留,除了这颗心,今天,我将它展露在你面前,听到没有,它是为你而跳。”刘禹的右手揽住了她的腰,左手扶着她的肩膀,好像生怕她会倒下去似的。 “苏微,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们老去的那一天。” 苏微的脑子里乱成了一片,几乎是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她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当那股夹杂了一丝烟味的男子气息靠近了自己时,一颗心像小鹿一样‘砰砰’直撞,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禹的左手移到了她的后脑,右手稍稍用力将她的身体微微向后仰,那张薄施粉黛的精致面容就在他的眼前,女孩的眼神中更多的不是慌乱,而是困惑。 刘禹的嘴唇轻轻点上她额头,在秀挺的鼻梁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滑向她的嘴唇,迎着一股清香将她的话堵在了嘴里,苏微睁大了眼睛,感受着那份异常强横的索取,自己好像并没有答应吧。 最终,她用拿着衣服和包包的手环抱住对方,轻轻地闭上了眼,交出了自己的心防。 这个吻是如此地漫长,几乎让她喘不地气来,好不容易双唇分开的那一瞬间,突然耳边响了一个声音,让她差点笑出声来。 “好不好?”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冒险 与尚有一线绿色和温暖的江南不一样,在几过了数场降雪之后,辽东大地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大小河流开始慢慢地封冻,而其中流量最大几条滦河、辽水、松花江、鸭绿江的封冻期还要靠后一些,但是山里的猎户们都知道,最晚也就是下个月的事了。 对于此时逃亡于长白山中的辽东叛军而言,这几场大雪给了他们难得的缓冲时间,原本紧紧吊在后头的追兵终于失去了踪影,而他们也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 位于山中林间的一处老寨子,是一个女真部落的领地,这个部落不算大也不算小,此刻还留在寨中的男男女女加一块儿数千人,多数都是老弱妇孺,但凡拿得动弓箭的,不管半大的孩子还是身材壮硕的女人,都倚在低矮的粗木栅栏后面,用警惕地眼光注视着不远处的那大片黑影,却没有敢动弹半分,因为对方的人数要远远多过已方。 就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离着寨子不过百步远的地方,升起了几处大小不一的火堆,还带着鲜气的松枝被人一捆捆地砍下来,连上面的针叶都没有摘就这么投进火堆里,饱满水份的植物被火一灸,散发出一股黑烟,呛人的烟气四散开去,闻到的人都是咳嗽不止,中间还夹杂着孩童的啼哭、马儿的嘶鸣,整个营地一下子热闹起来。 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最大的火堆边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树枝里忽隐忽现的火光,毫无所觉得任那股黑烟在眼前掠过,耳朵里满是那些嘈杂的声响,听上去就像是溃败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那一天的情景在他脑子里就像画一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抱走,都抱走,告诉过你们,只要干柴,烧出这么大的烟,是嫌敌人看不到吗?”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在林子里,中年男子看了看,那是他帐中的管事,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 在那个老仆的指挥下,火堆中的松枝被人夹了出来,将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枯枝换了进去,黑烟一下子变得小了许多,中年男子反而有些不适应了,才这感觉到嗓子干、鼻子痒、眼睛被刺激地泪水直流,忍不住低下头咳嗽起来。 “大汗,都是老奴的错,你要不要紧?”老仆见状,赶紧跑过来为他拍着后背,过了好一会儿,中年男子才停下动作,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摆了摆。 “我没事,你去照顾部民吧,就照你方才的法子,让女人和孩子先用,老人和男丁都去拾柴,从我的儿子脱黑台开始,他要是不从,你直接拿我的鞭子抽。” “老奴知道了。” 这是部落里的规矩,也是草原上的法则,在危急的时刻,最先被抛弃的就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其次是女人和孩子,只有能够战斗的男丁才是部落最为重要的财产,曾经以为他永远都不会记起这些,没想到今天居然就用上了。 回过神来的中年男子,再次看着被熊熊烈火烧得“噼啪”作响的柴枝,脸上的表情虽然维持着一个首领的尊严,而内心的沮丧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他就是几个月前还是辽东诸王宗长、成吉思汗兄弟的后人、斡赤斤部的主人,被称为“兀鲁思汗”的乃颜。 领地失陷、部民被掳、大军溃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现在他们变成了丧家之犬,躲进了女真人的领地,要在这莽莽林海中寻找一条出路,可是出路在哪里?乃颜知道,就在山外头,沿着鸭绿江、沿着兴安岭、沿着长白山麓,所有的出口都布满了阿塔海的侦骑,而那个用兵老练的家伙,被忽必烈刚刚任命为辽阳行省平章,正等着他的人头,去讨好大都城的新主人。 呼海死了、金家奴死了、就连他最好的兄弟哈丹秃鲁干都未能幸免,想到那个为了让他们逃脱,主动率军垫后的耿直汉子,乃颜就心痛无比,这比丢掉积瓒了两代的财富还要让人难受。 现在,还跟在他身边的只余下了一万多部民,其中大多数属于斡赤斤部,还有一些则是哈丹的哈赤温部,和势温儿的合撒儿部,他们全都是成吉思汗兄弟的后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团结过。 此刻的问题比检讨得失更来得现实,这一万多人的队伍,放在深山老林里不过就是一小块黑影,被人找到固然不容易,可是生存下去却更难,他们是草原上的勇士,不是深山里的猎户,弓箭在猎物稀少的冬天,带不来足以裹腹的食物,如果不是带着一些牲畜,早就已经断粮了。 山林是女真人的天下,他们平日里表现得很温顺,无论是对大都城里的那位,还是眼皮子底下的他来说,几乎有求必应,然而前提条件是,他乃颜还是那个辽东之主,而不是被人追赶的丧家之犬! 寨子里的女真人敌意是那样的明显,乃颜知道,寨子里肯定有食物,足以度过整个冬天的食物,他甚至知道这些东西藏在哪里,抢过来并不会费什么事,那里面全都是老弱妇孺,只需要派出他的亲卫骑兵,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拿下,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 因为只要有一个活人逃出去,消息就会在这大山当中散开,到时侯,他和他的这些部民才是真正面临了绝境,山里面是充满仇恨不死不休的猎人,山外面是虎视耽耽随时准备扑过来的大军,他们这一万多包括了女人和孩子的队伍,决计撑不过一个月,就会彻底消失在这山林之中。 至少现在,双方还能维持一个互不侵犯的局面,只要不去惹他们,女真人是不会理外面这些人的恩怨的,毕竟自己还有一万多人在手,没有哪个寨子敢冒这个险,否则便是阖族陪葬的下场。 但是,这个局面总会有打破的一天,等到自己势衰力薄之时,他们就会倒向强者,毫不怜惜地扑上来咬上一口,丛林就是这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生存下去。 陷于思索当中的乃颜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重,一件镶着大毛的虎皮盖在了他的背上,温暖的毛皮驱散了心里的最后一丝寒意,他转过身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也的迷失,来坐下。”乃颜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顺便将那件虎皮拉了拉,将两个人都盖了起来。 “这件虎皮我记得是你的嫁妆,想不到还没有落下。” “是啊,当时太乱了,我什么都没拿,只抱走了这个,我想有了它,乌日娜就能有个睡觉的地方,不至于冻着。” 乃颜看着妻子的侧脸,曾经美丽的草原之花已经变得憔悴无比,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坚韧,让他又是羞愧又是难过。 “我想让你带着乌日娜去投奔她的外公,总好过跟我在这里受苦。” “你知道我不会走的。“也的迷失靠在他的肩膀上,眼都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红光:”如果你在溃退的那天扔下了我们,或许还会有那么一天,既然你没有这么做,那我也不会扔下你,乌日娜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你,乃颜。” “你应该知道,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带来的牛羊就快吃完了,新的食物没有着落。如果最后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从女真人那里去抢,那样的话,可能连死亡都会成奢望,也的迷失,不要逼我。” “我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拿刀子和他们拼命,杀了他们或是自己。” 乃颜深深地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不可能说服妻子了,夫妻两个就这么相互依偎着靠在火堆前,营地的火堆一个接一个地被点燃,除了烤火取暖还能烹制食物,慢慢地那些喧嚣声都小了很多,只剩下了山林传来的风声,号哭一般地呜咽不止。 “大汗,可敦。”差一点就要睡着的乃颜突然被人叫醒了,他转头一看,那个老仆领了几个人前来,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头。 “他们是什么人?”乃颜站起身,将整张虎皮裹在妻子的身上,扶着她坐稳了,才转过来面朝他们。 “老奴也不清楚,是那个汉人介绍过来的。” “老丁头回来了?人呢。” 乃颜有些意外,大军溃败之后,那个曾经为他们通风报信的汉人就失去了踪影,没有说去干什么,也没有说去哪里,他只当是逃了,没曾想居然还会回来。 “在那边,他带了不少粮食,正忙着分发给大伙呢。” 乃颜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火堆边上一些忙碌的身影,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前来送粮食的除了一些汉人还有女真人,这个老丁头还真是不简单。 这么一来,对于他介绍的人,乃颜就不可能再等闲视之了,说不定,人家就是来救他这些部众性命的。 “我就是乃颜,请问你们是?”让对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蒙古王公居然能讲一口汉话,虽然有些怪异,但听懂没有问题。 “尊贵的兀鲁思汗,我和我的兄弟自海上来,得到你们的消息,特来拜访,一点点礼物,不成敬意。”为首的一个人取下包裹在脸上的面罩,向他拱拱手。 “海上?”乃颜的表情更加困惑了,看着这个虽然留了胡子依然很年青的头领,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可是威震四海的人?” “好叫兀鲁思汗知晓,这位正是我们大当家。”年轻头领边上的一个男子骄傲地一扬手,向他介绍道。 “不敢当,在下姓姜,正是威震四海的当家人。”姜宁笑着点点头。 “失敬失敬,没想到姜大当家亲至,快请。” 能让乃颜这么做作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海盗的名号,有求于人才是真的,姜宁心里很清楚,不过还是欣然受了下来,对方虽然落魄了,好歹也是个正经的蒙古王公,曾经的辽东之主。 其实他们寻找乃颜残部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长白山这么大,山高林密,一万多人丢进去比大海捞针也就好上那么一点点,如果不是同老丁头接上了联系,再给他们一年也未必找得到,不过好处就是他们这一趟来得很及时,再晚一些只怕就没有用处了。 “姜大当家的恩情,乃颜绝不会忘,希望会有相报的那一天。” “大汗客气了,在大都城的那位心中,你我都是心腹之患,相助一把没什么大不了的。”姜宁伸出手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将身上的寒意祛得差不多了,思路也顺畅起来。 “只是大汗这里人数众多,每日所需都是一个极大的数目,我等能帮一次,却不能次次都帮,恕在下直言,大汗可有什么别的路数。”姜宁的话让他表情一滞,眼神也黯淡下来。 “大当家都看到了,这里老老小小,全都要吃食,我每天都在为此发愁,若是真有法子可想,也不会窝在这里无处可去了。” “这里暂时可保无恙,不过等到江水封冻,外面的骑军便可涉江而过,到时候四面合围,再加之这林中的女真人相告,只怕想跑都跑不了。” 姜宁的话让乃颜一惊,对方说得不错,林子里再难找,如果有女真人的带路,也不会难到哪儿去,不然对方又是如何找来的,江水封冻就在这个月,最迟下个月,江面一旦变成通途,到时真是插翅难飞了。 让他拿不定主意的是,对方是好意提醒还是有意为之,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乃颜当然不会天真地相信对方是因为仰慕自已才会这么慷慨的,那就是另有目地了,利用什么的他并不怕,怕的就是引诱自己出去送死。 “大当家有何良策可以教我?”乃颜学着汉人的做法一拱手。 “树挪死,人挪活,大汗有没有想过,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要比这里好上百倍?”姜宁拿着一根干树枝,在火堆里搅_弄着,火苗“噗”地一下子冒起来,差点烧着了他的眉毛。 “说说看。” “高丽。” 姜宁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乃颜赫然长身而起,指着他厉声说道:“你们,倒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也许是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大了许多,惊动了周围的侍卫们,几个大汉拔出弯刀,一下子拥了过来,围在乃颜的身边,将和姜宁一来的几个人都看住了。 “大汗莫非以为我在害你?”姜宁拍拍手,将那根枯枝扔进火堆里,夷然不惧地迎着对方的刀光站起身:“也对,高丽有城池之险,轻易未必拿得下,如果前路被他们堵住,后头又有忽必烈的人来追,只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知道,你还劝我出山,焉知不是心怀歹意。” “我原以为兀鲁思汗是草原上的雄鹰,谁知道不过是只惊弓之鸟,既然你不愿听,那就当我没说过,时候不早了,告辞了,后会有期。” 姜宁说走就走,没想到听到动静的蒙古人一下子围了过来,将他们几个拦得死死地。 “大汗是打算把我们几个留下?”姜宁转过身,目光严厉地盯着对方的脸。 乃颜的脸上阴睛不定,怀疑是肯定的,但又怀着几分希望,如果放任对方离开,只怕这些部众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想到这里,他一咬牙,挥挥手。 “谁让你们过来的,都退下去。“ 不等姜宁移动步子,他又说道:“大当家,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我们宋人有句话,食物不会从天下掉下来,要得到就要付出代价,要么是辛苦的劳作,要么是勤奋地放牧,就算二者都不可能,也要自己动手去抢,没有哪个人会做在家中等死,也没有哪条路是毫无风险的坦途。”姜宁头也不回地站在那里,就像在自言自语。 “你们是宋人?” “当然,否则我们何必要帮助忽必烈的敌人?” 姜宁转过身,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去高丽,的确有风险,可是收益更大,更重要的是,有了我们的帮助,你们的骑兵就等于插上了翅膀,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上船跑路,无论是高丽人还是忽必烈的人,能追到海里来么?” 乃颜虽然沉吟不语,可是心里已经动了,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圈套,他都没有别的选择,再过一些日子天气就会更冷,他们在山里根本没有过冬的准备,睡惯了蒙古包的人如何经得住那种草窝子,这个年轻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给他的印象却很深,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我们一次需要出动多少人?” “五百骑兵,我需要最精锐的人,所得到的一切都对半分。”姜宁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担心这个人太过多疑,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这么少的人?够吗。”乃颜下定了决心,反而开始担心起收成来。 “抢劫是个技术活,人多不一定合适,重要的是速度,要避开敌方的重兵,击其最虚弱的地方,一击即中,一中即走,绕着海岸线,昼夜不停地袭击,你想想会有多少收成?” 什么叫技术活他没听懂,但是既然从一个海贼的嘴里说出来,多半有其特殊含义在内,左右不过五百骑,乃颜还是凑得出的,就算损失了也不会影响什么,无论如何为了全族的将来,这个险都值得他冒。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静江 岭南,从秦汉一直到唐宋,都是同个地理区划,然而大规模开发其实要到宋人南渡之后,南宋可以说是个奇迹,它以不到北宋一半的土地和三分之一的人口,创造了岁入超过其最大年份的纪录,商业的繁荣固然是一个方面,而对于华夏南方的开发也是不容忽视的一面。 自西往东,广西路就是岭南最为偏远的地区了,隔着越城岭就是荆湖南路治下的全、永等处,做为路治所在的静江府,可以说占据了全路二十余州府中最精华的地区,从原本的边域慢慢向南扩展,成为西南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无数的宋人从这里出发,背着简陋的农具,一步步地迈向山林丛生的蛮荒之地,用自己的双手把它们变成可供耕种的肥沃良田,同大自然争夺生存之所,才是这个时代的写照。 与大宋境内许多名城一样,静江府城也修筑在山水之间,以东江、阳江等河流为天然篱障,以唐初李靖南征时所筑的桂州城为中心,经过上百年十几任经略安抚使的努力,这才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周长近十里的一座坚城。 破晓时分,架设在阳江之上,原本被粗大的铁链子拉起的吊桥缓缓地放了下来,等候于江边的百姓们马上打起了精神,依着先后次序排成一列,挑着担子的农夫、推着小车的走卒、牵儿带女的妇人以及从外地赶回的行商,无不是翘首以盼,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大铁架子搭在了江岸处。 “噗。”地一声,吊桥最前端的铁钎子深深地扎进了泥土中,一股大力将泥土掀起,形成了巨大的灰尘,躲闪不及的百姓纷纷以袖遮脸,倒是没有一下子拥上桥来。 就在这短短的空当中,一队身着皂衣、头戴角帽、手执长棍的差人从烟尘中冲了出来,在百姓的惊愕当中,迅速地堵住了桥头的通道口,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嘴里还高声嚷嚷着。 “城门今日封路,不得通过,大伙循别路进城,大伙请走别处,不要挡在这里。” 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话自然不会太过强硬,然而其中的不容置疑之处,也是相当明显的,许多从天黑时就等在这里的百姓们尽管不情不愿,也深知别无他法,都是摇摇头,循着阳江朝两边分散开去,这么一转又要多走上几里的冤枉路,心情哪里还有好,腹诽自是不必说了。 “老陈,忒事如此大的阵仗,有天使要来?”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认得其中的一个差人,挨着他的边儿问了一句。 “张大官人,你这是打北边来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说,马都管他们打了胜仗,要凯旋而归了。”被他问到的人显然没有什么保密意识,也或许是关系不错,低声同他透露了一声。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们不知道,北边也不太平,听说鞑子有意南下,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生意不好做啊,你们忙着,某走了,改日请你吃酒。” 商人唱了个诺,同相熟的差人们摆摆手,跟在了分流的人群后头,不多时,原本拥在这边的百姓都消散一空,将通往南边的官道让了出来。差人们见状,也不在挡在吊桥口子上,分成两队各站一边,直到这个时候,身后的城门才“咣”得一声,被人推向了两边,顶在了圆拱形的穹壁上。 紧接着,隆隆的蹄声从城中传来,一队数百人的骑兵队伍以不算很快地速度驰过街道,踏上吊桥的时候,队伍被有意地拉长了,饶是如此,长长的桥身依然发生了下垂,巨大的铁架子随着马蹄的起落震荡不已,好像随时都会塌下去一般。 杵着棍子立在两边的差人们,用敬畏的眼神看着这些骑兵隆隆而过,谁不知道如今的这静江府,做主的就是那位铁塔一般缀在后面的男子,过桥的时候,他的眼神随意地扫过这些差人,都无人敢同他对视,那双眼睛里透着平淡,看透生死、战场余生的那种平淡,不经意就会流露出一股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城楼上,一群文官看着下面的情形窃窃私语,他们有的早在数日之前就来到了府城,晚一点的也是前几天进的城,无一例外都是本路的各州太守,绯袍者寥寥无几,多数都只是青服而已。 “虞府君,咱们的那位新制帅,是何来路?” 一个青袍老者收回目光,朝边上的一人拱拱手,有些困惑地问了一句。 “某听闻庆远府仇太守领兵去了邕州,不是是真是假?”虞应龙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题,就连视线也有意无意地在那队骑兵身上打着转,只是落到为首的大汉身上时,多停留了一刻。 “的确,他走得时候,某还差人去问过,没曾想不但府中兵马尽出,就连他本人都亲赴邕州,府里管事的只余了个通判,消息当是不假。” “那就怪道了,此次制帅召我等前来,为何他不过来?” 虞应龙转过头,看了看站在城楼上的同僚们,广西路一共有二十二个州府,奉召而来的各知州事居然就有十余人,除开方才提到的仇子真,几个武将充任招抚使的边地,差不多可说是全都到了。虽说现在不是农忙时节,各地事务也没有多繁忙,但是像这样的聚会,肯定是不同寻常的。 在他们动身之前,邕州方面传来的捷报就已经送到了各州,既然战事已毕,那还要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为了庆功?虞应龙一想到那位路臣的资料,从心底里就将这个可能性给否了。 “许是跟在制帅身边也不一定。”老者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有些不敢肯定地答道。 “或许吧。”虞应龙原本也没指望他能答得上,话锋一转,变成了之前的问题:“咱们这位制帅,只怕是个有脾气的,年不过三十,已身居高位,娶的是相府千金,又骤逢大胜,你我都要小心些才好。” 老者一头雾水,瞧着他又不像诓言,路臣与州府之间,素来就无瓜葛,想不出要小心什么?虞应龙知道他们不信,也不想去解释什么,因为城楼下已经有了动静,远处的官道尽头,尘烟大起,不用想也知道是正主儿到了。 “这便是静江府了么?” 刘禹骑在马上喃喃自语,后世的始安市是个旅游城市,以“山水甲天下”闻名,按照地理学上的说法,他的脚下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遍布全区的石灰岩经亿万年的风化浸蚀,形成了千峰环立,一水抱城,洞奇石美的独特景观。 既然是山水,自然是有山有水,境内大小河流数十条,最著名的自然是漓江了,不过这个时空还没有出现这个名称,以静江府城为界,上游为大、小溶江,下游则是桂水,他的治所静江府治所在的临桂县城,就矗立在三江交汇的一处平原上头。 “正是,此城最近一次大筑就在咸淳八年,之前经历了四任经略十三年的增筑,才有了如此的规模。也许比不得建康那种都城,放诸西南,不是马某自夸,当是第一坚城无疑。” 同他并马而行的马暨并不知道他的感叹所为何来,以为是初次看到,心有所感,在一旁为他解释了几句。 “建康城确实要高大一些,然其固不在城而在人,若当时没有汪太傅等人一意孤行,它早已被守军早献给鞑子了,马都管,我相信你守得住,但是守与不守,却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他的话有些深意,马暨仔细琢磨着,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这回是特地在附近等到步卒到来,才一起来到的府城,基本上没有耽误行程,毕竟那是多达两万人的队伍,不可能像姜才的骑兵一样跑得那么快,而在此之前,静江府早已经落入了姜才的掌握之中,依照他的指示把住了各个城门口,控制了府内各处要道,为的就是让百姓们提前感受一下战争的氛围。 好在一种行来看着秩序还算井然,胜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州,籍此也让所有人知道了他的存在,为之后的计划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这支庞大的队伍最前面自然是他的路臣仪仗,伴随在他左右的是被解除了兵权的各州都统等将校,随着邕州境内战事的结束,这些人又被带到了静江府,对于制帅最终要如何处置他们,没有人知道,不过看上去,刘禹似乎并没有放他们的意思。 在这一大堆的武将当中,赵孟松可能是唯一的文士了,说来也怪,才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居然对于这种军旅生涯有些适应了,尽管每日里忙忙碌碌,几乎一刻都不得闲,然而却是让人无比充实地经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对方的僚属,完全忘记了心里的那点小怨念。 “赵公子。” “属下在。”突然被喊到,赵孟松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声,刘禹微微一愣,摆摆手。 “你是本官强行拉来的,算不得什么下属,如今战事已毕,不知有何打算?”被刘禹这么一说,他才反应过来。 “什么打算?” “还回琼州去吗?”见他有些迷糊,刘禹干脆直接了当地点出来。 “这......”赵孟松猛然醒觉,自己不是来给人当文书的,那个岛上还有一大笔的财富放在那里,可是一想到之前的那些勾当,他就有些不安,更不知道刘禹说这些话,是何用意。 “这样吧,本官给你指条路,直接回京师去,帮我带封书信给你父亲,朝廷眼下要用兵,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钱是少不了的,有了钱才能打得起仗,如何打你跟了这么些天,应该有些觉悟了吧,把你的想法告诉你父亲,这才不枉你千里迢迢地跑上一趟。” 刘禹的话一出口,赵孟松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对那笔财富动什么脑筋,毕竟那后面站着的是整个大宋的权贵阶层,相信没有人会蠢到同他们作对,也许像对方说的,回去不失为一条更好的路。 “姜才到了,咱们走吧。” 对于赵孟松会不会听从,刘禹已经没有了兴趣,当看到城中的骑兵前来迎接时,他向身后招呼一声,带着自己的仪仗加快了脚步,静江府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这里才是他的地盘。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报信 同静江府有些相似,隔着一个荆湖南路的岳州城同样筑于水边,不过那是浩荡如海、宽阔无边的洞庭湖。 岳州城的城基就建于堤坝上,整个城墙都变成了一堵大堤,这样做的目地自然是给攻方制造困难。却也不完是,因为岳州城的城防并不在于城墙有多高,守兵有多少,而是它面前的洞庭湖,控制在谁的手中。 从城墙上,可以遥望到湖中的一个小岛,在这个时空,洞庭湖的面积要大上许多,那个岛看上去也就小了许多,远远地不过像个黑影罢了,然而从那个岛上赶回来的高世杰深知,那是他的命脉所在。 君山失,岳州落。 此刻湖上风雨大作,整个岳州都笼罩在雨雾当中,一身蓑衣挡不住雨水的浸透,脱下来之后,高世杰依然感觉到冷气嗖嗖地透甲而入,可他已经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了,一进到自己的州府,就劈头开问。 “人呢?” “在里头......”属吏还没来得及为他撑上一把油布伞,高世杰拔脚就穿过天井进入了大堂,堂外站着他的几名亲兵,而洞开的大堂上,一个男子悠闲地坐在下面,手里拿着茶盏,意犹未尽地‘啧啧’出声。 “......香气清高,味醇甘爽,汤黄澄高,芽壮多毫,条真匀齐,白毫如羽,芽身金黄,好一个‘君山银针’,只可惜茶陈了些,不是当季新出。” “先生若是有意,明年的春茶,一定登门奉上?”高世杰连甲胄都不及卸下,就来到了堂中,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倒是貌不惊人,看着像是一个行商。 “高府君,叨扰了。”来人放下茶盏,站起身朝他拱拱手。 “先生请坐,找高某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一个商人当然不值得他从君山大寨跑回来,不过如果对方手持盖有建康府大印的文书,其身份就要掂量掂量了,虽然那位李相公管不到荆湖,可毕竟是方面之任,与他的品级相隔太远,没准就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呢。 要知道,岳州与建康其实也就是一江之隔,上游下游的关系,江防现在已经成了大宋的重中之重,他一个月倒有二十天都呆在水寨当中,依然觉得处处都是漏洞,无法让人放心。 年初时,鞑子虽然最后退走了,可是那阵势之大,却印在了他的心里,指望上游的江陵府来援?来是来了,可其中大部分都是民船,只能起到虚张声势的作用,鞑子最后之所以退兵,并不是感受到了威胁,而是由于建康城下的那场挫败。 他是个守臣,又是个武将,根本没有文人的那种想法,从鄂州到这里,循水路要快得多,溯江而上只需几日就能抵达湖口,而他的岳州城和君山大寨就在湖口处,扼守着荆湖的第一道门户,也是最后一道。 “高府君,相信你也知道,某自建康府而来,临时之前,李相公有言,江淮乃是一体,他纵有万千能耐,也不可能守得住这么长的一条大江,江州以下直至两淮,都在他的肩上,而上游就要靠高府君和诸位了。” “愿闻其详。”高世杰心中一凛,心知正事来了。 “不瞒你说,在下不过是李相幕下一个小卒,做的是刺探消息的勾当,虽然鞑子在各处大举进犯,可是鄂州一带一直毫无动静,在下就是负责那处的军情,就在数日之前,鞑子的大军已经开拔,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高世杰不由得惊呼出声,他日日夜夜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个消息,为些,将巡船一直放到了临湘县附近,如果鞑子要进逼岳州,首当其冲的就是那里,可是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眼前的这个自称是建康属吏,他怎么会知道的? “在下要说的就是这个,鞑子水陆并进,舟揖密布、帆樯遮天,依某的估计,最多两日就会出现在临湘县境内,其势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为首者还是名为阿里海牙的酋帅,你同他对峙过,应当知道这个人。” 当然知道了,高世杰脸色发白,嘴角苦涩,不住地喃喃自语:“又是他。”,这个让他寝食难安的敌人,终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次不必说,只会比年初更为险恶,而他又该到哪里去找援兵来? “若是高府君还打算像往日那样的打法,只恐怕这明天的春茶,在下就无福消受了。” “先生有良策?”高世杰的眼神一片灰暗,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在里面。 “八百里洞庭,我们才是地主,打不过还躲不过么,只要水军存在,鞑子就不敢放开手脚,他们打的就是决战的主意。而府君你,则只有背靠大湖,与敌周旋,他们在未能尽灭你之前,怎么都会有所顾忌,拖上个一年半载地,局势就会有转机,在下不才,言尽于此,还有些要务在身,就不在此打扰了,告辞。” 来人不等他答话,就提出了告辞,高世杰许是被他的话语惊到了,连送都没有送上一程,因为如果按照来人的意思去做,就意味着要丢掉包括脚下的岳州城在内的许多土地,他这个知州事,要如何向朝廷交待? 来人穿上蓑衣径直走出了府门,外面的石头桩子上,系着他的马匹,而几个随从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出现,见到他的身影,都站起身围了上去。 “怎么样,那位高太守听了么?” “听不听在他,说不说在某,咱们还有要紧的事,这里留下两个弟兄看着,其余的跟我走。”李十一将斗笠下的系带绑紧,解开绳索牵过马儿,一跃跳了上去。 “头儿,咱们往哪里去?” “谭州。” 李十一吆喝了一声,双股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儿扬起四蹄,踏着满是积水的石板路,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在他们的前面,一道闪电陡然劈下来,就像要将天空撕裂一般,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在大地上肆虐着。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民变 静江府城经过这么多年一轮轮地扩建,整个城池呈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大致上是倚着几条江而修的,做为城池的中心,建于唐时的老城现在变成了内城,因为面积不算大,里头除了屯兵,就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官衙。 当然,刘禹的经略安抚使司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幢,这幢建筑完整地保存了前唐时期的风范,低檐阔阶,古朴厚重,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刘禹在步入其间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谁能想到这里,就是跟在他身后的这位马都管,历史上的葬身之所呢。 马暨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又察觉不出什么,更不好开口问,一直到进了大堂,帅府属吏们将堂中点亮,挂在四壁和柱子上的油灯,摆在桌案上的烛台,让这些老行伍们又一次想到了邕州城中的那次遭遇。 刘禹脱下斗篷交与亲兵,身着常服走上去,在大案后站了一会,凝视着大堂上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有他提拔的,也有心怀异志的,至少在表面上,显示的是恭顺。 不过他相信,横山寨下的那场胜利,使得自己在他们的心里,至少已经奠定了一个领导者的地位,他需要的也仅仅是这个效果,无论是心服还是威服,只要服了就成。 刘禹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按在大案上,身体微微前倾,进一步表示出了压迫感。 “诸位,今日不妨坦白同你们讲,鞑子大军已然南下,荆湖首当其冲,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本官要救民于水火,绝不让将他们弃于鞑子的铁蹄之下,为此,晓喻诸位一句话。” 堂下的所有人都凝神竖立,他们大多数人还没有从一场胜利的喜悦当中走出来,突然间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跟了这位年青抚帅,对于鞑子的恐惧就不翼而飞了,每个人都在等着他的那句话,倒底是什么。 “广西路,只能用一个声音说话,这就是本官要同诸位所说的。” 刘禹伸出右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这个动作完全出自本能,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展示出自己的决心。 鸦雀无声! 堂下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当中,就是跟了他很久的姜才也不例外,仿佛他说的好像是马上要扯旗造反一般,只不过,这句话从一个从三品的文人嘴里说出来,才是让他们震惊的主要原因。 路臣不过是诸监司之一,没有任何条文表明它能凌驾于其他机构之上,无论是掌着钱粮赋税、民事监察的转运使司,还是手握全路刑狱讼事的提刑司,甚至是专一负责仓储赈济的常平司,都是这些监司当中的一份子,没有上下级之分,都有专奏之权,甚至就连各州太守,亦是如此,它真正能说一不二的地方,也就是路治所在的静江府了,因为这个知府事,就是他本人的差遣。 朝廷这么做的目地,不言而喻,就是为了防止擅权,帅臣掌军事,漕司掌民事,宪司掌刑狱,仓司掌钱粮,正好分光了地方权限,在这样的架构下,一个路臣想要谋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有宋三百多年,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现在,刘禹明火执杖地想要专权,这不是想造反又是什么? “抚帅想要我等做什么,不妨明示。”马暨没有任何犹豫,这里的人实际上以他为尊,姜才不好说的话,也只能是他来提。 “很简单,诸位都是各州统领,想必熟知各州情形,本官要你们,带着人返回各自所在州府,只做一件事,这一切将从雷州开始,雷州都统可在?” 突然间听到自己的官职,张应科愕然抬头,等到四周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才醒悟过来,赶紧上前一步,站在了马暨的身边,抱拳执了一礼。 “下官雷州都统制张应科参见抚帅。” “张都统,你们州中在籍百姓有多少?”刘禹看着这个身材不高,但是很健硕的男子,放低了声音。 “回抚帅的话,雷州共有百姓二十余万。”张应科想都不想应声答道。 “那好,如果要将这二十余万百姓尽数撤往琼州,你需要多少人,用时多少天?“ 刘禹不高的话语在张应科听来就是像是一个惊雷在脑中炸响,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下意识地抬起看着对他发话的人,嘴巴张着,嚅嚅不已,但就是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语一出,堂上的其他的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姜才都愕然回首,心里的惊异已经毫不掩饰。 “抚帅说的是如果,你只管答便是。”马暨暗暗捅了他一下,张应科这才回过神来。 “若是......若是依抚帅所言,要将二十万人渡海转至琼州,当以徐闻县为最佳地点,从那里过海,不过个把时辰,然而主要的难处不在这里,而是如何说动这些人上船。” 随着思路的打开,张应科也说得越来越顺,左右不过是个假设,抚帅姑妄听他便姑妄说呗。 “雷州境内田亩不多,且多在大户手中,百姓当中,租田耕种的雇户,与下海谋生的渔户,还有为数众多的蔗田,大致就是这几类。大户们心思如何不得而知,要劝动百姓离开,只怕就不是易事,背井离乡又没了生计,任是谁都会掂量一二,若是出动官兵,强行驱赶,酿起了民变,恐非是抚帅所愿吧。” 实际上,张应科所说的情形,在各州府当中都有存在,他的话也基本上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广西路民风硬朗,这是与大自然争夺生存空间的必然结果,不过有一个情况让刘禹注意到了,那就是大多数的田亩都掌握在大户的手中,这是上百年的兼并之后所形成的,那也就意味着,普通的百姓只能沦为雇户,他们只是土地的生产者,并不是拥有者。 为什么要先选雷州,原因也很简单,它与琼州不过一海之隔,琼州的建设开展之后,绝大多数从大陆过来的民夫都是来自雷州,或是转道雷州,现在是农闲时节,有一份报酬可观的工可作,对于百姓来说是一件极具诱惑的事,但是还不足以让他们举家搬迁,这就是张应科所说的难点。 在刘禹的心目中,整个广西路最值钱的就是它的人口,土地财产都可以不计,但是人口的增长是最为缓慢的,他恨不得一次性都弄过去,可是知道那样行不通,毕竟这不是后世的农民工进城。 张应科的迟疑是意料当中的事,如果他真的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刘禹倒是要怀疑他的用意了,有困难没有关系,提出来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至少说明还有可行的法子。 这时空的华夏还处在宗族社会当中,官府能直接管辖到的,只有包括城池在内的一小部分,所谓“政权不下乡”就是这个意思,征粮征税出丁应募,都需要同乡老缙绅进行商议,没错,就是商议,并不是说想摊派就能摊派的,没想人家就是一个退休的相公呢,比如宁海叶家。 实际上,这样的制度一直持续到新华夏的解放,然而在后世已经步入二十一世纪的华夏国内,一些偏远山区依然有着顽固的宗族势力存在,其生命力可想而知,武力也许有用,但是此时却更容易引发混乱,如果时间充沛,来一场轰轰烈烈地阶级革命才是打破它的最佳手段,可惜没有这个条件。 怎么办?堂上的刘禹在思考着,堂下的将校们也在沉吟着,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武人,不过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田产?张应科不是雷州本地人,才会无所顾忌,也是刘禹点他的将,最主要的一个原因。 为什么这位抚帅要这么做?鞑子还在千里之外,只怕连荆湖北路都没有进,眼下如果没有这个理由,是很难说服那些文人的,如果没有官府的配合,仅凭着军队,效果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姜才犹豫了一下,朝他一抱拳。 “各州主官俱在馆驿,要不要同他们商议一下?” “还不到时候,这是军事行动,不是民事,本官找他们来,另有用处,消息暂时不能泄露,而雷州之事势在必行。张都统,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尽量疏散百姓,琼州那里,会有本官幕下的参议张青云配合你,有什么问题,你们商量着解决,总之就是要快。” 不能怪刘禹心急,雷州是离琼州最近的一处,只有那里先动起来,才能撬动别处跟着一块儿,广西路太大了,等到鞑子进逼到荆湖南路,可能就会来不及,为此他还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管下面的人怎么想,刘禹已经事先就告诫过他们,广西路只能有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当然就是他自己,形势比人强,这些已经领教过他的强势的将校们,自然不会再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张应科面有难色,但还是答应下来,等他们被人带出去,安置在内城的抚衙后面,姜才再也按摁不住了,急急地上前询问。 “琼州如何安得下这许多人?” “这才是开始,将来它会安下整个广西路的所有人口,否则本官为何要去四处搜刮粮食?” 刘禹的面色也不轻松,人一多事就繁,就连几十个人的小公司都是麻烦不断,更何况是几十万人,他们毕竟不是npc,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要把这几十万个想法捏和到一块儿,想一想都是头疼的事,但是眼下最头疼的是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动起来? 姜才知道他心意已决,想到在琼州开展的那些建设,突然有了一个觉悟,这恐怕早在他出任琼海招抚使之时,就已经被算在里头了,可那时对方分明还只是个七品小吏,自己去哪里都还不知道,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谈,问题它偏偏就成了事实! “你的骑军恐怕要做好准备,随便预备开拔。”刘禹当然不会知道他已经想得有些偏了,看着堂外吩咐了一句,姜才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脱口问了一句。 “去哪里?” “谭州。” 刘禹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匆匆地步入堂中,却是去而复返的权兵马司总管马暨,看着他一脸的肃容,刘禹有些奇怪,这么短时间内,会发生什么事? “临桂县来报,说是城外有雇户率众抗租,已经出了人命,他们的衙役不足以镇摄,特来兵马司请求支援,下官想着,此事还要知会抚帅才行。” 民变?刘禹的脑中一下子就冒出这两个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攻讦 政事堂接到来自福建的奏报时,正为一件突发事件头疼不已,被他们一致推举出来,原定前往淮西督军的枢密直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朱祀孙拒绝了任命,不光如此,他还直接上疏请辞本职,竟然连执政都不做了。 几位相公里头,也就是此人还有些军事上的经历,他是从京湖宣抚的任上被召回京师的,在此之前历任地方,除了两淮之外的边地几乎任了个遍,正因为如此,才被陈宜中和留梦炎等人看中,谁曾想,他却不愿意再出去。 连辞呈都拟出来了,自然是铁了心,没奈何,政事堂只能撤回了那道任命,还要对其加以挽留,现在可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元人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没有人做事可不行。 不管怎么样,出了这样的烦心事,陈宜中又如何高兴得起来,再怎么不高兴,那些堆积如山的政务也不会照顾他的心情,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耐着性子批阅着公文,直到一个人走了进来。 “则堂,出了什么事?”家铉翁高大的身影一下子挡住了屋中的光亮,陈宜中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枢府刚刚收到的消息,苏刘义到京师了。”家铉翁说得言简意赅,一句废话都没有。 “他带回来多少人?”陈宜中的眼神一紧,直接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事情。 “一万八千人,全是淮兵,枢府的意思,就地整编,择其善者入禁中,补充御前诸班直之缺,余者编入殿前司诸军,一应甲器军仗,都将尽快发放,待......”没等他说完,陈宜中就忍不住给打断了。 “苏任忠,此举大功啊!” 说完,竟然投入笔,自案后站起身,直接从家铉翁手中接过那份军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丝毫没有一点宰相的矜持,后者知道他的心思,暗自摇摇头随他去了。 “好,好,好。”陈宜中飞快地读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犹自赞叹不已:“不负所望,本相以为,枢府之议,甚为妥当,让户部先拨出一个月的钱粮,提前发放给他们,以安军心,至于苏任忠本人嘛,则堂,你觉得呢?” 家铉翁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去:“殿前司无主事,他如今是副使,不如就此接任吧,前殿帅张彦已出知江陵府,当卸下此职,不过只怕还要有所补偿才行。” “建节、封侯,张彦毕竟是建康之战的功臣,一个知江陵府不算酬功,你马上拟个折子,本相会附议,到时连此一并报入宫中,圣人一高兴,说不定还会加恩。” 看得出,陈宜中是真高兴,这些日子尽是让人心烦的事情,总算来了一个好消息,有了这些兵,京师空虚的情况就会加以改善,人数虽然少了些,总比没有的强。 只不过,等到家铉翁一离开,他的脸色就恢复了平常,倒不是他想玩什么矜持,而是看到了同家铉翁的身影交错而过的另一人,右相留梦炎。 “他还是不肯?”留梦炎点点头,神情有些沮丧。 陈宜中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顺,朱禩孙出任枢府,本就是留梦炎的推荐,现在连他都劝不动,此事便再无转寰余地了。 “算了,汉辅,不去便不去吧,天塌不下来。” 对于陈宜中的乐观,留梦炎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出言解释什么,谁人督师淮西,其余的这几个人都不合适,况且,以寡敌众并就没有多少胜算,朱禩孙不愿意去,多半就是这个心思。 淮西如果有失,势必影响到江淮战局,到时候,淮东将会腹背受敌,李庭芝纵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回天乏术了,这难道还不算天塌地陷? “福建路,陈君贲的奏报,你先看看吧。”留梦炎当然不是为了那件事特地跑过来,陈文龙的奏疏原本是送到了户部,没曾想他并不是来讨钱粮,结果又给送入了禁中,这种扯皮的事,留梦炎自然不想沾手,还是交到了陈宜中这里。 陈宜中接过来看了看,文武之间相互攻讦并不出奇,他还奇怪怎么这么晚才会上奏折,两人看来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亲密无间,如今这矛盾就爆出来了。 籍此拿下金明么?陈宜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是临阵易帅,是军中的大忌,泉州战事还没有平息,万一出现不好的后果,这个锅谁来背? 说实话,对于金明的用兵,他还是知道的,至少一直以来,泉州的战事都没有让人操心过,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要知道金明几乎是只身出的京,而对方则占据着地利,能将战局限制在泉州境内,将叛军牢牢围困在城中,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举措了。 金明堪称良将!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朝廷急需福建的那支大军,十万之众,说什么也要比苏刘义带来的那点兵马强,又是历战之兵,这一刻,陈宜中甚至有些庆幸泉州出了事,否则根本不可能再集结出一支这样的兵马来。 “汉辅你的意思呢?” “不可轻信,应该让金明自辩,毕竟他才是一军统帅。” 留梦炎显然要老成一些,倒是同陈宜中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个金明不是任何一方的人,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人放心,而又是同样的原因,一旦出了事,朝中连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光如此,去信告诉他,拿下泉州,朝廷不吝封爵之赏。” 留梦炎点点头,正待要回转,被陈宜中拉了一把。 “淮西,谁去?” 没想到陈宜中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倒是让留梦炎一下子怔住了,谁去都不合适啊,想到这一层,他有些明白了。 “不若让张世杰就任督府,他好歹也是立过功、勤过王的。” 既然无人合适,就只能委于他人,这个人还只有张世杰最为适合,陈宜中显然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想借他的口说出来罢了,前者闻言踌躇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烈属 灵渠是一道建于前秦时期的人工运河,最初的目地是为了大军远征时的后勤保障,它的长度不过百余里,却将流经荆湖和广西的两大水系,湘水和西江连在了一块儿,秦王朝的五十万征南大军,才会籍此南下直到交趾,奠定了华夏版图的最远端。 不管它的初衷如何,水利设施往往会同农业密不可分,静江府境内的数十条大大小小的河流,也将这些土地分割成了一块块优良的水耕田,再加上传自中南半岛的占城稻,最终变成了仓廪中一粒粒饱满的稻谷。 发生民变的并不是临桂县,而是隔着一个灵川县的兴安县,再往北就是荆湖南路下辖的全州,这里正是两路通衢的交通要道,也是湘水、大小溶江交汇之处,将这些水系联在一块的,就是矗立了一千五百多年,还将继续在今后的上千年时间里继续发生着作用的灵渠。 “成玉,你伤还未好透,其实无需如此奔忙的。” “已经无妨了,抚帅将民事悉数委于下官,这就是正事,怎好不到场,倒是你才到府城,歇息都不得一刻,不如在府城听信吧,这样的事年年都有,不足为奇。” 通往荆湖的官道上,刘禹带着亲兵以不算太快的速度在赶路,这样做倒不是为了照顾胡幼黄的身体,姜才的骑兵已经赶过去了,事情无论如何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要怎么处理还要等到了那里才知道,不必太过着急忙慌。 他走上这么一趟还有些好奇的成份在里头,剥削压迫、官逼_民反那些写在中学政治课本里的东西,如今活生生地就发生在眼前,让这个二十一世纪出身的人怎么也想亲眼看上一眼,当然他现在就是那个压迫者,大地主大资本家封建王朝的代言人。 “这种事情很多吗?”胡幼黄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赶路是件很无聊的事,有了谈资,时间也会快一些。 “广西一路,山多水多田亩虽然不少,但是因其地处偏远,豪强势力犹为猖獗。除开为数约占两成的官田之外,余者多在大户之手,而下户与客户只能靠租田为生。盖因此处田地产出,一年两熟甚至是三熟,若是按官田五五分租,逢上这样的年景,一家子吃得上饭还略有些盈余,日子比别处都要好过些。” 听着胡幼黄的解释,刘禹的视线在官道的两旁掠过,正如他所言,两边都是上好的水浇地,沟渠纵横,现在虽然还不到插秧季节,只要来年风调雨顺,没有大的灾害,收成一定会不错,毕竟这里的气候土壤都更要适合那种‘占城稻’的物种生长。而宋人伺弄庄稼,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历史,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可是他们的辛苦却换不来一顿饱食。 “本地租户须上交多少与主家?”刘禹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六成。”胡幼黄的眼光飘忽不定,语气也低沉无比,看上去病体还没有全愈:“发生纠纷的那一处村子,他们一年要上交收成的七成,还要负担差役,缴纳身丁钱、二税、和籴、加耗、折变、支移等等杂项,还要为主家应差,还要被大斗放小斗收的伎俩盘剥,已然苦不堪言。” “是故前朝陈舜俞有言‘奈之何生民之穷乎?千夫之乡,耕人田者九百夫,犁牛、稼器无所不赁于人,匹夫、匹妇女隅耕,力不百亩,以乐岁之收五之,田者取其二,牛者取其一,稼器者取其一,而仅食其一。不幸中岁,侧偿且不赡矣。明年耕,则加息加焉,后虽有丰获,取之无所赢而食矣。’” 胡幼黄口中的这个人,是神宗朝的一个官员,离着现在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千人当中九百为租户的情形,可想而知随着兼并愈演愈烈,这样的情形只会更加普遍,农民如果吃不饱饭会怎么样?后世的他心里有着无数的例子,而无一例外的都只有一个结果......揭竿而起! 有宋一朝,最为后世夸耀的,无非就是没有发生大的农民起义,有史可载的方腊或是杨幺起义都不过在一路之内,影响远远不及其他朝,可是在这些表面现象的背后,是对农民深刻的压榨,在这种压榨下,农民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铤而走险,然而,这种隐忍反而成为了大户们的借口,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着他们的底线。 经历了千百年史实的刘禹深知,不论经过多少改朝换代,只要其本质没变,这种现象就会周而复始地出现,土地所有制、生产关系,这些曾经枯燥无味的东西,此刻在他脑海中是那样地鲜明,突然间,他有些迷茫了,自己究竟属于哪一个阶级?代表谁的利益。 就这样,一直到了兴安县城,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县城出人意料地紧闭着,显然是为了防范什么。 “事发地离此有多远?”刘禹制止了胡幼黄的举动,有姜才的骑军在,不需要依靠一座城池来保护。 “不足五里,就在城西。”胡幼黄指了指对面,有些不解其意。 “那还等什么,走。” 说罢,刘禹再度催动了马匹,带着人绕城而走,胡幼黄看了一眼城头上那些眼神闪烁的乡丁,叹了口气,催马跟了上去,心里知道,这位兴安县,怕是给自己招祸了,路臣管不到州府,拿下他这个直属的知县事,却是一句话的事。 离着兴安县城不足五里的一处村子,就在湘水和灵渠相交的一片山谷中,河岸两边尽是阡陌纵横的田地,沿着山坡蜿蜒而上,一层一层地布满了整个山体,这就是闻名遐尔的梯田。 此刻,整个村子都被衙役和官差包围了,最外头,是看似松散,实则严阵以待的五百骑军,村口,一群家丁簇拥着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朝着对面的村子里喊话。 “你们这些穷酸,也不看看,朝廷的大军就在外头,个个都骑着马儿,那是同鞑子见过血的,就凭你们,还敢反抗?呸,耕田交租,天经地义,凭你闹到京师,理儿也在我家官人这头,聚众相抗,那就是造反,阖族尽诛的下场。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家大官人念尔等是初犯,只要交出为首的那几人,再将租子和杂项补齐,便会同官府求求情,恕了余下一干人等,若是执迷不悟,那便怪不得了,某最后再问一次,尔等应是不应?” 隔着大约几十步远,也亏得他声音洪量,一番话喊得中气十足,对面的村口人头攒动,显然同样聚集着一批人,只是听了他的喊话,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双方就这么沉默了半晌,直到一个声音爆出来。 “直娘贼,左右是个死,反就反了。” “反了!” 师爷模样的男子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嘿嘿冷笑了数声,背着手带人朝后头走了几步,来到一处大树底下,那里站着几个军士模样的男子,为首的大汉身量虽然不高,却生得虎背熊腰,目光随意地打量着远处,面上看不出喜怒。 “将......将军,你也听到了,刁民不肯听劝,聚众造反了,如何措置,但凭将军的吩咐,小的们愿附骥尾。” “那村中有多少人?”姜才恍若未觉地问了一句,看都没看他一眼。 “七百多人,各处出口俱有衙差把守着,将军的人可以直接冲进去,一鼓而......” “你想教老子打仗?”姜才不待他说完,就一口打断了。 “不敢,小的我多嘴,请将军恕罪。” 男子唯唯而退,姜才看了看不远处的村子,抬起手瞅了一眼腕表上的指针,伸手召过一个亲兵。 “传令各处,待本官号令,一齐冲进去,有反抗者杀,其他的交与官差处置。” 没等他的亲兵应下,一队人从官道的方向疾驰而来,姜才看了一眼,脸色一变,一把将那个准备去传令的亲兵又给拉了回来。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胡幼黄连马都不及跳下,就招手喊道,这个人姜才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听刘禹介绍过,知道他是新任的静江府通判,负责处理民事,见他赶到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未及履新,胡幼黄身上穿着一身长衫,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士子,当然这本身已经是一种身份了,师爷见他叫停了官军的行动,心里有些打鼓,怎么看都看不出对方是何来历。 “情势如何?”跳下马后,他看着姜才问了一句。 “里面有一伙客户劫持了几个主家的人,听说还死了一个乡老,方才着人朝他们喊过话,不过没有回应,看起来是准备要顽抗到底了。” “所为何事?”姜才把头一撇,目光盯着那个师爷。 “小的们不过是去催租子,这都快十二月了,眼瞅着就是年关,今年这种收成,无论如何也该交得出来。可是他们推说已经缴了赋税,就想赖到明年去,那如何使得,主家那头也交不差啊,好说歹说,依然是个不许,于是......”师爷的目光有些躲闪。 “于是你们就用了强,抢了他们家的粮食,对不对?”胡幼黄自家就是地主,什么样的手段不曾见过,见被人揭破,师爷索性也不遮掩了,反正理是在他们这一头的,既然是官府的人还能去帮着泥腿子不成。 “租田交粮,白纸黑字立了契约的,便是用强也是正经,这位上官,你是不懂,这些刁民惯于对抗主家,要是纵了他们,不定生出多少事端呢。” “我明白了,不光是抢了粮食,还打算要抢人,这才惹得他们动了手,某没有说错吧。”胡幼黄丝毫没有计较他的无礼, “左右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原说了抵上几吊钱,去主家做个下人,还有一份月钱拿,又不是死契,我们主家那也是左近出了名的良善人家,上官可以打听打听,绝不会做那等欺男霸妇的事。可是这帮刁民不光不领情,还聚众相抗,就算这样,原本也没打算捉拿他们,依照他们的意思,请了乡老从中说和,定下一个日子,到期交不出再做计较,谁知道这也会出岔子,事情没谈妥,人还倒了一个,当场就没了气,他们便拘了我们的人,扬言要我们主家出面,还要官府作保,这如何使得,现下便成了这个样子。” 师爷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胡幼黄听得直皱眉,这其中自然有不尽不实之处,而唯一紧要的就是死了人,还不是一个普通人,乡老,就是四邻八乡德高望重的老人,是官府以外秩序的维护者,可算是半个官身,难怪会闹得这么大。 “死因是什么,那些人可有动手?” “没看清,当时场面有些混乱,推搡之处当是有的。”师爷说得很含糊,胡幼黄一听就明白了,当下也不再多问,向刘禹的亲兵要了一样东西,带着人径直朝村口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姜才才猛然发现了刘禹的身影,后者同样一身长衫,不细看就像是府中的某个小吏,哪有一点手握重权的大员形象。 “你怎得亲自来了?” “从这里过去就是荆湖南路,出了事,如何能放得心。”刘禹看着胡幼黄的背影,已经快到村头了,差不多就是方才师爷所占的那个位置。 “出不了事,你们晚来一步,某就下令进去抓人了。” 刘禹听着他的话没有作声,在姜才的眼中,这些人就是不稳定因素,不论对错都要先平息再说,他当然不觉得有什么错,刘禹也不认为他有什么错,各自站的立场不同罢了。 “诸位乡亲!”胡幼黄是第一次用这种大喇叭,声音没有控制好,发出来音量之大,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诸位乡亲,本官是新任府中通判,听闻了你们的事情,特来处置,你们谁是带头的,能不能上前一步,这样说话本官才能听得清楚。”胡幼黄放下喇叭,静静地等待着。 那边的村口发生了一阵骚动,一些人声似乎在争论着什么,过了不久,一个人影走上前来,两人在相隔大约十来步的地方站定,互相打量了一番。 “你这官儿,可比县城里的大?”看他的装束,来人似乎有些不相信。 “自然,若是县中有不法的行事,本官可以直接免他的职。”胡幼黄当然没有这个权限,也许是他的平和态度让人心生好感,来人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 “我等没有造反,那位老者是自己倒下的。” “这不是问题,死因可以让仵作来查,如果你们信不过县城里的,本官可以直接从府中调来。”胡幼黄点点头,给了来人进一步的信心。 “他们抢走了我家所有的粮食,就连种子也不曾留下,只因我等不愿意再为他们耕种,他们便把所有的杂税都加到了我等的头上,家家户户都被他们搜刮一尽,还不满足,想要抢走我的小女,可怜她还不足十岁,因此才起了冲突。” “你们为何不愿意做他们的雇户?” “照他们的租约,我等做上一年,到头来什么都余不下,还可能会欠下利钱,若不是我家有人从军,落下了一份抚恤,那利钱还不知道多久才还得上,听闻琼州那边招人做工,做多少给多少,绝无克扣,我等都有一把子气力,想去那边试试。” 原来如此,没有主家的允许,客户连离开本地都做不到,这种情形越到后期越是明显,主家会想方设法留下雇户为他们做工,其实就是长工,其中最大的倚仗就是高利贷,种子、农具、耕牛,什么不要用钱?扣除了这些,再加上多如牛毛的赋税,像他们这种人口众多的家庭,能撑得下去才怪。 看着对方的那张脸,胡幼黄足足沉默了半晌,直到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才慢慢地开了口。 “你可是姓岑?” “小的确是姓岑,家中行二,上头有个大哥,下面还有一堆弟妹,非是不得已,如何敢行此等勾当,上官若是肯放过我家其他人,这件事就让我一人来担,坐牢也好,流刑也罢,都由得你。”来人坦然说道,显然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你想岔了,本官不是来拘你的。”胡幼黄摇摇头,继续说道:“岑六是你什么人?” “小六是小的三弟,十二岁就从了军,前些日子传来凶信,说是战死在邕州,传信的军士还捎来了不少钱物,家中方能宽松些,若不然我等就连去琼州的盘缠都凑不上。” 来人的眼神闪过一丝哀伤,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们知道,在将小弟送出去的那一刻,这个结果几乎就是注定的,很少会有人能活到解甲归田的那一天,当然立功升职平步青云?就是梦里也不敢做的事情了。 “他的抚恤,本官记得颇丰,还不足以让尔家脱困么?”胡幼黄的神情一凛,如果是有人从中克扣,他不介意寻他们的晦气。 “确实不差,可我家光是欠主家的利钱就已经去了一多半,余下的还要支付那些杂税,就连收成都填进去了,依然是不够,可怜三弟那条命,是白死了。”来人摇摇头,听得胡幼黄呆在了那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死了?那个年青的面容就在他的眼前晃荡着,如果不是那一档,如今哪会有他的今天,这样的人怎么能白死呢,他只觉得胸闷难当,却又无法发泄出来。 “谁说他们白死了?”一个声音冷冷地传过来,让两个人都吃惊地看了过去。 “你方才说你们村子里,有多少人如你兄弟这般,最后没有回来?”刘禹上前一步,同胡幼黄站在了一块儿。 “当年一起出去有十多人,回来的一个都没有,同我家三弟一样死在邕州的,有七八号人吧,都是与我家一般情形,那点钱财,只够还上利钱,想要多寻个营生,都是奢望。” “你说错了,你兄弟用命换回来的,是让你们一家足以脱困的资财,而不是什么白白折了一个人。”刘禹摆摆手,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继续说道:“若是你们不交那些杂税,不用负担田赋,不用去管差役,省去所有的这一切,还能剩下多少,还会欠主家的利钱么?” “那自然不会了,若不是为了交这些,我等如何会欠下主家那许多钱,可是这位上官,我家不过是个客户,你说的那些,就连官户都不能尽免,我等又如何敢想?” “不用想,这是事实,你们家如今可不仅仅是个客户了,甚至官户也不如你等。”刘禹从胡幼黄的手里接过喇叭,朝着对方还有村口的那些人放大了音量。 “你们这些贡献了军役的人家,从家人从军的那一天开始,便多了一个身份,本官将它称为‘军属’,凡军属者,皆免田赋、杂税,而其中从军者为国捐躯者,其家便从军属上升一等,本官称它为......” “烈属!” “烈属者,除免除一切赋税之外,还可免差役,免家中子弟一人入官学,免此人所有束修,每月还有廪米可拿。”刘禹放下喇叭,向已经目瞪口呆的岑五笑了笑:“你们岑家就是烈属,主家向你们收取的那些钱,全都不应该,每一文都会还回来,他们不给,官府会帮你们去讨,所以,你们不欠任何人的钱,是他们欠你们的钱,都听明白了么?” 没有人回答他,这些客户们宛如听到了一个被人编织的美梦,那些开出来的条件,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要知道,只有品级达到一定程度的官员才会有那样的待遇,而他们不过是宋人当中最低一等的农户,这位年青官员的话,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比让他们造反还要不靠谱,这就是包括岑五在内的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本官可以作证,他说的话,句句是实。”不得已,胡幼黄只能背下这个锅。 “请问这位青天是谁?” “本官不是什么青天,但是这广西的天,由本官说了算。”刘禹摆摆手:“这一切不是什么青天赐下来的,是你们,你们的家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所以,你们不必感激任何人,只需要记住那些离家的亲人们。” 将这句话说完,刘禹转头就走向了自己的系马处,解开马儿的时候,他才发现,姜才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没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大宋没有这种说法啊。”对于他的喃喃自语,刘禹有些好笑。 “当然没有,这是本官一刻钟前才定下的。”他跨上了马,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村子:“此后永为定例。” 便扬长而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来意 从兴安县回到府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城中并没有禁夜,沿着街道一路前行,处处可见亮着灯的酒肆、商铺,行人穿梭其间,孩童嘻笑打闹,虽然比不得京师那种繁华,却依然有着府城大邑的气象。 此时的刘禹没有欣赏城中夜景的心思,他骑着马儿毫不停留地朝着内城的方向而去,那座倚着独秀峰而建的城池就像一个巨大的黑影一般,渐渐地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 “他想要干什么?纵了那些泥腿子,就能博出一个青天之名不成?” “人家说了,他就是这广西的天,什么青天,已经不在其眼中了。” “你等说话小心一些,别忘了这里谁做主,到处可都是人家的眼线。” 建于江边的一座酒楼内,一群人包下了二层最大的一间房,从打开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街上的情形,一个男子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低声提醒了一句。 “大宋不以言入罪,他听到又如何,还能杀了某不成?”说话的人犹自愤愤不已,不过看着下面时不时掠过的巡骑,倒底还是将声音放低了许多,那些巡骑可不是什么皂隶,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就连眼神都透着杀气,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杀你?他也未必不敢。” 虞应龙喃喃自语,听得那人就是一愣。 “某却不信了,他家就没有田亩雇户?他家就不收租纳税。” “哼。”虞应龙摇摇头:“他岳家是浙东最大的地主,家中田产比之圣人的族亲还要多,整个宁海县,大半以上的百姓都是他家的雇户,他娘子光是陪嫁就有良田百倾,你们这些人加一块儿,也比不得人家,你说他家有没有田亩。” “那为何,要断我等的生计?” 为什么?虞应龙也想知道是为什么,将他们这些州中主官全都召到了府城,又不说是干什么,就这么晾着,若不是邕州城下传来捷报,任是谁心里都会犯嘀咕。就算不是扯旗造反,多半也是有什么异志,说不定就是打算向元人献了这广西路,这可是整整一路啊,两府二十州三军之地,元人得之岂不是欣喜若狂,只怕连个王位都封得,可是细观之,又不像。 据他的线报,邕州的那场胜利没有什么问题,元人的确是退兵了,那些戳在木头桩子上的首级是做不得假的,甚至于连一个生俘的都没有,这样做不吝于绝了自己的后路,眼下又同乡绅们起了冲突,屁股居然歪到了客户的一头,这不科学啊,作死都不是这么个作法,那么问题来了。 他想要干什么? 抑制豪强无非是求个名而已,笔杆子握在文人的手中,得罪了他们,最后就算是万民拥戴,也不会在史书留下一笔,最多一个酷吏而已,他不相信对方会不清楚,他更不相信对方是失心疯了,唯其如此才让人不解,虞应龙望着那座不算很高却又一峰独秀的黑影,陷入了思索当中。 “虞府君,真要让他推行那个什么军户制度,岂不是断了我等的活路,你是忠肃公之后,素有名望,不若领着我等联名上疏,参他一本吧。” “参他什么?骄横跋扈、欺凌仕绅还是横行不法。”虞应龙摇摇头:“实话同你们讲,只要此子不作反,现在的朝廷根本不会动他分毫,等到这捷报入京,只怕还有爵赏,我等奈何不了他,就是政事堂诸公也是一样,明白么。” 虞应龙比他们看得清楚,军功就是护身符,朝廷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毁干城,广西本就是偏路,书信往来以数月计,等到送到了,黄花菜也凉了,对方说得没错,他只要还掌着兵权就是这一路的天。 上任路臣是个什么下场,连属下的一个都统都争不过,最后朝廷是个什么处置,宁愿将其调任也不肯动区区一个武人,更何况,人家是个三品文臣! “那就这般认了?这还是大宋的治下么。”说话的人咬着牙,一脸的不甘心。 “他说了军户如何如何,又没说所有的客户都是一般,田亩在你们的手上,想要雇谁,官府也管不着,军户也要种田吃饭,若是无田可种呢?”虞应龙拿手指敲着桌子,状似随意地说道。 “那就让他们去寻这广西的天要饭吃吧。” 说话之人心领神会地接上一句,余者都是心照不宣地‘呵呵’一笑,虞应龙面无表情地端起一杯酒,看着里头琥珀一般的液体,轻轻地放到嘴边,体会着其中的酸甜味道,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回到自己的府衙,刘禹将马儿交与随行的亲兵,还没有踏上台阶,一个属吏就匆匆从里面跑出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事情。 “见过抚帅。”来人朝他恭身施一礼,刘禹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因为他到这里才刚刚一日,人头都没有认过。 “出了何事?”叫不出便叫不出吧,反正都是自己的属下,他一边朝里头走,一边出口问道。 很显然,对于这位新的上官,属吏们还带着观望的心态,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合不合人家的意,一个路帅的幕府,首要的就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力,它相当于是个私人机构,虽然薪水还是朝廷出的。 在刘禹到任的这一个月时间里,因为忙着应付战争,暂时还顾不上收拢人手,这些前任的吏员们,只有几个为首的随着前任离开了,下层的普通吏员都还在府中,一时半会的,刘禹也找不出人手来代替他们。 按制,他的幕中应该有参谋一人,参议一人,机宜文字若干,提勾书手不定数目,视要求而言。参谋这个幕僚长他给了杨行潜,目前还在海上飘着,参议任了张青云,做为他的心腹坐镇琼州这个大后方,都是须臾不可或缺的要职。 至于他曾任过的机宜,相当于机要秘书,原本应该是亲族子弟或是子侄辈充任的,可他孑然一身,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族,便只能慢慢寻访了。否则他何必强拉赵孟松来军中,因为要找个读书识数的人,在这个时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功名在身的愿不愿意还另说呢,说倒底便是他没有根基。 “有位官人登门拜访,已经等候良久了。” 刘禹赫然转身,盯着他的眼睛,看得属吏有些发毛,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什么时候,本官的这个门,是人就可以登了?” “抚帅恕罪,此人身份不同一般,小的们不知道规矩,才让他在大堂等候。”属吏有些惶恐,赶紧从袖笼中拿出一份文书,双手擎着递了过去。 “不知道规矩,也怪本官没有提点过,今日之事就算了,你记得,日后不论何人来访,都在外头等着,节堂是重地,没有本官的示意,任何人都不可登堂入室,明白了么?” 刘禹说完了这番话,才伸手接过那封文书,这是一份拜贴,他略略一看就知道属吏为何要放人了,他带着属吏朝大堂走去,一边将自己的意思吩咐了下去。 “你同书办们辛苦一下,草拟一份钧令,内容是:自即日起,凡属本路军中所有军士的家中,一律免其赋税和杂项,已经收取的,须得立刻退还,战死者,由官府出面加以表彰,挂牌披彩,豁免所有役使,此令务必于明日一早遍发全路,自府城开始,不得有误。” 此时两人刚刚走上大堂前的滴水檐下,刘禹没有听到应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原本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属吏已经落在了后头,不仅如此,还张大了嘴,一脸不敢相信地表情。 “你是没听清还是不想干?”刘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小......小的听明白了,这......这就去办。”属吏赶紧低下头深施一礼,掉头便往偏厢走去。 只是没等他的人影消失在廊下,一个身影突然自堂中走出来,急急地叫出了声:“使不得啊,抚帅,万万不可行此令。” 刘禹收回目光,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一身青色长衫,扎着襥头,身量不高,面色清瞿,颌下长须飘飘,面上带着急色,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某唐突了。”许是看到对方一脸的平静,此人停下了脚步,就在大堂门口朝他拱了拱手:“鄙姓钟,沗居本路提点刑狱公事,特来拜访抚帅。” “钟宪使,里边请。” 来人的来历官职,拜贴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钟道,路分监司中的提刑司主官,不是他的下属,虽然品级低于他,依然可以分庭抗礼的其中一人,当然,刘禹也不需要理会他的意见,毕竟对方只能管管刑狱。 不过,礼貌上大家份属同僚,在来意未明之前,也不需要弄得剑拔弩张,两人各自走入大堂,就在堂下分别就座,自有府中下人为他们奉上茶水,很显然对方已经等候他一段时间了,茶水一点热气都不冒。 “宪使方才说此议不妥,愿闻其详。”刘禹没打算同他拉家常,直接顺着刚才的话题开了口。 “抚帅应当知道,路中赋税本就不丰,官户按制已经免了,军户再免,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压在了主户头上,谁知道其中有多少从了军的人家,抚帅三思。” “四到五万户吧,行了此议,路中钱粮会减少五成,若是他们发现有机可乘,纷纷遣子弟从军,说不定,下一季一粒粮食一文钱都收不上来,本官说得,宪使以为然否?”刘禹晒然一笑,让对方一下子就愣住了。 “原来你知道,那为何还要如此。”钟道一听之下更是不解了:“你是故意的?”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大宋若是指着田地的那点出息,就算把百姓都逼反了,比现在也强不到哪里去,那点钱粮本官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刘禹的笑容在他看来有些讽刺的味道:“还是我来替宪使说吧,为什么区区一个贼刺军,能享受到士人的待遇?” 这话一下子就问到了对方的心里,文贵武贱,自开国之时就定下了,三百多年以来,无不是如此,这位钟宪使的诧异就在脸上写着,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自己的做法才是格格不入。 “又要人家卖命,又在背后害得人破家,这样的事情,本官做不出来,制度既然不合理,就要改变,否则不待元人来打,这江山自己就垮了。” “可是如此做法,钱粮从何而来?” “那就要靠你我了,官府手握资源,却还让仓房中空空如也,连老鼠都不愿意进驻,这个世界上有取之不尽的财富,土地的产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刘禹没有动他身边的那杯茶,而是端起它遥遥一祝:“钟宪使,本官不管你与你背后的那位想要做什么,只打算告诉你们,元人就在不远处,离着广西路已经很近了,没有国就什么都谈不上,而要保卫他,需要的是战士,舍身杀敌,直面鞑子的战士。” “任何人要试图阻止本官救民,便都是本官的敌人,对于敌人......”他没有说会怎么样,话风突然一转:“兴安县昏聩无状,激起民变,当停职待勘,这是你的份内事,其中有没有勾结不法之事,就要待你一一查明了。” 从对方近乎命令的口吻中,钟道领教了这位年青抚帅的强势,他知道,有了邕州城下的那场大胜,此人的声望已经非常人所能及,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是一个区区监司所能触动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别人所能倚仗的无非就是钱粮,可是人家一早就说过了,那点钱粮根本就看不上,他的心中生起了一股无助、茫然,就连告辞后都还一直如此。 钟道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经略安抚使司大门的,只是当他被冷风一吹,才突然清醒过来,自己还没有向对方说明来意呢,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朱漆大门,脚下就像生了根一般,丝毫没有再回转的打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艰难 江陵府位于大江北岸,做为荆湖北路的治所,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所,更兼地处江汉平原,下接洞庭湖,上联巴蜀,鱼米之利就是比之江南也是不遑多让的。 此刻,接替朱祀孙出任京湖宣抚使的高达却没有半点丰收之后的欣喜,年逾八十的他早已经须发皆白,得益于军中的锻炼,这具身体还算硬朗,可是在冷风中站上一个多时辰,就算披上了厚厚的大貉,依然冰凉刺骨,然而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同他一辈的老人们大多都已经不在世了,夏贵死在一场刺杀当中,曹世雄、向士壁被谪放,死在贬所,刘整叛逃,听说也死在了北地,而大宋同他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依然是岌岌可危,这一次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 想着这些过往,高达的眼神有些萧索,就像这北岸的土地一样,显得灰蒙蒙地,看不到一点生机。 风声中隐约传来了人声,他知道那是城外的大营中,军士们正在操练,这支驻戍军马,以七千御营禁军为班底,如今已经扩充到了一万五千有余,这是他能达到的极限了,谁让如今的荆湖北路,已经只余下了半个,而他的这个京湖宣抚,更空头一个,那个代表‘京’字的京西南路,早就已经沦入鞑子的手中,就凭着这不到两万的兵马,要撑起整个大宋的中部防线,何其难也。 想当年这个位置是多么地辉煌,因为它的第一任主官,就是那位年仅三十余岁建节的传奇人物......岳飞!而以荆湖子弟为主的那支军队,曾经让不可一世的金人发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叹息,如今呢?俱往矣。 就在他的心思有些恍惚的时候,一行骑兵自江岸的方向匆匆而至,为首的男子身着一领山文铠,一看就出自京中巧匠之手。 “老帅!”男子在马上看到他们的身影,远远地招呼了一声,直到他身前数步远才勒住马儿跳下来,高达本打算上前的,不料在这里站了良久,腿脚有些发麻,仓促间竟然没有迈出去。 “可是有不适之处?”男子上前一把将他扶住,用关切的语气问道。 “倒底是老了,不妨事。”高达摆摆手,朝他们一行看了一眼:“没有遇敌吧,前头情形如何?” “高副使没有说错,鞑子大军已经沿江而下了,侦骑一直放到复州境内,我等不敢造次,留了几个人在那处远远吊着,自己先回来想同老帅商议一下。” 荆湖北路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张彦还不知道政事堂已经准备好了拜他为节度使并封侯爵的诏书,他的眼睛里满是焦灼,很显然,那支鞑子大军的规模已经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灵。 来自岳州的军报是昨天到的,当天夜里他就亲自带着人走了一趟前线,江陵府和鄂州之间隔着一个复州,并没有太多的山陵阻隔,然而怎么也不如大江上运输更为便利,因此鞑子不会直接从陆路攻打江陵府,而是先要拔了岳州这个钉子,再溯江而上。 “来了多少人?” “步骑不下十万,战船不只千艘。”因为隔得远,张彦只能说出一个大概,但就是这个大概,都足以说明敌人军容的鼎盛了。 岳州危矣,高达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词,年初的时候,鞑子数量还不及如今的一半,已经让他们疲于招架了,甚至于要虚张声势,现在再来一回,还会有效果吗? 很显然是不会的,以力破巧,鞑子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除非他手里头真有一支十万以上的人马,否则任何的计谋都不会起到作用,高达平生第一回生出了怯意,自己这把老骨头只怕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老帅,我们怎么办?”张彦明知道他没有办法,可这句话还是要问出来。 “他们现在会到哪里?” “按行程计,当是已经进了临湘县。” 那也就是说,离着岳州只有一到两日的路程了,怎么办?高达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军营的方向,那里就他手头上仅有的力量,一旦派出去,鞑子打到江陵城下,就连守城都没有人,可是岳州能不救么? 高世杰求援的书信就放在他的怀中,措辞与上一回几乎一模一样,张彦感觉到,老帅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个决定是如此地艰难,而时间却是刻不容缓,因为他们离着岳州城可不只两日的路程。 “此行势在必然,老夫跑不动了,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把所有的人都带上,顺江而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高世杰那里撑不过几日,到时候咱们这处也难保。” 高达在一瞬间就想通了,与其被鞑子各个击破,还不如拼死一搏,打水战总好过打野战,虽然希望依然很渺茫。 至于援军,他们二人心里都很清楚,最近的荆湖南路,到远一些的四川路,已经不可能再有援军来了,张彦的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不知道是为眼前的老人,还是为他自己。 “好,某这就走,老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张彦放开手,抱拳朝他行了一礼,便上马朝着自己的军营驰去,高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嘴里嚅嚅了许久,终于没有将那句“保重”说出来,这一别,只怕后会再无期了。 万里之外的大洋上,冬日的季风自北向南吹拂着海面,一支庞大的船队刚刚通过了狭长的马六甲海峡,来到了他们曾经驻足过的出口处。 与来时不一样的是,此刻所有船只吃水都深了不少,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哪怕就是风帆齐张,因为在那个船身中部那个有如漏斗一般的大肚子里,装满了一个个的麻布袋子,里头装着黄澄澄的稻米,它们代替了舱底的压石,依然极大地增加了船身的重量。 “先生,你看。” 听到舵首的揭示,杨行潜调整了一下手中的千里镜,将角度转向了不远处的一处岸上,那里就是凌牙门,看上去和他们来时的情形差不多,一些船只停泊在港口外,简陋的码头上,一些人正缘着搭起的栈桥搬运着货物,然后一路送到岸上的仓库当中,码头的街道上一些行人纷纷向着这边张望,在他的镜头里,甚至能看清某张惊恐的面容。 杨行潜关注的当然不是这些,而是在那些仓库和房屋后面,一根高大的桅杆上,飘扬着的一面旗帜,鲜红的底色当中,是一个云龙纹包围着的汉字,那个字就是这支庞大船队上所有人的国号......宋。 “就地下锚,在此歇息一晚,各船分批上岸,补充给养。” 杨行潜放下千里镜,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挥挥手传下指令,从这一刻开始,这里将不再只是一个注泊之所,而是大宋的海外领地。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摊牌 “门下。朕以庆寰宇之混同。荷乾坤之佑助。属兹献岁。奠圭壁而礼百神。爰择刚辰。降丝纶而宠群后。况予信近。岂恡恩荣。龙图阁侍制、中书舍人刘禹。直气干霄。丹诚贯日。以英雄而......” 诏书被胡幼黄用抑扬顿挫地语调缓缓读出,堂下的听众是一帮绯袍或是青服的文官,这十多个人就是广西路各州的主事者,他们一早就亲眼见过刘禹的仪仗入城时的盛况,因此并没有多少惊异之色,每个人平静的表情下或多或少都只有疑惑,这位新任抚帅打算要做什么。 抚司的第一份钧令就是督促各州府发兵集于邕州城,而第二份则是召集他们到府城议事,今日一早发出的第三份钧令,预示着一种新的户税制度的诞生,当然名义这只是改变了对于军士的抚恤而已,但是在座的谁都清楚,那已经和改制相去不远了。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不过一路之地,就算是一州主官往往会推出一些标心立异的措施,以求在自己的履历上添些光彩,而随着三年任期的结束,这样的政策多半会被后继者改变,然而这一次,但凡有心者都知道没那么简单,因为如今的国势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还能在这位子上呆上多久。 一纸诏书宣完,堂上静默了片刻,才稀稀落落地响起了一片恭贺之声,不过十余人,在宽敞的大堂上,依着品级坐成了两排,这是议事的规矩,刘禹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严守门户,看上去还有些和光同尘的味道,其实不过是因为一帮子文人,不需要像防贼一样防范而已。 “本官履新不过月余,同诸位今日方才得见,原因么,大伙都清楚,元人进逼太甚,某不得不先去应付一番,到现在才能坐下来与诸位聊聊,非是有意怠慢,还望见谅。” 刘禹的话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真如老友相见一般,让堂上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轻了许多,显得活跃起来。 “抚帅此番亲率大军,驱敌于国门之外,匡社稷于安定,解民困于倒悬,克竞全功,当为我辈楷模,如此大胜,足以彪柄史册,我等未能附着骥尾,已是惭愧无状,多待得一时半刻,有什么打紧的,诸位说是不是?”一个坐在最前头的官员站起身,立时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合。 “说得是,若非抚帅甘冒矢石,运筹帷幄,如何能让元人汹汹而来,铩羽而归。”不多时,颂扬之声便次第响起,让素来脸皮极厚的某人也有些招架不住,还是文人好啊,拍马屁都拍得富有文采。 “哪里,诸位言重了,此番侥幸得胜,仰仗官家圣人如天之德,朝堂诸公推诚之信,下赖将士用命,戮力同心,区区不过一介文人,何敢言功。” 刘禹谦逊地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个笑意,只不过站在他案前的胡幼黄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神依然平静如水。 “劳动诸位跑上一趟,实非得已,本官初到广西,便逢此大变,虽然邕州的元人是退了,可是危机并没有解除。”刘禹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这里是刚刚收到的军报,元人已经迫近了荆湖,想必不日就将进抵本路,其势之大,远非之前可比,因此。” 他略略停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要如何应对,还望诸位出谋划策,这一战是放到本路来打呢,还是阻敌于前,前赴荆湖?” 他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扔进了湖水里,掀起了阵阵涟漪,堂下的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之前发话的那个官员上前一步,朝着他一拱手。 “抚帅可否将军报与下官等一观。” 刘禹点点头,将军报交给了胡幼黄,让他传给那个官员,众人见状一下子就围了上来,就着那个官员的手,看着上面的消息,只不过寥寥几行字,已经看得众人变以了颜色,因为上头的数字委实太过惊人了些。 侵入邕州的元人不过五万余,已经险些让他们疲于招架,现在又来了水陆接近二十万人的大军,这一仗不用打也知道是什么结果了,要知道,广西全路所有的兵马此刻全都集结在静江府,总数才只有两万余人,看完军报的官员们默默地回到座位上,突然间都安静了下来。 这份军报来自荆湖北路的岳州城,用意是向邻近各路求援,自然没有人敢怀疑军报的真假,因为那样做没有必要,而且很容易揭穿,不知不觉他们的视线都望向了堂上,似乎只有这个年青人才能带来希望。 “怎么办?诸位可有成算。” 刘禹的问题无人回答,沉默了一阵之后,还是拿着军报的那个官员开了口。 “不知抚帅有何高见,吾等愿洗耳恭听。” 很显然,他的话也代表堂上众人的意见,刘禹的目光一一看过去,这些人就是大宋最后倚仗,或许有一些会抱着惜一死的想法坚守到最后一刻,但是大多数都没有这种心志,在大势面前,他们的选择可能更符合后世的观点,既保全了自身又救了百姓,然而毁掉的却是这个民族的希望,自强不息奋勇抗争的希望,最终沦为了毫无信仰的一代顺民。 “元人势大,一旦攻入广西,静江府便是首当其冲,本官忝为郡守,决不惜与城偕亡,相信诸位也是一般无二。”刘禹站起身,提高了语气:“不过你们想必也知道,邕州不过是一场惨胜,我军余下的兵马不足三万,这点子人马能守上多久,殊难预料。” “诸位,我等守土有责,可是百姓无辜,本官不忍陷民于战火,故而在此要求你等,全力疏散百姓,从静江府开始,每一个州都是一样,本官要让元人就算攻陷了城池,也无人可杀,无财可掠。为此,广西路在未来的日子里,就只做这一件事,这就是本官的打算。” 大堂上再一次安静下来,众人的面色从惶恐一下子变成了震惊,刘禹的这番话对他们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了一个词......疯狂。 “抚帅所言,可是认真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官员不敢置信地问道。 “自然,帅司今日就会发出钧令,每一个州府都要盖你们的官印,广布四方,晓谕百姓,本官希望不要漏下一人。” 刘禹的话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疯了,肯定是疯了,堂上就像炸开了锅一样,一下子喧闹起来,也难怪,这种做法,从未见诸史书,百姓都撤了,他们还守个什么城? “这如何使得,一州百姓数十万人,要他们走,走到哪里去?” “州中守兵尽数被调走了,又没了百姓,拿什么守城?” “鞑子还在千里之外,这么做是不是过了?” ...... 一时间,质疑、诘问、责难之声纷至沓来,竟然没有一个附合的,刘禹充耳不闻地任他们在那里争吵着,只是偶尔抬起手,看一眼上面的指针,这个结果原本就在他的预料当中,反正是一帮文人,又打不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钧令,请恕下官等不能实行。”在几个为首的带领下,十多人一齐站起来,纷纷向他表示。 “为何?元人来了,驱使他们攻城,怎么办?拿他们威胁城中的守兵,怎么办?就算让他们充作民夫,也是利于敌而不利于我,城池被破,元人岂能放过他们,你等有谁敢言守得住的,本官就将这静江城交与他,谁敢?” 刘禹两手一摊,一个反问就将他们镇在了当场,这些人哪里会守什么城,静江城位于两路交界处,正是元人进入广西的第一处关口,这样的烫手山芋,丢还来不及,谁会傻得去接? “抚帅此令于制不合,除非有朝廷诏书,下官等恕难从命,还是各归各处吧,本州之事就不劳抚帅费心了,我等离开日久,如今也当回去,大伙不如告辞吧。” 在几个为首的带领下,众人纷纷向他告辞,刘禹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面上露出了一个冷笑,这个时候想起朝廷制度了,可惜晚了。 他们还没有拥出大堂,就被一队亲兵给拦了下来,吴老四带着人毫不客气地挡在了门口,也不同他们推搡,就这么杵着,这些亲兵连人带甲,就像一个个铁塔似的,站着不动,这些文官也推不动,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抚帅这是何意?”为首的那个官员回到堂中,连礼也不行了,直直地盯着他,等着对方的说法。 “方才你们说到了朝廷诏书,本官突然想起来,在这封旨意后头,还有政事堂亲署,圣人用了印的一份制令。”刘禹拿起一张薄薄的绢页,与他的任命文告不同,这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因战情需要,特授予刘禹临机专断之权,广西路内所有军民要务,他都可以一并处置,事后才需上报朝廷,这种权力说大可大,说小也不小,全在于当事人怎么解读了,现在被他拿到这里,几乎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当然不是用来杀人的。 “你......你这是僭越。”文人自然是有些骨气的,并没有被刘禹的气势所吓倒,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们知道对方不会杀人。 “抗命不遵,本官现在就可以停你的职,你州中的事会由通判权摄,不要怪本官不给你们机会,用了印,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否则便回驿馆呆着吧,等本官上奏了朝廷,自然会有你们说话的余地。” 刘禹不想再同他们废话了,站起身吩咐了一句:“来人,将他们带回居处,收缴各自印信袍带,暂时拘押馆中,好生招待。” 然后便拂袖而去,胡幼黄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骂骂咧咧地被押了下去,想了想还是没有张开口,事情的结果已经注定了,这一次不光刘禹没了退路,他们这些属官也都是一样,那些原本刻在脑子里的制度,此时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根本不敢去想那后面的意思。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手机请访问:}性感私房照露酥胸翘臀 95后校花秒杀宅男 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美女岛 搜索 meinvdao123 按住3秒即可复制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争锋 蒲圻,是鄂州最南的一个县,隔着大江紧邻复州,溯江而上则是岳州境内的临湘县,要说它最为出名的景观,无疑就是那座壁立于大江之侧,有如火烧一般的红色峰岩......赤壁!

一千多年前的那一战,奠定了天下三分的基础,粉碎了一代雄主曹操统一天下的希望,也使得分裂的局面多维持了近百年,很难说这种影响是好是坏,因为那个短命的晋朝之后就是华夏的第一次民族灾难......五胡乱华。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同样的北强南弱,同样的以北征南,不同的则是如今元人的这支大军,走的正是当初周郎带着东吴水师前往挑战曹军的那条路线。两千多艘大大小小的战船,载着数万名汉军,辅满了整个大江,在他们的两侧,十余万步骑组成的步军,形成了一道浩浩荡荡的洪流,扑向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岳州。

因为是逆流而上,尽管风帆齐张,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作为一军统帅的阿里海牙似乎并不着急,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岸的景色,嘴里吟诵着那首千古名句。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在阿里海牙这个军事行家所谓的东风不过是外因,真正的败因是因为这一段的江面有一个很大的曲折,使得水流变缓,曹军庞大的水师船队失去了顺流而下的速度优势,从而被东吴灵活而又机动的战术打败,至于那场大火,未必真得会烧起来。

这种解读就连张弘范这个汉人都有些佩服,当然他们相信自己不可能会重蹈曹军的覆辙,在这种压倒性的优势下,什么样的天气变化都不足以成为致胜的关键,这又不是在海上。

尽管有着这样的自信,阿里海牙依然一丝不苟地做着战争的准备,两岸的侦骑放出去上百里,几乎遮蔽了所有的要道,为的就是断绝宋人的消息,以求最大限度地迷惑敌人,当然他也明白这么大的一支队伍,要想做到完全藏匿行迹根本不可能。

最拖慢行军速度的就是步卒了,他们不可能像行船一样不眠不休,一天最多只能用七到八个时辰来行军,这样的情形一直迟续到全军接近岳州境内。

“仲畴,这一仗你准备怎么打?”

张弘范同阿里海牙一齐站在自己的座舟上,他原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任命为水军统帅,因为资历上无论是张荣实还是解诚都要高过他,要知道这里可是集中了元人大部分的水军精华,根本就不容有失。

而对于张弘范来说,这种压力反而让他有一种兴奋感,因此在受命之后,他就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此时答起来自然就是顺理成章。

“岳州城不足惧,关键在于洞庭湖上的那支水军,宋人倚它为门户,这支水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末将以为不容小觑。”张弘范的话言简意赅,并没有小视对手的意思,这份谨慎正是阿里海牙欣赏他的地方,因为他自己就是同样的性子。

阿里海牙赞许地点点头,很满意他一出口就说到了点子上,江陵府离着鄂州不算远,步骑兼程也就数日的功夫,可是如果不先除掉岳州水军,他们就能源江而上,从大江上给予支援,因此阿里海牙宁可循水路先拔了这颗钉子,只要岳州被拿下,江陵府就成了无水之源,反之对于宋人来说,岳州是必须要救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水战就交与你了,过了蒲圻县,宋人肯定会有所察觉,你领着水军昼夜不停,什么都不用管,直插岳州城下,只要一举攻破宋人的水军大寨,岳州便是唾手可得。”

“末战领命,必不负平章所愿。”

几乎与此同时,从岸上的侦骑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他的猜想,他们同宋人的哨探在复州境内相遇,双方没有发生战斗,宋人便主动撤走了,这说明至少江陵府方面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无论怎么选择,都不出阿里海牙的意料之外。

接到巡船报回来的消息时,高世杰还在岳州城中布置防御事宜,由于他主要负责水军的指挥,城池的防御就交与了自己的副手,岳州兵马钤辖孟之绍。

“府君可想清楚了,元人势大,力敌恐非上策。”孟之绍同他的兄弟不一样,将门出身的他,依然走的武将路线。

“正因为元人势大,才不能将湖口拱手让出,岳州城一丢,水军便成了无根之苹,军心士气都会跌至谷底,只怕未战就先溃了,本官不得不去,也不能不去。”

高世杰没有打算听从来人的劝告,水军是宋人唯一的制胜之法,如果连战都不敢战,他无法想像这仗要怎么打下去。孟之绍一听就明白他下定了决心,当下也不再相劝,只是这城防重任,却让他无比地忧心,高世杰要全力对敌,将会带走大部分的兵力,用于守城的人数就不够了,而元人听闻有十多万大军,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对于自己这位副手的忧虑,他一清二楚,可是却什么也没有说,岳州城能不能守得住,和自己的水军休戚相关,只有水战得胜,才能扳回一些优势,因为敌人将不能全面包围,他的水军可以给予城池最大的帮助,而反之则不需要打了,那是根本守不住的。

从湖上坐船回到君山水军大寨,还没有来得及喝口水,高世杰就接到了元人船队冲过临湘县的消息,这样的速度,很显然对方已经没有去与陆路同行了,打的什么主意,还用得着说嘛。

“吹号升旗,全军出击!”

既然已经计定,他便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下达了出击的指令,随着大寨中的声声号角,整个君山岛都沸腾起来,无数的军士登上了各自的战船,准备良久补充已毕的大小船只一艘接一艘地驶出寨门,沿着水道滑向了湖口的方向,那里就是高世杰心目中的最佳战场。

{重庆大学巨.乳校花自拍,真正的童颜巨.乳照片 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美女岛 搜索 meinvdao123 按住3秒即可复制 )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向南 “什么?” 接到消息的刘禹吃惊不已,他没想到自己已经让人找上了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高世杰还是如历史上一样出了兵,而面对的敌人又超过了原本的实力,那么最后的结果会如何,还用得着说嘛? “你,马上集合队伍,立刻出发,快!” 听到他的命令,姜才什么也没说,应声转头就走出了府衙,刘禹的目光紧紧盯着大案上的一张地图,那是一张包含了整个荆湖战场的地形图,他必须要知道,没有了岳州的牵制,元人最快的路线在哪里。 在他的计划中,高世杰所领的岳州水军应该能将元人的脚步拖上几个月,毕竟那是一个浩如烟海的大湖,差不多是后世面积的五、六倍,在那样大的区域里,要想找到一支船队,除非有人出卖,否则根本就不可能。 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这才过去了两天,他就要再一次做出改变了,广西境内的清野还没有正式开始,如果元人动作太快,那么脚下的这座静江城,就会成为他用来阻挡对方进攻的脚步。 因为历史已经改变,荆湖南路没有了李芾,换上了一个很可能会跑路的原江西路臣黄万石,元人的长驱直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的进度,一切都容不得按部就班了。 “马都管,本官需要你坐镇静江府,推行我等制订的计划,所有的步卒都留给你,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百姓们动起来,时间已经不多了。”刘禹的话让一旁的马暨猛然抬头。 “你只带骑军去?那如何使得。” 之前的计划是步骑直驱谭州,以伺机策应高世杰在岳州的行动,照现在的估计,他们赶过去也没有意义了,马暨担心的并不是那边的战局,而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前往?不过三千骑军,在鞑子的面前只怕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了。 “职责所在,荆南路这一趟,本官必须要走。”刘禹似乎不想同他争论这个问题:“某走之后,那些人无论有没有应下来,都不要放出去,连同他们带来的亲随,尽数拘押于内城中,一旦有什么变故,你只管往本官身上推,明白么。” “抚帅是怕那些人会坏事?”马暨当然知道他的所指,对于这种异乎寻常的命令,他们最近听得太多也看得太多,已经接近免疫了,果然刘禹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就是为什么刘禹要留下马暨坐镇的原因,胡幼黄本身就是个文人,他不得不多考虑一层,以免让这种偶然因素出现,虽然还不至于会毁了他的计划,可就是寻常的添乱,此刻他都不想有,一点都不想。 “在横山城下,某就与你们说过,地可以失,民不可弃,本官这么做,绝不仅仅是为了退让。”刘禹对着他,也是对着所有的亲信部将,这些人都是计划的执行者,已经不需要对他们隐瞒细节了。 “鞑子进犯荆湖,下一步就会是广西,而这次,本官要的不是驱赶,也不是击溃,而是全歼。”刘禹的脸充满了自信,这种自信能感染所有在场的人,已经不只一次了:“在你们眼中,本官看到了怀疑,的确,你们有理由怀疑,就凭我们现有的力量,连横山寨那样的胜利都很难取得,凭什么敢这么说?” “战争,从来都是强者的游戏,但并不意味着弱者就应该束手待毙,我们没有援军,能依靠的只有这些百姓,要想战胜敌人,就必须让他们与我等站在一起,失去家园,会激发起他们对于鞑子最大的仇恨,这股仇恨将会撕碎每一个敌人,让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居无定所、食无所出、赤地千里、荒无人烟,最终......沦为我们的猎物。” 刘禹的话让这些从来没有说过的人们心生震憾,而他描述的那种场面,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岭南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一样寒冷,但是风餐露宿,极大的昼夜温差,将会让那些鞑子领教到什么?想到在邕州所发生的一切,多数人眼中的怀疑慢慢消失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敌人来得越多,就会死得越快,本官最遗憾的就是,忽必烈那个敌酋没有亲自领兵,可是他送来的这份大礼,我等就要却之不恭了。” 刘禹迎着他们期盼的目光,猛地一挥手:“本官要求尔等,从邻近的州府开始,让你们的军士下到每一个镇、乡、村,向百姓们宣扬鞑子的暴行,让他们知道,敌人一旦到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而你,胡通判。” 他转向胡幼黄的方向:“打开府库,在各个路口设立营帐,灶台,准备好水和食物,要象往年赈济灾荒一样迎接这股浪潮,尽量不要让百姓们倒在路边,野地里,告诉他们只要到了地方,一切将会有个新的开始,比这里好上十倍、百倍的新开始。” 没有希望就没有动力,一方面利用元人的威胁迫使百姓们离乡,一方面许下一个看似美妙的前景,对于刘禹来说,战争不是目地,胜利也不是,将视土地为生命,把所有的一切都束缚在那上面的人解放出来,才是他这么做的真正目地。 “若是他们不愿意走呢?”很明显,这个问题也是大多数部下想说的。 “恐惧会传染,只要撬动一家一户,就能带动一村一乡,等到路上全都是逃难的人群,再坚强的人也会心志动摇,因为人是群居动物,离开了人群,就会害怕,这就我等常说的‘随波逐流’,而我们要建立的,就是这样一股浪潮。诸位,你们将要从事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迁徙行动,它会比杀死一百个、一千个、甚至一万个鞑子还要让你骄傲一生,因为我们将会拯救数百万人,建立一个更加好的未来。”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当中,刘禹再一次挥动手臂:“现在,都给老子行动起来,快快。” 这些刚刚经历了与鞑子血战的将士,没有人比他们更具有说服力,为此刘禹准备大量的宣传图片,他希望让百姓们自己决定去还是留,等到大堂上空旷下来,自己也将要踏上出门的步伐,这座属于他的城池,总共才不过歇了两晚而已。 “抚帅真的以为,我等是在救民吗?” “没有国就没有家,百姓不懂就要去教他们,教不会就要带着他们一起走,这就是你我的责任。成玉,本官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而你也只需要选择相信,我们没有时间去论证了,一切到了最后都会揭晓,你大可拭目以待。” 胡幼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早在邕州城他躺在病床上时,刘禹就曾经对他说过了自己的打算,只是临到头时才知道有多么艰难,数百万的人流,要通过几条并不宽敞的道路去到海边,再由海船送到犹如流放之地的琼州,只需要闭上眼睛想一想,就会明白那是一付多么难以接受的画面,饱读诗书的他当然知道史上那些‘流民图’之类的画卷,依然难以描述出最真实的景象,而自己能做的,就是按照刘禹的要求,将一切都尽量安排妥当,让每一个路过的百姓有一口饭吃,一口水喝,不至于在路上冻死、饿死。 就在当天,出自抚司的钧令被印成了无数份,由以大到指挥,小到队、伙的虎贲各军将士们,在当地的衙役、差人的带领下,开始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深入到了各乡、镇、村落中,早起的百姓们突然发现,以往那种“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传统生活,被这些突然间到来的军士们打破了。 他们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当地找上一块足够大的平坦场地,比如晒谷场或是宗社之类的,将一个个分拆好的木头架子拼起来,然后敲锣打鼓地将百姓们吸引过来,自然那上面全都是些图片,栩栩如生的画面比什么样的文字都更有说服力,而且不需要他们认得字。 这些军士大都出自当地人,他们的作用除了维持必要的秩序,和提供一些必要的解释之后,并没有在明面上进行鼓动或是别的什么,正因为如此,把持着地方的乡绅们也不好做出什么反应,毕竟从明面上看,那是官府的一番好意。 “是不是从了军,家中真的可以免赋税?” 当然被人问到最多的,还是几乎同时颁下的那个政策,特别是对于家中薄有田亩的下户来说,不吝于田中收成的翻番,为此付出一个壮劳力也是值得的,每当被人问起这个问题,这些军士们的脸上就洋溢着真心的笑容,因为这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 “自然,某家就在隔壁村,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昨日里,官府已经将交纳的钱粮都退回了家中,往年积欠的也一并都免了,我们大帅从不打诳语。” “那这回鞑子果真会打来?” “已经快到荆湖了,说不好哪一天就会打过来,大帅担心你们这些居于四野八乡的百姓,才命我等前来提醒一声。” “往哪里走?” “南边,一路都有官府的接应,走得快的还有吃食,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蛊惑并不会马上收到效果,然而等到有人为此专门出去打探了之后,才发现军士们说的都是真的,官府在各个路口准备了食物和水,只要拿着本地开具的路引,确实是一路南下的百姓,都可以在那里得到补充。 直到这时,原本抱着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开始担心起来,十多年前的那一幕,至今还没有过去多久,鞑子在广西路所做下的,可能比那画面上的情景还要可怕,于是并不算是谣言的传言,开始在人群中被他们自发地散播开来。首先被触动的,就是那些客户,他们没有田产,除了一个勉强能挡风的土屋,可以说家徒四壁,在这样的条件下,舍弃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无论如何一旦留下来,鞑子在他们身上抢不到东西,就只会干一件事......杀人! 慢慢地,通往钦州方向的官道上开始有了人流,人们背着简陋的包裹,拎着不值钱的家什,扶着自己的亲人,以并不算快的步伐开始了,也许是他们一生当中,最为重要的一次跋涉,前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他们相信一句话,就是那些军士们嘴里常说的。 我们大帅从不打诳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湖口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一个在后世只见诸于史书当中的地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而在传说里,这个大泽几乎囊括了大半个江陵府和岳州,不知道是人类的活动还是环境的改变,让它变成了如今的江汉平原,只留下了洞庭湖这个很小的一部分。 从地图上看,这个时空的洞庭湖就像是人的心脏,大江从湖口的方向蜿蜒而过,仿佛主动脉一般,而由澧水、沅水、澬水、湘水、汩罗等大小河流组成的毛细血管网,向它提供了循环往复的水资源, 当昼夜兼程溯江而上的元人水军出现在临湘县城之侧时,这座建在大江边上的城池甚至还没来得及关上城门,然而就在他们惊恐万分,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却突然然发现敌人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支遮天蔽日、樯橹如林的庞大船队,就这么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站在高台之上,对于沿岸宋人的反应,张弘范尽收眼底,那些或是惊惶逃窜、或是呆若木鸡的官吏、士卒、百姓,在他看来,才最为正常不过,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停下脚步,就让跟在后头的步骑去接收吧,等到打垮了宋人的水军,或许再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了,因为据可靠消息,从这里一直到荆湖南路,宋人的兵力都不算多。 此刻,脚下这条千料大舟上,只余了他一人的身影,作为全军统帅的阿里海牙已经在进入岳州境内之前就上了岸,那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了,水军将尽数委于他一人之手,阿里海牙要的只是一个结果,那就是胜利。 对于总数多达两千余的数目来说,这条宽阔的大江就显得有些狭窄了,兵力多的一方最为顾忌的就是战场的狭小,因为那样就意味着正面无法投入太多的力量,不利于发挥发他们的优势,因此,做为水军统帅的张弘范才会如此急切,在他的心目中,最好的战场就是广阔无比的洞庭湖。 他的座舟并不是来自于缴获,那些船除了一部分被烧毁在建康城下,其余的都被阿里海牙留在了鄂州,这一条是之后新造的,很显然与宋人的战船有些区别,为了便于在无风或是微风的环境下行驶,藏于二层甲板之下的是一个很大的划浆室,被两排多达上百人的浆手占据着,而在最上一层的甲板中,靠在女墙后面的几部弩机和石弹,就是他们最大的倚仗。 在他身后,数百条这样的大舟就是这支水军的主力,连同小一些的平底快船、走舸以及巡船,便构成了这支水军的全部力量,当然还要包括为数不过三百的前锋,统领就是他的亲弟,保定路行军副万户张弘正。 “报,前锋打来讯号,我军已经抵进荆江口,未曾发现宋人形踪。” “告诉张弘正,宋人一定就在附近,让他的人扩大搜索范围,一旦遇敌,即刻回报。” 对于前锋探知的结果,张弘范并不感到意外,如果宋人避而不战,那就意味着他们可能连岳州城都放弃了,从临湘县的反应来看,这种情况不太可能,那就只剩了一个可能性,对手在什么地方等着他。 大江在这里的拐了一个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弯,水流被洞庭湖吸收之后变得放缓了许多,看似平静的江面上到处都几股江水撞击之后形成的漩涡,发出指令之后的张弘范望着远处犹如鳄鱼嘴一样的湖口,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岸上的侦骑报到了岳州,这么大的动静,哪怕没有千里镜这类的大杀器,高世杰也能做到料敌先机,因为这毕竟是他的地盘,自从元人水军进入临湘县那一刻起,源源不断地消息就岸上送过来,对方的来势之大,动作之快,都让他感到深深的压力。 战还是避? 此刻他还有最后的一次机会,湖口的两侧,借着岸堤的掩护,他将自己麾下的一千多只战船尽数排列于此,敌人越来越近,近得已经能看到帆影。高世杰知道部下们都在等待着他的将令,那一丝犹豫立刻被他抛到了脑后,敌明我暗,又占据着地利,如此还不能战,他有些不相信。 “打旗号,升帆,加速向前,堵住他们,迎头痛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从湖口的水面上突然间冒出了一大片黑影,感觉就像是天空被乌云突然一下子遮住一般,当这片乌云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时,元人水军的前锋统领张弘正这才发现,自己的部下们还处于分散状态,根本没有结成阵势。 “击鼓,迎敌!” 他几乎是用声嘶力竭的语调在狂呼着,没想到宋人就躲在眼皮子底下,更没料到他们会主动出击,而不是等在水寨里,现在他的选择只有一个,带着还能反应过来的船只,去阻挡他们,为后面的大队主力赢得时间。 不得不说,他的反应很快,不一会儿,跟随在他身后的战船就排成了一列,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微微向前的突阵,凛咧的江风吹起了他的战意,不利的局面激发了他的斗志,张弘正拔出佩刀,眼都不眨地看着战船的方向,长逾数重的桅杆上,一面牙旗随风舞动着,上面是一个醒目的“高”字,他知道那就是宋人的主帅,也是他此战最大的目标。 “石弹一轮齐射!” 宋军战船排成了一个u字形,从大江的两侧向元人插过来,由于相向而行,双方接近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进入了石弹的射程,随着高世杰的一声令下,从当头的战船上发射出去的石弹笼罩在敌船的周围,大部分都直接落入了江中,而少数击中的则打得张弘正的先锋舰木屑横飞,不断地有人惨叫着倒下。 洞庭之战以双方都有些猝不及防的方式就这么打响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力战 “遇敌?” 接到消息的张弘范只略略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同他希望的一样,对方显然不愿意将自己的船队放入洞庭湖中,于是就选择了荆江口做为战场,这里是江湖汇流之地,水流平缓,风力又不大,更兼宽度狭长,利于宋人而不利于已。 不过越是如此,他的心里就越是兴奋,有什么比在宋人最熟悉的战场上击败他们更来得爽快呢?他和他身后的这几万将士,可不是不习水性的曹军,在汉水和大江上早已经证明了,他们同样能击败宋人,哪怕是对方最擅长的水战。 “左右翼全速前进,遇敌后不必回报,一股作气冲进去,打乱他们的阵形。”张弘范沉声发出指令,在一连串的旗号被打出之后,原本排成一排的元人水军立刻发生了变化,两边的船只帆桨齐动,一下子就超了出去,而以他的座舟为首的中军,还保持着之前的速度。 “十哥儿人数太少,又陷于重围,只怕撑不了多久。”一个亲信瞅了个空子,低声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声。 “某知道,但某也相信,老十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亲信没有再说下去,他明白自家将主的心思,中军的过早出现,有可能会让宋人缩回去,为此另可一波一波地添上去,将其两翼缠住,再由中军发动重重地一击,至于前锋的那三百只船,便是他给予宋人的诱饵。 事实上,亲信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张弘正和他所率领的前锋,已经被宋人团团围住了,此刻,岳州水军的两翼在高世杰的指挥下,已经在江心处会合,从而切断了包围圈中敌军与后面主力之间的联系,高世杰知道这一部仅仅是前锋,而他就是要吃掉对方,为战争开一个好头。 随着两翼不断地伸展,整个包围圈也显得越来越厚实,重重叠叠的大小船只依照射程的远近,朝包围圈中的敌军发射着石弹、火油弹、床弩、火箭以及普通的弩箭,不过一刻的功夫,几乎每一艘敌船都承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做为前锋船队中的指挥船,张弘正的座船自然会被宋人重点照顾,两根主桅上插满了箭支,浸过油的粗布帆烧成了一团,不一会儿就连桅杆都被波及,张弘正眼睁睁地看着高达数丈的木头杆子在大火中倒下,连同几个躲闪不及的军士一块掉入了江中。 “咻”地一声,一只弩箭从他耳飞过,钉在了身后的木墙上,张弘正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箭身上没有涂火油,就转过了头,从他的角度,已经看不到自己主力的影子了,所有的方向上全都是宋人,有如飞蝗般的箭矢布满了天空,压得他的手下缩在船舷上的团牌后面,连头都抬不上起来,就更不用说回击了。 这样下去不行,张弘正不是没有战殁的觉悟,可是这样被宋人压着,最后不是射死就是烧死,那绝不是他希望的结果,无论如何,他要也试着拼一把,没有了桅杆和风帆,船就失去了大部分动力,余下的那一小部分,就在他脚下。 “啊!”一声惨叫传来,不用回头,张弘正也知道是自己的舵首,他一个箭步退回舵台,将被人松开的舵轮扶住,巨大的船身在江水的作用下猛地一个打横,差一点就撞上了自己的手下。 “下头的人听着,全力给老子摇起来。” 张弘正的声音被一根弯弯曲曲的黄铜管子传到了二层甲板下,听到他的吩咐,一个长得满脸横肉的班头立刻挥动了手里的长鞭,一鞭子打在甲板上,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快快,摇起来,不想死的就动手。” “嘿唷,嘿唷。”在他的指挥下,两排百多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一起挥动沉重的木柄,长达十余尺的木桨在江水中,以整齐划一的节奏上下翻动,将原本平静的水流掀起一道道浪花,推着巨大的船身缓缓而动,而掌着舵的张弘正还不满足,他需要更快的速度。 “给老子再快些。” “啪!” 这一回,鞭子没有抽到地上,而是打在一个手脚稍慢了一些的汉子身上,破烂的衣衫被鞭子扯开,一道暗紫色的鞭痕伴着皮肉绽开来,痛得汉子一阵冷哼,手上却不敢停下,反而用上了更大的力。 “你们这些天杀的蛮子,是老爷们可怜,才给你们一碗饭吃,还想吃到明天的饭,就给老子死命划,不然船沉了也是个死,不沉,才有活路。” 在几个班头的鞭子下,这些人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以求那根沉重无比的木桨能转得再快些,没有人敢于反抗,因为他们都被粗大的铁链子锁在一起,不解开的话,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来呀,给老子冲上去。”张弘正感觉到船速正在变快,他狞笑着握住舵柄,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嘴里发出了野兽一般地呼叫。 高世杰没有想到鞑子这么顽强,被自己的船队重重围困之下,几乎每一条船上都燃起了大火,依然没有放弃抵抗,当那条连桅杆都没有的大船径直冲了自己的方向时,他的眼神一下子收缩了起来。 此时,为了便于指挥全局,他的座船位于包围圈的最当中,几乎处于静止的态度,只是随着江水在缓缓地移动着,因为占据着优势,他没有下令直接冲进敌阵中,而是在拉开的距离上实施着远程打击,眼下,敌人显然不会坐以待毙,想要同自己贴身肉搏么?高世杰冷笑一声。 “落帆,开车,拍竿预备。” 在包围住敌人之后,风帆就被收了起来,只靠着人力进行调整,以求尽量与敌拉开距离,发挥船上的远程优势,这种作法的效果是明显的,靠着数目上的优势,敌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与敌人不同的是,在高世杰座船的下层,是一排排木制踏板,每一个踏板前都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力士,在听到上面传来的指令之后,所有的力士都光着脚踩在了踏板上,在一名军士的吆喝下,开始按照统一的节奏踩拍子,踏板下是一根根辘轳,用熟牛皮制成的皮带子联在一个粗大的圆柱上,这根圆柱构成了轮轴,最终将带动一个足有半个船身高的巨大车轮转动,组成这个车轮的不是木轴条,而是桨叶。 高世杰的座船是一艘多达二十页的车船! 在这些力士的操纵下,车轮就像水车一般转动起来,带出一道道的浪花,高逾三重的船身几乎没有任何地震动,轻灵地劈开了水面,朝着前方划去,与此同时,两道原本架在重楼之上的横杆被军士们拉了起来,上面分别穿着一个石滚子,差不多有数百斤重,就像是一把铡刀,在等待着刀口下的祭物。 两条船在快速接近着,高世杰很清楚对手的打算,如果没有速度,很可能就会让其得逞,远程攻击虽然见效缓慢,但是同敌人拼骁勇,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因此,座船在与敌船相交的一刻,他果然地下达了指令。 “落竿,众军准备接舷。” 当那个被吊在高空中的石头滚子猛地砸下来之时,张弘正几乎快要疯狂了,手里的舵轮被他直接撸到了底,长长的铰链在大力下发出“吱吱”的声响,带动藏于水底的舵叶猛地转了一个方向,而此时的船身还在惯性地作用下向前行驶着,突然间的转向让整个船身一下子滞住了,就在他担心会不会散架时,船头咆哮着从江水中冒了出来,带着一股扭曲的作用力偏向了右侧。 “哗” 石滚子从天而降,几乎是擦着船舷重重地砸进了江水中,溅起的浪花让几个舷后的军士们站立不稳,“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另一侧,可见这一击有多大的威力,张弘正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后怕。 对方不但清楚他的意图,而且有了克制的办法,这种高大的车船要比木桨更为灵活,两侧的拍竿阻止了敌人接舷的可能,就在他犹豫的当儿,几道风声呼呼地响了起来,木盆大小的石弹在他的周围落下,张弘正已经冲入了宋人的阵中。 “转舵,靠上去,砸烂他!”一击不中,高世杰比他还要遗憾,这条船上虽然没有了任何标识,但是他认定那就是被围敌船的统领,敌人的狡诈也证实了这一点,既然如此那就决不能放过,他马上便下定了决心。 向前行驶的车船并没有绕出一个大弯来,而是停车之后开始了倒踩,整条船如同后世的汽车倒车一样,缓缓地原地向后转动,从向前的方向慢慢变成了打横,只需要再过半刻钟,全船就能完成转向,而落于水中的石滚子已经被几个大力的军士用绞盘拉了起来,又回到了蓄势待发的状态。 “不好了,敌军大队来袭!” 可惜就是这么短短的半刻,都已经没有了,听到号子上传来的消息,高世杰在船台上奋力将身体前倾,就在他的包围圈之外,黑压压的帆影如泰山压顶一般地扑了过来。 对方选择了一个极为合适的时机,因为他的船队几乎都还处于一个静止的状态,更要命的是,接敌的那部分船只,连方向都是相反的,也就是说,他们与敌人是同向的,根本无法做出任何的战术动作。 “哈哈,冲上去,撕裂敌阵!”张弘范仰天大笑,断然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此时他不需要再做出任何保留了,所有船帆都升上了最高点,在江风和划桨的同时作用下,速度远远高于对方,哪怕对方开始升帆倒车,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段江面太过狭窄,总数多达四千只的战船拥挤在一块儿,哪里还有回旋的空间。 张弘范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不想和对方拼远程,更不会同他们打什么传统的水战,利用自己的数目优势,与敌人绞在一起,让他们无法施展开,然后么......用已方最为擅长的肉搏来解决战斗。 换而言之,他就是要把水战打成陆战,而宋人恰恰最怕的就是这个。 就在高世杰还处于一片茫然当中时,敌方的船队已经狠狠地冲了进来,各种撞击、嚎叫、厮杀之声不绝于耳,敌我双方全都搅在了一块儿,战场上的空间被挤得越来越小,别说退了,就连进都进不得。 元人的战船没有那么多战具,弩机、抛车、滚石都少于宋人,可是有一样却是宋人的数倍,那就是军士,不是操船士或是弓箭手,而是甲士,披甲执锐,贴身肉搏的战士,这样的战士,张弘范足足带来了四万人,战斗从这一刻开始,实际上就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元人一直就是这么打的,不管是年初的鄂州之战,还是稍后一点的丁家洲,乃至历史上的焦山之战,直到最后的崖山。无一不是,直到这一刻,高世杰才突然明白当初那人为什么会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可惜太迟了。 “府君,逃吧。”高世杰的犹豫造成了已方进一步的混乱,听了亲兵的话,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让自己逃,还是下令全军撤离,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元人已经冲开了他们之前形成的包围圈,撞入了以他为中心的后军当中。 在他的周围,陷于混乱当中的宋军还在各自为阵地抵抗着,看到那些熟悉的将旗一面面地被斩断掉落,高世杰的心如刀绞,还不到一个时辰,他就从包围者变成了被包围,对于这么显眼的目标,元人很快就注意到了。 “还有多少火油弹?”当亲兵报出数字时,高世杰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全部打出去。” “打......打哪里?”亲兵被他的话震惊到了,在前方都陷于肉搏的情况下,这几乎就是自杀的行为。 “打出去!”高世杰一把拔出佩刀,朝天嘶吼着:“升旗,全军突击,死战到底!” 一面血红色的牙旗升上了主桅,上面没有任何的文字和图案,只不过所有的宋军将士都很清楚它的含义,那就是战至最后一人! 对于宋人的疯狂,张弘范的眼中居然闪过了一丝欣赏,他有些惋惜地摇摇头:“晚了,传令,集中力量打沉它,死活不论。”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规划 十二月的南岛,阳光、沙滩,蔚蓝色的海水、湛蓝色的天空、穿着清凉的男女,在二十多度的气温下,只有某种树木上偶尔掉下来一片发黄的叶子,带着一丝秋意。 在新落成的海昌工业园区招待所,即将住进它的第一批客人,男男女女加起来差不多十多人,大部分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支旅行团,退休后的老夫老妻结伴出来玩。 “为了你这个事,还是我爸托了朋友,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都是城建、规划、电力、环境部门的老专家,人家只知道是开一个什么研讨会,外带旅游,你可别像使我们似的,往死里招呼,真累得病了,就是个大麻烦。”招待所大楼的门口站着一队衣着整齐的员工队伍,为首的两人一男一女,女的自然就是这里的总经理陈述。 “是海岛战略和可持续发展研讨会。”刘禹一边纠正她的话,一边带头开始鼓掌:“感谢各位专家的到来,我代表公司上下向你们致以热闹地欢迎。” 一辆旅游大巴停在了招待所大楼的门口,从上面陆陆续续下来的老人看到这样的场面,都笑着朝他们挥挥手,而当得知公司老总亲自来接时,那笑容就盛了,没有人不渴望被尊重,尤其是这些退居二线很多年的老一辈工作者。 刘禹的战略规划部实际还是一个空架子,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发生了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使得整个公司的动作都出现了问题,能够被他信任的人太少了,不得不像陈述所说的,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帝都的总部是如此,琼海这边的分公司也是如此。 可是如今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因为他要在一个几乎是荒凉的岛屿上收容并安置超过三百五十万人,要知道这个时空的南岛,常住人口也不过才一千多万,如果没有一番合理的规划,那就不是救民,而是害人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这些老专家刚下飞机,会在招待所休息一天,到晚上接待宴会之后,才会开始进行讨论,等到陈述带着员工将这些老人们安顿好,刘禹已经在她的办公室里坐了快两个小时。 “去,累死老娘了。” 办公室的门被人轰地一下打开,又呯地一声关上,刘禹抬起头,就看到两个黑呼呼的东西飞到了办公桌附近,穿着一身肉色丝袜的陈述走到饮水机前,拿起一个纸杯接了杯水,一仰头‘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喝完还意犹未尽地拿手背擦了下嘴。 “我看了一下你的大致计划,工程量可是不小,材料、人工弄下来只怕要几个亿,真有必要花这么大力气,去建设一个海外的小岛?还是在非洲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怎么就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的回报呢?” “主要是材料,象钢筋、水泥、平板玻璃这种没办法自产的,只能从国内购买,沙、石、砖瓦这些尽量在当地解决吧。人工不是问题,基本上属于白给,那样就会少一大块开支,等专家拿出了规划图,到时候你再组织人做一个预算,我估计吧一个亿之内差不多了,款子你和帝都那边协商一下,从华夏银行那笔信用资金里调拔,就不要动公司的流动资金了。” 其实真正麻烦的还不是他说的这些,缺少合适的建筑工人才是最为关键的,为此刘禹一直通过大规模的基建有意识地培养队伍,事实证明只要给出标准,七百年前的师傅们会以你根本想不到的速度迅速地掌握技术,甚至是举一返三,从简单的混凝土配比、砌砖、挖地基,到复杂一些搭建脚手架、扎钢筋、现浇、涵洞的铺设等等。 而这些技术,他们会以带徒弟地方式进行传播,手把手口对口地教,速度虽然不快,但是也慢慢地形成了一支能用的队伍,然而与他的目标相比,这支队伍的数目还是太少了。 他还需要一套能够大规模推广的教学方法,利用音像资料,成百倍千倍地扩大那支队伍,才有可能在将来的基础设施建设当中,发挥作用,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是必须,他一早就坐飞机直接去了湘省。 “那边还很穷,连电力设施都没有,唯一便宜的就是人工,与他们打好关系,建设一个样板工程,对于今后的合作是很有帮助的,你老公马上就要过去了,有了这么大一笔投资打底,他今后的工作会顺利一些。” “老娘是单身。”陈述横了他一眼,直接坐到了他的身边:“依我说,就该让死胖子在牢里坐上几年,你把他弄出来也就算了,还准备放到国外去逍遥,美不死他。” “你身上这什么味?”刺鼻的香水让刘禹皱了皱眉头:“他已经得到教训了,看守所里每天都让人欺负,那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说把他弄你这来吧,你又不肯收,还能怎么办,非洲那旮沓是什么好地方么,过几年说不定你还会心疼呢。” “呸,老娘心疼他?”陈述翻了个白眼,拿鼻子在身上嗅了嗅:“没觉得啊,不好闻么?难道买到假货了,不应该啊,那帮死代_购的,敢骗我。” 刘禹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在那里咬牙切齿,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从胖子出来之后,她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当然嘴上是死不承认的,对于这种变化,刘禹是乐见其成的,不过他也明白,要让这女人毫无芥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这回能呆几天?要不要让小石头过来给你暖被窝?”陈述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刘禹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算了,别折腾她了,我明天还得要飞星城,总部那儿一摊事儿呢,哪走得开。”刘禹不想去想那天的情形,现在他只记得在自己怀抱里,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真的?”陈述眨眨眼睛,不太相信:“要不是那天她和我说,我打死也不信你会玩‘霸道总裁’,你脑子怎么想的?” “怎么了,很拙么?是不是吓到她了。” “你说呢?”见到刘禹微微有些发囧的样子,陈述笑得前仰后合:“她告诉我,你当时的样子,就像要把她吃掉一样,怎么样,小白兔可口吗?” 那就是吓到了,刘禹没有理会她的调笑,用双手枕着脑袋靠在沙发上,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突然间就有了那样的念头,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的立场,人家才失去了母亲,心情还没有从低落中走出来,因此有那样的反应是很正常的。 没有抗拒并不代表就是接受了,也许应该打个电话向她道歉?刘禹有些不太确定,看着他那纠结的样子,用手撑起头侧着身体的陈述脸上尽是笑意,这小两口的一举一动,现在已经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没有之一。 很显然,刘禹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让她订好了第二天飞星城的机票之后就离开了她的办公室,为了晚上的讨论,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也许是离开岗位太久了,这些老专家对于工作的热忱要远远高于旅游的兴致,在一顿丰盛的晚宴之后,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刘禹等人去了办公楼里会议室,里面已经布置好,当中的长桌上,除了各种饮料,还有一个极大的沙盘,看到这个沙盘的第一眼,几个专家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这不就是南岛么?” 刘禹当然知道那就是南岛,不过不是脚下的这个,而是隔了七百多年的异时空,整个岛上还充满了原始的气息,一切都像是没有人类活动之前的模样。 为此他从姜才接管琼州招抚使开始,就已经在绘制这个沙盘了,上面的一切都经过了实地勘测,精确度虽然赶不上现代仪器出来的结果,但是做一个城乡的规划,应该是够用了。 “是不是有些像?当时我看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这个岛位于大西洋,离非洲海岸约为三百海里,没有任何交通,可以说是一张白纸,因此才会弥足珍贵,我们公司已经与该国签订了开发协议,将它作为一个特区进行建设,在此之前想听听各位专家们的意见。” 刘禹脸不红心不跳地指着沙盘说道,在那上面的确是白纸一张,原本的琼山县城等建筑都被去掉了,大片大片的空地连接着原始森林,黎母山脉占据了岛上最中心位置。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首先就要解决电力问题,如果这些河流有足够的落差,建设一些小水电是最经济的。”某位老人肯定是电力部门的工作者,一张口就把刘禹给吓到了。 “没有落差就要筑坝,相信问题也不大,当然如果岛上有比较丰富的煤炭资源,先建设一座火电厂会大大加快建设进度,毕竟按照你们的规划,需要建设一个能容纳五百万人生活的城镇,工程机械是必不可少的。” “对,煤炭是个很重要的资源,除了发电还有烧火取暖,在没有天然气的情况下,你总不能让这些人天天砍柴去烧吧。”刘禹在本子上,认真地记下了“煤炭”两个字。 “为了保证足够的居所,你可以建设那种砖混结构的住宅楼,五层到七层,构造简单,施工难度低,不需要大型机械,就连普通的农民工都能很快上手,非常符合你的要求,这样的楼房需要建两万到三万幢,可以围绕它们打造一些大型商业区,把住宅区和工业区分开,尽量离海岸远一些,避免台风和海啸等自然灾害。” “首先,要进行地下管网建设,城市排水系统和公路并行,减少对于交通的影响,停车场、立交桥、交通指挥系统都要同步配套,不能等到人都住进来了,才开始弄,那样会造成极大的混乱。” “道路规划要留有余地,至少要按百万以上的汽车保有量来做,每个小区之间空出足够的空间,绿化、休闲、娱乐措施都要照顾到,还有社区医院、幼儿园、小学,如果要将所有的人口都安排在沿海,防灾救灾也是必不可少的,做在前面好过临时后悔。” ...... 每一个老专家都根据各自的分工,进行了一番剖析,根据他们的意见,将会最后形成完整的规划图,当然是在实际的基础上,要在异时空进行一一落实,而不是完完全全地纸上谈兵。 等到讨论结束,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将老专家们送回招待所后,刘禹并没有去往给他安排的住处,而是返身走向另一边的仓库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面,陈述露出一个好玩的笑容,拿起手机摁下了一个号码。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光明 张青云到琼州已经好些天了,依然沉浸在眼前的所见当中,仿佛那些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永远也看不厌一般。 琼州城自从海贼来袭之后,就没有了夜禁,甚至没有了门禁,你很难想像一座十三世纪的城池,在夜里都是城门洞开,行人可以肆意往来其中,不必担心被人盘问,如果放到后世,那上面一定会写上几个大字“开放的琼州欢迎你”。 而吸引他的,不光是脚下这条平直的马路,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人流,甚至不是那些方方正正、毫无美感却又坚实无比的建筑,而是路旁这些造型奇特的柱子,亮白色笔直形状,顶端是两片硕大的绿叶,捧出当中一朵红花,在夜空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茫,是有如灯火一般的光茫! “好一个蕉叶生花。”他不禁心生感叹,这简直就是奇迹。 因为在这条灰白色马路的两旁,每隔上十步左右就立着一根这样的柱子,不用蜡也不用油,每到天色将黑的时分,它们就会自动发出这样的亮光,照得马路周围有如白昼,这样的场景同对面黑黝黝的海峡一对比,其神奇之处就不言而喻了。 “某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张青云回过头,就看到陈允平提着袍角匆匆走过来,他笑着朝拱拱手。 “西麓先生,如此盛况,只有书中所载,西王母驾临天山,银河放灯下垂天际方可与之比拟,不值得我等浮一大白么?” 陈允平看了看他一付心驰神往的模样,晒然一笑:“这是你们东家的首尾,偏生你还作此感叹,想知道刘子青是如何说的么?” “东家如何说法?”张青云果然来了兴致。 “东风夜放花千树,疑是银河落九天。”陈允平不紧不慢地吟出这两句诗,让后者微微一愣,随即朝着马路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正像这两句诗中所说的,将两个毫不相干的句子凑到一块儿,正是眼前所见的情形。 “你们东家说过了,这一切只不过是开始。” 陈允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这些柱子就是在他的指挥下一一插上去的,可是每次亲眼看到张青云嘴里的这种盛况,同样会激动不已,就在他们的不远处,几个士人模样的人围坐在柱子下,一边看着手里的书册,一边还谈兴正浓,这不就是他所期望的善举么,要知道读书的成本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灯油。 “先生此来,定有要事吧。” “对面传来急报,抚司已经下达了清乡令,我们这儿就是收留之所,你我要马上拟个法子,看看应该怎么做。”陈允平的手中拿着的,就是一早收到的抚司公文,为什么是以公文的方式而不是传音筒,张青云看着那上面的字眼,心里有些捉摸不透。 他一到这里,就接过了原本杨行潜的活儿,负责督促临高一带的市舶司及周边设施建设,以及管理琼州这边的仓库帐目,毕竟他才是刘禹的亲信,陈允平正是深知这一点,很爽快地将东西转交了出去,自己专心管理琼州这个流民的集散地。 “你是一州知事,有什么章程,吩咐下来便是。”张青云看完就将公文还给了他。 “少与某打马虎眼,随着公文过来的,还有你的任状,张参议,如今这岛上,除了那位万事不管的曾侍郎,可就是以你为尊,方才你说的话,某原样奉还亦可。”陈允平知道他的心思,这个任命一早就通过传音筒知会过了,只不过正式的文书要晚一些罢了。 果然,张青云听了也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因为自己骤然间得掌大权,而有所激动,跟了刘禹这么久,深知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如今这件事,可能就是对他的考验。 “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就看东家欲要在此安置多少人了。” 不同于陈允平是后来者,打从出京的时候,张青云就知道刘禹的打算,难度自然是不用说了,为此他们做了好几个月的准备,仓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无一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听了他的回答,陈允平一下子愣住了,还没等他说出什么,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说得好,若是本官想要安下广西全路所有百姓呢?” 两人一齐转过身,穿着一身便服的刘禹沿着马路走了过来。 “青云,辛苦你了。”张青云同他已经差不多有半年没见了,突然之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着嘴呆在那里,刘禹上前拍了拍他的手,又扭头同陈允平打了个招呼。 “抚帅方才说得可是真的?”很显然,陈允平有着同样的震惊,不过意义不一般而已。 “只怕还要多,这块土地上,本官打算做好五百万人前来居住的预算,你们二人的肩上,担子可是不轻。” “五百万!” 这一下,连张青云也无法淡定了,大宋南渡之后,最盛之时,全国不过六千多万丁口,这差不多一下子就占了十分之一,他们根本想像不出那是怎样的一股大潮。 “对,就是五百万人,不仅要安置,还要安居乐业,把这里建设得有如天堂一般,如何做某已经在进行了,不日就会有详细地步骤,此番过来,就是要给你们先知会一声,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抚帅要下官等做什么?” “将州里所有识字的人都集中起来,每一个来到这里的百姓,不管他之前来自哪里,都要重新入籍,造册登记之时,除了姓名、出生、籍贯等项,还有一些特殊的事物需要记录,当然它看上去有些怪异,不过相信难不倒你们,到时候按着规程做就是了。” 是什么样的事物,刘禹没有明说,但是陈允平和张青云知道,肯定又是某种闻所未闻的东西,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他们都是点点头,这种做法并不出奇,官府每年都会核对丁口,就像后世的人口普查一般,因为那是关系到税收的。 “其二,一些准备功夫可以做起来了,有一种叫做‘煤炭’的事物,你们可曾听说过?”陈允平和张青云对视了一眼都是摇摇头,后者突然想起了什么试着问了一句。 “可是石炭?”见刘禹有些茫然,他解释道:“其质为黑,硬若石块,状若精粉,遇火则燃,浓烟四起?”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次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从清晨时出发的cz6767航班,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已经到达了星城市的上空,从座位边上的舷窗向外望去,穿过朵朵棉花般白云,一条黑色的带子镶嵌在大地上,那就是这个省之名的由来......湘江。 十分钟后,刘禹从通道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里头不过是几件换洗内衣而已,接站大厅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高举的手臂,他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任何相熟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期待,然而就在不经意一扫眼,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让他的脚步一下子顿在了那里,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也许是天冷的缘故,苏微身穿着一件素色翻领长大衣,将她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密密,毫无修饰的面容下是白得失去血色的肌肤,一双略显憔悴的眼睛里,努力发出盈盈的欢笑,就像一朵绽放在冬日里的迎春花,让刘禹一直暖到了心头。 很明显,她不但没有睡好,而且极有可能是坐夜班机赶过来的,就连大厅都没有出去过,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又等了多久。 “走不走啊?”被后面的人流催促了一下,刘禹立刻加快了脚步,穿穿长长的甬道,迅速站到了她的面前,不过苏微并没有张开双臂扑上来,反而显得有些站立不稳。 “等了多久?”刘禹一把将她抱住,那个娇柔的身体在他的怀里依然摇摇欲坠。 “我没有吃晚饭。”女孩将脸贴到他的胸口,语气很微弱,听得他一阵心疼,要知道现在已经快到第二天的中午了。 就这样,两个人几乎是抱在一块儿走出了航站楼,上了出租车之后,刘禹直接让司机拉到市中心的一家酒楼,一直到扶着她走进包厢,苏微都靠在他的身上,丝毫没有理睬旁人异样的目光。 这一刻,刘禹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依赖,这种依赖是长久的接触下形成的,不知道多少次,两人就是这么突然相见又突然消失,在等待和惊喜中循环着,那既是苏微的一部分,也是刘禹自己的,当那种潜意识明明白白在心里浮现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陈述这个大嘴巴。”包房里的暖气开得很重,刘禹帮她脱下外衣,里面是一件高领针织羊毛衫,没有任何花纹和标识,织得很细很密,就像是贴身剪裁一般。 “这是我妈为我织的。”苏微见他盯着自己的衣服,低头看了一眼说道:“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完成的,也许她想在某个时刻送给我,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很漂亮。” 刘禹将她的大衣挂在房间里的衣架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握着她的手,那只手细腻柔软,却冷得像块冰。 “对不起,苏微......”刘禹有些愧疚地开了口,苏微侧过身,将自己的另一手交给了他,同时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禹子,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从我们认识开始,一直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我能确定的是,我爱你,我愿意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而不确定的是,你是否只是需要我。” 听着她的话,刘禹没有马上反驳,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妈为我取名叫‘微’,为弟弟取名叫‘尘’,以前我不懂她的意思,直到最近,知道了她的过去,也许在她的心目中,我们就是材料中最小的那个单位,在大气中无处不在,却又渺无踪影,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不会影响到别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因此,你那天所说的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苏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的父亲是叛徒,母亲到死都没有一个结论,弟弟在病床上躺了十八年,每一天都可能不会再醒来,你确定要娶我这么个累赘吗?” 刘禹拖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上半身揽入自己的怀里:“所以我很幸运,选中了唯一正常的那一个,不是吗?” 苏微的头埋在他的胸口,肩膀起伏着,发出了低低哭泣声,刘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后,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 “我也曾经一无所有,否则绝不会走那个圈子里,苏微,我不想骗你,因此不会说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喜欢上了你’之类的话,事实上,经过这么久的接触,你确实让我意识到,我需要你,但这不是唯一的因素,你的善良、坚强、能干都打动了我,当然还有漂亮。” 刘禹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她清晰地听见,对方说得很坦白,正是这份坦白,让她的心慢慢地平复了许多。 “事实上,那是我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也是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想和你亲近,当我从陈述那里听说你这也是第一次的时候,才意识到可能这种方式有些唐突,但请相信,我的诚意。”刘禹的话风突然一转:“既然你都将第一次给我了,就让我负责到底好不好?” 苏微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却没有了悲伤,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这个夺去了自己初吻的男人:“我不在乎什么第一次,只要你想,我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刘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说了,他低下头,毫不客气地夺走了女孩的第二次,如果不是服务员敲响了包房的门为他们上菜,可能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当他们走出酒楼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情侣,两个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苏微知道他晚上就会消失,更加珍惜这难得的相聚时光,两人看似在街上随意地走着,实则是为了找到一处合适的穿越地点罢了。 “那就是橘子洲。”站在湘江大桥上,刘禹指着远处的江心小岛,轻声呤诵着:“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苏微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她可不是刘禹这样的学渣,什么都要靠度娘。 这里会是合适的地点吗?刘禹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个选项,江心里的小岛是最容易受到时代的影响的,也许在异时空,它不过是一处若隐若现的沙丘而已,他可不想一过去就在江里游泳,那太影响形象了。 “给我说说那边的事,到了很危急的关头吗?” “危若累卵。”刘禹既然决定了同她分享,自然不会再有所隐瞒,不过他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背景,并没有说太多的细节,而苏微在意的只是他会不会有危险,两人慢慢地过了桥,走向岳麓山的方向。 对于刘禹嘴里说的鞑子,没有任何体会的苏微只会记得电视上那些和谐很团结的画面,根本无法想像会是何等的残暴,只不过她同样明白,今天的倭国人,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而就在七十多年前,他们比刘禹所描述那些场景还要凶残,禽兽不会是一天就能炼成的,更不意味着今天的温顺就能抵消了昨日的残暴。 正如他所说,仇恨是别人强加在我们头上的,没有任何道理让受害者放下,而去主动原谅对方,那样违背的是自然规律,也就是通俗意义上所说的“科学”,凡是宣扬这类理论的人,无一例外都怀有不可告人的目地,岂此而已。 “我们现在要做的主要工作,就是将这些百姓从鞑子的铁蹄下解救出来,教会他们技能,授予他们武器,激发他们的信念,让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去夺回失去的一切,这些很有可能是我们祖先的百姓,只要不像历史上一样沦落为奴隶,就一定能让我们的民族站在世界的颠峰。” “真伟大。”苏微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拯救人类或是民族这样的壮举联系到一起,每个少女都会有英雄情节,也许这才是她当初会对刘禹动心的主要原因。 “帝都那边的事情差不多理顺了,保安的那摊子事交给了胖子,我去看过了,他干得挺上心。公司现在上了轨道,需要一个职业经理人来掌控方向,当然人选方面还要进一步考察,我找了几家咨询公司,看看他们有没有合适的推荐,一旦腾出手,我还是想来帮你。” “没问题,你做主好了,不过你首先要帮我们设计一个婚礼,我不太可能有太多时间,一切就要劳你费心了,无论你曾经有过怎样的梦想,都可以去实现它。” 他的话让苏微一愣,脚步也慢了几分,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过对于婚礼的憧憬了,就是在最可能做梦的大学时代,她都是以日复一日地打工来渡过的,现在突然就面临结婚,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应变 谭州城筑于湘水与浏阳河交汇处,与岳州只隔了一个湘阴县,荆江口发生的那场战事,在第二天就送到了位于城中的制司,比他们更早得到消息的,则是李十一和带来的那批人马。r?anen ???.?r?a?n??e?n?`o?r?g? 城中的一处酒楼里,李十一和他的人占据了整个二层楼间,从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制司的大门,不过此时与他站在一起的,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更早到达这里的施忠。 施忠比他们距离要远,更却到得要早一些,因此对于城中发生的事情,了解得就会更多一些,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的城池,实则已经暗流涌动了,百姓们得到消息并不比官府要晚多少,因为他们也许就有亲人在岳州那边讨生活。 “鞑子南下的消息一传来,就有士绅和富商开始逃离,更有甚者,听说新任的制帅每日惶惶不安,在自己的后衙求神拜佛,却既不出榜安民,也不整军备战,我看这里搞不好会很快陷落。” 李十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东家才会让我等先行到此,你带来了多少人?” 在建康之时,李十一不过还是个队正,而他早就已经是都头了,等到建康战事结束,李十一升到了都头,他还是个都头,好不容易跟着姜才跑到了琼州,成为招抚使司下的第二人,琼州都统,结果人家已经是刘禹手下最为信任的探子头儿,连级别不需要了。 “一百人,都在城外,随某进来的只有七八个,你打算做什么?”施忠没有瞒他,两人本就是同行,对方的心思多少也能猜出一二,可是毕竟是正统的军人,一时间还想不到那上面去。 “某有二百多手下,加起来的话,控制全城尚有不足,拿下制司应该够了,有了印信就能调动兵马,这里是荆湖南路的第一道关口,也是最为要紧的一处,一旦不战而降,荆湖门户就会洞开,一定会危及东家在广西的谋划,老施,一句话,干不干?” 饶是施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然为他的大胆所震撼,荆湖南路安抚制使黄万石是老资格的官僚,品级不在刘禹之下,这样的大员,居然被对方视若无物,这是一件要命的勾当,他当然不会就这么答应下来。 “攻入制司也许不难,可是你想过没有,谭州都统密佑是此人的心腹,手下足有五千人马,全是来自江西的兵,他绝不会坐视制司陷落而不救,就凭我们这三百人,能守多久?”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姜招抚的骑军已经在路上了,依路程来算,明日晚间或是后日一早必会到,要不咱们先商量个法子出来,等到他们一到,就动手?” 对于他的坚持,施忠有些无语,姜才既然到了,那就说明刘禹也快了,既然有官面上的手段,又何必一定要行险呢?如果守军不加理会,甚至是以此为由叛出城去,不就是适得其反了么?他有心想说服对方,而显然对方并不会买他的帐,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一份来自岳州的消息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消息所记载的事情发生在白天,荆江口之战,宋军总数为一千六百只战船和二万水军将士,被焚毁、击沉的就达八百多只,最后逃出来的不过三百只,都散落在了洞庭湖各个沿岸,位于君山的水军大寨当天就失陷了,元人缴获了大量军资,并于第二日兵逼岳州城。 今天传来的消息就是,鞑子大军陈于岳州城下,他们将俘获的高世杰以下宋军将士绑于阵前,当着岳州城守军的面全部斩首,随后,负责守城的岳州兵马钤辖孟之绍便开城出降了。 接到这个消息,两个探子头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凝重,事情正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岳州城不战而下,鞑子既可以沿湖而下直掠荆南,也可以溯江而上进逼江陵府,谭州离着战事已经一步之遥了。 施忠有些动摇了,以现在的态势,无法将希望寄托在鞑子的身上,必须要做好明日就会兵临谭州境内的打算,现在这样的城防,只怕他们也将步岳州的后尘,那样的话,自己前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没等他下定决心,突然李十一系在腰间的传音筒有了动静,上面的绿灯一闪一闪地,正是有人请求通话的信号。 “岳麓书院!” 李十一听到刘禹所说的地点,一脸地茫然,他知道那个地方,可是却在谭州城外的岳麓山上,这个时候出城可没有那么容易。 施忠同样吃惊不已,想了想他接过李十一手中的传音筒:“抚帅,你就在那里不要动,属下马上命人赶过去,等他们到了,再听你示下。” “姜才到哪里了?”刘禹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安全,他所处的是一个文人汇集的地方,书院里的执事虽然有些奇怪他的突然出现,可是同样身为文人,一个游山不慎迷路的借口,还是能混个地方睡觉的。 “今天刚到湘潭县,明日一早出发的话,最迟午时就可抵达谭州。” “太迟了,你即刻告诉他,事情有变,让他连夜出发,务必要在明日凌晨到达城下。”没想到刘禹听到了岳州失陷的消息,表现得比他们二人还要紧张,施忠应下之后将传音筒交还给李十一,自己跑去一边执行刘禹的指令。 “你要一刻不停地盯着制司,如果本官没有料错,今晚就会有动静发生。” 收起传单筒,李十一也没明白刘禹所说的动静是什么,鞑子还没有进入谭州境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劝降信之类的送进城来,不过既然出自东家之口,他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于是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包括身边的施忠二人在内,死死地盯着制司的方向,一直到天将蒙蒙亮的时候。 就在他们的视线中,制司大门被人打开了,不是普通的那种,而是所有的门都开了,一辆接一辆的牛车让人牵了出来,上面既有坐着人的厢轿,也有堆满了箱笼的行李,护卫在周围的则是盔甲鲜明的禁军军士,等到一个身穿紫服的文官骑着马儿出现在大门外,李十一等人才明白,昨天晚上东家所说的动静倒底是什么。 “他们要逃!”两人同时反应过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临敌 和别处一样,谭州大营位于湘水一侧,这是为了便于取水和汲食,而在每日里,军士们都会迎着朝阳和江风开始晨练,那些整齐划一的军阵,经过日复一日的强化,已经深入到了他们的记忆中,变得机械和准确。 这是一支多达五千人的禁军,全部来自一路之隔的江西路,枢府之所以将准许他们全军调离,为的就是加强荆湖一线的防备,因为李芾的离开,本路的守备已经极致空虚,这是违反常规的做法,却也是不得已。 离着营门不远处的江岸边,一匹战马低着头在江边汲水,而一旁的大石上倚着一个男子,身着甲胄,头盔放在脚下的卵石滩上,他拿着一把长刃,在江水里浸了一下,然后就着石边开始了磨砺,铁石相交擦出了“哧哧”的火花,同样的刀,在石头上还放着一把,刀身离鞘一半,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磨了好一会儿,男子将刀拿在手中,对着天空观察了一下锋口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旋即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严峻起来,似乎还带着几分迷茫。 “钢刀虽利,难斩无义之人。”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男子转过头,一个身着长衫的年青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后没有人跟着,也没有骑马,难怪自己一都听不到动静,他的面上一凛,将手中的长刃插回鞘中,俯下身去双手在江水中洗了洗,才站起身走向了对方。 “不知先生是......”因不知对方来历,他的话虽然客气,却没有行礼。 “在回答都统的话之前,可否请问一事?” “你识得密某?”男子的面色不变,但是眼神显然多了几分戒备:“吧,找某何事?” 刘禹背着手,丝毫不以为忤,打量了男子一番才开口道:“某与都统是初识,不过闻名已久,特来想问都统一句,为何你不随黄某人弃城而逃?据某所知你与你的这些部下都不是本地人。” “你得不错,制帅昨日邀某一同出城,被某拒绝了。”男子的面上一片黯然:“逃?逃到哪里去,今日可以弃了谭州,明日便是荆湖、江西、两浙,京师么?你得不错,某与这些人都不是本地人,可如今奉调到此,便没有打算离开,至于死于何处,都是大宋之土,又有什么分别。” 完,他的神色变得冷洌起来,目光直刺对方:“尊驾若是自北边来,便无须再废话了,告诉遣你前来的那些人,佑,与诸军静候尔等,就在此城。” 男子便是随着制帅黄万石一同赴任的谭州都统密佑,刘禹看着对方变得有些不善的眼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从袖笼中拿出一个事物,隔着几步远就这么扔了过去。 密佑下意识地用手一接,入手处竟然有些沉,事物不大,方方正正地,通体黄澄澄地,头上是个虎头按钮,而底端刻着几个篆文字,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些字的意思......荆湖南路安抚制置使司! “你们......”密佑陡然色变,戟指着刘禹惊呼不已:“你们把制帅怎么了?” “黄万石身为守臣,弃百姓于不顾,孤身出逃,本帅按制,已将他拘押,待明正典刑后,再交由朝廷处置,眼下荆南无帅,你可以权摄此职。”刘禹指了指身后的谭州城:“如今鞑子已然占据岳州,南下就在须臾之间,你要做的是,赶紧......” 没等刘禹把话完,腰间的一个事物突然发出了“嘟嘟”声,他拿出来按下接听键,在耳边一听,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鞑子前锋已近湘阴,城中知县开门出降了,密都统,马上让你的人接管城防,要快!” 密佑二话不,返身就去江边拿起自己的头盔和佩刀,虽然他依然存着一份疑惑,但是很显然,如果是元人的细作,绝不可能提醒他做好守备,更何况对方不过区区一个文人,又跟在自己的身边,带着这种疑惑,两个人一个跑向军营的方向,一个则朝着城门奔去。 湘阴县离着潭州州治所在的长沙县只有不到一百五十里,就算沿着湘水而下,最多也就两天功夫,元人来得如此之快,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通过李十一留下的探子,刘禹知道那不过是他们的前锋,就算是前锋,也足足有三万多人。 桥口镇位于湘水边上,距离湘阴县和潭州差不多是同样的远近,因为即将面临兵灾,老百姓大多已经逃离了,或是去了乡下避难,或是向着谭州城的方向,此时的镇子上显得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一队十余人的骑兵从通往湘阴的官道快速驰来,马蹄声踏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看着眼前破败的情景,为首的一个蒙古人皱起了眉头,在一个茶肆前勒住了马。 “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人,你们几个,寻些草料来,其余的,下马休息。”他抬头望了望天,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词语:“一刻。” 镇中的一屋上,施忠趴在那里,眼都不眨地数着镜头里的人数,这伙侦骑显然是元人那支前锋的哨探,前出超过了七十里,不光是大胆,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不过十五人,经历了数次大战的他没有丝毫地畏惧,这些人当中,有四个正在挨家挨户地搜索,还有三个不知道在找什么,其余的都下了马,进了一间茶肆,找出主人留下的水和炉子,围着一张桌子高声谈笑,用得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除开留在谭州城中的,此刻能供他调遣的大约有一百人,都同他一样,伏在各处的屋上,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李十一的手下,不过一看他们的架式,施忠就知道全都是老兵,让他一下子就有了定计,唯一有些迟疑的是,要不要留下那些马匹。 “五人一组,听某的号令,一齐动手,先解决镇中的,注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完,便从身后解下一具劲弩,将弩机轻轻地掰开,从腰间的革囊里拿出一枚黑色的弩箭,扣上去,然后侧转身,举起上了弦的弩身,瞄准了远处那个为首的身影。 “咣铛”一声,一个蒙古骑兵策着马径直踏向一扇木门,沉重的马蹄连门连框一块儿撞开,激起的烟尘落了他满头满脸。 他用蒙古话骂骂咧咧地了一句什么,就驱马进了屋子,屋子不高,坐在马身上的骑兵头盔差不多直接挨到了屋,他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下,看看没有人影的迹象,便打算拨转马头出去,就在人马形成一个曲形的时刻,突然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扑在了他的身上。 “嘣”被人抱着滚落在地的时候,骑兵下意识地想要去拔刀,不料胸口一凉,一丛鲜血在他眼前飞溅而起,然后就是一阵巨痛袭来,紧接着又是一下,骑兵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手脚就像是离身而去,再也听不得使唤了。 “动手!” 施忠一声低呼,手上的弩机被他放开,离弦的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黑线,带着阵阵颤音,飞向眼中的那个身影。 宁静的镇子一下子热闹起来,茶肆中的几个蒙古人在一瞬间倒下了大半,为首的那个拔出刀大叫着冲向自己的战马,没等第二轮弩箭的到来,就翻身上了马背,头也不抬地纵马狂奔,朝着来路驰去。 “可惜了。”施忠摇摇头从屋上站起身,战斗用时不到半刻,镇子里的人都已经被解决,茶肆那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每个人的身上都插着好几支弩箭,唯一逃出去的那个显然没有命中要害,不过他也没打算去追。 “将首级割下,牵上马儿,咱们走。” 既然有人逃回去,这里肯定不能再呆了,元人下一回过来,就不会只有这子人,他们是探子,不需要同敌人拼命。 借着马力,为首的蒙古骑兵飞也似地奔跑在官道上,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一直到跑了差不多二里,没有听到后面的追兵,他才有空低头看看身上的伤势,那一箭几乎插在他的胸前,还好有甲胄的阻挡,入肉不算深,不过疼痛和失血让他感到了乏力,谁也没有想到,在一处不起眼的镇里,竟然会埋伏了那么多宋人,要知道,这一路上连续碰上几处城池都是不战而下,战事的顺利多多少少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才会遭到了这样的打击。 现在只剩了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将消息传回去,侦骑特有的坚韧让他忍住了伤痛,突然而至的打击更是让他不敢再有任何侥幸,除了死命地鞭打胯下的马儿,尽快逃离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别的心思。 “吁!” 前面的官道上,突然冒出一大片的红影,就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那里,他猛然抬起头,嘴里长撮一声,马儿高高抬起前蹄,差一将人从马背上掀下来,如果不是这一停,他差不多连人带马就要撞上去了,然而停下来才发现,眼前所见的不是什么幻影,而是宋人的大队人马,不光是有人,还有马。 眼前的红云如同地狱的烈火,让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就这么痴痴呆呆地看着对方压了过来,眼睛里没有了生机,甚至没有了恐惧,只余了深深地绝望。 那是宋人的骑军,为数多达数千人的骑军!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惊蛇 “什么?一个都没有回来。” 李庭眼中充满了疑惑,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这一切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要知道他的身后是多达三万之众。 荆江口的那场胜利,摧毁了宋人斗志,岳州城不战而下,境内的几个县都在近日送上了降书,一切比阿里海牙预想的还要顺利,因此才会分兵四下掠地,李庭所领的这三万人主要用于谭州方向,在他进入谭州境内后,同样没有遇上任何抵抗,来到湘阴县城,还不曾列出阵势,宋人就打开了城门,一度让他以为,可以长驱直入,凭着手中的人马,直接拿下谭州这个最大的钉子,事实证明,钉子就是钉子,它是会扎人的,一扎就是血淋淋地。 连续派出去的几路侦骑,都失去联系,李庭不会天真地认为,他们这十几个人的小队,会直接冲进谭州城,给自己送上一份大礼,那就是遇敌了,而且是劲敌,因为这些蒙古骑兵,一个都没有回来。 于是,他马上做出了反应,不再派出小队的骑兵,而是规规矩矩地开始了备战,在敌情未明之前,孤军深入是兵家大忌,纵然勇猛如他,也不会被一时小挫冲昏头脑,这是主帅阿里海牙再三交待过的。 换了旗帜的湘阴县城城门再一次被关闭,汉军步卒接管了城防,同驻于城下的大营互为倚角,深沟宽濠、鹿角栅栏一一被布置在大营周边,不多的巡骑也只警惕着周边数里的范围,只是为了防备宋人的突袭,周密的措施一下子就让姜才所部没有了用武之地。 “立刻回报谭州,鞑子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前行的迹象。” 姜才在高处冷眼观察着他们的举动,面上并无丝毫的沮丧,因为这原本就是他们此行的目地。 与元人一样,百多里之外的谭州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原本立于城外的大营被拆除一空,城墙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守军,大量的守具被安置在敌台和马面上,除了通往后方的城门,余者都被落下,一派大战将临的景象。 位于城中的安抚制置使司,刘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官服,亮闪闪的紫色大袍,长逾数尺的翅帽,以及帽延下那张过于年青的面容,都让站在他面前的密佑等将校目瞪口呆,他能猜到对方来历不凡,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个年仅三十的路臣! “你就是奉旨使北的刘中书?”好吧,这种拐着弯的奉承话,刘禹已经听不出任何感觉了,为什么不能与时俱进呢?那些成绩再辉煌也是过去好不好,本官都不爱提起。 “正是,不知诸位还有何疑问?”刘禹略带矜持地点点头。 “不敢,下官们怎么也想不到,抚帅会亲自来援。” 密佑将制书递还给刘禹的亲兵,当先抱拳施了一礼,虽然对方不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可是品级相差太多,礼数是不能省的。 “可惜,本官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亦无法解困局于万一,元人虽然暂时停下了脚步,那不过是因为情况不明,一旦他们重来,就是雷霆万钧之势,诸位,时日不多了,须得立时决断。” 刘禹的话让堂上一片默然,他们知道这位广西路臣、荆湖策应使只带来了三千骑兵,虽然对于宋人来说,已经是一支了不起的机动力量了,可是在十多万元人的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 “我等方寸已乱,还请抚帅不吝赐教。” 密佑等人此时哪会不知道,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不然也不会一到这里,就把同样身为路臣的黄万石给抓了,这几乎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说说浅见。”刘禹没有同他们客气,时间太紧耽误不起。 “谭州离敌太近,已不可守,本官以为都统不妨以制司名义发布文告,护着州中百姓退入后方,元人纵然得了城池,也拿不到补给,等到他们力不能逮之时,就是我们的机会来了。” “但不知要退到何处?” “离广西越近越好,最好是全州一线,百姓全数转入广西,我等就在那一线阻敌,有大山为屏,再多的人也施展不开,可以慢慢同他们周旋。” 密佑等人一听都是面面相觑,全州已经是荆湖南路最南端的一个州府了,那不就相当于将整路都送与了元人? 可是对方说得在理,就凭他们现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自保,更别说取胜了,从这里到全州有差不多八百里路,就是昼夜行军也需半月以上,更何况是带着百姓,密佑的眼神在自己同僚的身上扫过,所有的部下都在看着他,这个决断只能他来下。 “好,明日......不,即刻就发出文告,晓谕州中百姓,能躲就躲,不能躲的随抚帅一起走。” “还有沿途的衡州、永州,周边的邵州、桂阳军、武冈军等处,都要一并送到,他们愿意走就走,不愿意,我等也算尽力了,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 倒底不是自己的地盘,刘禹没有办法强求,事情议完了,走出制司大门的时候,这座荆南首府已经乱成了一团,街道上到处都是百姓,有观望的,也有马上准备出城的,最终能有多少人上路,只有天知道。 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刘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直到李十一找过来,朝他招呼的时候,都没有想起。 “书院那些夫子怎么说?” “某照东家的意思找了他们山长,听闻元人要打过来,大部分学子都愿意走,多数人是在这城中有家有口的,某已经吩咐人帮着他们,连同亲属一块儿寻了车子套上,一路上都会照应着,直接送往静江府。” 刘禹点点头,岳麓书院才是整个荆湖南路最为重要的资产,指的当然就是里面的读书人,他不需要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而是能够踏踏实实做事的识字者,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要培养起来又过于花费时间,不得不舍近求远从这里着手。 整个书院的地位在后世就相当于国家重点学府,要引诱他们,刘禹有的是资本,而目前来说,至少有民族大义这面旗帜,毕竟这些没有进入官场的学子,心地还是很纯正的,只要用力得当,就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力。 李十一的言外之意,自然还有不愿意走的,他们要么在这城中有家业,要么对于侵略者还抱有幻想,这也是很自然的事,能有这样的效果,还要拜他的身份所赐,刘子青这个名字对于普通读书人来说,早已是偶像一般地存在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机宜司 南还是西?这原本不是个问题,不过在接到李庭呈报之后,素来谨慎的阿里海牙迟疑了。 两边都是路治,谭州离得还要近一些,拿下谭州说不定就能传檄而定整个荆湖南路,江陵府在大江上游,挟岳州大胜进逼之,不给宋人重整旗鼓的机会,同样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然而李庭所部遭遇的并不是普通的宋军,能将蒙古人的侦骑截断在十里之内的,必然只有骑军,为数不少且成建制的骑军,这让他想到了建康,那支传说中斩将夺旗,差点令伯颜丧命城下的宋人精骑,虽然两者相隔何止千里,却像一个阴魂似地驱之不去。 从湘阴县以南,所有的消息全都被截断了,这意味着他对于敌情一无所知,尽管手握十多万大军,这样的仗也是阿里海牙所不愿意去打的,然而帐中的所有人都在听他的示下。 “传令......”就在他停下脚步,准备发出指令时,一个亲兵匆匆进来,跪倒在地。 “禀报平章,复州方向侦骑来报,宋人的援军出现在大江上游,为数超过万人。” “到哪里了?”阿里海牙目视其人,沉声问道。 “监利县城,距此约有二百里,多为步卒,另有大小船只百余,装运粮草辎重。” 那就是自江陵府来的,这股兵马必定是城中守军,而且是大部,拿下他们,江陵城就能不攻而下,这比信息不明的谭州要更有把握一些,他的心中一下子就有了定计。 “脱温不花。”他看了看众将,点出为首的一个蒙古人,被他点到的是个蒙古万户,统领着分配给他的一个骑兵万人队。 “平章请吩咐。” “带上你的人,即刻出发,务必要将宋人留下,不得让他们逃回去。” 那人点头应下,领命出帐而去,在其余部将的脸上,阿里海牙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这是荆江口那场胜利带来的刺激,年青的张弘范立下了头功,他们当然不会甘心落后,而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尔等整军,依次出营,目标......江陵府!”阿里海牙没有让他们失望,帐中响起了一片甲叶撞击之声。 “谨尊将令。” 立于湖口一侧的大营一下子就沸腾开来,紧随在先期开拔的骑兵万人队之后,一个个的汉军步卒万人队踏上了征程,而在水路保障的则是宣威将军、益都淄莱新军万户李恒,最后出发的阿里海牙中军带走了十万步卒,留给岳州的只有两万人。 “仲畴,岳州城就交与你了,这是我等的后路,宋人狡诈,未必不会有所动作,你与李庭要多留意荆南的动静,不可妄动,亦不可亲出。” “平章放心,弘范在此恭候大军凯旋。” 而这个留守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张弘范的身上,谁叫他已经有功在身了呢,后者一抱拳接下将令,虽然不能继续建功,得到这样的待遇,未尝不是一种信任,他知道阿里海牙言外之意,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满或是别的情绪,让前者很是满意,在他肩上拍了拍,便上马而去。 等到大军远去,烟尘消散,张弘范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他在城楼上看了一眼相反的方向,挥挥手将自己的兄弟叫过来。 “老十,你身上无碍吧。” “九哥儿,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张弘正满不在乎地举了举手臂,他在荆江口作为先锋几乎身死,事后一查,身上伤了不只一处,这些天倒是养回了精神,就是手臂还有些不太灵活。 “江陵一下,接着便是谭州,不管宋人想要做什么,我等都要打探清楚,步卒可以不动,你带上咱们的人,去湘阴一线看看,若是遇上大队人马,则将他们引至李庭的大营附近,明白么?” 对于兄长的意图,张弘正心领神会,平章只说不可轻动,没道理宋人来袭也不能出击,况且,他根本不相信宋人会有多么大的力量,能压得李庭三万大军动弹不得,蒙古骑兵做不到的,汉军骑兵就未必不行,汉军做不到的,张家子弟就未必不行,等到湘阴一线接上了火,那么做为后援,他兵出潭州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功劳,没有哪个会嫌多。 岳州城下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根本不需要黑科技的帮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让施忠最为关注的,还是湘阴一线,因此,当看到这支为数不算多也不算少的骑军驰往的方向时,他毫不犹豫地接通了后方。 “鞑子大军开往了大江上游,往湘阴方向的兵马只有两千人,不过全都是骑兵,打的姓‘张’的旗号,语毕。” 在谭州城中会合之后,军事情报就被转到了施忠的名下,毕竟他是职业干这个的,李十一和他的人更多的转向了地方,他们要建立一条贯穿整个荆湖南路的交通线,手中的人根本不敷使用,而要提拔新人,还需要回到静江府才行,目前只能是勉强维持着。 “张弘范来了,这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 接到呈报,刘禹只是笑了笑,大奸者必有大能,他从不低估敌人,更了解自己,无论在历史上有多么大的成就,现在都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东流县城的那次交手,充份说明了此人极其狂妄自大,根本不会把宋人放在眼里,甚至不会将军令放在眼里。 循着这样的思路,他会有什么样的打算,也就不言而喻了,谭州境内,大量的百姓正在撤离,虽然不一定都是按着他的路线,去往广西方向,但是客观上也造成了周边为之一空,这里的百姓直面鞑子的攻势,宣传鼓动方面就不用费上太大的劲儿,在制司的文告广发四周之后,从谭州往各地去的官道上,便挤满了人流,唯一让刘禹担心的就是速度,怎么也不可能快上去。 荆湖南路不是他的地头,没有办法像广西一样动用官府的力量来加以保障,十二月的天气已经渐渐寒冷,百姓们在没有统一的协调下,这一路注定会是艰难无比,尽管这样,刘禹依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这是一个民族想要涅盘重生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如今的这一切,都会成为警示后人最为直观的材料,为了不再重蹈千百年来往复循环的那个怪圈子,他不得不狠心将一批又一批的人送上流亡之路,直到哪一天,百姓们的眼中不再只有冷漠,而是充满了仇恨,才会将这个世上最为庞大的民族,拧结成一股令人无可阻挡的力量,席卷全球。 相信具体该怎么,姜才心里会有数,不需要他去多说什么,刘禹还是将重心放到了疏散百姓的事情上。 “这样太慢了,只怕不等走出谭州,元人就会追上来。”李十一显然明白他的心思,直接将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有什么想法?”对于这个探子头,刘禹还是很看重的,不光是亲手提拔于微末,更主要的还是他自己的能力,在经过了长时间的经历之后,已经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属下想带着上制司公文,沿途先行,至少要让那些州县将库中存粮拿出来,咱们带不走也不能便宜了鞑子。” 李十一的话显然没有说尽,而这些没有说出来的背后,刘禹也能猜到一二,在他的影响下,当常规手段不能奏效时,往往就会选择另僻犀境,那些没有敌兵压境的州县,多半都处在观望状态,历史上的结果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谭州下荆湖降,对于这些注定要降于元人的官员,还用得着讲什么规矩制度么? “你先行一步,带上本官的钧令,一到静江府,就地组建一个新的机构,本官称它为‘机宜司’,而你就是第一任提举机宜司公事,人选架构由你全权负责,大营中的将士,可随你任意挑选,告诉马暨,他会配合你行事。” 刘禹的回答显然出乎李十一的意料之外,一时间他竟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纵然已经掌控了远至辽东,遍布整个北地的探子网络,突然间听到了这样的任命,李十一的心里依然激动万分,这意味着他将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官方身份,从刘禹的私人转向了公开。 “属下定当效死!”李十一单膝跪地,朝他重重施了一礼。 当然,他更加明白,这个直属于抚司的新司,同样是刘禹的私人所有,该对谁表忠心,还用得着说嘛。 “去吧,照你的想法去做,行文本官会让密都统准备好,这边只需留下几个人便可。” “抚帅还是先行一步吧,这里离鞑子太近,守军又少,属下担心......” “事情是本官提出来的,就要善始善终,有密都统的五千人,足够了。” 李十一拗不过他的坚持,最终还是先行启程了,看着官道上拥挤的人流,刘禹的心里就像身旁的江水一样起伏不定,无论怎样的笃定,一旦亲眼目睹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会由然而生,政治家果然不是一天能炼成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机宜司 南还是西?这原本不是个问题,不过在接到李庭呈报之后,素来谨慎的阿里海牙迟疑了。 两边都是路治,谭州离得还要近一些,拿下谭州说不定就能传檄而定整个荆湖南路,江陵府在大江上游,挟岳州大胜进逼之,不给宋人重整旗鼓的机会,同样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然而李庭所部遭遇的并不是普通的宋军,能将蒙古人的侦骑截断在十里之内的,必然只有骑军,为数不少且成建制的骑军,这让他想到了建康,那支传说中斩将夺旗,差点令伯颜丧命城下的宋人精骑,虽然两者相隔何止千里,却像一个阴魂似地驱之不去。 从湘阴县以南,所有的消息全都被截断了,这意味着他对于敌情一无所知,尽管手握十多万大军,这样的仗也是阿里海牙所不愿意去打的,然而帐中的所有人都在听他的示下。 “传令......”就在他停下脚步,准备发出指令时,一个亲兵匆匆进来,跪倒在地。 “禀报平章,复州方向侦骑来报,宋人的援军出现在大江上游,为数超过万人。” “到哪里了?”阿里海牙目视其人,沉声问道。 “监利县城,距此约有二百里,多为步卒,另有大小船只百余,装运粮草辎重。” 那就是自江陵府来的,这股兵马必定是城中守军,而且是大部,拿下他们,江陵城就能不攻而下,这比信息不明的谭州要更有把握一些,他的心中一下子就有了定计。 “脱温不花。”他看了看众将,点出为首的一个蒙古人,被他点到的是个蒙古万户,统领着分配给他的一个骑兵万人队。 “平章请吩咐。” “带上你的人,即刻出发,务必要将宋人留下,不得让他们逃回去。” 那人点头应下,领命出帐而去,在其余部将的脸上,阿里海牙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这是荆江口那场胜利带来的刺激,年青的张弘范立下了头功,他们当然不会甘心落后,而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尔等整军,依次出营,目标......江陵府!”阿里海牙没有让他们失望,帐中响起了一片甲叶撞击之声。 “谨尊将令。” 立于湖口一侧的大营一下子就沸腾开来,紧随在先期开拔的骑兵万人队之后,一个个的汉军步卒万人队踏上了征程,而在水路保障的则是宣威将军、益都淄莱新军万户李恒,最后出发的阿里海牙中军带走了十万步卒,留给岳州的只有两万人。 “仲畴,岳州城就交与你了,这是我等的后路,宋人狡诈,未必不会有所动作,你与李庭要多留意荆南的动静,不可妄动,亦不可亲出。” “平章放心,弘范在此恭候大军凯旋。” 而这个留守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张弘范的身上,谁叫他已经有功在身了呢,后者一抱拳接下将令,虽然不能继续建功,得到这样的待遇,未尝不是一种信任,他知道阿里海牙言外之意,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满或是别的情绪,让前者很是满意,在他肩上拍了拍,便上马而去。 等到大军远去,烟尘消散,张弘范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他在城楼上看了一眼相反的方向,挥挥手将自己的兄弟叫过来。 “老十,你身上无碍吧。” “九哥儿,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张弘正满不在乎地举了举手臂,他在荆江口作为先锋几乎身死,事后一查,身上伤了不只一处,这些天倒是养回了精神,就是手臂还有些不太灵活。 “江陵一下,接着便是谭州,不管宋人想要做什么,我等都要打探清楚,步卒可以不动,你带上咱们的人,去湘阴一线看看,若是遇上大队人马,则将他们引至李庭的大营附近,明白么?” 对于兄长的意图,张弘正心领神会,平章只说不可轻动,没道理宋人来袭也不能出击,况且,他根本不相信宋人会有多么大的力量,能压得李庭三万大军动弹不得,蒙古骑兵做不到的,汉军骑兵就未必不行,汉军做不到的,张家子弟就未必不行,等到湘阴一线接上了火,那么做为后援,他兵出潭州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功劳,没有哪个会嫌多。 岳州城下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根本不需要黑科技的帮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让施忠最为关注的,还是湘阴一线,因此,当看到这支为数不算多也不算少的骑军驰往的方向时,他毫不犹豫地接通了后方。 “鞑子大军开往了大江上游,往湘阴方向的兵马只有两千人,不过全都是骑兵,打的姓‘张’的旗号,语毕。” 在谭州城中会合之后,军事情报就被转到了施忠的名下,毕竟他是职业干这个的,李十一和他的人更多的转向了地方,他们要建立一条贯穿整个荆湖南路的交通线,手中的人根本不敷使用,而要提拔新人,还需要回到静江府才行,目前只能是勉强维持着。 “张弘范来了,这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 接到呈报,刘禹只是笑了笑,大奸者必有大能,他从不低估敌人,更了解自己,无论在历史上有多么大的成就,现在都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东流县城的那次交手,充份说明了此人极其狂妄自大,根本不会把宋人放在眼里,甚至不会将军令放在眼里。 循着这样的思路,他会有什么样的打算,也就不言而喻了,谭州境内,大量的百姓正在撤离,虽然不一定都是按着他的路线,去往广西方向,但是客观上也造成了周边为之一空,这里的百姓直面鞑子的攻势,宣传鼓动方面就不用费上太大的劲儿,在制司的文告广发四周之后,从谭州往各地去的官道上,便挤满了人流,唯一让刘禹担心的就是速度,怎么也不可能快上去。 荆湖南路不是他的地头,没有办法像广西一样动用官府的力量来加以保障,十二月的天气已经渐渐寒冷,百姓们在没有统一的协调下,这一路注定会是艰难无比,尽管这样,刘禹依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这是一个民族想要涅盘重生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如今的这一切,都会成为警示后人最为直观的材料,为了不再重蹈千百年来往复循环的那个怪圈子,他不得不狠心将一批又一批的人送上流亡之路,直到哪一天,百姓们的眼中不再只有冷漠,而是充满了仇恨,才会将这个世上最为庞大的民族,拧结成一股令人无可阻挡的力量,席卷全球。 相信具体该怎么,姜才心里会有数,不需要他去多说什么,刘禹还是将重心放到了疏散百姓的事情上。 “这样太慢了,只怕不等走出谭州,元人就会追上来。”李十一显然明白他的心思,直接将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有什么想法?”对于这个探子头,刘禹还是很看重的,不光是亲手提拔于微末,更主要的还是他自己的能力,在经过了长时间的经历之后,已经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属下想带着上制司公文,沿途先行,至少要让那些州县将库中存粮拿出来,咱们带不走也不能便宜了鞑子。” 李十一的话显然没有说尽,而这些没有说出来的背后,刘禹也能猜到一二,在他的影响下,当常规手段不能奏效时,往往就会选择另僻犀境,那些没有敌兵压境的州县,多半都处在观望状态,历史上的结果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谭州下荆湖降,对于这些注定要降于元人的官员,还用得着讲什么规矩制度么? “你先行一步,带上本官的钧令,一到静江府,就地组建一个新的机构,本官称它为‘机宜司’,而你就是第一任提举机宜司公事,人选架构由你全权负责,大营中的将士,可随你任意挑选,告诉马暨,他会配合你行事。” 刘禹的回答显然出乎李十一的意料之外,一时间他竟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纵然已经掌控了远至辽东,遍布整个北地的探子网络,突然间听到了这样的任命,李十一的心里依然激动万分,这意味着他将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官方身份,从刘禹的私人转向了公开。 “属下定当效死!”李十一单膝跪地,朝他重重施了一礼。 当然,他更加明白,这个直属于抚司的新司,同样是刘禹的私人所有,该对谁表忠心,还用得着说嘛。 “去吧,照你的想法去做,行文本官会让密都统准备好,这边只需留下几个人便可。” “抚帅还是先行一步吧,这里离鞑子太近,守军又少,属下担心......” “事情是本官提出来的,就要善始善终,有密都统的五千人,足够了。” 李十一拗不过他的坚持,最终还是先行启程了,看着官道上拥挤的人流,刘禹的心里就像身旁的江水一样起伏不定,无论怎样的笃定,一旦亲眼目睹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会由然而生,政治家果然不是一天能炼成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伪兵 “撤!” 姜才一扬手,连同他身后的大旗就一齐调头而去,哪怕部下多有不解,来敌不过二千余,已方足有三千骑,又据有地利,和情报的支持,更何况对方连蒙古人都不是,只不过是汉军骑,然而将主没有解释,他们也不会质疑军令。 直到全军回转,姜才方才缓缓拨转马头,从一座小桥下去,这里是湘水的支流沩水,河面不算宽,也没有多深,又加之处于冬季,大部分河床都裸露在外,骑马涉水轻易就能到达对岸,这座小桥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供行人方便而已。 从地理上来说,洞庭湖以北是广袤的江汉平原,十分适合元人的骑兵活动,而以南则是水网地带,江河湖泊纵横,无论是大队骑军还是步卒,都通行不易,要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埋伏地点,并不容易,同敌人硬拼?他当然不惧,然而那并不符合刘禹的期望。 对于手下的这三千骑来说,早已经经历了战事的磨砺,技艺、勇猛、士气样样不缺,唯一差的就是数目,刘禹一早就同他说过,将来会以他们为骨干扩编后独立成军,而眼下震慑的意义更为重要一些,无论是对于敌人还是自己人来说。 但这并不意味着,姜才就会避战,他这么做,只不过想知道,对方会进到哪一步,过了沩水,离着潭州城就只有数十里了,那里才是属于自己的地盘。 因着战事的来临,从湘阴县通往谭州的官道上早已没有了人烟。在这样毫无阻碍的状态下,应该是骑军最为中意的,然而自从出了县城,在离着大营二十里左右的原野上,发现了几具倒毙的人马尸体时,张弘正便立时下令全军放缓了速度。 这些无头的尸体上不但插着箭支,还有长枪捅过的窟隆,很显然,他们是遇敌之后力战身亡的,能让骑射无双的蒙古侦骑连跑都没能跑回去,只能说明宋人不但早有准备,而且数量众多。 为此,张弘正连让手下们下马汲水这样的小事都显得异常谨慎,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仿佛处处隐藏着杀机,就连低飞而过的鸟儿都透着一股敌意,这种感觉哪怕是荆江口被宋人重重包围,船上燃起熊熊大火时,也不曾有过。 到了桥口镇,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他没有贸然让大队人马直接进去,而是先遣了十多人从几个方向先行查探,自己带着人在离着一里多路远的地方,展开了队形,望着那片低矮的屋顶,心里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十爷,全都在里头,一共十四人,无一生还,同之前一样,宋人砍下了他们的首级。”回报的亲兵是他家的家仆,一贯以族名相称,张弘正从他凄然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这种情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张家子弟的身上。 “行了,死便死了吧,带上你的人,去前头探路,不可超过五里。”加上这十四人,李庭所遣的侦骑就尽数找到了,这就是他们不眠不休奔驰了两昼夜所得到的最后结果?张弘正不甘心。 既然来了,就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无论如何,兄长要的是个确切的消息,宋人倒底有多少,缘何为如此诡异,都是他们急需要知道的,可恨的是,从湘阴县一路过来,连个人烟都没有,想抓个百姓问都问不到,张弘正有些气恼地斥了一句,看着他们当先绝尘而去。 然而让他更为不解的是,一直到过了沩水,离着谭州只有半日的路程了,依然没有发现宋人的影子,仿佛消失在这天地之间一般, 五十里、四十里、三十里......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张弘正的防备之心也越来越甚,难道他们已经逃了?就在他疑惑不定的时候,前面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尖利的哨子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发出了凄厉的回响。 “遇敌了。” 不用张弘正打出手势,训练有素的张家子弟立刻从行军队列向边上伸展开去,排成了长约数百步的前后多达五列的横阵,没等他们完成阵形的转换,震天的金鼓声就从远处传来,那是张弘正无比熟悉的旋律,宋人的进军鼓! 紧接着,几个探路的亲兵就飞也似地跑了回来,为首的那人连马儿都不及勒住,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宋......宋人,就在......前面。” “多少人,都是什么?”张弘正一鞭子抽过去,免得他再说废话。 “步卒。” 亲兵的话音刚落,张弘正就瞪大了眼睛,再也没有理睬他。 在他的视线里,从亲兵们逃回来的方向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影,随着鼓声渐近,黑影慢慢变成了红色,就像一堵墙压了过来,漫天的烟尘遮蔽了湘水沿岸,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列整齐得如同在校阅,如林的长枪下,盔甲鲜明的大宋禁军踏着鼓点,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目光坚定,毫不畏惧。 步卒,怎么可能是步卒!张弘正的心里犹如一千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些死在离着湘阴县城不到三十里的蒙古侦骑,会是倒是这样的阵势之下。 随着宋人的步步进逼,已经列出阵形的张家子弟们都在等着主将的号令,然而不知道这位十爷在想些什么,宋人已经离着不到两百步了,依然没有发出任何的指令。 闻鼓而生战意,二千多匹战马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面,鼻间发出呼呼地喘息,马上的骑兵们要用力勒住疆绳,才能避免它们冲出去,或是四下逃窜,就在大约还有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宋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前排的长枪被军士放下,开始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 张弘正死死盯着眼前的庞大军阵,缓缓地将手臂举了起来,没等他的指令从嘴里喊出来,脚下的大地突然发出了阵阵颤音,浮土被大片地扬起,又带着节奏落下。 一直扬着手臂的他猛然转头,湘水的一侧响起了惊雷一般的轰鸣,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条长长的黑影正在快速地移动着,像是奔流不息地洪水,怒吼着扑向了被夹在湘水和宋人步卒军阵之间的这点人马。 “撤!”张弘正挥动手臂,朝着身后大叫一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银场 就在谭州城中守军全数被遣出城,就连差人衙役甚至是普通民夫都拿来充数时,突然从湘水下游的方向过来了一支兵马,他们走得很慢,因为官道被堵住了。 接到消息的刘禹本以为是李十一有什么急事返回来,结果等到近前一看,来人打的是衡州兵马司的旗号,为首的同他一样是个文官,而跟在后头的只怕连一千人都不到,他们来做什么? 这一点,不光是刘禹有些疑惑,端坐马上的知衡州尹谷同样带着疑问,接到制司颁下的清乡令,他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是很反常的行为,再看到沿途南下的人流,竟然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便起了走这么一趟的心思。 等到进了谭州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城中已经走得十室九空,原本繁华的商埠一片凋零,就连烟花柳巷都大门紧闭,更让人心惊的是,城门无人把守,城头没有军士,除了大宋的旗帜还飘扬如故,根本就像是一座弃物。 “来人通名!” 不过到了制司大门,总算有了一些戒备的模样,他的马儿被人毫不客气地拦下了,一看那些军士的穿着就知道来历不凡,尹谷不敢强闯,落马之后正了正衣冠,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下官是衡阳守尹谷,凡请通报制帅。” 被人引进去之后,曾经来过此地的他同样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不仅没见到一个熟悉的司中属吏,就连那些进进出出的也不再是文员,而全都是军士。 直到跟着亲兵被人引到大堂门口,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他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因为那根本不是荆南制帅黄万石略带江西口音的语调,而是一个非常年青的声音,他从来都没有听过! “......焦溪银场所属矿工,连同他们的家属,都要劝走,具体怎么做你自行决定,回来的时候不要走谭州一线了,走醴陵、攸县进衡州吧,以免官道拥堵,通行不便。” “那么多银两,是否多加派些人手?”另一个声音同样陌生。 “你也看到了,这里总共就这么些人,你先过去,稍迟一些等他们回来,本官让姜招抚遣一队骑兵接应,就在浏阳县城会合吧。” 等到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来人带着他的指令匆匆而出,刘禹的目光依然在大案的一张地图上巡梭着,直到亲兵提醒了一句,他才转过身,看了看堂下的这位不速之客。 衡州是出谭州之后的第一站,大量的百姓将会在那里集结,然后继续南下,这个时候,一州主官不好好地呆着处理民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有了这样的情绪,看着来人一步步上前时侯,他的眼光就有些不善。 “下官尹谷,不知阁下是?”对方穿着一身紫服,公然占据了制司,在那里发号施令,而之前又没有接到朝廷换帅的诏书,纵然再是不解,尹谷还是做足了礼数,左右不会是什么山贼强人就行了。 “本官是广西路臣、荆湖策应使,奉诏来援,你们的黄制帅已经只身出逃了,各路监司也不知所踪,不得已,本官才会坐镇行事,尹知州,你为何要离城来到府城?”刘禹没什么心思同他绕圈子,直接了当地问道。 尹谷惊愕地抬起头,这才记起来,半个月之前,一支打着广南兵马司旗号的队伍从他的辖地路过,连停都没有停下来,而且全数都是骑军,可是其中并没有见到路臣仪仗,这位年青的抚帅是怎么到的?一念及此,不知不觉就走了神,直到对方严厉的目光再度射过来,方才收敛起心神,恭身行了一礼。 “下官不知情,多有得罪,还望恕罪。”对于他的客气,刘禹毫无所动,尹谷赶紧解释了一句:“数日前突然接到制司钧令,要我等劝境内百姓俱往后撤,接着又看到大量百姓自谭州而来,搞得州中人心惶惶,下官不才,想来府城一探究竟,未料会遇到抚帅在此。” 被他这么一提,刘禹突然想起来了,历史上李芾守谭州,全路当中前来襄助的好像就是此人,想不过事情发生了变化,他还是依然如此,真不知道是历史的惯性还是性格使然,多少也算是为国尽忠吧,刘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不复之前的凌厉。 “元人已经占据湘阴县城,离此不过百里,都统密佑率军出城,以求拖住鞑子的脚步,让百姓们有个逃离的时间,能拖上多久,殊难预料。尹郡守,你也看到了,城中大多数人都已经撤离,其余各县陆续也在上路,等到了最后本官也会走,今日不便行,明日一早,你便带人返回吧,衡州那边也需要你调遣。” “谭州城就这么弃了?”刘禹的话让他一惊。 “守不住,也没有坚守的必要,今日弃了,他日还会夺回来,我们要争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整个天下。”因为对方所处的位置很关键,刘神棍不得不多忽悠了几句。 “下官知道了。”尹谷点点头,没有再同他争辩下去,而是转头看了看案上的地图。 “抚帅方才说的可是焦溪银场?” 刘禹知道他刚才听到了自己的谈话,同样点点头,荆湖南路是个银产地,这里有大宋三大银监之一的桂阳监,后来升格成了桂阳军,除此之外,谭州境内的浏阳县境内,就是那个后世闻名的“花炮之乡”,在这个时空同样拥有一处银矿坑,也就是尹谷嘴里的焦溪银场。 而尹谷说这话也是有所指的,因为他的境内在同桂阳军的交界处,就是全路最大的银场......茭源银场的所在地,到了南渡之后,位于江北的那些银场都被金人占据了,荆南还有福建等地余下来的,就是大宋仅有的银产地,这也正是为什么市面上可供流通的白银和铜钱如此之少的原因。 这些东西,刘禹当然不会留给元人,他不光要运走里面的存银,疏散矿工,就连坑洞、工具、矿架都会尽数毁去,这么不留余地的做法,让尹谷惊叹之余,更认清了对方的意图。 “银场监使是下官的属吏,某这就行文过去,请抚帅着人接管,衡州府库内存银尚有三万多两,全是今年所产,本来是打算过了年一并送往京城的,只因局势动荡,唯恐有失才一直迟迟没有启行,这些也一并带走吧。制司的钧令,府中通判连同各县俱已下发到诸乡镇,有了谭州百姓的榜样在前,要说动他们不难,只是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着实苦了一些。” 对方的话语显得很配合,正是刘禹所需要的,一时间也没有想太多,直到尹谷退出去,他才好像回过味来,这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怎么感觉像是交待后事一样? 没等刘禹想明白,他的亲兵来报,出城的队伍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姜才和密佑便联袂而至,两个人的面上都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显得有些凝重。 “没有斩获便没有吧,将他们吓回去,也算达到目地了,不必如此。”刘禹听完二人的呈报,还以为他们是为此不高兴,便笑着安慰了一句。 对方来的全都是骑兵,这一带的地形又没有什么起伏,不足以找到一个伏兵四起的战场环境,敌人警觉之下,马上就选择了避战,跑得比兔子还快,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那是真实的对手,不是没有思想的供你刷经验的怪物npc。 “只怕事与愿违。”说话的是姜才,一旁的密佑显然与他有相同的思路,刘禹一听就收起了笑容。 “来敌是为了一探我军虚实,虽然密都统的步卒掺入了许多百姓,但是以敌将之能,未必能瞒得过去,一旦他们有所怀疑,反而会暴露了我等的意图,试想在此等形势之下,他们还会按兵不动吗?” 姜才说得有道理,刘禹的视线回到了案上的地图,从湘阴县过来,步卒也只需要最多三天,如果对手不是张弘范,这种可能性也许不大,但是那个人是个疯子,绝不会循着常规,盯着湘阴县城的位置,刘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今日之内,所有百姓的撤离一定要结束,姜招抚,从湘阴县过来的这段路,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实施骚扰,不能让他们顺顺当当,如此,应该会有三到四天的时间,密都统,你和你的人现在就上路,哪怕是用强,也要让百姓走得快一些,不然就来不及了。” 只思索了片刻,刘禹就下定了决心,事情是他挑起来的,为了这些被忽悠上路的百姓,他也不得不冒一次险,这个代价就是姜才的骑军,因为这是敌人唯一忌惮的力量,也只有他们才能起到牵制的作用,而最终会有多大的牺牲,眼前已经顾不得了。 “密都统,还有什么顾虑么?”姜才离去之后,密佑却没有动作,刘禹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对方不是他的属下,是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直接的差遣? “下官在想,城中还有些住户不曾离去,将他们丢与鞑子,必然会遭到屠戮,既然要走,哪怕是赶也应当送出城去,不如这样,抚帅先带人去城外,容下官一时半刻,处理完了就会同你们会合。” 对方说得合情合理,刘禹当然不疑有它,虽然觉得对方是不是圣母心有些过了,但那是人家的私德,又不是自己的直属,因此他连劝都没有打算劝,按照对方所说,先带着亲兵出了城。 策马来到江岸边,滚滚的江水就在脚下,曾经被伟人吟诵的江心小岛,已经有了些雏形,刘禹没有什么诗才,也不屑于抄首诗词什么的来装逼,只不过这原始的景色,看上去比后世那些林立的现代建筑还要美上一些,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一幅山水画。 “抚帅,城门关了。”听到亲兵的话,刘禹回头一看,果然,远处的谭州城那些原本洞开的城门,突然被人从里头给关上了,就连架在护城河上的吊桥也在缓缓上升。 就在他们的注视中,城墙上再一次插上了一面面将旗,旗帜下的守兵各依所属,一队队地站到垛口处,后面还有人不停地在移动,似乎将什么东西搬上来,高大的城楼上,站在那面鲜红的大宋旗帜下,是刚刚在他的授意下接过知州事的密佑,而同他并排一块儿的,则是那位尹郡守。 “他们......”亲兵们被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他们不会走了,传令姜招抚,全军后撤,咱们回家。” 刘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经过城楼的时候,他郑重地朝上头拱了拱手,无论是谁,此刻还能这样做的,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值得他的尊敬。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等待 “来不及了。” 当看到元人大队骑军出现在视线中,张彦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从江陵府到岳州虽然是顺流而下,可是相距实在太远,等到好不容易到达了监利县城的时候,立刻得到了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高世杰兵败洞庭湖,岳州城失陷,全境沦陷。 收到消息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达了撤兵的命令,全军一万五千步卒,从监利县城一路后撤,速度不可谓不快,就连随行的辎重船队都来不及顾上,然而当后方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张彦突然间发现自己犯下了第二个错误,而这个错误,是足以致命的! 从监利县城到江陵府,直线距离不过两百多里,然而如果是沿大江而行,则要超过一倍还不只,中途需要经过石首、公安两县,他们正好就位于监利到石首县的当中,一侧是大江,另一边是平坦无垠的江汉平原,简单地说,他们处于背水一战的绝境,而敌人则是骑兵。 事已至此,后悔亦是无用,张彦和一众将官们不得不用大声的吼叫来约束部下,以求列出一个御敌的阵势,然而这支队伍里,有着为数超过八千的新兵,在听到身后动静的那一刻,面上就现出了惊恐之色,等到来敌越来越近,数不清的铁蹄敲击着江岸,这种恐惧便被慢慢放大,还没等阵形列完,一个新兵扔掉手里的长枪,转头就从江岸上跳了下去,不惜浸入冰冷的江水中,也不愿意面对鞑子的骑兵。 有了第一个就会第二个、第三个......而新兵的溃散又会影响老兵的斗志,尽管张彦狠心带着亲兵连续斩杀了数名逃兵,其中还包括一名指挥使,依然无法阻止这股溃逃的势头,等到鞑子的骑兵毫不停留地冲进来时,全军的崩溃就成了一个无可避免的现实, “列阵,坚持到夜里,才有生机......” 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一些老卒开始在他的大旗下聚集,这股为数还不到三千人的队伍就像波涛中露出的顽石,很快便成为元人重点攻击的目标,无数的箭矢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宋人的坚韧一下子打乱了对方主将的计划。 “好像是他们的主帅,传令,不惜一切也要击破他们,这个功劳是我们的,不能让那些汉人抢了去。” 脱温不花很快就有了定计,将骑兵万人队中的大部分用于了这里,至于那些循着大江往回跑的散兵,他相信解决了宋人的主将之后,再去追赶也是一样,因为他们是骑兵。 在连续不断地冲击之下,这支队伍没能照张彦所说地坚持到天黑,他们唯一的用处,只是将元人的脚步拖延了两个多时辰,让那些溃兵能逃得稍微远一些罢了。 江陵府离着大江还有一段距离,在它的前面,位于江边扼守着一座不大的城池,因为实在太小,不能单独立县,由于位置太过重要,又有别于一个普通的镇,因此这里不但有完整的城池,一个指挥的守兵,还有一位从八品的监镇。 夜色将临的时候,城门已经全部半闭起来,元人入犯的消息,一早便有制司的文书传达过,而府内大军出征,正是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过去的,如今一晃多日,战况如何,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着鼓,那支队伍带着了几乎所有的守备力量,是不容有失的。 城楼上,江风吹起,旌旗飞舞,守兵们或是倚着墙角打瞌睡,或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篇,只有两个为首的男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大江下游的方向,露出忧虑的神情。 “监镇,不如去歇歇吧,看这情形,明日也未必会有消息。” “老孟,同你说句实话,这一回恐怕真的过不去了。” 被称为老孟的男子是个武将,穿着一身厚重的甲胄,从形制上不过是个指挥使,而同他说话的男子则一身文官打扮,面相不俗,如果不是神情太过焦虑,倒是有几分美男子的气质。 老孟的面上一惊,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上一回算是有惊无险,元人在最后关头主动退却,仗并没有打起来,江陵城中的那位老帅也得以全身而退,如今虽然来了一个新帅,就连兵员也增加了许多,可是相当于元人的数目,依然差得太远,这就是对方说的过不去。 “你意如何?”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再笨也听得出来了。 “某家祖上乃是文正公,断没有降于异族的道理,当年面对金人是如此,如今换了元人来也是一般。”男子的脸上凛然一片:“老孟,你要有什么心思,要么先杀了某,只一条,不要让某落入元人之手,便足感盛情了。” 对于他的话,孟纪一言未发,他原本是驻于府内的一个城门头儿,在新帅到任之后,被人挤了出来,分配到这个小小的沙市镇成为了城中的守将,这个不大的城池,连同里面的百姓也才数千人,就算尽数赶上城墙,能不能挡得住元人的一次冲击都是问题,因此监镇既然不愿出降,结果便只有一个了。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安枕,一直到天亮时分,日头从江面上升起,霞光铺满了大江,算是冬日里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就连冻得萎萎缩缩的守兵们,都多了几分精神,早起的百姓纷纷等在城门口,希望能赶上第一波出城,整个城池显出了勃勃生机。 奇怪的是,城门始终没有被打开,百姓们在等待着,守兵们同样在等待着,而他们的上官孟纪也在等待着,做为城中的最高长官,那位监镇似乎也在等待着,他的目光没有放在城下,而是远处,江天相接的那条线,在灰蒙蒙的大地表面,有一种异样的跳跃。 “时辰到了,监镇,是否先将城门打开?”等了一会儿,下面的百姓慢慢开始不耐烦起来,孟纪有些无奈地提醒了一句。 “什么?”他好像没听清楚一样。 “百姓们等着出城呢。”孟指挥朝城头下一指,他才像回过神来。 “不用等了。”孟纪松了一口气,正要朝下面吩咐一声打开城门,没想到又听到一句,差点让他站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 “让百姓们各自回去,落锁,收起吊桥。”他收回视线,向孟纪吩咐道:“差人将本官的将旗升起来,击鼓,叫醒所有的弟兄,元人来了。” 就在孟纪惊异的目光中,一面将旗苒苒升起,上面的姓氏有些不同,是紧挨在一块儿的两个字......司马。 然后,便从远处传来了惊涛骇浪一般地呼啸,之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收获 帝都xx路立交桥下,再一次停满了车辆,上回出事之后,城管部门曾经前来执法过,不过收效甚微,这里归一个街道委员会管,差不多相当于公用停车场,后面两个部门之间扯了什么皮,就不为外人所知了,只是到了第二天这些司机就收到了微信群的通知,一切如常。 “三7带一。” “三个蛋,有没有更大的?”一个胖乎乎的男子满头都是汗,顾不上擦一下,举着手里的牌向四周扫了一遍,然后一把扔下去:“3到10,走清。” “x,又让他跑了,你丫的是不是有大的不压?”一个司机不服输,嚷嚷着要看边上同伴的牌,对方立马就不干了。 “谁有大的谁他妈孙子。” ...... 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一帮等活的司机们又甩开了扑克,正在洗牌的胖子一边把钱扫拢到自己身边,一边嘴里还劝上几句,不过是小钱,输赢都当个乐,司机们倒也不是真的心疼钱,不过手气背,心里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在他们的周围,站着一些没有下场或是等着接手的,对扑克没兴趣的,则在自己的车子边上捣鼓,擦擦车身或是换换机油什么的,如果此时有人递上一根烟,陪着聊聊天,那也是极好的。 “师傅,您在这停车有日子吧。”一个剃着板寸的年青人就是这么搭上了话,对方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递过来的烟,还真是不错。 “怎么,你也想来,最近可没有空子。”老师傅的言词里透着谨慎。 “可不是嘛,刚退伍,总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事,可是没文凭,工作也不好找,在部队就会开个车,想着看看有没有地方需要司机啥的。”年青人的话让他一下子有了兴趣。 “你是当兵的?我也是啊,三十九军机步连的,小伙子你呢?” “四十二军汽车团的,没下过连队,和您老不能比。” “那是军地两用人才啊,还是当年部队好,哪像现在,唉。”老司机颇有些忆当年风云岁月惆的感叹,年青人恰到好处地附和了两句,立刻引起了对方的共鸣,话题也慢慢伸展开来。 “这社会是真看不懂,想老老实实挣点钱吧,都他妈的不容易,前一阵子,听说就在这里出了事,有一开出租的哥们,差点让人给杀了,您说吧,这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谁说不是呢,这事啊,我知道,就是前边开出租的老王,挺好的一人,现在吓得呆在家里,车都不敢开了,听他们一个单位的说,被人关在后备厢里整整三个钟头,出来的时候气儿都快没了,人正打哆嗦,给吓得够呛。”老司机放低了声音,年青人会意地凑近了听。 “不瞒您说,我就是去他们公司的时候听说的这事,那辆车正在招司机,我寻思着没道理这么好的活没人去,就多了个心眼,来这里打听一下,背后果然有事。” ...... 同样的对话,在好几个司机的身边都在进行着,这些年青人都是跟着胖子过来的,在这一片已经混了好几天,刚开始,因为不是一个圈子的,所有人都没怎么搭理他们,借着玩牌、搭讪慢慢地才混熟,也许是司机们看他们像是混子,不怎么敢得罪,总之最后还是收到了一些效果。 吃过午饭,一般到了下午,桥下的司机们就会开始拉活了,出租车也会一辆辆地开出去,基本上不会再有空闲的时间,这个时候,就该到他们离开了。 走得时候,胖子将赢来的钱全都给了卖盒饭的,这个举动自然得到了所有司机的一致称许,而对于他来说,没花一分钱就收获了对方的友谊,还玩了这么久,可谓是皆大欢喜。 他们自己的车子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地下停车场,胖子拎着几个盒饭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个人等在车子边上了,这人看上去比他还要大一些,脸上的皱纹堆在一块儿,说是上了四十都有人信。 “怎么样了,老李,我给你说的那事,能不能行?”胖子拿出一个盒饭递过去,自己却摸了根烟点上。 “郭总,你知道我家的情况,确实需要钱,可是非洲也太远了,一去就是好几年,我儿子才刚上幼儿园,老婆又怀上了,老妈三天两头地要进医院,家里根本就离不开啊。” 李姓男子愁眉苦脸地说道,一说这些,他好像连胃口都没有了,端着个盒饭眼睛直直地发着呆,他说的这些,胖子一早就清楚,只是当事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也不知道勾起了他的什么心思,叹了口气,没有再劝下去。 “这事以后再说,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我去找了那个姓王的司机,这小子的确被吓坏了,出门都会紧张得左看右看,我找了个机会,让他帮忙画了张像,感觉比公安局的那张要准确些。”一说到工作,男子就不复之前的颓样,显得神色飞扬,如果不是胖子了解他,还以为是换了一个人。 接过递来的一个本子,上面用铅笔勾勒出一个男人的头像,胖子一看就知道是那帮劫匪中的为首者,之所以会去找姓王的司机,因为此人与这个为首者距离最近,印象也最深,不过奇怪的是,同样的画像,他在公安局面对警察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细致,不用说,能拿到这个,姓李的男子肯定用上了别的手段。 只要不搞出刑事案件,胖子对他们没有任何别的约束,而他也相信这帮人的手底下不会没有分寸,毕竟都是部队里出来的,受的教育最多的就是爱国守法,看到男子一脸的云淡风轻,他就知道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在桥下打探消息的几个人也都陆续地回到了这里,简单地吃过午饭之后,胖子没有当场问什么话,而是上了公司的那部商务车,开车就是李姓男子,而他则在后厢收集今天的情报。 这样的队伍不止一支,带队的也不光是他一个,几个老成一些的退伍军人被直接提拔为队长,分别带着人和车去了劫匪经过的地方,毕竟案发的时候是白天,又是下班的时候,不可能逃过监控和群众的眼睛,而有些时候,他们即使看到了也不会同警察说,因为害怕报复,这就需要用上别的方式了。 人过留影,在现代社会,没有什么是真正能做到滴水不漏的,他们也许没有公安机关的权力,但是有着警察不具备的条件,那就是资源和时间,任何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细心,一切就要看你能付出多少了,这是刘禹对他说的,被胖子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因为在他看来,这件事同自己的案子脱不开干系,尽管当事人本人根本没有那么想过。 一个小时之后,胖子在公司楼下对面的咖啡厅里,等来了他以前的下属,目前的上司,苏微。 “这是今天的收获,我们获得了他们准确的画像,凭着画像会做出电脑合成照片,有了照片就能在他们经过的地方进行排查,还可以放到网上,用悬赏的方式去购买线索,我相信,一定可以查出他们的底细,然后找出幕后的主使者。” “谢谢你。”那张栩栩如生的画像,勾起了苏微的回忆,她甚至还清楚地记得,母亲被人拉上车的一瞬间,那个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的男人,眼神似乎就是画像上的这种。 “这是我的工作,没什么可谢的,等到事情有了眉目,你再说也不迟。”对于这个自己亲手招进公司的女孩,胖子几乎是一步步看到了她的成长,现在的苏微已经不是那刚出校园的青涩学子了,已经有了些成熟的韵味,无论是行事做派还是衣着打扮。 “据一个同事从公安那里了解到的消息,这些人没有在国内做案的痕迹,要么就是从外面进来的,要么就是他们行事很小心,隐藏得很深,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照禹子的吩咐,我在那帮人里头给你挑选了几个,背景都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你看看,哪个合适,我再详细地过一遍。” 胖子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苏微没有当场打开,她知道这是刘禹的意思,当然也不会拒绝,毕竟医院那天的情形她亲眼看到了,对方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还有武器,无论怎么样,自身的安全都是必须的,在案子没有结果之前,她还不想死。 “我和所有人都谈过,愿意过去的不多,大概有七、八个吧,我想再过些天就带他们走,到时候这边你就要自己来了,那几个队长看着做事还行,你不妨用一用,别什么都自己扛......” 苏微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和胖子聊了这么久,虽然都是些公事,可是看得出,这个男人是真的想做出点什么,不管是补救也好,偿还也好,都比意志消沉要强,耐心地听完他的话,苏微制止了他起身想走的打算。 “我和禹子要结婚了。”还没有完全坐下来的胖子一下子就充满了笑容,好像是他自己碰上了什么喜事。 “恭喜,唉,真是太好了。” “所以,你先别急着过去,到时候那边会来人,等婚礼完了,你们一起去,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事呢。”苏微笑着接受了他的祝贺,这件事,目前除了胖子,她只告诉了陈述一个人,就连自己的弟弟都还没有透露。 让胖子留一下,也是她的一点小心思,陈述肯定会过来,到时候,让两人有个见面的机会,不然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联系了。 “好。”对于她的提意,胖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当初自己的婚礼,人家是全程参与了的,这份情总得还上。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恋爱 “祝贺你,找到了一个好归宿。”陈述朝他伸出手,一脸的笑意。 “谢谢,我怎么总觉得这话这么别扭呢?”刘禹被她笑得有些毛骨悚然,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冷冰冰地。 从星城市飞过来,主要目地当然还是那份规划,这些天他不在的时候,都是陈述负责接待那些老专家,他们讨论的氛围很轻松,累了就去休息,想玩就会有人带着坐车去海边,去山里转转,毕竟这是一个以旅游为支柱的大岛,最不缺的就是风景。 人家公司能下这么大的本钱,说明项目肯定已经提上了日程,因此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什么,经过了这些天的讨论,基本上将所有的细节都摆到了桌面上,一人计短,这正是刘禹的目地,当然,正式的规划图不会让他们来做,将会由另外一个小组承担,这么做的原因当然还是出于谨慎。 “你看看,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发过去了,时间太紧了,我怕耽误事。”陈述将会议记录整理好,撂成一大堆摆在桌子上,毫无心理准备的刘禹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要知道这只是概述,如果要变成图纸,只怕这间屋子都装不下。 “五百万人,你以为是五百人啊,吃喝拉撒,什么不用考虑到,赶紧看看有什么遗漏的,或是那边有特殊要求的,趁着人家还没走,提出来。” 于是这一看就看到了天黑,当刘禹伸伸脖子从一大堆文件里抬起头来时,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灯,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刚刚站起来想要活动一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禹子。”耳朵里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喊,让他心痒痒的。 刘禹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又站起身走到窗口边,很遗憾,都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媳妇儿,你在公司吗?”手机那头静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轻笑。 “我准备去医院,述姐告诉我你到了,就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刘禹一下子就明白了,陈述肯定一早就告诉了自己的行踪,可是她为了不耽误工作,一直等到现在才打过来。 “你没买票吧。” “你要过来?”果然苏微猜中了他的心意。 “赶紧把票退了吧,有份资料要送回总部,快递怎么着也没我自己来得快,你在公司等我吧。”刘禹知道她多半已经买好了明天的机票,如果不是太远又没有夜班,只怕这会已经在飞机上了。 苏微的语气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起来,隔着电话都能听出她的心情不错:“好,我等你,帝都不比那边,有点冷,多带几件厚衣服。” 她的兴奋也影响到了刘禹,一直到放下电话,陈述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多层菜篮子,看到这货眼睛里闪着光,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哪还不明白,小两口一准是偷过情了。 陈述把菜盒子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到茶几上,刘禹收拾完,拿起塑料袋中的一罐啤酒,“吱”得一声,冒出一股雪白的泡沫。 “她过来还是你过去?”陈述接过来,泯了一口。 “我飞过去,顺便把资料带上。”刘禹重新打开一罐,一仰头那种熟悉的味道顺着开口流了下来。 和陈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多半也是工作上的事,等到资金到位,这里将会忙得不可开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总感觉有些心不在焉,对于他的话以“嗯”“啊”之类的居多。 “你要实在不想见他,婚礼那天就不用去了,省得你们都不自在。”没办法,刘禹只能退一步。 “切,老娘怕见他,是他没脸好吧。”没想到陈述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早我就答应小石头了,不过伴娘就算了,怕给你们添晦气。” 看着她又蔫下去的模样,刘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东西旁人是没有办法帮忙的,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以免刺激到对方,可是陈述却主动提起了他的事,想躲都躲不开。 “看到你们俩能走到一块儿,老娘是真高兴,自从玲子走了以后,就没见你开心过。禹子,我相信一句话,上天之所以会这么安排,是因为有一个更好的在等着你,如今你是不是有了一种重新开始的感觉?” 陈述的话让他一愣,和苏微在一起,的确让他有种开心的感觉,每一次分开之后的重逢都像是惊喜,从平平淡淡的工作,慢慢开始进入各自的生活,过程并不刺激,但是稳稳地,让他的心里很踏实,也许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婚姻吧。 “小石头是个很敏感的人,这种敏感或许还掺杂着自卑,她总觉得自己差了那么一点点,你帮助她,花了钱花了心思,对于你来说这没什么,就像救助路上的小猫小狗,可是对于她来说,那是一辈子都还不起的,因此她什么都会答应你,哪怕你们没有经过恋爱直接步入婚姻,禹子,不要让她的爱那样卑微,这已经是她唯一能给你的了。” 不过几罐啤酒,还不至于让陈述倒下,刘禹有些吃惊地抬起头,陈述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自己的左手,那只手上的无名指上,是一个小小的指环,刘禹认识这个指环,因为那就是两人结婚那天,他做为伴郎亲手交给胖子的。 “她给了你她的全部。”这就是陈述倒下前最后的一句话。 一直到坐上了飞机,刘禹都在思考着这句话,当出了通道,不出意料地看到那个身影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如果不是陈述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就没想过要这么做,这根本不是一对热恋到即将结婚的情侣应该有的状况。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之紧,紧得苏微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两人分开,看到对方眼中的热切时,她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自然,有些事情在别人看来大不了的事,并没有放在她的心上,想要就给他,就这么简单。 “于仲明他们已经等在公司了,按照你的要求,他请来了几个城建专业大四的学生,都是马上要毕业的,时间上还算充裕,不过经验上就难说了,为什么你只要学生,直接请规划设计院的专家,他们出的图更加专业吧。” “你说得没错,专家肯定会做得更加专业,可是那样就会缺乏想像力,别忘了,我们要的可不是一般的规划图,是一个毫无基础的、跨越了七百多年的东西,我更希望听到一些天马行空的思想,相信这些人肯定没少看穿越小说,是不是?” 苏微还没有拿到驾照,接机的时候只能打车过来,回去当然也是一样,因为是在出租车上,两人没有太多谈到工作,直到公司的楼下,刘禹和她下了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大门。 “打个电话叫他下来拿吧,我们就不上去了。”苏微没有想到别处去,只当是他还有别的什么事要去做,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有等多久,一个年青的男子就匆匆从楼里跑了出来。 “刘总,苏总。” 于仲明看着自己的老板,还有身边这位当初一起进公司的女孩,不得不感叹男女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人家都混成了老总,自己连个部门的头儿都不是。 “这些资料,你和那些学生整理一下,拿出一个统一的规划图,等我通过之后,就要细分到每一块,这个工程量很大,告诉他们要有心理准备,不过我们公司给的报酬也是一流的,绝不会亏待他们。” 这就是为什么刘禹找到这些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的原因,对于他们而言,能有一个真正的设计机会,肯定是求之不得的,为此一定会投入更多的热忱,当然会比那些出自事业单位的专家们更好指挥,何况,正是由于他们经验不足,刘禹也不需要担心会泄露出什么,哪怕讨论得再多,情况再匪夷所思。 就在对方答应下来准备朝回走的时候,刘禹叫住他补充了一句:“你以后就从市场部调出来,暂时先管起这一块,财务那边我会打招呼。” 苏微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年青人消失在大门后,脸上的表情除了兴奋,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战略规划部连预算都没有做出来,人手方面更是一片空白,看起来于仲明走了好运,成为了元老,不过以他的资格,还真不算什么,公司初创时他就是元老之一。 “他这么年青,合适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刘禹没有解释什么,一把揽过她的腰,直接走向了停在大楼外的一溜出租车。 “二位上哪儿啊?”司机等他们坐进来,偏着头问了一句。 “谈恋爱一般去哪?” 刘禹的话让车上的两个人都是一愣,苏微睁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司机则是一脸懵逼地想了想,不过看人家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难点 “西单?把具体坐标发过来。” 钟茗有些诧异地拿着手机看了看,上面的地址显示,目标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好这一路的车速有些慢,她就换了一个档,缓缓跟着前面的一辆捷达,眼睛在人流中巡视着,直到一家门店的出口处。 那是某个国外品牌的专卖店,但并不是什么奢侈品牌,两个人看样子买了不少的东西,大包小包地提着朝外面走,刘禹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个什么笑话,逗得苏微抿着嘴直乐,这是打算要公开恋情了?钟茗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有些莫名地感触。 也许是她的速度太慢,引起了后面车辆的不满,“嘟嘟”直按喇叭,钟茗自失地笑了笑,一脚踩下油门,开着车子快速通过了路口,后视镜里,只剩了两个搂在一块的背影,一闪即逝。 “报告!”回到局里,钟茗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前,上前敲了敲。 “进来。”局长抬起头看她一眼,伸手指指沙发,示意她自己先坐一会儿。 钟茗依言坐到沙发上,从包里拿出一撂文件,一边看一边在脑海里梳理着,以备等下的报告。 “老钟头昨天非拉着我喝酒,你是没看到,他那个高兴劲儿,就像天下又掉下来一个闺女,好些年没见过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局长从办公桌后头走出来,从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放到她的面前,眼神里透着欣慰,钟茗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却没有接过话头。 “你爸妈这辈子不容易,既然事情过去了,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吧。”局长知道她不愿意多提,也只是点到为止,谁让这女孩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还进了自己的部门,对于他来说,和亲闺女也不差了。 “我知道,x叔。” “说说吧,调查得怎么样了?”局长看看茶几上的文件,就知道她一准有事。 “我去了船厂,听他们的领导说,明年上半年就要吊装岛桥了,主体结构已经基本完成,涉及到的一些材料攻关项目,进展都不错,有希望在预定的时间内下水。” 那份材料的最上面是一艘舰船的形状,之所以是形状,因为它只是一个船的模样,连上层建筑都没有,然而它却不是一艘普通的船,而是共和国自主研制的第一艘舰队级航空母舰! 实际上,整个船坞都暴露在天空下,对于拥有间谍卫星的某大国来说,所有的进度都不是秘密,除了具体的材料工艺等等。 “难点呢?”对于她的说话习惯,局长显然了然于胸,并没有什么表示。 “难点在于,配套的弹射器,相对于效率不高又极耗淡水的蒸汽弹射器来说,科研人员一致认为,最理想的是直接上电磁弹射,可是其中涉及到的一些关键性材料,恰恰就是四个一项目里所得到的副产品。” 钟茗苦笑摇摇头,原本应该是主要成果的研究项目,不知道为什么走上了另一条路,结果不仅造成了苏红梅的悲剧,还影响到了国家的发展策略。 她之所以去了一趟造船厂,只是因为有几名科研人员,就是当年苏红梅那个项目组里的组员,他们了解当年那个项目的所有进展,唯一不知道是根据最后的成果所制定的计划,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知道材料的另一重用途,而这一点与敌人所掌握的正好一致。 “你觉得有可能是他们?” “苏红梅出事之后,项目组被解散,他们几个同样受到了审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被监视居住,我去了解了一下,这些人平时基本上都在单位里活动,没有同外界接触的迹象。”钟茗的语气很谨慎,显然还留有余地。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现在已经搞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你的工作会越来越重,目标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他最近这些天一直在桂区和湘省活动,通过南岛的仓库运送了一些建材和小商品,都不是什么敏感物资。” 局长的话让她想到了刚刚看到的情形,那边形势很好吗?还有空和女朋友逛街。 “历史的发展不一定要靠枪炮子弹,也许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就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我们还不能确定会不会影响到历史的进程,这么做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局长的问题她没办法回答,这样的顾虑不光是他一个人有,然而感概就是感概,已经定下来的计划,只能尽全力去执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钟茗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她拿起电话,打给了自己的手下。 “查一下,他的那个公司,最近有什么大的动作。” 信息反馈得很快,不一会儿,她就接到了报告,不过听到手下的话,钟茗的心里泛起了一股苦怪的念头。 一家人数不到五十的公司,居然招了差不多数量的保安!这是打算要转行搞物业了么? 华灯初上,帝都的夜空被五颜六色的光线装点得璀璨夺目,对于朝九晚五的工薪族来说,这才是辛劳一天,最为轻松的时候。 虽然不是工薪族,同样辛劳了一天,差点在电影院里睡着的刘禹,提着一堆袋子和苏微走出来,因为离着xx医院不算远,两个人都没有想要坐车的意思,就这么手牵手走在人行道上。 “我们这样,不会耽误事吧。”苏微的语气有几分不确定。 “不会,干革命也得要娶妻生子不是,这可是伟人说的。” 这样的经历对于刘禹来说同样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印象中自从住到了一块儿之后,整天就只能计算能存下多少钱,怎么才能省吃俭用,哪还有心思风花雪月,也许那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果吧。 “谁答应了你要生子......”对于他片刻间的失神,苏微毫无所觉,她低声嘟了一句,倒是把刘禹给唤了回来。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刘禹用空着的那只手用力将她一搂,换上一个自以为很霸道的口气:“明天就去把证儿扯了,然后去照婚纱照,订喜宴,发请贴,广告天下,你就是我媳妇儿了,哈哈。”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关 自古山东多响马。 从三十六路烟尘反大隋,到后来的红袄军反金,以及之后的什么天理教、白莲教,大名鼎鼎的捻军,近代的义和拳、红灯照等等,在这一大片既临海又靠山的地区,都快成为传统了。 只不过,在雉奴的眼中,面前这群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也高不了多少的汉子,可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英雄好汉,而是堂堂正正的军人,当然要加一个前缀......未来。 “瞅啥呢,都用点心,将来上了战场,慢一分就是一条命,懂不?”老爷子浑厚的喝斥声将她拉了回来,她知道那是汉子们投射过来的目光,当自己扫过去的时候,又无人敢于对视,全都躲闪开去,某个反应慢的,往往还会惹得一片哄笑。 这样的情景,每每总会让她想起在兄长的大营中厮混的那些岁月,那样的单纯,无忧无虑。 “去歇着吧,俺来看着他们。”老爷子站到她的近前,体贴地说道。 “哎。” 雉奴应了一声,转身走向自己的居处,郑德衍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自从那天从南边回来,就再也没有见她笑过,永远都是一付波澜不惊的面容,让人望而生畏,说话也是简简单单,能省则省,仿佛除了练兵打仗,不再有什么能放在她的心上。 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家,没有值得牵挂的人,来了一个多月,每日里不是自行练习各种技艺,就是训练这些汉子。要说她落落寡欢吧,又谈不上,精神头倒是十足,早起晚睡,日日不休,就连饭量也大了不小,身子更像抽条的柳枝似地又见长了,只怕都快要与自己一般高了吧,老爷子自恃无法应付这么复杂的问题,只能把劲头撒在了这群汉子身上,将他们练得叫苦不迭。 回去以后做什么?雉奴同样不想考虑那么复杂的问题,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去练枪,只有在满天的枪影下,脑海里才会浮现出真实的敌人和战场,而不是某个恼人的影子。 为了便于接收消息,他们这群人已经搬出了那个小小的山谷,转而在临海的一个庄子里住了下来,这里占地极广,传说也是来自许多年前的旧属,至于安全问题,雉奴亲眼见过县城中除了元人委派的县官,几乎所有的官面人物都以贺寿的名义来这里见过老爷子,语言间也是非常敬重。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元人为了南下,已经将这一带的驻军尽数抽走,而名义上的行军万户,此刻都在前线同宋人交战,整个益都、滋莱路,只有为数不过千人的一只蒙古骑兵,就连元人防守的重中之重,济南城里,也不过才数千人,看起来他们对于这块临近大都的心腹之地,还是很放心的。 起事的日子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说法,原因要视前方的战局而定,徐州方面的敌军顿兵楚州城下,只有当他们被击破的那一刻,才会是这些人发动的日子,否则......雉奴心里很清楚,这里的人上到郑老爷子,下到李十一手下的探子们,都不会让她轻动,这个命令来自于禹哥儿的直接指示,没有人敢于违抗。 从心里讲,她不想要这样的保护,却又不得不接受,这股烦闷无处发泄,就化成了无处不在的枪影,矫健的身姿如同游龙一般,破影而出,将不远处的一处草木桩子击得粉碎,收枪而立的雉奴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大洞,脑子里似乎平静了许多。 “女娃儿,俺就知道你一准儿在这里,看看俺给你带了啥人来。”过了一会儿,背后响起了老爷子爽朗的笑声,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不要人侍候,你就别费这心了,这里只需要男人,多几个女子只会增添累赘,还是着人送回谷里吧。” 这件事郑德衍同她说过好几回,周围都是一帮糙汉子,怎么说也有不方便之处,便想着从别处买些婢女来归她使唤,怎奈雉奴根本不想这么做,于是就再也没有提起,不料今天直接连人都领来了,不知道怎么的,她一看到那些被置于台子上供人挑选的女孩,就想到了大都城里发生的一切,像是时时在提醒她,当初姐姐的遭遇有多惨。 “师傅,莫要赶我们走。” 听到熟悉的声音,雉奴愕然转身,只见四个小小的身体跪伏在地下,扬起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每个人脸上都涂着黑灰,头发也扎成了男孩的样式,但是一开口就能听出来,她们同雉奴一样都是女儿身。 “你们怎的来了,快起。”雉奴将大枪靠在桩子上,几个箭步跑了过来,将她们一一拉起,脸上有些惊异,但更多的是则是欣喜。 “京中主母同大娘子一块儿南下了,我等想着姐儿还在此,就同主母告了假,前来寻你,还好有先生的手下相助,总算没有耽误。” 这话一听就有些不尽不实,雉奴深知自家嫂嫂的脾性,托付她的事肯定会尽心尽力,又怎么可能让她们几个就这么上路,要知道她们走得何只千里,穿过的也不仅仅是宋境,只看这一付脏兮兮的模样,就明白这一路上没少吃苦。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雉奴自己也没少做,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此刻哪有心思追究,好歹都是熟人,又有师徒的名份,连姓氏都是跟了自己的,在她心目中与亲人也差不了多少,更何况这是某人送她的礼物,在她身边所能找到唯一的礼物。 “好了,都去洗洗换身衣裳,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郑老爷子忍了半天,才出言将她们打断,雉奴一听就知道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事,便咛嘱了四人几句,将她们打发到自己的居所里去了。 “可是前方有了消息?”视线离开了几个小女孩之后,老爷子发现她脸上的欣喜已经不见了。 “鞑子大军还在楚州城下,不过最近派丁派得越来越急,济南、益都、淄莱、宁海这几路都被波及到了,方才县城中来人,说是让咱们小心一点,这一回鞑子的动作很大。”郑德衍只是将消息如实说出来,其中自然还存一分考较的心思在里头。 “这么远?”雉奴眨着大眼睛想了想:“他们是想‘釜底抽薪’?” 郑德衍点点头,为她的机敏暗自称许不已,元人抽调了大部分戍军,但是又对这一片十多年前还掀起了叛乱的土地,心有余悸,就采取了这样的方式,在各个州府加派民夫,同时征调粮食,往楚州前线运,而这些民夫,一到了那边就身不由己,极有可能会成了用于战争的炮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咱们现在就缺这么一把火,既然元人帮了我们一把,现在不妨先从小处着手,等到火星子慢慢烧起来,也许就能同那边的战事相呼应。” 紧接着,雉奴的话让他有些吃惊,竟然同自己想的不谋而和,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而是来自于某人的授意,那只能说明,对方根本一早就有了谋划,而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一群执行者罢了。 这正是当初刘禹选中这里的原因,战事开展得越大,越持久,对于这一片土地上的百姓来说,就是更大的灾难,原本就已经加重了许多的赋税,如今再来这么一出,不吝于火上浇油,要知道这一片不光出圣人,更多的是盗贼。 将走投无路的百姓鼓动起来并不算什么难事,难点在于如何瞒过元人的统治者,至少一段时间,因为现在还不成熟,万一闹得大了,元人可以顺势弃围回救,那样的话,所有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那就拖着呗,有自家人照应的地方,不需要太多打点,其他的地方,多花点钱财贿赂办事的官儿,他们有的是法子欺上瞒下,再推脱不过,就往盗匪身上拉,卧虎山,抱犊崮,几处杆子都已经接上了线,到时候他们会帮着咱们转移鞑子的注意,要少费多少力气。” 在郑德衍的心目中,这类具体的活根本不需要她出马,但也知道她不会呆在这里坐享其成,找来这些小女孩陪着是其一,其二就是安排一些危险性不大的事去做。 “宁海州那边柜上来了信,最近有一批货到,不如你带上人去走一趟,将东西接过来,好歹他们都认得你,省得发生什么误会。” 这话老爷子说得小心翼翼,万一不成他还有别的后招,没想到雉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抬起头。 “我去。” 老爷子还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这种表情,羞涩不像羞涩,为难不像为难,或许是兼而有之?郑老头有些狐疑地猜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只能随她去了,至少在表面上,还是情愿的吧。 她们这里到宁海州不过两日的路程,那边的铺子本就是她和赵月娥一块儿张罗的,铺子里的伙计们无一不认得她,带着四个小女孩来到后院,里头到处都堆着东西,看起来仓库已经不敷使用了。 “......高丽人穷得很,男子都被元人征去当了水军,女子不是卖进了宫里,就是大都城里的权贵人家,将沿海翻个遍,也就这些了,你们看看有没有用处,能换成粮食最好,剩下的,都要箭矢,奶奶的,那帮蒙古人射起箭来跟不要钱似的,心疼地老子直哆嗦。” “大当家,你这麾下还有蒙古人?那不是领着鞑子打鞑子吗?” “屁,那些高丽人也配称鞑子,顶多是元人养的一只狗,你忘了,咱们东家不是说过,要建立广泛的抗鞑民族统一战线,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 听到这个声音,雉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表情又变成了之前的那个怪模样,四个女孩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不走了,又不敢开口去问,几个人一块儿堵住了门口,直到出入的伙计催促起来,才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 看到她的时候,姜宁的表情还停留在和人吹牛逼的状态,一脸的眉飞色舞,然后突然间张大了嘴,看了让人忍俊不住。 屋里的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在打算着什么,除了柜上的伙计,几个执事,还有他带来的手下,而其中一个人,显得非常娇小,与这些糙汉子格格不入,倒像是雉奴一伙的。 “婢子见过姐儿。”还真是她们一伙的,雉奴看到她就记起来了,正是从大都城中那个变态宦官家中解救出来的女子,许是从海上下来,脸色黑了些,身体倒是壮实了许多。 不用问,这女孩肯定和她后面四个一样,都是偷跑出来的,她们的那些经历注定了,就算回到家乡,就算家中还有亲人,都很难去过正常的生活,毕竟这是一个将贞洁看得很重的社会,雉奴心里明白,因此她才会走这一趟,直面心里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些东西。 “我想同你说说话。”当着满屋子的男人、女人,她就这么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没有躲闪,没有怯意,眼睛里透出的那股明亮,让姜宁有些猝不及防,甚至要深深地吸一口气,才能接上她的话。 “好。” 这一路就只余了他们两个人,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底细,谁也没有去打扰的心思,两个人牵着马儿,沿着城角一路走着,姜宁不知道她想带自己去哪里,一直到出了城,来到海边,就在他以为会找个地方坐下时,稚奴又一次让他猝不及防。 “宁哥儿,对不住,我不能嫁你。”雉奴牵着马,语气平静地,就像在述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情:“原本,我以为自己不会活下来,所以没有早些告诉你,都是我的错,你怪我也是应当的。” 姜宁感到一股热血涌到了眼睛里,看什么都是红的,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可是连在一块儿,就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红。 他闭上眼睛,努力想要把那股热血压下去,无奈手脚都有些不听话地开始颤抖起来,不得不靠在马身上,才避免一头栽倒下去,等到雉奴回过头,看到的就是一个紧咬着牙齿,眼睛通红,表情有些狰狞的模样,而她却没有多少惧怕之意。 “若是你想不过,要动手,这就来吧。” 姜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在外人看上去,就像愤怒到达顶端快要溢出来的那种,然而没有想像中的拳脚相加,雉奴只听到了一个从牙关缝里发出来的声音。 “你......你这身衣裳,真好看。” 她的眼睛睁得溜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一次过来,雉奴并没有换上男装,而是穿着一身北地汉女的装束,头上简单地梳成了一个矮髻,一身素布袄裙用带子扎着,既方便干活,又不失庄重,就这么寻常的打扮也叫好看?她一头的黑线,两人倒底在不在一个频道上,这是谈分手好不好。 借着这句话,姜宁似乎缓过了一些劲,低着头长长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脸色平复了一些,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我知道一年之期已经过半,或许在你心中,我还做得不够好,又或许你有了心仪之人,既然如此,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不知怎么的,雉奴的心一下子慌了,就像心事被人看穿了一样,她说不出口,却又不想同这个男孩子撒谎,见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幻,姜宁的心沉了下去,没有否认,那就是认了。 “你可以看不上我,但为什么一定要去做妾?莫非你们已经有了苟且之事。”他的话让雉奴猛然抬头,眼神变得凶狠无比。 “姜宁,你听着,我不愿嫁给你,同他人无关。”她抓着姜宁的衣领子,重重地推了他一下:“听清楚了没有,无关!” 说罢,便翻身上马,再也没有看他一眼,马蹄踏着浪花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足迹,随后便被涌过来的海水淹没了,当海水退下去之后,沙滩上再次变得洁白一片,没有一点痕迹。 姜宁痴痴地看着这一切,仰天爆发出一阵大笑,胸中压抑着的那股热血,随着他的笑声喷出,溅在了脚底的沙子上,也许心中的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因为天色已晚,雉奴便没有马上离去,在城中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就在她准备梳洗之后睡下的时候,那个曾被她救下的女子给她带来了一封书信,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新写的,显得十分杂乱,雉奴不过看了个抬头就收进了信封里。 “婢子想求姐儿一事。”她点点头。 “婢子想随船主去海上,求姐儿成全。”女子一下子跪伏在她脚下。 雉奴一把将她拉起来,看着这个身高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为她捋了捋脸旁的乱发,放低了自己的语气:“你不是谁的奴婢,想去哪里都成,去跟着他吧,替我带句话,多谢,你们一路保重。” 送女孩出门,雉奴明白他们这是准备连夜出海了,自己的那些话倒底还是伤了他,可是这一趟,依然达到了目地。因为,姜宁托女孩送来的,不是什么道歉信,而是退婚书,最要紧的是,上头没有一个字提到她的事,对方将所有的一切都扛下了。 这一刻,她是真心祝愿那个男孩子能平安快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巨木 一条大江把两岸隔开,就像是神人伸出的一只手,分出了两个世界,十二月的江北冰碴子结了一层又一层,被刺骨的江水挤压着发出玻璃破碎时的那种声响,而一江之隔的南岸,寒风中依然有种绿意盎然的味道。 然而,以端明殿学士、兵部尚书出知江州的赵应定,就像被寒冰冻住了一般,从头冷到了脚。 德化县城高大的城墙下,无数的百姓正在绕城而过,呼爹唤娘的叫喊声不绝于耳,更多的人拥在护城河边上,眼睁睁地看着吊桥高高扬起,他们大声企求着守军,慢慢地变成了咒骂,最后发生了推搡,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游过去!”,场面便彻底乱了。 靠在江边的人不一定就都会游水,更何况其中还有幼儿老叟,赵应定看着在河面上起伏的那些人头,心中的坚硬被一点点地化开,就是在重庆城被围困时,最危急的关头,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因为他知道外头还有一支援军,张钰不会坐视重庆陷落而不理,可是现在呢?援军在哪里。 “大帅!”一个本地籍的指挥使单膝跪倒在他的面前,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在他的周围,所有招募自本地的守军都跪倒了,这股情绪也传染了从蜀中带来的人,当最后一个,他的亲信,新任江州都统同样这么做之后。 赵应定叹息着摇摇头:“开门。”然后便闭上了双眼,不忍再去看外面的情形。 吊桥依然没有放下,而城门却被从里头打开了,游过护城河的百姓从羊马墙的口子里翻过去,一个拉一个地拥向了城门口,同寒冷的河水相比,在后头不紧不慢地驱赶着他们的元人,才是要吃人的恶魔。 可是恶魔不光会吃人,他们要的也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眼前这座看似高大,守备森严的州城。 原本跟在后面的元人骑军突然停下了脚步,无数的步卒从间隙中赶了上去,冲在前头的无一例外都携带着长梯,这些梯子并不是用来爬墙的,而是翻过宽广的护城河。 他们的脚程要远远快于百姓,很快大量的长梯就被架在了河面上,这些步卒并没有第一时间踩上去,而是提着刀站在河边,防止百姓们争抢,冲上长梯的来自后头的步卒,他们弯着腰,举着木牌,毫不费力地踏上长梯,冲向了对面的羊马墙。 “阻敌!” 在张都统的大喊声中,所有的守兵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敌军步卒源源不断地踏过护城河,依然没有一支箭被射出去,因为在那些步卒当中,还夹杂着他们的亲人。 赵应定矗立在城楼上,两眼已经失去了神采,直到这时候,他才醒悟过来,为什么当初人家会苦口婆心地劝他将州城搬到湖口县城去,因为对方一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掌握一州的民心,而又不愿意用强,结果便是,坚壁不成,清野不够,除了将守军的数量勉强扩充到了五千人,基本上什么也没有做。 四人小组会议上,无论是李相公还是对岸的张世杰,都让他坚守十天,原本他并不认为有多难,守城于他而言已经是轻车熟路,带来的一千多人里面个个都是如此,这三个月里,至少让新招募的本地守兵也分享了他们的经验。 可是当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出现时,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泡影,张都统声嘶力竭地吼叫,终于让守兵们明白了眼前的局势,要么抵抗,要么败亡,羊马墙下已经开始了逐段逐段的争夺,城门被里面的军士大力推着想要关上,却又让外面的百姓一点点地挤开,情势已经危险无比。 别说十天了,能不能坚持十刻钟,赵应定都没有了指望,呆呆地愣了一会儿,他突然冲到了城墙边上,指着下头高喊着:“放箭,放箭!” 守兵们目瞪口呆,因为他所指的是猬集在城门处的那些百姓,里面已经混进了不少的元人步卒,他们一步步地挨近了城门,只等着冲进去的那一刻。 赵应定见无人响应,一把从守兵那里抢过弓矢,看都不看地一箭射了下去,如此密集的人群,哪还用得着什么准头,只听得“啊”的一声,一个百姓中箭倒了下去。 “滚木,擂石......都给本官放出去!” 守兵们知道没有了退路,无论是军法还是城外的敌人,都不过是一个死字,随着一阵稀稀落落的箭矢被射下去,百姓们终于明白,这是战争,他们开始朝着城墙下四处逃窜,至少在那里没有人会射他们。 等到百姓们逃散,城门外没有了压力,两扇铁木包裹的大门,被军士们奋力推上,还没等合上闸,元人的步卒就接替了之前百姓们的动作,大门再次被人抵住。 “泼下去,烧死这帮龟儿子!”一个蜀籍的指挥使亲自接过大勺,把烧得滚开的火油倒进了铁桶里,在绞链的拉扯下,装满油的铁桶被拉到了城头上空,两边的军士猛地一拽扳手,铁桶在空中翻了个个,黝黑的火油顺着一个接近五十度的锐角倾倒了下来,城门下顿时响起了一片惨嚎之声,大片的元人步卒捂着头脸翻倒在地上,不过这还没完。 “咻。”得一声,一支箭头插在了倒满火油的泥地上,箭头后面燃着明亮的焰头,火光在一刹那间流水一般地蔓延开去,那些身上沾满火油的元人步卒从黑人变成了火人,一个个爬起又倒下,在烈火中成为了一具具焦尸。 战争终于被拉回到了常态,失去百姓掩护的元人步卒在城头的远程打击下立足不住,又被羊马墙后面的守军奋力驱赶,只能一步步地退过了护城河,一直退到了对方箭矢的射程之外。 “此人倒是有些章法,解卿,依你所见呢?”忽必烈没有坐在他那辆宫殿一般的车辇上,而是来到了水军统领解诚的座舟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接近城池,从侧面看清楚整个战况。 第一波攻击没有奏效,并没有让这位雄心勃勃的大汗感到气恼,因为那不过是一次冒险的尝试罢了,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没什么,他有的是余力。 “回陛下的话,江州守臣赵应定,原任蜀中,因故奉调回朝,后又被宋人派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忽必烈知道他说的那个故是什么,蜀中两路兵马合围重庆府的计划,结果被人家各个击破,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挫折,那么这位赵姓守臣多半就是来自重庆府了,难怪能应付如此复杂的局面。 “塔出只花了一天就渡过了淮水,而后用了三天拿下寿春城,阿里海牙率军击破宋人水军,不过才两个时辰,而岳州更是不战自下,你觉得这个江州城,在朕的眼下,能撑上多久?” “请陛下给臣两个时辰!”解诚毫不犹豫地跪伏下去,以头抢地。 “哈哈!”忽必烈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头盔:“你想同阿刺罕抢功,那可不成,解家的忠诚,朕已经看到了,这个机会就让与他人吧,二小子,你说是不是?” 原本立于他身后的解呈贵不防提到了自己,赶紧一撩袍角,深深地跪了下去:“大汗英明,解氏愿为大汗的伟业,粉身碎骨。” 同船的文武们看着这一老一子受到的恩宠,无不是心生妒忌之色,不过谁都不敢表露出来,反而交口一致地称赞他们,顺便再拍拍大汗的马屁。而就在他们的后头,一支数百艘民船组成的船队已经靠上了江州的岸边,从上面卸下来的,既不是兵器甲仗,也不是辎重粮草,而是一根根粗达碗口一般的木材。 “大帅,让卑职带人再冲一次吧。”江州城下,一个灰头土脸的汉军千户头也不敢地抬抱拳恳求,骑在马上的阿刺罕强抑着心中的怒气,并没有朝他发泄出来。 他心里很清楚,大汗就在不远处看着,既没有回到后头的宫辇上,也没有遣人过来质问,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机会不会再有了,接下来的攻击如果不能奏效,哪怕他是蒙古人,一样逃不过军法。 “带着你的人去布伯那里,告诉他再快一些,一个时辰之内还不好,本帅就要送他去大汗那里治罪。” 敌军虽然退下去了,可是赵应定的心里一点都没有感到轻松,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敌人,庞大的军阵整齐地在城下列开,被他们费尽心力击退的不过是沧海一粟,而那片黑白相间的大海,就要淹过来了,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快去让人补充箭矢,飞石,火油也要多备一些。” 与他同样陷入绝望中的还有那些出自本地的守兵们,看起来,外头敌人的旌旗比城头上的长枪还要多,还要密,再加上那些被鞑子驱赶的自家人,就在城下躲藏着,没有人再敢将城门打开,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会是怎么样。 面对这么低落的士气,赵应定连几句鼓舞的话都说不出口,吩咐完守兵之后,他就攀在垛子上,呆呆地望着那片黑白相间的人海。 在他的注视当中,敌阵有了动静,从步卒方阵的空隙中走出一队队的男子,两到三个人一组,既没有穿上衣甲也没有拿着兵器,而是扛着一根长长的木头,看样子那木头十分沉重,否则绝不会让两三个人抬着,奇怪的是,他们将木头放到阵前的泥地上,就退了回去,然后是另一组又在原地卸下一根,如此这般,一直到木头堆成了垛子,才停下来。 然后就是一群工匠模样的人背着大捆大捆的绳索,将那些木头一头接一头地绑在了一起,约莫搭成了一个架子,这些工匠便将一个辘轳吊在上面,用绳索引出来,所有的人扯着绳子猛地一用力,将那个硕大无比的木头架子给拉了起来。 如果不是辘轳上连着一根长长的木臂,木臂的后头又系着一个网兜,任是谁都以为那会是一架攻城车,因为整个架子的高度,已经快与城头平齐了。 然而,赵应定一看到那个成形的模样,脸色变得煞白一片,嘴唇哆嗦着讲不出一句整话。 “小......小心,投......投石......机!“ 他说得没错,那个木头架子的确就是投石机,离着城头足足超过了二百余步,这个距离照理来说,没有任何事物能被打到,可是只要看到那个架子的大小,没人会怀疑它的威力。 等到那些工匠拖来一个巨大的木头箱子,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将箱子装满了泥土,用绳子把它吊到了木臂的另一头,所有的守兵这下都明白了,即将到来的将会是什么。 “试试。”一个色目人打扮的男子站在那个木头架子的附近,四下检查了一下,感到没有什么问题了,用不怎么熟练的汉话朝那群工匠吩咐了一句。 听到他的吩咐,几个工匠立刻从阵后头抬来一块石头,并不是那种规则的圆弹,而是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天然石块,有棱有角,呈不规则的多面体。 几个工匠用力将石块放到木臂一端的网兜里,用拉勾将长长的臂端拉了下来,同时另一端的大箱子被拉上了半空,为首的工匠头儿看了一眼那个色目人,见他点点头,转身一挥手。 “放。“ 被一群工匠拉下来的木臂在一瞬间被放开,失去钳制的大箱子立刻坠了下来,巨大的重力将木臂猛地一下子弹起来,系在后端的网兜带着里头的石块高高地跳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了远处的城池。 “嘘!” 足有半个人身大小的石块擦着城楼飞过,就在赵应定一众守兵的目视中,直接从城头拉起的帷幕上空划过,砸到了城楼下面的街道上,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大坑,石块从坑里弹出来,一直碰到了街边的墙壁才停下,那道墙壁上慢慢地出现了一道裂纹,然后像蜘蛛网一般地延伸开去,最终轰然倒下。 目睹这一情形的所有守兵都被惊呆了,没人敢去想像,如果那块石头砸在自己身上,还会剩下什么? “嗯,一个时辰之内,将这些石头统统打出去。” 色目人再次检查了一下木头架子,发现并没有散架的迹象,满意地点点头。 在他的指挥下,所有立在阵前的木头架子都像刚才一样开始了轰击,巨大的石块不停地被发射出去,布满了天空,而马上就有人从阵后抬来新的石块,仿佛无休无尽一般。 “张卿,你经历过建康战事,说说看,朕的大炮,比之宋人的如何?” 大江上,被忽必烈叫到的张荣实,还沉浸在远处万炮齐轰所产生的震撼画面上,猛地听到大汗的问话,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那自然是极好的。” “说得好,此物就赐名为‘浔阳炮‘。”忽必烈一掌拍在女墙上,神情兴奋不已。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才发现远处的轰鸣声已经消失了,宋人的城池上,扬起了一面白旗,他们降了。 一江之隔的安庆府,元人进犯江州的同时,当然不会忘了这里,只不过同对岸不一样的是,自蕲州境内的黄梅县开始,就几乎看不到人烟了,而沿途的宿松县、太湖县,甚至是缘江的望江县,这样的情形一直要等到安庆城下,俱是如此。 为此元人准备的近二十万大军等于扑了个空,还无法从敌境取得任何补给,不得不在夺取了空空如也的府城之后停了下来,等待他们大汗的下一步指令。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桐城山区的张世杰接到朝廷的正式诏令,表他为清远军节度使同时出任总督府军事,然而建节加上统一指挥附近所有州府军力的喜悦,在听到对岸出降的消息之后,全都化成了深深的忧虑。 才不过仅仅一天,江州城就陷落了,这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要知道,从三个月之前,自己联同李相公等人就已经告知了他们实情,不指望能拖上多久,但也绝不可能只有一天! “鞑子以巨炮轰击,城楼尽皆坍陷,墙体也多处受损,守军多为新卒,在如此猛烈的打击下,心为之夺,那位赵帅只怕也是不得已。” 探子的解释并没有抒解他心中的郁闷,江州挡不住,前面就是一片坦途,池州、太平军、南康军都会陷落,更为麻烦的是,突入安庆府的鞑子没有了后顾之忧,与自己的交战就是个时间问题,而他将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真的要按刘禹所说的退入大别山中?这一刻张世杰竟然又想起了之前他认为十分荒谬的计划,无他,如今的他已经真的快要走投无路了。 “立刻晓谕百姓,速往无为军、和州方向退却,此地已不可恃。” “那我等呢?”这个问题,不光是他的部下关心,就是奉旨受他指挥的原夏部军马也是一样。 “还要在附近周旋一阵子,为百姓的逃离拖延时间。” 这一刻,张世杰的目光无比坚定,困难自不必说,然而就算是要走,也不能留下任何东西给敌人,这差不多成为了某种信念,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因为对面的教训,可以说为他提供了一个非常直观的例子,反例。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全局 地处江北的扬州已经没有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的风流景致,不光是严寒笼罩了大地,整个城池周边全都被军营占据了,淮东和沿江兵马齐集,一派大战将至的肃杀气象。 站在行辕阶前的李庭芝手中捏着一份军报,在下意识的用力中,那张薄薄的纸被削瘦见骨的手指几乎揉做了一团,可想而知,主人的心情会是怎样的焦灼。 军报上的消息同张世杰所收到的一模一样,江州失陷,连一日都没有撑到,而他原本估计的比后者还要乐观,至少也是十日之期过去,久候援军不至才会落城,结果给了他沉重的一击,自己已经没有半个月的缓冲了,元人的下一步只会他的江东路,而下一个钉子会是哪里?他甚至不敢去想像。 “天凉了,相公还须保重身体。”一个带着江南糯音的柔语传至耳中,让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任由一双纤手将一件大毛边的皮袍披在了身上。 大庭广众之下,贵为从一品执政相公的他当然不会有什么逾礼之处,就连牵手都不可能,转过头静静地看上一眼,已经是夫妻之间最能表达情感的交流方式了,当然,从娘子饱含深情的眸子里,李庭芝看到了更多的不舍,这让他心痛难抑。 虽然一早就任职建康,可是他的家小一直都在扬州,如果不是这一趟要聚兵,都不知道哪一天才会见上一面,就在他加了参知政事衔的同时,娘子也循例从郡夫人升到了国夫人,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即将到来的...... “娘子,近日大军可能就会出发,扬州......将愈加空虚,不如你带着大郎他们暂避一时,等到局势稍定,再......再......” 对着那双一眼就能看到心底的眼睛,李庭芝的谎言说得无比艰难,好在夫妻相知数十年,他娘子虽然不问事,却也猜出了一些端倪,并没有让自己的夫君这样窘迫下去。 “好,你要我们母子去哪里?” “建康。”李庭芝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下一刻,凝结在他娘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原本以为是去老家或是后方,没想到会是......建康,从夫君微红的面色中,心思聪慧的她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妾身带大郎前去,可否,将二郎留下?” 李庭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直到泪水从那张变得苍白的脸上滑下,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做出了今天最为逾礼的一个举动,为她擦拭。 江州不保,元人即将顺江而下,建康城将成为支撑江南最后的一个屏障,在这种形势下,他没有办法亲自坐镇,为了稳定军民之心,这样的选择便是唯一的,否则,谁会相信坚守下去的意义。 “我已行文苗再成,他会从真州移驻建康,城中粮草充裕,守备稳固,众志成诚,元人绝对奈何不得,看似险实则不然。娘子,等到击破淮东、淮西之敌,我定会亲自率军来解建康之围,到时候,指不定又是一场大胜可期。” 在他娘子的心目中,夫君还是第一次为她解说战局,无论是安心也好,没话找话也罢,她都明白,一切无法挽回了,淮东危急、淮西危急、沿江危急、大宋可以避身的净土越来越少,去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为防事出突然,当天他的家小就被一只官船送过了江,未及成年的长子和尚在冲龄的幼子一个都没有留下,不过对于李庭芝来说,这并不是唯一难以抉择的。 淮东战事还未开始,为求一个最大的赢面,他不得不将所有的精兵良将都聚集起来,建康城里只余了张士逊等一干文吏,无论如何也需要一员心腹大将,万般无奈之下,原本用于招信军方向的心腹苗再成就为了不二人选,预期中的二个月稳定淮东战局的计划自然也要提前,没有另一路的牵制和支援,整个计划都面临着整改。 楚州城下足有八万敌军,经过了一个半月的攻城战,虽然有所消耗,可是元人马上就进行了补充,从数量上看并没有减少,拿下招信军截断敌军退路,防止他们窜向淮西,苗再成的这一部兵马现在要去往建康守城,谁来填上? “叙之,若是从扬州分兵一部,或是一鼓而众,先解招信军之围,再趋楚州,如何?” “相公心有定计,又何须属下分说。”文士很了解他,知道这不是想要什么意见,而是一种倾诉。 聚于扬州城下的兵马不过七万余,比之元人尚有不如,再分兵,借某人的口头禅:就变成了握紧的拳头伸开,用指头去戳人,非常人所不取也。 不过想到这个某人,文士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属下记得刘学士曾有云,战事非淮东一家之事,亦非相公一人之事,把握全局,合理调配,方有胜算,如今看来,倒似有些先见之明。” 李庭芝听他提到了刘禹,不由得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影子,似乎一下子抓到了什么东西。 “去将那付舆图取来。”他转身回到大堂,也不去座上,就在堂下命人取了几张方桌,拼在一块儿,合成了一张大案,而这时候,文士找出了之前刘禹留下的地形图,在案子上摊开来。 地图上标示得很清楚,在淮东方面,除了他集于扬州的兵马,滁、真两州的人都在苗再成的统领下,而沿江的和州、无为军兵力不算多,只有驻于安庆府的张世杰麾下称得上兵强马壮,何况他还节制着夏贵的一些旧部,李庭芝突然想到了,为什么当初会在江州有过那么一次会面,一切就像是刻意安排的一般,为的就是应付眼下的危局。 “江州已失,张世杰必然压力重重,若是能得到他的襄助,自水路运抵真州,上陆后越过都梁山,直插盱眙城下,元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如此当可收奇兵之效,叙之,可否即刻同他联系?” “相公有所不知,朝廷已表他为节度使,总督淮西兵马,如果没有同元人接战的话,此刻他的麾下应有五万余众,而极有可能会退入无为军一带,不过这样的提议,属下等的份量就不够了,只怕要相公屈尊亲自同他一谈。” 文士的说法很委婉,李庭芝哪里还不明白他是想表达什么,以张世杰那样的性子,拿身份去压是不合适的,只有像刘禹那样,将他当成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给予必要的尊重,也许才会达到他刚才所说的那种效果。 “好你个叙之,果然深得我心。” 文士说的这种谈话当然不是骑马或是坐船跑上几天几夜,有了李十一的那些手下,就算距离不够无法即时通话,也可以通过转述,将他的意思表达清楚,从而极大地节省了时间。 至于对方会不会应承,李庭芝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刘禹的眼光。 早在江州失陷之前,稍后一些的太平州就已经被放弃了,州城不足以抵挡是一方面,离着建康太近,还不如将百姓撤出来,从而节约人力物力。 这些被节约出来的力量,包括知州事袁洪在内,尽数都被调往了邻近的宁国府,当然他也因此被擢升为太常少卿、知宁国府,跨入了绯袍之列,不过在行将分别的袁娘子看来,这种升迁不要也罢,因为夫妻两人都很清楚,这一别只怕相见无期了。 “......大郎素来聪慧,好生与他寻个师傅,将来必然会有出息,但愿到那个时候,天下已经太平无忧了。” 在儿子的面前,袁娘子强忍着泪水,不住地点头,将夫君的话一一记在心里,懂事的儿子也是乖乖地听着父亲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教诲,直到袁洪狠狠心将她们送上牛车,才发现儿子的一只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松开。 “大郎,照顾好你的母亲,若是为父回不来,这个家就要靠你了,为父教你的那些话还记得吧。” “男儿生于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勋,岂能死于床榻之间,为世人笑耳。”儿子椎嫩的语气让他的心中一酸。 袁洪抚摸着他的头,语气变得前所未有地温和,没有了往日的疾言厉色,也许是这种反差,让不到十岁的男孩放松了防备,手指被一根一根地撬开,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间离开,才“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走!” 带着州中的属吏,和他招募的军士,袁洪头也不回地上马而去,身后的哭声像影子一样地贴上来,让他根本不敢停下手里的鞭子。 跟在他身后的这些人,都知道自己将去何方,更加明白那是一条不归路,然而每个人都义无返顾地走了上去,因为他们大多数来自于被鞑子肆虐殆尽的池州,除了一条命,已经一无所有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甘霖 淮东海面上,狂风夹着海浪一波波地冲向岸边,海水像沸腾开似地咆哮着,形成一个个高低起伏的山尖浪谷,将这一片名为“黄水洋”的外海尽数染成了黑色。 离着海岸数里远的一片岛礁,成为了风暴中唯一还算是平静的地方,如果不是找到了这么一处容身之所,叶梦鼎根本不敢相像,自已一生中唯一的征战,就要变成一个笑话了。 好在部下们素有章法,该做什么都无需他去操心,为了摸清这一带的海况,他们花了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时间,潮汐规律,气候变化等等,同时也让新加入的那些海船有了一个难得的磨合期,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这一切都是非常必要的,因此,尽管心里再焦急,他也从未出声催促过。 只是到了近几日,海面上突然刮起了风暴,不但将他们困在了这里,就连补充都变得困难起来,要知道在海上最难的并不是食物的获取,而是淡水,可供饮用的淡水,那是一天都不可或缺的。 “少保。”坐在尾部顶层舱室中的叶梦鼎略略一低头,看到自家老仆缘着木梯子攀了上来,手里抓着一个皮囊。 “这是......”他当然知道里头是什么,不过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小的记得少保少时吟过一首诗,叫什么‘久旱逢甘霖’,这便是老天赐给咱们的某霖。”老仆拔出木塞子,递了过去,他自己的嘴唇同样开着裂,却没有相过要去喝上一口。 原来如此,难怪他一直看着外头的军士们都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开始还以为是怕船身有什么损伤要修复,现在明白了,他们是在接水,还有洗澡。 与口渴同样难受的就是一身的痒痒了,素来注意保养的叶梦鼎无比羡慕那些脱得赤条条在风雨中嬉戏的年青人,不过羡慕归羡慕,自己事自己知,这种天气,不但风浪大,而且寒冷无比,他连走出舱室都可能被吹倒,要是真的脱了衣衫,只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唉。”他没有拒绝老仆的好意,无论怎样的同甘共苦,部下又怎么可能让他真的同军士们一样吃住,就算精细谈不上,至少也会煮熟煮透了,人老了先老肠胃,逞强也是无用,就象这手中的皮囊,他一接过来,就知道里头的水已经烧过了。 闻着那股怎么烧也烧不掉的异味,叶梦鼎只微微皱了一皱眉头,就一口喝了下去,在战事没有开始之前,他是不会让自己倒下的,否则还不如听李庭芝的话,躲在扬州城里岂不是更好。 “我够了,你全喝了吧。”他不容分说地将皮囊又塞了回去,看着老陈头狐疑不已地抿了两口,就再也不肯动它,心知自己是劝不动的。 “天上降的未必都是甘霖啊。”叶梦鼎转过头,从打开的舱门向外望去,灰暗的光线下,同他们一样下锚的大船都在浪花中起伏着,如果没有岛礁的阻挡,哪怕再大的船,也禁不得风暴的摧残,可是这天何时会放晴,却让人毫无想法。 “少保莫心忧,咱们固然动不得,鞑子不也是一样,小的听闻这一带没有大港,他们除了躲上岸,只怕比咱们还要难过,等到......”老陈头唠叨的话语让叶梦鼎的灵光一闪。 “你等等,方才你说什么一样?”老陈头一愣。 “鞑子也一样动弹不得?” 对,就是这个,叶梦鼎赫然站起身,站起脚就打算走出去,唬得老陈头赶紧一把将他拉住,原来他是打算去找负责战事指挥的海司都统,于是好歹将他劝着坐下,自己又从室内的木梯子攀下去,为他找人去了。 海上不同于江河,受天气的影响极大,无风不战,风大不战,似这样大的风暴,根本没有行船的可能,就更不必说出战了,等到那位都统上到他的舱室,听闻了他的想法之后,已经惊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来问你,元人水军据报不下三千只船,我军还不到他们的一半,纵然以一敌二,打得再好也是个惨胜,如今敌我双方都遇到了风暴,他们只能猬集在海港中,无法动弹,若是我等趁机出战,是否可收奇效?” “话是不错,可是少保,如此的天气,只怕损于海上的,多于战殁的,损失一大,军心就会不稳,到时候只怕还未接战,将士们就已经心生怯意了。”都统有些期期艾艾地接过话,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清楚,眼见着对方的脸色沉了下来。 “与陆上的探子接通没有?” 叶梦鼎没有用官身去压对方,虽然他感觉到这是一个胜机,但是具体怎么打还要靠这些行家来,见到对方的迟疑,他首先想的是寻找证据,下意识地便想到了一直在陆上严密监视着鞑子船队的那些探子。 “前天就断了,怎么接都接不上,据负责操作的那人讲,是天气的原因,等到风暴小一些就会好。”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叶梦鼎有些气闷,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都统有些忐忑地看着他,正打算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下层传上来,紧接着一个军士便从楼梯口冒出了头,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船队中用于通讯的那种方匣子。 “接通了,同陆上的弟兄接通了。”叶梦鼎一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陆上怎么说?”不知道为什么,都统的神色也有些紧张。 “鞑子船队仍在喻口镇一带集结,并没有出海的迹象。”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样的天气下,能出海才怪,不过是一堆废话而已。 “不过他们还观察到一个事情。” “是什么?”叶梦鼎出声问了一句。 “天气大寒,淮水已有封冻的迹象。” 听到这句话,叶梦鼎开始有些不解,在同都统对视了一个眼神之后,两个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寨 帝都公司总部的会议室外面,挂着分别用中英文标示的提示牌子“请勿打扰”。 从外面的办公区,只能隐隐听到里面在讨论些什么,如果想要靠近,对不起,公司保安部那些新招的保安们,就会用警惕的目光一直盯着,直到你离开。 员工们都已经知道,那个隔音效果很好的会议室,现在几乎成了战略规划部的专用场所,这个迄今为止,还停留在纸面上的部门,谙然成为了公司中最有权势的单位,因为陪着这帮年青人坐在会议室里的,正是公司的所有人,传说中的大boss,总经理的未婚夫。 “创意,我要的是创意,不是保守到骨子里的东西,充份发挥你们的想像力,把它想像成一个无限的世界,一扇通往未来世界的门,你还需要搞那些老掉牙的‘五小’?还需要攀什么科技树?还需要什么前膛燧发甚至是火绳枪?能别逗吗,这一点都不好笑。” 好吧,传说的大boss现在有些恼火,他站在主席的位子,将一堆文件扔到了桌子了,顺着长长的桌面散开来,一直滑到了对面。 会议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这些被称为公司宠儿的年青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上的文件,直到一个不大的开门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我不是说了,不要......”刘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转过头的他,发现进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媳妇儿。 “大家休息十分钟。” 苏微在征求了他的同意之后,朝着众人挥挥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刘禹推开身后的椅子,跟着她走了出来,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别着急,他们不知道内情,刚开始的想法不合你的心意,这是难免的。”苏微把门带上,帮他倒了一杯水。 刘禹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水温刚刚好,不算太烫,就如同他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妻子的女人,温婉而恰到好处。 “我的脑子有些乱,不知道该怎么说。”慢慢将那杯水喝完,刘禹坐到了沙发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那些装饰,胖子的审美观实在太庸俗了,看似富丽堂皇,实则爆发户十足,同自己还挺衬的。 苏微靠着他坐下来,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歪头做出了一个“我在听”的表情。 “最先开始发现这么个门那会儿,想的不过就是弄点票子,泡个妹子,在一帮亲戚朋友面前装装大款,让那些看不起的人掉掉眼镜,这样的我,是不是让你有些失望?”刘禹并没有期忘得到什么回应,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个笑话不好笑,苏微想到的却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她当时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钱,只不过觉得他的确有那么一种心思,不过可惜失败了,想想当时的自己,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可笑吧。”刘禹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又转了过去:“最近我一直在想,老天倒底想要我干什么?” “他们同书上描写的不一样,勇敢、坚强、不怕牺牲、乐于奉献、懂得感恩,都是我们嘲笑甚至鄙视的。那些消失了的礼仪、文字、传统和这个世上格格不入,我们在努力地追赶西方,从所有的一切,最终也许能山寨出一个美国,可是,我还要回到七百年前,去山寨一个华夏吗?” 刘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苏微不知道自己听懂了还是没懂,但是她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困惑,自从得知了那个秘密,她就时刻能感觉到刘禹身上有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并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他自己的内心深处。 “因为你是个好人。”苏微的话让他一愣,好人卡一发,一般就会跟着悲剧:“当初你能无条件帮助我,自然也会帮助他们,禹子,你不是神,不要把什么都扛在自己身上,变成自己的责任。” “不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你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他们重复历史上的怪圈,否则我们的国家还要一次次地循环往复,等到百年前才突然苏醒,老天也许就是想让你去弥补这个遗憾。” 刘禹笑了,他转过头,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当初我帮你,不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地?” “我当然清楚,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苏微的神情很认真:“就像你现在一脸的忧国忧民,说出去有谁能信,可我就知道,它是真的。” “好吧,我竟然信了,崛起从山寨开始,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十分钟差不多到了,刘禹从沙发上一下子跳起来,顺手拉了她一把,重新走向会议室。 城北区的一条马路上,胖子开着车停在了路边,那里虽然没有停车标志,不过看样子已经被当成约定成俗的停车场所了,不一会儿,就有个戴着袖箍的老人走了过来,敲敲他的车窗。 “一小时八块啊,不过夜。” 胖子懒得同他啰嗦,直接递了张红票子过去,老人在一个本子上记下时间,撕下来还给他:“走得时候找你钱。” “良子,你不是你们单位的领导了,不能再这么大手大脚。”坐在后座上的是他的父亲郭跃进。 “公事,爸,你放心,我有分寸。” 郭跃进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有心再说上两句,一想到自己的身上,眼神就黯淡了下来:“你要是有分寸,就不会把你媳妇弄丢了。” 正在解开安全带的胖子一愣,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车了除了他们父子,再没有其他人,郭跃进下了车,朝四周看了看,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这不是红星厂吗?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他确认了一下,应该就是记忆里的那个机械厂,不过现在的模样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我记得你提过,在他们厂子里做过顾问?应该认识几个领导吧,要不带我进去转转。”胖子点点头,将车子锁上。 “你疯了!”郭跃进一把将他拉住,放低了声音:“这是军工单位,你想干什么,别做傻事。” 胖子看他紧张的样子,笑了笑:“爸,你干嘛啊,小时候你没少带我去什么枪炮厂、坦克厂里玩吧,我都记着呢,这厂干嘛的啊,造枪还是造炮,放心吧,我不偷。” “你别说,这厂子以前还真是造枪的,后来军转民,生产电风扇,结果销路不好,连年亏损,九几年的时候闹了一阵子合并,不知道为什么又没了下文,后来改制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现在里面造什么,我真不知道。” 郭跃进了解自己的儿子,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没什么大事,回忆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别瞎打听,保密的。” 这也就是现在,经历了上次的事,郭跃进总感觉是自己连累了儿子,现在虽然是无罪释放了,可他的工作也被闲置了起来,今天儿子主动提出带他去逛逛,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结果直接到了这里。 “爸,你就放心吧,这一片马上就要搬迁了,红星厂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公司看中了他们的地皮,让我来摸个底,这不是你熟吗,带我进去,找他们领导聊聊,绝对不关什么机密的事。” 这么一说,郭跃进倒是没有再怀疑,既然是商业上的事,人家公司又帮了他儿子这么大的忙,这个情怎么也得还,他想了想,在手机里找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老魏吗,我郭跃进,你在上班吧,还是红星厂?是这么个事,听说你们厂要搬迁了,我儿子的公司,想打听一下地皮的事儿,喔,你有空是吧,行,我就在厂子外头,直接到你办公室,好嘞。” 挂断电话,老郭没来由地感叹了一句:“这个老魏,当初认识他的时候,不过是个生产车间的主任,现在已经是厂党委书记,一把手了,唉。” 就在这种感叹中,胖子跟着他走进了厂区的大门,在现代化的围墙后面,还有一些明显的八、九十年代建筑,同他们打听出来的一样,厂子里显得有些冷清,不时地就有大型的平板拖车进出,上面装着包装得严严实实地大箱子,箱子里装的不用说就是所谓的保密设备了。 位于厂区一侧的办公大楼倒是人来人往,行政人员都还在坚守着岗位,不过很显然他们同样面临着搬迁,所有人都显得很轻松,包括那位姓魏的书记。 估计这位书记并不知道郭家父子出事的消息,在简单地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就同郭跃进开始聊起了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岁月,胖子开始还耐心地听着,过了不多久就借着上厕所溜了出来,他当然不会是来聊什么地皮的事。 “我已经进了楼里,现在要做什么?”走进一个男厕所,胖子瞅了一下没有人,拿出一个耳塞塞进耳朵里,小声地说了一句。 “找一下,他们联网的地方,把我给你的那个东西插上去,就可以了,注意,避开监控。” 胖子嗯了一声,有些心虚地看了看上方,厕所里当然不会有什么摄像头,可他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人生地不熟的,乱找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想了想,胖子直接溜回了书记办公室,借着坐在外面的秘书搭讪的机会,将那个小小的插头联到了桌子下面的网线上。 然后又过去了差不多十分钟,耳朵才传来一个声音,“行了,ok了。” 胖子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取回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地下党在套取情报一样,紧张而又刺激,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感到害怕,一直到父子俩走出厂区回到车子上,郭跃进都觉得不太对劲。 “他们厂子明年上半年就会搬完,到时候地皮会分割拍卖,价格估计不会低,你们公司有这么大实力?” “帝都的房子什么价你又不是不知道,做这个稳赚的,哪个公司不想掺一脚,我估计那块地肯定得拍上天价,最后全是老百姓买单,我们不做别的公司也会做,你们聊的时候,我去找他的秘书套了下话,看中的发展商为数不少,到时候说不定还要麻烦您给牵牵线,毕竟魏叔是一把手,有很大的话语权。” 胖子说得煞有介事,郭跃进听着还算在理,也就没往别处想,反正他现在差不多是闲人一个,单位虽然挂着,哪一天才能上班都不一定,也许就这么提前退休了,一看到老魏,心里怎么都有些不甘。 将父亲送回家,胖子开着车来到了早就商定好的碰面地点,位于市区某个公园的长椅上,已经坐着一个男子,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看什么。 “那个地址也是假的,上面的信息被人加密了,我查过,这种加密方式只用于军方,要想破解的话,既需要时间也需要钱,而且,并不保证最后能得到什么,你确定要做吗?” 胖子没有说话,从包里拿出一份对折的报纸,看也不看就递了过去,男子接过来拿手这么一捏,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收拾好东西,站起身便直接离开了。 走出公司,刘禹一眼就看到了胖子的身影,从来到帝都,还没顾得上去找他,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打电话过来,肯定得心安理得地见色忘义。 等到两个人找了个馆子坐下,胖子毫无保留地将今天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刘禹直冒冷汗,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直接。 “你疯了,如果出了事,连你爸都会连累,以前没见你这么胆大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觉得挺好玩的,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窃取什么机密,只可惜结果不太理想,还得等一段时间。”胖子意犹未尽地摇摇头,几乎让刘禹以为他让人给穿越了。 “算了,不管结果是什么,以后都别这么干了,抓到了真会坐牢的,到时候,搬出总统来也保不了你。”刘禹光是听他说就觉得一阵后怕。 “我知道,就是有些气不过,那个臭婊子跑出国了,明知道是个坏人,哥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禹知道他的心结是什么,可是除了安慰几句,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虽然事情过去了,可是姓吴的女人毫发无伤地离开了华夏,就连反告都告不了,难怪他会心生沮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登记 位于雷州半岛最南端的徐闻县,与琼州仅仅着一条海峡,从最近的冠头寨到对面的澄迈县,就是海峡里最窄的一段,仅仅不过三十余里。 按照刘禹的计划,雷州将是第一个迁移的州府,而徐闻县,则是州中最早开始的一个县,两个县的百姓可以说是一衣带水,自从琼州开始热闹起来,来得最多的做工者就出自这个县的农夫,所以说动他们相对会容易许多。 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同百姓们想像的不一样,往年官府也会赈济灾民,或者是安置一些流亡来的百姓,最多就是登个记,再划上一块地,至于你想做什么,就不会再管了,一切自然会有乡绅出面。 可当这些愿意搬迁的百姓被集中到冠头寨一带时,却被告知了一些根本听不懂的东西,让他们感觉有些迷糊,而代表官府,从琼州和本地征集来的文书,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为他们解释着。 “......这些都是为你们好,军户不用纳税,出役,这个明白了吧,余下的都是关系到你们的生计,一定要听清楚了,然后回去商量好,如果登记在册了,就不能改动了,当然不是不能改,是没有功夫再改了,你知道后头会有多少人来么?吓都吓死你。” “这位老哥,官府是不是真的能为俺们修屋子?” “白纸黑字订了契约,所有的都算借与你,三年、五年地慢慢还,你还担心什么。”一个年纪有些大的文书指了指桌上,那些都是空白的契约,得盖上手印才算有效。 “那能分地么?”见对方摇摇头,嘴里嘀咕了一句:“没地可吃啥,一大家子的嚼头呢。” “土里刨食能值几个钱?你们那里没有去做工的?人家一天能挣多少,换成粮食,比个地主都富余,老夫若不腿脚不利索了,都想跟着去,靠着那点子束脩,才是养不活一家子人呢。” 老文书显然是在说笑话,没人会当真,读书人在普通百姓的心目中,那是极高的存在,不过等他们下定决心去登记的时候,依然有些不知所措,让那些军士们指使的全都是听都没听过的事物,一见就有些害怕。 “叫什么。” “王三。”只见那个军士也不用软笔,拿着根签子就在一块黑色的板子上划了几道,里面出现的是根本不认识的字,过了一会儿,军士便让他伸出了手。 “将手指一个一个按在那个圈子上,我叫松开再松开。” “哎。” 虽然不明所以,但一看就是很厉害的样子,名为王三的男子抖抖索索地将大姆指按在了一个圈子上,手指上感到一阵冰凉,却没有什么别的不适。 “好,换一个手指。”分别在几个方向上按了几次之后,军士示意他换了另一个手指,如此这般,直到双手所有的手指都按了个遍,军士在一个方方正正的框子里瞧了又瞧,有些不太自信地朝后面问了一句。 “张先生,是不是这样?” 张青云其实也是半懂不懂,不过他好歹有个参考用的说明手册,装模作样地照着手册上的图解瞧了一下,大致上没有错了,才略带矜持地点点头。 这就是刘禹要求他们推行的,新版户籍资料录入系统,整套系统由一个手写板、一个按压式指纹录入装置,一个摄像头,当然还有一台处理器组成,没有键盘什么的,所有的操作都是一键完成,从液晶显示屏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被他们录入的资料。 当王三的正面和两张侧面像都被即时拍下来之后,整个资料的录入也就算是完成了,这里只是第一步,余下的事情会放到琼州那边去做,包括编户,介绍工作,以及他们最为关心的修建住房。 同张青云一样,负责琼州那一头的自然就是新任的知州事陈允平了,堂堂一州父母,亲临工地,对正在建设中的工程给予指导和关心,在后世就是标准的时事新闻素材,然而同他一块儿的,竟然还有一个品级远高于自己的大员,提举琼州市舶司黄镛。 “这便是你所说的‘楼房’?” 陈允平点点头,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幢砖混结构的小楼,不过五层而已,除了墙壁采用砖砌,所有的柱子和天花板都是现浇,而他们所看到的,就是最后一层的天花板浇筑的过程,也是俗称的‘封顶’。 在楼下的空地上,一大堆水泥、沙子、碎石被人用铲子在不停地搅拌着,成形的混凝土则会通过一个大桶,被吊在顶端的铁葫芦拉上去,然后迅速地倒进扎满了钢筋的地面上,这个过程除了没有电力工具的支援,一切都同后世区别不大。 而同时,在已经浇筑好的楼层里,许多老工匠正带着人在砌墙砖,他们手中拿着吊锤,随时会测量墙壁的倾斜度,以防出现所谓的‘质量问题’,黄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建筑,灰土土地毫无美感,既没有画檐也没有飞梁,每一层都被分隔成了好多份,就这么突兀地耸立起来了。 “这种楼每层可居三到五口之家十户,而占地不过才只三五户而已,最要紧的是用时极快,这幢楼从开工到如今才不过十余天而已,再有个两三日,便可以入住了。” “作价呢?” “照抚帅的意思,材料由官府作价贷与百姓,他们谁居住就由谁来建,让熟练的老工匠做指导,建成之后两到三年还清,官府将会发与屋契,以做为永久居所。” “如此倒是不错,真是匪夷所思,看那最高处,只怕皇宫亦有所不及。” 陈允平沉默了一下,他明白黄镛是有所指的,那就是‘逾制’的问题,不过一想到当初自己提出这种担心时,对方一脸的笑意,便没有放在心上。 刘禹当时是这样说的:“这也算高?那日后,我等要建百层摩天大楼,岂不是神仙都要途呼奈何了?” 他现在已经在心里幻想着,高逾百层的大楼是何等壮观的情景,‘摩天’二字才堪可比拟。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元旦 俗话说:领先一步是天才,超过一步就是疯子了。 现代的科技的发展,实际上是以越来越易用为原则,而不是相反,从应用这个层面上来说,七百年前的宋人其实与不习惯智能机的老一辈没有太大区别,刘禹很庆幸,他们是相对开放、更容易接受新事物的宋人,而不是明清那种封闭已极的社会。 当然,这也是经过了为期差不多一年的实践的,当小妻子无师自通地掌握那部肾x,能熟悉地玩起自拍,或是调出某个深埋在文件堆里的视频时,他就知道,这样的实践是很有意义的。 “既然有这样的条件,我们不妨把眼光放高一点,只需要稍微有一点识字的基础,就能进行信息化普及,没错,直接从封建社会,越过工业化,电气化,直接进入信息化,这个道理很简单,举个例子,现在如果去某个非洲部落做通信,难道不是直接上定制系统的智能机,难道还要返回去生产功能机?” 饶是刘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然被这么大胆的创意雷到了,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某个长衫飘飘的仕子,从怀里掏出一部手机,打开就出现一行小字“大宋移动欢迎你”, “电力,是现代化之源,没有它,什么都谈不上,在你那个不切实际的信息化之前,先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吧。”果然,马上就有工业党开始了反驳。 “如果按照计划,需要建一个容纳五百万人的城镇,光是照明用电,就需要一座年发电量为三十万千瓦的电厂,如果再加上生活和公共设施,还不算工业,一百万千瓦都打不住,冰箱彩电就不用考虑了,普及信息化,先普及人口识字率吧,再现代化的发电厂,也需要大量的技术工人,可不是全自动无人工的喔。” “别说发电了,先想想,在这里采购了设备,运到那个岛上去,在没有安装人员的情况下,光凭图纸,这些连汉字都不认识的黑叔叔要怎么把他们安装起来,调试和运行?” “百年大计,教育先行,先把九年制义务教育的课本印上一百万份,保证每个孩子都能上学,只有从孩子开始抓起,才能打下牢固的基础,之后进入职业技能培训,或是进一步高级中学或是大学教育,社会不光需要产业工人,更需要科学家,才能推动技术的进步。” “说得轻松,百万适龄儿童,需要多少个老师才能带得了?上哪里去培养几千上万名合格的小学、初中、高中教师,这比直接进入信息化还要不靠谱。” “如果是解放初期,甚至是五、六十年代,你说得都有道理,现在是什么社会?信息时代了,你思想太out了,同学,教育早已经现实了虚拟化,要老师是吧,四中的还是黄岗的?分分钟让你听到一节完整的教学课,还是可以反复看的那种,一次不懂看两次,两次不懂看到懂为止。” “你是说视频教学?”被质问者反应过来了,拍了拍脑袋。 只不过,九年......太长了,九个月都被人骂死,现代的快节奏容不得按部就班,异时空的危险局势同样需要争分夺秒,可是知识的传播却没有捷径可言,需要他这个始作俑者自己先学会了,然后才能教给那些毫无基础的部下,因此,哪怕他能弄来一辆坦克也没用,因为他自己都不会开。 会议室里的讨论仍在继续,经过一番开动脑筋,这些还未出校门的学子们已经有些沉浸其中了,不断有新鲜的主意被提出来,看着荒诞无比,然而只要老板认可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禹再也没有打断过他们的发言,只当了一个安静的听众,他需要火花,需要思想的碰撞,毕竟一个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他不时地拿出笔在一个本子上写上几句,慢慢地思维也被打开。 基础教育是一件需要极大投入,又几乎没有收益的投资,特别是将数目放大到百万级的时候,然而这却是他制定那个计划的初衷,如果可能的话,他只想要孩子,一张白纸的那种,吃得不多还容易洗脑。 的确,这些讨论者说得都很有道理,但他们考虑的全是现代的经验,根本没有想到对于古人来说,知识的渴望,知识改变命运不是什么口号,而是上到帝皇下到普通百姓的一个共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就是最为贴切的形容。 而他们的父辈,那些习惯了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夫们,将会走上另外一条路,这条路虽然不如读书做官那么耀眼,但同样是不可或缺的,他们负责将为这个新兴的社会注入精神。 任重道远啊,刘禹在那些激情四射的讨论声中,合上了笔记本,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 “大家的热情我都看到了,你们提出的想法非常好,我希望尽快能看到图纸,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公司会按国家要求放假,如果你们愿意加班,将会得到三倍的报酬,当然这都是自愿的,接下来是午餐时间,公司会有人送上来,用完之后就开始工作吧,谢谢大家。” 走出会议室,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绿色封皮的小本子,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联同证件手机什么的一块装进了一个包里,然后出门来到了苏微的房间外面。 “嗯,会议结束了?”苏微看着他走过来,将手里的笔放下,问了一句。 “差不多了吧,等他们画出图纸,还要去做实地勘测,毕竟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区域,很难说会有多少误差。”刘禹简单地说了一下,便换了一个话题:“你的证件是在公司里还是放在那个小屋里?” “你指这个,带着呢。”苏微拿出自己的钱包,把身份证翻出来。 “这个可不够,走吧,肯定是在小屋里。” 直到被他拉着下了楼,苏微都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坐进了车子里,刘禹将手里的包扔给她,指着那个绿色小本子,苏微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车子很快就开进了那个小区,房子里头还维持着苏母离去那天的样子,她看着那些扫帚、拖把、抹布,还有挂在厨房门后面的围裙,仿佛就像母亲在里头忙碌一般,这样的日子曾经那么美好,却又如此短暂,连记忆都产生了断层。 从母亲的一个箱子里,苏微很快找出了同样格式的那种小本子,翻开来时,里面只有两页,并不是她和她弟弟,而是还没来得及去消户的母亲和她自己,至于弟弟,依然是个黑户。 “谢谢你的提醒,我一定要帮弟弟上好户口。”刘禹无语地叹了口气,这根本是两回事好不好。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这姑娘是不走心呢,还是神经太粗了,苏微拿着那个小本子转过身,愣愣地看着他,眼眶还有点红。 “为什么是今天?” “我不想把这事拖到明年。”刘禹给了她一个自以为是的借口,没等苏微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住:“陈述说过,自己的媳妇儿得看紧,我怕哪天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跟人跑了。” 苏微被他说得笑了,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任他将自己拉下了楼,重新坐到了车上,车子再一次被发动。每次刘禹借着看导航的时候,顺便瞄上一眼,都会看到她面上泛着红,眼睛里满是笑意,总算放心不少。 也许是因为接着就是元旦,排队的人有点多,好不容易等到了他们,办_证员看了看他们的证件,在刘禹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在怀疑他欺骗无知少女似的,倒弄得他有些莫名的紧张。 “是自愿的吗?” “是的。”没等刘禹答话,苏微抢在了他前面。 办_证员点点头,将他们的资料输入电脑,又拿出两个空白的证件放到打印机下,两个人都是盯着人家的动作,直到两个证件被贴上了照片,摁上了钢印。 走出登记处的时候,刘禹拿着新鲜出炉的证件看了又看,作出一个夸张的吸气动作,苏微将手放到他那里,歪着头问他。 “接下来做什么?” “当然是开房了。”刘禹的话接得很顺,让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上。 “能不能晚点,我想先去看我妈。” “嗯,先看妈比较重要。” 刘禹恬不知耻地马上改了口,一脸奸计得逞的嘴脸,倒是把苏微心里的伤感冲淡了几分。 离着上次下葬过去了十多天,墓地周围看着还算整洁,不过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坟墓前站着一个男人,手里还捧着一束花,刚开始以为是老冯,等到走近了才发现,居然会是胖子的父亲。 “郭叔,你这是......”很显然,苏微并没有见过他,刘禹连他从事的是什么都不清楚,自然也不会想到。 “喔,来看一个老同学,你们呢。”郭跃进同样吓了一跳,他还是无意从一个警察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巧。 很显然,他并不想过多地提起以前的事,匆匆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放下手里的花离开了,苏微看着他的背影,又瞅了瞅那束花。 “其实我妈根本不喜欢梅花。”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贪鄙 从谭州一路撤下来,最便捷的路自然就是沿着湘水而下,贯通荆南和广西的官道也是这么修的,几乎就在姜才所部跨出谭州地界的同时,前方传来了消息,元人大军包围了谭州城。 “来得好快。”在他的眼前,各色人流组成的逃难大队堵塞了整个官道,连他的骑军都只能缘着道路两边行进,好在有他们的存在,秩序还算井然,不过速度就无法保证了。 还好及时调整了计划,才会在元人进逼之前将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带离了险地,当然最大的功劳还要归于密佑等人,他们放弃了自己的性命,决心以死守谭州城的方式,为这些百姓争取到逃离的时间,否则就算到了衡州,一样会被元人赶上。 当然,对于姜才来说,他们救的还不只是百姓,自己和手下的这些骑军,不用去以寡敌众,让弟兄们得以平安回来,他的心里也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的,然而此时却只能护着百姓们离去,将来会不会有相救的一天,根本不敢想像。 这一带山势纵横,著名的南岳就在附近,而绕过山脚,便是衡州的治下,州城所在的衡阳县城,离着不过一个时辰的路而已。 县城下集结了大量的难民,无论他们之前在谭州是什么身份,此刻不过都是侥幸从鞑子铁蹄下逃得一命的可怜人而已,富裕些的人家,有自己的车马仆役,自然也有吃食用度,殷实的人家,虽然没有什么排场,借着野地垒个灶台,烧些东西填饱肚子,也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为数众多的客户,或是家底子不丰的小户,经过了好些天的逃亡,仅有的那点吃食都化成了粪土,不得不靠着官府的赈济,在那些搭成大棚子的施饭处,求得一瓢裹腹的稀粥。 “求求上差大官人,多饶些吧。” “去去,一帮子贼吃货,尽他妈浪费粮食。”一个差役模样的胖子站在大锅前,拿着个木瓢在锅子里舀着,见到一个难民一直啰嗦着不愿意走,张嘴就骂了出来。 “快点快点,后头还有多少人等着呢。” 坐在边上的一个胥吏不耐烦地催促道,他的身后是堆得高高地粮袋子,上头还打着常平等仓储的印记,每散完了一锅,就有人从他这里领去一袋,里头全是黄灿灿的稻米,还散发着诱人的植物清香。 “省着点,让他们有口吃的就可以了,左右也会离开,咱们还得供自己呢。” 得到提示的差役自然是心领神会,抬着麻袋走向灶台,那里的大锅里不停地冒着泡泡,刚刚烧好的粥就这么从锅里倒出来,用木桶盛着端到了大棚子里,然后又会有新的稻米被倒进去,和着河里提来的水一块继续开始烧。 求粥的难民大多数都是吃完之后就上了路,后来的会将他们的地方填满,而长长的队伍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一样,那些分发稀粥的差役们也越来越没有好话。 “你这厮,要吃就快些,再磨磨蹭蹭地,滚出去。” 半天不见有人递碗过来,差役头也不抬地骂了一句,接着便是一个大碗伸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差役随手在锅子里一舀,将一半多点的稀粥打到了碗里,才刚刚到那个大碗的一半。 “完了,赶紧滚。”那只碗纹丝不动在伸在那里,让他禁不住一阵恼火,抬起头又骂了一句,才赫然发现眼前的男子有些不一般。 “没完,你这份量不够。”男子的穿着看上去并不起眼,同那些农夫的区别不大,不过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盯得差役有些发毛。 “老子说完了就完了,不吃就滚,再吵吵就捉起来,枷号示众。”男子对于他的威胁之语,似乎充耳不闻,依旧这么伸着手。 “算了,再给他一瓢。”身后的胥吏有些眼色,看出男子并不害怕,这是很不寻常的。 差役不甘心地又朝锅子里舀了一下,一下子全都倒在那个大碗里,将那碗盛得满满当当,带着热气的粥还有些烫手,对方却是毫不在乎,拿在手里掂了一下,摇摇头。 “份量不够。”这话一出,就连胥吏都变了脸,对方摆明就是来找事的。 “你......”差役一下子就跳将起来,扔了手里的木瓢,拔出腰间的铁尺就打算拿人,没等他从桌子上爬过来,就被一把短刀给架在了脖子上,男子一手端着盛满了粥的大碗,一手执着刀,一脸的轻松。 “造......” 没等那个胥吏将“反”字说出口,一块牌子“啪”得一声打在他的嘴上,将他的话堵了回去,胥吏下意识地接过一看,腿脚立马哆嗦了起来。 牌子不过是个木头制的,可是上头却刻着“荆湖南路安抚制置使司”的字样,扔出牌子的是男子后面的一个人,他走出队伍,上前拍了拍男子的手臂,示意他放下刀。 “不知上差到来,多有得罪。”胥吏的话让那人一下子眯起了眼睛。 “制司的人管不到你这个衡州是吧,那你们太守的印信呢?”那人拿出一封文书,只将上面的印鉴同他晃了一眼,胥吏这才低头拱拱手。 “小的们瞎了眼,不合冲撞了上官。”总算是把‘上官’两个字说出来了,那人显然就是要这种效果。 “州内赈济用粮都有定数,熬的粥,火候份量亦然,方才某这弟兄说了份量不够,你们以为呢?” “这个......”差役们都停下了手,看向了那个胥吏:“上官有所不知,我等俱是按州里的规矩做的,下多少锅,锅里放多少米,州里发了话,小的们又岂敢不从。” “是你们太守发的话,还是监守?”监守就是州中的通判。 那人显然直指重点,让胥吏一下子没了方寸,无论说是谁,他今后都不用想再这里混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放低了声音,近乎哀求地说道:“上官放小的一条生路,如有所遣,敬请吩咐。” “之前你们怎么做的某不管,从现在开始,所有的粥棚,份量一定要足,这话某只说一遍。”那人见他服了软,指指桌上的大锅子说道。 “如何个足法?” 那人从前头的男子手中拿过一双筷子,直直地插到了锅子里,然后抬起头:“筷子倒,人头落。” 话音未落,那双筷子就一起倒在了锅子里,而胥吏和那些差役们一个个脸色都吓得煞白。 离开粥棚,方才的男子将盛得满满的那碗粥送与了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而同他一块儿的那人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快步跟上去,见离得远了,男子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头儿,为什么不宰了他们。” “他们,还有州中那些官儿,都是拧在了一块儿,都宰了,谁来管这些百姓?”李十一的神情愤焖不已。 “那就这么放过了?”男子有些不甘心。 “放过?”李十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先容他们几天,撑过这一阵子,到时候,就算咱们想,东家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正文 感谢的话写得有些急 又是一个月结束了,明天最后一天请个假休息休息,希望读者朋友们谅解。 本月更新了十七万字,没有达到预期,真觉得有些对不住。 这书写到现在,其实和原本的大纲已经相去甚远了,有许多人物设定中都是要死的,结果剧情发展下来都没死成,具体是哪些就不说了,看得仔细的读者都能猜出来。 而许多剧情也是一再有所变动,最近又做了一次大的调整,所以反应在更新上就变得慢了许多,甚至是写得有些痛苦。 酱油想写出来的是一个时代的变迁,这其中当然包含着大量的苦难,因为读者不喜欢,所以很多东西不敢去描写了。 至于那些螳臂挡车,在绝望中依然挺身而出的人,对不起,我想我还是要给一些笔墨的,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显得主角所做的事更有意义。 所以有时候就会写到别处去,但是篇幅肯定不长,只是交代一下局势的发展,显得不那么突兀。 最后还是很感谢读者朋友的慷慨打赏:柔和庄主、longtu168168、青东、secondboat、红马、书友21439708。 当然还有许多朋友的月票,以及所有订阅的读者,酱油爱死你们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军国 数百万人的安置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工程,并不是将人接过来就任他们自生自灭了,那样的话,唯一的结果就是将整个岛都变成一个没有秩序,充满混乱和垃圾遍地的世界。 正是这个原因,刘禹只能放弃他对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憬,在新年的第一天就飞到了南岛,让毫无心理准备的陈述吓了一跳。 “小石头去订宾馆了?”没看见后头有女人的身影,她不由得猜测了一句。 “在帝都呢,我就带了于仲明和几个学生过来,你让人给安排一下,在这楼里腾出一间办公室,最好大一些,住的地方没什么要求,离楼里近一点就行了,他们以后就在这里工作了。” 听了刘禹的话,陈述愣了半晌,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没等她的手指伸过来,刘禹赶紧退后几步,闪出一个安全范围,嘴里不停地解释着。 “别,哥们可是有老婆的人了,咱们以后得保持距离。” “距你个头。”陈述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没有再逼上去,叉着腰站在那里,眼睛瞪得圆鼓鼓地:“今天是元旦,你就算是要加班,把她带来有什么关系?总部缺了她就不转了,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呢,没想到还是个榆木疙瘩,老娘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你懂个屁,我俩这是情趣,不在乎朝朝暮暮,瞧你那一脸的庸俗思想。”刘禹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突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下来:“你以为我不想啊,公司这么多事,她还有个弟弟在医院,一天都离不开,再说了,只是扯了证而已,还没办婚礼呢,传统来说,还不算。” 陈述见他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变幻,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她和苏微通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了,两人的婚礼定在春节,离着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还要买房子搞装修,刘禹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她自己来办,哪里还有时间出来玩。 “笑够了没有,大姐,同事们都听到了。”刘禹等了半天,才无奈地举手投降,他自己的时间同样很急,否则就不会这么赶了。 “行了,不逗你了,按照你的要求,采购的各种建材都已经入了库,包括一万两千吨钢材、三万五千吨水泥,大量的平板玻璃和管材,已经堆满了整个仓库,如果再不出运,就装不下了。”陈述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撂文件,递到了他的手上。 看着那堆厚厚的入库单,刘禹的头皮都在发麻,自己还真是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居然会在什么基础也没有的荒地上,希望打造出一座近乎现代化的城市,光是目前仓库里的货,就需要他运上几百趟,这还是人干的活吗? 看来得需要一个更加有效率的运送方法了,否则自己什么都别干了,还娶什么媳妇啊,那不是害人家么,不过既然已经过来了,这样的困难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刘禹捋起袖子,就准备去干活,陈述在后头拉了他一把。 “禹子,好好过,祝你们幸福。” 说完,陈述拍拍他的胳膊,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走进那个堆满了各种建材的大仓库,刘禹都觉得有些诡异,傻女人什么时候开始玩感性了?不过些许的错愕抵不过接下来的体力劳动,在他的注视中,工人们用叉车和起重机将那辆近百米长的平板拖车装满,然后所有的人都退出了仓库,将大门关上。 硕大的卡车头光是车轮就有大半个人身高,这种从欧洲某国进口的大型车头就是当初胖子谈下来的,按照道路交通法,后面的拖车早已经违规了,不过他又用不着上路,只需要在这个仓库中滑行车身这么长的距离,将整个车身穿着那道光门而已。 刘禹的眼前还没有出现异时空的场景,巨大的车身就从缓缓前行被他一脚刹住了,后面的拖车由于惯性还在向前作用着,将位于最前面的车头顶了一下,发出“咣!”得一声响。 睁开眼睛后,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有如宫殿一般大小的仓库中竟然也是空无一人,照理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整个琼州的工程日以继夜,根本没有停歇过,难道是出事了? 刘禹赶紧打开车门跳下去,从装卸区一直走过堆栈区,里面的货物分明还没有用完,那就更加奇怪了,穿过长长的通道,快到大门口了,才听到外面有动静,动静声还不小。 大门是朝外打开的,许多军士围在门口,兴奋不已地看着什么,连他走过去都无人知晓,刘禹好奇地掂起脚朝外头望了望,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在通往琼州城的马路上,几只高大的动物正慢悠悠地被人赶过来,足有两层楼高的身躯上,安着一个车辇一样的架子,上头坐着个皮肤黝黑、打扮怪异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根长棍,嘴里不停地发出呦喝的声音。 这是大象?饶是刘禹来自二十一世纪,称得上见多识广,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当然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玩艺从哪里弄来的,记得岛上没有产过吧。 只是当领头的那只停在了大门口,从梯子上下来一个熟悉的人时,他才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属下参见抚帅。”杨行潜在高处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头的他,在人前他自然用的是官称,并不是私下里的‘东家’这类称呼。 这时候,被他分开的军士们自然也醒悟过来,纷纷上前见礼,这帮军士都是从建康带来的,从事的就是一些需要保密的工作,倒不是很见外,刘禹当然不需要在他们身上找什么上位者的感觉,反而是更加平易近人。 “看完了?都去干活,车上有许多琉璃,手脚慢一些,轻拿轻放,打碎了老子把你们的粮饷全都扣光,叫你们一个个都娶不着婆娘,还笑。” 杨行潜一脸微笑地站在边上,看着他将那些军士们通通赶了进去,几乎与每个人都打了个招呼,而这些军士更是熟络,毫不客气地同他要烟,到后来干脆一整包抢过去,大呼小叫地一拥而入,没有丝毫的上官架子。 “东家可是有喜?”原本不过一句戏语,刘禹却毫不作伪地呵呵一笑,一下子把杨行潜搞糊涂了,作为他的幕僚长,什么消息都瞒不过他的眼,印象中最近没有要升官的消息啊,难道是发财,好吧,肯定不会是死老婆。 只不过刘禹虽笑而不语,也没有同他解释的意思,指了指外头的那几个庞然大物:“蒲甘人出兵了?” “嗯,属下离开之前,他们已经进逼大理城,元人弃了许多地,多半留有后招。”杨行潜点点头,将自己这一行的经过大致上介绍了一下,沿途的风土人情自然就略过了。 “......东家所说的这个半岛,小国林立,大都各不统属,几个想要做大的,僻如安南、暹罗、还有就是这个蒲甘,均畏于元人的强势,不敢有所动作,要挑起他们的纷争,从中渔利,只怕还要花点心思。”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刘禹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很明显这位僚属已经不甘于做个清客了,纵横捭阖、长袖善舞、左右缝源这类的勾当才是他们所向往的,以一人而灭一国,是多少读书人读史读到最激昂时的呐喊。 不过刘禹要的不光是这些,华夏在后世的地图上像是一只鸡,可是这只鸡却没有脚,它的脚就是方才杨行潜所说的那个半岛,要想让雄鸡变成雄鹰,就得让它有一双犀利的爪子。 “说说你的想法。”对于下属,他向来都是以鼓励为主,如果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去安排,那还干什么革命啊,累都累死了。 “入港的时候,属下看到有许多百姓自对面而来,后来同陈先生他们一谈,方知东家胸中沟壑,非常人所能及也。”杨行潜恭维了他一下,接着说道:“不怕东家笑话,原本属下以为你是求名,毕竟这样的事,史上从未有过,以一已之力活民数百上千者,可称神仙,而若是数百万,那就是......” 杨行潜摇摇头,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刘禹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别说史官了,就是被他逼上路的百姓们,也不会有什么称颂之语,更多的只怕是咒骂。 “如今去海上转了一圈,见识了许多异国风物,方知天外有天,就以蒲甘之地来说,江河纵横,水土丰盛,地力之肥,难以想见,所种之物无需精耕细作,一年便可有三熟,其民不如我等远甚,却能丰衣足食,岂非怪哉。” 刘禹哑然失笑,能让一个正统的读书人说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可见杨行潜被刺激到了,这就是典型的军国主义啊,赤裸裸的纳粹苗头。 “然则呢?” “岛上诸国,都与我朝有来往,一言不合便夺人土地,非我大宋所为,因此,东家才会放开广西一路,引元人南下,他们在广西找不到的,自然就会置诸别处。这些小国,要么被灭,要么归附,无论是哪一种下场,都将为我等的后续手段铺平道路,不知属下猜得可对?” 你他妈真是个天才!刘禹只能在心里为他点个赞,以对方的眼光,能猜出一石二鸟就殊为不易了,再苛求除非大家都是穿越过来的,不过面上,依然是淡淡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怕势态发展未必便能如你所愿。”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过早地暴露意图是不稳妥的。 杨行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立时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因为在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一个年青人正提着袍角匆匆地跑过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乐观 只有东南半岛这个大粮仓,才能最终养活他的五百万子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哪怕他就是不眠不休地送粮食过来,也禁不得那样大的消耗。 就在此刻,杨行潜的船队上卸下来的,除了那些大象,还有装得沉沉地粮袋子,而从泉州抢来的近三千条海船,日夜不停地穿梭在南华夏海面上,同样也是为了粮食,在土地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一个足以维持所需的仓储水平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一点,不光杨行潜知道,所有参与他这个计划的人都一清二楚,正赶来的张青云自然也是一样,他是来找杨行潜的,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刘禹的身影。 “东家到了?属下不知,还望恕罪。”急行几步,张青云恭身施了一礼。 刘禹一把将他扶起,这个年青人是自愿投效的,之所以会在那么多的学子中选择了他,原因很简单,一个连说书都肯做的学子,自然清高不到哪里去,要的就是这种愿意做事的人,能力反而是其次。 “如此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在他的脸上,刘禹看出了一丝凝重。 “北边传来消息,江州城失陷了。” 这么快!刘禹听得一愣,他的反应也和李庭芝等人一样,不敢相信,在没有火炮等重武器的情况下,想要突破城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历史上李芾带着一帮民兵都能守上三个月,赵应定可是足足有几个月的准备时间啊。 既然结果已定,他也没有去打听什么细节,是攻陷也好,投降也好,都无所谓了,可是这么一来,元人的中路就将势如破竹,一直到建康城下,都不会有什么抵抗,然而如果计划没有变故,李庭芝此时根本不会在城中。 “苗观察被任为建康兵马司总管,已经带着兵马入驻了城中,听闻多有百姓离城前往淮东、浙西一带,池州、太平州、对岸的无为军、和州俱是如此。” 张青云将消息一一说出,刘禹哪还不明白他的忧虑所在,自己的母亲和幼弟都在建康,不知道是逃了还是怎么样,就算还在城中,建康城已经不是刘禹所在的那个建康城了,担心牵挂都是自然的。 “这样,你去统计一下,我部将士中还有哪些人的家眷在建康的,让那边的弟兄尽数接出,走陆路也罢,水路也罢,全都送到这里来。” 让人家做事就要顾及家庭,推已及人,刘禹也不可能坐视不理,果然,听到他的话,张青云马上面露感激之色,就连杨行潜也暗自点头,这可不光是一句话的事,而是要花费很大精力的。 现在元人还没有围城,撤出来至少能让城中少一些粮食的消耗,相信对于守军来说也是有利的,当然,刘禹并不担心城池的安全,苗再成是李庭芝的心腹大将,历史上也是城破后自尽的,那就说明至少他不会轻易投降。 “走,去府里说。”这只是一个插曲,张青云再急也不会这会子就跑掉,刘禹同他们一起顺着修好的马路向县城的方向走去,顺便看了看工程的进展。 在上一回过来的时候,刘禹已经同他们交待过,琼山县城的城墙,是要拆除的,包括县城在内的所有地方都要重新规划,而现在,他已经看到了被拆除过半的墙体,不得不说,陈允平的效率是非常高效的。 与此同时,按照上回专家拿出的法子,将整个琼州划分成几个大的区域,进行现代化改造,其中位于琼山县境内的这一部分,就随着城墙的拆除已经展开了,一条平行于城墙的笔直街道被划出来,大量的作工者正在开挖,他们要挖的形状像是护城河,其实就是一条很深的濠沟,当然里面不会充满水,而是埋上一根根的预制管材,做为将来城区的主干道,他们下面的排水管也是最粗的,足足有一人多高。 “你那些大象算是派上用场了,等他们挖好了,可以用架子车,一个个挂到大象后面,拖到这里来。”刘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他们的活儿,在没有大型机械器材的情况下,堆人数是个无奈之举,然而恰恰是这样,才能解决用工的问题,否则数百万人的生计,都是非常大的压力。 “船上只载了这些,是那个什么蒲甘王送与东家的礼物,还有一队走陆路,此刻说不定已经到了静江府,属下当时不知道东家要弃守,不然就直接运到这里来了。”杨行潜摆摆手,有些遗憾。 “到静江也是有用的,你的决断没有问题。”刘禹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让他马上明白过来,用处是什么?震慑。 从城墙的一处缺口,一行人直接钻了进去,县城里动静不大,百姓们早就知道了官府的打算,按照规定,他们这些本地的,连材料钱都不用给,只要出人工就可以了,而拿到的房子,马上就会有契约,与后世的拆迁原地安置做法差不多,当然并没有什么钉子户的存在,这时空的官府可是不讲什么文明执法的。 就百姓而言,普通的一家哪怕住在城里的,居处也不会大,更别提房屋的质量了,官府出钱盖的可是楼房,用的都是精贵材料,等闲没得买的,那种屋子只怕一百年都住不坏,这个帐很容易算得出。 “雷州那边的百姓安置得如何了?” “东家送来的登录器,委实有些妙处,将画像手指一一扫过,竟然就能过目不忘,无需誊录,也无需纸张,省了多少事,一个寻常的书吏,便能应付自如,属下在那里盯了两天,之后便无事可做了,这才想着回来禀报一趟。” 刘禹一听他开口,就知道是报喜不报忧的那一套,不过这点小心思,也没必要拆穿,果然,张青云接着说了下去:“这些天主动前来的百姓为数不多,大致上徐闻县中占了三成,别处还有零零散散得到消息的,不到一成,属下在想是不是多派些人下去,同百姓说清楚利害关系,会好一些。” “你只管去做,命张应科加以配合。”刘禹见他还有些不太自信,肯定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民总是趋利的,不妨提醒百姓们,琼州的地方有限,先到的可以先挑,晚到的只能拣剩下的了。” “后到的挑不着。”杨行潜插上一句,三人都是呵呵一笑。 雷州的情况正是刘禹所担心的,这个时空的百姓对于离乡有种深切的恐惧,就连一海之隔的雷州都是如此,别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事情远远不像想像的那么乐观,给人许下一个好处,人就乖乖跟你走,所以他才需要元人南下。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争吵 当他们几个赶到府衙时,陈允平正和属吏们忙得不可开交,事情当然是关于州内百姓的安置,在百姓看来,无论什么样的差异都是值得争的,楼层高低、朝向位置,哪怕是开工先后之类的。 因此,整个府衙的大门外全是排成长队的百姓们,好在秩序井然,并没有冲击或是推掇发生,这也是琼州建设开展以来的成果之一,无论有什么样的情况要上达都是如此,良好的社会秩序才是经济建设的基础,来自后世的刘禹犹其深有体会。 看来街道自治组织的建设也是势在必行啊,什么事都要上到州一级,官府的效率就会无比低下,找人随便这么一问,果不其然,琼山县衙那头也是一样,谁让这里太过偏远,一应配置本就比陆上要少,想找几个宣传政策的读书人都不容易,衙役们可没有多少耐心,以及知识。 “走后衙吧。” 对这里刘禹还是比较熟的,带着他俩和几个亲兵穿过正门的人流绕向了后面,那里其实只有一个侧门,是供仆役们采买之用的,毕竟后衙一般住的都是女眷,穿堂入室的多有不便。 “啊,是你们,快请。”为他们开门的黄二娘有些惊讶,刘禹倒还不觉什么,后头的两个人进门后赶紧向她致礼。 前面正在办事,大堂是上不去了,后衙中也只有偏厅可用,左右也是要等着,刘禹让她准备一些茶点,等到二人进去,走在后面的黄二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姜招抚此刻还在荆湖,并没有参与战事,你可以放心。”没想到他的安慰之语,听在耳中的黄二娘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还有别的事吗?” “尚有一事,奴不知道当不当讲。”刘禹有些奇怪,黄二娘的表情有些羞涩在里头,但又不完全是,更像是难以启齿,不会票还没买就上车了吧,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当然,yy只是yy,刘禹很清楚,就算真发生了某种事,人家也不会同他讲,那就是公事了,能从黄二娘嘴里说出来的公事,还会有其他吗?他做出了一个正色恭听的姿态。 “奴记得那日侍制......大帅曾说过,夷人亦可从军、进学,不知可还做得准?”黄二娘的话让刘禹一愣,没想到这个直爽的女子,也会有拐弯抹角的时候。 说完之后,黄二娘的神情愈发不自然了,她偷偷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又赶紧垂下头,像是生怕会触怒什么,刘禹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有七品空衔的侍制了,人家怎么可能还会如常一般地待他。 他是这二十州、两府、三军,一言百万人生死的广西之主!才刚刚将入侵的元人尽数赶出去,如果不是战略需要,全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他,一个眼神一种语气都带上了某种威仪,就是后世所说的那种官威。 显然,黄二娘向他打听的并不是私事,而是关系到了夷人的利益,因此她不得不谨慎再三,也失去了往日的爽利劲。 这是十三世纪,而这个岛并不完全是宋人的。 黄二娘的话让他感到了一种复杂,之前刘禹一直是从数量上考虑的,现在才突然想起来,在这数百万人当中,既有宋人,又有峒人、夷人,还有荆湖人、广西人、广东人之分,要是区别到州府就更多了,在一个村村都是小社会的封闭时空里,突然间将这么多人聚到一块儿,想一想就会明白,他这是找了一个大麻烦啊。 刘禹的愣神在黄二娘看来就是迟疑了,甚至可能是反悔,然而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对方和这个岛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她理所当然地就会以为,事情办不成了。 “奴懂了,这就去沏茶,几位稍坐。”她只是个传话的,没有立场去要求什么,这一点黄二娘同样很清楚。 “二娘。”刘禹让她的脚步停在了原地:“若是夷人与宋人住在一个屋子里,会打起来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黄二娘一时间怔住了,在她的心目中,那些收留过帮助过她的夷人,要远比宋人可亲,在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之前,她不想贸然说出什么话,害怕会给他人带来灾祸。 “大帅若是觉得不妥,当奴没有说过便是。”话虽是这么说,她依然不敢转身就走,头也垂了下来。 “你多虑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本官的治下之民准备的,他们不光是要读书识字,做工赚钱,还要当差服役,甚至是流血牺牲。换而言之,今天的一切都是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夷人想参与进来,就必须同样如此。” “就如同易货和作工那样吗?”黄二娘倒是会举一返三。 “的确,这里欢迎一切愿意前来建设的,同时也会打击一切破坏者,无论他是什么人。” 黄二娘带着一脸的思索走了,她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刘禹话里的意思,然而从双方合作以来的所作所为看,至少说话算数是没有问题的,剩下的事情,就要传话的那些人自己来判断了,毕竟她现在是个宋人。 偏厅里,除了一直等在那儿的杨行潜和张青云两个幕僚,得到消息后的陈允平也从前面的大堂回来了,刘禹进来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张桌子前喝水,杯子都没拿,就这么对着壶嘴灌下去,哪还有半点斯文形象。 “君衡,你这是同人吵架了?”等他停下来转过身,犹自呼呼不已,嘴角似乎都在哆嗦,好像还起了泡。 “差不多,这琼州府衙各曹吏员连半数都不及,就是有也多是滥芋充数之辈,你跟他讲这些他还不懂,如何再去百姓们分说,说得差了,说得岔了,都是麻烦事,还不如某累点,也少担些干系不是。” 刘禹深以为然,后世工厂分个桔子还要论个头呢,少一个一斤半两都能打起来,涉及到自家的利益,谁会退让半步?官府再横,也不能堵了人家正常的上访渠道不是,就算他是穿越者,碰上了一样抓瞎,何况是陈允平这种文人,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便是最真实的写照,素质教育,任重而道远啊。 缺人啊,那是缺得惨无人道,没有哪个穿越者会去做这些街道大妈的工作,说出去都丢份,就连一旁的杨行潜和张青云,同情归同情,那是打死也不会沾的,再说了他们自己还一摊子事呢。 “再忍忍吧,等岳麓书院那批学子到了,你挑挑看,有合适的就先使着,事必恭亲,累死又济得甚事,这还只是个开头,再过些日子,才是真会忙得不可开交,你等都要有个准备才好。” 刘禹的话让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先不说那批学子能不能用,这会子估计还在荆湖吊着,运过来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其实本地不是没有读书人,可是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挖他们的根基,人家不作乱就不错了,哪还会帮着。 “百姓倒也罢了,照抚帅的计划,琼州境内所有的良田都要一并征用,某带着人算过了,一共涉及水田九万余亩,人家三十余户,其中万亩以上的大户有四家,州里定的补偿,只怕未必能让他们甘心让出,少不得还要再想个法子才行。” 陈允平所谓的补偿,无非就是些银钱或是实物,在那些把土地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乡绅眼中,根本不可能有兴趣,如果这件事让姜才来做,只怕就像上回一样,先弄了再说,而换了陈允平这种文人,制度永远是第一位的,因为他们的家中同样也是地主和乡绅。 刘禹自己也是,所以,破坏制度的事情不是不能做,但绝不能成为常例,再不合理的制度在没有改变之前,可以去想办法钻空子,但是不能直接无视,否则人人都不会再尊重制度,就会造成社会的混乱,这种危害带来的后果没有人比来自后世的他更为了解。 但很显然,陈允平说得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因为琼州境内这点田亩,本来就不算多,而且占据了县城周边大多数的地域,不解决它们,规划就做不起来,刘禹来找他,也正是为了这事。 “你们来看。”他将那张桌子拖过来,离着门口近一点,光线也要充足些,古人的视力特别是读书人,基本上都好不哪去,不亮一点就看不清上面的字。 刘禹将自己带来的地图展开,那是一张根据姜才手下测出的数据绘制的本岛地形图,精确度已经是这个时空最高的了:“本官找人算过,要在这上头安置如此多的人,抛开那些高山密林不算,所有的人必须分到这些地方上去,包括整个琼州,和昌化军所辖的宜伦县,而我们所修的马路,正好就贯穿了这条线。” 他所说的一共包括了五个县,琼州下辖的有文昌、琼山、澄迈、临高,以及同临高接壤的宜伦县,刚好就是整个南岛的上半部分,在后世都算得上全岛的精华地区。 这么大?几个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依然被他的规划惊到了,地方越大,涉及的不确定因素就会越多,结合刚才陈允平所说的那件事,他们的面色都有些不好。 “事在人为,无论做什么,首先要让百姓看到其利,有利才有推动力,这就是本官同你们所说的样板工程,琼山县这里将是第一个。” 刘禹信心十足地挥了挥手,如果连琼州这样的偏僻之地都搞不定,还谈什么解放全华夏。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联名 琼山县城是个周长还不到千步的小城池,整个城区根本不用像别的州府那样分坊,一横一直两条街道就将城中分成了四个区域,刚好对应了贫富官商四种用途。 离府衙不到百步的一个院子里,同样聚集着为数不少的人,这些人在穿着上还比不得京师一带的富豪,但是在这偏远之处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了,他们名下的田产就占据了全州的八成以上,余下的那些小户自然根本无需放在眼里。 “王翁,贵亲如何说法,是否再去信问一问?”坐在上首的一个胖子斜了他一眼,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端起茶做了个思考的模样,发话的心嘴上不说,心里着实有些鄙夷,不过一个乡下土财主,和在座的有什么差别,仗着女儿嫁与了官家,就隐隐成了这里的头儿,一声招呼全都叫了来,又拿乔在这里装模作样,要不是涉到了自家的祖产,鬼才会吃你这一套。 心里再怎么骂,脸上还是一付恳切的样子,毕竟大伙都在一条船上,官府要拿也会他们这几个大户作阀,实在是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官亲官亲,人家就是一门正经亲戚,板子再大也打不着,而他们有什么? 王大户矜持了一下,也就放下了茶盏,倒不是他要故意这么做,而是籍此看看各人的心思如何:“诸位,都是乡亲,某就不废话了,我那亲家虞府君,最近去了静江府,听闻是新任路帅到了,算算日子还有些天才会回来,不过某已经差人前去,料想不日就有消息。” 他的声音不算大,花厅上也只坐着十多个人,这些人都是州中的所谓大户,家中的田产少的千把亩,多的上万,正是官府最大的工作对象,当然也是最不容易攻破的堡垒。 “还需多久啊,有没有个准日子,官差可是天天到家中来催,某等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王翁,你是不愁,还望看在乡亲的份上,拉我等一把。” 官绅和乡绅当然区别大了,官府再怎么不讲理,也不会去与同类为敌,这是潜规则,那他们这些没有后台的,无疑就成了出头的橼子,不知不觉,众人就有些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央求着。 “是啊,是啊,王翁仁义,必不会看着乡亲遭难而不顾的吧。” 王大户的脸上有些为难,沉吟了半晌才开口:“实不相瞒,诸位应该知道数月前,王某的田地,就是城边上那一块儿,便被人以官府的名义征去了,那会儿,乡亲可都是看在眼里,却无人帮某说一句话吧。” 众人愕然,他们都快忘了这一茬了,王大户所说的地方无人不知,那里现在已经成为了禁地,里面传说中堆放着足以敌国的财富,还时不时地能听到巨大的声响,真实情形如何,根本无人知晓,因为把守的没有一个是本地人。 这时候翻出旧账,自然是为了拿捏一番,众人现在有求于他,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都只盯着他的脸,等着下文。 “事情过去了,某原本也不想说,可是如今是什么个情形,绑在一块儿还有个念头,如果各自为阵,都不念及亲情,那就等着被一锅子烩了吧,明白么?” “王翁所言及是,上一回州中主官是个武人,混不吝的,让人害怕,连你王翁都不能幸免,咱们这些就更不值一提了,如今不同,再怎么着也得讲理是吧,咱们不愿意卖,官府不能强逼,大宋可是为咱们做主的,大伙说是吧。” 是个屁!王大户脸上堆着笔意,心里毫不以为然,武夫怎么了,算来算去,最后还不是换了人,真让他选,武夫至少直来直去的让人一眼就能直穿,文人才是花花肠子不好对付,没听过灭门的令尹么,那也是文人。 当然这话现在是说不得的,士气可鼓不可泄,等到众人稍停,他才摆摆手:“陈府君初到琼州,想要做出些事来,咱们理应支持,修路铺路盖学堂,该捐的就得捐,但也不能毫无节制不是,那可是十万亩田地,一州百姓的生计俱都在此,明年若是不种粮了,吃什么?” “若是道理讲不通,咱们就要劝说,州里讲不通,就去路里,某听说新任的转运使就是原来的邓帅,一向与民为善,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当然,要怎么做,还要诸位拿主意。” “王翁是说上书?”之前那个发问地出了声,他的话代表了众人的心思,这些人并没有与官府做对的意思,他们过来只是想着让这位家中有官亲的人出头,在大面上有个转寰的余地,如果真的走上了这条路,那可就是不死不休了,要么被新来陈府君收拾,要么将对方逼走,几乎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王某只是说个想法,做是不做,你们说了算。” 王大户干脆一拍屁股起身就走了,被晾在花厅的众人面面相觑,就此散了吧,不甘心,听他的话去做吧,又不情愿,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眼见着太阳都西斜了,依然没有人想动弹,毕竟那是积攒了多少代的身家,不是说扔就能扔了的。 官府靠不住,就连这城中的宅子都保住,看外面的架式,那已经可称得上是翻天覆地了,原本做为本地人,他们多数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现在突然间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说不惊慌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就此破釜沉舟地拼一把,任是谁心里都会犯嘀咕,琼州可是流放之地,犯了事都不用出家乡,这算不算是个利好? “依某看,王翁说得有道理,左右也保不住了,不如拼上一拼,或许还有个转机,漕司管着钱粮,正是份内之事,我等只是陈个情,应该不妨事吧。”开始还说得慷慨激昂,最后关头还是露了怯,不过他这种说法,却鼓励了众人,没道理向上头反映情况,也能犯事吧,这里可是有数十人,官府还能都拿了不成。 于是,等到在后头暗自偷听的王大户出来,一封写好的陈情书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签字盖上了手印,他拿起来迅速地扫了一眼,就呵呵一笑。 “诸位放心,一切都包在某身上。”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炫富 阿里、阿卜杜拉滞留在琼州已近半年了,原本他提前出发是为了去年的一宗买卖,交易地点更是蕃商云集的泉州,那里才是他心目中的通商口岸,友好的官员,便利的设施,熟悉的面孔,甚至是语言,什么叫专业,绝不是这种蛮荒之处所能比的。 可是既然是蛮荒之处,当然就没理可讲,一言不合,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他们这些飘洋过海的,与其说是商人,不如说冒险者更为恰当,甚至有时候还会客串一下海盗,因此,弱肉强食这种基本法则,不需要人家说出来,自己就能心领神会。 事实上,无论是之前带人将他截下来的那个武将,还是后来接管他们的某个高官,都不曾同他说过是为什么,随着被扣的蕃船越来越多,这种疑惑也就越发强烈了,当然现在没人担心会有性命问题,就连船和货都好端端地在海港中停着,除了不准他们出海,一应如常。 既然如此,闲着也是闲着,这些来自于大食、波斯、注辇,认识或是不认识的蕃人,就成为了新琼州的第一批来客,当然这是官面上的说法,至于他们内心是怎么想到的,没有人会在乎。 得益于来得早,阿里几乎全程目睹了琼州全境的巨大变化,从那些硬如铁石的路面,布局齐整的地基,充满后现代风格的建筑,一直到最近在道路两旁立起的那些铁柱子,一次次地洗刷着他们的认知,只怕传说中的巴比伦天空之城,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对于这些建筑,宋人从来不曾禁止过他们观看,只是如果影响到了建设的进度,就会有人来驱赶,次数多了,自然就会摸到规律,对于宋人在意的安全距离,他们这些蕃人所理解的,只怕还要深刻一些。 商人逐利,对于新鲜事务,他们接受得要比常人快得多,因为那往往会意味着巨大的利润,越是前期越是如此,最近,阿里的目光就被这种一到夜晚就准时发光的铁柱子吸引住了,这样的好东西,无论是在开罗的宫廷还是亚历山大的富豪那里,都应该有着不错的销路,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成本,因为这里头,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巨大的,能照亮周边两、三步远的夜明珠! 至于宋人是怎么弄到这么多珠子的,他并不关心,他只知道,能将这么名贵的东西用来照明,那么他们多半也不会吝惜出售,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有多少本钱,能不能保证足够的利润而已,当然他也知道独食是不可能的,找一些有兴趣又有财力的同伴一块儿,风险都会少很多。 不过,当他们联袂拜访据说是本地最高长官,也是市舶司的掌管者时,黄镛正为一件事伤着脑筋,那就是他的市舶司还停留在图纸上,做为几乎与马路同时开工的巨大建筑,也是刘禹嘴里的样板工程之一,目前的这个事物连个屋顶都没有,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架子。没错,就是架子,用了大量钢铁和水泥还有沙土石子什么的堆砌出来的架子,最为怪异的是,这个架子外头还用无数的竹杆子搭成了整整一圈的木头架子,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整天眼巴巴地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架子,黄镛的耐心一天天地被耗尽,却又不知道去找谁,始作甬者不知道在哪里,几个管事的一个比一个忙,偶而逮住一个,又是一问三不知,弄得他十分郁闷,已经快要抓狂了,哪里还顾得上这群蕃人。 “器之兄!”来到这个岛上,黄镛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人叫他的字了,一则是他的品级实在太高,二则根本就没几个熟人,被一群蕃人围着,正不知道如何打发的他,突然间听到,还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脸上的郁闷一下子就没了。 推开那些挡路的蕃人,黄镛不自觉得加快了步伐,看上去就像是自己亲自在出迎一般,实则两人的官衔都一样,离着约为两三步远,两人相互拱拱手。 “子青,何来迟也。” “治内多事,比不得老兄惬意。” 刘禹呵呵一笑,只用了四个字就打发过去,其中详情当然尽在不言中了,黄镛扫了一眼四周的蕃人,也是微微一笑,转而打量起他身后的那些工匠,以及被人推着的一辆辆大车,心知这应当就是为了身后的巨大建筑来的。 “喔,不敢相信,这是玻璃!” 不得不说,商人的眼光就是毒,那些一块挨着一块,用泡沫隔开,用聚脂物包着边角,蓝黑色并不算起眼的事物,还真就是玻璃。 一看到那些事实,阿里等人眼睛瞪得溜圆,丝毫没有一点外人的自觉,一群人冲到大车前,争相伸出手去摸,奇怪的是,刘禹也不让人阻止,只是让人保护着不让他们弄翻了大车,至于接触就无所谓了。 “这么多?”如果说阿里等人注重的是品质,黄镛在乎的就是数量,富豪人家拿彩色琉璃做成格花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一次用上这么多,哪怕身后的建筑十分巨大,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四千多块,有零有整,全都装好,也不是易事,还要劳你多多费心。”对方的焦急几乎不加掩饰,刘禹当然不会吊什么胃口,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没想到这一句话,听在黄镛的耳朵里,一下子从惊异变成了惊恐。 他顾不得有蕃人在侧,拉着刘禹紧走了两步,看着没有人跟上来,才放低了声量,急急地说道:“这么多块放到里头,又没个军士看着,你是想让某日夜不眠么?” “看着?”刘禹一脸的怪异:“为何要看着。” “这么大一块,又没有丝毫瑕疵,你知道在京师价值几何么?只怕大内宫中都找不出来几块,某就不问你从何而来的了,看看那些蕃人的眼睛,恨不得飞出来贴上去,你把它放在这里,不是擎等着招人来偷来抢?” 刘禹这才明白他的忧虑所在,偷玻璃卖钱,这在后世算得上一个冷笑话了,可是在这个时空,却有着不折不扣的可能性,远得不说,那些蕃人就会是最好的买家,连出海都省了。 当然,他们可能无法将整块都取下来,不过人家又不是非要这么大一块的,砸破了捡碎片也能镶个什么镜框玩,没准还能催生出新的切割工艺呢。 看着对方一脸的肃穆,他也不好开什么玩笑,既然有这种担扰,就说明是上了心的,否则被偷被抢关人家什么事,想到这里,刘禹摆摆手,指着那个巨大的架子说道:“是某考虑不周,应当先砌墙将他围起来,不过此时还不晚,安装与砌墙可以同时进行,等到一切弄好,器之便带人住进去,舶司的落成,也是时候了。” “围起来,不派兵如何得行,某的随从没有几个可用的,护不得它的周全。” “那就募兵,左右你的衙门也要用人,去码头那里撑个幡子,挑些肯干的来,甲仗找陈君衡去要,先招上一个指挥的人,一应用度比照禁军,又不用刺字,当是应者景从。” 这倒是个法子,这里的安装什么还要用上几天,码头的人流量黄镛是知道的,每天都有大量的百姓过海而来,只要待遇像他所说那样,招人问题不大。 “唉,那就先依你吧,不过这么多货,还是早些售出得好,某天天看着也是心神不定。” “卖?”刘禹一时间没听明白:“这些全都是外墙玻璃,卖了岂不是留个窟隆,那多难看。” 黄镛的视线还跟着他在那个大架子上打着转,听了之后半晌都没有回过味来,他看了一眼那些架子上大大小小的,可不就是刘禹所说的窟隆,难道说,这些玻璃是为了填补这些窟隆的?四千多块啊,黄镛只觉得牙齿一阵阵地发酸,酸到痛,痛到涨,涨得不行。 不光是他这么想,等到正式开始施工,那些工匠们将玻璃一块一块地卸下来,按着大小和编号开始往事先装好的铁架子上安装的时候,那群蕃人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比传说中某个败家子国王用黄金来筑宫殿还要难以理解,因为黄金找一找还是找得到的,这种玩艺,上哪儿去找?宋人是穷疯了么,炫富也没这么炫的,市舶司衙门而已,那皇宫得成什么样?谁都无法想下去。 仿佛还嫌这种花式炫富不够似的,等到了夜里,以为所有的项目都会停下来等天亮,阿里等人带着无尽的感叹,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打算回到驻地时,突然间身前亮起了白光,巨大的光圈一直照亮了他们身前很远的地方,当然也包括了那个正在施工的大架子。 所有的蕃人都转过了头,然后都被刺得睁不开眼,光线的来源就在那个大架子的后头,一个圆盆子一样的发光体悬在半空中,源源不断地发出亮眼的白光。 那不是夜明珠,宋人把太阳给弄下来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样板 玻璃也好,琉璃也罢,就算再精贵,都与普通百姓扯不上干系,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能得到的。衣食住行,食是第一位的,关系到生死,而住是第二位的,同样关系到生死,被刘禹称之为样板工程的,另一项就是位于琼州城外,先期整理出来的一大块空地。 当然没有人会关心空地,他们在意的是那幢已经形成了框架的五层小楼,好吧,这个小是后世的称呼,占地足有四百多步的楼房,无论如何也同‘小’无关,不过如果分到每一个房间,那就显得有些不够了。 它有些像是六、七十年代华夏大地上很普及的那种筒子楼,一个十多平的小房子里,能住下一大家子,老百姓的生存智慧在这样的居住环境里体现无疑,分隔、搭板子,将空间利用到极致,不但能住,而且尽量地做到住得舒服,是每个家庭都曾经经历过的。 更何况这种加强版的筒子楼,光是钢材的用量就远远超过了定量,为的就是经久耐用,刘禹可不想将这么大的建设量再来上一次,说真的,那会让人疯掉。 位于空地上的第一幢楼,就是在无数的百姓眼皮子底下盖起来的,因为是练手,很多地方还不熟,实际进度并不算快,就这样,依然用了不到半个月就完成了主体工程,所有房间的墙体,从外形上看着很是简陋,完全裸在外面的红砖,糊得凸凸凹凹的泥浆,还有灰白色的现浇梁柱,很有一种原始的粗旷美,当然这是指刘禹的眼光。 在百姓们的眼中,这就是神迹!因为数遍整个琼州,包括庙里的高塔,也没有能超过它的,五层连同顶上的檐面,差不多有二十步了,那是什么概念?十个大汉垒起来像是叠罗汉,差不多就能触到顶层。 “太大咧,这么大的屋子才住三、五口子人,可惜了这么多的好铁啊。” 完工后,负责整个工程指导的老工匠没有想像中的激动,看着那些没有安装门窗的房间,不住地心疼,让刘禹有些好笑。 其实吧,真要说面积,也未必就比乡下的土屋子大上多少,可架不住它是用钢铁和水泥砖块堆起来的啊,地主家盖房子也不曾这么奢侈过,有几根积年的大木头当主梁就算是不错了,铁?那是官府专营的事物,能铸来当钱用的,想想是什么概念吧。 可身边的这位上官就像无知,拧成麻花状,足有大拇指粗细的铁棒子,就这么不要钱似地扎在地上,扎在板子上,那是修房子吗?城墙也没这么弄的,每次要将那种掺了碎石的泥浆倒下去,老工匠都会心疼地直哆嗦,要不是人家是官儿,只怕就‘败家崽儿’之类的骂上去了。 连心里想想都不能,那可是州里主官都要恭恭敬敬称一声“抚帅”的大人物,能站在他的边上,亲手指导怎么做事,老工匠只能战战兢兢地一边腹诽,一边陪着笑脸,讲解着其中的不易处。 “要说这泥灰就是好用,一桶子浇下去,隔天就凝成了,死硬死硬地,一脚踩上去连个印子都没有,俺看拿个磨子把地磨上一磨,就可以住人咧。” 刘禹一愣,下意识地朝里头看了一样,这就是后世的毛坯房,连清水都算不上,地上全是灰扑扑地,还扫不干净,如果不垫上一层什么东西的话,整个屋子都会是这样,住人?等着得肺炎吧。 “老人家,你家中有几口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大帅根本不同他谈什么房子,而是问到了自己的家境,让老工匠有些忐忑不安。 “不用害怕,本官就是随口问问。”刘禹笑着安抚了一句,他当然不会是闲得无聊。 “俺家人丁不多,除了婆娘,下头还有三个小子,大郎二郎都娶了亲,小的等过了年也差不多要托人家了。”老工匠低着头,扳起指头数了数。 “那孙儿呢?”没想到刘禹问得还很细。 “大郎生了一子一女,二郎还不成,不过他那口子已经有了动静,郎中说四、五个月的事。” “儿孙满堂,不易啊。”刘禹笑得很让人安心,不过接下来话风就转了:“若是让你们一家子住这么一间房,可还能成?” 按照老工匠所说的,他们家成年人就有五口,加上肚子里的那个,还有三个小子,眼前的房间用后世的算法大概也就三十平左右,五大三小,刘禹是无法想像怎么塞得下,塞进去了,又如何生活,可是他身边的老工匠一听,还真的开始琢磨起来。 “大帅请看,这间屋子有两人高,可以用架子隔起来,上面睡上大郎一家四口不成问题,下头嘛,自然是我和老婆子,再看外头这间,同样的方法,二郎和三郎一上一下,不就住得了?” 简单粗暴,刘禹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生活质量是个什么?在生存面前屁都不是,吃饱肚子有衣服穿,就是百姓们最为朴素的要求,然而他们不想,自己这个父母官却不能不想,将这么多人弄来,不是仅仅为了生存的,否则他们在鞑子的治下,一样能活。 “老人家,如果官府愿意多提供一套,让你们一家分开来住,可使得?” 刘禹酝酿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么一句。 老工匠不防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迟疑了,不是他不懂意思,而是拿不定主意,官府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大帅的话又不能不答。 “若是两家隔得有些远,成不成?”刘禹进一步追问道。 “太远了......不会出岛吧。”老工匠有些犹豫了。 “不出岛,就在邻县吧。”刘禹说完,就看他站在那里又扳起了指头,算着什么。 一家子住一块儿固然不错,如果能多一套屋子,将来孙儿长大了才不会拥挤,这个帐并不难算,可是听官府的口气就得要分离两地了,哪怕在一个州里,寻常也是难得一见的,家会不会散了?还是干脆分了它,老工匠有些捉摸不定。 分家的话,不可能只分出大儿子,二儿子怎么办,将来三儿子又怎么办,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一套房一家子住着小了,也没人说什么,可是多出一套,给谁不给谁都是个难题,算了半天,老工匠抬起头的时候,一脸的茫然。 “可否再多饶上一套?”那样的话,把大儿子二儿子分出去,老两口带着小儿子,就不会有什么后患了。 “好想头。”刘禹毫不在意地一笑:“倒也不是不能,不过你要应承我一事。” “请大帅吩咐。”老工匠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开玩笑。 “将你的手艺传下去,让每个百姓都能盖得了房,住得了屋。” 这算什么要求,老工匠一时间糊涂了,他所参与的这些,都是这位大帅手把手教出来的,从来就没有想过敝帚自珍,如此简单的事情反而让他愣住了,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刘禹没有想等他答什么话,背着手,哼着诗,走下了楼去,等到他们这些官身全都离开了,围观的百姓们才敢一拥而上,去目睹自己即将会到来的家。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寒意 喻口并不是一个多大的镇子,在十三世纪,海岸线还没有因为人类的活动,向外扩展的时候,这里因为有一个不大的海湾,而成为了一个渔港,同时也是南来北往的船队栖身避风的所在。不过在宋室南渡之后,由于战争的关系,楚州变成了两淮防御的重点区域,不但商人渐渐稀少,就连百姓都是能躲就躲,到了三个月之前,楚州全境发出了清乡令之后,还住在附近的几家渔户也被迁走了,原本就荒凉的镇子就变成了荒废,和楚州城以外的各处一样。 离着元人南下,楚州被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因为位置的关系,荒废的镇子突然间热闹了起来,先是一队的蒙古骑兵冲进了镇中,确定了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之后,随后便从陆路过来大量的步卒和民夫,用带来的各种材料开始修葺倒塌的屋子,清理街道、扩建码头、搭建栈桥,同时一支为数庞大的船队从海上驶向了这里,数量之大,远远超过了海湾能容纳的上限,不得不分散到了各处,饶是如此,停在这里的海船也超过千艘之多。 实际上,忽必烈的计划中,这支船队并不是用于宋人的,而是为了征服高丽以东的一个海上小国而造,就在去年,征宋的计划被付诸实施的同时,一支为数数万,战船千余的队伍从高丽出发,踏上了茫茫海路,目标是一个叫做倭国的地方。对,就是那个后世对华夏民族造成了巨大灾难,以至于产生了一个叫做抗倭神剧的产业,养活了无数娱乐圈人士的那个国家,当然对于宅男来说,他们盛产的老师可能更为出名一些。 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则太骨感了,纵横欧陆的蒙古骑兵没有败给战争,却输给了天气,一场罕见的风暴摧毁了他们的战船,所有的补给、军械连同后路沉入了海中,没有了士气的陆上那部分人马,连逃都没处逃,这场败绩虽然损失的大部人员都来自高丽,也足以让倭人吹上一千年了,就连那场救命的风暴,都有了一个专有名词......神风。 在喻口镇驻扎的这支船队统领,无论是来自蒙古的忻都,还是身为高丽人的洪茶丘,金方庆,都经历了去年的那场败绩,他们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重整旗鼓,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同弹丸之地倭国相比,很显然,大汗的目光更看重繁华的大宋。 忻都是个很另类的蒙古人,他的奇怪之处在于,一个以骑射闻名的蒙古勇士,能在大江上纵横驰骋,现在已经不出奇了,而他却在颠簸无比的海船上行走自如,这就很不简单了,要知道江河与大海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许多能在江面上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到了海船上,连站都站不稳,就更别提拉弓了。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尽管遭遇了一场惨败,他的位置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连戴罪立功之类的说法都没有,这样的信任既让他感激涕零,又心怀忐忑,谁不知道如今的大汗威权日重,焉知不是记在小黑本上,等到日后翻旧帐,为了避免落到那种境地,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功,立下不世之功,这不光是析都的猜想,也是其他几个高丽统领的一致认同。 水军不同陆上,他们不用去管什么拦路的钉子,也无需按部就班地占城掠地,就算是循着海路直插宋人心腹之地,都不足为奇,然而整整两个月过去了,他们这支为数多达数千的船队,却只能缩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连出海都不行,不仅析都的脸色黑成了炭,两个高丽人同样显得很焦急。 虽然都有个‘都’字,负责淮东地区攻略的唆都却同他没有任何关系,连一个部落都不是,而在职务上,他这个征东行省平章,同样可以不鸟除了大汗以外的任何人,就算是出于合作的需要,从海上为陆路的唆都所部送来了数千石的粮食,已经是仁致义尽了,他们没有动的原因只有一个......风暴。 “该死的风暴。”忻都的心里怨念无限,老天就像是在同他作对一样,一个征服敌国的机会,就葬送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当中,大汗没有追究,不光是他的能力不可或缺,还有陆路同样失利的缘故,而这之后,这两个字仿佛就成了他的噩梦一般挥之不去,如同外头呼呼不停地风声,又让他不禁想起了一年前那个恐怖的时刻。 “元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个高丽人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听着这种略显怪异的汉话,忻都的心里同样泛起一股古怪。 一个蒙古人,两个高丽人,无论是说蒙古话还是高丽话,都是鸡同鸭讲,因此不得不用双方都略懂一点,又不是很精通的汉话来交流,这不是怪异是什么。 “洪大使,你有什么想法。” 忻都并没有因为他是高丽人而有所轻视,三个人的合作由来已久,他们是从镇压高丽国内的反元势力开始,就开始在一起了,五、六相处下来,有什么磕磕碰碰的也早就磨干净了,至少能维持这么久,说明在大汗的心目中,还是可用的。 “我们的船不耐风浪,这样的天气出海,倾覆的可能性极大,而宋人则不然,下官听闻他们的大海船高逾数丈,船身如弯月,樯帆大如席,其势如风,卒不可挡,如今天黑蔽月,外头海上情形如何,无人知晓,倘是......不可不防。” 东宁府路安抚使、东征右副都元帅洪茶丘忧心仲仲地看着窗外的风雨,以及远处那些在海浪中摇晃不已的重重黑影,这种见识并不是凭空出来的,而是经历了征倭的惨败之后总结的教训,高丽人所造出的船,有点像是汉人在大江中行驶的那种楼船,高大是高大了,船身方方正正,看着气势不凡,而行驶起来却不易,要是平静的水面还好,一旦风浪稍大就有倾覆之险。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们并不明白,但是很显然,以已之短去碰敌所长,没有人会愿意这么做。 忻都听完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不相信:“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会乘机偷袭?” 屋子里的两个高丽人都缄默不语,他们同样不敢说对方一定会怎么样,因为这样大的风暴,什么船都不好使,然而现在是战争,多算一层没有什么不好,当初征倭之时,如果考虑周详一些,也不至于会落到全军尽没的地步。 忻都不是个外行,他们没有出来的话,自己也会想得到,然而打动他的并不是对方会怎么样,而是这一仗,他不能再有失!因此,无论是什么样的意外,他都不想去经历。 “那就请二位辛苦一下,各自约束部属,等到风浪小一些,将所有的船只收拢,特别是驶入淮水的那些船,要尽快拉出来,听陆上的人说,河上快要封冻了,别等到冻实了,拉都拉不出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知道宋人会这么狠,整个楚州沿岸就没有几处能泊船的港湾,除了喻口镇这里停着上千只以外,别的都分散到了各处,甚至有差不多数目的船只循着入海口开进了淮水,毕竟那里已经是内陆,风浪纵然有,也大不到哪儿去。 洪茶丘和金庆方对视了一眼,都是点点头,他们虽然都是高丽人,性质又有些不太一样,前者算是高丽籍的元人,后者则是货真价实的高丽人,领着将近万人的一个高丽人船队,跟在他们的后面。 全军多达三千只战船,全都挤在了这个不大的区域内,无论是向前还是后都不方便,如果真要按照计划从水路上进行侵袭,就要绕过整个淮东的沿岸,因为那里根本没有任何人烟,而没有人烟就意味着没有补给,除非你深入内地几十里甚至是上百里,只不过那还是水军么? 事实证明,就是找到了也没有用,宋人的城池高大而坚固,守兵又富有经验,不见唆都已经顿兵城下快两个月了,依然拿那些城墙没有办法。 就在他们商量的时候,从外海开始的这场风暴已经渐渐有了减弱的趋势,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月,放到后世肯定会被冠以一个响亮的名号,而不是只是‘神风’之类的yy。 风暴过后的喻口镇,狼籍一片,好在海湾里的那些船,看上去还是很整齐的,担心了一夜的忻都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两个高丽人都已经匆匆上马而去,他们的部属散落在各处,需要时间收拢,这里的也是一样,无数的军士从各处钻出来,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准备登船,看样子,只要再过不久,这只数目庞大的船队就会再度横行海面。 江北的天气还是有些冷,海风吹在脸上,有些刺人的痛感,穿着一件皮袍的忻都看着那些海船一艘艘地开动起来,则当自己的那艘座舟也缓缓靠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大亮了。 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日头从海平面升了起来,似乎就连身上的寒意都减去了几分,忻都在亲兵的簇拥下,缘着长长的栈桥一步步走向大船,耳边听到的尽是将士们的喧闹声,等到攀着梯子跨上甲板,瞧着那些重重叠叠的帆影,他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个笑意。 只不过,当视线转向了日头升的那个方向时,忻都脸上的笑意就慢慢凝固了,在那个有如蛋心一般的半个日头,还没有从海里完全露出来,就像被人洒了一把芝麻在上面,黑黑的点点不断地跳动着,跳得他的心冷了下去,身上充满了寒意,挥之不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反应 “这如何使得!”琼州招抚使司后衙的偏厅里,陈允平的声音显得异常尖锐,几乎快要失态了。 不光是杨行潜等人,就连刘禹都有些吃惊于他的反应,一直以来,对方做事都算得上勤勉,对他的指令也是毫不打折扣,称得上是合作愉快。 因此,当刘禹以不太正式的口吻说出这件事情时,根本就没想到会怎么样,然而事实证明他有些高估了古人的承受能力,或者说是对于传统的执着,有些改变可能比黑科技还要让人难以接受,就僻如他方才的计划。 其实在他看来,这只是个顺手而为,编户齐民,是官府最为重要的一项权力,他不仅关系着税收,更是执政能力的体现,要知道,一直到新华夏的建立,差不多是用暴力的手段摧毁了延续千年的宗法统治,因此才会被人称之为“革命”。 而革命是要流血的,无论是革命者还是被革掉的那些人,就如同伟人说过的一句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刘禹并不想搞出暴力事件,这正是他为什么孜孜以求混体制的原因,在外患当头的严峻形式下,他需要更多的有生力量,而不是相反。 所以,利用元人的攻势逼迫百姓离乡,打破传统的宗族社会,再利用收容来重新编户,打破宗法和家法的制约,让生产力得到最大的解放,就是他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不惜重金打造一个新城市的最终目地。 没有了土地束缚的百姓,实际上就从生产资料被动的一方解放了出来,在资本主义没有形成的情况下,他们将不得不依赖于官府的运作,或是从军,或是作工,无论是哪一样,旧有的生产关系都被摒弃了,当然传统的宗法约束也将不复存在。 然而,作为封建制度下成长起来的文人,陈允平怎么可能会理解他的举措,为什么要以宗法约束?很简单,稳定,同时能更将行政成本降到最低,官府让出了乡一级的行政,只保留了税收权,而乡绅则以负担租税差役的方式,取得自治权,从而达成一种动态的平衡,这就是延续了几千年的华夏传统政治。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原始形态下的民主制度,现在被刘禹这么突然一下子废弃了,不光是陈允平,就连同样文人出身的杨行潜和张青云都感觉到了一种失落,这种失落缘于对于未知的恐惧。 “同楼不同乡,甚至不同姓,邻里之间毫无瓜葛,便会催生诸多矛盾,照抚帅的计划,全州将会建成上万幢这样的楼,下官不知道该如何去协调这些矛盾,更不知道让谁去做?” 无他,刘禹的计划也太狠了,一幢楼里要尽量做到所有的百姓来自不同的州,不同的乡,绝不能有亲戚,甚至势力大一些的,还要分到不同的县去,一下子就将那些关系支得七零八落,以后别说抱成团了,就是想去探望一下都是极费功夫的事。 这时空没有计划生育,每家都是尽可能地多生,当然由于卫生和营养等条件的制约,婴儿的夭折率是非常惊人的,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和一大家子人一起长大的,不管是富裕人家还是贫苦人家,如果让刘禹将这些人家一一拆分,每家不过三五口子人,那会形成一个惊人的户数。 “如此以往,老无所养,幼无所依,亲情凉薄,人心淡陌,绝非国家之福,还望抚帅三思。”虽然只有陈允平一个人在说,但是杨、张二人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帮腔,很显然他们有着同样的想法,只是碍于身份不便说出来罢了。 “那就让他们无暇去理会旁的事,本官相信‘远亲不如近邻’,邻里和谐,并不是什么奢望,三代以降,何曾有乡绅豪门,何曾有官府胥吏,不是一样安居乐业?可见,与民生休,绝不是什么一成不变的事。” 见陈允平还要说什么,刘禹摆摆手,并不是他要搞一言堂,论那些经史子义,他是辩不过读书人的,只能将逻辑掰到自己制定的规则里来,之所以要费心去说服他们,而不是搞什么杀伐果断,是因为具体做事的人是他们,不是某个能力平平的穿越者。 “君衡,非是本官一意孤行,你试想想看,如果照你说的去做,一楼之内甚至几楼乃至一县之内俱是同族同乡,是他们的势力大还是官府的势力大?” “这......”陈允平猛然醒觉,对方说得不错,官府势强那是因为互不干涉内政,又掌握着强力机器,才能达到一个平衡,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县会有上百万人,数十万户,光是听着就头皮发麻,让这些百姓在宗族的号召下联合一气,治理起来谁听谁的就难说了,要知道百姓纳粮缴税还要出役当兵,几乎包办了一切,这种情况下官府拿什么来制衡。 “无论如何,他们皆是治下之民。”陈允平的反驳有些软弱无力。 “可是你不要忘了,本官将会让所有的百姓都读书识字,他们现在想不到的,过后还会想不到么?” 刘禹不会告诉他们,这么做只是在新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形态建立之前的权宜之计,视百姓为仇寇,针对他们的一切举措都会让人心里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是很正常的,不过是缘于理解的不同而已。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将事情做到底,他都搬出了指纹鉴别、像片归档这样的大杀器,还不能打破原有的社会形态,那费心地搞这么多事,又有什么意义,一直到这一刻起,刘禹才是真正地露出了自己的意图,仅仅只是一角,都令之前相信他的那些人有些猝不及防。 陈允平沉默了,他当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而是心里明白,这位抚帅不会再听取不同意见,要么跟着他做下去,要么,就放弃这里的一切,分道扬镳,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时代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刘禹,无法理解十三世纪的文人对于这一切的反应,在他看来,连涉及到税收的军户制度都被篡改了,这么点变动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忘记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从有史以来的朝代更迭开始,人们从不断出现的社会动荡中学会了一个道理,没有不变的皇权,只有不变的家族,这种理论在唐宋以后达到了顶峰,国家、民族之类的概念与其说没有形成,不如说被刻意忽略了,因为任何统治者,只要不是神经错乱,对于治下的稳定都是占首要的,因此便会很容易与之达成妥协,哪怕这个统治者的姓很长,孛尔只斤或是爱新觉罗。 不将这个基础摧毁,就算刘禹能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史书,变成xx本纪,也无法阻止身后的那个怪圈,因为整个华夏的统治权,实际是掌握在这些貌似恭敬无比,实则对谁都是一付嘴脸的乡下土财主手上的。 他现在并没有说出要和乡绅为敌的话,可是仅仅透露出的这一点点意思,就已经让跟随他的这些人不寒而栗了,不光是因为他们同样是这其中的一份子,而且每一个读书人,都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做什么。 改制! 换一个称呼可能会更好理解,那就是......变法,远的有前秦的商鞅,最后的结果是车裂于市,也就是俗称的五马分尸。近一点的有王安石,一位道德君子,下场虽然没有那惨,可是他的举措导致新旧两党的政治_斗争,将朝政从单纯的对错变成了屁股问题,对于后来那个让宋人感到无比羞耻的结果是负有责任的。 如果这还不算太近,就在本朝,刚刚死于贬谪路上的一位著名人物,只怕要来得更加深刻一些,对,就是那位被京师百姓呼为“蟋蟀相公”的贾似道,他也是一位改革者。 任何从内部进行的改良,都不可避免地会触及到利益的分配,成与不成实际上是看支持者的多寡,但是这个支持者,并不是泛指的所有百姓,而是掌握了最底层政权的乡绅们。 民心,从来就不是指的屁民之心。 换句话来说,刘禹要做的,还不是什么改变蛋糕的分配方式,而是将蛋糕打碎了分成无数的小块,让那些原本没有资格来分的人,都能尝上一口,相应的,原本的大块拥有者,还会高兴吗? 因此,做为他的同盟者,陈允平担心的不光光是自己在其中能分到多大的一块,而是以后还有没有蛋糕可吃。 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这分明就是吃力不讨好,哪怕是收买,为数很少的乡绅的都是最好的对象,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凭什么就能突然坐上桌子?只怕他们自己都会被吓着,何苦呢。 刘禹是个**丝,他不光没有上位者的自觉,也没有上位者的心态,**丝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变成高富帅,逆袭白富美,然后用高人一等的眼光去打量无数同他之前一样的**丝,享受他们又妒嫉又无奈的注视。 可是他朴素的**丝观,却注定了无数满足于这种小小的成就,要知道他拥有的可是一个金象腿,就连建立一个以他为国姓的封建王朝,踏平欧亚征服全球都没有多少挑战性,那不过是一把ak和无限子弹的问题,什么最难征服? 人心。 在后世,每个**丝最热衷于的,无不是讨论政治问题,所谓的吃沟操海,现在,上天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按自己的想像去建立一个崭新的社会新秩序,还不赶紧去实践一回? 这就是**丝和天生高富帅的区别,刘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至于这个过程有多难,他现在已经体会到了,正因为难,才具有挑战性不是。 “你们几位,有谁知道‘电’是何物吗?” 听到刘禹的问题,还沉浸在阶级斗争和家族利益当中的几个人愕然相向,这话题不但偏得没了边,而且生涩得让人抓狂。 没有办法,在后世,电力被称为“工业的血脉”,渗与了人们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可以忍受失业、堵车、蜗居,却无法想像停电了会怎么样,而他要在这里山寨出一个新城市,电力就是绕不过去的坎。 为了能日夜不停地施工,先期运到的几部大功率风力发电机都安装在了各个工地上,一方面是加深百姓们对于黑科技的认识,什么事物见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这可是至理之言。 而另一方面,通过对于这些样品的理解,慢慢地加深一些基础的知识,从而消除对于科技的误解,认识到理解再到应用,这个过程现在被倒过来了,刘禹想从这些人的口中,得到一些反馈,才能让他判断出,要急进一些还是缓和一些。 对于后世的科技,他只有一些粗浅的认识,早年的那些中学物理或是化学,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不知道,并不代表不会用,首先就是要认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人家不但知道,而且有理有据。 “抚帅说得可是这个?” 张青云在答话的同时,拿出一块绢帛在手上擦了擦,虽然是白天,偏厅里没有点上油灯,显得十分灰暗,在他的手上,很明显地冒出了一丝光亮,还伴随着轻微的“滋滋”声。 摩擦起电! 学渣刘禹一下子愣住了,感觉就像是拿出一张百元红头大钞去向人炫耀,人家不慌不忙地摸出一张绿色的本杰明.富兰克林来,那种。 “南齐书上有载,雷震山林寺上,刹上四破,电火烧塔下佛面,而窗户不异也。”陈允平也反应过来,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不是说古人只知道雷电是天之怒吗?这还怎么普及,好在当了这么久的官儿,脸皮还是历练出来了,刘禹微笑着点点头,肯定了他们的学识渊博。 “正是你等说的那种,其实不光是发生在自然界,就是外界,同样也正为我所用,比如说,传音筒。” 刘禹拿出那个黑匣子,在上面扭了几下,将后板的螺丝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结构,他买的这种和早期的手机有点像,都是电池分离型的,如果多准备一些电池就能应付不时之需,只是过程有些复杂,他没有时间去讲解罢了。 将那块黑黑的电池块抠下来,几个人立刻就注意到了一个现象,原本亮起的指示灯,熄灭了,通常这个时候,就是换一部或是让军士们去摇那个转转,直到上面的灯亮起呈现绿色为止,这是严格的操作顺序,也是刘禹反复向他们灌输的,只按着程序做不问为什么。 现在他想要告诉这些人的就是这个为什么。 “这个事物,就是蓄电之用。” 小小的黑块块在几个人的手中传递了半天,除了上头有几个黄金色的金属片片以外,看不出任何存在着,张青云方才演示的那种蓝色光亮的可能,但是既然是从刘禹嘴里说出来,当然没什么可以质疑的,因为这根本没有必要。 “莫看它小,蓄满之后,可供用上好些天。”刘禹当着他们的面,又将那个黑块块塞进了后面的空档处,动作很慢,让他们清楚地看到,正是那几个金色的片片对准了后面的一个缺口,这才丝毫不差地能安上去。 “抚帅之意,是说军士们摇出来的,就是电?”张青云的联想还是挺丰富的,倒底是年纪青,想法怎么着都会大胆一些,刘禹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适才你在那张帛书上擦拭,是不是有些麻酥之感?”见张青云点点头,刘禹继续说下去:“那就是所产生的电,军士们做的,就是不断地擦拭,当然不是绢帛,而是铁或是铜。” “这个电就如水一般,只是寻常不得见,它可以流入像这样的方块中,等到蓄满了,就能为我们所用,实际上,外头马路上那些铁柱子里头,也有着这样的方块,不过他们所产生的电,又同军士们不一样,是日光照射所致。” 不涉及到原理,刘禹只需要用最通俗的语言来描述就可以了,因为这些现象古人并不是没有认识,实际上大多数读书人都是无神论者,他们所秉持的,就是眼见为实,只有解释不通的,才会归咎于上天或是神怪,但是也并不是盲目相信,从这一点上看,东西方的学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相对于制度,科普要来得容易一些,刘禹从这上面着手,才是更为贴近现实的做法。 “这样的电,不光可以传音、照明,还能驱动机械、带动船舶,甚至是上天入海。”刘禹的话让几个人的脸上都莫名地亢奋起来:“诸位,在本官的心目中,元人不足惧,野蛮对上文明,虽可逞一时之勇,终将被先进的技术淘汰,而要掌握这些技术,就必须打破原来的制度,消除一切人为的壁垒,以邻为壑,乡村不闻的日子结束了。” 他的站起身,用力的挥了挥手,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挡住偏厅中的大部分光线,让众人只能看到一个不甚分明的影子,而那个影子的背后,就是光明。 “我们要创造的,不是一个港口,一个城市,一种制度。”刘禹的声音在他们的耳中飞舞着,在他们的血液中跳动着。 “而是一个时代!”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激励 在刘禹憧憬着新时代的时候,这个时空里还有无数的人在为生存而奋斗着,被他不屑一顾的元人大军,正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下来,让那些当权者喘不过气,降、跑、还是战死,史书上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个结果不会因为某个穿越者的出现就面目全非,因为那是人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那种人性。 在楚州的外海海面,追逐着风暴的脚步,冒着极大风险的宋人船队,就是这样一群不屈者,犹其是站在为首的大舰上,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敌已至,请少保避入舱室,观末将等破敌。” 前来请示的都统有些着急,行船不比跑马,战事一开,各种手段都要使出来,可以说没有哪里是安全的,叶梦鼎的年纪看上去,就是摔一跤都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他可以接受战败,却无法承受一军主帅殁于阵前,那样的话,就算胜了也无法向朝廷交待,不过看到老人的眼光,都统就明白,这一次又是白费功夫。 叶梦鼎根本就没看他,他的视线透过无边无际的大海,定在了远处那条黑色的边缘上头,千里镜是个好东西,可是他的年纪太大了,视力已经退化了许多,就算让他使,看在眼睛里的,也不会比现在更清晰,不过是从黑线变成黑影罢了。 而无论是黑线还是黑影,都预示着,敌人的数量要庞大得多,几乎三倍于我,而且还是在海况不熟,地形不明的情况下,探子只能告知敌人的动向,却无法帮他们占据有利地势,这个地势就是风向。 作为一个老政客,他并不精于水战,只不过一些简单的常识还是知道的,仰头看了看大桅上的旗帜飘扬的方向,粗略判断了一下风向,大致上还是有利的。 “告知所有的船只,老夫有话要说。”都统一愣,却不敢违背他的话,朝着身后吩咐了一句,一个军士打开传音筒,将他的命令传了下去,按照各船的配备,除了用于居间联络的快船,几乎配到了每一条,这种效率不是旗语和信号能比拟的。 “将士们,老夫叶梦鼎,你们可能见过,也可能只是听闻,无论是否耳闻,今日,我等都是一体,生要在一起,死,亦是如此,战败了便陪着你们将这把老骨头埋于海外。” 因为是普通的士卒,他尽量用上了白话,让大伙都听得懂,这种激励方式还是和自家女婿学来的,如果没有手里的这种黑匣子,当然也不会生出这种念头,从开始的有些磕磕碰碰,慢慢地老人的话语也越来越清晰,思路越来越顺畅。 “但是胜利才是我等所求,也是大宋的希望,这个希望就在你们的手里,绍兴三十一年,也就是一百年前,金人南侵,同样声势浩大,看上去势不可挡,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将士,将他们的野心扼杀在大海上,当时我们有多少人呢。”叶梦鼎稍稍顿了一下。 “一百二十条船,三千将士,面对的是数倍于已的敌人,今日,我等有一千二百条船,三万余众,同样面对数倍之敌,能否像一百年前一样,战而胜之?老夫手无缚鸡之力,但绝不畏死,与尔等一同杀敌,便是死了也能瞑目,苍天在上,必佑我大宋,英灵在上,必佑我大宋。” “天佑大宋!” “杀贼报国!” 激动不已的将士们不等老人的话音落下,就纷纷自发地高呼不已,这种呼喊除了响应统帅的号召之外,还有临战时的紧张所致,而恰到好处的动员,就能消除这种紧张,将之变成一种动力,刘禹从后世得来的经验,他当然不吝现学现用。 “士气可用。”叶梦鼎听着从传音筒里喊起的呐喊声,满意地点点头:“升起老夫的帅旗,战事便交与你们了,只一条,此船为诸军之冠,绝不可萎缩不前。” 说罢,便将传音筒递了回去,简短的动员起到的作用,让都统也无话可说,这样的言辞他说出来和对方说出来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毕竟老人已经做到了文臣的顶峰,却能陪他们来到这凶险难测的海面上,本身就让人钦佩万分了。 “升旗,以本船为首展开阵势,违令者,任何人皆可立斩,主将逃,副任之,副将逃,次任之,诸将皆逃,无论是何人接管,一律升上此职,大宋安危在此一举,此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我等将......血战到底。” 除了那面硕大的正一品少保、观文殿大学士、信国公、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的主旗,两面血红色的牙边小旗同时升上了主桅的顶端,巨大的海帆在舟中军士们的拉扯下,迎向了海风吹来的方向,被强劲的风力鼓舞着,带动下面的船身,猛地切入了海浪当中,又随着推力一下子昂起了头,高高地迎向了前方的黑影。 而其余的各船,因为要朝着两边展开,不得不从正向渐渐地转到一个斜向上,为此就会在速度上慢了几分,叶梦鼎的那条坐舟一下子冲到了船队的最前方,速度也在逐步地加快,宋人的整个阵形,还没有完成最后的调整,如果从上空看的话,有点像是骑兵冲阵时的楔形阵,而迎向他们的那片黑影,则像是一堵墙。 “床弩、投车、各舷弓弩手就位,升起摇竿,火弹、钩铲、链子预备,冲角推上去,刀牌手准备接敌,沙石、水簸赶紧搬上来。”此时的都统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斗的状态,少保的命令很明确,就是要以这条诸军之冠的大船来吸引敌人的火力,为我军的其他战船赢得攻击的空间,为此他不得不做好万全的计划,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在内,毕竟没有人愿意轻言战死。 随着他的号令,临敌之势越来越明显,风帆齐张的千料巨舟像一匹撒开了腿的野马一般,毫不迟疑地冲向敌军阵中。 舵台之上的叶梦鼎看着前方的黑影渐渐靠近,回头在老陈头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去寻根绳子来。” 见他茫然不解,不得不跺了跺脚:“将老夫绑在台子上。” 然后将他赶了下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破阵 从发现到迎战,元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这种速度是将近一年的严酷训练所造成的,为了血耻,忻都等人不得不付出几倍的精力,看着身前的阵势,就连他都感到满意。 现在风暴已经渐渐远去,海面上的风力不算很大,而风向随着双方位置的移动,正在悄然发生改变,从双方的数目来看,一千二百只船和一千余只船肉眼一时是无法分辨的,更何况,他的两个同僚正在加紧收拢余船,用不了太多时间,就会对来袭的宋人形成压倒优势。 忻都不觉得这个时间会很久,直到双方逐渐接近,被海浪托得高高昂起的巨首出现在眼前,他才明白了洪茶丘那番话里的意思,船也是有区别的,宋人的船用弯月来形容还是有失偏颇了,应该是挂在腰间的弯刀才对,而这柄刀已经出鞘,亮出了锋利的光芒,势不可挡。 “哗!” 就在心驰神曳得不知道如何形容之时,刀尖带着沉重的惯性劈了下来,海水在一瞬间被分开,在没有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前阵的所有船只都做出了一个下意识的举动,避让。 这个举动不但让忻都有些无措,就连宋人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本已经做好碰撞的准备,甚至就连舷侧的甲士都执起了刀枪,迎接舷战的到来。然而什么都没有,巨舟沿着敌船避开的空隙猛地撞了起去,船首处突起的冲角没有挨上敌船的船头,而是擦着侧舷,就像一把刀一样将整个船身划出,一道骇人听闻的大口子,而海水便毫不客气地涌了进去。 “前阵被突破了!”忻都听到自己人落水的惨叫,又看到一艘战船慢慢开始倾覆才从惊异中回过神来。 这能怪他反应迟钝吗?当然不能,虽然是蒙古人中罕见的航海能手,但是正儿八经的海战,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就连剿灭海盗这类的小事情,下面的人也不会去惊动一省平章,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没有海战的经历,当然不代表他就不会打,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忻都立刻做出了反应,无论宋人想做什么,那艘大舟就是最好的目标,而这个目标的周围,全都是他的人。 “打旗号,困住它,击毁它。”一急之下,他已经顾不得用什么语言了,听到指令的手下自然会将蒙古话翻译成高丽话,或是汉话,然后转给斗子里的军士。 只不过,这个指令从发出到接收,再到执行是有一个过程的,在训练有素的情况下,这个过程通常会比较短暂,就算再短暂,也是相对于十三世纪而言,更何况整个前阵的阵形在宋人的冲击下已经发生了混乱,他们是不是能够收得到,是不是能够执行下去,都是不确定的因素。 就在叶梦鼎的座舟冲入敌军前阵时,他的整个船队完成了阵形的调整,由相对重叠的箕形阵,变成了向两翼展开的鹤翼阵,而敌方却还是维持着出港时的模样,更像是个方阵,简单的说,宋人正展开翅膀,向他们包围过来。 “一指,震天雷,两发疾射,目标......最大的那只。” 最大的是哪个,都统哪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左右到处都是敌船,可劲儿地打就是了,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无论如何第一轮他是不会用上震天雷这种精贵货的,现在情况并不算好,如果不赶紧打出威慑力,蚂蚁也是会咬死象的。 “二指,上铲弩,对准他们的主桅,先不要管人!” “三指注意两侧,看准了再落下。” “神臂弓,给老子打出去,火箭,用火箭,刀牌举得高一些,护住弓弩手,沙土在哪里,快快,那处着火了,赶紧覆上......”在完成了阵形的调整之后,他就从全军的指挥变成了一船船主,该怎么打,自然会由各船自行来决定,脚下的这条才是他最为关心的。 矢交坠兮士争先,这个句子放在十三世纪的海战里,再也恰当不过了,在接舷之前,双方能给对方造成伤害的,只有远程的武器,而这个远自然是相对的,并不是后世那种巨炮甚至导弹,射程百步左右就已经是极限了,有效距离只能说是越近越好,因为这不是陆上,船身时时刻刻在移动着,震荡着,许多人可能连站都站不稳,就更不要提什么瞄准了。 巨大的战船依然在向前冲撞着,设在前舷两侧的投石机被军士们拉扯着,将悬臂的张力蓄至最大,然后略略调整了一个角度,便突然放开,一个后头冒着火星子的圆球猛然向前抛出,在空中划了一道耀眼的弧线,落在了不远处,过了一会儿,就在军士们以为掉入海中的时候,那个方向上一下子发出“砰”地一声轰响,伴随着轻微的红光,还有隐隐的人声。 “再来!”命中的喜悦让机台上的军士们振臂高呼,短暂的喜悦过后,一发发的火油弹、震天雷被次第打出,无论是否命中,那种巨大的破坏力都让敌人为之胆寒,而这样的利器,船首上就装着两具。 从船首到中舷,依次摆放着数架床子弩,所有的弩架上都安放着一柄长长的铲子,锋利的豁口闪着乌油油的光亮,随着指挥们的呐喊,在机簧的作用下笔直地飞了出去,不需要瞄准,也无法瞄准,这种撞大运的打法,原本就是这个时空的常态。 因此,宋人才会主动冲阵,在敌人较为密集的情况下,任何武器都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床子弩也不例外,铲弩的作用不是伤人,而是击帆,或是桅杆,哪怕只是绳索都好,当然如果某个站于桅前的军士不慎被击中了,后果就会是非常可怕,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那种可怕,当这种情景被放大时,它的作用会被命中一根桅杆还要大。 船舷被甲士们用高达一人的木牌挡住了,这种木牌与陆上的步卒用的不太一样,它的开口是朝下的,方便弓弩手们从开口处进行射击,不一会儿,天空就布满了飞矢,或是直射或是抛射,或是单纯的利箭或是点着火油的箭簇,在楚州外海的海面上交错而过,落在各自的目标头上。 在都统和几个指挥使的怒吼声中,全船的火力齐开,真正变成了一只武装到牙齿的武装怪兽,然而这还不够。 随着冲击的深入,敌船慢慢从混乱当中回复过来,对于这只突前的巨大怪兽,无数的蝼蚂开始聚集,并试图接近,特别是为数众多的快船,它们的上头只载着三、五人,没有樯帆,纯用浆力推动,奋力地朝着宋人的大船冲过去。 “火船?”在千里镜的镜头里,都统远远地看到了他们的行动,同时还能清楚地看到小船上所装载的事物,干枯的稻草、木杆或是枝叶,不必说上面肯定淋了火油,船头尖尖的只怕还镶着铁角,他的眼光一下子凝重起来。 “竿子手听令,左舷侧后方,全力一击,放!” 听到他的号令,站在船尾舵仓里的十几个力士一起扯动铁链子,搅动甲板上面那个粗大的辘轳,“哗啦啦”地拉拽声中,原本吊在船舷一侧上空的木头竿子,带着穿在它身上的巨大滚石,“轰”地一声落了下来,堪堪从水面上划过去,将几条不及躲避的小船连人带船一块儿打翻,被直接击中的几个军士惨嚎着飞向了半空,从嘴里喷出的鲜血洒落在水面上,直到扑通一声掉下去。 等到石竿子荡到后舷的顶点时,力士一齐发喊,用力将铁链子扯直,强行拉着竿子又荡了回去,“呼”地一声扫过水面,将后面赶来的小船砸碎,然后带着惯性飞向了船首的方向,等待着下一波前来送死的敌人。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摆钟,而那些力士则是钟里的弹簧,每当力度快要用尽的时候,就会上前补充一下,以便让钟摆得更加符合物理学,还有美学。 在稍后一点的座船上,忻都一点都不认为这是一种美感,如此简单粗暴的杀人方法,不仅他从未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过,在他的眼中,那艘渐渐接近的巨舟,变成了一座浮在水面上的小山,正张牙舞爪地压向自己。 这一瞬间,他身上涌起了一股恐惧,那是在征倭之间,船队被风暴摧毁,不得不只身逃回来的时,都没有体验过的恐惧,那就是......不可战胜! “拦住它们!”忻都的吼叫在他的部下听起来,有些竭斯底里的味道,除了将指令忠实地执行下去,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首的宋船冲开了前阵,后面的大量战船跟着将这个缺口越撕越大,在其他的方向上,宋人的阵势也和这里一样楔了进去,整个前阵占到了全部船只数量的一半以上,而他们已经被宋人分割成了一块块地,所有的船只都在努力迎战,但是却毫无章法,或者说他们不知道应该怎么样的章法。 元人的前后队之间有一个不长的空隙,这个空隙原本是为了避免大队船只撞在一块儿,而特意留出来的,因此当巨舟冲过最后一条敌船时,豁然发现前面已经空了,脱了节的敌人后队正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整帆,加速,冲上去!” 都统在看上去满目疮痍的船身上扫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击 从高邮军到扬州,沿着运河南下,只需要不到半天的功夫,而骑兵就更快了,然而,从楚州方向前出的近三万元人步骑,却在高邮县城下停留了整整一个月之久,并不是为首的统领,进义校尉、行军千户、管军总把百家奴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得。 扬州城下,宋人一直在不紧不慢地集结着,连绵的军营日复一日地变得庞大,双方的哨探几乎纠缠在了一起,沿着高邮军和扬州的分界线发生了多次的小规模冲突,都只能说是各有死伤,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对于宋人来说,平手就是胜利,而对于眼高于顶的蒙古骑兵来说,这简直就是耻辱,然而当他们集结了超过千人的队伍想要去找回场子时,突然发现宋人的骑军规模更大,就是胯下的马儿,都眼熟得紧,因为那就是正宗的蒙古军马。 自然,这些军马都来自于建康城下的缴获,伯颜军溃的时候,大量的战马或是被惊吓,或是被遗弃,之后的包围战,又有为数超过五千的汉蒙骑兵放下了刀枪,因此,光是这一战的缴获,李庭芝就捡了一个让人羡慕的大便宜,近万匹可用的战马。 当然,不是说有多少马就有多少骑兵的,这个训练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经过了半年之久,他能得用的,也不过才五千之众,就是这五千骑兵,已经冠诸全国了,没有人可与之匹敌。 正是这为数众多的骑军,才是李庭芝敢于野战的底气,更何况他还有参与了建康之战的血战老卒,足足接近五万人的老卒!他们打过守城战,打过正面相抗的阻击战,打过包围数万的歼灭战,可是说是本时空全球为数不多的,毫不惧怕蒙古人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堪称劲旅。 可以说刘禹的整个计划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如果他坐在李庭芝的位子上,根本就不会搞什么诱敌深入,凭着后世的物资,分分钟就能教元人做人,可惜的是他的资历不够,这一切就只能便宜了李庭芝。 只不过,当事人并不认为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朝廷不但许了他督师江淮,同时也默认了他的这些行为,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指望着他能力挽狂澜。 “高邮城有何动静,禇一正撑不撑得住?”在下人的服侍下,李庭芝慢慢地穿上一整套甲胄,这套甲胄足足有半年没有上过身了,虽然被擦得精光锃亮,还上了蜡打了油,依然有股子腐皮的味道,不过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在乎这些。 “元人自数日之前停止了攻势,就一直没有再出动过,禇一正的伤亡不小,能上得城头的都用尽了,他倒是没有叫苦,但是估计一直在盼着大帅的救兵。” 幕僚的话让他微微一颌首,顺便低下了脑袋,让下人将颈部的护甲环了过去,这种甲叶打造得十分精细,为了不使其过重,所有的甲片都经过了反复的煅造和粹火,无论是韧性还是强度都不是普通的铁片子能比拟的,当然用时费工都是不菲。 “张世杰的人应该快到真州了,本相走了之后,你带着人去真州一趟,代表帅府迎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的,都尽力满足,不够的从扬州府库中支取。” 等到身上穿戴完毕,他将下人们都挥退,只留下了几个亲信幕僚在身边,有些事情需要保密,这一点同样是某人着意提醒过的,任何的疏忽都可能会酿成灾难,大战在即,实在是不容有丝毫的懈怠。 “属下明白,见到了节帅,自会将相公的话转达与他。”名为叙之的那位亲信心领神会,张世杰丢了驻地安庆府,手下又有那么多的人要养,自然会要一个去处,这个地方只能是两淮的某一处,李庭芝对于淮东是不可能放手的,那就只余了淮东,这样的磨梭两可,并不完全是推诿,而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当然这种微妙的提示,不能靠着传音筒之类的来,得让人亲见,那就只能是他跑上一趟了。 淮东的结果如何虽然还难以确定,但是李庭芝相信自己,更相信麾下的这数万将士,如果在准备了这么久的情况下,又利用坚城挫去了他们的锐气,还是连一路偏师都对付不了,战就没必要再打下去了,要么等死,要么归降吧。 所谓心腹不就是这样子,有些话无需明说,一个眼神就能懂,省了多少口舌和功夫,还不用留下什么把柄,这样的御人之术,他也是从别人那里学过来的,当初走上这个位置之前,何尝不就是叙之这样的幕僚。 当时的大帅,可是被称为大宋最后一位名将,联合蒙古人攻灭了金国的孟珙!望着摆在桌子上的那个头盔,李庭芝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意气纷发的年青时代,如果孟帅还活着,今年不过也才八十岁,与他同时代的夏贵、高达等人都足够地长寿,他却是天不假年,否则局势焉能如此? 李相公在等什么,幕僚们都一清二楚,大军集结于此,已经有两个月了,一直忍而未发,除了疲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海上,从前些日子的风暴一直等到了天气渐好,今天,无论海上有什么消息,有什么消息,大军都必须要动了。 因为,元人已经突破了江州,侵入了江东路,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是李庭芝还在等待着,这不光是一个重要的致胜之道,还有内心深处对于某个老人的担忧,当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时,他比所有人都要快地反应过来,一转身,眼光便直直地盯住了来人。 “楚州来报。”来的人是李十一手下的探子,他的脸上有些兴奋,还没来得及将消息从怀里掏出来,嘴里已经说出了内容。 “海司船队已抵达喻口镇外海,正向元人水军发动攻击,他们让我等转告大帅一句,‘大宋安危在此一举,我等定会戮力杀敌,战至最后一人!’” 李庭芝长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抓起桌上的头盔,大步越过来人,走向府门的出口,在扬州城外,他的七万将士已经枕戈待旦厉兵秣马,等待着他的召唤。 决战,就在今天。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近战 十二月的江北,寒风刺骨,虽然还达不到“小冰河”那么夸张,实际上也相去不远,而近海的海面上,隐隐结出了一层薄冰,因为气温还没降到足够低,被浪花一冲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忻都的脸上如同结冰一般充满了寒意,他的双手紧紧抓着护栏,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面部肌肉痉挛得扭曲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狰狞,让人不忍卒视。 在他视线的远处,原本排列整齐的前队近五百多只战船,此刻不光失去了阵形,就连数目都明显少了许多,大股大股的黑烟直冲天际,一些还没有完全沉下去的船背上,落入水中的军士拼命地划过去,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疏不知这只能加快沉没的速度,可是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哪怕呆上一刻,都会因为失温而昏迷,其实与死亡没有太大区别。 宋人有多少损失他不知道,但是整个后队的前方,已经全都布满了敌船,那些高大如山、弯曲如刀的海船,离他只有数百步的距离了,在这个距离上,奔马需要十息左右,而宋人的战船...... “冲上去,截住他们,不得避让。” 不得不说,从战争中学习战争还是最有效率的,前队的崩溃至少让忻都明白了,无论那只怪兽有多猛,想要同它拉开距离玩对冲,只怕就是那种看得见的下场,他的命令非常及时,后队的前锋舰已经快要犯前队同样的错误了,正好接到了他的信号。 因为宋人从外围的压迫,排成密集队型的元人船队没有展开的空间,在前队遭遇了重大挫折,损失大半的情况下,后队的五百多只战船依然没有退或是逃的迹象,这本身就表明了他们的训练有素和纪律严明,得到平章的指令,所有的前锋舰都开始了相互之间的靠拢,企图用自己的船头,直面那个高大的刀锋。 于是,等到叶梦鼎的座船快要接敌时,前面的空隙已经变得极小了,看上去根本不足以让全船冲过去,而因为速度过快,就连马上转弯的空间也没有了,除非强行阵前打横,那样就会挡住自家船只的去路,造成混乱。 “诸军各自寻隙,冲垮敌阵。“ 负责指挥的都统没有任何犹豫地下达了指令,既然有靠拢的,也就有散开的,他们可以阻挡自己,却总会有别的空隙放出来,本船原就是为后面的船只开路的,吸引火力同样是目地之一。 对于船上的将士们来说,既然没有新的命令,那就意味着一切如前,巨舟在海风的鼓舞下,如同一柄横刀一般切进了,前方两条敌船之间那个狭窄的空隙中。 “砰!”地一声巨响,流线型的船首被两只敌船的船身夹得高高昂起,在巨大的推力下一点点地将空隙挤开,感觉像是一柄刀切在了猪肉上,一边拼命地想要切开,一边顽强地阻止刀锋的深入。 而双方舷后的军士们突然发现,他们相隔如此之近,近到直接用长枪就能戳到对方。 “杀贼!” 无数呐喊声同时响起,各种语言不管听懂听不懂,那浓浓的战意让所有的人一瞬间超越了国家与民族的界限,睁着红红的眼睛奋力地拼杀到了一块儿。 “挡住了,挡住了,命所有人不惜代价,接舷、跳帮,全都冲上去,杀光他们!” 忻都看到这样的情形,兴奋地恨不得跳起来,与宋人绞在一块儿,展开近身肉搏,那才是他最为擅长的打法,眼看敌人的速度越来越慢,只要失去了速度,拼得就是人力了,唯一担心的就是高高吊起的那个大石滚子,这样的石滚子,宋人的船身一侧足足有四个,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想要拼人数,死伤再多都无所谓,人,他有的是。 钩链、抓绳、踏板,这些用于接舷与帮战的工具,被元人不住地甩向了那只巨舟,双方在互射的同时,还有军士专门拿着刀斧去斩断扔过来的绳索,饶是如此,对方毕竟是两条船,渐渐地就有些挡不住的趋势了,无数的铁钩子扔到了甲板上,一队队手执刀枪的甲士站在绳子后头,人人的眼睛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准备一旦接牢实了,就攀着跳过去,那时候,宋人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巨舟的舵台上,一圈军士半跪着将手中的木牌高高举起,护卫着身后的都统、舵首还有那位把自己绑在后桅上的少保,叶梦鼎的视线虽然被挡住了,但是大致的情形猜也猜得到,更何况,在空中飞舞的那些绳子,是作什么用的,他又岂能不知,以寡敌众,如果还被敌人贴上来了,那几乎就相当于败北,要知道他们的全军都在这里了,没有人会来援,而敌人却有。 “少保。“ 对于战况,老陈头显然比他看得更清楚,他关心的并不是战果,而是主家的安危,嘴里轻轻地叫了一声,眼睛却在绑在桅杆的绳子上转悠,心里想着是解开快还是直接拿刀砍快些。 叶梦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严厉的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他不能出声去干扰都统的指挥,哪怕敌人已经攻上了舵台。 可是心里的忧虑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并不是怕死,而是对于整个战局的担忧,这里的敌人连总数的一半都不到,宋军不但要取胜还不能有太多的损失,否则如何去对付即将到来的敌人什么生力军。 都统同样没有发话,他的牙齿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一动不动地从面前木牌的空隙间观察着战局,敌人的甲士已经在攀绳子了,还有一些踏板搭到了船舷的边缘处,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看清那个踏上踏板的敌军甲士,铁盔下那张凶恶的面容,以及脸上得意的狞笑。 “再快些,再进些......”都统的神情严峻得像要滴出水来,双手紧紧抓住了前方军士的肩膀,嘴里不住地说着什么,直到整个船身又向前微微挺进了一点,速度几乎停了下来,他才猛地举起一只右手,朝着传音筒大吼了一声。 “三指,落竿!”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丧胆 在宋人巨舟的左侧,带着倒钩的踏板搭在船舷的空隙处,举着木牌的宋人无法将它掀下去,只能不停地射出箭矢,以求阻止敌人冲上来。 元人在还击的同时,穿着重甲的锐士已经列成了一行,他们一只手里拿着沉重的大斧或是铁锤,另一只手提着铁盾,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浓密的胡须下是一张野人一般的脸,手中的铁锤足有人头大小,却被他轻松地单手持着,这个来自辽东的女真人是部落中的勇士,根本就没有把那些瘦弱矮的南蛮子放在眼中。 等到踏板后头的铁钩深深地钩住宋人的船舷,他毫不迟疑地一脚踩了上去,有如巨熊一般的身体压在那条踏板上,发出涩人的“吱吱”声,而看样子,他并不准备就这么一步步地迎着箭矢走过去,而是想一跃而起,籍着自身的重量,和手里的兵器,冲开一个口子。 就在他那条粗壮的后腿,微微后曲准备发力跃起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一阵疾速的风声自上而下,那个速度来得如此之快,根本没有抬头看一眼的时间,他只能本能地举起手中的铁盾,心里想的却是,无论袭击他的是什么事物,哪怕是个投石机扔出的石块,也有把握接住。 “轰!”震耳欲聋的响声掩盖了敌我双方军士发出的惊呼,一个巨大的黑影凌空而下,将那个大汉连人带兵器砸了下去,踏板断成了两截,另一头应该是敌军船舷的地方,只余下了一个大洞,深不见底的大洞,那么人呢......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过了一会儿,又是“轰”地一声,从那个大洞升起来一个黑乎乎的事物,足有磨盘一般大小,中间是一个孔,被一根小儿臂般粗细的铁链子穿着,随着磨盘被铁链子拉上半空,双方的军士们这才看清了那里的景象。 磨盘的整个下半部分一片血红,淋漓的鲜血连同一些无法辨认的碎物“滴滴哒哒”地往下掉,一些类似于皮肉或是脏器的东西挂在边缘上,已经无法看出完整的形状了,就在那些元人军士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黑乎乎的磨盘又一次砸了下来,这一回声音更大,也更深一些,因为随着它的再一次上升,大股的海水从那个洞里冒出来,浸到了甲板上。 这样的磨盘,在叶梦鼎的巨舟上头,一共装载了六具,两舷分别安着三具,它们不像是摇竿,可以来回动荡,只能在一个方向上直上直下,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一下子就粉碎了元人的接舷和近战的企图,虽然一边三具不足以覆盖整个船身,可是对于敌船的摧毁力,让那些准备出击的甲士们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徒劳地在即将倾覆的战船上挣扎。 然而这并还不够,随着两边敌船被海水渐渐吞没,被夹住的巨舟一下子摆脱了束缚,也许是被它那上面层出不穷的装备所震慑到,周围的敌船纷纷起了避让之心,害怕这个怪兽会突然间冲向自己。 “平章,平章!”亲兵们足足叫了好几声,才将陷入惊骇当中的忻都唤醒过来,恍如做梦一般的他,依然有些精神不振,嘴里则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那是什么?” “宋人的拍竿。”亲兵们当然明白他的所指,然而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忻者满意,回过神来的他,嘴里全都是不完整的句子,只有隔得很近,才能听出一点点片段。 “如何对付它,怎样才能击沉它,冲过来了怎么办......”诸如此类的。 这一刻,他不光是感到束手无策,甚至有些心灰意冷,那些被系在铁链子上的不过是个大一些的石头罢了,偏偏就能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要知道那些甲士都是军中健儿,勇猛之处就连大汗都赞赏有加,如今居然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海里,他就算能逃出去,又如何向人交待? 忻都也许是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不战而逃的心思,不是在倭人的土地上,无奈之下的被动之举,而是内心真正地恐惧,面对强大敌人,无法匹敌又不甘心任人宰割的那种恐惧。 宋人的巨舟还在前进,随着面前空隙的渐渐增大,居然让它有了一个启动的空间,只不过无论怎么强力,在敌军持续不断地围攻中,还是避免不了伤亡的发生,相比船上军士的减员,都统更在意的是船只本身,木制的船身最怕就是火,而布制的船帆更是如此,原本被风鼓得满满的帆上,尽是被火烧灼的窟隆,已经影响到了船行的速度。 眼下还没有时间更换,敌军虽然受到了打击,可是并没有退却更没有溃散,他用千里镜朝四周扫视了一遍,宋军船队的突进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迅猛,反而陷入了敌军的缠斗当中,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每晚上一刻,就会多出一分危险,怎么办,他和忻都一样,都在想这个问题。 就在举旗不定的时候,一个不大的声音从耳朵里传来,声音有些苍老,但他一听就知道不是少保,而应该是身边的那个老苍头,这句话只有四个字,却让他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 “擒贼擒王。” 对,敌人的主要目标都在自己这条船上头,就是因为它是指挥船,那么同样地,打掉对方的指挥,纵然再训练有素,也不可避免的会陷入各自为阵,到那时才能各个击破,迅速地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 主船总是最为显眼的,要么就是最大的那条,如果都一般大小,自然就是装饰最为豪华或是装备最多的,而如果都不是,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判定方法,位于最中心的那一条,因为在没有传音筒这类黑科技的情况下,只有这个位置,发出的旗号能让最多的船只看到。 忻都的那只大船,就符合这所有的条件,被都统轻易地从敌船中找了出来。 “浆士,全力摇起来,目标斜向一刻。” 风帆不给力,就只能靠人力了,海船没有车轮,装备的就是长长的木浆,这一点不独宋人是这样,元人也是一样的,离得近了双方的浆还会搅在一块儿,虽然算不上直接攻击,多少也能耽搁一下对手的速度。 在他的指令下,舵首微微调整了一个方向,对准了元人后阵的中心位置,那里不光是指挥船的所在,也是敌军最为厚实的一部分。 最下层甲板里的浆士们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声,在一个都头的督促声中,奋力摇动手中的橹子,庞大的船身在海浪中一起一伏,慢慢地转向了斜前方,朝着那些或是惊恐,或是想要躲的敌船冲过去。 逃走还是躲避?这个问题对于忻都来说,都是难以想像的,以至于,在那艘大舟径直冲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发出任何的指令,部下们还在奋力厮杀着,害怕归害怕,逃窜并不是所有人的第一选择。 “平章!速速决断。”不得已,几个亲兵再一次开始催促,忻都看了看前方那个高大的影子,目光扫过船上的每一个人,缓缓将心里的恐惧压了下去,面色平静地站到了台子前。 “升帆、加速、迎上去!” 什么?亲兵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这个意思很明显了,他不但不打算加以阻拦,而且还要以身作伐,去同对方的主帅决一生死,可是那种怪兽,是咱们这种没有变身的奥特曼能对付得了的吗。 “听到没有,迎上去!” 忻都仰起了身体,猛地冲着前方大吼了一句,做为一军统帅的座船,他的船上当然不可能只有装饰物,一应的武备、军械都是有的,投石、弩机样样不缺,弓弩手和甲士更是冠绝全军,是不是与宋人有一拼之力,此刻已经不在他的考虑当中了。 一军统帅都动了,周围的战船又怎么可能看着,于是,远远地望去,就是宋人的主舰带着几只战船,与元人的主舰在一个狭窄的海域内相互接近,直到亲密接触的那一刻。 “避不开了,所有将士预备,抓紧身体。”都统发现他们的意图之后,已经没有了转弯的余地,这是打算以死相拼么,他丝毫不加考虑地下达了指令,同时朝身后看了一眼,隔着一个舵台,绑在后桅上的老人轻轻闭上了眼,等待着撞击的来临。 “嘣!”两只全速向前的大船就这么迎头撞在了一起,巨大的冲击力让宋人船上那台沉重的冲角狠狠地嵌进了对方的船头中,打穿了厚木制成的船板,在船身上露出一个尖头出来。而 由于惯性的作用,两股作用力交错着,使得两只船缠在一块儿开始在海水中打转,一时间根本分不开。 “执起刀枪,给老子冲上去!” 忻都状若疯子一般地嚎叫道,他敏锐地感到了一个机会,在船头,宋人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方式,两只船现在已经连在了一块儿,相当于不用接舷的接舷战,这样的机会,岂不是天助。 “二指,调换方向,弓弩手,布阵,刀牌在前,预备冲阵。”都统的面色冷静无比,丝毫没有要接战的不安。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装甲掷弹兵 元人最不怕的就是陆战,无论是骑射还是肉搏,他们都有着超越时代的自信,宋人除了在守城方面能制造出一点麻烦以外,其他的都不会被放在眼里,也包括了水面上。 当双方两只最大的战船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忻都眼中的疯狂多过兴奋,这个机会是他被宋人层出不穷的新式装备,折磨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寻觅到的一丝机会,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 只不过,当被他选中的甲士们齐集船头的时候,还是出现了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异常,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平章的那种兴奋,而是一种小心翼翼,当第一个甲士缘着那根扎入自家船头的铁角一跃而上时,还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 无他,之前的场景就在离他们不到百步远的地方,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当发现头顶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物时,那个甲士这才暗地里舒了一口气,举起盾牌遮护住上半身,同时伸出头去观察宋人的这条船,而在他的身后,一个又一个的甲士跟着跳了过来。 看上去,宋人的船身与他们自家的差不多,不远处的两个舷台上,各自安放着一具投石机,操作机器的军士们都退到了甲板的中后部,而横在甲板中线上的,是一面面高可及胸的木牌,木牌后头,无数支黑色的箭簇指向了前方,看起来宋人已经严阵以待了。 宋人的战船,从平面上看,是两头窄而中间宽,就像一条大马哈鱼一样,而元人攻过来的地方,正是整条船当中最为狭窄的部分,又兼之他们无比小心,因此上前的速度很慢,结果异致近百名甲士都跳上来了,依然只前进了不到十步的距离,全都猬集在船头那个小小的区域内。 而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宋人如临大敌的阵势中,连一支羽箭都没有发出来,只是这么好奇地盯着,像是打量某种没有看到过的生物一般,位于阵中的第二指挥的头,是一个来自庆元府的男子,嘴角竟然微微一扯,现出了一个被后世女人颠倒不已的笑容,邪......魅......狷......狂! “放!” 他的话语里拖着一丝尾音,有着两浙地方特有的糯感,大致上有点像是魔都男子去菜市场和人讨价还价时的,儒雅而又不失犀利的那种调调,不过在他的话音落下后,听在前方的元人甲士们耳朵里的,就如同辽东的寒风一般,凌厉得让人绝望。 “咻!” 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对于射程将近百步的三弓床弩来说,刚刚能达到推力的上限,也就是弩_枪飞出的速度权限,棱形的枪尖几乎在一瞬间就将它碰上的第一个障碍物撕开,那是一面包铁的盾牌,弩_枪击碎了上面的硬木,拿着一个空铁架子的元人甲士连反应都来不及,只感觉到身体一轻,一个黑色的长柄从眼皮子底下穿过去,然而才是一阵巨痛袭上了心头。 喊叫声在弩_枪穿过第三个甲士的身体之后终于发出,而这时前头的两具尸体才慢慢地歪倒在甲板上,强烈的冲力一直持续到第七名甲士,枪尖从他的身体后头穿了出来,被第八个人用盾挡了一下,最后的力道依然让他踉踉跄跄地没能站稳,“咚”得一下跌下了甲板。 不过短短地一瞬,宋军的八具三弓床弩就收割了过半的元人甲士的性命,再加上混乱和惊恐之下跳下水的,前舷的甲板一下子空了大半,余下的数十人看着前方的整齐军阵,既没有办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双方隔着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对峙着,一直到弩机再一次被松开。 “扑通扑通”地落水声,不绝于耳,这一次发出去的八根枪_弩只命中了不到十人,其他的全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方向,海上。 这个结果,不光是元人想不到,就是宋人自己也有些懵,他们原本预备的是迎接余者的冲击,结果现在眼前除了那些倒下或是还不曾倒下的尸体,甲板前方空无一人了。 “给老子冲过去,后退者斩。” 忻都拔出弯刀,恨恨地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将他的亲兵全都赶到了前面,近百人的队伍,连宋人的面儿都没有看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让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第二队甲士的动作更加缓慢,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侧船舷下,那些在海水中挣扎的同伴,所发出的求救声,此刻听来就像是地狱中的哀嚎,让人不寒而粟,要知道,这可是十二月,海水冷得像冰,而他们却个个身着重甲,再好的水性,也不会撑过半刻,跳下去只怕死得更惨。 等到为首的一个亲兵攀过铁角,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紧跟在身后的一个甲士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到他的身上,刚想着骂上一句半句,脚下绊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差点摔到地上,这才看清了甲板上的一切。 在他们的前面大约不到十步的范围内,横七竖八全是自己同伴的尸体,许多人被一只铁枪一样的杆子串在了一块儿,似乎还不曾死透,互相倚靠着发出一声低过一声的惨叫,直到咽下最后一气,鲜血浸满了甲板,踩上去又粘又滑。 “趴下!”两个人几乎同时伏倒,后面的队伍不明所以,但是很快地同他们一样伏下了身体,然而并没有什么事物从宋人的军阵中发射出来,很显然,仅仅两个人,还不值得动用昂贵的枪_弩。 元人不过来,并不代表宋人就会这么干等着,过了没多久,宋人的阵中就有了动作,在当中的那个指挥使的示意下,十几个身材不高但是手臂粗壮的军士,猫着腰跑了出来,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圆球上拖着一个不太长的尾巴,尾巴上闪着点点红光。 这些人并没有马上将圆球掷出,而是向前跑了十多步,在那个尾巴快要烧完的时候,才猛地直起身体后仰,手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圈,圆球在圈子的顶点被放开,带着“嗤嗤”的细微声响,飞向了前方。 由于力度的不同,这些圆球的落点也不一样,那些伏在地上的元人甲士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圆球从头顶飞过,或是,落到了人群中,某个离得较近的,甚至地能清楚地看到那个圆球溜溜地在甲板上转了几圈,而后面拖着的小尾巴已经消失不见了,连同冒出火花的红光。 “震天雷!” 无论见没见过,没有哪个会认为,宋人是扔个泥球过来砸人玩的,再结合那些广为流行的传说,一下子就让他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惜的是,答对并不是得十分,而是......粉身碎骨。 “轰!” 这种用于海上的震天雷,对于防潮有着严格的要求,因此密封性就是首要的条件,当导火_索燃尽,被紧紧压缩在铁皮球体内的粗制火药立刻发生了反应,在一个极小的空间内迅速膨胀开来,这个膨胀的过程被外面包着的铁皮所阻挡,直到越来越多的火药参与进来,作用力在一瞬间突破了球体的密度,将所有的阻挡物推向四面八方,直到所有的作用力消耗完毕,这个过程被人们称之为......爆炸。 一个接一个地圆球在敌船的甲板上落下,由于敌军大多数都集中在前甲板,因此几乎所有的爆炸都发生在人堆中,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断臂残肢飞向半空,无论身上穿着多么重的甲片,手里拿着什么样的护盾,在这样的爆炸面前都不过是增加了一些零碎而已。 “中了!” 宋军的大船上发出一阵欢呼,因为角度的问题,他们看不到敌船上的情景,只能凭那些火光和敌人的惨叫来判断战果,这样的战果是不是打击了敌人的士气,没有人知道,只有站在舵台上拿着千里镜的都统,才能看清整个画面。 就效果而言,方才的一轮掷弹,几乎做到了弹无虚发,然而这毕竟是十三世纪的粗火药,并不是后世的手雷,实际上的杀伤力就连枪_弩都比不上,最大的效果还是对于敌人士气的打击,不过引起他注意的除了敌军的伤亡,还有一个意外地惊喜。 “浆士听令,全体向后划,立刻。” 在向划手发出指令的同时,都统也让甲板上的军士各归其位,而那几面伤痕累累的船帆,在船工的拉扯下,猛然调转了一个方向,整条船从前进变成了后退,因为嵌入敌船的那个铁角,在爆炸作用下发生了脱离,随着宋军战船的后退,两船慢慢地分开,很快,海水就从冲角钻出来的窟窿里涌了进去。 “平章,走吧。”活下来的亲兵只余了廖廖数人,这些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那些铁片四下飞舞,躲都躲不开,没有命中要害已经是幸运儿了。 忻都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船身向前倾斜,而后部开始缓缓上升,船首不比船身,没有水密隔舱的保护,一旦倾覆就是灭顶之灾,就这么完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论伤亡,连同落水的,一共不过两到三百,而他的船上还有五百多人,居然就因为一个小小的破洞,全数葬身大海?一念及此,忻都感到浑身冰凉,似乎连手脚都不再听使唤了,一如去年那个噩梦般的时刻。 有一就有二,亲兵们手法熟练地将已经说不出话来的主帅架离了即将倾覆的大船,至于其他人,只能听天由命了,要知道,宋人正从四面八方杀过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全军将士,随某突击!” 都统没有再看那艘逐渐没顶的敌船,一扬声向传音筒发出了指令,重新获得自由的巨舟扬起风帆,再度转向了前方,朝着失去指挥的敌军残部冲了过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撤围 楚州海外的战事正酣,而陆路就好像北方吹来的冷空气一样,全都冻了起来,天气阴沉沉得,云层几乎压到了头顶,就算不懂天文,也知道一旦下下来,肯定不会是雨。 从扬州到楚州的运河上,没有往日船来船往的热闹景象,纤夫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村头,不是谈论近在咫尺的战事,就是对于未来的忧虑,村子里的百姓几乎都走光了,如果不是官府的要求,他们又需要一分活计,只怕早已经上了路,然而扬州城下的兵马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某个清晨,突然传来连绵不绝的号角声,打破了由来已久的沉寂。 知和州许文德跨坐在一匹雄壮的北地健马上,它的个头要比普通的蒙古战马高出许多,原来的主人是谁,已经不可考了,或许死在了战俘营中,又或许死在战场上,而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傲气,因为跟在后头的,不是寻常的步卒,而是骑军,多达五千人的骑军! 能统领这支冠绝全国的机动力量,可见李庭芝对于他的看重,唯有如此,才能抵消不能出这某个方面之任的小小怨念,独守建康城,又怎抵得纵横淮泗的快意? 运河之侧,河水流得极缓,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冻住,而脚下的官道,硬土冻成了块,一脚踏上去,会发出“梆梆”的声响,更不必说镶着铁掌的马蹄子,在清晨时分,大队骑军顺着运河而上,看在百姓的眼中,也是极为亮丽的一道风景。 傲气归傲气,该有的布署那是丝毫不敢缺的,前面的侦骑原本就是他撒出去的,如今正式行动了,前后左右四面出击,消息源源不断地被报上来,再转到后头的大军,这份细致才是他成为李庭芝心腹之人的主要原因。 “元人撤出了露筋镇,从这里一直到高邮城下,畅通无阻。”就连哨探都带着明显的许氏印记,许文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扬起手里的鞭子,一下子打在马身上。 “弟兄们都加把劲,别让鞑子跑掉了。” 所有听到的骑军都用轰笑来回应他,根本没有一点临敌的紧张与不安,仿佛数十里外,那些围困了高邮县城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元人,根本不值一晒。 自然这么大的动作瞒不过元人的耳目,就在宋人大队冲过露筋镇的那一刻,消息便送到了高邮城下的元人军帐中,初次掌管一军,实际上连个万户都不是的百家奴沉吟片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真的看清了?宋人会有如此之多。”五千骑,已经与唆都掌握的蒙古骑军数量相当了,当然他并不认为一个宋人骑兵能抵得上一个蒙古勇士,但是这个数目的确有些让人惊诧。 “小的们确认再三,只多不少。”伏地的蒙古人是他的部民,不但精于刺探,就连地听这类技能都略知一二,这么说,自然就是不错的了,百家奴不需要他拿脑袋来担保,如果真的错了,杀了他又有什么用? 听到消息被确认,他不惊反喜,在帐子里来回地走动,一边还搓着手,如果这是宋人的全部骑军,那只能说明一点,他们按摁不住,要大举进发了,而这正是他领着二万多步卒前来攻打这么个县城的目地所在。 原本以为宋人不会有什么坚守的决心,没曾想,一个周长不到楚州一半的城池,居然硬生生地挡了他一个月,直到天寒地冻,战士们屡攻不下有了些怨言,他才下令停止了攻城,而损失近三千人所得到的,居然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到来了。 “立刻传令,全军拔营,带不走的就地烧了,骑军尽数撤回,随本将一块儿殿后,老子倒要看看,宋人倒底来了多少?” 虽然年轻,他的果决一点都不比乃父要少,动作更是一刻都不曾耽误,在所有的步卒起行之后,带着一千左右骑兵的百家奴驻马于运河边上,他的身后就是久攻不下的高邮县城,而目光却始终放在扬州的方向,直到宋人的大队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 “儿郎们,随我去瞧瞧,看看他们多有种。” 百家奴一声长笑,催动健马当先而去,一千多蒙古骑兵紧紧地跟着他,缘着官道径直冲向宋人前来的方向,明明知道对方数倍于已,竟然没有一人心生怯意。 “敌袭!”当先的宋军前锋远远地看到元人的动作,立刻向后打出了遇敌的手势,整个队伍也逐渐慢了下来,不等他们完成阵形的调整,元人的第一拔箭矢就飞了上半空,突如其来的攻击立刻造成了短暂的混乱,纷纷避让的前锋与后队一下子搅在了一块儿,让处于中军的许文德恼怒不已。 “慌什么,他们多少人,不怕死的随某来。” 仓促之间,他根本顾不得收拢队伍,直接带领中军越过前面的那些人马,绕过官道,以侧击的姿态扑向了前方,疾行的队伍在奔跑的过程中不断变阵,等到了元人的近前,已经堪堪形成了一个锋矢状,而这个箭头就是许文德本人。 “哈哈!有点意思,咱们走。” 百家奴根本就没有阻敌的意思,也不管之前的攻击有多大效果,在宋军扑击之前,就调转了马头,而手里的骑弓,依然在不停地发射着箭矢,直到宋人快要完成包围了,才大喝一声,带着他的人撤向相反的方向,隆隆的大队人马从高邮城下飞奔而过,直到这时,城里的守军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元人撤围了,李相公来救咱们了,元人跑了。” 许文德对于城里的欣喜充耳不闻,元人近乎调戏的战法让他十分羞恼,却又不敢过于迫近,说到底,这支骑军的建立时间并不算长,更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除了少部分精锐,离着元人的素质还差得很远。 “老许,果真是你!”听到熟悉的叫唤声,他愕然回头,一个浑身破烂,面上满是胡茬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就在自己的亲兵打算上前拦住时,他一下子跳下马,迎向了对方。 “老禇,苦了你了。”知高邮军禇一正听到这话,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激动,竟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是苦啊,你不知道,两千多弟兄,只活下来不到五百,全都死光了,你们再不来,这城就真的守不住了,守不住了!”年逾四十,身高六尺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许文德和所有的骑军默默地听着他的哭诉,没有一个生出讥笑之心。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利 虽然离得不算远,但是要在短时间之内,将散布在各处的船只收拢并赶赴战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洪茶丘使出了浑身解数,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大致完成了这项工作。 这一点,连他本人都自豪不已,等到在海面上同金庆方所领的高丽水军汇合,也才不到三个时辰,这点时间没有人认为会有意外发生,然而当船队朝着喻口镇的方向进发,还没有看到陆地的影子,就发现了远处有些不一样的天空。 海面上没有什么障碍物,任何明显有违背景的色彩都会显得异常突出,更何况是大股大股的黑烟,不断地在海面上升腾,无须让人提醒,洪茶丘的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凝聚了,眉宇间充满了深深的疑虑。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要知道他们离开才不过三个时辰,宋人会将攻击的时机把握得如此精确?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让人不得不信,因为他深知忻都的为人,绝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 “快.......快......快!”他一连说了三遍,手下们都不知道其意,直到洪茶丘指着桅杆的高处,不住地跳脚大喊:“打信号,快去打信号,让他们跟上来,速速随我去救元帅。” 尽管还不知道战况如何,多往坏处想总是没错的,三人当中,忻都所部为整个元人水军精锐所在,要说三个时辰都挡不住,无论如何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洪茶丘只希望自己还来得及,说不定能籍此立下一个大功。 殊不知,他们的行动早就落入了探子的眼中,这些分布在淮水入海口和楚州外海沿岸的探子们,顶着刺骨的寒风,在全身都几乎要冻僵的情况下,依然坚守在各自的观测点上,从元人的船队开始集结,到编队出海,都尽收眼底。 “......直娘贼,又是过千只,元人动作好快,不知道咱们那头如何了。”一个趴在高处男子嘴里嘟囔着,放下千里镜,正打算拿出传音筒,被一只冰冷的手摁住了。 “莫急,那边还有。”男子转头看了看,一条条的黑线在海天的交接处缓缓移动着,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他们打算做什么?只有稍有些常识就不难猜得出,之前的战场离着喻口镇的港湾很近,几乎是宋人压着元人在打,现在双方虽然还没有分出一个结果,但是依然没有脱离那个区域,敌人的援军来得如此之快,不必说也会象之前宋人所做的那样子,这么一想,两人的神色不免都有些焦急。 可是让他们更想不到的是,传音筒居然接不通了,从听筒里传出来的,是一阵阵的忙音,那个代表通话的小灯,一直呈红色的状态,让人心烦不已:“这可怎生是好?” 面对同伴的疑问,男子的答案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对方那里的传音筒出了问题,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现在根本没有空接别处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一遍接一遍地要之外,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得不说,十三世纪的电磁环境就像无菌工作室一样洁净,为数不多的电磁波在毫无障碍的空气里传播,飞得又高又远,就连信号的衰减度都异于后世,然而距离他们不过数里的海面上,依然没有空出任何可能的通话频道,他们实在是太忙了。 “左军在做什么?为何还不突破,老子不是告诉你们了,只管向前穿插,不要去管那些残羹冷饭,切割敌阵就是胜利,赶紧冲起来,放跑就放跑了,咱们还有别的敌人要对付!”海司船队中最大的那艘,已经快要突破敌阵了,可是让都统心焦不已的是,两翼的进展没有跟上来,他不得不一遍遍地吼叫着,敦促他们跟上。 “右军,右军,不用刻意保持队形,目标只有一个,将他们的退路截断,什么,落水的将士......”听到传音筒里的话语,他下意识地朝海面上望了一眼,到处都是残破的帆樯和船板,以及在海水中挣扎的身影,有元人也有自己的弟兄,可是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顾及,他的脸面有着一刹那的挣扎,然后很快就恢复之前的冷峻。 “什么都不要管,战后再来救治。”都统的语气有些低沉,但是意思是明明白白地。 听到他的话,对方一下子沉默了,话筒中隐隐还有哭声传来,在这样的天气下,别说战后了,就是晚上一刻半刻,都只有一个下场,可是他们的敌人远不及此,没有一点时间可以浪费,将指令明白无误地再次传达了一遍,摁下按钮的那一刻,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无数的弟兄在水里挣扎着,直到力竭而沉下去。 “慈不掌兵啊,此事都是老夫的决断,你不必多心,该如何做就如何。”都统赫然转身,只看到那张苍白的面庞上,两行浊泪缓缓流下,他定了定心神,拿起手里的千里镜,前面的陆地已经遥遥在望,整个海面上,敌人的阵形不复存在,只余下了一些零星的抵抗,其余的战船或是沉没、或是四下逃窜。 再远一些的方向上,喻口镇外的海湾就在眼前,在他的镜头里,甚至能看到简陋的码头上,堆积如山的各种物资,这里是敌军最重要的一个补给港口,那些东西不是粮食就是军械,摧毁它们,会给陆上的战斗带来极大的帮助,这样的诱惑让都统有些犹豫,它们的价值也是极大的。 根据他的指令,左右两翼同中军一样,不顾一切地向前穿插,一路上除了比较有威胁的大船之外,不再去管那些逃窜的小船,以及落入水中的军士,速度大大加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敌阵彻底打穿,海面上除了他们,只余下了为数不多的残敌,除了逃跑他们已经丧失了与宋军正面对垒的勇气。 这一战,由于时间卡得太紧,只能算是击溃,而宋军自身的损失,在通过一番统计之后,同样让统帅他们的叶梦鼎等人心惊,短短的三个时辰不到,沉没和受损的大小船只就达到了两百多艘,人员更是损失了数千之多,好在做为主力的那些巨舰基本上还算完好,依然还有与敌军一战的能力。 当然,在这样的牺牲之下,取得战果也是很大的,做为元人精锐的主力船队,基本上已经被打残,主舰沉没,其余的大船也或沉或伤,失去了战斗力,如果不是宋军占据着有利的风向和地形,一开始就将敌军压缩在一个不大的海域内,最后结果根本不可能会是这样子。 “点算一下,船上还有多少箭矢、火弹等物。”一边追击着残敌,他一边随口吩咐了一句,将近三个时辰的战斗下来,人员的伤亡除外,物资的消耗是很大的,要随时作到心中有数,才能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结果不出意料,大部分物资的消耗都已经过半,人员的死伤也不在少数,唯一可喜的就是船体还算无恙,如果有那么一点时间更换船帆,就算再来一场类似的战斗,也能多撑上一阵子。 要不要顺势攻入海湾,将那些堆积在码头上的物资付之一炬,都统的决心刚刚拿定,还不曾来得及发出指令,手里的传音筒抢在他之前发出了“嘟嘟”的声音,等到摁下接听键,听到里头传来的消息,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身体立刻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朝着后头望去。 远处的海面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不过谁都知道危险正在悄悄临近,最要紧的是,宋人的船队还处在追击残敌的状态,一旦被敌人冲过来,那样的结果,让他根本不敢想像。 “众将听令,左右两军各自向外展开,本官不管你们怎么做,一刻钟之内要完成转向,中军原地调头,各自回转,目标正后方。”都统当机立断,将之前的想法从脑海中抛开,眼下最重要的是迎占敌人的生力军,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去考虑别的事。 在他的指挥下,大船从直行变成了斜向,通过不断地调整方向,从高空上看,就是在海面上兜了一个圈子,终于在一刻钟之内将船头转向了后方,差不多同一时间,远处出现了大片的黑影,敌军缘着他们最先开始的路线,重复了之前的打法,只是被包围的变成了宋军的船队。 乌云压城,巨大的黑影在海面上展开,他们所要面对的形势,比之前元人看到他们时还要不利,唯一的好处就是,在完成了转向之后,宋人没有像元人一样龟缩挨打,而是毅然摆出了正面相抗的架势。 不利的局面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决战,他们经历了三个时辰的不懈战斗,无论是体力还是伤亡都不可同日而语,而对方却是以逸待劳的生力军,在数量更是超过了一倍还有余,所有的将士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到了主桅上那两面有些残破的旗帜上。 也许,这一回,真的是要血战到底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震惊 楚州城下,宽敞深邃的护城河已经不见了踪影,里头被各种填充物堆得满满当当,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尸体,他们的身上全都是元人的服饰。 “再轰!”一个深目高鼻的色目人操着一种很拗口的话语,不过习惯了之后,那些军士和工匠都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经过一番努力,架在离城不足百步的几排回回炮再一次发出了声响,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石块被抛向了城池的方向,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什么生物能够在那样的轰击下生存,城头上的宋人也不例外,从下面往上,已经看不到一个站立着的身影,然而,在不远处驻马观战的唆都却很清楚,那只不过是表面现象。 “大帅。”连续数轮的轰击结束之后,一个亲兵见他迟迟不出指令,不由得出声提醒了一下,唆都回过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点头。 于是,紧跟着炮轰之后的攻击行动又一次开始了,四面围着的元人大军中,好几个步卒千人队在各自千户的督促下,推着楼车,扛着云梯,一股脑儿冲向了城墙的方向,在他们的前面,没有什么明显的障碍物,护城河被填平了,羊马墙被打开了,看样子很快就能到达城下。 就在唆都面无表情的注视当中,冲到还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原本光秃秃,看似空无一人的城头上,突然出现了大批的身影,紧接着,无数箭矢、飞石、滚木像长了眼睛一样打在他的步卒大队当中,惨叫、仆倒、对射,一幕幕相同的情景就像是设计好的舞台剧,就连最后的结果都是一般无二。 在勉强完成了对城头的攻击,损失了为数不少的步卒之后,余下的人潮水一般地退了回来,他们从军阵的空隙处一直退到了阵后,等着收拢完了另行编派,大帅不会因为这样降罪下来,因为这样的情形在将近两个月的围城战当中,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唆都确实没有生气,或者说是麻木了可能更为恰当,天气越来越冷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下雪,对于他来说,好消息就是淮水即将进入封冻期,那就意味着不需要通过浮桥,就能与自己的后方相连,补给的效率会好上一些。坏消息则是,攻城将会变得愈加困难,一旦到了滴水成冰的时候,攀上城头就成了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云梯上的钩子可能会拉不住,而人也会容易滑倒,然而这些都并不是他最为关心的。 相对于别处,淮东的攻势几乎可以说毫无进展,虽然淮西也算是差不多,可是在中路攻势发动之后,两军已经顺利地在位于安庆府的桐城县会师,整个安庆府都被拿下了,攻势正沿着大江而下,从水陆两岸朝建康城发展。 只有他这里,楚州城迟迟不下,招信军内山路难行,就连牵制的兵力都谈不上,几经周折之下,依然没能发现宋军的影子,他们在哪里、想要干什么,全都一无所知,这样的消息,比楚州城坚固难下还要让唆都心焦。 在将百家奴派往前方之后,他这里的人数就降到了五万左右,加上后方征来的民夫,勉强回到了八万这个水平上,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攻打,损失的人数在两万上下,但全都是些临时征招的新兵,根本没有放在他的心上,汉人死得多一点,对于大汗的统治是有利的,至少还能消耗一些城中的箭矢不是吗。 新的攻势又在回回炮的轰击之下拉开,这种利器曾经让蒙古人无往而不利,就是襄阳那种坚城都拿下来,而坚固程度并不逊色多少的楚州城,却根本没有丝毫的影响,巨大的石块大部分砸在城墙上,墙体看上去连道裂缝都没有生出来,躲在后头的宋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打击,他们甚至比元人自己还要清楚,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 最初的激情退却之后,唆都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宋人的打算,清楚归清楚,他却没有什么出奇制胜的办法,从这里一直到扬州城下,全都是荒芜一片,就算他弃楚州城不顾,率军直接攻入扬州,所遇到的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善,而拉长的补给线,在沿途各城的威胁下,很可能直接被宋人截断,那样一来,这里的八万大军还会多少活着回到淮水北岸,只怕都是个奢望了。 宋人,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他基本上只有一条路,拿下楚州,一路推进,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威胁扬州,逼李庭芝在建康和扬州之间做出选择。令人意外的是,这个选择,没有过多久,就送到了他的手中,而前来送消息的人,居然是他的儿子百家奴。 “宋人出动了?”唆都只上下看了一眼,就确定了儿子并不是兵败逃回来的,那只可能会是一种结果,他的心里说不清楚是喜还是忧。 “回大帅的话,宋人步骑尽出,前锋已经越过了樊良镇,估计这会子应该接近界首了。”百家奴的语气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兴奋,他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先行返回的,就连坐骑都换了好几匹,人已经累得不行了,精神依然十分好。 “你的人呢,有没有危险?”唆都的眼神十分严厉,百家奴带走的两万多步卒全是积年老卒,预计就是做为诱敌之用的,也只有老卒才能做到退而不散,若是新兵,搞不好就弄假成真了,这样的例子,汉人的史书上数不胜数。 百家奴毫不迟疑地摇摇头,殿后的一千多蒙古骑兵是他亲领的,一直同宋人的先锋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对方看样子并不是太过于迫近,一路上都只是尾随,直到进了楚州的地界,他才真地相信自己的人是安全了。 唆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没有再说话,视线也重新回到了眼前的攻城战当中,宋人的步卒离着骑军至少应该有一天以上的路程,再算算从高邮县城到这里的距离,他差不多有三天的准备功夫,这一仗既是他盼望已久的,又是疑虑重重地,因为就楚州城的表现和儿子所描述的情形而言,这支宋军很不寻常,他们有着建康之胜的鼓舞,绝不会像别处那样轻易地崩溃。 “你下去吧,好生安置你的人,随时听候命令。” 让百家奴有些失望的是,自家爹爹没有任何新的指示,就连兴奋都谈不上,无奈地起身离开,刚走出没多远,就同一个匆匆赶来的军士擦身而过,那个人的表情让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大帅,喻口镇来报,水军遭受宋人大队战船袭击,损失惨重,主将忻都生死不明!” “什么!” 父子两人几乎同时喊出了这两个字,尽管及时收住了嘴,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震惊,还有无法置信。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血战(上) 冬日里的海面,远远看着有些发黑,被船身驶过,会留下一条发白的浪迹,形成一片片黑白相间的纹路,翻腾着慢慢地归于沉寂。 楚州外海,完成了转向的宋军船队与来袭的敌人援军相向而行,不光是地势上处于劣势,风向也多少有些吃亏,敌人的统帅显然是个行家,采取的阵形与宋人之前的相去不远,极具压迫性。 在中军那艘巨舟上,都统从千里镜中不断地在敌方阵势里来回搜巡着,试图找出其中有没有什么破绽可用,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远处的阵形都太过于严密了,而且压过来的速度也很快,显然他们的打算不光光是击败自己,而是全歼。 根据探子的消息,这部分敌人的数目高达两千只,反观宋军这边,经过一番战斗之后,只余了八百多艘还有战斗力的,又处于一个不利的地形,狭小的区域没有太多的回旋余地,只能像之前那样子去突破,如果不是像脚下的这种装具齐备的大舰,很容易就会陷入缠斗,那正是敌方最希望看到的,都统在脑海中苦苦思索着,将探子报来的消息一遍又遍地筛选,眉头不经意皱成了一团。 敌人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一共分为三部分,刚刚被击破的忻都所部为主力,另一部的稍次一点,由一个高丽人统领着,剩下的那一部则完全是高丽人的船队,谁强谁弱不好说,但是要让他选,肯定会选择高丽人来作为突破口,但是这样一来,就需要一个负责阻击的人,很明显他们的劣势将会更大,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就在都统举棋不定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亲兵的惊呼:“左翼转向了!“ 正在观察敌情的他闻言心中一凛,临敌逃脱的事情并不少见,在这样的局势下有些想法就更加寻常了,他将千里镜的视线转到自己的左前方,左翼的所有船只果然脱离了阵形,正朝着另一头而去,可是这个方向?都统只一看就明白了,那只拿着千里镜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嘟嘟。”另一只手上的传音筒发出了请求通话的声音。 “狗日的,你在干什么,赶紧回来。”摁下按钮,都统劈头就骂了下去。 “都是一个锅里搅了多少年的弟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话筒里传出一个熟悉声音,外表粗豪的左翼统制没有了平常的调笑口气:“老子手里只有一百来只船,能挡住多久算挡多久,你们一定要狠狠地揍那帮狗鞑子,别让弟兄们白死了。” 不等他答话,里面的声音就消失了,但是听上去并没有被关上,随后响起的是一阵风声,中间还夹杂着粗声粗气的吼叫,最后是“咕咚”地一下,然后他就看到自己手上那个绿色的小灯变成了红色,一闪一闪煞是耀眼。 都统急忙举起千里镜,左翼所部一百多只战船已经列成了一个长长的直阵,在为首的大船带领下,就像一柄横刀,切向了敌军大队的结合部,只是相对于敌军的数量,他们显得那样得单薄。 这样的念头曾经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可是临到头,怎么也说不出口,现在有人帮他做出了选择,心里不但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愈加沉甸甸地,就像是一块石压在胸口,压得呼吸急促,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要用上很大的劲才能平复下来。 除开左翼离开的一百多只,余下的还有七百多战船,而他要面对的这部分敌军只有一千出头,劣势被极大的缩小的,只是这个时间绝不会太长,容不得一丝一毫得浪费,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一次打开了传音筒。 “全军加速,弟兄们!随某杀贼。“ 说罢,便关上了按钮,转身绕过舵首走到后头,被缚在后桅上的老者目光炯炯炯地看着他。 “末将一会儿会全力突击,如果能破阵,少保可从小船离开,战到现在,无论结果如何,将士们都足感盛情,请公放心,海司上下定会战至一兵一卒,可咱们不能让相公殁于阵前。” 叶梦鼎缓缓摇头:“国朝三百余年,还未有相公殁于阵么?那便自老夫始吧。” “少保!”不光是都统,就连周围的军士们都低声恳求,老人的目光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住嘴,老夫亦是海司一员。” 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明白他的决心已定,眼下还在敌人重围中,说什么也是无用,都统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在他的脚下,来不及更换船帆的大舟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轻灵,就像一个脚步蹒跚的老人,一步步地驶向前方。 好在已方的速度虽然慢了一些,敌人的却一点都不慢,双方的接触转瞬即至,没有任何的铺垫,一下子就进入了白热化。 左翼一百多只战船以决死般地状态冲入的,正是洪、金两部的空隙处,说是空隙,其实就是没有别处那么严密而已,最为要紧是没有主力大船的阻挡,否则就算能冲进去,也势必无法轻易摆脱。 同都统的坐船一样,各军为首的都是那种武装齐备的具装大船,他们本来就是作为箭头用的,根本容不得躲在阵后浪费战力,这种形态一直持续到之后的三百年,露梁海战里,作为大明和朝鲜的水师统领,邓子龙、李舜臣便是这样冲锋在前,不幸陷入敌人的重围,最后壮烈战死的。 在察觉到宋军的意图之后,元人马上就做出了反应,无奈他们的响应速度怎么也比不上即时通信,等到两军各自派出一部试图围歼左翼所部时,一百多只宋军战船已经切开了结合部,将敌人的两部分离开来,战场上一时间出现了宋军所期望的那种态势。 而中军和右翼的七百多只战船趁着这个难得的战机,全都将速度加到了最高,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些分隔在前方的敌船,甫一进入射程,所有的投石、弩箭、火矢便雨点船地倾泄出去,而冲在最头里的巨舟,再一次焕发出威势,所有的武备全部打开,远远看着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 “左舷注意,有敌来袭。” “右舷准备,放。” “一指目标斜上方,火油弹疾射,打完换成石弹。”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省下震天雷,也许之后会有拼命的时候。 “三指,你们的动作再快些。” 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就听到“咚”地一声,船身发出了明显的震动,这是受到撞击之后的效果,都统一把抓住身前的亲兵,籍着对方的身体站稳,马上接通了甲板下层的舱室。 “浆室,有没有损伤,有没有损伤?”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回都统,浆室完好,不过下层的水密隔舱可能破了。” 都统一听松了口气,这种撞击来自于船身的一侧,只可能是为敌人的快船所致,他最担心的就是浆室受损,那样不光是会损失动力,还有可能靠成船身大面积进水,如果只是破了一个水密舱,对于整个下半身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 这样的攻击频率下,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要知道摇竿也是有空隙的,如果敌人足够疯狂,不惜代价地攻上来,这种事情就是迟早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大船还能动起来的情况下,尽量多地杀伤敌人。 敌人的确是要疯了! 被他们选择的恰好就是金方庆所领的高丽船队,做为后世的宇宙第一大国,无数先进文明的发源地,他们有时候很懦弱,比如被强敌欺负的时候,有时候又很顽强,比如跟在强人的屁股后头当狗腿子的时候,现在,他们就是这样的情形。 作为元人的附庸,他们受到的剥削其实一点都不少,出兵出粮造船还要纳贡,甚至是献出自己的女人,可越是这样,他们就越当自己是盘菜,紧跟在元人后头,不知不觉也把自己当成了强者。 清醒一点来说,他们就是元人养的一只狗,而当主人有难的时候,狗的反应要比人更加强烈,看到宋人还有余力迎战,这个结果本身就让两个统领心中凉了半截,哪怕忻都本人还能侥幸活下来,他们如果不将这些宋人全数歼灭,等待着的无疑就只有一场下场。 要知道,这一回没有天气这种不可抗力的因素能拿来狡辩,以接近三倍的数量,还让宋人逃脱了,消息送到大汗那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特别是在诸军进展顺利的情况下,他们不就成了典型的反面教材? 没有人愿意当这么个典型,做为高丽人的金方庆心里更加清楚,因此他不得不使出比元人更加卖力的打法,以免成为最后的替罪羊。 “冲上去,缠住他们,元帅马上就会到,宋人跑不掉了!” 金方庆的操着一口高丽话不停地吼叫着,他的座船就在后面的不远处,无数的大小船只被他赶向了前方,拼命堵塞着宋军的前路,只是最终是不是能挡得住,他的心里有些忐忑。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血战(下) 在前火药时代,高丽人最擅长的兵器就是弓箭,自从跟了元人之后,他们将这个优势发扬光大,从陆地到海洋,无处不在,与宋人相接的一瞬间,无数箭矢就覆盖了几乎每一条来船,同时发动的还有近乎自杀的火船攻击。 那种前面装着铁尖子的小船,通常只会载上五、六人,全靠木桨推动,等到了一定的范围就会点燃船上的草料,整条船会带着熊熊大火扑向对方,而上面的军士,最好的结果是在碰撞的一瞬间跳下海,但大部分人,都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尽管如此,在前赴后继的攻击下,还是有一些火船会冲过严密的封锁网,不幸被撞上的战船,如果运气好就像叶梦鼎的座船一样,避开了要害,如果运气不好,撞上了紧要的位置,或是无法摆脱火船的燃烧,很可能就会受到重创。 左翼统制的座舰就陷入了这样的饱和攻击中,不光有被他分隔在一边的元人,还有从另一头赶来企图夹击的高丽人,整个船队的一百多只战船,恰好位于两边的分界线上,以一条薄薄的单行阵,阻挡着来自两边的猛烈攻击,几乎每条船都是一样,在他们的心目中,早就抛弃了那点侥幸,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将这个时间多延长那么一点点。 站在船台上的男子已经无暇去顾及其他了,借助千里镜,他总能在敌人意图发动攻击之前,就做好应对的策略,这条最大最醒目的战船,自然也会受到更多的照顾,船帆很快就着起了大火,比起扑灭,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它收起来,而他们是怎么做的?位于桅杆顶端的斗子里,一个军士拔出刀,直接砍断了缆绳,于是那个还在燃烧着的船帆猛然掉落在甲板上,上面的火星还不曾冒出来,就被人倒上了沙土给盖住了。 失去船帆的动力,整个船的速度一下子降了下来,男子根本没有多看上一眼,他的位置将敌船堵得严严实实,要绕过去都十分不容易,两边的敌人见他们人少,很容易就会想到先行歼灭,而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后船着火了。” 男子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紧跟在他们后面的一艘大船船身被烧着了,他记得那艘船来自泉州的缴获,因为时间的关系,只完成了不到一半的武器装备,战斗力自然就打了折扣,没办法像他这样子全方面地抵御攻击,受创便是迟早的事。 冬日里气温低,火势不容易着起来,就算用上了火油,只要面积不大,准备充份的话,很快就能扑灭,然而很明显,那只船的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整个船身都陷在了浓烟当中,不断地有军士从船上跳下去,慢慢地就连桅杆都燃了起来,眼看就要波及到船帆了。 可是战船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在缓缓前行,风助火势,变得越来越大,“轰”得一声,巨大的船帆一下子被点着,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天际,船行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看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男子猛然醒觉,他们是打算以自身为武器,去燃烧敌人。 猛烈的火势让敌人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为了躲避它的撞击,原本就围绕在周围的敌船四散逃窜,结果就和后头的搅作了一团,宋人前行的方向是敌人的一艘大船,躲闪不及之下,两条船重重地撞在了一起,随着火势的漫延,大火将周围的敌人都扫了进去,逼得附近的敌船纷纷避让,起到的作用就连男子都咋舌不已。 当然,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主动牺牲,哪怕最后的结果就是战沉,他们也要尽量地坚持到最后一刻,男子收回目光,沉着地指挥着自己的座舰,没有了船帆,只能靠着浆力的推动,艰难地躲开蚂蚁一般扑上来的敌船。 左翼的情况被处于中军位置的都统尽收眼底,他不得不关注那边的情形,以确定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同时急促地带领其余的战船,向面前的高丽人发动猛烈的攻击,所有战具上的军士们都已经忙成了一团,依靠平时的那些操练,此刻全都发挥出了最大的水平,竿子手几乎片刻不停地拉扯着铁链子,将那个巨大的石块来回摆动,砸碎了一艘又一艘企图靠近的快船。 弓弩、投石毫不停歇地被摁紧、松开,向着几乎近在咫尽的敌人飞去,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双方都红了眼,什么样的战术都无所谓了,勇猛、顽强、船只的坚固程度、甚至是一点点运气,都会造成不同的结果,宋人拼命地要撕开敌阵,高丽人则是拼命地加以阻挡,每一步推进都伴随着血肉横飞、樯橹湮灭。 在他看来,高丽人的顽强甚至超过了忻都所领的元人主力,如果不是装备不济,这样的搏杀根本就是两败俱伤,然而在中军和右翼为首的上百只具装大船的冲击下,敌方的阵势从包围之形慢慢变成了被切割和反包围,他们为数不多的大船也一艘接一艘地或焚或沉,直到最后剩余的几只,全都聚集在金方庆的周围。 怎么会这样?金方庆脸上满是颓丧,再不复之前的信心,不过一个时辰,宋人就全面突破了他的阵形,麾下的船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减着,仿佛在一瞬间,四周已经尽是宋人的战船,那些可怕的战争机器,尽管承受了难以想像的攻击,依然还在咆哮着,而他的友军呢?近在咫尺,却被宋人为数不多的队伍死死地隔开,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忻都连三个时辰都没有坚持到了。 “突围吧!”对于部下的建议,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对于一个战败者来说,怎么跑又有何区别。 几乎与此同时,宋人左翼的抵挡也达到了极限,做为一军统领的那只座船,已经完全失去了动力,甲板上到处都在进行着战斗,无数敌军的甲士正源源不断地从两舷和船头爬上来,那些曾经让人心惊的机器全都停止了攻击,它们不是损坏就是没有了弹药。坐在二层楼台上的男子眼看着自己的部属们一个个倒下,敌军慢慢地围了上来,身前只余了几个手执木牌的亲兵,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要活捉。 男子长身而起,后面是一个木制的圆桶,有点像酒店盛酒的那种,他并没有拔刀,而是转身一把将圆桶上的木塞子拔了出来,令人不适的气味从桶口喷出,扔掉塞子双手一用力,便将那个圆桶放倒,从里面流出大股大股的黑色液体,顺着木梯和楼台蔓延到甲板上。 “火油!”围在下面的元人没有人不认得这股味道,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男子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拿出一根火柴划燃,然后轻轻地将手松开。 “轰!” 大火一下子升腾开去,将整个船身都烧了起来,甲板上到处都响起了惨叫和落水声,而其中还有隐不住的大笑声。 “老杨完了,还有多少能出气的,都吼一声。” 领着中军的都统放下千里镜,打开了传音筒,不一会儿,就从里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响应,他大至估计了一下,像这样的具装大船还有百余艘,其他的虽然一时无法统计,但是三、四百还是有的,至于敌人,已经无需考虑了,甚至就算是胜利还是失败,都不再放在他的心上。 “还能动弹的,都他妈跟上老子,为老杨报仇,给所有死去弟兄们报仇,可能?” “有何不能!” 余下的宋军船队,再一次转换了阵形,没有什么中军右翼之分了,所有的船只都跟在了为首的大船之后,以决死之姿,越过那些还在燃烧着的残骸,冲向元人的大队。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胜利 就在海上的战斗进入尾声的时候,李庭芝的大军已经越过了高邮军,进入了楚州的辖境,这个速度对于步卒而言已经是极限了,差不多可算是昼夜兼程。然而一过境,全军的速度就缓了下来,敌军就在前方,算得上以逸待劳,越是心急,就越是不能着急,这一仗的战机,是无数水军战士用性命拼回来的,容不得任何闪失。 “许四。”李庭芝将那份厚厚的消息袖入笼中,叫着自家心腹的排行。 “末将在。”许文德在马上一抱拳。 “带着你的骑军,连夜出发,务必要在天亮前,拿下喻口镇,控制住码头和海港,守住那里至少到午时,午时一过,若是没有援军,你可自行决断是走还是留,不过,元人堆在那里的物资,带不走的全都要烧掉,可听清了?”李庭芝的语气又急又促,但是吐字却十分清晰。 “末将领命,到明日午时,若是援军不至,便烧了所有的物资。”许文德郑重地恭身重复了一遍。 “去吧。”李庭芝点点头,等到他拨马调去,朝着身后一挥手:“全军今天驻于宝应县城,本相的行辕设于城内,各军主将应速速扎下营寨,一应防御不可或缺,严防敌军偷袭。” 元人显然也没有想要阻敌的打算,当他的大军推进到这里时,宝应县城早就空无一人,敌人想做什么,李庭芝并不关心,他之所以这么急冲冲地赶过来,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这里,不需要转接,就能直接同前面的探子通话,也包括了楚州城。 虽然一直都有消息传来,但是不亲耳听上一听,终归还是不放心,当话筒里传来刘兴祖那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时,李庭芝内心的高兴劲儿并不亚于他,不过还是抑制了一番内心的激动。 “......元人这段时间攻城日渐频繁,力度也着实有些大,属下这里的伤亡不小,不过根据相公之前的布置,伤者都已尽力救治,弟兄们的士气还成,再守上两、三个月都是寻常,大帅这么快来援,可是事情有变?” “你这脑子。”李庭芝没有否认,原本的计划是至少要过三个月才会发动反攻,以收疲敌之效,刘兴祖能猜得出,并不算什么。 “元人在荆湖的攻势已经展开,江州丢了,咱们这里也拖不得,否则淮西和建康的压力就太大了,依你所见,这两个月下来,元人可曾有什么异样?”对方是战争的当事者,应该要比探子的眼睛更有体会,李庭芝对于他的看法,很是重视,对方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思索了一下。 “不好说,元人的攻势在开头的时候还挺盛的,过了一个月就缓了下来,遣来攻城的多以新卒为主,日日不休,似乎存着消耗我军矢石的意思,直到昨日,突然停下来,属下还心存疑惑呢,原来是相公的大军到了。” 刘兴祖只是将他看到的复述了一遍,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李庭芝知道他这是出于谨慎,不想让自己的判断干扰了最后的决断,其实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分别了,因为自从决定出击伊始,就代表整个计划的提前,敌军是否有所削弱,削弱到什么程度,全都不会再是问题。 大致了解了一番,李庭芝的心里有了些底,敌军看来已经知晓了已方的行动,他们没有加以阻挡,必然是存着决战的意思,这个战场的选择,并没有太多,能够将双方加起来超过二十万人全都摆开,楚州城以西是不成的,那里过去一点就是洪泽湖。唯有以东也就是朝着大海的方向,自楚州城一直到喻口镇的广大区域,地形平坦,江河不多,很适合大军的行动。 当然,这并不是他提前命许文德奔袭喻口镇的主要目地,那里堆着什么,都不值得一个五千人的骑军去交换,这么做的主要目地,还是为了策应海上的攻势,不论宋军是胜利还是失败,元人都会通过港口来修理船只、补充战损、运送伤员,拿下他就能最大限度地打击元人的有生力量,将他们的海上力量彻底绞杀。 而在李庭芝的心中,还隐隐怀着一个希望,这个希望同样就在喻口镇,为此,他才赌上了自己最大的一股机动力量,可说是不惜代价了。 不过,骑兵只能起到奇袭的作用,一旦惊动了元人,后续的战斗还需要步卒的加入,巩固防守,或许还能调动敌人的布署,变被动为主动。 宝应县城,这座位于运河一侧的水陆要处,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繁华模样,城内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带着亲兵走入城中的李庭芝心里很清楚,这不是元人干的,而是自己所颁下的清乡令造成的后果。 这样的情景,他一早就通过军报知道了,可是亲眼所见,依然震撼不已,因为这里头有多少是自愿走的,有多少是强迫的,肯定不会出现在军报上。在这些强迫的过程中,绝不是什么温情脉脉,兵过如匪,能打的往往也能抢,这些帐,只怕最后全都会算到他的头上,因此,这一仗,不光为朝廷打的,也是为这些受了灾的百姓们打的,那些侵略者,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凶。 带着这样的信念,李庭芝没有在城中住下,而是和大军一起扎在了城外,当晚,吃过饭后,所有的军中主将全都齐集在他的大帐中,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诸位,元人就在前面,离此不过百余里,背靠淮水,严阵以待,他们或许明日就会打过来,又或许在等着我们过去,本相不管他们有何打算,明日都会进军楚州城,为了这一战,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为了这一战,无数将士血洒疆场,为了这一战,我们等了两个多月,而明日,就是决胜之时。本相今天不与你们说什么军令,也不说什么建功立业,只说那些被我们驱离家园的百姓,他们所受的一切,明日都要靠你们还与元人,否则我等就是害民之贼,与元人无异,倘是兵败,本相是无脸再回扬州的,你们逃跑之前,请一并摘下这颗头颅吧。” 宽敞的大帐里鸦雀无声,下面所有的人,包括几个知州、都统、十余个军、厢都指挥使,七八个帅府僚属全都愣愣地看着上头,没有人想到这位身兼数职,权重四路的一方重臣,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激动,仿佛一个将死之人在交待后事,甚至里面还有些萧索和无奈。 “敢问相公,可是前方有变?”过了一会儿,站在前排的一个男子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往常这种事都是他的亲信许文德的活,现在人不在,旁的也达不到那种高度。 李庭芝的视线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他们大部分都是自已提拔的,时间长的跟了十多年,短的不到半年,那是几个来自建康城的主将,目光停在前排的几个人身上,这几个人的品级最高,都是一州主官,比如泰州守孙良臣、差点战死的高邮守禇一正,以及发话的这位,知通州杨思复。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众人参差不齐地点点头,李庭芝从袖笼拿出几张纸,叹了口气。 “这是出发之前到的,沿海制置司水军于楚州海外,大败元人水军,共计击沉击毁敌船两千五百余艘,阵斩元人水军统领洪茶丘以下万户五人、千户三十余人、士卒八万余人,逃出者不过数千、百十条船,此战之后,元人水军已不复存在,而我朝再无后顾之忧。” 众人再一次愕然,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是什么?前所未有的大胜啊,就是同建康之战相比也不遑多让,要知道,海上不比陆地,是很难取得大规模的缴获的,只是李庭芝的语气平淡无比,根本没有什么欣喜,照他的话,在进军前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当时说出来对于士气无疑会是一个极大的鼓舞,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 “我军伤亡如何?”不得已,杨思复又做了这个出头椽子。 李庭芝将最上头的一张纸放到一旁,拿起了后面的几张,将上面的数字和人名一一念出来,长长的名单听得帐中的人心惊肉跳,他们能猜到伤亡不小,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战前为数高达一千二百多只的制司水军,现在只余了不到二百只,且几乎都带着伤,左、右两个统制、十多个都指挥使、数百个指挥使、两万多官兵殉国,就连一军都统都受了伤,那艘曾经威风无比的巨舰受创过重,已经沉没在大海中,然而这还不算。 制司主官,七十多岁高临的叶梦鼎亲临战场,自缚军前,被抬下来的时候,已经气息微弱,命在旦夕了。 换而言之,这场胜利,是水军拿命同敌人拼回来的,他们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斩断了敌人的一只触角,代价则是自己也拼光了。 “我等......我等,亦有死战之志。”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残部 同样的消息,位于楚州城下元人大军驻地的唆都,接到的速度还要快一些,因为早在宋人突袭喻口镇,忻都的阵势被突破,座船沉没,不得已换成小舟逃回陆上的时候,就已经遣了人去报告,这个时间恰好是宋人船队与来援的高丽人交战的那一刻。 当然,此时他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但是主力舰队几近覆灭,宋人又气势如虹,对于结果,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水战原本就是人家的强项,天时、地利都占着,些许的失利原本也想得过,左右水军不归他管辖,双方只是合作的关系。 唆都唯一关注的,就是堆放在喻口镇的物资,那些物资全是从海上运来的,大部分都是粮食,还有一些补给,现在水军失利,这些物资已经没有了用处,那说不得,就要收入囊中了。 不过,宋人的陆上动作倒是让他有些吃惊,慢腾腾地在扬州足足呆了两个多月,这几天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似地,行军的速度已经快过了他的探报,几个时辰之前还在高邮军境内,最新的消息居然进逼宝应县城,离着楚州城只有几十里路了。 这样的消息让他又喜又疑,做为对手,没有人不希望敌人轻敌冒进,无论宋人的行动是受到了他们朝廷的压力也好,还是他们的统帅脑子抽风了也好,唆都都能理解,并且欣然接受,可如果不是呢? 不能怪他多想,这一次宋人的行为有些反常,他们进军的时机与水军发动袭击的时间相差不到几个时辰,在消息被自己完全遮蔽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越过楚州防区传到海上去的?如果没有这一层,怎么可能配合得如此贴切,几乎可以说完美。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的事,一向不相信巧合的他心里产生了疑惑,反应在行动上就谨慎了许多,一直到确定了宋人今夜会宿在宝应县城,他才派出了一队步卒前往喻口镇,同那里驻守的一个千户汇合,将堆积在码头上的物资运回来。 不是他不想等到天明,实在是情况有些不太对,大营里原本应该从后方送来的粮食,不知道为什么迟了好些天都还未到,北边据说雪下得很大,道路出现了阻碍,在一连催促的同时,他只能打一下喻口镇的主意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凛冽的寒风中都似乎带着一股子冰渣子,刮在脸上生疼生疼地,说不出地难受,带着骑军奔行在冻硬的土地上,许文德的心里却像是着了一团火,烧得一身都是热气。 这第一仗,大帅毫不犹豫地点了自己的将,那就意味着,首功就放在自已的肩上,而且根据情报,那里的敌军并不算多,唯一可虑的就是敌人的反应速度,好在大帅并没有要求他们死守到底,许文德的心中才会如此热切。 漏夜行军,对于骑军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这一带的地形,他并不陌生,哪怕是靠着感觉都能走得八、九不离十。尽管如此,许文德还是选了一个最为稳妥的法子,先直行到海岸线附近,再缘着海岸线一路向前,怎么也不可能错过一个建在海边的港口。 黑夜加上敌情不明,速度当然不会像白天那么快,从出发到接近目标,许文德花了整整三个时辰,就在黎明将至的前夜,他的前哨来报,已经发现了镇子中的敌军,而此刻正是一个人睡意最高的时候。 “不必隐藏行迹了,留下两个的指挥分路包抄,其余的弟兄,跟着某冲进去,此战不留活口,只要挡在前面的,都是敌人。”哪怕没有学过生物,他的经验也足以支撑起这样的行动。 简单地分派了任务之后,为数五千的骑军分出了一千人朝着外围包抄过去,以切断残敌的退路,余下多达四千的骑军,人人手执火把,在他的身后排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当马蹄声惊醒了镇子里的敌军,他们还以为是自己的队伍连夜赶来了,根本没有做出防御的姿态。 “哈哈!杀,片甲不留。” 许文德的脸上笑得有几分狰狞,没有准备的敌军同溃逃的败兵一样,都是骑军最为喜欢的猎物,宋人的骑军就像是马匪一样,大喝着径直冲进了敌人的营帐中,将那些还在睡梦中的步卒直接踩成了肉泥,而这些事,原本是蒙古人最爱做的。 好在他虽然杀得性起,意识却没有糊涂,那些堆在码头上的物资,全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这些东西,元人用海船运了差不多两个月,是用于海上长途奔袭而准备的,结果连一天功夫都不到,就全都便宜了宋人。 天很快亮了,已经换了主人的喻口镇到处都是血腥气,被骑军斩杀和踩死的尸体铺满了整个镇子,实际上,里面除了驻防在这里的一个千人队之外,还有大量的水军官兵,他们好不容易从宋人的攻击下逃了出来,没想到却丧生在了陆地上。 “回太守的话,元人全数被歼灭,逃出去那些也被外围的弟兄们截了下来,消息应该没有泄露出去,只怕到了正午时分,他们都未必会知晓。” “嗯,还是要小心一些,各指挥轮流执哨,不当值的,赶紧去睡觉。”许文德的手里提着一个人头,正是驻守的元人千户,那双灰白的眼睛还没有闭上,感觉像是不甘心一般。 “咦,那是什么?” 前来汇报消息的军士刚一转身,就看到了码头外头的情形,那里正对着大海,海面上不时地就有破碎的帆板、残骸之类地漂过来,而他所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许文德抬头一看,眼睛一下子就凝固了,手中的人头被他无意中松开,“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都没有察觉。 只见远处的海面上,一排船影正朝着码头的方向驶来,为首的大船看上去十分狼狈,船帆上尽是烧灼的痕迹,破烂得就像随时会散掉一样,后头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然而只有主桅上飘着的旗帜依然完整,那红艳艳的色彩就像是鲜血一般,让每个看到的宋军将士都澎湃不已,这是自己的船队返航了! “快,不能睡了,所有人都赶紧下马,清理港口,准备接应。”许文德翻身落马,看都没有朝地上看一眼,一迭声地催促道。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噩耗(上) “嗯,刚刚签完合同,已经拿到钥匙了,装修公司明天过来,效果图到时我发到你邮箱里。这么大的房子还是四环以内,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你知道吗,八万多一平,听说明年还会涨,天哪,哪怕月薪十万,都要攒十年,不吃不喝地攒十年。” 电话里,苏微的语气有些激动,尽管她放低了声音,坐在前面的司机还是听进了耳中,不过出于职业素养,他连后视镜都没有去看,专心地盯着前方,在脑海中浮现中一个公司老总对于房价的惊诧,更别说他们这些普通员工了。 “媳妇儿。”电话的那一头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直到她停下来,才传来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不太像平时的语调,只是口气依然很轻松:“怎么样,一下子甩出几千万现金,砸得那帮卖房的晕头转向,是不是特爽?” “哪有那么夸张。”苏微掩着嘴吃吃地轻笑:“几千万现金,得开辆货车来才装得下,谁会那么无聊,人家数也数得累死了。” “累死他们才好,其实这一直是我最想做的事,现在你帮我做了,也挺好的。”听得出,刘禹的怨念隔着几万公里都挡不住:“那边事儿太多,我又不在,一切都得你自己来,别怕,等我活干完了,马上就飞过去。” “我不怕,每天都这么些事,过得挺充实的。”苏微侧了一下身体,看着车窗外面那些飞快闪过的街景:“我听述姐说了,这次的货挺多的,你一定累坏了吧,依我说别那么赶,禹子,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还是媳妇儿好,这边都没人心疼我,陈述那个大嘴巴还每天嘲笑,说哥们儿是搬砖的,见过这么帅的搬砖工人吗?” 苏微笑着听他在那里絮絮叨叨,这种感觉就像谈恋爱,两个人好的时候,无论对方说什么,哪怕是废话,都会听得津津有味,只盼望着他不要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忍不住会思念,苏微很喜欢这种感觉,却又有些害怕,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怕失去,她能拥有的已经为数不多了,因此特别害怕再失去。 差不多在车子驶进医院大门的时候,刘禹那头也装完了货,准备要出发了,两个人有些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直到车子停在车位上,前面的司机下车帮她打开门,苏微才回过神来,她还有些不习惯这种架式,在司机的保护下钻出车门后,给了对方一个歉意的微笑。 “李师傅,如果你有事,现在就可以下班了,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接我。” “苏总,我签的合同是保证您的安全,司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等到我确定了没有危险,才会离开,也请您别嫌麻烦,能稍稍配合一下。”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听从,而是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解释了一下。 这位李师傅的合同是和胖子的保安部签的,她没有看过细节,听到这么说,自然就明白了,人家还兼职保镖,苏微点点头,转身朝着住院部大楼的方向走去,她手上没有拿什么饭盒,通常这个时候,小弟已经吃过饭了,而每天来送饭的,自然就是那位差点成为她们姐弟俩继父的冯叔。随着时间的推移,苏微再和对方见面,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尴尬,在母亲走了以后,对方几乎每天都会在下班之后过来,正好解决了她无法送饭的难题,人心都是肉长的,苏微原本也不是个刻薄的性子,既然接受了这番好意,态度上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刻意。 两个人甚至形成了某种默契,苏微会晚一点到医院,等到他们吃完了饭,再陪着玩一会儿,就到了老冯离开的时候。这一次也不例外,她刚刚走上楼梯,拐入弟弟所在的那个楼层,就看到一个身影从病房里走出来,关上门之前,停在那里看着里头,过了好一会儿,苏微都走到他跟前了,才轻轻地把门给带上。 “冯叔。”苏微开口喊了一声,老冯一看到她,就伸出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明白弟弟肯定是睡着了。 “小微,能跟我过来一下吗,有些事要和你说说。” 苏微点点头,跟着老冯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身后的那位李师傅打量了一下对方,似乎看到两个人都认识,才没有跟上去,而是坐在了走廊里的长椅上,默默地看着他们。 “那是你们公司的?”老冯习惯性地摸出一只烟,这是他每次说什么重要的话时的习惯动作,只不过因为身处医院,并没有点上。 “嗯,公司新招的保安,现在帮我开车。”这种事,苏微当然不会隐瞒什么。 “看着像是军人出身,要不要我帮你摸摸底。”老冯一眼撇了过去,正对上李师傅的视线,两个人不经意地望了一眼,他主动撤了回来。 “公司的人考察过了,退伍军人,来自隔壁的冀省,家中父母都在,有老婆有儿子,儿子快上初中了,老婆最近怀了二胎,家里的情况不算太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就不麻烦您了。”苏微婉言谢绝了,她知道对方是好意,因此话说得很客气。 “我要和你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这个。”老冯没有勉强,接下来的话让苏微有些不解。 然而他的话却让她不得不重视起来,老冯和她说的并不是某个保安的来历,而是公司最近的行为,准确地说,是胖子所管理的那个保安部的行为,苏微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事情原本也是她授意的,只是没有想到会引起安全部门的关注。 “......小微,我知道你对你妈_的死耿耿于怀,冯叔和你是一样的,都想找出幕后的凶手,还她一个公道,可是你要明白,对方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暴徒,我担心这样下去,他们会对你不利。” 老冯想了一会儿,才把‘特务’两个字换掉,这件事背后的东西太复杂了,就算不是出于保密,他也不能说,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个什么性子,如果不将情况说出来,只怕她未必会收手。 劝说从来不是他的强项,这一点从几十年前进这个部门就是这样了,他越是有心说服对方,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种焦急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出于真心,苏微不可能没有一丝触动。 “谢谢你冯叔叔,我为之前的态度像您道歉,我知道我妈的事上你已经尽力了,都是我不好,如果当初不是那么偏执,也许我妈不会死,你们可能......”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冯一下子给打断了。 “小微,你妈_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他们盯上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后面有什么隐情,原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冯叔叔向你保证,一定会找出凶手来,你能不能只管保护好自己,别再去查了。” “嗯,我尽量。”苏微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无法答应什么,她的表情让老冯一下子想起了苏红梅当初对自己时的态度,母女俩简直是一模一样。 尽管没有听到期望中的答案,老冯也不再多说,他除了担心那些杀手会找姐弟俩的麻烦,也怕苏微因为公司的这些行为而触犯法律,毕竟他们没有执法权,调查起来不可避免地会遇上阻碍,如果一旦越界,都不是小事,要知道上次的事情已经惊动了上级部门,毕竟这里是首都,国家领导人和最高党政机关的所在地。 而最主要的,他知道幕后元凶已经不在国内了,在那些国家自己这些政府部门的人反而没有私人便利,正是因为这个便利,后面蕴含着诸多风险,姐弟俩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不希望其中任何一个人再出事。 “放心吧,冯叔,我不会乱来的。”不知道是不是放下了心结,苏微的表情很轻松,让老冯隐隐感觉到她心里的愉快,这种快乐,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了。 “我和人登记结婚了,就是前几天的事。”苏微的解释让他有些愕然,不过马上就露出了笑容。 “是上次医院看到的那个男孩?” “嗯,他叫刘禹,是我们公司的领导,认识快一年了,对我挺好的,弟弟的事也多亏他。”苏微不想让人家误会什么,更不想让老冯去调查刘禹,她另可把事情说得世俗一些。 “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什么时候办,通知我一下。”老冯点点头,没有她想像中得在意对方的背景。 “大概还有一个月,到时候请一定要过来。”苏微的笑意很真诚,让他欣慰的同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却黯淡下来。 “太好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去,小尘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只是可惜......” 苏微明白他说的可惜是什么,母亲永远都看不到自己的女儿出嫁的那一天,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两个人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她以为谈话要结束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老冯的声音,而这个声音一下子让她陷入了悲痛当中。 “小微,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小尘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他的身体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老冯说得很艰难:“如果可能的话,你们能不能去国外想想办法,听说国外的医疗水平,也许能帮他找到合适的配型。” “不会的,我不信!” 苏微怔怔地听他说完,扭头就朝着病房的方向跑过去,老冯看着她的背影,脸色沉了下去,手里的那只烟被他无意识地捏成一团,细细的烟叶子散落下去,碎了一地。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噩耗(下) 琼州的建设依然在如火如荼地展开,经过了最初的试探,来自于海峡对面的移民开始有条不紊地被送过来,然后按照官府的要求,重新与来自其他地区的百姓一起进行混编。 当然,现在没有现成的楼房能供他们入住,这种编法只是获得了一个机会,亲手搭建自家住房的机会,官府会提供各种工具、建筑材料、营造方法以及技术指导,百姓们要出的自然是力气,一家子几口人,只要没病没痛的,都愿意为此添砖加瓦,毕竟多一个劳力,就可能会早一天完工,谁不想尽快入住新房呢? 之前已经封顶的那栋楼房没有分配给任何人,只是按部就班地进行了粉饰,然后就开放给了百姓们参观,这种做法是前所未有的,告示贴出来的那一天,整个楼外都挤满了人,官府不得不出动衙役维持秩序,以防发生踩踏事件。 “站齐了,都往后一点,别挤,谁再挤捉起来啊!”一个班头扯着嗓子拼命地在那里嚎着,他的手下拿着长长的水火棍,将楼房的门口架出一个空当,然后按照先后秩序放人进去,一次不过数十人而已,时间也卡得很死,不会让人流连太久,以免影响后面的人。 饶是如此,一天下来,能看到的也并不太多,有些百姓头一天看过了,第二天又来排队,这么多人全凭记忆谁知道哪个来过了,没看到的只能从人家的口里去想像,传着传着,自然就走了样。 “你可是没见,那墙壁刷得,能照出人影儿,隔壁村王大户家,都没有那么好的房子,小是小了些,也没个地方种种菜,养养鸡,可是官府说了,一户只能住三、五口子人,我们家只有三口,跟婆娘住里间,把小子放外头,那日子美得......” “三、五口子?那不得分家,俺爹听到了,不得打死俺,不成不成。”百姓们一下子就听出了重点,一人提出来,附和的倒有一大半,国朝提倡的可是孝道,分家是件很大的事,官府的话都不一定好使。 “你傻啊,一大家子分开,三、五个人一间房,你爹娘还会不愿意?分家又怎么样,你就不是他儿子了?官府说了,一切全凭自愿,不愿意分的,绝不勉强,只是什么时候能排上房子,就不好说了。”说话的这人很有做托儿的潜力,每每都能不经意地就说到要紧的地方,对于百姓来说, 惯于服从的百姓们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顺着官府的,一切都能优先,不顺着的,官府也不会强求,但也不可能排在前面,要知道这是一个数目极大的移民工程,据说整个广西路都在动,轮不到的,岂不是只能睡在野地里,如果人人都一样,就是住窝棚也罢了,可是人家明明都能住上漂亮的楼房了,你们一大家子挤在棚子里,就算不分家,又有什么用? 听官府的语气,人口越多,分的房子就越多,那还商量个什么劲儿,儿子是跑不掉的,可房子就不一定了,这种心思,十三世纪的百姓和二十一世纪的群众没有什么差别,实惠才是最重要的,要不书上怎么会说“仓廪实而知礼仪”呢。 陈允平一声不吭地站在衙役们的身后,人数太多了,他害怕会发生什么冲突,不得不亲自前来坐镇,好在看了半天,百姓们除了有些不满放行的速度之外,并没有要冲击秩序的意思,当然那些或是牢骚或是炫耀的话,还是有许多入了耳,听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抚帅的做法,有点像是商人惯用的手段,简单来说就是“利诱之”,对于一个读圣贤书的士子来说,这与他心目中的那些观望有着太多的不同,然而孰对孰错?他的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却又不知道去同谁来说。 刘禹的意图并不难理解,可是他要打破的那些东西,是传承了几千年的,不这么做,能不能救下这些百姓,让他们免于沦为鞑子之手?更是让人无法去想像,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做得比刘禹还要出色的,一个都没有。 带着这种纠结,他眼神茫然地看着那些百姓,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一次观察到如此多的百姓,他们的脸上表情很生动,希望、迷惘、疑惑、惊异等等等等,与他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与那些诗辞中描述的也不一样。 陈允平的感慨没有维持太久,从人群的后头,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杨行潜带着几个亲兵,正在向这一头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他赶紧向管事的吩咐了几句,从人群排队的空隙当中挤了出去。 “你也来瞧热闹?”在那一天之后,他们几个都不曾见面,刘禹也没有再召集他们商量什么,似乎要给各人一个消化的空间。 “哪里,某来这处看看抚帅是不是在此,看来是不在了。” “这几日,某亦未曾见过他,你去仓库那头寻过么?”见杨行潜点点头,陈允平想了想:“那就再等等,最多个把时辰,一定会出现,走吧,某与你一同去。” 杨行潜知道他说的意思,跑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碰碰运气,主要还是等在仓库那里,这些天刘禹天天都在仓库运货,每装卸一次用时大概就是这么久,都被他们摸出规律了,如果不是要紧的事,他根本不会到处跑着去找人。 一路上,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去谈论那一天的话题,刘禹的意思很清楚,要么按他的计划去做,要么就离开,杨行潜属于他的私人,怎么想其实多半不由他自己,除非他不干了,张青云的情况也是一样,而真正要说服的就是这位朝廷新近任命的知琼州。 “这是来自前方的消息,左右无事,你也看看吧。”既然是要说服,杨行潜就没打算瞒着他,军报很长,军士们写的字也很潦草,但是内容,却让陈允平一下子惊呆了。 “这可如何是好?” 杨行潜一脸的苦笑,他要是知道如何是好,何必巴巴地带着人到处去找,远距离通信这玩艺是方便,可是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这种消息,如果没有传音筒,从遥远的淮东传过来,明年都不一定能收到。 陈允平同样束手无策,他们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功能,更没有一日千里跑过去的本事,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就这么着,两个人一路无话地来到那个占地极广的仓库大门前。 没有等多久,仓库中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听上去像怪兽的咆哮,而听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走进堆栈区,一列长长的铁车停在了那里,一群军士嘻嘻哈哈地冲上前去,动作熟练地开始往下卸货,而从车头上跳下来的,可不正是那位抚帅? “两位联袂到此,是有什么好消息要报与本官听?”刘禹浑不在意地招呼了他们一声,却发现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为难之色,难道是打算集体辞职不干了么?那还真是一件麻烦事,他上哪儿再去找人来顶替。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抓差 一直到飞机起飞,刘禹的心里都没有平静下来,而等到下了飞机,走出候机大厅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变得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去,过去又能干什么,很可能就是见上最后一面,还有那种必要么? 汪立信是在他在异时空碰到的第一个助力,在对方死的时候,刘禹表现得很自然,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什么,因为那就是写在史书上的结果,可以说是老人的宿命。而叶梦鼎的情况却有一些不同,不光因为他是自己的岳丈,还因为这一次出山,其实上是自己怂恿的,不然的话,老人至少还能多活四年,也许更长。 从南岛过去,离着目的地最近的机场在盐城,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从盐城到喻口镇只有几十里路,可问题在于,异时空的盐城县有一大半的土地都还是海平面,为了不至于穿过去的时候掉进海里,只能选择唯一可靠的参考地,盐城县的老县城,也就是现在的市中心。 与往日不一样,他在寻找到了一个无人发现的偏僻位置后,几乎毫不犹豫就这么打开门走了进去,连一刻都没有等,睁开眼的时候,四周全都是倒塌的屋子,而他却孤身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身边不时地跑过一只觅食的野猫。 这样的情形不独淮东,就是他正在实行的荆湖南路和广西境内,也是一样,区别只在于执行的力度罢了,百姓们亲手毁掉自己的家园,就是为了给入侵者一个强烈的信号,宁折不弯! 眼下他哪有感叹的时间,打开传音筒,马上接通了最近的探子,好在他们就在附近盯着,离着并不算远,只是当亲眼看到本人的时候,无一例外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也难怪,因为他们昨日才将消息传到后方,就是神仙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啊。 “愣什么,把你的马儿留与本官,其他的,前头引路。”刘禹连招呼都没同他们打,直接抢过一个手下的马,带着余下的几个人朝着喻口镇的方向奔去。 被他抢走马的是这些人的头儿,似乎还没有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才跺了跺脚,赶紧打开传音筒,这一带说安全也算安全,说不安全,毕竟元人不知道会不会打过来,他们的人手不多,用来打探消息是够了,可是护卫则远远不够,不得不求助他人。 接到消息的时候,李庭芝正看着自己的大军整军出发,之前许文德的行动很顺利,敌人几乎毫无察觉,他就熄了再派步卒前往的打算,毕竟那里太过于偏僻,没有占领的价值,派多了正中敌人的下怀,少了又起不到牵制的作用。 “什么?”同那几个目睹的探子一样,听了传来的消息,他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守臣除了奉诏入京、因敌出援,是不允许擅离辖境的,更何况是从广西跑到淮东来,相距万里了都。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即逝,无论刘禹过来的目地是什么,对于他而言都是一个好消息,李庭芝左右看了看,直接略过了他的那些老部下,将一个原本编入中军的都指挥使召到近前。 “计划有变,你赶紧去召集人马,即刻出发,本相会为你补上一份军令,到了地方遵令而行,切切不可有误。” “属下遵命,但不知道让我等去哪里?”已经升任御前驻札建康府威果左厢都指挥使的郑同一头雾水。 李庭芝召召手,让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后者一下子睁大了眼,脸上的喜色遮都遮掩不住,这次再没有任何犹豫,退了两步双手抱拳朗声答道:“属下等这就出发,绝不负相公所托。” 看着中军大队突然间少了一大截,将校们的议论是不可避免的,暂时李庭芝还不想同他们明说,威果左厢是个满编制的序列,一厢下辖五军,一军下辖五指挥,全军共有一万二千五百人。最关键的在于,他们全都是原建康府守军组成,经历了几乎所有的战斗,是他手里的一张王牌,此刻却毫不犹豫地遣了出去,不能不让人心生暇想。 “走吧,咱们出发。” 不多时,前军就已经全部踏出了营门,李庭芝亲率的中军虽然少了一万多人,但是他的神情反而更加自信了,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号角声响,近六万大军以一个警戒的阵型,在广袤的江淮平原上展开,朝着楚州城的方向缓缓而行。 尽管离得不算远,从盐城跑到喻口镇,也用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好在一路上还算平静,在他们过来的途中,不断地有探子加入,等到了喻口镇外围,碰上许文德的巡骑时,这支不大的队伍已经接近三十人了。 再往前行不到一百步,从镇口方向出来的大队骑军就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在建康城时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文德。 “下官知和州事、宣毅左厢都指挥使许文德见过抚帅。”让刘禹有些奇怪的是,对方的恭敬已经超出了礼节,虽然品级上有差距,可是并没有节制的关系,印象中这可不是一个温良恭俭的人,那就有些深意了。 “许太守客气了,是本官叨扰了才是。”他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后者微微有些冏意,不过很快就面色如常了。 “适才接到相公亲口指令,命下官与所属宣毅左厢两军、十指挥共计五千余众,全都归抚帅节制,除此之外,尚有一部正急速赶来,他们同样会是你的属下。” 这个解释让刘禹听懂了,李庭芝这是打算抓他的差了,而且一点都不客气,就连自己的心腹都送出来,丝毫没有容他拒绝的余地,不过此时他心里所关心,根本就不是这些,略略迟疑了一会儿,他便斟酌着开了口。 “此事不忙,晚点再说,敌情如何,元人现在何处,是否有进逼的迹象?这些都是急需要知道的,本官的这些人手,将会与你的手下一起,去探知消息,你的人要随时做好准备,现在,先带本官去看看叶少保。” “是,抚帅这边请。”不知不觉间,许文德就改了口,对方虽然没有答应什么,但是几个简单的命令,一下子就确定了节制的关系,他将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压了下去,表情上却显得更加恭敬了。 此刻的喻口镇,到处都是军士身影,大量的尸体被人从各处清理出来,街道上血迹还没有凝固,再加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那股子血腥味道,走在上面,就像身处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当中。 隔得不远的码头外,停泊着许多海船,那些高大的船身上充满了销烟的痕迹,几乎看不到一艘完好的,让人看了不禁触目惊心,他的表情不知不觉凝重了许多。 “海司官兵多有伤亡,伤者全都安置在码头上的空房子里,少保的住所在那一头,原本是个鞑子千户的居所,里面还算干净,只是人一直昏迷着,军中的郎中瞧了,怕是有些不好......”许文德知道他关心什么,在一旁细细地解说着。 “伤者有多少人,缺少什么,需得立刻统计,这些就要劳烦你了,结果一定要快,须知多一刻就可能会多救下一条性命。” 事关生死,刘禹也没有同他客气,眼看就要到地方了,许文德将屋子指给他看过,自己带着人匆匆而去,现在对于他来说,对方的每一个吩咐都是军令,军令不遵的下场,他很清楚,纵然对方碍于情面不便处罚,李相公也绝不会轻饶的,身为后者的心腹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等他走后,刘禹的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的簇拥,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离那个屋子越近,心就跳得越厉害,等到了门前,一个仆役打扮的老头正好开门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碗,嘴里不住地在叨咕着什么,脸上充满了悲戚。 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老陈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呆在了那里,手里的碗“咣铛!”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他这才反应过来,随即就飞快地迎向了他。 “郎君,真的是你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也许是平时压抑了太久,老陈头一把抓住他的双臂,涕泪纵横,泣不成声,毕竟这是他看到的第一个亲族,总算还有人能见上少保最后一面。 “莫怕,相信某,一切都会好起来。”刘禹一边安慰他,一边同他一起朝屋子里走,在刘禹看来,至少现在的情形还算不错,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许文德说得没错,这间屋子的布置的确还不错,也不知道那个元人千户是从哪里搜刮来的,到处都摆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外边的天气很冷,里头却温暖如春,屋子当中生着一个炭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木炭烧得正旺,而靠墙的炕头上,躺着一个人,仰面朝天,用布巾包着头,紧闭着双眼就像睡着了一般。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在忙碌着,看样子是军中的郎中,见他走进来,都没有出声,刘禹朝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尽管有了思想准备,在看到老人的一瞬间,他依然难过无比,上一回见面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形销骨瘦、面色黝黑、奄奄一息的老人,就是那个容光焕发、精神矍铄、谈笑风声的老狐狸。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放弃 帝都xx医院的住院部大楼,苏微呆呆地坐在弟弟的病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张年青的面容,在心里同母亲的样子做着比较。人家说得没错,弟弟这张脸,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优点,大眼睛、高鼻梁、小巧的嘴唇、圆润的下颌,如果是个女孩子,他肯定比自己还要漂亮,而作为男孩,就有着一种别样的帅气,可惜这样的容貌,却命不久矣。 “姐,你哭了?”苏尘从睡梦中醒来,一眼就看到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划过她的脸颊,正一点点地打在他的床单上,雪白的床单边缘布满了斑点,已经湿成了一片。 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想去够姐姐的脸,却怎么也抬不高,苏微一把抓住弟弟的手,将它挨在自己的脸上,宣泄一般地哭出了声,苏尘愣了一会儿,努力抬起上身,将头靠在枕头上,慢慢地感受着姐姐的悲伤,似乎就连自己都有些忍不住了。 记忆中,姐姐不光是他的亲人,还是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除了医生和护士,能陪着他一块儿玩耍的,就只有她,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她上大学、毕业、工作,渐渐地忙了起来,时间也就不那么多了,但是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来医院陪着自己,聊天、讲一些趣事、说说自己的快乐、烦恼,苏尘的心突然间软了下来,心中的那份不舍越来越重、越来越多。 “姐,你都知道了?”无论怎么样,姐姐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伤心过,现在这个样子,原因只可能有一个,等到她的声音慢慢停下来,苏尘有些忐忑地开了口。 “都是姐不好,到现在才知道,不过不要紧,医生说了,国内不行的话,还可以出国去,你放心,姐马上就去联系医院,一定会让你得到最好的治疗,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姐......”苏微说得语无伦次,苏尘静静地听她说完,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你和禹哥是不是要结婚了?”这个问题显然出乎她的意料,脑子里还停留在怎么联系国外医院的苏微一下子当了机,过了好一会儿,才懵懵地点点头。 “实际上我们已经结婚了,本来打算婚礼那天才告诉你的,你不会怪姐吧。”看着姐姐一脸的小心翼翼,苏尘笑得更加欢实了,他一边摇头一边朝她伸出手。 “我想看看你们的结婚证。” 苏微赶忙拿起自己的包包,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或许是心急的缘故,怎么也没看到在哪里,她干脆将包包翻转过来,里面的东西全都撒落在病床上,还是苏尘眼尖,一下子就抓起了那个红色的小本子,打开后盯着上面的文字看了又看,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姐,禹哥是个好人,有了他照顾你,我就放心了。”他的话让苏微一瞬间就变了脸,不等她接话,苏尘一把抓住她的手,将那个红本子塞到她的手上。 “姐,以前,我是妈唯一的念想,说这话,你别生气,妈经常对我说,她对不起你,我和她是你的拖累,如果不是我,她早就走了。”苏微的脑子一瞬间停止了思考,她甚至有些害怕弟弟接下来的话。 “我的样子,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活了十八年,就当了十八年的病人,姐,我不想再继续当个病人,在别人怜悯的眼光下活着,那样的日子,每一天都让我煎熬,每一天都生不如死,姐,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除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弟弟的话像一把刀插在她的心上,没错,任何一个人活得这么卑微,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放弃的话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口。 “姐,我累了,就让我安静地睡着吧,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是一样,如果有下辈子的话,还能赶得及投胎,我做你的儿子好不好,你和禹哥的儿子。”苏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病房的,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感觉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地,甚至体会不到难过,心里只有满满的无助感,当初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抓走,现在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弟弟离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司机兼保镖老李有些猝不及防,就在他以为老总会回公司的时候,人家却像忘了他一样,直接走出了医院大门。他不得不放弃了开车,徒手跟了上去,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了解人家的脾气,他没有上前去打扰,只是这么若即若离地跟着,走了不知道多远,直到一个十字路口,人行道上亮起了红灯,那位苏总浑然不觉地依然在朝前走,他这才有些警觉起来。 “嗤!”刺耳的喇叭声连着急促的刹车一齐响起来,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苏微差点就给撞倒了,直到被人扶到路边,在周围那些人和司机的指指点点下,她才好像醒过来。 “是你啊。”虽然没几天,这个司机还是认得的。 “苏总,你这样子很危险,要不我去取车,咱们先回公司好不好?” 苏微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就在李师傅打算跑回医院的时候,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听,里面马上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老李吗,苏总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李师傅答应了一声,他听出来那个男子就是当初和他签订合同的公司部门主管。 “有个急事,你告诉她,刘总急着找她,电话怎么打不通,让她赶紧回一个。” 放下电话和苏微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的包落在弟弟的病房里,身上什么都没带,定了定神,赶紧拿李师傅的手机回了一个过去,当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时,苏微突然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对着电话“唔唔”地哭了出来。 “媳妇儿,别着急,有什么事都和我说说,相信我,一定能解决地。”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检查 现代海岸线之所以有着截然的不同,主要原因是历史上黄河夺淮入海,大量泥沙沉积于淮水出海口外,致使陆地面积不断扩大,这个过程从金人南下之时就开始了,经过了上百年,已经有了一些端倪。 位于苏北平原的盐城县,就处在这个节点上,而喻口镇离着淮水入海口不到三十里,后世这一带属于盐城市下辖的阜宁县,这个县是个传统的农业县,只不过在改开之后,才和全国各国一样,进行了各种外资引进、开发区建设等等举措,尽管如此,想要找一个合适的穿越地点还是很困难的。 宋军虽然控制了喻口镇,但是这里离元人的大营更近一些,随时都有战斗的可能,为此,刘禹必须要同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地去寻找他所需要的东西,而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各类伤药。 “嗯,你说吧,我在听呢。”一边听着电话里苏微的哽咽,他一边还在县城的大街上四处打听,一直到位于中心城区的一个连锁大药房,他进去之后,找柜台的服务员要了纸笔,就在台子上开始写了起来。 海司船队被打残了,余下的船只,完好的几乎没有,能动的也不过一百多只,好在其中都是坚固的大船。官兵的损失就更大了,近两万官兵沉没在了冰冷的海水下,战后经过打捞,救回的差不多了有五千人,余下的一万多名官兵当中,伤病者就占了七成,现在最缺的就各种药品,否则这其中会有多少人活下来,只有天知道。 刘禹不希望这些将士们好不容易逃离了苦海,最后还要倒在陆地上,因此才会跑上一趟,好在现在社会物资充足,像这样的连锁大药房,都有自己的配送中心,他要的量虽然有些大,但是调配一下,还是没有什么问题,对于这样的大客户,药店经理不但亲自出来接待,还给了一个vip的价格。 不能怪他过于热情,这年头像这种,从普通的感冒药,到各种消炎、杀菌、止血、生肌甚至是烧伤这类的罕见药,通通都不放过,要的量还不小的主儿,那是很少见的,人家没准就是某个乡村医疗机构的采购员呢,说不定会有长期合作的可能。 唯一让人奇怪的是,这位形象气质都很独特的乡镇企业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从进门伊始就拿着个手机,又不出声,不知道在听些什么,直到把清单交给他们,算好了帐,经理将回单拿过来让他过目的时候,人家都没有放下手机。 “......没事,这个就交给我吧,别担心,那小子肯定听我的,不会出现你想像的情况。”电话里,苏微的倾诉也到了尾声,刘禹用了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向她保证,倒是让她灵光一闪。 “禹子,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准确地可怕。 “嗯,有一回我去看小尘,正好碰到主治医生,他知道我俩的关系,就和我说了,也怪我太忙了,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你放心,事情没到那一步呢。” 刘禹没觉得这事有多复杂直接就向她坦白了,说完后捂住听筒,看了一下那张药品清单,上面按照他的要求列出了长长的一串药名,价格什么的他也不怎么了解,不过确定了数量而已,同时在心里想着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对了,还有止血绷带,要大量的,消毒药水和清洁剂都有吧,也要来一车,暂时就这么多吧,你赶紧准备货,我让人把订金转过来。” 手机的那一头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刘禹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暂时也只能先抛开这些,专心处理眼前的事,听到单位是车,经理的眼睛都在放光,别看那些东西不起眼,要说利润,才是真正的大头,人家连价都没有还,说明什么?壕啊。 “我马上就去办,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还请多多关照。”经理差一点就想说“友乎?”,见他毫不在意地将名片揣进衣兜里,却没有要回赠的意思,不得不感叹,论境界,双方差距还是有点大啊。 等到把经理打发走,刘禹又把手机放到耳朵上,里面除了隐隐传来的汽车声,就只有对方的呼吸,半天听不到人说话,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赶紧问了一句:“媳妇儿,你在听吗?” “嗯。”手机里很快就有了回应,苏微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正常了一些:“我听到你在要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我买了一批药品,需要些钱,一会儿把他们的帐号发给你,你从公司的帐上转过去,这事你通知财务去办就行了。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你那里离医院不远吧,我要找一个医生,急诊室的最好,有一些照片我会发到你的手机里,你拿去让医生看一下,大概是个什么情况,需要什么样的治疗,尽量问清楚一点,你知道的,那边什么条件都没有,这方面我又不懂,所以尽量不要扯到手术上去,最好用药物解决。” 苏微听出了刘禹语气中的急切,那只能说明对象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朝医院跑,一直在附近盯着的李师傅不知道发生什么,见她动了,赶紧追上去,还好之前离开得并不算远,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 “......人呢?”接诊的医生拿着手机看了看传来的照片,抬起头。 很明显,照片上是一个老人,脸上有着明显的斑纹,长须及胸,面色很差,而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太年轻,一个也没到五十岁,他的话让苏微一怔,循着之前的经验解释了一下。 “大夫,不好意思,人在外地,医疗条件不好,就寻思着在咱们首都找家大医院给看看,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家里没什么钱,可能住不起院,最好能开点药,让他在家里静养。” “你们这是......”医生摇摇头,倒底没把那四个字给说出来,人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钱,估计也不可能有什么医保,这样的情况见得多了,心也就麻木了,不过本着为病人负责的精神,他还是低下头,又仔细地看了看。 照片很多,范围也很广,基本上身体的外表特征都在上面了,可是光凭外表,最多只能大概地判断一下,这也就是为什么刘禹强调让她们去找急诊室大夫的原因,在急诊室工作的大夫,医术如何先不说,快速诊断是基本功,很多时候不用借助仪器,就能将情况判断地八、九不离十。 “既然你们找来了,那就说说,以我的经验,这位老人的底子还不错,平时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这一次要么就是遇到坎了,要么就是受到惊吓。昏迷的原因有很多种,他的呼吸很弱的话,无非就是心肺的问题,具体是什么不好说,最少得拍个片子,你们看看情况,尽量去当地的医院拍一下,有现成的更好,拿来再瞧瞧,不过不要送到我这里来了,直接去找你弟弟的主治医生,他的经验更加丰富。” 苏微记下了他的话,出来之后赶紧通知了刘禹,然后又去了住院部,找到弟弟的那位主治医生,得到的答案基本上没什么区别,仅凭这样的照片,没有哪个医生敢于贸然下定论,毕竟人命关天,一旦有什么问题,家属找上来,就是极大的麻烦。 “拍片子?” 刘禹一听就事情没那么简单,上一回之所以能直接开到药,是因为病情已经确诊了,而这一次,除非他能将人再带过来,否则上哪去拍?一想到这里,他就记起了那天的经历,小妻子到现在也不知道,其实她已经来过这个世界了,难道这一回要轮到她的父亲?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对方已经七十多岁了,可不是十七岁,他的表情没有瞒过药店的那位经理,听他一说大概情况,倒是出了一个主意。 “如果行动不便就医的话,也不是不行,让医生带上仪器走一趟就是了,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你是本店的贵宾,这个事让我想想办法。” 刘禹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会这么主动,对方的热情很高,一下子就帮他联系到了一位医生,年龄不小,听说是大医院退休后自己开了个诊所,和这位经理估计有着业务来往,人倒是不错,一听之下就答应跟他走一趟,算是出诊。 这一下倒是让刘禹有些不好意思了,没办法,他只能告诉人家,病人在很偏远的地方,要走很久的路,还不怎么通车,这才婉言谢绝了那位老医生,不过他并没有让人家离开,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很荒诞的要求。 “我急需一套病情诊断仪器,就是你用的那种便携式的,当然希望你能抽点时间教我用,不用告诉我专业知识,只要让我能将病人的病情打印出来,治疗的问题就交给专家好了。” 本来没有帮上忙,经理还有些遗憾,突然听到他这么说,和那位老医生面面相觑,医疗器械虽然不是他的经营范围,可是本来就是一个系统的,能找的人不要太多,至少利润要比药品更丰厚,唯一不好办的就是,如何让一个毫无经验的生手快速学会基本使用。 好在对方的要求很低,这样的附加条件也不算离谱,就在药店将所需的药品全都装车弄好时,刘禹在老医生的教导下,终于将自己那只伤脚的x光片给打印出来了。 “恩,愈合得不错,看上去完全长好了,这种仪器你差不多已经会使,只要注意一点,剂量不要太大,能看清楚就行了。” 一套便携式x光机,加上显示生命体征的那些仪器,刚好装了一个木箱子,由于是移动式的,体积很小,用电量也不大,一台小型的发电机就能带动,刘禹再三检查了一下没有遗漏,又向那位经理提出了一个看似奇怪的要求。 “我需要租下你们的货车,使用时间三到四天,租金和押金都在货款里,等到交车的时候,我们再一起结算。” 因为多添了不少的货物,原本的厢货装不下了,不得已,经理从公司的配送车队里调来了一辆东风大力神6x4自卸车,况且对方给的押金足以买下一辆新车,他哪里还有二话,这么一来还能省下一个人跟着,算是又多了一个业务,至于人家想把车子开到哪儿,他才不懒得去管。 刘禹不是第一次开这种卡车了,自然表现得轻车熟路,经理目送着他开车离去,最后的那点担忧也不翼而飞,人家分明就是靠着运输业起家的民营资本家,否则怎么会亲自开这种用于工地拉沙子、石块、泥土的大车呢。 离开县城的中心,他将车子拐上了通往淮安市的公路,穿越点就在出城后的不远处,离着喻口镇大概一里远,他的打算是过去之后就直接卸在地上,然后找人来搬的同时把车子开回来,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要知道这车上的标志什么都没有去掉,还刷着“xx大药房”的醒目标志。 车子很快就接近了自己做过标志的那个穿越点,路旁的一棵树上,绑着一根红布条,十分醒目远远就能看到。因为天色还没有黑下来,路上的车子比较多,他不得不先停在一边,跳下车,在车子后头放了一个标志牌,然后把车头盖打开,装做修理的样子。 既然是做做样子,他也没打算趴在那个盖子上,靠在那棵树上点了根烟,无聊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他已经做好了打算,无论如何,只要天色黑下来,就马上穿过去,至于有没有人注意到,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至少经过反复的勘查,这一带没有发现监控。 一只烟还没抽完,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看了看上面的号码,是苏微打来的。 “怎么了,媳妇儿,一天没见,想我了吗?”刘禹的口气显得很轻松,他知道对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走出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加以安慰。 “禹子,我想你了,过来陪你好不好。” 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调侃的心思,让他的话题扼杀在了摇篮里,刘禹笑了笑很干脆地说了一句:“好。” “真的......”苏微的高兴劲儿还没有起来,就被他打断了。 “不过我现在还需要你帮我做件事,等事情一结束,你就飞过来,咱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苏微听他说完,没有露出失望的语气,反而有些期待感,她很清楚,现在绝不是出去玩的时候,如果刘禹没有骗她,那就是说,有一件事情要他们两个人一起去做。 “好,我听你的,路上小心一点。” 放下电话,刘禹不确定是不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其中充满了变数,一时半会儿他根本没有时间去陪她,同时也不想她在这里干等着,毕竟现在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人家不再只是一个拿他工资的小助理。 “出了什么事?”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突然一辆警用摩托车从公路上开过来,停在他的货车边上,穿着蓝黄色背心的交警抓着车把看了看货车问道。 “熄火了,上面坏了个零件,已经打了电话,马上就会有人送过来。”刘禹表现得还算是淡定,至少现在他觉得没有什么把柄可让人抓的。 大概是样子有些怪,交警狐疑地在他脸上、身上打量了一会儿,对方始终是一个无奈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交警嘱咐了一句“尽快修好离开”,就开着车子朝前面去了。 虽然没有出现什么险情,刘禹看着那个警_灯一闪一闪地消失在公路的尽头,突然间意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的驾照是c照,并没有开这种大货车的资格,如果刚才那个交警查牌的话,就会有不小的麻烦。 不能再等了,刘禹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烂,放下车头盖,就在车子前面打开了传送门,他自己一把跳上驾驶室,等那个圆圈刚刚成形,便猛地踩下油门,车子“轰”地一声冲了进去,迅速地缩小成为一个光点消失不见了。 片刻之后,“嘟嘟”地警报声从来路的方向响起,那辆离开不久的警用摩托车飞快地开了回来,然而让交警吃惊的是,地面上除了一个被踩碎的烟头,就连车辙印都没有,更别说是车了,他跳下警车,站在那里四处张望,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个怪人和那辆车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指挥中心吗,我是警员xxxxxx,请求协助查找一辆东风自卸车,橙红色,车牌号是苏x_xxxxxx,车身上有xx大药房的标志,怀疑司机来路不明,完毕。”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遭遇 从楚州城到喻口镇,是一片距离超过百里的平原地带,因为地处江淮之间,又有运河等水系的经过,原本应该是非常好的农业灌溉区。然而地处两国交战的前线,随时面临敌人的压力,看上去就有些荒芜,等到宋人的百姓们大规模后撤,这种荒芜就更甚了,到处都可以看见被抛弃的田地,里头光秃秃地,像是一块块伤疤贴在在大地上,丑陋无比。 这片平原的边缘是位于宝应县和盐城县之间的射阳湖,在异时空,这个大湖要比后世著名的洪泽湖大上许多,号称长三百里、阔三十里,经过上百年的淤积,面积依然为江淮之冠,湖边的土地沙质松软,骑着马儿的话,会很容易踩出一个个小坑。 一队五人的骑兵排成一列从湖边经过,他们的速度并不快,马上的骑兵只是松松地挽着缰绳,任由马儿缓步前行,为首的一个年近四十许,方面阔脸,一双狭长的眼睛隐在杂乱无章的眉毛和胡茬子当中,时不时地眯缝起来,朝着前方打量一番。 这行人似乎是按着年龄大小排列的,越到后头的人年龄越小,落在最后头的是个嘴上无_毛的半大小子,瞪着一双眼睛东瞧西瞧,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在他前头的看情形都是些老兵油子,脸上满不在乎地遛着马,一个个把自己都裹在了厚厚的斗逢里面,嘴里还不住地嘀咕。 “这贼老天,又不下雨,一天到晚阴冷阴冷地,叫人好不爽利。”一个老油子的话立刻引起了余者的附合。 “可不是嘛,这冷风嗖嗖的,直往脖子里灌,真他娘地想回去烤烤,顺便把这身衣裳换了。”跟在他后头男子有些徒劳地将头上的范阳笠紧了一下,依然挡不住寒风的侵袭。 “最好还能搂着个小娘子,就啥冷都觉不出了是吧?” “那是那是,你小子还记得扬州城中的那个小姐吧,就烟花巷尾那一户,花了你不老少吧,建康城下那点赏钱,多半全都贴了去。” “只怕还不够!”几个老兵笑着起哄。 “你们懂个屁,老子孑然一身,要钱有啥用,得一时快活,不比你们这些蔫货强,多久没碰过女人了吧,馋死你们这帮狗日的。”当中的男子挥挥手,引来的却是更大的笑声。 空旷的平原上,他们的声音传得很远,为首的老兵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一直没有参与后头那些人的话题,视线始终在远处转悠着,类似的巡逻他们天天都要走上一趟,最多再过上半个时辰,就该换班了,回到镇子里,至少能烤上火,暖和暖和身子。 喻口镇外前出三十里,是许文德亲口颁下的严令,为此,一个指挥的哨骑分成了十队,在数个方向上进行轮班巡查,他们这一队人负责的就是射阳湖沿岸,这个湖的周边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地形较为复杂,也是他们重点的巡逻区域。 “成了,调头,咱们回去了。” 三十里,差不多就是射阳湖的尽头,为首的老卒打断了后头那些人的调笑,不用他再多说什么,众人也明白这一天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心情本就放松,这一下更是肆无忌惮了,纷纷停下马,开始调头,前队转为后队,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嗖!” 为首的老卒正在调转马头,耳中突然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不等他做出任何动作,胯下的马儿一下子高高地跃起,他没有试图去拉住缰绳,而是顺势滚落下去,落地后立刻伏倒,同时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只听得身后一声长嘶,庞大的马身倒在了他的身后,扬起大片的尘土。 前面的几个人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并没有停下来或是转身,而是尽量将身体压低,然后一鞭子抽在马身上,这么做的目地很简单,先与袭击者拉开距离,再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确定是要继续逃命还是救助同伴,这是探子遇敌偷袭时的标准流程。 “啊!”地一声,落在最后的那个哨骑大叫着,连人带马摔到了地上,伏在地上的老卒侧身一看,一支羽箭斜斜地插在他的背上,几乎没羽,紧接着又是一声响,一匹战马倒了下去,还好人并没有中箭。老卒听着不断响起的破空之声,马上就判断出,这绝不是遇上了敌人的哨探,而是大队人马,他转过头,不再去管自己人能不能逃得出去,慢慢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等着敌人现身的那一刻,手上的刀被他放到了一旁,从腰间拿出一个黑匣子,摸索着在上面按了一下。 “十指二都第七伙与敌遭遇,数目......千人以上,全是骑军,地点在射阳湖以西,距我军三十里,语毕。” 说完,他侧过身用力朝边上一挥,黑匣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入了湖水中。 “还有几个能喘气儿的?”老卒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 “就咱俩了,吴老三死了,胡子和二娃还在逃,希望老天开眼,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那个话有点多的男子从自己的马身上摸出一具劲弩,单手抱着个箭壶,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滚,一齐伏在了那具倒毙于地的马尸后头。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的敌人才从远处现身,看着仿佛从地下冒出来的大队骑兵,慢慢地朝他们逼过来,谁都知道这一回怕是过不去了,只不过两人面上都没有多少惧意,至少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不算白死。 “杀一个够本。“男子扣动弩机,将一个鞑子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老子还想赚一个呢。”老卒听着蹄声越来越近,耐心地等到他们靠近,直到马蹄子在头顶上扬起,才突然间暴起,和身扑了过去。 他们并不是唯一遇敌的哨骑,整个喻口镇正面三十里左右的方向上,几乎同时响起了警报,而且无一例外都是骑军,再加上一直盯着元人大营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很明显这一回敌人来者有些不善。 “抚帅可说他去了何处?”被问到的一个探子摇摇头。 许文德突然发现,他又成了喻口镇的最高指挥者,之所以要说‘又’,是因为刘禹的人找不到了,而水军的大部分人都还是伤者,这个主意自然就只能他来拿。 元人在楚州城下一共不过五千骑,这个消息一早就得到了证实,根据消息,在与敌遭遇的几路当中,已经超过了五路,无论敌人是否虚张声势,这五千骑都极有可能全出现了,更不必说后面可能还跟着步卒,他们看中的多半是堆积在码头上的物资,若是按李相公的指令,他大可以放把火然后从容后撤,左右自己带的也是骑军,速度上元人占不到便宜。 可是现在,他已经归属刘禹节制,接到的新命令是确保水司官兵的安全,其中还有一位少保大学士,一想到这些破事,许文德的头有两个那么大,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骑军的特长是机动力,让他们来打防御战,浪费就不必说了,只怕还没有步卒好用,眼下哪还能顾得上这些,在他的指令下,所有的骑军都被集结起来,沿着镇子的两头布防,而那些分散的伤员也赶紧被移到了码头附近,万一挡不住,他们还能上船。 敌人比想像中来得还要快,没等镇中的布置完成,两边的镇子口就响起了号角声,许文德有些忧郁地望着天空,似乎在想像某个家伙会不会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随我来。” 不得已,他只能将敌人引入镇子中,那些房屋和小巷子使得战场的空间变得狭小,敌人施展不出更多的战术,正好弥补了宋军骑兵经验的缺乏,双方在横贯镇中心的街道上对冲着,几乎达到贴身相搏的状态。 然而元人的骑兵处于外围,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他们显然不会满足这么打消耗,随着战斗的深入,许文德马上就感到了压力,似乎四面八方到处都出现了敌人,而人数差不多的他们只能被动地招架,渐渐地,战场开始朝着码头的方向压缩,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又惊又怕。 其实如果有胜算,就是拼光了所有的人,也是值得的,但是让敌人这么一步步逼上来,最后被聚歼于此,他怎么可能会接受,可是不论他怎么做,哪怕亲自带着人顶上去,依然挡不住元人的锋芒,这一刻,他才深刻地感受到,双方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而自己只怕没有机会,去弥补这个差距了。 “死战不退!”许文德奋力架开一柄长矛,怒吼一声,长刀横斩,将一把弯刀磕开,面前的敌人有如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让人应接不暇。 元人的战阵后头,一面黑色的大旗下,被委为骑军统领的移刺答看到战局有僵持的迹象,微微皱了皱眉头。 “步卒呢?还有多久才到,去人催催杨庭璧,让那些汉人快些。”同宋人一样,他更加不想用骑兵这样子去同敌人拼消耗。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怪兽 同唆都的儿子百家奴一样,移刺答只是个千户,却被委为这支骑军的统领,当然并不是唆都不信任自己的儿子,而是担心他年青气盛之下,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后者就不一样了,算得上沉稳持重。 五千探马赤军,将人数差不多的宋军骑兵从镇子里头逼到了码头上,而后面就是海港,背水一战的宋人反而激起了战意,在许文德的带领下寸步不让地同敌人血战,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身上伤了多少处,依旧在用吼叫激励着部下,生生将局面维持了下来。 这样的局面显然不利于元人,为了达到目地他们已经用上了许多手段,原本想打一个出奇不意,可没曾想,宋人居然有了准备,还将战场拖入了这么狭窄的地形,移刺答皱着眉头又等了好一会儿,步卒依然不见踪影,他的目光转到了身旁的另一个蒙古人身上,与他一样是个千户,也是他最后的力量。 “移刺答,你是要我去吗?”虽然对方有些许桀骜,但是他并没有恼意,反而露出一个笑容。 “是的,我的兄弟,长生天为证,你和你的勇士们,将给予他们致命的一击,为我们部落赢得无上荣光。” 不知道是不是这番恭维起了作用,那人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向他略略致了一礼,得到回礼之后,便拨马奔向自己的营地,在那个不大的高坡上,一千骑兵已经蓄势待发,移刺答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伴随着长长的号角声,催动战马,从差不多一里多的距离上开始加速,这一击他们将用尽全力,为的就是将宋人统统赶下海去。 被称为蒙古勇士的那个千户拔出弯刀,一马当先地冲在了头里,雪亮的钢刀发出刺眼的光芒,如同死神的凝视,随着马儿的加速,将他心里的热血一点一点地沸腾起来,嘴里发出不知名的吼叫,渐渐地从一列横阵变成以他为中心的箭头,箭头的方向直指困兽犹斗的宋军。 坡度不大,却正好能让战马充分地奔跑起来,接近坡底的时候,马速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理想的状态,但并不是最高,饶是如此,也足以称得上风驰电掣了,这样的速度之下,让人感觉任何挡在前面的物体,都会被撕得粉碎,根本就用不上弯刀。 为首的千户大叫着冲下高坡,手里的弯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就在他叫声未停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的景像有些异常,空气中似乎产生了某种波动,然后前头好像出现了一面墙,一面红色的四四方方的墙,他手里的弯刀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劈砍的动作,而传回来的是一股无可躲避的大力,“砰”地一声,那把钢刀不知道飞向了哪里,他感觉自己的手没有了知觉,而紧接着...... “轰......嘣!” 千户连人带马以极高的速度撞上了那堵墙,整个人像是被两个板子那么一夹,铁制的头盔一下子瘪了进去,等到人体从那面墙上掉落下来,只余下了一面还算完好,至于另一面......血肉模糊地粘在了那上头,就像被人给揭了一层似的,留下一个人形痕迹, 紧接着,收势不及的大队骑军就以一个箭头的形状纷纷撞了上去,“呯呯”地巨大响声不绝于耳,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变成了那面墙上的人形痕迹,数百人和马的全力撞击,居然都没能撼动分毫,这样的景象让在后方观战的移刺答惊骇地张大了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实际上,东风大力神6x4自卸车的长度约为七米,自重十六吨,加上运载的货物一共差不多二十吨重,而一人一马加上甲胄,约为三百公斤左右,如果数百匹战马以一个极高的速度这么撞过来,很可能会直接将车子撞翻,好在他们并不是一拥而上的,速度也在看到它的出现之后慢慢减下来,因此,坐在驾驶室当中的刘禹,只感觉到了一阵大力的摇晃,然后就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 透过车窗,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车子周围那些蒙古骑兵惊诧的表情,勒住战马之后的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事物,完全超出了他们可怜的脑容量,所能臆想出来的任何物体,以及传说中的那些神兽。 “轰!”就在他们的目瞪口呆当中,那只巨大的红色怪兽又一次发出了轰鸣,方方正正的前部一头冲进了人群中,躲闪不及的骑兵们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声,淋漓的鲜血模糊了整块车前玻璃,而这正是刘禹想要达到的目地。 在蒙古人的眼中,这头有着无数的轮子,突然间奔跑起来的怪兽,全身都变成了红色,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一边咆哮着撞向他们,就连马儿都比不过它的速度,一个又一个的骑兵被它撵上,然后变成了脚下一摊无法分辨的血肉糊糊。 恐惧在一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惨叫声响彻了喻口镇的上空,这种情形甚至影响到了码头附近的战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双方一边机械地相互缠斗,一边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外面,直到一个浑身红通通的巨大长方形盒子冲了进来。 “轰!”刘禹一脚将油门踩到底,他的视线仅仅限于雨刷子刷出来的两个扇形面,前面的战斗被他看在了眼中,外围那些装扮各异的明显就是蒙古人,他有些心急,害怕自己来得太晚,会失去那些躺在病床上的水军将士,因此车速变得越来越快,巨大的车身刚好布满了整个街道,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空隙。 那是什么?转过身的蒙古人同他们之前的那些同伴一样惊恐地忘记了躲避,实际上,他们现在也根本没有空间去避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从自己的身上压过去,二十多吨重的事物,能将任何血肉之躯压成肉泥,无论是人还是马。 当第一个骑兵被直接撞飞起来的时候,蒙古人的包围之形立刻就崩溃了,任是谁碰上这种难以摧毁的怪兽,首先想到的就只能是逃命,没等车子冲过去,他们自已就产生了混乱,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向前挤,试图从人群中穿过去,逃出一条命来,混乱、拥挤、践踏在一个不大的区域内上演着,后头还跟着一个模样十分吓人的怪兽,将这种情形以几何倍数放大,甚至就连宋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诊断 “吱......”地一声,刘禹猛打方向盘,玩了一个很潇洒的飘移,才堪堪将车子打横,只差一点就要撞入自己人的阵中了,巨大的车身在码头前停下,他没有熄火,直接摇下了一侧的车窗,从里面探出头来。 “发什么愣,赶紧追啊!” 手执长刀立在阵前的许文德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红通通的怪事物居然是辆车子。比起这个更让人难以理解的则是,坐在车子里头,一脸焦急的盯着自己,尽管装扮有些怪异,但是面相一看就认得出,正是那位音讯不知的抚帅! “是......末将等遵命......弟兄们,随某冲。” 此时当然顾不得说什么了,带着种种不解,甚至是惊惧,许文德举起长刀,大喝一声,当先策马而出,在他的身后,被元人压制得快要掉进海里的宋军大队,纷纷跟上那面醒目的将旗,在经过车子的时候,都不由自已地看上那么一眼,丝毫没有多少怪兽是来帮咱们自己的喜悦。 刘禹关上车窗,再次发动了车子,随着一声“轰鸣”,很快就越过宋军的骑兵大队,从码头一直到镇子口,都有修得平平整整的道路,比较适合这种卡车的通行,他必须利用这段有限的距离,尽最大的可能,将这种莫名的恐惧延续下去,杀伤倒是其次。 别看出场的时候无比拉风,实际上开着车子撞人的效果,不一定就比冷兵器互砍大得了多少,只不过元人实在过于密集,又没有任何防备,才让他侥幸地得了手,真到了一个平原地区,光是坎坷的地面就能让驾驶者颠出心脏病来,这种车子可没有太好的减震系统,一般来说,在野外的地形中,履带式要比轮式更好使。 因此,保持延续性的恐惧,要比追上某个骑兵然后碾死更加有效,事实上,骑兵不要命地奔跑起来,卡车还真不一定追得上。带着身后的宋军骑兵,刘禹马力全开,喇叭被他按得几乎就没有停过,各种车前车后灯也是忽明忽暗地闪着,在慢慢黑下来的天色中,犹其显得让人害怕。 整个追击的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差不多将元人完全赶出镇子,刘禹就将车子停在了镇子口,宋军骑兵潮水一般地从他的周围掠过去,居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呐喊,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他们的心里也一样害怕! 这是很正常的,李庭芝的部下没有经历过建康守城,自然不知道什么铁车的典故,也许他们从原先那些守兵的嘴里听过一些传闻,可是口口相传的最后多半就成了神话,现在突然看到实物,又是这么强势地出场,仅仅是害怕,已经算是心理素质非常好了。 停下车子,刘禹依然没有熄火,车上所有的灯光都开着,他打开车门跳下来,一下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非常新鲜,让人作呕,大队骑兵向前方去了,他们会追出多远,刘禹并不关心,相信许文德会掌握好分寸,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车上的伤药。 “可是刘太守?”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刘禹有很长时间没有听过这样的称呼了,不必说也知道,那肯定是在建康之时结下的缘分。 “你是......”车灯将周围照得很亮,他这么做是担心有什么漏网的元人,哪怕是吓一吓他们也好。 “真是太守亲至,在下是个大夫,建康城中慈恩局,与太守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来人走近之后,一下子就认出是个老郎中,两人何止一面之缘,印象中这人是最快学会清创术的一个,为此还担负了教学的任务,难怪他一眼就将刘禹认了出来。 跟在他后头的,既有郎中,也有一些伤势不大的水军官兵,他们是看到敌军已退却,出来帮助收捡伤员的,而刘禹的这辆车子,在夜色下闪闪发光,自然就成了一个非常醒目的标志,循着灯光找过来之后,赫然发现居然是个熟人,双方都有些惊喜。 刘禹喜得是,来人不光会清创,还认得那些抗菌消炎药,这样一来就省了他一一去教的功夫,简单地向对方介绍了一下,他重新上了车,将车子开到码头附近,在一块空地上把车上的木头箱子全都卸了下来。 “这些伤药,你都识得,本官就不多嘱咐了,去找些人,将它们全数搬到屋子里,该怎么用,你作主,要让军中所有的大夫都学会,特别是剂量,不可太过,否则会死人的。” 至于他自己,则带着几个军士将那套诊断仪搬到了叶梦鼎所在的屋子里,这件事情没有人能帮得上忙,拆箱、安装、通电、调试,一通忙下来,全身都见了汗,好不容易将它们放到合适的地方,在老陈头和几个军士的帮助下,将叶梦鼎的身上贴上感应片,他看着显示器上的那些波形,默默地同正常标准比较了一下,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无论是心跳、呼吸、脉博都很低,可以说老人现在除了还活着,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站在一旁的老陈头不住地看看老人,又看看自家姑爷,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打算,光是眼前的情形,已经让人不知所措了。 现在,他只能选择相信,相信这位少保嘴里的青年才俊有着起死回生的本事,姑爷的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好,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闪着光的镜子,让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从对方的嘴里听到不好的消息。 “老陈,帮我做件事。”刘禹看了一会儿,转过头。 “郎君请吩咐。”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那个镜子里时不时发出的一声声轻响,老陈头冷不防听到叫自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外头有辆车子,你带上几个人,去打些水,将车身洗一下,直到没有血气为止。”刘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想让他们看到,正好用这样的借口将他们打发出去,而洗车也是必须的,他不可能开着这样的车子交给人家,那样的话还不如说车子丢了的好。 老陈头尽管有些不舍,还是很听话地带着那些军士出去了,郎君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就冲着这份千里迢迢不辞辛劳跑过来的心,他也不能不尊敬一二,等到人都出去之后,刘禹从屋里将门给带上,然后取出那台便携式x光机,将电源插到了转换器上。 机子的一头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它会将扫描出来的图形显示在屏幕上,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让人都出去的原因,有些东西太复杂了,与其浪费口水去解释,还不如保持一点神秘感的好。 头部、胸腔、腹腔、下肢......为了谨慎起见,刘禹将每一个部位都一一扫到,资料并没有马上打出来,而是存在电脑里,他打算回去之后再说,免得那些显示骨骼的图片,让人家看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叶梦鼎仰面躺在炕上,双眼紧闭,脸色灰沉沉得,没有多少血色,刘禹每隔一段时间就记下屏幕上显示的那些数字,他知道掌握的数据越详细,给出的诊断结果就越准确,最终能不能如愿,心里却一点把握都没有,年龄越大身体的机能越差,这是自然规律,谁都违背不得。 说实话,当初劝老人接下这个位子,并没有预料到今天发生的事,能牵制一下元人的海上攻势,就算是达到目地了,毕竟他们不是初识水性的金人,其中有着大量的高丽人为他们造船,帮他们作战。 能打成现的结果,可以说完全出乎意料,虽然宋军基本上是拼光了,可比起历史上来,已经好得不要太多,要知道历史上的制司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就连最后的下落都没有记载,只能说他们要么就是降了,要么就是实力太弱,总之他现在的心里满满都是敬意,同样的条件下,自己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老陈头敲门进来,告诉他车子洗得差不多了之后,刘禹合上手里的记录本,连同那台笔记本电脑一块儿装进了箱子里,他拿出手机看了下上面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这个时间回去,风险会降到最低。 等到推开房门,外面的街道被一串串的火把照得透亮,大部分的骑军都还在忙碌着,刘禹叫住一个军士,问道:“许指挥他们回来没有?” “回抚帅的话,一早就回来了,因着你嘱咐了不许打扰,故而没有前来禀告,要不小的这就去叫人?”那个军士看他的眼神有些畏惧,显然并不是因为品级的问题。 刘禹当然明白自己在这些军士心目中的形象,估计已经是奥特曼一般的存在了,为了世界和平,些许的牺牲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带着这股崇高的情操,他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越发感悟到人生的可贵。 “抚帅,你找属下?”同那个军士一样,许文德同样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你们将鞑子逐出多远?以你所见,他们还会不会再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棘手 帝都城北区的一座四合院,钟茗停好车子,步履轻快地走进主屋,里面的工作人员听到动静,都抬起头,这位年轻的头儿已经有些日子没过来了,至于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人敢去打听,还好最近目标人物一直都很老实,大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因此大伙儿看上去比较闲,屋子里的气氛也显得很轻松。 “他人出现了吗?”钟茗和每个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将注意力集中到屋子当中的那块大屏幕上。 “刚刚才现身,目前应该在苏省的盐城市。”一名男军官拿出一个记录本,指着上面的记录回答。 “有具体位子吗?” 照她的要求,大屏幕上,那个代表目标位置的绿色十字标志被放大了许多倍,只不过,等到上面的地点同步显示出来时,所有人都吃惊地不敢相信,因为在代表位置的那个方块边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县公安局”四个字。 “怎么回事,马上查清楚。” 钟茗倒是没发火,不过脸色有些阴沉,这才叫做,要么不出事,一出就是大事,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如果真的触犯了法律,什么机构都不好使,事情一旦闹大了,要花费的代价可能难以想像。 “肇事逃逸?” 没有过多久,消息就陆续反馈回来,只是这个结果,让她有些没想到,原本还以为是购买了什么敏感物品。 “......最先是交警部门发现他的行踪有些诡异,然后就进入了监视名单,肇事的车辆来自当地的一间连锁药房,是一辆东风自卸车,根据公路摄像头拍摄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出现在县城城区的,被警察找到的时候,他正在一家摊子上吃早餐。”男军官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出。 “为什么会怀疑他?”钟茗有些不明白。 “那辆车子身上有明显的碰撞痕迹,经过检验,车身被清洗过,不过上面有多处位置都发现了血迹,还有一些毛皮组织,怀疑来自动物或是人,有了这个发现,交警部门立刻把案子转给了公安_部门。” 男军官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的图片是公安_部门采集的车辆证据,车身两边被撞得几乎变了形,车门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油漆变得斑驳陆离,根本不需要专业仪器来检验,随便看上一眼都知道不正常,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在街上吃东西,一时间,钟茗不知道该说他是愚蠢呢还是心大。 “他们找到出事地点没有。”尽管心里笃定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还是想先看看公安_部门有什么发现。 “没有,昨天晚上附近没有发生过车祸,他们将周围五百公里以内发生的事故一一做了比较,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这辆车子造成的,可是现在目标无法解释他的行为,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于是就被扣在了公安局里。” “车上装的什么?” “药品,还有一套仪器,全部来自于当地那家连锁药店,据他们的经理交待,目标当时拒绝了他们的送货安排,坚持要自己开车,也不准人跟着。” 钟茗问得很细,连药品种类和仪器的作用都没有放过,她发现,这一次的采购和上几次没有什么区别,主要以治外伤的止血药为主,辅以抗菌消类药物,再加上大量的绷带和消毒水,基本上就能断定,这是为了战场救护准备的,目标所去的那一边,一定在进行着某场规模不小的战争,那样的话,车子上的碰撞痕迹和血迹组织就很好解释了,战场上最多的不就是这类东西。 事情差不多弄明白了,要怎么处理,就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这种事儿要说严重也不见得,但是如果警察不能排除怀疑,案子就会一直吊着,她当然不想出现这种结果。 钟茗拿过男军官手中的记录本,上面记载了目标所有的行动路线,在他消失的那条公路上,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几个自然村散布在附近,想了一会儿,她将男军官叫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 县公安局的一间审讯室里,刘禹一脸无辜地看着对面的两个警察,一再地强调自己并没有犯法,顶多也只是违章而已。 “别打马唬眼,违章也是不行的。”一个中年警察翻看着他的驾驶证,不紧不慢地说道:“先不说肇事,车上的药品呢?你把它们运到哪里去了。”“我说警察同志,那是药品,又不是毒品,运到哪里也不犯法吧。”这个问题恰好就是刘禹的软肋,他现在根本给不出合理的答案,不得不用插科打诨来尽量地拖延时间。 “谁告诉你药品就可以乱运了,如果你是用来走私呢?我劝你,最好老实回答,这些口供将来都会留下案底,无论你怎么走出去的,今后都查得到,看你的年纪也不大,何必强撑着呢。” 中年警察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淳淳诱导着,边上一个年轻一点的一边做着记录,一边用正义的凝视打量着他,不得不说,就凭他这个形象,说是某个潜逃的犯罪份子,真的用不着化妆。 刘禹不想同他们废话,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不对,还不如等着呢,一头是证据不足,一头是心不在焉,两边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问答游戏,结果那个中年警察还没怎么着呢,年轻的那个倒不耐烦了,拍着桌子斥责了一句。 “不要妄想蒙混过关,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主动交待问题,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如果自己都不珍惜,那谁也救不了你。” 刘禹正在想着怎么把对方带沟里,突然听到这么义正言辞的话,不由得愣住了,他看了看两个人的表情,中年警察的脸上写着“玩味”两个字,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帮腔的意思,而年轻的那个目光灼灼,仿佛利剑一样刺过来。 “贵县......”他犹豫着开了口:“是不是最近没什么案子可破?” 这句话说完,中年警察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就是那种想笑又硬憋着,生生涨得不行,而年轻的那个先是不明所以,紧接着怒火一下子升了起来,脸上通红一片。 “你......”没等他说出什么话,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开,一个警察走进来,在那个中年人耳边说了一句,中年人诧异地望了刘禹一眼,点点头。 “你们公司的领导带着律师过来了,也许他们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终于到了,刘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滋味并不好受,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曲折 走进审讯室的时候,苏微的样子有些憔悴,一头长发散乱地搭在肩上,眼睛里有着抑制不住的焦急,直到看见刘禹好生生坐在那里,冲她笑了笑,才稍稍放心。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我的当事人有问题吗?” 郑律师走在最前面,他先是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发现该有的设施都有,刘禹的模样也不像受到什么责难,于是转过头,一眼严肃地问了一句。 “你是律师?”中年警察站起身,见对方点点头,继续说道:“那就应该知道,我们警方发现了疑点,就要弄清楚,如果发生了什么误会,那也是这位先生不配合导致的。” “什么疑点?”郑律师并不为所动。 “第一,他从本县的一家药店,购买了大量用于伤口感染的药物,但是又说不出用途,以及去向,我们有理由怀疑,其用途的合法性,以及是否会被藏匿等等。” “这件事让我来说吧。”一直没有吭声的苏微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直接递给了那个警察。 “你是......” “我是公司的负责人,他只是我们的送货员,并不知道情况,所以你问他也没用。” 中年警察打开那个文件袋,拿出一撂厚厚的文件,这些全都是用中英两种文字书写的各种表格、货物清单、海关证明、船运收据等等,他扫了一眼合同上标明的另一方,微微有些吃惊,不过还是分了一半给另一个年轻的警察,两个人在桌子上仔细地核对数目,屋子里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唰唰”声,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刘禹和苏微用眼神进行着交流,他最为关心的当然还是诊断结果,算算时间,他们搭的如果是早班机,留给医生的就不太多了,苏微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刘禹一看就明白了,事情没到最坏的一步,心里多少安定了些,对于自己的处境,反而没那么在意。 “你们这是出口物资?”过了一会儿,中年警察抬起头,依然显得不太相信。 “准确地说,是国际人道主义援助物资,因为涉及到战争,应对方国的要求,从运输到交货,全程都是保密的,虽然你们是执法者,但属于外交事务,我说了不算,你的上级说了也不算,如果你想要知道详情,请通过外交部门去函,相信对方的大使,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请原谅,我们公司能提供的就只有这些单据,但即使这些单据,也足以证明我方工作人员的清白了吧?” 苏微的语速有些快,听上去清脆悦耳,不用说,她的这番话肯定出自郑律师的授意,基本上滴水不漏,中年警察将那些文件装进袋子里,伸手将那个年轻的警察按住,他已经相信了对方的说辞,当然事情的缘由还会调查,但是现在已经没必要咄咄逼人了,更没必要为此搭上前程。 “这件事我们知道了,会向上级有关部门反应,但是你们这位员工,还有一件事情要说清楚。” 不知不觉,他的语气放缓了许多,虽然名义上是按肇事逃逸的说法扣的人,可是证据并没有找到,他也不相信这个审了半天的人会撞死人,因为对方的表现太镇定了,没有哪怕一点点心虚或是慌乱,真正能确定的不过是违章驾驶而已,那是交警部门的活了。 苏微和郑律师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听他一说,都是面面相觑,不过看到刘禹一脸的坦然,她大致猜到了一些,事情要说麻烦还真有点,警察虽然找不到证据,但是如果说不清楚,就会被一直盯着,这样肯定是很不利的。 “我们公司是租的车子,事先没有检查过,问题出在哪里,现在说不好,能不能去看一下车子。” 包括刘禹在内,几个人坐上一辆警车,那辆东风停在交警下面的一个停车场,里面全是违章的车辆,像它那样的大货车为数而不少,不过都没有那辆车子显眼,一下车,苏微他们就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惊诧,无他,看上去也太惨了点,说是伊拉克回来的都有人信。 “你们也看到了,这样的情况,我们不得不调查一下,当然如果能说清楚,那也不会有什么事。” 别说他们了,就是刘禹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付模样,他开过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根本没看清车子的情况,等到天亮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警察基本上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连早餐都没吃完就给带到了局子里,对于警察的问话,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这也要保密?”年轻的那个警察一脸的讥讽。 “这件事,我想大家都需要搞清楚,但是据我所知,在我的当事人出现的那段时间里,贵县周围并没有发生严重车祸,这么短的时间,我的当事人也不可能跑到外地去撞人,然后回到贵县来吃东西,如果你们没有实质的证据,仅凭怀疑是无法下结论的。” 郑律师的想法是先把人保出来,以他的眼光,车子变成这付模样,根本不可能是撞了人,说是被人撞还差不多,既然刘禹选择了不回答,估计其中有什么隐情,他当然不会现在来探究什么。 “你既然懂法,那就应该知道,根据规定,我们有权留置他二十四小时,根据需要还能延长到四十八小时。”中年警察用词有些委婉,看上去并不像是针锋相对,只是他边上的年轻警察还有此不服气的样子。 看了一眼两个警察的表情,郑律师摸出一包烟,拿出两根递给他们,中年警察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年轻的直接摆摆手拒绝了,他也不以为意,掏出打火机帮对方点着,再给自己弄上一根,借着抽烟的机会,拉着中年警察走开了几步。 “你看,这事其实就是个误会,咱们没必要上纲上线是吧,一个送货员不值得你们大动干戈,我们公司愿意为他的行为做担保。当然,如果你们以后发现了什么疑点或是证据,我们也绝不会徇私,一定会配合你们办案,你看这样行不行,人呢,我们先带回去,留置就没有必要了,也浪费国家资源不是。” “没那么简单。”中年警察摇摇头:“话说到这份上,我也给你交个底,这事吧,不光我们在办,交警那头也在盯着,车子又是本地的,你们这些京城来的,说走就走,到时候真出了问题,上哪儿找人去?你是个明白人,该知道怎么办。” 他用手向上指了指,然后将没吸完的烟扔到地上,招呼了一声,几个人坐回警车里,又回到了局里。下来的时候,郑律师朝着苏微暗中使了个眼色,表明事情有些不顺利,让她顿时有些紧张,刘禹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手,示意不用担心,最多就是呆两天而已。 “要不要去找他们?”苏微哪里能放心,这是局子,又不是旅馆。 刘禹明白她的意思,他当然也不想白白呆上一天两天,那边还有人等着他去救呢,只不过因为这样的事,他有些犹豫,没等想明白,一个声音嚷嚷着越来越近。 “就是他,就是那个人,撞死了我的牛。” 正准备走进大楼的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一个男子骂骂咧咧地冲过来,朝着刘禹的方向,两个警察赶紧上前拦住,刘禹看了看来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记不得在哪里碰到过。 男子冲不过来,伸出去指着他大骂:“就是这个人,化成灰老子也认得,他不但撞死了我的牛,还碾死了好几只羊,可怜哪,都是马上就要出栏的,你们赶紧抓住他,让他赔。” “等等,你是说,你认识他?你是什么人。”中年警察疑惑不已。 “当然了,我是喻口村二组的,有一个自己的养殖场,昨天晚上的时候,因为城里有人订了我的牛羊,就打算趁没人的时候,赶着它们去屠宰场。可是没想到,这个挨千刀的,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下子撞死了我的牛,还碾了几只羊,害得我不能交货给人家,警察同志,你们去打听打听,十里八乡,谁不说我老张讲信誉,从来不诳,就是这个人让我名誉扫地,损失惨重啊。” 男子啰嗦了半天,才把意思讲明白,根据他的话,晚上四、五点的时候,他赶着一群牛羊在乡村公路上走着,突然从后面开过来一辆大货车,冲进了他的牛羊当中,造成数死几伤的惨痛事件,而肇事者非但没有停车,还加快速度跑掉了,只不过从车窗里,他一眼就认出了司机的样子,与他们的嫌疑人高度吻合。 当然,因为那条公路过于偏僻,并没有纳入交通信息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监控。因此,如果不是受害人主动前来报案,他们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的,中年警察听他说完,松了一口气,没有出人命就好,至于撞死动物,那是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范围,不是刑法。 “虽然是这样,你的错误还是很明显的,夜里明知道出事了,非但不停车,还试图逃跑,这也是不允许的,万一撞到的是人呢?你就真的要坐牢了。” 刘禹还处在懵逼状态当中,只是唯唯诺诺地听着警察的教训,他的理由很简单,对方要货要得急,一时间就没有想那么多,当然赔偿是不可避免的,车辆也要重新维修和喷漆什么的,都是后话了。 事情居然会出现这么戏剧化的结果,他当然知道是有人在暗中帮忙,走出公安局的大门,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真不是你们?那是谁,胖子。”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吹牛 射阳湖畔,被宋人骑军逐出的元人,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慢慢停下来,移刺答带着人到处收拢,集结起来的人依然不到半数,他的心就像这湖水一样冰凉,不知道如何去向大帅交代。 也就在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汉军步卒大队接近了这一地区,两军汇合的那一刻,步卒统领、济宁等处行军万户杨庭壁吃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从来没有看到一支蒙古骑军会变成这个样子,那脸上的惊惧,宛如遇上了魔鬼一般。 然而事实是,魔鬼也许都不如他们所见的可怕,那是一只无坚不摧,又行动迅速的怪兽,仅仅是凭借身体的坚硬,就让最勇猛的草原骑士死于非命了,根本不敢想像还会有什么别的招数。 如果这番话出自自己的部下,杨庭壁只怕一鞭子就抽上去了,散布谣言、动摇军心可是死罪,但是对方是大帅最信任的部将,就是他也只能巴结着,哪里还敢去质疑什么。 说起来,两个人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这些步卒,行程上要比骑军慢上两三天,这还是紧赶慢赶的结果,现在甫一到达,就要直面宋人的骑军,还有某个不知名的怪物,哪怕他心里并不相信,依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唆都只分出了一万人给他,加上全部的骑军,原本应该是一趟很轻松的活儿,谁曾想,宋人居然也看中了这里,还先下手为强,现在人家占据着地利,这仗是否还有必要打下去?两个统领心里嘀咕着,面上却是不显。 “但不知宋人有多少?”杨庭壁借着打听消息,一面在观察着移刺答的反应。 “人数与我相当,打了一场之后,应该还有三千左右,你要是有意,就要快一点了,从这里到喻口镇,可不算近。”移刺答看似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实则有些怂恿的意思。 这么明显的提示,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三十多里地,全是平原地带,宋人的骑兵有可能从任何地方杀出来,不论他们是否有怪物助阵,对于行军当中的步卒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杨庭壁又不傻,怎么可能照他的意思去做。 “连日行军,将士们都有些疲累,再勉力支持,只怕正中宋人下怀,非智者所取也,依某看,先扎下营寨,再图后计的好,周边的巡查,就要劳烦千户操心了。” 见没有劝动,移刺答也没有办法,他不可能就这么带着残兵回去,那样铁定逃不过一顿鞭子,而如果只有鞭子,他会衷心感谢长生天的庇佑。要知道,光是千户就损失了两个,没有一点像样的功绩,唆都怎么可能放过他。 简单商量了一下,两军决定就在射阳湖畔扎下营来,移刺答的骑军继续他们之前的活儿,顺便四处收拢那些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的败兵,同时一个信使会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传到大营去,在举棋不定的情况下,将决定权交给上头,是一个更稳妥的选择。 结果,没有多久就传来了侦骑的消息,这个消息让杨庭壁彻底熄灭了奔袭喻口镇的心思,宋人的步卒上来了。 从宝应县城到喻口镇,要比楚州还要远,加之路况不熟,身为这支为数多达一万五千人的统领,威果左厢都指挥使郑同同样选择了最保险的做法,沿着海岸线走,这条路线比之直线距离又远了许多,然而他们到达喻口镇的时间,竟然要同元人步卒赶到射阳湖畔几乎一起。 “抚帅在哪里?”跳下马,郑同也顾不得歇上一时半刻,急急地劈头就问。 前来迎接他的是个骑军指挥使,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透着一股子敬畏,这是很难在那些眼高于顶的骑军身上能看到的,郑同除了疑惑,暗自还有些欣慰,果然是他心目的那个长官,到哪里都能迅速散发王霸之气。 等到许文德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前来相见,两人同在李庭芝的帐下,又各自代表着一方的势力,平素只算得上点头之交,但是也谈不上交恶,现在身处一个战壕,自然就要更加亲近了。 “郑老弟,你可算到了,老子再也不用拿骑兵当步卒用了。”许文德看似粗豪,实则有主动示好的意思,郑同当然不会点破,连连恭维了一番,才又问起了方才的话题。 “抚帅?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做下属的哪里能知道那么多,不过某听闻,因着少保伤重,他去别处想法子了,顺便将那个......事物弄回去。” 听他说得有些奇怪,郑同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来,不过等到详情被一一道出,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想笑又不敢,不笑又憋得慌,因为许文德嘴里的那个事物,不就是建康城中经常得见的铁车么! 北门那一战,他作为援军主力指挥使,可是亲自参加了的,相比许文德所描述的四四方方的事物,那种长着一个巨大铁臂的车子,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怪兽,至于平常的车子,校场卸货时,多少军士都曾亲眼得见,也就是比木头轮子装得多过一些罢了。 当然,他是不可能去揭穿的,抚帅现在需要这么一个事迹来稳定军心,他们这些曾经的老部下,除了老老实实地配合之外,就是努力地添油加醋,一分险说成十分险,那样才能突出本人的英勇不是? 听到郑同说起建康城的那些事,若是在以前,许文德是不以为然的,然而经过了昨日里的那一战,对于那位年青的抚帅,已经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听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物,恨不得亲眼去瞧上一瞧,哪里还有丝毫的怀疑。 “郑屠子,才几个月不见,你这张嘴也变得聒噪了,学会编排起本官来了是吧。” 陡然间听到背后传来冷冷的一句话,正在兴头上的郑同一下子收住了嘴,转过头的时候,已经带上了一脸的谄媚,笑容却是丝毫不减。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救治 “太守......”一转身,他就看了那张熟悉的笑容,嘴角轻轻扬起,戏觑地打量着他们,同记忆的那个形象几乎一模一样,旧时的称呼便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属下奉李相公之命,率同威果左厢以下五军、二十五指挥,自即日起归你节制。” 郑同并不是屠户出身,之所以被这么叫,是缘于他作战时的某些特点,从一个普通军士积功慢升上来,职务越高,叫得人就越来越少。现在已经贵为一厢都指,整个江淮大营当中,能与他平起平坐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个诨号已经许久无人提起了。 他是临安府人氏,丁家洲之战的溃军当中一个小小的都头,溃军被收拢之后,经过一番整编,他成为了指挥使,守城战隶属于西门序列,恰好就是刘禹的属下,几个月的患难于共,对于这位上官的脾性,早已了然于胸,知道他并没有多少架子,也不是做什么样子,而是真的能与士卒言笑无忌。 “抚帅。”好在他反应还算快,马上就改了口:“弟兄们都来了,就盼着看到你呢。” 尽管这话有些夸张,刘禹的心里还是涌过阵阵暖流,没有谁希望辛苦一场之后,就被人给遗忘了,那是他起家的地方,也是投入心血最多的,如果不是放下身段,同这些普通的士卒打成一片,就凭他一个什么根基都没有的文人,凭什么得到这些人的爱戴? “成了,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大伙儿都好好的吧。”笑着擂了郑同一下,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后面,与郑同一起过来的是威果左厢辖下的五个军都指挥使,其中有他认识的,也有不怎么熟的,而在他们的后头,是排成整齐行军队列的大队步卒,以指挥为单位,列队走过镇子,看上去就像在接受检阅一般,其中那些认出他的军士们,更是脸上洋溢着别样的激动。 只可惜,这样的人不多了,建康一战,从守城伊始到最后的出击,一大半战士倒在了城下,他所在的西门算是伤亡最少的了,依然过了半数,在残酷的战争面前,人的生命就像蝼蚁一样脆弱,如果不是有着相对完备,远远超出时代的药物支持,这个数字还要恐怖。 面对此情此景,刘禹没有再去说什么忽悠的话,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走上前去,从一个个队列前经过,同这些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像之前那样一一打着招呼,被他叫出名字的,人人都是激动万分,这样的情景让许文德莫名地生出了几分羡慕。 诚然,他是李庭芝的心腹,后者对他可谓推衣衣之、解食食之,然而要说关系有多么随意,那是不可能的,文武之间的那种天然隔阂,同样存在于两者之间,哪有眼前看到的这般,就连一个普通军士,都能与从三品路臣谈笑风声,是真心还是假意,哪怕是不认字,又岂能体会不出来。 直到这一刻,许文德才明白,这个年青人能骤登高位,凭借的并不完全是某种神奇的机器,而是真的付出了很多,本朝那些眼底于顶的士子们所不屑的那种许多,难怪李相公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支劲旅派出来,也只有在这样的老长官带领下,他们的战力才会达到颠峰,甚至是超水平发挥。 “老郑,你我日后还要多亲近才是。” 郑同一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了,他们并不是李庭芝的嫡系,诸军之间平素多少会有一些摩擦,只是没有什么大的冲突罢了,这一回过来,对方的称呼一变再变,从恭维变成了亲热,让他有些许的不自在,随即就醒悟过来,比起李相公,自己的这位老上司才是年青无敌,前程更是无可限量。 知道归知道,他当然不会拂了这番好意,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是在战场上,谁也不愿意同伴是个面和心不和的那种,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离开步卒大队,刘禹回到了一干将校当中,通过观察,他对这支队伍的实力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士气很高训练也不错,经过了长时间的行军,几乎看不到疲累,李庭芝将这么一股力量交到他的手上,自然是寄予厚望的,就连郑同、许文德等人看他的眼神,都饱含着热切,仿佛跟了他就是胜利的保障似的。 “怎么,按摁不住了?”刘禹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要怎么打,现在还没有计划,毕竟这是野战,变数太多。 “哪能呢,抚帅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大伙说是不是?”郑同一挥手,引得众人纷纷响应。 “好你个郑屠子。”等他们停下来,刘禹笑骂了一句:“别着急,鞑子人数多着呢,现在是他们比咱们急,告诉弟兄们,辛苦一下,把这个镇子的周围扎严实了,以防敌人狗急跳墙,这一仗,咱们不但要赢,还要赢得轻松,赢得漂亮。” 许文德有些愕然得看着周围这些激动的面孔,仿佛这位年青的抚帅有某种魔力,不管说什么都能让他们深信不疑,胜利会是如此简单么?他是无法想像的,要知道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在同等的兵力下,他几乎被人家赶进了海里,元人从数量到实力都占着上风,能不能赢,只怕连李庭芝都不敢轻言,而对方轻轻松松就说出了口。 大言不惭么?换了别人也许是,而他......许文德为这种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心里似乎也跟着乐观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有信心总比没把握的好。 将众人一一打发走,刘禹转身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他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来见几个旧相识,苏微飞到盐城,除了为他保释,还带来了医生的诊断结果,以及开出的一些药物,因此他才会抛下娇妻,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时空。 推开那间小屋的门,老陈头有些紧张地转过头,指着炕上话都说不利落了,刘禹赶紧上前一看,老人依然双眼紧闭,不过样子看着有些不对头,嘴唇发紫、面色发青,这是很明显的血液流通不畅,导致心肺缺氧的症状。 “帮我一把。”刘禹赶紧叫上老陈头,让他帮忙扶住老人的身体,自己从带来的药物中找出速效救心丸,端起桌上的水碗,想要喂他吃药,谁知老人的双唇紧闭,怎么也打不开。 “撬开!” 不能等了,刘禹嘱咐了一句,老陈头用颤抖的手捏着老人的下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使他张开了嘴,刘禹将药物放他的喉咙,再将温水倒进去,结果喉咙根本没有出现吞咽的动作,反而将里面的药丸给冲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了,眼看着老人的面色越来越不好,刘禹在药箱里翻找了一下,眼睛在一个不大的一次性注射器上头停住了,他记得那是医生嘱咐过的最后一种手段,而现在就到了这个最后的关头,怎么也得试一试。 “皮下注射、针头进入三分之二、无回血方能推注。” 刘禹的嘴里喃喃自语,一边在老人的手臂上用棉球蘸上酒精消毒,那支手臂枯瘦得能看到隆起的血管,他严重怀疑按医生的嘱咐,会不会直接刺进肌肉里去,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在老陈头忐忑不安地注视下,将心一横,拿起那个灌好药物注射器,一下子扎了进去。 随着那一管无色的针剂缓缓被推入手臂里,被老陈头抱着的那具身体突然间有了反应,面色开始红润,胸膛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就在刘禹二人紧张地注视当中,那双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猛然一下子睁开了,看上去,瞳孔比平时要大上许多。 “少......少保。”老陈头不敢置信地叫了起来,他几乎都快要绝望了,哪知道人居然还会醒来,这一切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不由他不信。 “莫急,先服药。”刘禹看着示波器上跳动的数字,知道这不过是强心剂的作用。 这一回很顺利,在两人的努力下,老人“咕噜咕噜”地喝下了半碗水,随着药物的作用,呼吸慢慢地平缓下来,再度睁开眼时,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从模糊到清晰的身影。 “老夫没死?”叶梦鼎的声音很微弱,好像还有些不相信似的,直到目光停留在了刘禹的身上。 “子青......你怎会在此,这里是京师么?”听他一下子就叫出自己的名字,刘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说明老人的神智已经清醒了。 “莫动,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必急于一时,等歇息一阵,小婿再同你细细说来。” 一番折腾之下,加上心急,他也是累得不行,叶梦鼎看着他一头的大汗,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回倒是真的困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失期 虽说唆都是从徐州发的兵,可他的后勤供应,大部分倒是要靠着中书省的供济,这里头又以临近的济宁府、东平府、济南路、益都路、淄莱路等处为最,反而河南本地的粮草都划归了塔出那一处兵马。 这几路就是所谓的腹心之地,自从出了李璮之乱,赋税原就比别处更甚,今年又赶上出兵,还要征兵出役,百姓早已是怨声载道,却不得不一再忍受下来,生怕被元人盯上,那可真会家破人亡的。 类似的高压政策已经持续了十一年,老百姓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只要还有口饭吃,谁也不想去干那掉脑袋的勾当,为了支持这场战争,山东诸路的百姓不得不拿出家中的为数不多的粮食,还要出人出力送到前线去。 从济宁通往徐州的官道上,一队长长的车队在艰难地跋涉,风雪交加的天气让道路变得十分难行,而押车的元人又催促得急,一不小心就会挨上鞭子,可就算如此,速度还是快不起来,急得他们越发暴躁,这可是军粮,有限期的,失期不至的结果,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老叔,你说俺们能按时到么。”等到几个押队的元人跑到后头去了,一个年轻男子瞅了他们一眼,小声地问道。 “难说,已经晚了三日,就算不眠不休,都未必能按时赶过去。”被他问到是个虬须大汉,身高臂长,面上却是忧心仲仲。 “那可如何是好,俺还答应俺娘,回家过年呢。” 年轻人的话让他一怔,手上的力气也突然减了下来,过年......也就半个多月的功夫了,可是他们这些人就算是按时赶到前线了,还能给放回去?大汉看着年轻人一脸的天真,不忍戳穿他的幻想,一股子酸楚却怎么也压不住地,突突地直往心头冒,他何尝不想回家......不想同妻儿一块过个年。 天上下着大雪,大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连方向都很难分辨得出,他们只能循着一个大概的方向,就这么死命地朝前赶,这队里的人谁不清楚,按时赶到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谁都不敢去想,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啪!”地一声,身上传来的痛感将大汉的思索打断,没等他回过神,一阵鞭影又疾扑而至,他本能地一闪身,鞭子在身边落下,打在了雪地里,弹起一片白沫。 “杀不尽的贼厮鸟,偷懒耍滑,害得爷爷吃挂落,若是误了行期,老子先打杀了你这狗才,还有你们。”怒骂声与鞭子同时响起,转身不及的元人官差一见他竟然敢躲闪,更是恼怒不已,扯起鞭子又是猛地一抽,这一回,既没有打中那个汉子,也没有落到别处去,官差用力之下,竟然难以拉动分毫,不由得一惊。 “你骂谁狗才。”长长的鞭梢被人一把给捉住了,不仅拉不动,反而被对方一下子拉了个趔趄,跌跌撞撞地直朝前方奔去,没等看清楚,脚下被什么事物一绊,“扑通”一声卧倒地雪地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车队的人都停了下来,当事的大汉这才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几个人,这些人的打扮看上去与他们无异,都是一身脚夫装束,为首的那个目光灼灼,一手扯着鞭梢,一只脚踩在那个官差的头上,慢慢地蹲下身。 “为虎作伥,还敢打骂,谁不知道这一趟有死无生,误不误这里的人都回不去了,自打战事开始,被你们征发的民夫,可有一个放回去过?” 赶车的民夫们听到他的话,一个个都想起来,那人说得没错,元人在山东各路征发不只一回了,可是只要送出去的人,就从来没有回去过,有些疑惑平时都被压在了心里,此刻突然间被人提起,一下子就成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他们放下手里的大车,全都围拢过来。 “别......别听他瞎说,你们......你们是想造反么?”官差的头被人紧紧地压住,说话很是废力气,听起来就是断断续续的。 “造反?”那人轻蔑地一笑,松开了脚站起来:“失期是个死,上阵是个死,造反......最多也不过是个死。” 他朝着周围的一群人扫了一眼,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继续说道:“他们的大军陷在了宋人那里,没有粮食,就是落败的下场,你们去了也不过枉送性命,求这些狗鞑子饶上一回?看看他们会不会给吧。” 说完,松手将鞭子扔到了地下,挤开人群,径直走到路旁,翻身跨上一匹马,民夫们这才看清楚,来的远不只一个人,被这些人簇拥在当中的,是一个看似年轻的男子,正用一双英气勃发的眼睛打量着这一切。 “别听他的,造反,那是会祸延家族的。”原本倒在地上的官差一下子获得了自由,赶紧爬起来,跳着脚大喊,他的声音在风雪当中显得那么刺耳。 “人家说得对,去了也是个死,咱们不走了,舍了这些劳什子,回家过年。” 被官差打了一鞭子的大汉振臂高呼,看样子他在这群民夫中颇有些威望,所有的人慢慢从惊惧中醒悟过来,跟随他,朝那个官差围了过去。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漫天的风雪当中,回答他的只有此起彼落的拳脚和怒吼。 冲动过后就是茫然,等到打死了官差,所有的民夫都愣在了那里,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没有人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往哪里去,为首的大汉转过身,看着那群置身事外,又随时关注着他们的不速之客。 “造反,未必就是个死。”年轻的男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清脆地就像树上结的冰碴子滚落到地里:“带着这些粮食,往东去,会有人接应你们,元人蹦跶不了几天了,拿起刀枪同他们干,活不下去的,绝不是你们。” “敢问英雄是?”大汉学着江湖的做法,抱了个拳。 “记住了,我们当家报号......”一行人催动马儿,从他们身边驰过,毫不停留地踏进了风雪当中,只是一个声音隐隐地被大风刮回来。 “红娘子!”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家园 建康城下的燕子矶码头,搭船离去的人流和到港的船只挤满了整个港口,看似繁忙实则各有所依,并没有产生混乱和拥堵,因为到来的大部分都是军船,上头下来的全是顶盔贯甲、手执长枪的军士,到岸之后也不整队,就这么一个跟着一个,疾速跑向建康城的方向。 “后头还有多少人?” 西门城楼上,新近接任建康府兵马司都总管一职的苗再成同几个亲兵站在垛碟后头,眉头紧锁地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城门处来来往往,热闹得像是在赶集一般,可实情却远不是这样子。 他是带着人从招信军附近一路赶回来的,因为时间太紧,整个队伍拉成了长长的一列,他本人带着一部兵马赶到建康城的时候,后军还在大江对面的真州境内,没有办法,调用船只、安排次序都不是一蹰而就的事,这都过了三天,依然还有许多人没有过江。 “方才刚刚点算过,进城的约有二万五千人。”一个亲兵接口回报。 那就是说,还有一万左右没有入城,苗再成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以现有的运力,要全部过江,至少也得一天,与这个麻烦相比,别的事情也让人放不下心,比如城中百姓的疏散。 这一次敌人的来势很凶,时间上却还算充裕,因此对于百姓的疏散,早在李庭芝离开建康城时,就已经开始了,然而在他看来,这个力度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百姓们走得不情不愿,脚步也不紧不慢,根本没有多少大战来临的紧迫感。 孰不知,这一切都要得益于上一回守城的经历,三十多万军民,被元人围困了将近四个月,结果城中不仅没有断粮,就连险情都很少,大伙儿基本上是听着说书段子,过着小日子就把城给守了下来,要说唯一令人不痛快的,就是亲人战死的消息了,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对于百姓们来说避免了兵灾就是最大的满足。 而现在,敌人比之前还要多,守城的力量却一下子弱了不少,苗再成所部,原本是用于招信军一带的攻势,起的就是一个牵制的作用,因此并不算是淮军主力,人数也只有三万五千,加上李庭芝留在建康的近五千兵马,总数不过四万的守军,就是他目前的全部力量。 而建康是个大城,大城的难处就在于,要想把城墙填满,就需要更多的人,他没有什么异能,做不到刘禹那样信心满满,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首先就是尽量让百姓们离城他投,一来是避免消耗城中的粮食,二来也是害怕破城之后的惨状发生。 “府衙那边再去催催,这样不行,是走是留,这两天就要定下来,告诉百姓们,城门就快封闭了。”一个亲兵带着他的指令匆匆而去,苗再成依然忧心仲仲,元人到了哪里他目前还没有收到消息,越是这样,心里就越是不安,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除了跟着李庭芝去扬州的幕府班子,建康城里留下来的,大都是以前的老胥吏,在通判张士逊的带领下,日夜不停地忙着这件事,当接到苗再成的指令时,他愣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李相公已经不在这城中了,来自建康兵马司的指令根本没有意义。 虽然对方的品级很高,但是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个搭班子的同僚,双方都没有节制的关系,最多算得上通力合作,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百姓的去留问题是件大事,他同样非常重视,客气地送走来人之后,看着衙内忙得不可开交的属吏们,他便有种有心无力的挫败感。 得用的就这么多,熟悉情况的人大都分身乏术,上哪再找人去同百姓们讲道理,就是说了,该走的一样会走,不走的同样也会留下来。这一刻,他倒是无比怀念以前的那个广播系统,有什么事儿,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全城都能听得见,可惜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了。 “老弟这是遇到难处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感慨,张士逊定下神一看,居然是个熟人,惊喜之下,赶紧迎上前去。 “汪兄怎会在此?不是与嫂夫人出城了么。” 汪麟的样子同之前变化不大,估计因为孝期的原因,人还是那么削瘦,他们一家子来到建康城已经两个多月了,而在一个多月前,李庭芝告谕百姓们可以离去,当时就是张士逊带着人将他们送上船的,怎么也没想到,人家又回来了。 “内子与小儿已经安置好,左右也是无事,便来这里转转,看你这府衙热闹得紧,怎么百姓们还是不肯走么?” 建康府衙原本是同招讨使司在一块儿的,刘禹嫌它不方便,才另僻他处,离着使司也就是一拐角的功夫,要说热闹倒也不错,可是内中情形,二人都很清楚是因为什么,张士逊也不瞒他,摇摇头将事情一一道出。 城中百姓最高时达到了三十多万,那是因为收拢了来自江东路各处的逃难之人所致,后来战事结束,走得走,散得散,一直维持在二十多万的规模,谁知道不过半年战事又起了,先后涌入城中的百姓再一次接近了三十万这个水平,李庭芝这才会下令晓谕百姓们自行离去的。 要说城中的积粮,只怕整个大宋都没有它多,然而战事会进行多久,谁也没有把握,能多省出一份口粮,都是弥足珍贵的,这个道理百姓们未必就不懂,他们之所以会迟疑,还是由于外面的情形谁知道会不会更差?与其如此,还不如呆在城里头,至少有个保护不是。 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主动离城的百姓还不到十万人,那些有家有口的大户们,自然不会挨在这城中受苦,以他们的财力就算到了京师,也能吃住得用,于是便成了第一批离城的人,而余下的那些,要么是舍不得,要么就是无处可去,在前街开着脂粉铺子的林东家就属于前者。 这条街上商铺云集,原本是依着秦淮河边的那些烟花柳巷而生存的,接二连三的战事,早就将这份胭脂气摧毁得无影无踪,一些有名气的伎人,不是去了京师临安,就是转道他处,两浙尽是繁华之所,哪里不能讨生活,何必要窝在这里等死呢。 对于他们这些有点身家,又不是太过丰厚的人来说,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令人肉痛的,林东家看着空空荡荡的铺子,再看看人影都见不着几个的街道,心下唉叹了几声,他舍不得的除了这个小小的产业,还有那份十几年的街坊情。 “吱!”地一声,对面的王家布匹铺子店门让人给打开了,就在林东家的注视下,从拆掉门板的店门当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男子全身都包裹在一身皮裘当中,看见他站在对面,拢着手走了过来。 “老林,还没想通么?”两个人都做了多少年的邻居,彼此之间熟得不能再熟了,因此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官府出告示,意思很明显了,这一回未必守得住,咱们不过升斗小民,犯不着与城偕亡,上回鞑子可是吃了大亏,万一破了城,你我只怕都没得活。” “说得也是,你倒是有去处,京师还有些亲戚可以投靠,某这一家子,出了城不知道往哪里去,不得不思虑再三啊。”这不是个好话题,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寄人篱下罢了,有什么好去处的。”王东家摆摆手,没有丝毫脱离险境的喜悦:“听老哥一句劝,能走还是走了吧,真的到了紧要处,大人挨得住,孩子也受不了,最后受苦的还是她们。” 许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挨近了几步,放低了声音说道:“前些日子,某从逃难的百姓那里打听到,鞑子已经拿下了江州,听说连一天都没能撑住,他们的兵比咱们百姓加一块儿还要多,这回怕是真的......” 没等他说出真会怎么样,对面的一个女人就嚷嚷着叫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牵来的牛车已经打点完毕,王东家回头看了一眼,面带无奈地朝他一拱手,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就此别过,就连祝福的话儿都没说上一句,心里都很清楚,这一别,只怕再也见不到了。 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全家离去,林东家的心里就像长了草似的,也许真的应该考虑一下出城的打算了?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几声锣鼓从街头响起,一行衙差护着一个骑马的男子,慢慢向这头走过来,男子的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这个事物有差不多半年没在城里出现过了。 “乡亲们,鞑子就要上来了,留在城中,可能会有凶险,大伙能寻个去处的,都带着家小出城吧,否则一旦被围,官府再难有闲暇之时,老弱妇孺便照顾不到了,趁着还有机会,速速做出决断,再晚就来不及了。”随着他们的走近,这条位于城中心的大街,那些还没有出城的百姓都站在了两旁,有些认识的看到马上的那人,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不就是当初老主官的亲子么。 “上官可是汪小郎君?”年已四十的汪麟听到这种称呼,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在马上颌首示意。 “为何你不走?我等没有去处,出了城要去哪里。” “哪里都行,若是真没有法子,也可以让官府安排,大致上会往淮东一带,那里没有战事,官府尽量照顾到大伙,即使没有田种,也能找些活计。当然,如果有心留在城中帮着守城,官府会将你的家小安置妥当,绝无后顾之忧。” 留下守城?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上一次有多少民夫先是被转成乡兵,最后补入禁军中的,又有多少死在了城下,他们这些人天天都会听到一长串的名单,谁也不希望自己或是亲人出现在那个名单上。 汪郎君的这番话让林东家下了决心,留在城中的风险确实不小,至少家小的供给就是个大问题,官府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养活他们,离开了至少还有别的办法可想,林东家属于那种家中小有积蓄的人家,到了淮东也许还能过得不错,那里可是扬州,金粉之地。 经过反复的宣传鼓动,像他这样决定离城的百姓,在第二天就达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而且多数都选择了去淮东,那样的话就要从西门出城,再从码头上坐船离开,带着家小的林东家,并没有坐上牛车,而是让铺子里的伙计扛着箱包,送他们上船。 在等船的过程中,不断有军船从江对面过来,下来的军士们全都操着一口淮地口音,等船的和下船的在码头上排两个互不干扰的平行线,然而有些讽刺的是,等着离开的队伍,全都说着本地话。 打破这种沉默的是一条来自下游的官船,官船上的灯笼从上到下写着“两淮制置使司”的字样,来船被码头上的军士指引着靠在了岸边,从船上下来的,并不是什么高官,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除了她和几个仆妇,身后还跟着两个孩子,最小的还不到十岁。 就在大伙纷纷猜测来人的身份时,从城中出来了大队人,为首的两个,一文一武,正是现在城中的最高主官苗再成,以及张士逊,其余的也都是掌事之人,这些人扔下正事不做,前来迎接一个妇人,更是让人一下子就提起了兴趣。 “夫人!这是......”苗再成怎么也没想到,李庭芝会把家小全都送了过来,就连幼子都没落下,一时间,他感到了一份沉重的责任。 这个称呼让张士逊等人惊呆了,放眼整个江淮官场,能当得起这个称呼的,只有那位李相公的娘子,随着丈夫被冠上使相的前衔,她自然也随之晋为郡夫人,在这么凶险的时候,李庭芝将家小送进建康城,意味着什么? 郡夫人的降临,只是在码头上掀起了一阵波澜,她的车驾缘着相反的方向,缓缓驶向城门的方向。林东家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某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转身同自己的娘子轻声说了一句,林娘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他。 “建康,是谁的建康?”这一刻他有如某人附身一般,高高举起手臂:“太守说得对,这是我等的建康城,外乡人尚且不惜命,我等身为建康人,却要弃它而去,今后还有谁会来守护我们的家园?” 还没有走远的苗再成等人听到这头的动静,都停下来看了过去,从建康城出来的人流里,突然间有许多人又返了回去,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男子,他同张士逊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太守?”对于这个称呼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什么,是好事。”张士逊多少知道些内情,可是此刻却顾不上同他解释,只看那些民众踊跃的样子,他的心情突然变得不错。 这种突发的事情,自然会影响到城门的通行,他们也不着急,都停在了门口,让那些人先进去。就在这时,几骑缘着护城河一路疾驰而至,为首一个男子身形小巧,面相俊美,就连声音都透着几分柔软。 “元人前锋已经接近了当涂县城,最多明日便会进入府境。”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活路 盱眙县城位于淮水之侧,都梁山的山脚下,地势颇为险峻,自乾道初年这一带落入金人之手,一直到金亡之后才重归宋地,那已经是六十年之后的事了。之后这里就由盱眙军改称为招信军,依然治盱眙县,下辖招信、天长两县,数月之前元人大举入侵,主力在楚州一线,对于招信军并没有重兵压境,基本上只进行了牵制,当然这个牵制也足以让县城处于包围当中了。 招信军与楚州之间,大致上以洪泽湖为界,两边距离不算远,但是路却不太好走,因此,负责这一带战事的元人便将大营安在都梁山一侧,为的就是截断宋人上下之间的联系,至于楚州方向,已经不是他们所考虑的事情了。 这支元军的人数不多,除了二万汉军步卒之外,还有五千新附军,就是泗州出降之后,朱焕麾下的那部分宋人守军,他们的身份转换历时才不过几个月,元人不放心,他们自己也不安心。 投降这种事,要说心甘情愿,那肯定不是真话,在元人大举进攻面前,真正愿意以死报国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的选择其实是随波逐流,上官怎么选择,他们就怎么跟着,如此而已。 泗州是个飞地,扼汴口,所辖不过一县之地,人家不过千户,只因身处边境,才会有二千左右的守军,朱焕出降之后,这二千人被编为了新附军,之前的泗州都统,就成了元人的千户,在招信军境内,他们自然都要攻守在前,若是攻城,更是首当其冲,幸而这一部并没有攻城的打算,才让他们安然地等到了现在。 招信军内的元人是朝着南下的方向布置的,最前头的新附军更是紧紧挡在盱眙县城到天长县的官道上,从天长县到扬州,只隔了一座横山,宋人集结的消息,一早就通过各种渠道传了过来,他们又怎么敢大意? 不过二千人,自然也占不了多大的地儿,他们的营寨完全还是按着宋军的标准制式在做,深壕、拒马、栅栏、哨楼一应俱全,探子也前出至天长县一带,每日都会将探得的消息传回来。 “回来了。”紧闭的寨门后头,一个军士从哨楼上探出身,朝着下头嚷了一句,一个将校模样的男子赶紧缘着梯子攀上木墙,从高处向外望去,只见几个骑兵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正朝着这边驰来。 不过让男子感到奇怪的是,前面两个一看就是他们军中的装束,无缨的黑色檐帽下,是一身白色的褂子,如果脱掉它,就是宋人的红色战袄,这么做也是没办法,元人大举征兵,自家的军服还顾不上呢,哪里有多余的给他们,于是为了区别开来,他们只能拔了盔上的红缨,再用一块白布遮住身上,就这么对付着穿了。 男子奇怪的当然不是自己的探子,而是探子后头一个黑衣的汉子,看打扮不过是个渔夫,而模样,怎么都有些精悍的味道,那是只有军人才具备的那种气质,没等他思量出一个所以然,几骑就被手下打开寨门给放了进来。“怎么样,他们都退了么?”男子有些急切,这也怪不得他,任是谁被人压到了家门口,不弄出水落石出,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没等那些人下马,就匆匆地问出了口。 不过看到探子们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赶紧从木墙上下来,带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军帐,只是那个黑衣汉子被亲兵们挡在了外头,来人也不以为意,袖着手打量着寨中的情形,一脸地好奇。 “回禀都统......不,千户。”这种口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男子此时哪还计较这些,静静地等着说出口。 “宋人的确退走了,他们走得很快,也不曾避人,小的们听说,是前往建康府的,应该是五天前的事,如今多半已经过了江。”探子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出,他们本就是宋人,口音相近,打听消息非常便利。 “苗再成走了?走了就好,走了就好。”男子一听之下,脸上总算有了些喜色,搓着手不住地在军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见到自家都统这付模样,两个探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都有些无奈,本来想说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提起,直到男子兴奋过后,发现了他们的异常,再想想方才看到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吧。”他的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些。 “有人从那边来,说是有要事同你相商,小的们不敢擅专,只将人带回来了,见与不见,还请千户定夺。”探子将心一横,上前放低了声量,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男子听了之后脸色阴晴不定。 这个那边指的什么,他焉能不知,对方来做什么,自然也能猜出一二,可是怎么做,却让他感到了棘手,见与不见都是个麻烦,事情一旦传到元人那里,下场不言而喻,而将来人处置?又下不了手,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还要投靠回去,这种自断后路的事,聪明人都是不会做的。 男子自诩是个聪明人,而且他不认为这样的情形下,对方能给出什么条件,从形势上看,元人的这一次攻势,颇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力度之大前所未有,这也是他们甘愿出降的最大因素。 “不如,听他说说吧,万一不成......”探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杀人灭口也好,邀功请赏也好,他们的顾虑没有当官的那么大。 男子沉吟了一会儿,终是微微一颌首,默许了他们的建议,等到来人被亲兵前后押送着进了帐,看到他们如临大敌的阵势,不由得笑了。 “他们已经搜过了,某身无寸铁,即使动手,也未必打得过,何必要如此戒备?”见对方不为所动,汉子接着说道:“某接下来的话事涉机密,你确定要这么多人都听到?” 对方依然没有反应,全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似乎生怕他会暴起伤人,汉子摇摇头,没有再劝,而是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某来之前,李相公曾有云,‘二娃子此人,是个孝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原本背着手站在前头的男子一下子就僵直了身体,他似乎有些不相信地转过头,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来人,汉子很坦然地与他对视,片刻之后,他举起手挥了挥,示意那些个亲兵和探子都退出去。 “李相公遣你来的?” 汉子摸出一块腰牌递给他,男子拿过来看了看又还回去:“某还是不信,李相公会拿家小相胁,你想让某做什么,举兵再叛回去么,只怕到时候某肯,下头这些弟兄也是不肯的。” “你误会了,相公这话只是直言,你在扬州的家小,我等不会加害,不过百姓会如何看他们,就不是某可以左右的了。你想做个忠臣孝子,还是叛臣逆子,也非某可以左右,此来,不过是想给你和你手下这二千余弟兄,一条路而已。” “什么路?”男子忽略了那些讽刺之语,对他来说,如果几句话就能说动,一早也就不会降了。 “活路。” 男子的眼神一下了收缩起来,仿佛一只被人戏弄的野兽,他可以容忍对方以家小来威胁,因为那是实实在在的威胁,而却受不了虚言恫吓,那会让他觉得,智商被侮辱了。 “你当真不怕死?宰了你,拿去送与元人,只怕能换不少银钱呢。”心里一狠,吐出来的话也变得冰冷一片。 “这世上有谁会不怕死?”汉子晒然一笑:“你改换门庭,不就是因为泗州孤悬于外,害怕李相公无法相救吗?” “是又如何?” “这就是某要同你说的,你们降了多久,楚州城就被围了多久,李相公在扬州城迟迟不动,苗观察在天长县踟蹰不前,坐看你们进逼、围城,难道你们会以为,他们是怯战?” 男子的眼神一凛,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一点,早在元人入侵之前几个月,李庭芝就下达沿边清乡令,泗州没有多少丁口,朱焕又没拿那个钧令当回事,才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当他们变成新附军之后,才发现原本熟悉的淮东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许多。 就以这招信军为例,被他们围而不攻的盱眙县城周边,连一点人烟都没有,当初苗再成还没有进至天长县城的时候,他们也曾南下过一阵子,结果发现,整个辖境全都是一样,跑得越远,粮道就拉得越长,不得已才会停在了盱眙县城附近,试图以实力劝降周边。谁知道,所有送信的使者无一例外都被砍了头扔出来,那些昔日的同僚们,竟然变得如此地陌生,让他们这些新降的人,感到了一丝恐惧,这才是他愿意见一见来人的真正原因。 就像对方说的,宋军有意收缩的目地,不是怯战,那么是有所图,楚州被围已经两个多月了,久攻不下锐气尽丧自不必说,招信军这一部,天天无所事事,再警惕的心也会放松下来,想到这里,男子的心猛然一紧,又想起了男子之前的那句话。 活路!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偏师 “苗再成没有走?” 男子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脱口之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无他,这个名字已经折磨了他两个月,经常在梦里被惊醒。 因为前出过远的缘故,天长县城离着他的驻地只有半日的路程,抬抬脚就能打过来,而要达到偷袭的目的,莫过于趁夜了。甚至于有一阵子,他晚上根本睡不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惊到,那种看着敌人聚集兵力,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手的感觉,太挠心了。 苗再成在天长县城聚集了三万多人,任是谁也不会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等着元人被吓走,现在元人没有退却,而他自己却走了,一时间男子对于探子所听来的消息,产生了不小的疑问,毕竟他们是无法越过天长县城,去验证宋人的行踪的。 “苗观察已经率军进驻建康城,你的人没有说错。”不曾想来人摇摇头,将他的猜测直接给否定了。 这一下就让男子更是不解,最大的威胁都去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但是来人既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当然是有所恃的,男子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想要听听,所谓的活路,倒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某来之前,李相公的大军已经进入了楚州,元人主动撤围,被压至淮水一线。”这个消息男子不知道,也许身后的元人知道,但是没有告知他,来人的意思很明显,宋人要开始反攻了,但凭什么就断定,他们一定会赢?要知道楚州一线的元人可足足有八万多人,还有一支数目庞大的水军为侧援。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汉子好整以暇地说出了第二件事:“大概三日之前吧,大宋沿海制置司水军于楚州外海,全歼元人水军,你们的三个统领一死一逃一失踪,消息肯定传到了盱眙城下,你恐怕不知道吧。” 果然,男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水军同陆上的攻势牵扯不大,损失也就损失了,拿这个来唬人,其实用处并不大,他心里真正感到吃惊的是,宋人的配合几近完美,李庭芝官再大,也是管不到沿海制置司的,那说明什么?这次的行动,已经超出了江淮的范围。 “那又如何?”吃惊归吃惊,他还不致于说出什么软话来。 “你也不想想,楚州大动,水军联动,你这里离得如此之近,会毫无所动么?” 汉子用一付“你怎么那么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言语之间已经没有了丝毫客气,男子此刻根本感受不到他的这份轻蔑,脑袋里嗡嗡作响,苗再成既然走了,宋人上哪儿再去找一支兵马,来这个小小的招信军?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一个亲兵连通报都没来得及,直接掀开帘子,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帐子里,也顾不得还有什么旁人在场,指着帐外的方向,声音抖成了一个筛子。 “都......都梁山......脚......大队......人马......来袭!” 什么?男子的惊异地合不拢嘴,指着来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到了这时候,他哪里还不明白,人家根本就不是来劝降的,而是麻弊自己,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天长县的方向,真正的袭击却来自于都梁山的背后,问题是来人是谁?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 “不必惊慌,某方才所说的依然作数,是死是活,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来人依然一付神叨叨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怕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杀了自己泄恨,而此时帐外的动静越来越大,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来袭击的人马所打出的旗帜了,那上面的名称非常长,以致于写得密密麻麻。 “清远军节度使、总督淮西兵马、沿江制置副使、淮西总领、知安庆军府事兼马步军都总管” 而当中的一个“张”字,更是硕大无比,看得男子同他的手下们双腿发软,就连逃走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因为,搅起这股烟尘的,是为数多达三千的大队骑军! “先生方才所言,某等铭记于心,还望尊驾同张帅接洽,就说某等愿降。”为求活路,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张世杰的动作很快,在接到李庭芝发来的消息之后,他当即就决定了带着骑军先行,而步卒则搭乘船只溯江而下,于真州境内上陆,水陆并行之下,差不多就在苗再成入驻建康城的同时,他的前锋也抵达了天长县,等到步卒大军跟上来之后,便马上朝着盱眙县城前进,这样的效率不光元人想不到,就是宋人自己也同样吃惊。 原因很简单,他的心里憋着一股火,在淮西没有撒出来的那股火,元人来势之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安庆府全境沦陷,相邻的庐州只余下一座孤城,无为军危在旦夕,他不知道要退到哪里才是个头。 虽说朝廷正式下诏命他总督淮西,麾下已经集结了五万之众,可不论是塔出所部,还是忽必烈亲领的中军,都不是他这点子兵力所能抗衡的,于是乎,接到李庭芝的消息,有了一个单独的发挥空间,自然就踊跃前往了,军队是要吃粮的,粮食是需要地盘的,没有一点贡献,人家凭什么让出地盘给你? 带着这股火,张世杰亲自带着骑军,绕过天长县城,从都梁山的侧翼直扑元人的大营,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拦在官道上的新附军这一部,好在李十一的部下工作得力,还没有接战,对方就打开了寨门,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诸位能够弃暗投明,阵前反正,本帅心下甚慰,战后定当秉明朝廷,前事计往不咎,功绩另行封赏,只是元人尚有大军在侧,眼下并非欢庆之时,对于战事,不知诸位可有良策。” 兵不血刃拿下新附军二千余众,张世杰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对方的大帐,对于这些墙头草,心里不管作何感想,面上都是客气有加的,因为他们还有用处,非常大的用处。 “这......”刚刚归降的男子同几个手下互相看了看,作出一付为难的样子,他们投降是为了活命,而不是同元人拼命,可是很显然,这位张节帅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诸位不愿说,那就听本帅的,我军来得突然,从这里到元人的大营,足有二十里,他们必然毫无所觉,你等不妨就此退却,佯作敌军来袭,等到了他们阵后,趁其不备突然发动,本帅带人正面相击,必可一举破敌。”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事实上,这个计策虽然简单,却有着极大的可能成功,元人将他们打发得很远,因此在消息上就会显得迟钝,操作得好,这二千人将会起到关键的作用,他们的犹豫只过了一会儿,就被随后到来的步卒大队打破了。 足足五万之众,绝大部分都是积年老卒,其中既有张世杰从荆湖带来的鄂兵,也有原夏贵旧部的淮兵,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超过了元人,如此的形势下,他们还有什么选择呢?难道还敢军前抗命。 “属下等愿效死。”张世杰满意地点点头,将眼中的一缕杀气隐去。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果实 “张世杰得手了。” 刘禹只不过将军报大略扫了一眼,就放在了手边,继续拿着一个奇怪的事物,隔空在叶梦鼎的身上转来转去,听到他的话,老人蓦得睁开眼,却没有动弹,而是任由他扫完全身,才拿起那份军报,放到眼前细细地读起来。 “......午时一刻,双方大战于盱眙城下,正酣时,新降之军突然自敌阵后发动,引至阵脚大乱,张帅以骑军为先锋,奋力冲阵,前后四、五次。至未时初,敌军终于溃散,我军一路追杀,尽歼敌于淮水北岸,共计杀敌一万五千有奇,阵斩敌汉军千户八人、百户以下五十五人,俘敌三千余,所夺粮草辎重不计其数,招信军之围遂解云云。” 或许是战果没有完全点算清楚,这份军报看起来并没有达到刘禹要求的那种程度,不过在叶梦鼎的眼里就再正常不过了,这样的胜利原本是足以自夸的,可是经历了海上那种大战,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激动不起来,不过嘴里还是赞赏有加。 “两淮兵马齐聚,这一仗便有了七成把握,怎得你如此笃定,莫非一早就在你的谋算当中?”在他看来,刘禹的冷静已经有些超出修养的范围之外,很像那种事不关已的漠然。 刘禹当然不会同他说,以五万多人对两万来人,出其不意之下,连反间计都用上了,如果还打不出一场漂亮的歼灭战,那接下来,就没什么希望了,要知道,唆都所部的战力可不是一支偏师能比的。 这一战不同于建康城下,那是经过了长达四个多月的磨砺,又是利用夜袭抢了先手,再加上不顾一切地阻击,最后还是运气好,等到了张部的援军才拿下的,就军报写的那个过程来看,张世杰开始根本就没有占到便宜,他麾下的战斗力已经是大宋数一数二的了,都只能靠着计谋来挽回,别的更是可想而知。 要说这一战最大的收获,就是进一步加强了宋军野战取胜的信心,将他们对于元人的畏惧心理一点点地降低,乃至最后消失掉,这个过程没有捷径可循,只能用一场接一场的胜利来巩固。 “丈人也来取笑小婿,算无遗策的那是神仙。”刘禹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人体结构图也随之消失了,他并不怕叶梦鼎看到什么,这个屋子里全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也许见识不丰者会惊奇或是失态,而对于他岳丈这种老江湖来说,重的是术而不是器,简单来说他只要知道这些东西对自己有利无害就行了,至于它的来历用途,那都是小节,最多也就是在心里惊诧一番,面上是不会显露的。 接下来他便将几个人在江州城下的那次会面简单说了一下,叶梦鼎听在心里,却比看到那些黑科技还要震撼,如果说方才那一句有大半是戏觑,现在给他的感觉就是,还是看低这小子了。 按照在江州时的那些计议,他分明一早就算到了会是这个局面,除了江州城没有坚持太久之外,其他的几乎都变成了现实,就连自己的结果......老人猛然一惊,那可是大半年之前,当时他连自己的女婿都还不是! 这么一想,再看他的眼色,就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意思,瞧得刘禹一阵心虚,难道是重婚被逮到了?那种眼神就像一只盯着家禽的狐狸,让人很不舒服。 “此间战事一了,你以为,老夫该去哪里?”不料叶梦鼎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丈人何以认为?此战便会得胜。” “这有何难,以兵力计,李祥甫所部连同楚州守军,便有八万之数,再加张世杰的五万援军,喻口村的近二万余众,已经倍于元人。”叶梦鼎扳起手指侃侃而谈:“元人一再受挫,早已失却锐气,反观我军以逸待劳,士气如虹,又据有地利,此其二也。” “其三者,若是老夫没有料错,你的后招还不只此吧?”他露出一个看似和蔼的笑容,却让刘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人说得没错,尽管已经在局部上兵力占优了,但是刘禹一点都不敢怠慢,他的后招还不只一个,这一切别说叶梦鼎了,就连当局李庭芝都未必完全知晓,而这个老人根本就没有消息来源,只能说,完全是靠着对自己的了解才猜到的。 因为他表现得实在太淡定了,看着这个小子愣愣的表情,叶梦鼎的笑容更盛了,十胜十败这类的策论,是古代文人的看家本事,和他们玩这个,自然是班门弄斧了。 “其实不难猜,元人的水军迟迟不动,除了天气之故,为陆上运送粮草也是其职之一,否则这个小小的镇子怎会积下如此多的粮食。如今他们水军尽失,等于断了一条粮道,仓猝之间想要再从陆路肯定不及补充,若老夫是那元人统帅,便只有一个法子可想了。” “区区这点伎俩,瞒不过丈人的慧眼。”虽然被猜到了,刘禹还是有点小得意的,一切的计划都源于情报的支持,这一点才是他能无往而不胜的原因所在。 “可惜了。”叶梦鼎摇摇头叹了一句:“你如此费尽心力地救治老夫,必有筹划,说说吧,打算做什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淮东不过一隅,小婿谋算的,也不仅仅是那几万元人,如今水军尽失,海司成了一个空架子,再要搭起来,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朝廷如今还抱着幻想,迟迟不肯考虑迁都,丈人德高望重,若能重返朝堂,当有柱石之用。” 听完他的话,叶梦鼎默然不语,从本意上讲,他没有想要搅入朝堂纷争的打算,自己的年事已高,如果不是平素保养得当,身体底子还不错,这一次恐怕已经交待了,他之所以要坚持亲临战事,并不完全是为了激励士气,更是想亲眼一睹敌我双方的真正实力,这一点上他是不如贾似道的,后者至少有过很长的边臣资历,不是那种幸进之臣。 然而,战事的惨烈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虽然看上去宋人以少打多,还能取得足以夸耀的战绩,但是两国的国力相差太远,元人的损失能在不长的时间里补充起来,自己呢?上哪里再去找一个泉州叛乱,上哪里去征招数万历经战事的水军官兵?甚至于,对于阵亡战士的抚恤,都是个绝大的难题,这些将士大都是两浙子弟,他回到京师,又如何去面对那些失去亲人的父老乡亲? 这一战,从战术上算是个平手,而战略上,实际已经败了,大宋失去了最强的一股海上力量,京师失去了海上退路,有鉴于此,刘禹才会劝他回京,让迁都事宜提上明面,不至于等到元人兵临城下了,才慌忙失措,最后让人一锅端了,这样的例子,一百五十年前就上演过,这个耻辱影响得可不只有一百五十年,而是上千年。 “京师怎么办?“就在刘禹以为他快睡着的时候,叶梦鼎突然悠悠开口。 “小婿又不是执政,如何想得到那许多,不过既然丈人问起,便姑妄言之。” 如果不是因为老人能影响到朝局,他是不会去操这个心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只有李庭芝这种厚脸皮的,才会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派差,在这上面,身为他岳家的叶梦鼎甚至还不如前者更了解他。 “在某看来,临安就是一颗诱人的果子,让野兽垂涎欲滴,历经百多年,这颗果子已经熟透了,不摘到它是不会甘心的,要想让野兽死心,要么就双手奉上,要么......” 刘禹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便将它捣碎,烂到泥地里,让那些野兽闻得其香,却吃不到,徒呼奈何。”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梦鼎的眼睛就直了,饶是已经听多了此子的狂妄之语,依然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临安城里聚集着大宋的精华,历经一百五十年的积累,如同南渡之前的汴梁一般,而他的意思,竟然会是毁灭! “北行之时,某被元人带着经过东京,丈人想听听小婿的见闻么?” 东京就是汴梁,至今仍是大宋官面上的首都,而临安只是行在,建康则是留都,这个梦做了一百多年,早已经成了奢望,叶梦鼎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唯一能想像的,就是来自于各个北行使者的见闻录,他如何不知道,那里会是一个什么情形。 “大难将至,余辈皆有毁家抒国之志,朝廷更应如此,一把火烧了京师,让天下皆知我等宁为玉碎,绝不瓦全!如此,元人纵有百万之兵,也会淹死在全民抗战的汪洋之中,等到他们尽灭于江南,便是我等挥师北上,恢复中原,还于旧都之时。” 刘禹站起身,朝着老人郑重施了一礼:“小婿一直相信,只要我等戮力同心,总有一天,会看到《清明上河图》重临世间的那一天。” 对于叶梦鼎这样的老宦者来说,慷慨激昂早已影响不了他们的心境,那是只有那些年青的仕子才会偶尔会做的文章,大多不过是口号而已,然而从自家女婿的嘴里出来,那就绝不是口号了,他亲眼看到了淮东坚壁清野的力度,根本不见诸于史册,也是第一次,让他感觉了战争也许并不会让人绝望。 “野兽吃不到心仪的果实,其后会如何?” 老人平静的一句话,就让刘禹无言以对,他何尝不知道后果,想都想像得到,当忽必烈好不容易带着大军突破了重重关隘,以为接近了自己的目标时,突然发现,敌人不仅没有屈服,还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首都,将那些繁华付之一炬,到那时,纵然他不想,又拿什么去安抚数十万部下? “两浙之地俱为齑粉矣。”这样的后果,两人都很清楚,却都不会说出来,那是一个无法想像的情景,老人闭上了眼,刘禹也不再多说什么,该怎么决定,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是国家上下一心,亡国之祸未必不能变成恢复之志,若是不能,他也没有想过要去延续一个封建王朝的统治。 轻轻带上门走出来,外面已经繁星点点,大量的火把将整个码头照得灯火通明,轮值的军士们丝毫不敢懈怠地警惕着四周,就连海港内,那些伤愈的水军将士们也在抓紧时间修补战船,街道上,时不时就会驰过一队巡骑,看到他时,都会在马上向他致意。 在他的命令下,所有的步卒这几日延着喻口镇外围一直在做着防御的准备,长长的濠沟一直挖到了海边,将整个码头都包裹了起来,再加上镇子里的那些屋子,没用多少功夫,就被堆砌起来成为了一堵墙,这么做的目地只有一个,他相信喻口镇里,有唆都看重的事物。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困局 怎么会变成这样? 唆都披着一件羊皮大貉,呆呆地看着前方,从北方吹来的寒风发出阵阵呜咽,整个江面上水流得极慢,看上去就像是凝固了一般,然而他心里很清楚,除非风雪马上蔓延过来,否则没有那么快封冻。 此刻,架设在淮水上的十多座浮桥,就成了他这八万大军的命脉所在,不光是粮草供应,还有......退路,尽管打心底里,他不愿意去这么想。 说来有些可笑,一水之隔就是他的辖地,只要他一声令下,全军渡河回到徐州这个出发地,最多也就是两三天的功夫,可他能这么做么?宋人又会允许他这么做么,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唆都已经没有了当初大军渡过淮水时的那种意气纷发。 让他萌生退意,并不是楚州城下的小小挫折,也不是水军尽灭的打击,而是粮食,仅仅一水之隔,他的大军居然断粮了!整整三天,没有一支粮队从北岸过来,没等他发出问责的文书,从徐州过来的信使带来了让他难以置信的说辞。 山东大雪! 他又不是雏儿,这种官面上的文章后头,必然隐藏着更复杂的原由,于是在质问了信使之后,才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果,从山东各路府征集来的粮食,几乎每一支粮队都在路上出了事。刚开始还以为是大雪影响了行程,等到时间过去许久,感觉不对劲而派出了人去搜寻时,只找到了遗留在路上的官差尸体,粮食和押运的民夫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支两支也就算了,整个山东十多个路府全是如此,立刻引起了徐州方面的警觉,他们一是派了信使前来通报,二是怀疑这些行为出自某种有组织的预谋,正在努力与山东方面进行联系,因为事涉两个中书省,反应起来就没那么快捷。 可是这有什么用? 唆都连生气的功夫都没有了,徐州管不到山东那边,就是自己也只能先去找大汗告状,问题是军中不可一日无粮,他不得不派人过江,想要在附近的州县筹措一些粮食,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过了一会儿,去了江对面的没等到,却等来了自己的儿子。 “宋人又逼上来了?”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 “没有,宋人的大军在楚州城下扎好营垒,便再无动静了。”百家奴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话就说。”唆都依然没有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移刺答遣人来报,喻口镇发现大批宋人,他们没能得手。” 这个消息让他心里一惊,难怪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回来,还以为是步卒行动迟缓,忙着搬运粮食的缘故,不料他们居然连镇子都给丢了,唆都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之所以一直到断粮都不怎么着急,原因就是指着水军在那里屯积的粮食,现在很显然,它们落到了宋人的手里,让他的希望成为了泡影。 “不可能,楚州当面之敌就有五万以上,那个小镇子,怎么还会变出大批宋人?” 难怪他生气,移刺答的五千骑军,加上杨庭壁的一万步卒,就算碰上两三万宋人,也有一战之力,除非再出现一支楚州城下的那种大军,这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出兵之前,对于两淮的兵力部署就有过调查,尽管达不到宋人探子那么精确,大致上是不会差的,否则,淮东方面也不会只派了八万人出来,唆都的怒气让百家奴心中一凛,大营里是个什么情形,他岂能不知,因此一得到消息就马上找了过来。 “父亲别着急,听到这个消息,我就暗地里打听了一下,移刺答是先到的,他们同宋人交过手,好像还吃了亏,等到杨庭壁的步卒赶到之后,发现宋人也来了援军,人数还不少,所以才没有进一步动作。” “不少是多少?” “万人以上。”百家奴手里没有确切的数目,但是能让他们驻足不前,这个数字是最少的。 唆都无法判断消息的真假,但是如果夺不回喻口镇,他便只能指望陆上了,可河南等处的粮草早就运往了淮西,就算能弄到一些,也不可能会有多少,为了支持战争,就连官府的存粮都拿了出来,除非从百姓的嘴里夺食,搞不好就会激起民变。 只不过,当被他派去淮北征粮的队伍出现在浮桥上时,父子二人都知道,事情只怕已经不可挽回了,跟在他们后头的,并不是成群结队的粮车,而是寥寥无几扛着袋子的民夫。 怎么办?唆都一下子陷入了困境,趁着断粮不久,全军渡过淮水?也许还能保存下大部分战力,可是宋人就在背后虎视耽耽,他们会放过半渡而击这种好机会? 再说了,他们一走,移刺答和杨庭壁所部怎么办?在唆都的心中,一战不打就这么退回去,无论如何也难以甘心,他在楚州城下等了这么久,不就是想要一个决战么,现在宋人就在眼前,是不战而退,还是打了再走? “百家奴。”不能再犹豫了,唆都只过了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末将在。” “你带上两万人先行,不必同移刺答他们汇合,派人告诉他们,各自领兵,分别攻向喻口镇,无论那里有多少宋人,都给我拿下,本帅将领余部,随后便到。” 父亲的命令让百家奴愕然不已,放着楚州城下的宋人不打,跑到喻口镇去,还是全军一齐,这同他的预计完全不符。他的迟疑让唆都看在眼中,却没有任何地解释的余地,严厉的目光让百家奴赶紧低下头,老老实实地抱拳接令。 “末将这就出发,一定不负所望。” 全力一击,不中即退,唆都相信,他能在宋人大军反应过来之前完成一切,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自己拿下喻口镇,再以逸待劳等着宋人前来,那样的话,粮食有了,战机也有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风雪(一) 上次来到楚州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李庭芝还记得那时候的楚州城,筑成不过十多年,就像一个新生的巨人一般,立于淮水之侧,拱卫着大宋江山,从来就没让他担心过。 而眼下,这个巨人的躯体上还残留着石弹轰过的痕迹、密密麻麻的箭矢插得到处都是,城楼上缺了一个角,脚下的护城河被沙石、泥土甚至是尸体填满,羊马墙被拆毁、推倒,浑身都带着伤,但却依然矗立不倒。 踏上吊桥,越过那些在城下辛苦劳作的民夫和军士,高大的城门已经为他敞开,楚州城中的文武列成两队,在门口迎候他的到来。只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刚刚越过护城河,离着还有五十多步远,李庭芝就勒住了马儿,当先跳下来,将绳子扔给了亲兵,竟然就这么走向了他们。 “属下楚州守刘兴祖等率阖州上下恭迎相公!” 见他提前下了马,这些人自然不会等在原地,在刘兴祖的带领下,一起涌上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就齐齐朝他施礼,李庭芝赶紧加快了步伐,也只能堪堪将刘兴祖的胳膊架住,等对方抬起头,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一张满脸憔悴、不修边幅、胡茬遍地的模样。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刘兴祖奉调楚州,到建康城领取官凭印信之时,那个时候,能从一干重臣心腹当中拿下这个位子,前者除了兴奋,还有些许意外,而现在的结果,证明了李庭芝的眼光没有错。 “你......辛苦了,诸位,都辛苦了。”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李庭芝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连喉头都像堵了个塞子,咽得很难受。 在计划成功之前,要说楚州城一定守得住,刘兴祖自己都说不出这种话,他让叙之先生带回去的,也不过是‘与城偕亡’四个字而已,实际上,两个多月撑下来,城里头的死伤依然超过了一万人,而他总共不过也才三万多兵马。 因此,在建康幕府的筹划中,这就是一颗弃子,用来消耗敌人的兵力和士气,从而为整个计划赢得更大筹码的一颗弃子,这一点刘兴祖又何尝不明白,富贵险中求,这是风险也是机遇,守下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这个首功就跑不掉了。 “属下等,幸不辱命。”刘兴祖的眼睛里闪着光,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谁都明白,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战争才刚刚开始,李庭芝进城,对他们既是一种肯定,也是鼓励,能得到相公这句辛苦,那之前的一切就都有了价值。 跟着他们一路进去,沿途所见让李庭芝感到欣慰,看得出来,此人是用了心的,城里的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并不是久围之后的那种破败,在经过的军士们脸上,也能看出兴奋之色,他们不仅没有被吓倒,反而士气可用,这如何不可喜? 对任何统帅来说,一支磨砺之后的队伍,都是弥足珍贵的,这些活下来的军士,就是扩军之后的骨干力量,他们从新兵变成了老兵,再去带着为数众多的新兵,一代一代地这么持续下去,才能最终保持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样的老兵,越多越好。 除了抚慰,更重要的就是大军的安置,天寒地冻,城外扎营多有不便,楚州城里没有多少百姓,大量的屋子空了出来,无论如何都比外头强,当然李庭芝的行辕,就直接安在了楚州府衙内,这既是惯例,也是一种尊重。 而以刘兴祖等人为首的将校们,最为关心的当然就是大军的下一步行动,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了,地处江北的他们将会遇到天气这个计划之外的敌人,这一点来说,敌我双方倒是平等的。 面对下属们或明或暗的探寻,李庭芝总是笑而不语,不是故作神秘,而是计划中属于他的这一部分还没有到来。 楚州城东门的城楼上,一个角已经没了踪影,看着摇摇晃晃地,也不知道中了多少颗石弹,李庭芝却是毫不在意,从城楼上向外望去,元人的大营隐隐连成了一片,在他们的背后,淮水像一条黑线弯曲着,而海岸线,已经看不到了。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属下,都是安排好了自家的营地之后找来的,而在后面还不断地有人缘着石阶登上来,渐渐地挤满了城楼,等到李庭芝转过身时,便是黑压压的一群人,就像是军议被召集一样的整齐。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在这些熟悉的部下身上,而是一个百姓装束的男子,那人又瘦又高,黑黑的站在人群后头,无论是样貌还是个子都甚是显眼,李庭芝朝他招了招手,这人再三确认是找自己,才分开人群来到他的面前。 “本相认得,你是黑牛。” “相公好记性,正是小的。”刘二并没有露怯,在建康府他同李庭芝见过不少面,只是后来到了楚州城,才分别了数月。 这人不是他的手下,当然也不必前来应卯,跟过来又没有急着求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什么不是很紧要的消息到了,果然,不等他开口相问,刘二就拿出一卷纸,递了过去。 “方才刚刚收到的,招信军那头的呈报。” 李庭芝将那卷纸展开,慢慢地读着上头的话,眉头一点点地舒展,嘴角扬起了笑意,那份喜悦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他的脸上,也感染了城楼上的部属们。 “张督府亲率大军,一举攻破元人大营,毙、伤两万余人,降者不计其数,招信军之围已解。” 众人一听,纷纷向恭贺,这的确是一个喜讯,招信军的元人虽然不算多,但是距离很近,始终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背后,如今这根刺被拔了,身上心里自然都是轻松无比,现在他们的敌人就只剩了眼前的这一个,到了这个份上,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一场胜利仿佛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刘二腰间的传音筒响了起来,那种“嘟嘟”声在这个环境下显得异常刺耳,不但让李庭芝注意到了,就连他的部属们都自觉地住了嘴。 “元人大军有动静了,一支为数不下两万的步卒正在拔营,看他们的方向,是朝着喻口镇去的。” 这个消息让众人一愣,正面之敌就在楚州,他们分兵喻口镇是为了什么?而熟知内情的李庭芝刚要说什么,突然感到面上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化开,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手指的触感像是摸到一块冰,一直冷到了心里。 他猛然抬头,面色立时便沉了下来,再也没有一丝方才得闻大胜时的喜悦。 天地之间,絮絮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远处的景象慢慢开始变得模糊,淮地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风雪(二) “再上!” 随着一声短促的叫喊声,一个完整的汉军千人队走向了阵前,他们很快由方阵变为横阵,拉成了长达数百步的一个长列,在号角的长鸣声中缓缓加速,朝着前面的那道矮墙冲过去。 在他们前进的路上,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而且无一例外都是与他们一样装束的汉军步卒,他们有的是身中利箭,有的则是掉入陷阱,看似短短的数十步距离,竟然充满了死亡,天上地下让人防不胜防。 “啊!”就在快要接近矮墙的时候,接连响起了一连串的惨叫声,此时宋人的守军还没有什么动静,那不必说,又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踩到了陷阱里,其余的步卒更加小心,速度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他们猫着腰,尽量让身形变得小一些,举着木牌尽量让露出的身体变得少一点,就这么逐渐接近了矮墙,结果都能看到墙头了,连一个宋人影子都没有,更别说是攻击了。 “怎么回事?” 不光是他们不明白,就是站在阵后的百家奴都感到疑惑,他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带着步卒赶到这里的,连歇都没歇上一刻,便直接下达了攻击令。第一轮攻势只到了矮墙附近,就被宋人猛烈地反击给打退,他并没有气馁,紧接着就再遣了一个千人队上去,这么做主要还是试探,结果如何现在还不好说。 宋人的做法并不让人吃惊,他们原本就喜欢防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堆出一道矮墙,恰恰说明了他们不敢出战,因此他就是要采取这样的方式,看看对手究竟有多顽强,在他看来,那道矮墙并不算高,如果跑得快,一个飞身就能攀上去,当然做为障碍,已经足够了,毕竟墙后是无数端着弓箭、刀枪的敌人。 就在他的疑惑当中,整个千人队已经接近了矮墙,跑得快的,甚至已经在加速,只要再过上一刻,就会挨上墙头,论起贴身肉搏他们根本没把宋人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百家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突然间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一排人,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后面的步卒也停在了那里,互相推搡着,不断地有人大叫一声,整个千人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向前呢还是退回去。 “放!”突然间他们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大吼,吼声如惊雷一般猛地炸响,让人听了心中一颤。 紧接着,原本空无一人的矮墙上,冒出了无数人头,这些人头无一例外都侧着脸,紧紧贴在箭柄或是弩机上,而他们的眼睛前,是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箭头,冰冷得如同死神的凝视。 “簌簌“地破空之声响成一片,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这些居高临下的箭矢就像顶着目标的胸膛在发射,一支又一支的箭矢撕破步卒身上的轻甲,钻进他们的身体中,将伤痛和死亡传播开去。 第一轮攒射就让这支以新招为主的千人队崩溃了,不是他们不想拼命,而是根本无所适从,因为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条宽达数步,深达两个人身的濠沟,濠沟的另一侧就是矮墙,根本就没有立足的地方,而宋人却能轻松地收割他们的生命,这样的形势下,谁会站在那里当靶子?如何选择就不言而喻了,为首的千户甚至直接下达了后撤的命令。 于是,百家奴痛苦地看着,这个千人队在撤退的过程中,将毫无遮掩的后背露给了宋人,他们的弓箭在如此的近的距离上,简直连瞄准都不用,无数的步卒就这么倒在了回来的路上,活着的还不足三分之一,损失远远超过了第一轮。 “把总,非是弟兄们怕死,宋人,宋人在那里挖了一条极宽的濠沟,根本跨不过去,就是进到沟里,没有梯子,也无法爬上去,好多弟兄就陷在沟里头,被宋人活活射死,咱们的人死得冤哪。” 百家奴恍若不觉地看着那道矮墙,耳朵里传来那个千户的哀嚎,心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为了抢时间,根本没有带任何多余的东西,更别说梯子之类的了,宋人不过用了简单的一招,就将野战变成了他们擅长的守城战,这道墙比之楚州那种坚城自然什么都算不上,可墙就是墙,推不倒的话,就只能爬过去,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你擅自下令后撤,致使全军崩溃,罪不可赦。”就在千户吃惊的眼神中,他轻声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然后一声大喝:“来人,拉下去砍了,首级号令军前,再有萎缩不前者,如同此例。” 为了军心士气,他不得不如此,借着这颗人头,暂停了攻击,如果不想出办法来,就算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 元人退了! 这个消息不用探子们来报,所有人都从墙头看得一清二楚,长长的矮墙下头,数百敌军步卒的尸体倒得随处可见,他们有些是被沟里的木头尖子刺死的,有的则是想要爬出来,被守军射死的,当初为了挖这道濠沟,他们整整忙了一天一夜,而如今,敌人要想填满它们,不知道会付出多少生命,这一刻,每个宋人都明白了太守时常对他们说的那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这只是整个喻口镇防御中的一段,元人分成了好几路,从各个方向差不多同时发动了攻击,结果嘛,都是一样,在丢下了数千具尸体之后,又一齐退了回去,宋人趁着这个空隙,一边补充吃食,一边用长长的钩子,将濠沟里的尸体拉出来,以免让他们堵满了。 “唉,可惜。”许文德同刘禹站在高处,所有的战况被他们尽收眼底,看到步卒们打得痛快,自身又几乎没有伤亡,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就摁不住了?急什么,大头在后面。” 刘禹放下千里镜,笑了笑,他明白许文德为什么会这么说,是想趁着敌人的退却,带着骑军冲出去,说不定能收获不小的战果,可是他不会让后者这么做,元人看似吃了亏,可并没有伤到元气,他们的骑兵,绝不会放得太远,贸然出击不是个好的做法。 在得到元人突然间发动攻击的那刻,他就明白自己的计划奏效了,这种规模的攻击,一定是来自元人的主力,将他们吸引过来,对于李庭芝的帮助将会是巨大的,这比正面相抗,所产生的伤亡要小得多。 之所以会这么笃定,就是赌唆都心怀侥幸,至少目前看来,他还有一条退路,那就是渡过淮水,只要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宋人的追击就变成了深入敌后,李庭芝绝不会这么冒险。 因此,虽然手下只有不到两万人,他还是决定固守,吸引敌人来攻,就是那些粮食也没有运走,它们现在成了一个巨大的香饽饽,引诱着已经快要断粮的敌军。 “哪有,属下对于抚帅的计划,佩服不已,只是干看着步军弟兄们杀敌,都有些心痒痒。” “放心吧,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到时莫要叫苦就是了。”刘禹拍了拍这位李相公心腹的肩膀,安抚着说道。 “哪能呢,你只管瞧好了。”许文德拍着胸膛,说得斩钉截铁。 元人这一退,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再上来,因为有探子耳目在,刘禹马上让守军们用过晚饭之后,开始了休息,矮墙上只留下了少量的人员,做出一付巡视的样子。 不光是守军,就连刘禹自己,也早早地睡了,这种习惯从建康时就保持下来,除了一些特殊时期,大部分时候他在城墙上的时间还不如雉奴多,说来也奇怪,这种懒散的态度,在军士们看来,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镇定,因此,整个西门的守军,都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当中,几乎没有遇上什么危急时刻。 这一点,作为他的老部下,郑同自然也心知肚明,该怎么做,出现异常情况要如何处理,在战前就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步骤,刘禹对他们的要求,是要精准地像一台机器,机器是什么?他不是很懂,但是在建康城中看到过那种上好的钢铁制成的庞然大物,在郑同的心里,太守就是要他们成为那样的庞然大物,随时能给予元人致命一击。 “什么?在哪里。” 接近四更时分,就在他打算回去打个盹的时候,探子用传音筒发来了消息,元人大举出动,似乎有夜袭的意思。 这个消息让他一下子没了睡意,弄清了敌人的大致意图之后,马上按照之前拟定计划,发出一个个指令。 “速去叫醒弟兄们,全都回到墙上去,不过不得鸣锣,也不要发出太大响动,上了墙谁也不许露头,吓跑了鞑子,老子抽他鞭子。” 他的人全都睡在镇子里的几栋大屋里,这也是除了码头之外唯一没有被拆除的建筑物,天气太冷了,如果没有遮风之处,非战斗减员将会成为伤亡的最大因素。 命令通过他的亲兵传达下去,没过多久,原本静悄悄的镇子里就变得人影绰绰,无数身影从黑夜里钻出来,跑向不远处的矮墙,他们全都一声不吭,只有阵阵脚步声在突然间响起之后,又归于沉寂。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风雪(三) 就在亲兵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刘禹已经披衣坐了起来,他是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吵醒的,原本心里就有一种预感,只要稍微有那么大一点的动静,便自然会反射到大脑皮层里去。 “鞑子偷营了?”亲兵点点头,将挂在架子上的袍子取下来,为他穿在身上,刘禹匆忙蹬上靴子,拿起桌子上的一架头戴式微光夜视仪,连同电池组件一块儿挟着,连房门都不及带上,就跑向了镇子里的高处。 说是高处,其实就是一栋没有拆毁的屋顶,将近两层的小楼,原本应该是个客栈或是酒楼,因为地理位置居中,能最大限度地观察到镇外的情形,于是被用做了临时指挥部,他赶到的时候,郑同等人已经下去督战了,倒是许文德带着几个骑军的指挥使在那里东张西望。 镇子外围的矮墙上,每隔上一段都打着火把,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火油可用,还要得益于元人水军的贡献,做为补给港,他们运来的当然不会只有粮食,布匹、军械、甚至是压舱石之类的都为数不少。 然而在千里镜的镜头里,不管怎么调节,也只能看到火把周围的一小块区域,再远就和人眼一样无能为力了。今夜是个阴天,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刘禹看了看远处的环境,打开了头顶的红灯辅助灯,再加上前面的那些火把照出的光亮,才堪堪将矮墙之外的近百米区域看个大概,再远就不行了。 墙外没有动静,夜视仪的镜头里,只有绿茫茫的一片,观察了一会儿,他刚把手拿下来,就看到一旁的许文德等瞪着眼睛,一脸的好奇,刘禹笑了笑,将仪器递给他。 “老天!”在宋人的用语里,去掉一个贼,就是西方人常用的那种感叹语,许文德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脸的惊诧,他的表情立刻引来了骑军几个指挥使的好奇,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争抢成了一团。 若是在旁人看来,这种行为是极其失礼的,哪怕是叶梦鼎都不会允许,那种文人的矜持是刻在骨子里的,更何况还有品级,职事上的差异,只有刘禹是真不在乎,脸色不改地四下看了看,镇子里已经变得静悄悄,连一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 这就是无线通讯带来的好处,有什么事情,在传音筒里吼上一句,多远的距离都能直接指挥,也不管白天和黑夜,在冷兵器时代,这比单纯的黑科技还要立竿见影,因为那意味着指挥力的扩大,才能真正将战争纳入统一的计划和参谋当中。 刘禹的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影从梯子上露出头,他的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胳膊也被紧紧地吊着,走路有些不太稳当,刘禹退过去将他扶住,离得近能清楚得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急促。 “这么晚了,可是伤员们有事?”来人是海司的那个都统,身上既有箭伤也有枪伤,连他都差点不保,可以想见当时的战斗有多惨烈。 “睡不着,去看了看少保,出来瞧见镇子里头有动静,就过来看看。”都统先是摇摇头,然后站直了身体,喘匀了气息,见他们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猜到了几分:“元人夜袭?” “恩,还没有挨上来。”刘禹点点头:“天气渐寒,只怕就要下雪了,这处港湾搞不好会封冻,咱们如今还有多少可用的船,能不能即刻开拔,转移到别处去?” 都统想了想,回答道:“这几日凡是能走得动路的,都在帮忙修葺,受创过重的只能拆了,经过弟兄们加紧劳作,已经修好了百余只,多亏你的那些伤药,否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去。” 听他这么一说,刘禹的心里就有底了,这样的大战之下,还能存活下来的都是主力大舰,有他们打底子,再加上数千官兵为骨干,未必就不能重组海司,唯一可虑的是,这个海司主官,怎么才能掌握在可信的人手中。 庆元府这个位子有几分特殊,从来就没有出过一个武将为知府的例子,而多半会以老臣掌事,颇有些荣衔的味道,可它的作用又太重要了,名义上能调动所有的海军,因此对方的忧虑也是很正常的,没人希望来个不靠谱,只会瞎指挥的上官,而在大宋这样的上官才是常态。 “前面要不要紧,若是缺人手,水军还有些可用的。”当然,他也明白,对方只是一个路臣,没有决定另一个路臣位子的权力,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行了,不需要说得太直白。 “暂时不用,让弟兄好生养伤,将来还有大用呢。”不管这是客套还是好意,刘禹都欣然接受,他的老丈人接掌海司不过半年,能赢得威望靠的可不是正一品的职事,而是踏实的作派和不畏死的心志。 都统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如果真的到了危急关头,不用对方提醒,他也知道该怎么做,在他看来,这个镇子里,最值钱的不是那些堆积如山的辎重粮草,也不是浮在海港中的那些战船,而是躺在屋子里,努力同死神搏斗的水军官兵,站在他周围的所有人以及埋伏在黑暗里的步卒们,全都是在为他们而战,自己当然更是义不容辞了。 “动了,动了!”许文德突然惊叫起来,不过放下那个造型怪异的长筒子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收住嘴,刘禹也不答话,从他手里接过夜视仪,顾不得戴在头上,就这么双手交持着,将眼睛贴在目镜上。 在镜头的显示中,矮墙外原本是绿茫茫地,此刻有一大片的影子正在向前蠕动着,速度很慢,几乎趴在地上,很明显他们是在匍匐前进,为的就是不引起墙上巡视者的注意。一想到他们所处的环境,刘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这么冷的天,在地面上爬行,手脚只怕已经失去了知觉,这需要何等的意志力? 而让他更感兴趣的是,元人打算干什么,将近大半个人身的矮墙下,是一道深达两人的濠沟,就算能潜伏到沟里,又如何才能攀上那么高的墙呢?从镜头里,他看不到梯子的形状,而这么短的时间,又处于荒芜一片的平原,想要找到材料都是个绝大的难题,除非敌人从楚州城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带上了种种攻城用具。 那他们为什么白天不用? 带着这份疑问,刘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区域,随着他们逐渐地接近,镜头里出现的身影也越来越多,看样子,元人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了,不得不说他们选择的时机还是很对的,这个时辰正是一个人生物钟最不敏感的时刻,如果不是一早就让步卒们去休息了,此刻都未必还能爬得起来。 那片影子停在了矮墙前面,应该已经到了濠沟的边缘,在他的镜头里,一个个圆圆的东西被他们用接力的手法向前传递着,速度很快,没等刘禹想明白,腰间的传音筒响了起来。 “鞑子在用沙袋填沟,他们分成了很多路,每一路后头都是大队人马,看样子全军都出动了。”传音筒里,郑同压着声音向他禀报,刘禹一听就明白了,不得不说敌人既有办法,也有行动力。 不能再等了,那些沙袋在濠沟里铺出一条路来,他们就能迅速攀上矮墙,毕竟墙体没有那么高,很难挡得住这样的直接冲击,刘禹不再犹豫,马上在传音筒下达了指令。 “开灯!” 随着他的指令,位于脚下的房子里突然响起了“突突”的吼叫声,有点像是后世手扶拖拉机开动的那种声响,紧接着,在一台五十千瓦商用发电机的带动下,沿着矮墙分布的数百个大功率氙气灯一个接一下地亮了起来,数百道雪亮的灯光瞬间就照亮了矮墙下百步以内的区域,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突然间变成了白昼,对于一个十三世纪的古人来说,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近在咫尺的郑同不需要拿起千里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元人军士几乎都是同一个表情,用一只手挡着惊恐万分的眼睛,努力想要分辨出,而刺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是什么样的事物才会发出来的。 “放箭!” 百步以内,大部分敌人都趴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身体,根本就不用瞄准,只要将手里的箭支射出去,便能听到一声惨叫,而这种惨叫响成一片时,就连在高处观战的许文德等人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这哪里还是战斗?分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胜利来得如此简单,又是如此残酷,宋军步卒们只需要重复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十步之外的广大区域变成了一个修罗场,元人从惊惶、恐惧、起身、逃跑,时间用得太久了,久到他们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被灯光照亮的那一片地上,全都是中箭之后倒下的尸体,许多没有死透的,还在一边惨叫一边努力往回爬,可是就连宋人都清楚,在这样的天气下,他们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风雪(四) “关了吧,油价又涨了,很贵的。”刘禹对于这个结果也觉得有些无趣,超前七百年多前的科技,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就形成了碾压,极大地降低了成就感,一声令下,发电机停止了转动,所有的灯泡同时熄灭,只余了矮墙上的几支火把,发出点点红光,在冰冷的空气中摇曳不已。 从发现敌人,到战斗结束,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面来了多少敌人,留下了多少具尸体,都不得而知,此刻所有的宋军将士们都沉浸在震惊当中,对于他们的兴奋,刘禹没有参与的兴趣,这么冷的天,不回到温暖的被窝里,才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这一觉睡得很塌实,当他醒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窗子外头雾蒙蒙地,什么也看不清,等到穿好衣服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夹杂着大量的冰凉,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下雪了。 放眼望去,大地变得白茫茫,片片雪花像柳絮一样飘落,街道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踩上去发出“嚓嚓”的声响,刘禹愣了一会儿,脑子里涌起来不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类的豪情,而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拔脚就往码头的方向跑。 果然不出他所料,码头上许多水军将士正在那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往下面戳,他靠近了往下面一看,堤岸下的海水已经有了一些结冰的迹象,港湾里到处都是飘浮在水面上的薄冰,看情形还有蔓延之势,人工破冰不是个办法,效率低不说,还容易发生事故,左右看了看,海司的那位都统也在码头上,不过正领着人做事,没有注意到他这边。 “不必捅了,将受伤不重的弟兄们都叫上,把那些能开动的船只驶出港去。”刘禹走过去拍拍肩膀,没等都统脸上的惊异之色消失,他又接着吩咐了一句:“所有的船不光要带上水、吃食,还有箭矢、火油和石弹。” “去到哪里?”听他说得仔细,都统不由得问了一声。 刘禹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招手让他靠近了些,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后者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险险没能合得上。 “你的意思是......” “就是这个意思,具体的事,你去找许指挥,在海上,他听你的,上了陆,你须得听他的,明白了么?” 这一刻,刘禹的口气已经不像被人抓差的旁观者,而是他的顶头上司,可是都统居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听了他的吩咐,差点就冒出了属下的自称,还好反应得快,才没有在部众的眼前丢脸。 过了一会儿,正从屋子里出来,打算去矮墙那边巡视的郑同惊奇地发现,从镇子一直到码头附近,一下子热闹起来,大队大队的骑军牵着宝贵的军马,全副装束,就像要开拔一般,可是看他们行进的方向,却是朝着码头去的,顿时让他有着摸不着头脑。 就在他打算去码头上瞧瞧的时候,刚好碰上刘禹从那边走了过来,他赶紧上前见礼,顺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件事猜也能猜出同后者有关。 “抚帅,出了何事?许老四要出击了?” “不是,海港要封冻了,水军余下的那些船只要马上驶出海去,正好载着骑军,另有用处。”刘禹摆摆手,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倒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对于他的回答,郑同似懂非懂,不过既然事涉战事,他也不会去追问倒底,如果需要自己知道,抚帅一准会告诉他的,不说就是与他无关,与他无关的事,有什么可关心的。 两个人的方向一致,都是矮墙的方向,刘禹同他一道来到镇子的外围,登上一道墙头,朝外头望去,这才发现,外头的那些尸体都已经被大雪给盖住了,只有雪地里露出的一小截箭身,才预示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好像在一夜之间,整个淮水南岸都被漫天的风雪给覆盖了,从楚州城到喻口镇的道路本就不怎么好走,这样一来,路上积雪会变得湿滑,而沿途没有任何可以停留的地方,这些都影响到了队伍的行军。 “不成,叫他们再快些,今日务必要赶到。” 唆都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他带着主力大军,在百家奴出发后的第二日,就趁早拔营出发了,可是没成想,天降大雪,让他快速赶去与余部汇合的打算,多少打了个折扣,看这个阵势,雪势只怕会越来越大,一刻都不能拖了。 更让他忧心的是,都走了一大半路,居然还没有接到一个报信的人,难道对于喻口镇的攻击,一天一夜都不够?那样的结果让他很难相信,只希望是他们因为什么事给忘了。 离开楚州的时候,他还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样,并没有拆除大营里的帐篷,从远处看得话,大营应该一切如常,当然人影是没有的,不过宋人一般不会靠得很近,他有信心,这样会让敌军的反应更加迟钝。 近五万大军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他们可不像前军一样轻装而行,几乎带上了所有能带上的东西,除了粮食以外,不过这是因为军中已经没有余粮了,喻口镇就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事情不顺利,退回淮水北岸,将成为唯一的选择。 这场大雪的到来,将会使淮水进入封冻期,只要保持下去,用不了一两天,淮水将不再是阻碍,到时候,他不再需要浮桥来维持补给线,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唆都的心里七上八下,从来没有这么乱过,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前面的军士带了一个人过来,让他的脑子一下子就像凝固了一般,全都冻成了一团。 三万多步卒,加上数千骑兵,居然没有拿下那个不大的镇子,甚至连人家的边儿都不曾挨上,原因是什么,一道临时堆砌的矮墙?还是又宽又深的濠沟?在他看来,这不过都是些借口,在征服天下的过程中,元人所碰到的困难不计其数,但每一个都比他们所描述的要大。 “叫他们原地待命,等本帅到了,再看看是何等的事物,吓得他们不敢寸进。” 唆都的口中冒着白气,说出来的话更是冷得像冰,让那个前来报信的军士头都不敢抬,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雪(五) 雪越下越大,狂风挟着鹅毛大小的雪片,倾泄如注,霎时间,就将大地没入了白雾当中,不要说人眼了,拿着千里镜,也看不了多远的距离。 在一片被大雪遮盖的草地上,到处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脚印,这些脚印形成的陷坑很深,被雪花慢慢地覆盖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浅,看上去只需要片刻功夫就会消失不见。 “没错,他们刚过去,最多不过一刻的功夫。”几个白色的身影在草地上找寻着什么,为首的低下身子,用手扒拉了一会儿,地面上现出了几个清晰的脚印子,大一点的应该是人踩的皮靴子,小一些的则是马蹄铁,除此之外还有连续不断的车辙印,印痕很深,说明上面载着重物。 “那还等什么,赶紧告知相公啊。”一个男子刚要拿出传音筒,就被为首的那人按住了。 “急什么,这么大的雪,他们快不起来,跟得紧了,说不准就会被人察觉,再找找,没准他们还留着什么后手。” 不由分说,几个人从雪地里站起身,为首的那人将背后的帽兜拉起来,盖住了身上的衣甲,白色的斗篷下面,是一袭红色的轻甲,这样的颜色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显得十分扎眼,他们不得不分外小心。 为了不让蹄声过于刺耳,他们的马蹄子上全都裹着厚厚的草绳子,这么做的目地还有一个,就是防滑。几个人上了马,全都伏下身子,策着马儿循着脚印的方向,慢慢开始加速,马蹄在雪地里翻腾起伏,发出“扑扑”地闷响,就像一只被锅盖盖住的鸡,怎么也挣不出来。 就这么跑了约摸半刻钟的功夫,为首的那人突然收紧了缰绳,胯下的马儿骤然停下,因为嘴里套着马嚼子,没有发出嘶喊。只不过后头的几个人猝不及防,差一点撞了上去,好在都是熟手,心里又一直警觉着,才会在在刻不容缓之间错开,全都停在了他的周围。 “怎么有动静?”听了一会儿,风里头除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呜咽声,根本听不出别的什么,可是看到为首的一脸专注,他们都是自觉地噤了声。 只过了片刻功夫,这些人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人家是头儿,而他们只能成为手下。呼啸而过的寒风当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别的声音,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出来。 “老六。”为首的那人摆摆手,一个手下什么也没说,径直下马,就这么趴到了雪地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朝他点点头。 “没错,是人声,离着不到五十步远,人数至少过千。” 为首的那人抬起手腕,凑到眼睛上,看了一下上面的指针,眉头深深地皱起,似乎难以决断。 “来不及了,咱们分头行事,老六,你带人从那头绕过去,看看倒底有多少人,其余的跟某来。” 不到五十步,如果不是这么大的风雪,就是肉眼都能瞧得一清二楚,骑马是不成了,等到老六带了两个人远远地绕了出去,他领着余下的人下了马,一边朝前走一边估算着距离,随着距离的接近,前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人喊马嘶嘈杂得就像是个集市一般,他的心里一沉,这里的敌人怕是不只千人。 实际上,就在元人大军开拔的那一刻,李庭芝就在楚州城中接到了消息,唆都的那个小伎俩,变成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然而直到率军追上去,行程过半了,他的面上都没有丝毫笑意。 恶劣的天气对于双方都是个考验,喻口镇那头能不能坚持得住,就是一个很大的变数,毕竟只有两万人,还没有坚城可供防守,虽然得到了刘禹的保证,心里倒底是不塌实的,在他的心目中,哪怕是丢了楚州城,也不愿喻口镇有失。 在雪地里行军,相公和军士没有什么差别,“行百里者半九十”,事前制定好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变成现实,李庭芝的脑海里却没有多少兴奋,反而想起了数年前的一幕。当时也是急于解围,掌握重兵的非但不是自己的亲信,还根本不听号令,最后不得不仅以数千乡兵冒死前往,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冲破了元人的重重围困,将物资送进了城中,而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的记忆定格在大江上游冲下来的那些尸体上面,每一具的身上都插满了箭支,这些堪比经制之军的优秀男儿,就这样枉送了性命,没有过多久,那座坚守了七年的城池便出降了,痛苦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今日的大宋危在旦夕,容不得半点轻忽。 “相公,相公?”亲兵的呼唤让他醒觉过来,转头一看,来人是他军中的一个哨探,看模样是从后头追上来的。 “元人大营里空无一人,除了那些帐篷,没有留下任何事物,就连垒起的灶台里,都没有丝毫热气,他们怕是断粮了。”探子哈着白气,将看到的景象一一道出。 “淮水呢?”李庭芝身体前倾,比起元人的动向,他更关心这个。 “边上已经结冰了,若是雪势不停,最迟明日,便会冻上。” 这么快!李庭芝的面色一沉,淮水一冻,两岸便连成了一片,将元人围困于淮水和海边的计划,就将出现一个很大的窟窿,以他现在的兵力根本无力去填补这个窟窿,要知道那可以足足八万之众,而他自己也就比这个数多上一点点。 看了看正在雪地里跋涉的行军队伍,他咽下了催促的话语,现在的速度已经快到极限了,纵然军士们不惜力,他也要考虑到前面的风险,追击者被反噬的例子,在历史上不要太多,就在这种不安当中,又等来了第二个坏消息。 “什么,五千人?”元人没有想像中的孤注一掷,而是做好了腹背受敌的准备,有这五千人挡在正面,想要让大军绕过去不被发觉,耽误的时间已经不可想像,他根本就没有别的打算,马上就将部属们召集起来。 事情很清楚,前方大约一刻钟左右的路程,会碰上一支汉军步卒,他们只有一个目地,拦截可能的追击者,目前还没有被惊动,但是无法绕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加以消灭,还尽量不要用太长时间。 “左右包抄,正面突击,半个时辰之内解决战斗,有没有问题?”将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李庭芝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让那些将校们都有些吃惊。 这当然不能怪他们,在野战当中,迅速地击溃一支元人军队,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况还限定了时间,半个时辰,能不能展开都是个问题,李庭芝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点了将。 “刘兴祖,楚州的地形你熟,带人包抄的事,就交与你了,左右两侧各一万人,现在就出发,记住,本相只要击溃,无论哪一部先到位,即刻动手,越快越好。” 至于正面,李庭芝的目光在为首的几个守臣上来回巡视着,最后停留在了孙良臣的脸上,这个人被刘禹一再地提醒过,就像之前的朱焕一样,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从此在他心里,就多了一份顾忌,因为事实证明,后者的猜测还没有出过错。 “属下愿为先锋。” 很显然,这样的目光让孙良臣本人极不舒服,与其被点名,还不如自己站出来,同左右两侧一样,他带着自己的本部,三千泰州兵马和七千淮兵,从整个大军的队列中出来,以急行军的姿态,迅速地向前方移动着。 “杨思复,你做好接应的准备。” “下官遵命。” 战场只有这么大,一万人已经是极限了,好在敌人的数目并不多,他怎么也不相信,对方能在肚子都没有填饱的情况下,挡得住六倍之敌的夹击! 平柯集位于楚州城到喻口镇之间,大致上在两者的中间,原本是连接二者的一个小镇,清乡之后百姓早已逃得干干净净,而镇子也被拆成了白地,到处都是倒塌的屋子,除了断壁残垣,连根木头都没有剩下,此刻突然挤进了五千多人,顿时就显得热闹起来。 比起野地里,这里至少还有些人类活动的痕迹,那些屋子虽然没有顶,但是半截墙壁多少也能挡挡风,唆都将他们留在这里,起的就是监视和阻挡之用,不过没有人认为这样的天气下,宋人会追上来。 有鉴于此,他们连巡骑都没有派出去,只打算呆上足够的时间,就赶紧去同大军汇合,破败的镇子里到处都点着火堆,驱寒的同时还能煮上一点热水,总好过直接吃雪吧。 只不过,当四周响起的脚步声大得连风雪都掩盖不住时,聚在一处倒塌的大屋子里,正打算享用最后一点吃食的几个汉军千户,全都惊恐得跳了起来,这么大的动静,绝不可能是自己人又返回来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敌袭!” 尖利的叫喊声响彻了四周,围坐在火堆旁的步卒们抓起手里的刀枪,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直到大团大团的红影裹着风雪冲进来,双方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惨烈的肉搏战。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风雪(六) 大自然的威力有时候,就算是在后世,都是让人畏惧的,而此刻就更是如此,刘禹站在矮墙后头,与郑同等几个指挥使都是一脸的肃然,他没想到这场雪会来得这么大,这么猛。 外头那道又宽又深的濠沟,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飘落的雪花填充着,一干人等明知道后果,却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地消失,而接下来就轮到了这堵矮墙,只要墙下的积雪足够多,原本就不高的障碍将茫然无存,到时候,没有了这些东西的阻碍,他们将面临着敌人的直接攻击,那不是刘禹想要的结果。 怎么办?不光是刘禹在想这个问题,郑同等人同样如此,外头的敌人有多少,他们心里是有数的,之前的几次战斗,或者说是屠杀,最多只是让敌人产生了畏惧的心理,真正的杀伤,绝不会是致命的,否则他们一早就该跑掉了。 从这里一直到码头上,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幢屋子,已经没有任何可能阻挡敌人的事物了,而且越靠后,施展的空间就越小,毕竟镇子里头还有一万五千步卒,以及数千水军伤员。 必须将敌人阻于矮墙之外,从他们的眼中,刘禹看到了这种共识,无论敌人来了多少,他们的后头都是李庭芝的大军在紧紧跟随着,那就意味着,不需要守上很长的时间,循着这个思路,办法很快被想了出来。 ......去亲戚家吃完饭回来已经九点多了,这一章实在完不成,晚一点再补上吧,以下的无视。 “不必捅了,将受伤不重的弟兄们都叫上,把那些能开动的船只驶出港去。”刘禹走过去拍拍肩膀,没等都统脸上的惊异之色消失,他又接着吩咐了一句:“所有的船不光要带上水、吃食,还有箭矢、火油和石弹。” 刘禹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招手让他靠近了些,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后者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险险没能合得上。 “就是这个意思,具体的事,你去找许指挥,在海上,他听你的,上了陆,你须得听他的,明白了么?” 这一刻,刘禹的口气已经不像被人抓差的旁观者,而是他的顶头上司,可是都统居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听了他的吩咐,差点就冒出了属下的自称,还好反应得快,才没有在部众的眼前丢脸。 过了一会儿,正从屋子里出来,打算去矮墙那边巡视的郑同惊奇地发现,从镇子一直到码头附近,一下子热闹起来,大队大队的骑军牵着宝贵的军马,全副装束,就像要开拔一般,可是看他们行进的方向,却是朝着码头去的,顿时让他有着摸不着头脑。 就在他打算去码头上瞧瞧的时候,刚好碰上刘禹从那边走了过来,他赶紧上前见礼,顺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件事猜也能猜出同后者有关。 “不是,海港要封冻了,水军余下的那些船只要马上驶出海去,正好载着骑军,另有用处。”刘禹摆摆手,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倒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对于他的回答,郑同似懂非懂,不过既然事涉战事,他也不会去追问倒底,如果需要自己知道,抚帅一准会告诉他的,不说就是与他无关,与他无关的事,有什么可关心的。 两个人的方向一致,都是矮墙的方向,刘禹同他一道来到镇子的外围,登上一道墙头,朝外头望去,这才发现,外头的那些尸体都已经被大雪给盖住了,只有雪地里露出的一小截箭身,才预示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好像在一夜之间,整个淮水南岸都被漫天的风雪给覆盖了,从楚州城到喻口镇的道路本就不怎么好走,这样一来,路上积雪会变得湿滑,而沿途没有任何可以停留的地方,这些都影响到了队伍的行军。 唆都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他带着主力大军,在百家奴出发后的第二日,就趁早拔营出发了,可是没成想,天降大雪,让他快速赶去与余部汇合的打算,多少打了个折扣,看这个阵势,雪势只怕会越来越大,一刻都不能拖了。 更让他忧心的是,都走了一大半路,居然还没有接到一个报信的人,难道对于喻口镇的攻击,一天一夜都不够?那样的结果让他很难相信,只希望是他们因为什么事给忘了。 离开楚州的时候,他还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样,并没有拆除大营里的帐篷,从远处看得话,大营应该一切如常,当然人影是没有的,不过宋人一般不会靠得很近,他有信心,这样会让敌军的反应更加迟钝。 近五万大军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着,他们可不像前军一样轻装而行,几乎带上了所有能带上的东西,除了粮食以外,不过这是因为军中已经没有余粮了,喻口镇就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事情不顺利,退回淮水北岸,将成为唯一的选择。 这场大雪的到来,将会使淮水进入封冻期,只要保持下去,用不了一两天,淮水将不再是阻碍,到时候,他不再需要浮桥来维持补给线,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唆都的心里七上八下,从来没有这么乱过,这种感觉一直维持到前面的军士带了一个人过来,让他的脑子一下子就像凝固了一般,全都冻成了一团。 三万多步卒,加上数千骑兵,居然没有拿下那个不大的镇子,甚至连人家的边儿都不曾挨上,原因是什么,一道临时堆砌的矮墙?还是又宽又深的濠沟?在他看来,这不过都是些借口,在征服天下的过程中,元人所碰到的困难不计其数,但每一个都比他们所描述的要大。 “叫他们原地待命,等本帅到了,再看看是何等的事物,吓得他们不敢寸进。” 唆都的口中冒着白气,说出来的话更是冷得像冰,让那个前来报信的军士头都不敢抬,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雪(七) 唆都的视线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移开了,十几个跪在他面前的不论是万户还是千户,不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无不是衣甲褴褛,有的身上还带着伤,人人表情惶恐不安,不知道是害怕军法,还是嘴里所说的宋人那些怪事物。 事情的经过已然知晓,他知道,纵然是汉人有可能骗他,自己的亲子也断断不会,唆都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越过这些匍匐在雪地里的将校们,走向了前方,百家奴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人敢站起身,反而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 大雪遮蔽了视线,根本看不清五步以外的东西,也就更无从知晓,宋人的那些事物究竟在哪里,长得什么样。唆都心里的怒气并不是他们让自己损失了万把人,而是失去了勇气,一个蒙古人失去了勇气,还配得上“雄鹰”的称号么。 “百家奴。”父亲的声音让他心里一颤,如果是吼叫,反而不怕,最担心的就是这种平淡如常。 “末将在。” “宋人大军就在身后,或许下一刻就会冲过来,你觉得我们径直退回淮北去,告诉大汗你被宋人吓得破了胆,札剌儿氏从此沦为笑柄,草原上再也没有这个部族的容身之地,好不好?” 唆都的话毫无气势,没有任何一点咄咄逼人的意思,就像在征询今天的晚饭吃什么,可是在百家奴听来,这比拿把刀割他的肉还要让人难受,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就连手脚都跟着颤抖起来。 “水军没有了,咱们用了两个多月,连一个楚州城都没有拿下,退回去,求大汗开恩,靠祖上的余荫还能混个子孙不愁吃食,从此再也不要去骑马射箭,不要称自己是什么勇士,因为。”说到这里,他陡然一下子放大了声量,甚至盖过了呼啸的风雪。 “你不配!” 突如其来的怒斥让地下所有的将校都惊呆了,印象中大帅还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更不曾对自己的亲子说过这么狠绝的话,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要将人往死里逼的节奏啊。 “大帅!” 百家奴大喝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拔出了腰上的弯刀,刀光匹练一般闪在众人的眼中,吓得几个亲兵赶紧围住了他,杨庭壁瞧见不好,同跪在一排的移刺答打了一个眼色,打算趁其不备冲上去,以免酿成什么血案,那可就真成笑话了。 “放开,让他动手。”唆都嘴角扯出一个笑意,语带讥讽地说了一句,脚下没有丝毫动作。 亲兵们闻言后退两步,依然不敢怠慢,百家奴毫不在意他们的眼光,将头上的铁盔一把抓下来,扔在地上,然后伸出手,用弯刀在手背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溢出来,他抬起手臂,用手背在露出的额头和脸上分别抹上了几道血印子,配合披散下来的发辫,整个人立刻变成了一只噬人的野兽。 “百家奴求大帅,让我带人再冲一回,若是不成功,就战死在这里,决不会辱没札剌儿氏先祖之名。” 唆都依然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他的脸,又转到了地下的那些人身上,杨庭壁等人哪里还不知道,此时自己这些人应该怎么做。 “末将等亦求大帅,再给一次机会吧。”他们原地转了一个向,也不敢起身就这么一头磕在了雪地里。 唆都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背着手转过身去,过了良久,才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一个时辰。” 离着元人大军不过一里远的喻口镇,此刻显得静悄悄的,那道冻成冰的矮墙上,除了寥寥无几的几根旗杆之处,空无一人。 镇子中央那栋小楼的楼顶上,刘禹同几个亲兵站在上头,他的手里拿着那个圆筒子,这东西是红外成像的,在黑夜里的效果比较好,大雪天就没有太大用处了,不过如果只看到几十米的距离,至少比人眼要好使一点,勉强能够到那道冰墙。而宋军步卒,就在他的脚下,依着横贯整个镇子的那条街道,排成了一个典型防御阵型,刀牌、长枪、弓弩,在离他们十多步远的地方,竖起了一道铁丝网,十几道铁丝缠绕在木头桩子上,深深地钉入了地里头,看上去十分单薄,一推就会倒下。 气温降得很快,室外几乎达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人的呼吸变成一道道的白气,雪花落在面颊上,很快就会被体温融化,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雪水,顺着脸庞落下来,然后滚落到雪地里。 而此刻,郑同却没有去拂上一把的心思,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打开的那个传音筒上头,在可视距离如此之短的条件下,以往的指挥经验,不管是旗帜也好,吼叫也好通通失去了作用,如果不是有这个事物的存在,最后肯定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敌人只要突破一点,就可能造成全军的崩溃,他的紧张可想而知。 外头有多少敌人?不需要探子回报,他也很清楚,这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行动,无论是对元人,还是宋人来说,都是。李相公的大军隔得有多远,会不会及时赶到,此时已经无暇顾及了,一旦镇子被突破,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后面的水军伤兵,通通会成为敌人的战果,他不自觉得抬起头,看了一眼高处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只有这样子,才能让他的信心充满整个身心。 “各军注意,敌人来了!” 那个小小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依然清晰得就像在耳边,郑同的精神一振,将所有的杂念头排出脑海之外,他的身前是排列整齐的步卒弟兄们,身后是书着他名号的硕大将旗,每一个或年长或年青的脸庞上都闪着光,那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预备!”郑同一把拔出长刀,举向了半空,另一只手里的大喇叭,将他的指令传送到每一个步卒的耳中,刀牌及地、长枪斜指、弓弩上弦,动作整齐划一,静静地等待着敌人出现的那一刻。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风雪(八) “噗”地一声闷响,百家奴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硬梆梆地,他没有迟疑,抬起腿一脚踩了上去,上好的熟牛皮制成的高筒马靴,将厚厚的积雪踩出了一个大坑,几乎淹没了小半个脚踝,这一下脚底的触感真实地传来,很明显那是一具尸体,而且是自己人的尸体。 此刻,他依然象出发之前一样,没有戴上铁盔,披散的发辫下,是一张满是血印子的脸,黝黑的眼珠子发射着野兽般的精光,让人不敢对视,左手绑着一根布条,上面隐隐渗着红色,手上抓着一个铁盾,不过半个胸膛大小,右手则是那把雪亮的弯刀。 在他的身前身后,全都是手执刀枪的步卒,不过数百步的距离,如果是寻常天气,就是走过去也要不了多久的功夫,可现在是下雪,很难快得起来,百家奴并没有催促,一个时辰的期限,并不短,而要完成攻击,可能连一半都用不上,但是要攻击成功,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他并没有打算就这么冲上去送死。 同他的想法一样,这些步卒都经历过之前的攻击和夜袭,知道宋人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手段,越是往前,他们的脚步就越发稳健,手里的盾牌也举到了胸前,等到了还有不到十步远,那道难以逾越的矮墙出现一个影子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用盾牌挡住了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脚步慢了下来,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冲过去!”百家奴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高呼,不管别处如何,至少他周围的步卒们都听到了,在这些人的带动下,步卒们加快了脚步,顶着盾牌挨到墙体下,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一沉,身体慢慢地在往下陷,但却没有直接落下去,等到落势渐缓,他们的双手刚好还能搭上墙头。 一个百户大着胆子放下刀,手刚刚挨上墙头就感到了一阵冰冷,并不是气温过低产生的那种凉意,而是摸到了冰块,滑不溜手的那种冰块,根本就没有着力之处。他凑近了这么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家伙,整片的矮墙全都被包裹在冰块之中,里面能清楚地看到砖块和瓦砾,宋人根本就是用垃圾临时堆起来的一道障碍,却足足挡了他们两天之久。 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形,显然没法子直接推倒了,就是想攀过去,都异常地困难,况且,宋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埋伏着,如果勉强爬过去,没有准备之下,只能成为敌人的箭靶子,他转过头,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蹲下去。”百户朝着自己的一个手下叫道,等那个步卒不明所以地蹲下,他一脚踩上了对方的肩头,顺手将刀从雪地里抽出来,举起盾牌:“站起来,快。” 步卒依言奋力将他向上举,自己却深深地陷了下去,等到好不容易站直身体,他的整个人已经陷了一半在雪地里,站在他肩膀上的百户却不管那么多,籍着他的身体,纵身跃上了墙头,不等脚下打滑,直接跳了过去,他的行为成了众人的榜样,所有到达了墙外的步卒们纷纷有样学样,一个搭一个地就这么组成了人梯。 百家奴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动作,身前位置就让人给占据了,那些都是他的亲兵,这么做的目地也很明显,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那道矮墙,宋人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原因,至少现在冲击的速度被极大的减缓了,一次能跃过去的人马不会很多,而心里的忧虑还远不及此。 当先跳下去的那个百户身手十分敏捷,脚甫一落地就做出了一个盾牌前举、身体下伏的防御姿式,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支撑脚刚刚接触到地面,突然之间仿佛被一股大力给推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两只脚不由自主地交替打滑,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呯!”地一声,手里的盾牌和长刀全都摔了出去,在地面上滑行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趴在地上的百户不敢置信地看着地面,仿佛一面极为平整的镜子,倒映出他的囧样,紧接着,四下里到处都传来了人体跌倒的声音,每一个跃过矮墙的步卒全都变成了相同的狼狈模样。 “放。” 郑同的嘴里重重喊出一个字,被手里的大喇叭一下子放大,早已做好准备的弓弩手轻轻松开手,无数支羽箭或是弩箭离弦而出,将十多步远的那些个黑影洞穿,尽管看不清他们中箭后的样子,可是不时响起的惨叫声,极大的鼓舞着军士们的士气,不需要将校们的指挥,他们也知道马上抽出箭矢,再度指向不远处的黑影。 虽然离得很近,可是在风雪的遮挡下,命中率依然难以保证,伏在地上的百户很庆幸自己没有试图爬起来,一个手下就倒在他的眼前,死不瞑目的眼珠子透出绝望,身上中了两箭,热血在流到冰面的一瞬间就凝固了。他不敢马上直起身,而是双脚相互用力,蹬掉了脚上的靴子,然后慢慢爬到一面盾牌的附近,拿起它由跪到蹲,最后猛地跃起,从矮墙上滚了回去,翻过去的一瞬间,几支羽箭打在他起身的那个位置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把总,不成,后头的地面结冰了,弟兄们根本站不住脚。”侥幸逃出的百户顾不得多看一眼,赶紧来到矮墙下,向他告知了后面发生的一切,不过一个小小的伎俩,又变成了无法逾越的障碍。 百家奴默默无语地听完他的讲述,对于宋人的认识进一步加深了印象,他知道敌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放弃自己的优势,而情势显然比他想到的还要恶劣,冰墙本就不易过,后头还有冰面,人都站不稳这仗要怎么打。 失去了靴子的百户的脚上只裹了一层粗布袜子,在他面前冻得直哆嗦,看着对方的样子,百家奴心里一动,他将自己的靴子用力脱下来,随手塞到他的怀里,没等那个百户惊愕出声,就扬起手里的刀,也不管有多少人能听得见。 “弟兄们,我在大帅军前领了命,冲不过去,就是个死,与其行了军法,不如跟着我拼一把,只要能活下来,我百家奴绝不会亏待你们。” 他的话音刚落,身前的亲兵们就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靴子底踩上去太滑,光着脚又冷,只能在上面多裹几层布,很快第二批步卒便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踩着同伴的肩膀翻了过去,百家奴站在那里,听着里头的动静,这一回,持续了更长的时间,当叫喊声渐渐歇下去的时候,他将手里的刀一扬,又一批步卒翻上了墙头。 连续三批都没能冲得过去,可以想见,在墙体的那一头,会有多少倒毙的尸体,百家奴的脸上闪过一丝残忍之色,对于战死来说,他更害怕父亲的厉色,更不想灰溜溜地跑回去,让人耻笑,哪怕只是背地里的。 等到第四批步卒们倒下之后,他身前的亲兵们已经所剩无几了,百家奴毫不犹豫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脚,撕下身上的战袄,将它裹得严严实实。提起那面铁盾,拿起自己的弯刀,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个跨步,直接踩到了一个陷在雪地里的步卒肩上,巨大的力量让他沉了下去,百家奴毫不犹豫地蹬上他的头顶,籍此一个翻身,跃过了那道冰墙。 跟在百家奴的身后,跃过矮墙的步卒越来越多,他们手里的盾牌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插满了箭支,“咚咚”的敲击声不绝于耳,然而伤亡却远远没有之前那么大,踩着同伴们的尸体,裹着厚布的脚即使再碰上冰面也有一撑之力,不至于马上会滑倒,而在他们的眼前,是宋人严阵以待的大队人马,百家奴的眼中赤红一片,恨不得直接飞身扑过去,以抒发这么多天以来的郁闷之情。 “噗!”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前面还有一道细细的网子,难道宋人以为,它们会像缠着鱼儿一样将自己缠住?他毫不停歇地挥动弯刀,砍在了网子上面。 “真是精锐之师啊。” 刘禹在镜头里看得清清楚楚,敌人通过一轮又一轮的送死,生生将那片冰面给填满了,用的当然就是尸体,他曾经听过一个理论,古人在伤亡达到三成左右还能不退的,就是精兵中的精兵,而眼下,倒在冰面上的敌人足有数千人之多,他们依然还在发动着攻击,这不是精锐又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尸体成为了后来者的踏板,那些连靴子都放弃了的敌军步卒们,终于能够站稳了脚,用手中的盾牌抵挡着射来的箭矢,朝着宋军的阵势发动了绝死般的攻击,不过十多步的距离,刘禹已经能看到他们脑上的表情了,只不过,很快他们就陷入了另一重障碍中。 “打开吧。”他朝着手里的传音筒,简简单单地说了两个字,就再也没有出过声。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雪(九) 百家奴的这把弯刀虽然谈不上吹毛断发,也堪称不凡了,本以为面前的这种细线,一刀下去便可立断,不曾想那根黑黑的线竟然将他的刀锋繃住,用力之下发出“嚓嚓”的声响,却不得寸进。 他的另一只手上举着铁盾,宋人的箭矢不停地打在上面,根本无法得空,面前的细线是什么做的,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如何才能弄断它,不至于挡路才是最紧要的事,一急之下,他猛地将弯刀向后一拉,只见刀锋上冒出一丛红色的火花,这分明是金铁相交才会出现的景象。 这是铁线?百家奴有些不知所措,刀子也搭在那上头,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做,手上突然间一麻,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要甩掉弯刀,脑中的意识还没传到手臂神经,身上一下子跟着麻痹起来,整个身体失去了控制,眼睛睁大,嘴巴张开,手脚不住地开始颤抖,紧跟着就连头发都根根竖起,活像一个僵尸一般,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把总!” 后头的步卒不明白发生的什么事,只当是某种病症发作了,几个人同时扑了上去,想要帮他挡住宋人的箭矢,结果他们的手一接触到百家奴的铁甲,就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同样的情形也在附近上演着,每一个挨到那个铁网的步卒全都同他一样失去了控制,慢慢的,这些人的脸色开始变黑,头发不停地冒烟,身体竟然在燃烧! 百家奴和后面连在一块的人,形成了一个僵硬的支撑面,左手上那面铁盾“呯”地掉在冰面上,他的整个皮肤都发出了焦味,长长的发辫诡异地冲天而起,眼珠子撑破了眼眶,瞳孔里面已经没有了焦点,眼中最后的一丝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不甘地消失最后不见。 正在发射箭矢的宋军全都惊呆了,手里的弓箭全都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就连郑同都不例外。 这种情形就像是瘟疫,在元人的步卒当中蔓延开,凡是想要上去试图救下同伴的,一挨上身就变成了与他们一样的形状,身体打着摆子,嘴里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慢慢地脸上身上开始发黑,直到冒出黑烟,更让人心悸的是,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被风吹散开,落入附近的人群中,这种味道就是蒙古人非常熟悉的...... 烤肉! “愣着做什么?不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不帮他们一把。” 刘禹的声音适时传出来,郑同收拾起心神,赶紧大声发出指令,停顿下来的箭雨再次发射,那些不停摇晃的身体,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脸上竟然挂着诡异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终于可以解脱了。 很明显这只是敌人的第一波攻击,而他们基本上已经摧毁了宋军布置出来的这些障碍,下一回就没有这么好的效果了,由于时间紧那些铁丝网不像建康城外那样坚实,只是薄薄的一道,现在肉眼所见已经有多处倒塌了,压在上面的全都是敌人步卒的尸体。 来不及补充了,甚至连稍微清理一下都做不到,矮墙外响起了长长的号角声,声音还没停下来,大片大片的黑影就从矮墙上现出身,他们循着前面这波人的做法,源源不断地翻过去,所有人看到面前的情形,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佛家所谓的地狱,不外如是吧。 “冲过去,为把总报仇!” 杨庭壁看着前面那具高大的焦尸,简直不敢想像大帅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此人一死,自己这些人的后路就断了,如果没有一个差强人意的战果,唆都绝不会饶恕活下来的人,他一时间双目尽赤,连连发出怒吼,将步卒们赶向前方。 可怖归可怖,这些步卒却没有吓得转身逃走,因为后头也是死路,一个扑过去军士粘在了铁丝网上,立刻发出了无法抑制的颤抖。杨庭壁拉住前去想要帮忙的家伙,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突然伸出脚,猛地蹬在那个军士后背,将他连同身前的铁丝网一块压倒在地上,他后头的步卒毫不犹豫地踩着他的身体,冲上了街道,只要再过去几步远,就是宋军的阵势了。 刘禹在屋顶上眼看着这一切,除了那些被压倒的,还有不顾性命用斧头、长刀去砍的,尽管他们无一例外都被电住,可整段铁丝网已经被冲破了,宋军前阵的长枪和盾牌手全都蓄势而起,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从屋顶后头的梯子下去,屋子里的那台大功率发电机还在运转着,而逆变器上的电压指针正在逐渐地降低,如果低到百伏以下,对人体来说,也就是一瞬间的刺感,达不到麻弊的作用了,更何冲现在双方已经纠缠在了一起,电可是不分敌我的。 “关了它,抬到码头后面去,你们几个守在那间屋子里,若是情形不对,将人和这些都送上船,明白吗?” “那你呢?”几个正在操作的探子一愣,都抬起了头。 “我去郑指挥那里,有他照应,不会有事的。” 刘禹的话里并没有分说的余地,这么嘱咐也只是心存万一之念,他相信外面的这些军士,已经不是普通的宋军可比了,敌人既然也是精锐,那就来吧,野战又如何?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事,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老卒,好钢就是要磨砺才能成刀,还有比今天更合适的日子吗。 两军接战,弓弩手的作用便会被大大削弱,勇气、力量、经验才是致胜的不二法宝,相对于之前的那些屠杀,郑同更喜欢现在的感觉,看到敌人冲过来,他的心里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血液就像沸腾一般地活跃起来,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跳动着。 “威果左厢第一军,是从哪里来的?” “建康!”众军的呼应甚至盖过了大喇叭。 “咱们与鞑子对阵,可曾有一败?” “不曾!” “说得好,老子今天就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是让鞑子冲过来,还是把他们打回去。”郑同的声音透着一种无以言喻的骄傲和自信,他的话音刚落,手里的大喇叭就被人给抢过去了。 “还有本官,弟兄们,拿起你们的刀枪,把他们打回去,追着他们的屁股,狠狠地捅,让这帮狗日的做梦都怕得发抖,威果左厢......” “突击!”刘禹一扬手,身后的力士拿起木槌,“咚咚”地敲响了进军鼓。 就在这种隆隆的鼓点中,前排所有的军士都站起身,如林的长枪被放平,齐声呐喊着冲向前方,在他们的后头,放下弓弩的射手们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高举着跟了上去。 如果从高处看,雪白的背景下,一红一黑两道潮流迎头撞在了一起,就像是一付流动的水墨画同,泼撒在天地之间。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雪(十)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迎着风雪站在大军最前头的唆都,眉毛胡子上全都沾满了雪花,在他的脚下那个位置,大雪慢慢地堆积,已经覆盖了鞋面,可是他的亲兵们连一句提醒的话都不敢说,只能是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期望会从前面传来一个满意的消息。 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大雪,行人只要超过十步远,就剩了一个模糊的黑影,不知道等了多久,就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出现过。他的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无法置信,要知道,百家奴亲领的那一万人,是大军中的精锐,而杨庭壁所部,也是全军中的佼佼者,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回来。 在记忆中,自从因为骁勇善战被选为大汗的怯薛,他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两万元人精锐打不过的战争,在野外,宋人早就失去了同他们对垒的勇气,一个不大的镇子,会有了不得的防御体系?他不信。 一个时辰对于野战来说算得上很宽容了,他毕竟还是有几分私心的,可是现在,唆都的心里慢慢地开始不安起来,这种不安不单单是因为儿子,还有自己的后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不能再等了。 “移刺答。” 许是太过突然,后头的亲兵一时没听清,他不得不再次重复了一遍,等到人被找来的时候,他才像从冰冻当中苏醒过来,抖了抖身上的积雪,目光依然看着前方。 “那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但是两万多步卒,就是全倒在地上,也应该铺出一条路来了,带上你的人,试一试能不能冲进去,宋人可能会有埋伏,小心些。”唆都的语气听不出有多少情绪。 虽然他没有说冲不进去怎么办,移刺答还是低头应下,更不敢同他分辨,骑兵在这样的天气下,速度根本就起不来,他不得不回到自己的营地,带上仅存的不到三千骑,离开了大军驻地,缓缓地消失在风雪中。 数百步,对于步卒来说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骑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移刺答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他还清楚得记得那个千户的死状有多惨,长生天肯定是睡着了,根本就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否则怎么会让宋人一次又一次地得逞? 不过大帅有一点没有说错,这条路上已经看不到什么障碍了,脚下虽然时不时地有些不平,对于马儿来说也就是路面崎岖一点,走了差不多一大半,依然没有见到人影,倒是风声中隐隐有些异样。 这是雷声?夹在风雪当中,的确有几分相似,移刺答疑惑地张望着,朝身后作出了一个分散的手势,二千多骑兵依势展开,队形被拉得很长,不像是攻击,倒像搜索,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个声音也越来越大,连续而有节奏地敲击声,一下子就让他明白了。 这分明是宋人的进军鼓! 除了鼓声,还有不甚分明的人声,他的心不由得一紧,手上的缰绳一松,双脚用力,胯下的马儿撒动四蹄,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跑了起来,不一会儿,那道被步卒谈之色变的矮墙就出现视线里,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斜坡,而原本还有些纷杂的人声,突然之间消失了。 是停下还是直接跳过去?移刺答有些拿不定主意,矮墙后头发生了什么,现在一点都不得而知,宋人那个铁车躲在哪里,更是让他充满了疑虑,就在这样的矛盾当中,大队的骑军接近了矮墙。 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墙的那一头扔了出来,几乎挨着他的头顶飞过去,“扑”地一下砸在雪地里,移刺答慌忙勒住马儿低下头一看,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来,直冲脑门而去,眼皮子突突直跳,差一点就栽下马。 那是一颗人头,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是之前同他汇合的步军统领、济宁路总管、万户杨庭壁! 与此同时,一个接一个的黑影扔了过来,有些直接砸到了近前的骑军身上,无一例外全都是步卒们的首级,没等他们从惊骇当中回过神来,从矮墙处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杀贼!” 无数的人影翻过矮墙,怒吼着朝他们冲了过来,比这些人动作还要快的,则是扑面而至的劲风,移刺答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就立刻伏在了马身上,只听得耳边不时响起的惊叫声,被箭矢射中的人或是马轰然倒地,掀起大片大片的雪花。 声音传过来的那一刻,唆都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很明显宋人不但胜了,而且还有余力反扑,结果比他预料还要坏,儿子和那些步卒的生死,已经没有办法顾及了,如果不能尽快扳回局势,要不了多久,就会形成腹背受敌之势,他的心里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无端端地冒出两个字......覆灭。 “命所有人列阵,准备出击!” 唆都当机立断,大营中吹起了一阵阵号角,看着那些步卒整队出营,他的心里才稍稍安稳下来,这里还有五万多人,他不相信没有一拼之力。 好在他们并没有在这里扎营的打算,只是长时间行军之后略略休整了一下,在号角声的催促下,很快就被召集起来,在雪地里排出一个个方阵,前面的厮杀声清晰可闻,他甚至能想像那些骑军有多么勇猛,失去了速度,他们的目标只能成为醒目的靶子,尽管心头在滴血,唆都依然在等待着,等待自家人马列阵完毕的那一刻。 也是他发动反攻之时。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等到这一刻,因为同样的声响突然间从后面传过来,他不禁愕然回头,几个军士被人领到了他的跟前,为首的那个衣甲不整,就连头盔都没有戴,正是他留下来做为阻击之用的那个统领。 “你的人呢?”唆都的牙根都在打战,嗖嗖地直冒冷气。 “大帅,不是弟兄们不拼命,宋人实在是太多了,到处都是,咱们撑了一个多时辰啊,若不是要给你报信,末将只怕也回不来了。”统领一下子扑倒在他的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着苦。 五千之众,以逸待劳,才挡了人家一个时辰,而喻口镇里的宋军,只怕也是差不多的数量,却足足吃掉了自己三万多人,还能有余力反扑,这个明显之极的差距让他的愤怒一下子达到了顶点,“嗖”地一下子拔出佩刀,从那人的后背刺了下去,来人只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宋人来了多少?”他踩着那具尸体一把将刀子拔出来,却没有再砍向其他人,而是厉声问道。 “小的们也不清楚,不过至少也是咱们的几倍,就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一下子就围了个结实,就跑出来咱们这几个,别的都完了。” 他们的话让唆都的眼前一黑,差一点就没站稳,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歼灭五千之众,哪怕是突袭,所用的兵力也绝不会少,没有任何侥幸了,宋人的主力就在背后,而且离此已经不远了,他转身举起佩刀,大叫着发出了指令。 “全军左转,退向淮水北岸。” 不得不说,元人的动作很快,就在喻口镇的守军击退了那些骑军,冲到了他们之前扎营的那个地方,除了一个空荡荡的大营,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人影,只是里面留下了所有的辎重,除了粮草,还有许多大车,甚至是拆下来捆扎好的攻城器具,云梯、楼车、投石机等等。 没过多久,从相反的方向上,更多的宋军步卒出现在风雪之中,两边的军士发现对面的居然是自己人,一下子变得兴奋异常,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冲上去拥抱在一块儿,为首的两个大汉各自打量了对方一番,都是一抱拳。 “郑同,尊驾是?” “楚州都统于文光,你是郑指挥吧,一早就听相公提起过,久仰了。” 都是粗鄙的军汉,学了几句文邹邹的话,立时就有些不耐了,不一会儿,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于文光是李庭芝大军中前锋中的先锋,在他的后头是楚州守刘兴祖,再后一点就是李庭芝亲领的大军,等到他们到来的时候,刘禹也从镇子里赶了过来。 “下官见过相公。”在他下马的时候,李庭芝早已经带着一众将校迎了出来,一看到他的身影,赶紧上前扶住。 “好你个刘子青,总有本事让本相吃惊。” “相公谬赞了,恰逢其会,凑巧而已,不过,幸不辱命。”刘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谦虚,他的这付做派,更对后者的胃口,惹得李庭芝开怀大笑。 “接下来怎么办?” “相公早有定计,又何必明知故问?”刘禹也是嘿嘿一笑。 “可是淮水就要封冻了,他们跑得太快,只怕追之不及。” “那就更要争分夺秒,一刻都不能耽搁。” 分秒是个什么东西,李庭芝并不想知道,但刘禹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他点点头,转身朝自己的属下们。 “来不及休息了,诸位再辛苦一把,追上去,争取,歼敌于淮水一侧,毕其功于一役。” “属下等遵命,请相公下令。”唰唰地一片铁甲声响,上百名将校一齐低下头,抱拳答道。 正文 第二百章 风雪(十一) 从喻口镇到淮水,直线距离并没有多远,离着淮水入海口也就三十多里,再怎么慢,一个白天肯定是能到的。然而当唆都带着大军好不容易到达淮水南岸时,发现水面上还只是结了一层薄冰,远远没有达到能过人的地步,不得已,他们只能溯江而上,因为楚州城附近的水面上,有着大量的浮桥。 “下马吧。” 此时的地面上,积雪已经深过了脚踝,踩下去再拔出来,都比平常费时费力,战马也强不到哪里去,马蹄子的截面小,陷得会更深,骑马最多也就是节省一下体力,可是在这种情形下,他看着自己的手下在雪地里艰难行进,又怎么能安坐马上? 这些步卒们忍饥挨饿,依然能排出严整的行军队列,一个跟着一个低头而行,就连手里的武器也不曾丢弃,这是很不容易的。要知道,他们从一天之前,就已经粒米未进了,这一天一夜全都在行军当中,无论是饿了还是渴了,都只能从地上抓把雪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仿佛那是美味的烧鸡一般。 唆都将手里的缰绳扔给了亲兵,自己用双手紧了紧身上的皮袍,刚刚迈出第一步,就感觉到了艰难,同这些步卒相比,他至少还有一口吃的,体力更是不成问题,而他们呢......唆都看着这些动作变得十分机械的身影,怔了一会儿转过身朝后头的亲兵说了一句。 “等过了河,将所有的马匹全都宰杀,让将士们吃顿热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耳边除了落雪和脚步的“沙沙”响,就只有身边那条大河上,时不时响起的流水声,在他听来,原本湍急的水流已经缓了许多,冰层一定在凝结当中,最多到明天就会结成厚厚的一层,而这个时间,他们按现有的速度也会到达楚州城附近,之前他们出发的那个地方,到时候,无论冰层能不能过人,都已经不重要了。 黑夜里,气温骤降,会让河水结冰的速度大大加快,可同时也会让行走的人,愈加不适。 此刻,跟在紧追不舍的宋军大队当中的刘禹,就是如此,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呆在镇子里,那里至少还有能遮挡风雪的屋子,再升上了一个烧得旺旺的炭盆,或许更进一步,直接回到后世去,在有着暖气的房间里,与妻子探讨一下人体结构什么的...... 这种纠结在一旁的李庭芝看来,就是对于战局的忧虑了,他有时候弄不懂,就算战事现在结束,这些敌人能逃过淮水,也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筹措粮草、军械可不是短时间能办成的事,动不动就是数以月计,淮东不光有了一个喘息之机,他也能籍此挥师西进,去一解庐州之围,甚至威胁到元人已经占据的那些个空城。 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要知道月盈则亏,追求完美,从来就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仕子所为。 “子青,你的口涎都流出来了。”突然间,他的心情大好,居然侧过头去,轻声地开了一句玩笑。 “真的?”刘禹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嘴角,根本什么都没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想到的也不是什么美食好不好。 看着对方一脸的戏觑,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越是平时看起来严肃的人,捉弄起人来就越是让人无法防备,顾不上理睬这人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刘禹的视线看向了前方,在他的眼睛里,无数条火龙正在缘江而行,并不像元人那般闷着头,人人都是昂首挺胸,手上拿着火把,就算谈笑声,也是不忌的。 为什么会这样子,李庭芝原本有些不解,在他看来,这哪里像是追击,简直就是欢送嘛,还唯恐敌人不知道,长长的火龙可不只一道,近九万大军分成了数十股,齐头并进,在黑夜里煞是醒目,根本用不着探子,只要雪下得稍微小一点,隔着几里地都能清楚地看到。 “堂堂之军,当行堂堂之阵,敌人如丧家之犬,礼送出境,不如宰而烹之,岂不闻,冬日吃狗肉,神仙也不换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刘禹有些向往。 好吧,还是吃,李庭芝发觉自己那句戏语只怕歪打正着,不过从他的话里,依然能够听出一些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再去追问。说实话,这一仗是怎么打成这样子的,他到现在还有些恍惚,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每一步都像事先排演过的一般,不光宋人是这样,元人也是如此。 元人的战力依然恐怖,五千步卒在六倍于已的优势兵力突袭之下,足足挡了他一个多时辰,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差一点就延误了战机,如果再晚上那么一时半刻,让元人攻进了镇子里,只怕现在头疼的就是自己了。 别看郑同所部最后还能打出反击,那其实是迫不得已之举,要知道经过一备肉搏之后他们的损伤也是不小,如果再让元人冲进来,那股劲头泄下去,可就再也提不起来了,好在他们虽然晚了一点,却还是赶到了,才能形成如今的追赶之势。 然而他心里很清楚,这么追是追不上的,淮水一旦封冻,元人会跑得比兔子还快,循着他们攻入敌境?李庭芝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白白放过这么多敌人,心下还是有些不甘的。 所以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谁会想到,这第一场雪,会来得这么巧,又这么大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在黑暗中行军的元人大队终于赶到了他们的出发地,位于楚州城下,淮水之侧的那个大营里,发现留下的营帐已经被人拆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地下还有些没被大雪覆盖的木头桩子,只怕就会直接错过了。 “赶紧带人去看看,水面封冻了没有。” 这句话,唆都并不是对着亲兵说的,而是一直牵着马儿,跟在他身后,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的一个蒙古人。 “我这就去。”移刺答冷不防听到,还以为是在叫别人,直到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才猛然抬起头,重重地点了两个,然后忙不迭地走开了,再不走他不知道大帅会问出些什么,自己又要如何去回答。 此刻,跟在他后头的蒙古骑军余了还不到五百人,只有最初数量的一成,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可算是大部被歼,仅以身免了,大帅为什么要遣他们去河边打探,已经无从推敲了,还能记得他,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雪花在风里飞舞着,移刺答抹了一把脸,用刺骨的冰冷让自己发僵的身体有了一些感觉,没有火把照亮他们根本看不清河岸的边缘在哪里,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五万人是个庞大的数字,尤其是在黑暗中行军,唆都没有精力去统计有多少掉队或是死在了路上的,然而眼前那大片大片移动的影子,让他感到无比骄傲,这种心情甚至盖过了儿子下落不明带来的伤痛,他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 百家奴是大汗亲许的勇士,就连一个侍妾都是亲口所赐,这样的恩典,札剌儿氏就算是全族尽灭在此,都难以报答,他不光自己不想死,更不想听到儿子的死讯。否则,疯狂之下,也许就不再这般理智了,同儿子的性命相比,将这五万之众带回去,哪怕最后接到的是处罚,他也认了。 “大帅,浮桥找到了,一切无恙,被大雪冻住了,反而加倍结实,赶紧过去吧。”一个亲兵兴奋地跑过来,向他秉报一个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好消息。 “只有一座?”可他并没有显露出多少高兴,反而忧心仲仲地追问道。 淮水上一共架设了十多道浮桥,中间隔得不算远,但也不算很近,原本就是为了大军的供应,自然不能全堆在一块儿,现在这样的分散变成了一道难题,那就意味着,每找到一座,就得将这里的人分散,而一旦赶不及,让后头的宋军追上来,可就是崩溃之势了,他不得不思量再三。 一个人逃回去,将大军连同儿子都丢给宋人?唆都连想一想都觉得羞耻,那样的话还不如就在这里战死好了。 “大帅,我等继续寻找,一定会找出来,让大伙都渡过去,你先走,好不好?” 亲兵们苦苦哀求着,跟在他身边的一些将校也加入了劝说的人群,唆都依然毫无所动,只是叫过一个汉军万户,嘱咐了几句。 “你赶去桥边,让离得最近的步卒先过去,就说是本帅说的,有谁敢争执、抢夺的,一律斩杀当场。”然后目视自己的亲兵们:“将本帅的旗子拖过来,就插在这里,旗不动,人便不动。” 黑夜中,大旗插入了脚下的雪地,源源不断的步卒队伍还在朝着营地行进,谁也没有闲心多看上一眼,他们更不会发现,原本飘扬的雪花,渐渐变得小了,就连风声也是如此。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风雪(完) 后世的淮水全长超过了一千公里,在这个时空也相去不远,不过宽度上就差了许多,经过黄河多次夺道,大量的泥沙淤积之下,河道被不断地缩窄,水流湍急几乎年年都会形成灾害,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了后世,大规模的治淮工程历时许多年,到了新世纪才变得稳定了一些。 黑暗中看不清岸堤的边缘,移刺答只能从脚底传来的触感去判断,踩着积雪小心地滑下去,岸上的人用绳子扯着他,这件事是大帅亲口吩咐下来的,他不敢假手别人,好在不一会儿就到了底,脚底踩上了一个平滑的表面,要不是被人拉着,差一点就滑倒了。 厚实的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嘎吱”的声响,他试着蹲下身,用腰间的弯刀去碰了碰,没有听到裂开的声音,又站起身大着胆子朝前面走了几步,依然是稳稳地,绳子被他拽得越来越远,就在岸上的骑兵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竟然从黑暗中跑了过来。 “回报大帅,冰面可行!”移刺答的喘着粗气,大力朝岸上吼了一声。 几个骑兵立刻将他拉上来,同时飞快地朝外面跑去,移刺答解下身上的绳子,正打算要牵过自己的马匹,突然感到了远处闪过的一丝光亮,诧异地回头一看,天边的黑幕就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片霞光正挣扎着透出来,天亮了? 他抬起头,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不见了,看情形今天不光会是个晴天,还有可能出日头,移刺答带着余下的骑军,也不上马,就这么牵在手里,慢慢地下到江面上,无论如何这第一趟也应当是他的。 “果真?”听到骑军的回报,唆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江面一旦能够过人,自己的后路就算是保住了,再加上浮桥,撤退的速度会大大加快,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立时就有了决断。 “传令诸军,缘江而上,各自寻机过江,万万不可不要聚在一起,否则江面受力不住,就会塌陷,切切。” 很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气温一旦升高,结冰的速度就会放缓,甚至是倒退,这种气候下的江水,与死亡没有任何分别,再不快一些,宋人可就真的追来了。 实际上,宋军的大队人马离着他们并不远,李庭芝看着刘禹拿了个奇怪的圆筒子在那里张望,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声音,在他们的身前,无数的人影还在向前移动着,眼看着天色渐渐变亮,而大雪已经停了,要说心里不着急,肯定是假的。 “他们快要过江了,阵形已然分散,看样子,唆都是打算一次性全都渡过去,胃口还真大啊。” “你打算半渡而击?”对于他的怪话,李庭芝的选择是自动忽略掉,然后直奔主题,不然的话,他还不知道会说多少废话。 “半渡?”刘禹似乎一时没有明白,想想之后摇摇头:“咱们筹划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要是让他们全须全尾地跑回去,岂不是太便宜了。” “那......”李庭芝就有点不明白了,人家都在过江了,你还在这里悠哉悠哉地展开,不仅是从后头,还要向着正前方,那是楚州城的方向。 “他们跑不了了,原本知机的话,咱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相公你说的趁其不备,半渡而击,可是如今,就连老天都在帮咱们,如果不拿下一个震惊天下的胜果,如何对得起舍弃家园的百姓、英勇战死的军士,还有本官千里迢迢的辛苦。” 对于他的大言不惭,李庭芝的免疫力已经相当强了,可事实却一次又一次在刷新他的认知,到目前为止他也不明白刘禹打算怎么留下他们,看样子,已经有许多人都下了江,难道这江面会自己塌下去,至于从广西路到淮东何止千里这样的小问题,已经提不起调侃的兴趣了。 李庭芝的疑惑就写在脸上,以他治淮数十年的经验,像这些天如此大的雪,气温在昨夜又低成那样,淮水结冻已是必然的,而这种厚度,只要不是惊惶之下互相拥挤踩踏,绝不会出现冰面塌陷的情形,那么问题来了,他在等什么? 答案来得很快,天将破晓,大部分地方依然十分黑暗,雪虽然停了,风却还在刮着,当唆都下令全军分散行事,自己也将大旗收起,准备一同过江时,第一支步卒队伍,已经沿着最先发现的浮桥走到了淮水的江心处。 这一段淮水的水面大致有四、五里宽,白天视界好的情况下,隐约能看到江对面的景象,而黑夜里,则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百户,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声音,就像是一大块的冰被人用力挤压,破碎后发出来的那种“渣渣”声。 他有些疑惑地朝着前面看了看,几片巨大的黑影似乎在缓缓移动!如果不是天边还有那么一丝光亮,可能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些黑影的形状就像小山一样,而那种奇怪的声音,就来自于他们的脚下。 走得越近,那种声音就越发明显,前头的冰面破了?他和他身后的那些步卒都不怎么担心,毕竟他们走的是浮桥,经过了一夜的冻结,已经与江面联成了一体,走在上头十分稳当,没有丝毫的晃当。 可是那个移动的黑影却让人看着心惊,步卒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只要能尽快冲过去,踏上自家的土地,再大事情都敌不过自家的性命不是。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啸,那种啸声是所有步卒都无比熟悉的,在无数次的攻城战中,他们就是伴随着这种声音,同生死作着艰苦而卓绝的斗争,才能在万幸当中捡回一条命来。 没错,那就是巨大的石块被投石机送入空中时,所发出来的声音!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霸气 “落竿!” 一个低沉的声音被传了下去,那只小山一般高大的海船立时便有了动静,位于船舷两侧的石头滚子被铁链子一下松开,带着呼呼的风声落了下来。 “嘭嘭!”数声,在江面上砸出了几个大洞,厚厚的冰层被砸出了裂纹,再也不复之前的坚实,巨大的船身在风力和桨力的作用下缓缓压迫着冰块,不断地将它们碾碎,就这么一边开路的同时,还在一边发动着攻击。 船头的两具投石机,不断地被军士们拉起和放开,堆在甲板上的石弹一块一块被送入空中,飞向了远处的黑暗当中,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至于最后能砸到什么东西,并不在他的考虑当中,将甲板上的这些石弹全都打出去就可以了。 这样的大船,还不只一艘! 浮桥上的步卒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不得不在后面人的推搡当中向前走,紧接着,走就变成了跑,为首的那个百户扔下了手里的所有事物,头盔、佩刀、甚至是将旗,没命在地在桥上狂奔,希望能在不长眼的石弹中冲过去。 当先的那只大船已经越过了他们,可是站在舵台上的海司都统连看都没看上一眼,更没有停下来,或是让射手们攻击,视野现在还不算好,他不想浪费箭支。缘着他开出的通道,后面的战船很快就跟了上来,冰层被破开的范围越来越大,浮桥渐渐地开始摇晃起来,正在桥面上狂奔的步卒们陡然听到一个很大的声响,为首的那个百户转头看了一眼,便惊骇地无法自持。 就在渐渐亮起来的晨曦当中,一个耸立如刀的船首劈开冰水,带着巨大浪涌,就这么直直地冲向了他们,浮桥下的平底船不住地被推向水面,整个桥身已经微微发生了弯曲,直到被那只船重重地撞上来,碰撞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战船横亘在浮桥的当中,被前面的冰层挡住,渐渐停了下来,而那条长逾数里的浮桥,生生从当中断开,原本被联在一起的平顶船也随之散了架,无数的步卒或是掉入了江水中,或是拼命扑上了冰面,谁也不知道这些突然出现的大船,是从哪里来的,又会产生怎样的破坏力。 大雪已停,乌云散去,天空慢慢变白,一缕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沿着地平线,将光明带到了人间,又或许是地狱? “难怪你让本相追而不击,原来后招在这里。” 高琚马上的李庭芝放下千里镜,江面上的情形因为距离过远,看得并不十分清楚,然而只要看到那些船影,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侥幸罢了,元人对喻口镇的袭击,让某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能否成功,还要看他们有多大的胃口,现在看来,倒是差强人意。”刘禹一脸的淡色,倒是让李庭芝眼皮子一跳,什么时候,谦虚成为某人的标签了? 从时间上看,海司船队从淮水入海口溯江而上时,差不多就是元人决定全力攻击喻口镇之时,双方以一条平行线相向而行,这样的算计,不光要把握好时机,还要天气的帮忙,大雪遮盖了视野,也隐藏了声响,说是侥幸并不为过,但是差强人意么? 现在的结果简直就是完美,江面若是不得过,元人只怕就会背水一战,拼命之下,会有多少死伤,可想而知,现在他们处于一个逃生的状态,刚刚解散了防御阵形,许多人正下到江面上,或是准备下去,这样的机会,还能称不好么? 刘禹没有说出来的是,如果不是船上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兵器,他也是不会这么做的,封冻冻的可不单单只是江水,也包括了水面上的一切事物,而这些船根本就不具备破冰的功能,现在只能算是歪打正着,他原本只是想让它们当成一个投石机平台而已。 “那还等什么,现在发动攻击,将他们赶下去,一场大胜不就在眼前了?”李庭芝还没有发话,一个声音急急地插过来,让刘禹的眉头一皱。 “放肆,还不速速退下!”李庭芝怒斥了一句,然后转头向他解释:“此人是泰州守孙良臣,不知好歹,子青莫怪。” 见他依然有些佯怒,不得不多说上几句:“之前为了冲破元人的阻截,他的人损失很大,因此心中急促,倒不是有意冲撞,若是子青还不解气,我让他私下向你致歉,如何?” 照理说,对方一个执政如此低声下气,刘禹就该顺坡下驴,将这个小插曲先揭过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看不得这么和稀泥,更不想当着周围这么多将校的面,就这么忍了。 “孙郡守是吧,本官与李相公相商,是否有你插话的余地,此事是贵部的军纪,本官管不着。”刘禹第一句话,就让周围的将校们一惊,当事者更是变了脸色,而李庭芝则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此事无法善了了。 “本官要说的是,他的疑问,可能就是大伙心中所想的,只是碍于军纪没有说出来罢了。” “兵法,诸位比本官懂得多,训练士卒、行军布阵、安营扎寨,这些本官都不会。”刘禹的视线扫过这些统兵大将,他们有的麾下可能仅仅几千人,有的则是上万不等,但无一例外都是他嘴里的熟知兵法者。 “本官只会一样......”稍稍顿了一下,他伸出手竖起一根手指:“胜利。” 这句话让他们无法反驳,任何一个熟知内情的都知道,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素来沉稳的李相公何以变得雷厉风行,甚至是专横跋扈,都与眼前的这个年青人息息相关。 “大家看到了,元人此时已经陷入了绝境,绝境能让他们崩溃,也可能是疯狂,本官相信诸位不乏死战之志,却不想再让那些战士白白折损,这一仗,胜利已经无须置疑,但胜果还有余地。” 说到这里,他挥动手臂,配合自己的语气:“本官要的不是击溃,不是大胜,不是仅以身免,而是......全歼!在将来上书朝廷的捷奏中,希望写下这么一句话,仅仅一句就够了。” “此战,元人上至一军统帅下至厩中马夫,无一得脱。” 此时的朝阳刚刚在江面上升起,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李庭芝曾经无数次见识过他的犀利,奇怪的是,这一次却又有一种异样的感受,那就是霸气。 元人数目在五万上下,李部全军都在这里了,约有八万多不到九万人,江面上被一百多条海司大船分隔开,他们不用伤人,只需要将冰层砸开,甚至是砸裂就能阻断对方的逃亡之路,在宽达四、五里的江面上,就算没有任何障碍,跑过去也需要极长的时间,如果不想死在冰冷的江水里,他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李部还在朝着楚州的正面展开,并没有围上去,只是截断了他们向前的那个方向,如果要凭这些人完成包围,阵形势必会拉得很长,而相对来说,厚度就无法保证了,敌人在绝望之下,会不会疯狂反扑,以求从正面破围?李庭芝无法断言,但这种可能性,刘禹已经说过了,那么问题来了,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实际上,唆都的反应比他们想像中还要快,当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江面上传来巨大的动静之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宋人做了什么手脚,这种机敏来自于战场嗅觉,更是由于心里繃紧的那根弦! 可是当事情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时,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怎么办?江面上过不去了,无论这些步卒有多么英勇,在冰泠的江水里,只会像铁砣一样地沉下去,宋人居然如此恶毒,打算将他们全部淹死在这里。 “吹号角,速速上岸!” 他收起快要踩到冰面上的那只脚,三下两下脱掉了身上的皮袍子,露出一身精良的甲胄,这种甲胄是怯薛专用的,来自于党项人和色目人的杰作,不光是坚韧,而且份量并不算重,绝境之下,他的勇气被激发出来。 宋人的大军就在侧面和正面,正朝着上游的方向移动着,他们的目地很明显就是要防止敌人逃脱,看着远处那如林的长枪、密布的旌旗,唆都狠狠地一咬牙,弯刀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 “不必整队了,都随我冲过去......”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突然被一个人死命地抱住了腰,唆都的一腔热血被人打断,烦闷地直想要杀人。 然而,抱住他的不是自己的亲兵,而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移刺答,他的样子很狼狈,脸上青一块肿一块,身上到处都挂着冰棱子,毛发上全是水滴,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大帅,还有一条路可走,还有活路啊!” 唆都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目光被他的手带向了前方,那是淮水上游的方向,移刺答说得没错,宋人还没有合围,他们并不是无路可走!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侧漏 没有人的勇气是无限的,可以做到想要的时候放出来,不想的时候又收回去,唆都做不到,他麾下的五万步卒同样做不到。 从他们拔营攻击喻口镇开始,就再也没有吃下一粒粮食,喝水能解渴,却饱不了肚子,何况还行了这么远的路,体力其实早就消耗殆尽了,如果不是回家的希望在支撑着,严苛的军纪在管着,宋人的威胁在追着,只怕一早就溃散了。 但是再强的心志,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折,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外如是。 已经退回岸上的元人步卒,正准备依言结阵,突然间又听到顺江而撤退命令,好不容易还剩下的那股子心气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不待各自的百户、千户约束,掉头就开始跑。慢慢地这股退势在全军中蔓延开来,几乎在一瞬间,撤退就变成了溃散,两者的区别并不仅仅是队形上的不同,而是心态,因为这意味着战局已经无法挽回了。 人在逃命的时候,会焕发出无穷的潜力,尽管他们连续两天没有进食,又饿又累,这一刻却表现得完全不逊于平时行军,当然纪律没有了,还能够握住手中的武器,已经得益于深植于心中的军法,将这一切变成了本能。 “大帅,走吧。” 几个亲兵将有些发愣的唆都拉了一把,将他那匹已经许出去的战马牵了过来,被人七手八脚扶上去,脑子里依然混沌一片,似乎还没有从眼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等到被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点,便明白这一切成了定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宋人赶出楚州去。 远处的江面上,无数的船影忽隐忽视,让人难以想像他们倒底有多少,这可是经过了一场大战剩下来的,元人自己的船队没了踪影,而宋人居然还有余力跑到内陆来,出现得又是如此恰当,简直就像算准了一切,在这里等着他,唆都的视线从江面转到另一侧,宋人的大军不紧不慢地在展开着,只堵住了他们的侧向与后路,丝毫没有衔尾追击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放任自己逃出楚州的地界?唆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在他的前面是一条黑白相间的人流,正在沿着江岸没命般地朝前跑,而这道人流的前面呢?看着那片白茫茫的地面,突然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一股凉意从脊背处升起,一直冲进了脑海中。 越过楚州城,前面不远处就是洪泽湖,这个大湖在江淮平原上可谓首屈一指,也是楚州与招信军的界湖,一路狂奔的元人溃军,还没有接近湖区,就发现前面没有路了。 准确一点来说,通往湖区的方向,被一堵墙给挡住了,它既不是砖石所砌,也非冰雪冻成,而是由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士组成的,这道人墙从江岸一直延续到楚州城下,因为人人都身着红袄,帽插红缨,远远地望去,就像一面升腾不息的火焰,在雪白的天地之间,燃烧着。 这样的情形,让奔跑的人流慢了下来,经过了一阵推搡和拥挤之后,停在了那道红墙的面前,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是面对无数闪闪发光的箭头撞上去呢,还是另有打算。 五万多人就这么在江边挤成了一团,他们既没有建制,也失去了勇气,惘然而不知所措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甚至不知道,会是由谁来决定! “列阵!列阵!杀过去。” 只有唆都和他的亲兵们还在竭力维持着阵形,在他们不懈的努力下,人群中终于有了一些响应,几个汉军万户、数十个千户开始听从他指令,大声进行着鼓动,希望能最后拼上一把。 他们的挣扎被刘禹等人尽收眼底,此刻,大江上的海司船队已经完成了合围,一道又一道的浮桥被破坏殆尽,冰层大量开始破裂,完全断绝了从江上逃生的可能性。 陆上,李部大军分别从侧前和后背逼了上来,前面的阵形已经延伸到了那道红墙的附近,将元人牢牢锁在一个近似长方形的狭长区域内,被他们包围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绝望,正在缓慢地整队,似乎打算一搏。 “张督府的大军,本相居然没有想到。”李庭芝悠悠一叹,刘禹却没有接口。 其实他的意思并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张世杰部同他没有隶属关系,政事堂明谕由后者总督淮西兵马,未尝不是分权之意,除非动用便宜行事之权,可是那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就彻底弄僵了,李庭芝是绝不会做的,也只有刘禹这个外人,与两者都没有利益冲突,才能这般肆意妄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们会降么。” 李庭芝在千里镜看着那些元人的行事,很显然他们还有负隅顽抗的意思,虽然现在两军加起来足有十三万大军,可是要对付五万发了疯的元人精锐,还是不那么轻松的,身边的这个年青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的胸有成竹。 刘禹笑而不答,一付请君看好戏的表情,让李庭芝升出一种给这张脸上来一拳的冲动,不过话到嘴边,又变了味:“此战过后,孙良臣将被调任他处,泰州守,我拟让郑同接任,你意下如何?” 刘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群将校,其中就有阴着一张脸的孙良臣,而郑同则是一脸笑意地与人交谈着,完全不知道有个大馅饼砸到了自己头上。 “某替郑同那厮,谢过相公栽培。” 这么明显的示好,他是不能不接的,郑同不是李庭芝的嫡系,就算立了不小的功,也断没有拿一个知州来酬谢的道理,那样会让心腹们有想法,而真要这么做,少不得就会有一番私底下的利益交换,不用说,对方完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李庭芝点点头,两人再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元人,只见他们在为首的那些人努力下,慢慢形成了一个圆阵,为数不多的弓箭手,则被集中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想要防御呢还是进攻。 “一鼓作气,冲过去,宋人挡不住的。” 大致结成了阵,唆都又有了一拼的想法,四下看了看,他果断选择了正面,那个方向上的宋人跟了自己一夜,肯定要比侧前方的那堵红墙容易突破。 没等将出击的兵力点算出来,从背后发出了一个极大的声音,就像是霹雳在头顶上炸响一般,震得人头昏眼花。 “汉军将士们,不要再为鞑子卖命了,放下你们手里的刀枪,大宋绝不会屠戮俘虏。” 包括唆都在内的所有人都回过头,愕然地看着一艘巨大的海船已经挨近了江岸边,如果他们想,船上的投石机也好、床子弩也好、甚至是普通的弓弩都可以直接打过来。然而船上并没有那么做,横着对准岸上方向的船身上,放置着一排军绿色的大喇叭,刚才的话,就是从这些喇叭里发出来的,唆都的眼前一黑,就连后面的话都没听清,脑子里嗡嗡作响,脚步都快要站不稳了。 “你们可知道,就在你们在这里奋力拼杀的时候,鞑子却在后面残害你们的亲人,济南路、益都路、缁莱路、东平府、济宁府、泰安州、宁海州诸地,赋税已经征到了至元十四年,而就在最近,以上各处均被加收了丁头钱,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其中就有尔等。” “沂州行军千户齐宝柱,家有一妻三妾,妾室胡氏因故返家,在城门处被人查问,恰逢京中催粮使色目人哈密氏过此,窥其美色,半路劫去,第二日抬出府时,只剩了一具尸体,家中求告无门,反被捉拿下狱,舍出钱财无算。” “济州百户陈五,村中征丁甚重,就连家中独子也不放过,其父欲上官府说项,请宽限一二,不料反被坐唆使闹事,判以枷号三日,天降大雪,当晚便被活活冻毙。” “登州副千户于某......” “胶州百户任某......” ...... 那排大喇叭将人声放得很大,大到五万多人聚集的区域,每个军士都听得清清楚楚,开始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越到后头,那一长串的名单,有名有姓有地方,家室人口丝毫不差,哪里还不明白,人家在说些什么。被点到名的,最差也是个百户,铁骨铮铮的汉子,一听到自家被人欺凌至此,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二个当场就发作起来。 “狗鞑子,让老子卖命,还欺负老子的家人。” “不活了,杀了他们,投了宋人去。” “反了反了!”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元人一下子就乱了起来,几个万户哪里弹压得住,反而被人围了起来,而军中为数不多的蒙古和色目人,则全都陷入了群殴当中,唆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手脚不住地颤抖着,嘴里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些人的事迹,多半是真的。 眼前发生的事,不仅让元人不知所措,就连李庭芝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从来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到这一步,五万之众,几乎在顷刻之间就瓦解了,混乱从山东兵开始,蔓延到河南兵,一个个的黑材料,将他们的仇恨全都激发了出来,原本就濒临绝境,哪里还有什么反抗的意志。 “不战而屈人之兵,本相只在书中看到过,感谢子青,让某一睹为快,善也。” 对于他的夸奖,刘禹依然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丝毫奸计得逞的骄傲。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争执 阵前受降,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双方都怀着深刻的戒心,还好这里的两位统帅,李庭芝和张世杰都参与了建康最后的那场包围战,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再加上刘禹的意见,最后才能做到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按照后世的经验,元人在重重包围之下,又加上了心理攻势,这才放弃了抵挡,起义是算不上了,投诚都很勉强,因此,处置起来,基本上就是比着俘虏好上那么一点点。 愤怒之下,上千蒙古人和色目人当场就死在步卒们的殴打之下,这也造成了稍许的混乱,好在伤亡不算大,持续时间也很短,宋人严密的阵势给了这些人无穷的力量,那些平素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突然间成了待宰的羔羊,人的暴虐性展露无遗,这一幕就连李庭芝都看得心惊肉跳,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之前没有清野,放任这些人攻进来的结果,那些被踩成肉泥的可能就是自己治下的百姓了。 然而刘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这不仅是泄愤的需要,还是一份投名状,当他们对这些北地的统治者加以拳脚时,便已经将自己绑在了宋人的战车上,而且要比宋人更加可靠,他们再也回不了头了。 好在为首的那些人还知道分寸,几个汉军万户、数十个千户、以及包括唆都和移刺答在内的蒙古将领,这些人连自杀功夫都没有,就被夺去了刀枪,全都按倒在地绑了起来,这些人被做为战利品送到宋人的阵前时,每个人都已经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了。 “押入城中,好生看着。”李庭芝的眼光在这些人的身上扫过,为首的那个似乎还有些不服气,他轻轻地一摆手,着人直接送入了城中。 接近百人的队伍用绳子串成了长长的一串,在雪地里被押向了楚州城,看着那座围困了数月而不得进的高大城池,此刻已经城门洞开,仿佛不设防一般,唆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战败被俘这样的羞耻都忘记了,一心只想着怎么会到了这一步的。 除了他们这些将校,余下的五万人当中,就连千户都没剩下几个,相当于将整个指挥系统一扫而空,余下的以百户为单位,这样一来就好办了,在刘禹的建议下,干脆就在大军阵前,靠着这股威势就地整编,任是谁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所有的单位全部被打乱,除了山东各路府的以外,凡是来自于大江北岸河南属地的步卒,全都编入了宋军的队伍里,而为数过半达三万之多的山东籍军士,则仅仅是打散了属地,为什么要这么区别对待,李庭芝没有问他,相信他会有自己的道理。 经过这么一整编,原有的建制就不存在了,九万宋军要消化二万多降兵,基本上没有什么不良的影响,这些编入宋军序列的降兵们,直接就从楚州府库里领到了宋人制式的衣甲,反观余下的那些,还是一身明显的汉军打扮。 可无论是哪一种,毫无例外都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填饱肚子,这些人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没有吃的,就要倒下去了。 整个收纳工作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天黑之前,营帐已经被安置在城外,从这里一直到江岸,整个大营缘着淮水布得满满当当,加上张世杰所部接近二十万大军,这就是大宋唯一的战略力量了,然而要怎么使用它,几个主帅之间却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天色渐晚,经历了一场大胜,营中到处充满了喧闹之声,今夜不光不禁酒,也不禁夜,于是整个营区变成了一个集市般,当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喧闹声逐渐停下去的时候,位于营区的主营还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 “......两位都经历了建康战事,若是依着某,在大胜之后乘胜直逼荆襄,拿下这个鞑子的前进之所,甚至是进军中原,又何来如今的颓势,前车之鉴就在不远,百姓背景离乡换来的就是一夜狂欢?” 刘禹的语气有些冲,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而坐在主席上的李庭芝,和对面的张世杰都默不作声,三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红,至于酒意究竟有多少,只有他们心里才清楚。 宽敞的大帐里除了他们三个,只有几个侍立一旁的亲兵,这些人的脸上除了尴尬还有几分惊奇,因为方才,一个从三品路臣,一个正二品节度使,一个从一品执政,差一点就要吵起来了,这样的情形可不多见,更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子青,你将许文德遣到北岸去了?”李庭芝的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盅子,淡黄色的酒液在里头透出一种琥珀般的光泽,被热气一熏,中人欲醉,而他的头脑却是异常地清醒,因为几人在讨论的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此战一了,淮东就算是安定了,接下来怎么办,三个人的意见全都不一致,李庭芝心系着建康城,张世杰想一股作气打回淮西,解了庐州之围的同时,收复那些陷落的州府,也包括自己的辖地安庆府。 而刘禹的意思,却是乘势过江,直捣唆都的老巢......徐州!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素来对他信任有加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在他们看来,元人固然是遭遇了惨败,可这仅仅只是其中的一路,大宋的危机并没有解除,此时反攻到敌国的境内,会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么?很显然不是。 见刘禹一脸的焦急,李庭芝于心有些不忍,这并不是前者的份内事,人家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恼怒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只能先敲敲边鼓。 “相公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刘禹端起盅子一饮而尽,一股热浪沿着食道一直到胃里,全身所有的毛孔都跟着舒张开来,说不出的惬意。 许文德是唯一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将领,李庭芝之前就已经心存疑虑了,不过到现在才问出口,他本以为这是刘禹的后手之一,没想到后手是远在招信军的张世杰部,而自己这个心腥部将,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一支骑军派到北岸去做什么?李庭芝只能猜出一个大概,光是这个大概,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大胆,这份胆气让他又想起了建康城时那份没有完成的计划,一样的大胆,而且极具可行性,只可惜当时他并不是一领江淮的执政相公,否则真的会像对方所说的,此时大宋的边境应该顶到了襄阳府,只要坐镇那里的人是刘子青,鞑子就休想前进一步。 刘禹的心里充满了焦虑,毫不掩饰地出现在脸上,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一纵即失,元人的反应可不会像宋人那样没效率,他们只要得知了消息,就会很快补上那些个漏洞,到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这个机会就在于,眼下整个淮北一直到徐州,都空虚得令人发指,他相信宋人大军出现在城下的那一刻,再加上将牢里关押的那些个将领往外这么一放,没有哪个还能坐得住,大部分的地区很可能传檄就能定下。 但前提是,你们得出兵! 没有如林的长枪,遮天的旗帜,一眼看不到边的步卒队伍,谁会甘心情愿打开城门?问题不仅仅是这样子,若是河南等地拿不下,元人一时半会儿倒也组织不起来新的攻势,毕竟那里的百姓已经不堪重负,再逼他们就是造反的节奏,然而过了徐州就是山东,当地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了! 一鼓而定山东,在元人的统治核心中书省造出一个大乱子,才是刘禹孜孜以求的最大目标,眼下这个目标就快要实现了,他怎么能不着急?元人可以不要徐州,但绝不会放过近在咫尺的山东,历史上的李璮之变就充份说明了这一点,忽必烈可是冒着丢掉和林故地的风险,也要先平了此地。 真到了那个时候,雉奴怎么办?刘禹的脑子里慢慢开始烧起来,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冲动,再也无法维持之前那样的云淡风轻。 就在他打算进一步劝说的时候,一个亲兵突然从外头挑开帘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而跟在他后头的,李庭芝一眼就认出是许文德身边的人,当下便推开大案站了起来。 “府君让小的前来回禀相公......”那人先是朝李庭芝行了一个礼,然后看到了刘禹,又朝他抱了个拳:“还有抚帅知晓,照你的吩咐,我家府君率宣毅前军昼夜而行,终于在破晓之前赶到泗州,同等在那里的降军汇合,双方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泗州城,城中守将尽皆拿获,只有朱焕一人见势不妙,退入后堂自尽而亡,小的奉命回来,带了此物献与两位大帅。” 说完,他就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裹,解开来里面装着一个木头匣子,在帐子的中间打开,拿手这么托着给几个人看,李庭芝有些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刘禹看了一眼点点头,而张世杰根本不认得这是谁,但不妨能猜到。 它就是来人嘴里所说的那个朱焕,一早就降了鞑子的泗州守臣,没想到居然会为了元人殉葬,估计也是没脸再见这些同僚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三月 对于整个战局来说,泗州城的光复,看上去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可是李庭芝的心里却知道,绝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这是刘禹亲自下令的。 许文德是他亲拔于军伍的心腹之人,素来就心高气傲,就连苗再成的帐都不买,居然会对一个外臣言听计从,这其中必然发生了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变故,当然他不会傻到现在去问当事人,等到许文德回来了,自会向他交待。 而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断,来人需要马上回去,带回下一步的指令,让他们就此退兵还是原地待命,李庭芝露出一个笑容,将他叫起来。 “太晚了,你一路赶得辛苦,让他们带你去歇着,还没吃吧,先去弄点热的,吃了再睡。” 顺便将左右都打发出去,帐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个,刘禹将那份军报递给对面的张世杰,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坐了下去。 “子青,非是本相不愿,如此形势之下,防守都力有不逮,就是拿下了那些地方,怎么守得住。” “正是如此形势,才更要另僻犀境,河南、山东都是鞑子的兵源之地,更是粮草要道,拿下它们,便是将战火烧到了敌境,别的先不说,淮西那一路,塔出还敢安安稳稳地围着庐州城么?” 刘禹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话顶了回去,用辞之处就连张世杰都感到了吃惊,他抬头看了一眼上席,李庭芝似乎没有怒意,才放心不少。 “元人此次征发倾国之兵,说得不好听,就是孤注一掷,这些人全是百姓家中的壮劳力,加上为了后勤保障而需要的民夫,为数不下两百万,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有失,整个中原将会人人带孝、家家服丧。”借着酒意,刘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外头那些元人为何会轻易放下兵器,不唯是身处包围,山东各处,元人将百姓家中最后一粒粮食都搜刮殆尽,不想饿死,只能揭杆而起,只要咱们打到徐州,前面便是一片坦途,整个山东都会响应,到时候,哪怕籍此与元人谈和,都是一个极大的筹码。” 李庭芝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焦急,印象中,永远都是一付云淡风轻的装逼样儿,让人又爱又恨,这一刻,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对方的那些话,率兵直下河南,席卷京东,也就是元人所说的山东,未尝就不是一个诱惑,这可是当年金人覆灭时都不曾达成的。 “庐州怎么办?“ 张世杰说出了入席以来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正是李庭芝所担扰的,楚州城守军多达三万,两个月下来就损伤了三成,庐州连准备都没有,围攻的大军足有十二万之多,力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至于建康城,倒是不怎么让他担心,哪怕面对鞑子大汗。 “此城可保半年无恙,照此看来,还有三个多月可用,到时候,是调动塔出所部回援,半路截击,还是设个圈套,将其阻于淮水南岸,都有时间筹划,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抢时间,不能给元人反应的空隙。” 刘禹说得言之凿凿,两人都不知道他的自信打哪儿来,但是过往的良好信誉,还是起了些作用,至少,没有人当场质问。 “张督府,你意如何?”李庭芝歪过头,看着张世杰问道。 “张某愿附相公骥尾。“后者将一根骨头吐到案几上,就在坐上一抱拳,朗声答了一句。 这意思还得自己来下决断?李庭芝扫了两人一眼,将最后那点犹豫排出脑外,就在刘禹以为他会拍着桌子大喊一声:“干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问题。 “三个月?” “三个月” 刘禹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他彻底松了口气,闻言不过点点头,三人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不住地劝酒吃菜,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刘禹抚着有些涨痛的脑门,坐起身,听到门外有些动静,赶紧叫来一个充任亲兵的李十一手下:“外面在做什么?” “李相公在祭旗出征。” 倒是雷厉风行,刘禹一下子放松下来,想了想他朝亲兵招招手。 “赶紧传个消息去京东,四个字即可。”手下点头记下。 “星火燎原。” 京师临安府,随着元人大军入侵,各处都陷入苦战的消息传来,终于有了一些紧张的气氛,这种气氛等到建康方向的大量百姓成群结队地到来时,一下子就达到了顶峰,要知道,年初都打成那样了,还不曾有过这么大的逃难潮。 这一切,让熟知内情的枢府和政事堂更是焦头烂额,江州只守了一天就被攻陷,这个打击,本就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了,元人大军进逼建康,再一次团团围困,如同在脖子上套了个绞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绳子就会被拉紧,两地之间,其实就隔了个广德军,抬抬脚就过来了。 “独松关可有军报传来?”压力之下,政事堂诸公都有些上火,说起话,也就透着焦急,声音还有些沙哑。 “今日的还不曾收到,昨日报来,一切如常。”负责沟通内外的家玹翁摇摇头。 “不可轻怠,那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了。” 陈宜中丝毫没有轻松下来,眼睛在案子上的一堆军报里头打着转,不知道要先处理哪一份为好,又要怎么才能处理妥当,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对方根本就没有回应他的话。 “让枢府下个折子去苏任忠那里,一旦独松关有警报,他须得速速驰援。” 家玹翁无言地叹了口气,这是京师最后一点兵马了,也只能填进那道隘口里去,可是等到填完了怎么办?没有人知道,而不断被他们压制的那个主意,此刻却无人敢于提出来,就像是忘了一般。 自从上回右相留梦炎,在得到元人大举入侵两淮的消息之后,就一病不起,再也没有出现在禁中,而左相陈宜中却日日都早早到来,谙然已经成了实际上的朝堂第一人,对于他的谕令,不光是朝廷上下不敢违逆,就是圣人那里也是言听计从,但是这并没有让局势朝着有利的一方面发展,坏消息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远的不说,泉州那摊子事,都拖了快半年,依然看不到结束的迹象,朝廷还得为聚集在那里的十万大军提供补给,可京师这里连三万人都凑不出,元人一旦突破了独松关,便是一网打尽之势,因为,拱卫京师后路的庆元府海司水军主力,竟然北上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棘手之事,江州失陷、岳州失陷、庐州被围、楚州被围、建康被围、再加上生死不知的广西、荆南,元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那些人呢? “李庭芝在哪里?“ 听到对方连礼貌都顾不上了,家玹翁再一次叹了口气。 “当是不在城中,应在扬州左近集结兵马,最后一次呈报是五天前,说是即将沿运河而上,以解楚州等处之围。” 然后,便被元人入侵建康府后给截断了,消息中断之下,目前到了哪里,战事如何都不得而知,陈宜中抬起头,断然说道。 “遣人带着诏命,从别处过江,一定要找到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回师勤王。” “李祥甫是忠厚人,必会奉诏的。”早就猜到结果的家玹翁附和了一句,引得陈宜中侧目而视。 就那个人,还忠厚?不过面上没有任何表露。 “泉州之事也要尽快了结,再发一道文,若是还无法拿下州城,让陈君贲就地接任督府。” “那金明呢?” “调回京师吧。”一时间,陈宜中也想不到能安排去哪里。 家玹翁应下转身走出大堂,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宜中没有一丝事情解决的轻松,只是感觉又拆了一道墙,去补上另一道墙,他现在连哪道墙更为紧要都难以判断了,只觉得这个大屋子里处处都是破漏,还不如直接推倒了重修一座,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的心中一凛,人也呆了片刻,连有人进来都没有感觉到。 “相公,谢同知在外头候见。”一连叫了几声,陈宜中才像苏醒过来,他正了正色。 “将人请进来,今后,若是他再来,不必听传了,直接领进来便是。” 谢堂现在就是个跑腿的,一应事务枢府都不过是走个过场,主意还得到这里来拿,这种活他是一天都不想干了,可又没得跑。 “升道,什么消息,要你亲自跑一趟?“看到他的那一刻,陈宜中直接从榻上跳下来,这是就连参知政事家玹翁都没有享受的待遇。 “好消息,陈相公,不妨猜一猜?”谢堂还真不怕他。 “好消息?”陈宜中一看他的脸色,就猜到了,可是那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消息。 装模作样了一会,这才故作迟疑地摇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到。 “广西大捷,斩首三万有余,元人已经退回大理。”谢堂兴高采烈地展开一封文书,将上头的文字读给他听,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 “果真......是好消息。” 陈宜中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笑容,附和道。 正文 又到月底了、 这个月完成了十六万,拖了一两次,都补上了,基本上没有欠什么。 至于情节,本来想写正儿八经的种田,写着写着就成了战斗,得了,现在结束了慢慢种吧。 下面说一下后头的规划,这一卷超过了二百章,也接近了尾声,中间还会有一个过渡卷,到国外去打个转,填上一些坑的同时,再挖一个出来。 还有多少坑没填?说实话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最大的那一个,都不知道该不该写下去,因为可能不怎么让读者喜欢,本来就没多少人看,再跑就真的写不下去了,纠结中...... 明天照例休息一天,这几天天气忽冷忽热,有些不太适应,大家也都注意身体。 这月打赏的读者挺多的,其中柔和庄主朋友还特意发贴问了一下,说实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是感谢。 以下的朋友都是,让酱油觉得很高兴,谢谢你们的捧场! 柔和庄主、longtu168168、青东、书友8380831、secondboat、书友26705805、书友21439708。 以及月票支持的朋友们。 xl12011、老李大叔、明亦台、安逸anyi、超友su、cmrr、5977、老肥笨熊、叶知秋8、wjp5424、l风沙l。 最后是所有订阅支持酱油的读者朋友,感谢你们让我写作之余还能有一些收入,从而更加有信心投入到创作当中。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责任 帝都,那座梧桐树荫后的大楼里,老冯正准备去局长那里汇报一下工作,顺便占点小便宜什么的,结果还没来得及敲门,办公室的门就从里头打开了,出来的人让他脸上一喜。 “老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老徐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先走出来将门关上,然后才换上一个笑脸,回应他的招呼。 “刚到,这不还没回处里就给召来了,等下了班,上我家,让我那口子弄点吃的,咱哥俩好好喝一回。” “好咧。” 老冯放低了声音,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各自走开,他知道老徐去了哪里,但是不会去打听具体的事,这也是保密部门的纪律,除非案子要求你知道,否则没有人会告诉你,更不要想去打听。 他看着对方那个魁梧的背影,心中有些感触,算起来,两个人相差也就几岁,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出外勤,人家却还是生龙活虎地,着实有几分羡慕。 “喔,来了。”敲门进去,局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没有再去管,老冯熟门熟路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烟,自顾自地点了一根。 差不多刚好一根烟抽完了,局长才将手里的文件放下,眼神里有些晦暗不明,老冯没有开口,他怕自己会打乱对方的思绪,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看到烟头已经燃尽,就将它摁在了面前的那个烟缸里。 “一处的案子结了,抓出了几只跳蚤,还牵出了某国的情报机关,线索就是你们上次在蜀省发现的。当初,他跟我说还有些疑点,我没太在意,让他自由发挥,没想到,半年多的时间,就来了这么一出,老冯,你的人还不行啊。”局长的话里似乎带着遗憾,让他愣住了。 “蜀省?”老冯一想就明白了,又是那几座军工厂的事:“我们二处就是后娘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分来的全是新手,这个案子我看过了,当时认为问题不大,就让王冰他们几个去练手,这能怪他们么,有什么责任你冲我得了。” 因为事情与他的二处有关,局长没有打算向他保密,直接将材料递给了他,老冯仔细地看了一遍,不得不佩服老徐那双眼睛,的确是够毒,在原本被他们起获的一名工厂技术员的口供里,居然发现了一个很难让人注意的细节,顺着这个细节又牵出了另外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境外某个反_华势力给策反的,泄露的机密也都是关于国产新型武器的材料。 “岛国?”不过当看到那个情报机关的名称时,他有些惊讶,原来还以为是大洋彼岸的某大国在操纵,最差也是对面的那一小撮,没想到居然会是他们。 局长点点头,这个国家与华夏纠缠了几千年,一度还差点成为心腹大患,到了现代依然贼心不死,当然也不排除后头有某大国的影子,但至少就掌握的材料来看,他们盛产的可不单单是老师。 “这件事情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没有经验的新人去进行调查,而他们当时还提出了疑点,但是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所有的责任都应该由我承担,请组织上予以考虑。”老冯放下材料站起来,朝他敬了一个礼。 “你这个老家伙,坐下。”局长知道他是想保护那些年轻人,摆摆手:“这事呢要说有错,我也有责任,不应该将案子交给你们二处,没有考虑到,你们的人手本来就不足,出现这样的纰漏是难免的,好在补救得及时,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今天告诉你也是希望你吸取一个教训,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 等他重新坐下,局长继续说道:“现在的局面越来越复杂,国际环境看似在好转,其实只是转到了暗处,随着我国经济地位不断提高,敌对势力的警惕心也在增强,他们要扼杀我们的发展空间,就不仅会从军事上下手,在这件事上,你得谢谢人家老徐。” “是是,多谢局座提醒,晚上我就拎着好酒去他家,当面向他道谢。”老冯一转眼又恢复了老样子,让局长禁不住摇摇头。 接下来,老冯将最近一段的工作进展向他做了个汇报,二处手头上的案子不算多,但是复杂程度各不相同,有些需要局里支持的,都被局长一一记在本子上,等到党委会议上加以讨论,或是直接上到部里去,这一说就用了不少时间,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就差不多到了中午。 “那件案子暂时告一段落了,你家那小子怎么样,身体恢复了吗?” 那件案子是指的什么,老冯当然心知肚明,现在人已经走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想要还她一个清白,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局长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他还有个儿子需要关注。 “没事儿,那小子皮实着呢,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嚷嚷着要出院,我去问过了医生,身体里面还有些地方需要恢复,就给拦下来,再过上几周吧,估计就能来上班了。” “没事就好,年青人恢复得快,让他不要心急,工作是做不完的。” 局长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老冯也连忙合上文件跟着起来,两人扯着闲话就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局长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低声说了一句。 “关于那件案子,老徐有些不同的意见,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你回去之后交待一下,把卷宗和所有的相关材料都送到他那里去,让小王小楚他们多休息几天,最近这段时间,暂时不要给他们安排工作。” 对此,老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脑子里突然一下子糊住了,一直到局长转身走远了,他的人还在办公室里,手上扶着那扇门,连一句争辩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这是要追究责任了?还是说,所有参与人员,包括自己,全都要接受内部调查,可是局长话里的意思,又不那么明显,让他想不清楚,倒底是为什么。 案子结束了么?当然不可能,在首都这种地方,发生了歹徒冲进医院、持抢胁持人质,还引起了军警联合出动的事件,最后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怎么可能过得去?同样想不通的还有实际负责那次行动的钟茗,当然并不是上级领导要她负什么责,而是这个案子最终变成了清查内部间谍,调查的范围从二十多年前有可能接触到最后成果的人开始,逐步扩散到所有的知情人,可是其中大多数人都已经位高权重,根本就无从查起。 可问题是,事情已经泄漏出去了,当事人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清白,却无助于整件事的进展,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而自己呢,连会受到什么样的攻击都不知道,防御就更加无从谈起了。 偏偏就连这样的调查,都很难抽出时间和精力,毕竟她的主业并不是反间谍,而将这项工作交给其他部门,又会有扩大泄密范围的危险,因此,她现在忙得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就在部里、办公室、监控点、调查目标等几个地方连轴转,已经累得忘了什么叫累。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目标已经引起了一些警觉,从他们扩展公司的保安队伍就可以看得出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看看大门巡巡夜,否则为什么会强调应征者的军人身份? 可是这一切都太被动了,无法让她真正放心得下,所有的这一切都表明,敌人所掌握的正在逐渐接近目标,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就会出现那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也正是因为如此,上级才一而再地要求她们,谨慎评估整个计划的危险性,以决定是否要终止。 盯着屏幕上的动静,她的脑子里还在考虑,下一个调查目标和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一般来说,能被敌人策反的,大都有海外关系,或是海外出行的经历,往这上面进行筛选,就会让选择的过程大大加快,然而这样一来,工作量也相应增大了许多,付出的精力和金钱都是成倍的。 “头儿,他回来了。” 就在这时,手下的提醒让她一下子回过神,屏幕上的那个十字突然显示在地图上,而地图被放大之后,出现的依然就是上回出事的那个县城,位于苏省的盐城市,这还是大白天,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钟茗突然有些羡慕他,那种无知无畏的潇洒。 那个代表目标的十字顺着公路一直来到了县城里的某家宾馆,然后便停在了那里,钟茗知道,里头有个人一直在等着他,两人的关系迅速在升温,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看了一会儿,那个十字始终没有动静,她不禁在猜想两个人此刻在做什么,念头还没有转开,身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她立刻走出了屋子,接通之前还四下里看了看。 “喂,我是钟茗,是师父吗?” “小茗,快......通知组织上......”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她大吃一惊,印象中师父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不用说身上一定受了伤,而且伤得很严重,连一句整话都没有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而在断掉之前,钟茗分明听到了自动步枪发出的那种有节奏的“哒哒”声,她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惊喜 “......年底了,公司各部门都把各自己的帐清一清,该催的、该付的款子尽量处理完,销售部的年报我回去之后就要看到,最后一个月,公司能发多大的红包,就要靠你们努力了,别怪我事先没提醒。” 听到身后响起的开门声,苏微赶紧三言两语结束了视频会议,她刚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就被拉着胳膊拖入了某人的怀抱。 “慢......”后面的那个点字被一股粗野的气息给堵进了嘴里,她挣扎着努力去够后头那个本子,想要把它给盖上,可是怎么都差一点,就在这时,电脑里面突然响起来一阵整齐的掌声,中间还杂着某些人的怪叫。 刘禹将妻子放开,苏微马上将头埋在他怀里,羞得脖子都红成了一片,他对着身后的摄像头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直到那边再次响起了鼓噪声,才“啪”得一下子将电脑给盖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苏微听着耳朵里传来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只是等了一会儿,对方仅仅将她抱在怀里,却什么也没有做。 “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刘禹这句话让她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放下,又给提了起来,不过看他一脸的期待,就没有追问下去,两人将房里的东西收拾好,去宾馆大堂退了房,直接坐上出租车赶往火车站。 外面有些冷,坐在他边上的苏微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余韵未消,脸上红扑扑地,显得十分可爱,刘禹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听她在耳边说着话,心思却有些恍惚。 “咱们新买的那房子,已经辅好了水电,他们的设计我看了,有几处要修改的,我想今后如果伯父伯母们过来住,就把那间大的收拾出来,要不主卧也成。色调上我打算以素雅为主,是中式结构还是中西结合,你到时候也给点意见,主阳台我打算给它打通了,直接作成一个露台,推开门就能看到街景,在那里摆两个躺椅,可以边聊天边看星星,你说好不好?” “给小尘留一间,他喜欢什么样子都行,你做主。”刘禹拍拍她的手,答应下来。 “胖子说他那里发现了一些线索,有一个居民楼的监控拍到了劫匪的侧面,他们拿着照片在那一片问了一下,打听到了一些情况,那伙人租的房子还没有退,里面有一些护照和票据,奇怪的是租房的人并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这伙人是后来才住进去的,胖子怀疑租房的那个人就是幕后策划者,至少也比较接近,他们问过住在附近的人,的确有人看到过陌生人进出,根据那些人的描述,他们拿到了画像,也许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不过红星厂那条线,还是没有进展,听说对方使用的加密算法十分先进,一时半会可能破解不了。” 刘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时不时发出“嗯嗯”的回答,苏微的声音放得很低,一股温润的气息就在他耳边吹拂着,一直痒到了心底。 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不用去思考国家民族之类的沉重问题,不用去担心亲人朋友百姓的安危,只是很简单地和某个喜欢自己的人腻在一起。 “你说吧,到哪里,我好去买票。”车子停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下了车,苏微望着他问了一句。 “两张到晋陵的动车票,越早越好。” 刘禹笑着告诉她目的地,女孩的眼里闪动着明亮的光,晶莹而璀璨。 “禹子,我害怕。”苏微接下来的表情告诉她,对方的担忧是真实的。 “怕什么,我们现在已经合法夫妻了,放心吧,我妈不会嫌你丑的。“ “我们没有经过同意就办了手续,你说,伯母会不会认为......”苏微显然有些紧张,并没有听懂他的笑话,半个小时前还杀伐果断的公司老总,一下子变成了怕见公婆的小媳妇,让他感到十分有趣。 “这还真是个问题,我妈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会不会一激动之下,出现什么反应,我爸的血压似乎也有些高......”只是当刘禹看着面前的那张脸渐渐变得苍白时,赶紧停下了胡说八道。 “傻丫头,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不知道都和我提多少遍了,让我一定不要放过你,这不拐回来了,你说他们会怎么想?这是一个惊喜。” 苏微摇摇头:“可我妈的事,我怕伯母会介意,要不你先回去,我在外头等你......” “我妈唯一可能介意的,就是你还叫她伯母。” 刘禹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广场上转了一圈,终于打消了她的顾虑,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登记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何况她又不丑。 从盐城到晋陵并没有直达的火车,他们经金陵市中转之后,用了五个小时才赶到地方,等到再坐着出租车回到父母家的那个老式小区,都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小区的路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是厂里的职工,认识刘禹 偏偏他还十分高调,一路上都在哼着歌儿:“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这下子想不被人注意都难了,苏微被他拉着低头跟在后面,就像是被拐来的失踪少女。 “小禹,回来了?这是女朋友吧,真漂亮。” “张阿姨,您这是买菜啊还是接孙子。” “这不是禹子吗,带媳妇儿回来啦,好,你妈一准儿高兴。” “王奶奶,您遛弯呢?” ...... 等到了自家父母的楼下,苏微的心“嘣嘣”乱跳,连自己是怎么上的楼都忘了,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当刘禹敲开门,露出来的那张脸让他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对方既不是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仅仅在帝都有过一面之缘的秦雪初! “秦......秦老师。” 这一下不光是刘禹吃了一惊,就连秦雪初也没有想到,等看到跟在他后面的女孩,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块儿时,才若有所觉地笑了笑。 “进来吧,你妈在做饭,你爸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见有个第三者在场,苏微倒是稍稍松了口气,万一出现什么状况,至少不会那么尴尬。 刘禹和她进了屋,将后者让到客厅里,自己却跑进了厨房,刘母显然没有想到儿子的出现,赶紧熄了火,向外面探了探。 “把小微带来了,你们是不是......”虽然母亲一向神叨叨,可是这一回还真是歪打正着,刘禹也没打算真弄出什么惊喜,悄悄在她耳边说出了一切,刘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嘴简直合不拢。 “真的?你没骗我吧。”她确实不敢相信,要知道,离着上回在帝都见面,才过去了两个月。 刘禹笑嘻嘻地从内口袋掏出那个大红色的本子,刘母的眼睛都直了,急忙一把给抢过来,她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可是没想到两人直接就把事儿给办了,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呢、高兴呢还是高兴。 “妈没想到,你......”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抹了一把眼泪,拿手在儿子的头上敲了敲:“你总算开窍了一回,谢天谢地,可算等到这一天了,你爸......去拿什么照片了,一会儿就回来,去把小微叫过来。” “您悠着点,可别太凶了,你媳妇脸皮薄,这一路都提着心呢。” 刘母被他逗乐了:“瞎说什么,我有事儿要交待,还行,知道护着媳妇儿。”说完,推了他一把,自己却在围裙上搓了搓手,走出厨房,进了卧室。 等她再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古色古香的匣子,看到苏微一脸忐忑地站在儿子身边,一个是一表人材,一个是漂亮贤惠,越看就越觉得般配,她拉过苏微的手,一脸的和蔼。 “小微,我很高兴,你们能走到今天,阿姨没什么东西能送你的,这个,是他们老刘家的传统,禹子他奶奶交给我,现在我交给你,一代一代这么传下去,你把它收好了,等到你做婆婆的那一天,也会像我这么做的。” 当着二人的面,她把那个匣子给打开来,刘禹还以为里头放着一个镯子之类的,结果是一块圆形的玉佩,绿闪闪地,上面雕刻着鱼龙纹,还有祥云图案,苏微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阿姨,这个......太贵重了,还是放在您那儿吧。” 刘母却不由分说,连匣子一块儿塞到了她的手里,后者赶紧用双手抱住,生怕那个东西掉出来,那可就真成惊喜了。 “收了东西,是不是就得改口了?”秦雪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们后面,笑着提醒了一句,只不过当她的视线注意到那个匣子和里面的东西时,不由得睁大了眼。 就在这时,苏微在他们的注视下,有些羞涩地朝着刘母一弯腰,将那个字清晰地喊了出来。 “妈。” “哎!” 刘母赶紧扶了她一把,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像是要溢出来,充满了整个身心。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故事 屋子里的气氛在刘父开门进来之后,达到了一个顶峰,就连原本想要离开的秦雪初,都被硬留下来吃了一顿饭,最后的结果就是几个人兴高彩烈地吃了饭,还喝了点酒。 这其中最为高兴的自然就是刘家二老了,三十岁的独子终于结婚了,接下来一切会是水到渠成,他们不用再羡慕隔壁邻居家的哪个又添了孙子,也不用羡慕多年的老姐妹突然忙得连跳广场舞的时间都没有,这一刻是真正地宾主尽欢。 在华夏的传统中,这种高兴是要同别人分享的,最好就是外人,于是很不幸主动上门的秦雪初就成了这么个倾诉的对象,而她也不得不应付一番,只是目光时不时地就会分散,被苏微放在茶几上那个匣子是最主要的目标。 “咳,你看我这脑筋,都忘了秦老师是文物专家,禹子你把那盒子拿来,给秦老师看看,没准还能认出来是哪个朝代的呢。”絮絮了半天的刘父终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毫不在意地支使起了儿子。 “您高抬,我只是个考古的,谈不上专家。”秦雪初谦逊地摆摆手,却没有拒绝对方的要求。 “帝大的教授,那就是专家。”刘父很有气势地一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而这时候,刘禹也将那个匣子递到她的手里,他也很好奇,这个东西在印象里是母亲的心头好,从来不轻易示人的,更不知道来历什么的。 秦雪初小心地接过来,并没有急着打开匣子,而是举起刚好平着视线,仔细地观察着匣子的外观、质地、以及上头的纹路,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放到并拢的膝盖上,轻轻地一按下面的那个机簧,发出一声“咔嚓”,盖子一下子弹了起来。 盒子里是一块红色的绒布,那块玉佩就静静地躺在里面,在白色的灯光照射下,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她从自己带来的包里取出一个放大镜,低下头将镜子抵近,玉佩上的纹路清晰地展现出来,看完了正面之后,又将它翻过来,用更长的时间看完了另一面,最后才双手将它托出来,感受了一下上面传来的那份温润。 “您家这个东西,有些年头了吧?”秦雪初将玉佩放到绒布上,开口问了一句。 “恩,我小时候在我奶奶,也就是禹子的祖奶奶那里第一次看到,当时她把这个匣子珍而重之地拿给了我妈,然后就撒手人寰了,那是刚解放的时候。后来破四旧,家里的东西都给搜了去,只有这个匣子一直被保存了下来,我妈也就是他奶奶给了禹子的妈,那会是三十年前,现在又给了禹子媳妇,这就是四代了。”刘父摸着脑门回忆了一下。 “之前呢?老辈们没有说过它的来历吗。” 秦雪初的话让他一愣,本来只不过是想找个话头,内心并没有将那个东西看得有多么珍贵,那年头谁家没有一个什么传家宝之类的,当时他媳妇也就是刘母接过来的时候,还开玩笑说是塑料,不过有些硬而已,现在听对方这么一说,一时还真想不起之前是什么样子,倒是刘母走过来,接过了话头。 “她奶奶交给我的时候,只说是个老物件,刘家人一辈辈这么传下来的,经历了多少代都没有失落,她还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前清时候,闹太平天国。这里被太平军攻占以后,那一辈的刘家人是单传,家里本来还有些底子,为了逃难跑到了乡下,把匣子埋到了老屋的底下,结果被人指认,让太平军当劣绅给抓了起来,在要杀头的时候,一个姓陆的太平军女将把他给救了。” 一边讲故事,一边给他们倒了热茶水,这个故事很有趣,就连苏微都不知不觉给吸引了过来,刘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也是第一次听到父母聊到自己的祖上,他一直都以为家里是从外头搬来的,在这个城市没几年呢。 “......当时这个刘家老辈被放了之后就出了城,还是躲在乡下的那个老宅子里,喔,那里现在变成开发区了,八几年的时候我和你爸刚结婚,还去祭过一次祖,后来全都搬迁了,房子也给拆了。”刘母打了一个岔,然后接着说故事。 “后来,清军又打了回来,在这一带打得可凶了,城里的人死得死伤的伤,最后......里头就没剩下几个活人,刘家老辈等到枪炮声停下来,清军出了安民告示,才敢回到城里去,满大街全都是死人,那血流得护城河都给染红了,他一路找到了城里的大宅子,就是前头被征去做了政府机关,后来又卖了当工地的那一块儿。” “结果呢?”正听到精彩处,见她又岔开了,刘禹忍不住打断了老妈的发散性思维,不然她还不知道会偏到哪里去。 “急什么?”刘母嗔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那个宅子当时被太平军给征用了,说是一个什么大官的指挥部,他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和外头一样,到处都是死人,他找了以前的帮佣,弄了一整天才把里面清理干净。当天晚上,就睡在了以前自己的房间里,因为太累很快就睡着了,到了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什么声音给吵醒了,他开始以为是耗子,细细蔌蔌地,起来点灯一看又没有,而那个声音好像是从墙里头传出来的。” 刘母说得绘声绘色,苏微心里有些紧张,不知不觉缩到了刘禹的怀里,刘母的眼神扫过他们俩,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嘴里却没有停下来。 “那道墙原本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可是一想到这里被太平军占用了好久,他当时心里一动,拿着油灯走过去,在墙壁上敲了敲,你还别说,传来的声音有些不对,这里头应该是空心的。他当时一下子就慌了,打算出去叫人,没想到刚刚一转身,听到一阵“噶吱”响,墙壁上裂开了一道门,一个人影从里面闪出来,挟着他的脖子还亮出了刀。” 结果当然没什么出奇的,那道夹墙里藏了十几个太平军的女兵,其中还有伤员,为首的就是那个将刘家老辈救下的陆姓女将,为了报她这份恩,刘家人冒死掩护了这些女兵,用钱财帮她们在当地落了户,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那他与那姓陆的女将最后还结成了连理,成为了家族的传奇。 “那应该是你祖奶奶的太奶奶,我记得以前还有张老照片,后来搬家,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活了九十多岁到抗战的前夕才去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块玉佩让他们结的缘,上面有神力。” 刘母结束了故事,看着自己的下一代,目带希冀地说:“都说老一辈人迷信,有些东西还真是说不清楚,你们知道吗,凡是拿了这块玉佩的刘家的媳妇,从来没有一个婚姻不幸,又或是出别的什么事,我希望到了你们这一代,也是一样,好好地珍惜眼前人,好好地过日子。” 直到这时,苏微才发现自己被刘禹紧紧抱着,双手扣在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挣开,却被对方的眼神给制止了,只能随着刘禹的动作一点头。秦雪初等她说完,眼神在玉佩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大姐的故事很精彩,咱们这座城市,除了太平天国这一次,在历史上多次经历过战火,甚至是屠杀,这块东西,也许见证过一切,正如大姐所说的,有某种力量在里头,可不一定就是迷信。” 她笑了笑:“首先,它其实不是普通的玉,准确一点来说,应该叫翡翠,主要产自缅甸一带,在很早的时候就曾经做为贡品,被带入宫廷。至于它的历史有多久,什么时候进到华夏的,这个不好说,可是有一点很明确,这个东西来自于宫廷,最早可以上溯到宋朝,距今大约一千年左右。” “宋朝......一千年?”这一下子,就连刘父的酒都醒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可对方言之凿凿,又是自己口中的专家,不禁看了刘母一眼,这物件还真是有点老啊。 “不只是宋朝,而且应该出自宫廷,主要是从器物的形制、雕工、用料这些来判断,我爱人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你们有意的话,可以让他去做个鉴定,比我这个半吊子专家要好。” 说完她将匣子盖上,将它捧给了坐在一旁的苏微,后者赶紧抱住,生怕有个什么闪失,那关系到的可就不仅是一块古物了,还有自己的幸福。 “对了还没有恭喜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大概是因为位置的关系,她伸出了左手,两人当中苏微的手没有空,刘禹只能放开她,同样伸出左手,同秦雪初握了一下,顺便感谢了对方的祝福,然而就在这时候,对方的眼神一下子凝结了。 秦雪初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他的手腕上看到那个东西,她差一点就想把它拿下来看个清楚,可还是努力地抑制住了那股冲动,因为这里头的水有多深,她根本不敢去想,两人松开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十分勉强。 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还是物有相似,可那种异样的光彩,根本不可能模仿得出来,一时间,秦雪初的内心十分纠结。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眼熟 “秦老师,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的神情变幻,没能逃过刘母的眼睛。 “没有,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一下。”秦雪初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压下来心里的好奇:“这个东西在历史上是女人专用的,叫做‘压裙’,通常用在婚礼的那一天。” 她用手打了个比方:“古时候的女人成亲很早,十五、六的样子,可能只有这么高,而一件完整的婚服,差不多有二米甚至三米长,为了不至于让裙摆扬起来,就要用个东西把压住,古人就发明了这样的东西,男人所戴的玉佩也有一些这样的作用,不过主要还是装饰。” 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难怪刘禹一看就觉得有些眼熟,印象中小妻子的箱子里,就放着好几块这样形状的玉佩,上面还系着丝绦,入手很是沉重,再加上那么大一件衣服,还有头上的冠带,对于一个年仅十多岁的小女孩来说,还真是一种考验。 “当然,现在都时兴穿婚纱,也用不着这个东西了,你们了解一下它的历史,也算补充一下知识吧。”她笑着打趣了一句,对着拥在一起的小两口。 刘父听他们唠了半天的故事,突然想起了人家过来的目地,挥挥手:“好了,女人的问题等下再说,别耽误人家秦老师的时间,这些照片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厂里的档案室里找到的,给了管档案的老李一包好烟,他才肯出来,说好明天就要还的。” 一番话说得大伙儿都笑了,刘禹也很想知道,能让他老爸特意跑一趟,还花了一包好烟贿赂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照片。 沙发前面的茶几被清理一空,刘父将一个很大的文件袋抱过来,上面有一层厚厚的灰,他也顾不得拍打,就这么打开了袋子,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倒在了茶几上。 “这......这么多?” 不光是秦雪初有些发愣,其他的人谁也没有想到,照片在茶几上堆成了一撂,全都是那种老式的黑白片,一种年代的沧桑感扑面而来,每个人都忍不住拿起几张,放到了眼前。 “噫,爸,这不就是你经常带我们去玩的那栋老房子吗?”刘禹一眼就认出来,那些儿时的记忆,就像眼前的照片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没错,就是那里被拆除之前的样子,太好了,拍得很清晰,角度也不错,真是太好了......” 秦雪初拿起一张忍不住看了又看,这些照片的边缘都有些泛黄了,可是保存的还不错,胶片的质量也是相当好,她看了一下拍摄的时间,正好是政府机关搬迁之后,地皮还没有被拍卖出去,上面的建筑完好无损的时候。 “可不是吗。”老刘抚摸着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仿佛不胜唏嘘:“当时我知道屋子要拆了,就央求厂里搞宣传的小郑,老伴儿你还记得不,那个新分开的大学生,长得很斯文。” “记得,他还来我们家吃过饭,带他们哥俩出去玩过......”刘母的神色有些黯然,话也没有说完。 “就是他,当时他手里有台国产的海鸥牌照相机,还有不少库存的黑白胶卷,当时都时兴彩色的,那些胶卷就没人管了,我求他帮我拍了这些照片,前前后后用了四天,几乎每个角落都拍到了,看看,多好的屋子,就这么给毁了。” 秦雪初听着他的介绍,默不作声地一张张翻看那些照片,确实像刘父所说的,他们几乎拍到了每一个角落,可见用心之深,照片的绝大部分都只是单纯的建筑物,仅仅凭外形也能看出年代的久远。 “这是典型的明清时期江南风格庭院建筑,一般为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所有,前厢后宅,中间以廊桥相连,像这些假山都是太湖石,原本应当还有人工湖和花园苗莆,如果再保存十年,都有可能做为历史文物保存下来,确实有些可惜。” 她拿着一张张的照片向几个人讲解着,那些讳讳道来的专业知识,深入浅出的分析,听得几个人都入了神,虽然建筑本身已经不在了,但存在脑海中的那份记忆却没有消失,因为那里承载着刘禹的整个童年。 “......整个建筑的坐落都是有讲究的,这个大门的开向,并不是完全朝着街上的,而是略略有个倾斜角,就是为了面对正东,取旭日初升、光照门楣的好意,还有这些照壁上的雕饰,也是很有讲究的,不能有犯忌讳的东西,也不能违制,咦?这是刘禹年青的时候吧,边上这个孩子是你的同学吗?” 秦雪初的话来得很突然,让几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堆看似很遥远的老照片里头,居然还夹着一张人像,背景是整个建筑的正面,两个年青人并排站在一块儿,笑得很阳光很开心,而刘家两个老人的脸色却很灰暗,很落寞。 苏微有些担心地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刘禹拍拍她的手示意没关系,他凝视着秦雪初手里的那张照片,那些深埋在心里的记忆像画卷一样被打开。 “照片上的人是我弟弟,那一天应该是署假,我刚参加完高考,而他也是刚放假,我们去街上玩,路过那里,看到厂里的一个人在拍照,就顺手帮我们拍了一张,因为我可能会去外地上大学。” 他没有说出的是,弟弟就是因为那天看到了街上的招兵广告,才有了毕业之后去当兵的打算,那时候他刚上高一,三年以后果然就当了兵,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 秦雪初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情发生,可这是人家的家事,她当然不好开口去问,借着看照片,她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照片上的人,就是刘禹说的这个兄弟,面相怎么那么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真要谢谢你们,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天色不早了,我也应该告辞了,刘师傅,大姐,能不能求你们一件事?” 刘父刘母听她这么客气连连摆手:“秦老师,你大老远地跑一趟,是我们招待不周才是,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想把这些照片带回去整理一下,等到刘禹结婚的时候,你们一定会到帝都来吧,到时候再一起归还,可不可以?” “这......”刘母看着她手里那张两个儿子的合照,有点舍不得,刘父倒是很干脆,直接做主应下:“没问题,反正放在我这里也是吃灰,如果对你们的研究有帮助,都拿走吧。” 走出刘家的那栋楼,秦雪初马上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今天晚上是来不及了,她决定明天一早就赶回去,这一趟晋陵之行,正像她对刘家人所说的那样,收获颇多,多到都不知道哪一件才更加优先,想了想还是先掏出了手机。 帝都某幢大楼里,钟茗正在向局长汇报突如其来的那个电话,局长的脸色十分凝重,显然也料到了什么。 “......电话很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我当时查了一下,信号消失的位置大致位于巴阿边境,距离巴方的基达约二十公里,那里是俾路支高原南部山脉的一断,地形十分复杂,人口稀少,而且设施落后,如果不是卫星电话,根本就无法打回来。” “你认为他可能遭遇到了袭击?”局长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就像她那颗跳动的心,一下下地让人起伏不定。 “电话里的背景很吵,有十分明显的自动步枪发射声,我做了一个对比,不是常见的苏制ak系列,应该是m16的早期型号,或者是英国的l85,录音我带来了,您先听听看。”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卫星电话,打开里面的自动录音,把之前那段时间很短,还不到半分钟的录音放给局长听,在电话里,很明显能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焦灼,而她的师傅,是个十分冷静的人,类似的外勤出过很多回,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一定是陷入了某种困境当中,正如钟茗所说,里面传来的枪声,的确是很有特点,局长点点头,肯定了她的判断。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我国在那一带有个合作项目,关系到石油战略,你师傅就是前去做风险评估的,那一带有几支分离主义份子的武装,同邻国阿富汗的关系也很微秒,可以说是全球最不稳定的地区之一,而这笔投资,不光涉及数目巨大,而且对于国家的能源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为此才派出了你师傅这样的精兵强将,没想到他们会出事。” “怎么办?要不要......”听他这么一说,钟茗顿时有些着急。 “别急,事情我会向上面反映,你的主要任务还是一号目标,不要因此而分心,那里的情况也许不像我们想像的困难,毕竟华夏与巴国的关系还算不错。” 局长的安慰显然没能打消她的忧虑,但是对方说得理由却是很充份的,她有自己的工作要作,而且压力还不小,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是将情况汇报给上级有关部门,然后希望师傅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 不过她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师傅绝不会用卫星电话直接找到她这里,这样的行为已经违反了保密行动的守则,可见当时有多麻烦,带着这样的心情,钟茗离开了大楼,就在通往车库的路上,接到了秦雪初的电话。 “什么?刘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心情不怎么好的她差一点就想爆粗口了,你丫的就不能低调一点,非得弄得人尽皆知才罢休是吧!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诘问 联接荆湖南路和广南西路的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人流,将这条原本就不甚宽阔的硬质土路,生生变成了单行道,官府的劝谕告示贴得到处都是,再加上逃难的荆湖百姓现身说法,哪个吃饱了撑的还敢往北边去。 湘水从洞庭湖纵贯全路,一直延伸到静江府境内,也正是得益于这条大江,才能让百姓们在路上有一口吃喝,饶是如此,倒毙于途中的老弱依然比比皆是,上千里的徒步跋涉,就是一道无情的自然选择。 而活下来的人,在看到静江府高大的城墙之后,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激动之色,麻木、放任、成为了大多数百姓身上的标签,因为他们舍弃了家园,身无长物,不知道前路是怎样,更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高大的城墙没能让他们产生多少安全感,当地百姓的注视更是令人不安,没有人希望别人来到自己的地盘上抢食,然而就在城墙下,一声声急促而严厉的话语打破了这种静寂。 “衡州押司、录事、贴事、皂隶等十七人,拿下!” “永州仓使、书办、衙差等二十三人,拿下!” “全州......” ...... 官吏和百姓永远不会堆在一起,在这道人流当中,那些穿着朝廷经制之服,行事大大咧咧,目光永远高人一等的胥吏,似乎比为数不多的几个外官还要引人注目,而这些话语,无一例外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当那些如狼似虎,衣甲鲜明的禁军将士,按照名单将这些人从另一边一一提溜出来的时候,脑筋转得快的,都明白这是要秋后算帐了,顿时瘫软在地上,而脑袋瓜子不太好的,还在徒劳地大喊着冤枉什么的,用目光期盼自家长官能说一句话。 这一路下来,荆南路沿途的几个主官,除了衡州守尹谷带兵去了谭州助守,其余的几个州,有的跟来了广西,有的不知所踪,其中最大的也没有到五品,更别提一群知县了,他们很清楚这些人是为了什么,而事情多多少少也同他们有些关系,能撇清就不错了,谁也不会蠢到主动去沾手。 “府君、县尊,你们说句话啊,这都是成例,小的们也没有私吞......”几个嚷嚷的还没有把话说完,就被边上的军士一把按住了头,“啪”地一下,将下巴扯脱臼,只能张着嘴“啊啊”地哼着,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齐了么?”一个都头模样的男子似乎是他们的头儿,见他们都被拉出来,也没有再挣扎叫嚷了,扭头问了一句,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汉子,正掏出一个小本子,一一同那些人做着对比。 “成了,行刑吧”汉子点完数,看到没有错漏,朝他一点头。 都头得到了指示,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扭着那些人的军士们两人一组,将人按成直立跪倒的形状,然后从后头分别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刽子手,一看就是衙门里头做惯了的好手,也不插标,也不宣布什么罪状,就这么提着半人长的鬼头刀,照着脖子砍下去。 “咕噜咕噜”几十颗人头在地上一阵乱滚,无论是逃难的百姓,还是本地的民众,都吓得脸色发白,而那些有点身份的官吏们,更是两腿战战、面无人色,这是做什么?立威,立给谁看,绝不会是那些温顺驯良的百姓! 在大宋处决人犯可不是后世影像中的那样子,包龙图大喝一声,龙头铡直接落下,尸首分离,大快人心,而是要经过很复杂的复核程序。特别是大案要案,所要经历的审核就更多,往往人犯会在牢里过上好几年,说不定哪天就能逢上大赦之类的,给免了死罪,而他们,居然不经审判,不经上诉,不经三司,就这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一次杀了好几十人,还全都是胥吏。 更荒谬的是,杀人的是广西路的禁军,死的却是荆南路的人,这是要做什么?没人敢深想下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直到他们的家属突然之间反应过来,在大哭着打算扑过去的时候,被周围的禁军军士拦在了刀枪之后,那个汉子看了他们一眼,不经意地眉头一皱。 “家属收监,追赃,追不出来的,流放,不得上籍,年龄太小的,交官府收养,另册登记。”至少多少算小,他没有说,都头也没去问,朝着那个方向一扬手,原本负责行刑的军士分开人群,将那些嚎哭不已的家属全都押向了城池的方向。 等到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汉子将那个小册子收入怀中,举起脚下的一个大喇叭,就这么站在原地开始了新一轮的鼓动和宣传。 “乡亲们,无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进到广西的地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大宋的律法不必说了,咱们这里还有自己的规矩,守不了的,想到哪里去都随便,但是请离开广西路。” “规矩不多,只有这么几条,但是一定要听好记住了,否则哪天掉了脑袋,不要来喊冤枉。”同样的话,汉子每天都会讲上数遍,而这些规矩,并不是只为了约束外乡人,本地人也是一样。 “恃强凌弱者,杀!” “贪赃枉法者,杀!” “欺凌妇孺者,杀!” “勾结鞑子者,杀!” ...... 没有司法解释,没有减刑或是宽宥的余地,简单粗野的条款,再配合地上那几十具身首分离、血肉模糊的尸体,起到的震憾作用不言而喻,这样的宣讲,广西各地都在展开,任是谁都明白,现如今已经与往日不同了,什么样的情形下才会用重典?乱世! 元人逼近,乱世来临,百姓最害怕的不是战火,而是失去了秩序,那样意味着人身安全没有了保障,弱肉强食的世界,法律早就失去了约束,也只有这样的强令,才能维持一个基本稳定的局面,那些亲身经历了战火的荆湖百姓对此,有着更多的体会,他们表现出来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轻松,重新得到庇护的那种轻松。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特别是旧秩序的得益者,支撑大宋统治的官僚士绅阶层。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人,怎敢如此大胆妄为!” 围观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就听得一声怒斥,一群冠带整齐、步履匆匆的人从城门的方向赶过来,为首之人面目苍老,怒气冲冲,看到地上的那些尸体,又听到汉子方才说的那些条令,顿时忍不住了,指着他们的手都不住地发颤。 “尊驾等是何人?”虽然看着来人其势汹汹,汉子并不为所动,站定了身形问道。 “放肆,这是本路转运使邓公,还不上前见礼。”一个从人喝斥道。 汉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朝为首的老人一抱拳:“失礼了,漕司不是设于梧州么,为何邓使君会来府城?” 如果是国朝初年,帅臣并不是常设,一路当中转运使才是权责最高的那一个,别说他一个白身了,就是州府主官也断然不敢这么说话,可是为首那位老人面色一霁,竟然有些答不上来。 “你又是何人,敢在此地公然宣制,还不经司法,处决如此多的吏员,钟宪使,这件事你知道吗?” 被他问到的,正是本路提点刑狱公事钟道,他哪里会知道这种事情,就连是什么样的案子都无人知会,提刑司其实是个司法复核部门,并没有自己的监狱和公堂,卷宗不交到他那里,就根本无从着手。 “你还是说说吧,你们倒底是奉了谁的指令,要如此行事?”钟道没有办法,不得不出这个头。 “下官是新任提举机宜司公事属下,广西路管勾,奉上官之命,在此宣谕百姓,以安民心,至于这些人,全都是荆南各州府查出来的蛀虫,按律即行军法,没要向宪司禀告的必要。” 军法!为首的老人眼睛一下子眯缝了起来,什么时候军法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了?这让他想起了国朝千方百计要制约的那些个东西,眼光扫过这些桀骜不驯的兵头,心里的那股子气势突然矮了几分,以他的身份,同这些人理论又有什么用处? “本官从未听过有什么机宜司,朝廷是何时设的,你的上官是谁,叫他来见本官。” 对于他的话,汉子只作不闻,开玩笑,他们只需要对刘禹一个人负责,谁会去管这些什么官儿,别说区区一个转运使了,就是对上执政相公,这些人也不会假以辞色,要不是看在一路为官的份上,汉子根本懒得理他,自己还有一堆事儿要做呢。 这份沉默,理所当然就被对方看作了轻视,没等老人的怒火迸发出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适时出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峙。 “邓公,都到了府城,过门不入,是嫌马某没有亲迎,怠慢了么?” 方才还一脸怒气的老人突然一下子变了脸,有些讪讪地,再也不复之前的气势。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作乱 要说原广西路臣,现在的转运使邓得遇最不想碰到的人,估计城中那位始作甬者还要排在后头,眼前的这个武夫,才是首当其冲。 此刻,两人隔了几个月突然在这里见面,他的眼神里就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畏惧么?还谈不上,讨厌么?似乎也不像,更像是某种磁性物质之间的那种排斥,还是天生的的。 “马都统,别来无恙。” “邓使君,一切安好?” 两个人各自打了个招呼,语气里都是淡淡的,透着一股让人无比尴尬的清冷。 马暨并不是为他而来的,这一回见面完全是偶遇,不过既然碰上了,也没有避开的打算,至少在对方以及他后面的那些广西故吏当中,他给人的印象是极为深刻的,只怕国朝三百年都十分罕见。想想就明白,以武对文,不但没有落下风,还将顶头上司、一路主官给逼出了府城,朝廷居然捏着鼻子认下来,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五代时的故事? 因此,当他的目光扫过那群不速之客时,没有一个人敢于同他对视,全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也就是到这时,他才发现地上的那堆尸体。 “这件事么?机宜司的行文就放在兵马司的案头,等案子了结了,某会差人整理一份,送往提刑司,来龙去脉,一句两句说不清,到时候你们就会明白,他们绝非无辜之辈。” 马暨的语气看似强硬,实则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否则一句军法,理论上宪台是没有办法去管的,毕竟一路帅臣本就有这样的权力,至于那些人并不是广西属吏,那也得他们的上官去争,轮不到广西官员们自个乱咬不是?这也是官场潜规则。 作为一个宦海老马,邓得遇当然清楚这些弯弯绕,他伸手制止了属下还想要争执的打算,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做法:“此事暂且不提,缘何帅司下令,全路都要疏散百姓,还是过海去往琼州那等地方,元人不是还没打过来么?” “打过来就晚了,看看这些荆湖百姓,他们之所以能逃离鞑子魔掌,是因为有人不惜一死,在谭州拖住了鞑子的步伐,如今已经过了许久,鞑子随时都可能破城,若是不能尽快疏散百姓,等到敌人打进了广西路,何人再来舍命为你们争取时间?” 一说到这里,马暨就没了之前的敷衍心情,荆湖的百姓差不多全数进了静江府,可是本地的百姓还没有大动,离着琼州仅一海之隔的雷州,就连三分之一的数目都没有达到,做为事情的实际执行人,他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得了,说起话来便不再客气。 邓得遇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有些无语,两人不和归不和,对方是个什么人,说得是不是虚言,他还是一清二楚的,马暨的焦急丝毫不加掩饰,根本没有作伪的必要,可是这种做法,仍然让他难以理解,广西有多少人口,他做为前任路臣、现任转运使,自是心知肚明,就琼州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养得活,但是这话同眼前这个武夫是没法说的,他来也不是为了眼前的事,只能说是恰好碰到。 “刘帅是否在府中,可否代为通传?”邓得遇自以为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没想到对方还是摇摇头。 “你也看到了,府中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他一早就去了各州督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到府城,你们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先在城中住下吧,也许会等得到。” 人不在?邓得遇有些疑惑地看了又看,依然看不出对方是不是拖延或是托词,事情是帅司颁下的,只有见到本人,才能知道事情的原委,为什么要进行这么大规模的疏散,为什么突然冒出一个机宜司,对于那位传说的青年才俊,他不禁有了几分好奇, 不过马暨的话里话外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就算是拂袖而去,又有什么意义?人家很明显根本就不在乎,转运使司的职能,在南渡之后就被大幅度削弱了,而路臣则相应增强了不少,他这个职务与其说是监察,还不如养老更来得恰当,一个红得发紫又有佳绩的年青路臣,能让他有什么可监的? 对于他们那点心思,马暨无暇去理会,一声令下,地上的尸体被清理出来,那些人头则像邕州时的那样子,用木头桩子系上,戳在了官道的两旁,同时书其罪状于路边的木栏上,以儆效由。 就在围观的百姓们渐渐散去之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支数千人的骑军,掀起的烟尘十分显眼,如果不是早有得报,没准就会以为是鞑子的前锋来了,饶是如此,也让城下的百姓们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原本打算进城的那些官吏,都停下了脚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支骑军的身影。 等到书着“虎贲前军都指挥使”字样的导旗渐渐到来的时候,马暨一早就领着人迎上前去,姜才远远地看到他,拍马出阵,两人隔着十多步的距离就是一抱拳。 “姜招抚,一路辛苦,谭州情形如何了?”客套话全都被省去了,前者着急来见他,等的就是那个消息,传音筒里的东西,他总是感觉有些不踏实,远不如亲历者的口述。 姜才所部的骑军算是最后进入广西境内的兵马,他们押着的从各大银场收缴来的矿料、工具、和成品,这么大一笔资财,如果没有一支强有力的队伍,沿途的盗匪可不会轻易放过,同时也是为百姓们断后。 听到对方的问题,姜才的脸上一片凝重,就连语气都低沉无比:“昨日得到的消息,鞑子大军攻破了沙市城,江陵府出降了,整个荆湖北路俱已不保,接下来,鞑酋阿里海牙必然全军南下,谭州能撑上多久,殊难预料,我等还要再快些才好。” 看到周围的情形,他就明白了马暨为什么会如此心急,这里分明就没怎么动,要知道,广西的地形要比荆湖更为复杂,路也要难走得多,如果谭州一旦坚持不住,元人势必一路畅通无阻,而这里就是唯一可能的阻碍之处,可问题是,谁会来当这个守将? “抚帅之前就嘱咐过,这里必须全部撤出,依某看,力度还要加大,这样,让荆湖的百姓不要停留,直接南下,把他们的遭遇,向本地的百姓们分说清楚,一定要让人动起来,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让某的人来吧。” 马暨只要一个确切的消息,该怎么做他心知肚明,荆湖百姓的惨状,不可能让人一点都不触动,这就是最好的宣传材料,只要再加上一把火,让那些没有产业的客户们带个头,用不了多久,其他的人都会知道,这一回可是来真的,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姜才的队伍后头,还有一串囚车,押着一些蓬头垢面的人犯。 “没有什么为难之处,不过有你的骑军坐镇,事情会顺利一些,你说得对,这件事已经拖不得了,咦?那人是谁。” “荆湖制司的主官和几个属吏,弃城而逃,被某的骑军截获在边境处,晚一点,他们就要逃入江西了,这些败类,逃便逃吧,还带着许多细软,不过半年的时间,竟搜刮了如此多的财物,岂不该死。”姜才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答了一声。 听到他的一脸的鄙夷,马暨的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如果不是对方说得言之凿凿,他几乎以为就是吹牛,因为照他的话,那个走在头里的男子,应该就是朝廷新近才任命的荆湖南路安抚制置使黄万石,居然就这样给抓了,还堂而皇之地押回来,你以为你是谁,这种品级的大员,动刑都是不能动的,而囚车里的那张脸,明显有着淤青。 他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姜才,自己顶撞上司已经够神奇了,这位可好,以客军的身份去人家的地盘,把人家的主人给抓了,这和造反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别说他一个边地的招抚,就是刘禹这个路臣也没有任何权力这么做。 可他们偏生就这么做了,还做得光明正大,就在他们的注视当中,囚车被人越推越近,为首的那个男子盯着远处的一个身影,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达夫?前头可是邓达夫,老夫黄万石,求邓帅出手相救,我等冤枉啊。” 本来打算要进城的邓得遇怵然一惊,下一刻他的表情就变得和马暨一样了,如果说杀几个不入流的胥吏还算是师出有名的话,这一行人可都是朝廷命官,黄万石身上有着正三品的馆职,比刘禹还高出半级,居然就这么给人弄进了囚车里。 “你们......马都统,你等是要作乱么?不如连本官也一块儿抓了吧。” 这一刻,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慨,那是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复杂情感,与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与不好并不相干。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闹事 机宜司并不是一个新鲜名词,它的由来甚至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的澶渊之盟,宋辽和议之后,这个原本设于雄州,专事对辽侦测的军事情报机构,就被朝廷以不得伤害友邦感情为由,先是改名,后来直接裁撤了。 历史上,许多华夏周边的国家特别喜欢与中原的王朝结盟,就是因为那些中央王朝,秉承信义,很少会毁诺,当然,这种传统也一直延续到了后世,成为我们时刻宣之于嘴的优良品质。 而做为这个机构的第一任执掌者,李十一的心里很清楚,它应该对谁负责,其范围也绝不仅仅只局限于军事一方面,就眼下的战事来说,前方的探子除了一部分他的手下,大多数的火线侦查工作,都由施忠所领的军中哨探在进行,相比而言他们要更为专业一些。 刘禹对他们的要求,是整个华夏地区的布控网,最终所取得的,应该是足以撼动局势的战略情报,什么样的情报才能称之为战略意义上的?前者自己都不懂,但不妨碍他去细心揣摩。 李十一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在这么残酷的战事当中存活下来,要知道,最早跟着刘禹的那一队人马,死得已经没剩几个了,当初用他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而他能果断地抓住这个机会,足以说明了其过人之处,别的不说,识字就是一道极难的坎,而他现在已经能自如地写字了。 虽然刘禹从来没有给他多少明示,他还是从一些细节当中看出了某种不寻常,如果说之前的行事虽然也很大胆,但多半还是在框架之内的,自从主政广西之后,这种大胆已经变成了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地在突破着那个框架,相比而言,重设一个消失了三百年的机构,都算不得什么。 因此,这个机构注定不会像它字面上那样平凡,清算贪赃,将那些所谓官场潜规则掀翻,只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主导移民,也不过是大势之下的顺手而为,而他们的首要任务,正如刘禹所说的,是要搞清楚,谁是敌人? 之前李十一听到这句话,以为答案很简单,敌人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些趁势南下、妄图毁灭大宋的元人么,可是经历了从荆湖到广西的这一路,他才发现,东家的话里头,另有深意。 眼下,机宜司并没有一个单独的衙门,而他也不准备搞一个出来,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永远都不可能高调,现在他和他的手下,辟用了城中抚司的一厢,作为临时的办公之所,坐镇此地,处理四面八方汇总而来的消息,依然是他们最日常的工作。 “何人在外头喧哗?”听到屋外传来的动静,李十一放下一份读了一半的军报,皱了皱眉头。 很显然,正在房里做事的几个人也不知情,等到一个手下跑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一帮路中的官吏,相约来见抚帅,在门房被拦下了,府中没有主事之人,最大的那个......李十一左右一看,才醒觉过来,不就是自己么。 “诸位上官,大帅确实不在府中,小的们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不如请各位先去驿馆安......”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来了,于三,才几个月功夫,你这脸就没人样了是吧。” 在门房同他们理论的是抚司之前的一个旧人,要说年纪也算不得有多大,眼睛更是好得不行,这个位置,虽然是个肥差,可看人看相,看不准倒霉的可是自家,他哪敢怠慢。、 听到来人一口叫出自己的身份,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一看不打紧,居然还真是故人:“王管事,你不是随着老帅去梧州了么,怎得会来府城?” 虽然是熟人,可于三显然没有通融的余地,依然挡在他们的身前,而即使过了他这一关,后头还站着几名全付甲胄,手持兵刃的军士,他们当中一个面相精悍的男子,正一脸寒霜的注视着这边,手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刀柄。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人群后头的邓得遇心里充满了失落,不过数月之前他还是这个府第的主人,如今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了。 “老吴,发生何事?” 吴老四乍听人声,连头都没有转,站在原地冷冷地说了一句:“有人想闹事。” 李十一知道他的性子,现在除了抚帅,只怕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给,能招呼自己一句,已经很不错了,他哪会计较这些,闻言拍拍对方的胳膊,示意自己出去看看。 “李先生。”于三等人当然知道他的来历,在这府里除了那位只露过一面的大帅,基本上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就连马暨这种军头,对其都是客气有加,既然他出面,总算不用自己去遭罪了。 简单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他就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不光是邻路长官被拘押,还有本路所有的州府主官全都扣在了城内,再加上各州驻防的禁军悉数被征召,打散重编,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闻所未闻,他们担心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李十一看了看府外,除了几个随从在门口,其余的官吏都站在府衙的对面街上,而这条街因为是抚司所在,两头已经封禁了,也只有他们这样的官身才能进得来,他推开那几个明显是随从的男子,径直走向对面。 “邓漕使,钟宪使......不知前来所为何事。”除了他们几个路分长官,还有一些青袍男子,看情形应该是荆湖那边过来的,他便没有理会。 “你是......”邓得遇看他行事做派颇有些大气,有几分司中幕僚的样子,倒是没有小觑。 “在下不过抚司中一小吏,不过大帅临走前交待过了,有什么事,不妨先知会下官一声,等他回了府,自会相请,到时候还望诸位不吝登门。” 李十一一脸的笑意,就像在北地时做大掌柜一样,听他说得客气,还真当他是对方幕中亲信,这么一来,语气又缓了几分。 “本官听闻你们大帅擅自捉拿了朝廷命官,还将他押入囚车,折辱过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倒底大家份属同僚,就算他有什么过错,如何措置也是朝廷的事,你们身为下属的,也应该多劝劝,不可伤了和气,于仕途多有影响。” “此事么,下官亦有耳闻,机宜司查得此人弃城外逃,骑军将其拦下时,已经快出边境了,抚帅不得已,才一面上书朝廷以制其罪,一面将其拘押候审,这样做也有维护之意,元人来袭,境里不安,万一碰上流贼盗匪,死于非命岂不是更糟?” 看着对方在那里侃侃而谈,一张脸更是笑得人畜无害,邓得遇的心突突直跳,那些有意无意的威胁之语,怎么也不可能出自一个抚司小吏之口,背后站着的那个人是谁?还用得着说嘛。 “那各位州事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俱都在此,任内出了事,谁来处置,倒底什么时候放回,你家主帅是个什么章程?” “他们?”李十一晒然一笑:“元人当初侵入邕州,我家大帅到此不足一月,连府城都没进,就要率军相抗,兵员、粮草只能着落在各州头上,故此才会邀各州主官相商,不曾想人是来了,却诸多推诿,既然没有结果,也不好就此作罢,什么时候有了定论,自然就会离去。” 说完他还挪揄了几句:“如今粮食金贵,多少百姓要顾及,府库里就那么些,他们每日好吃好喝地,都是极大的开销,不若诸位上官去劝上一劝,何苦来呢?” 几个人一听,就知道今天是白来了,这位幕属看似好说话,实则滑不溜手,一句一句地顶回来,还让你不得不咽下去,下面的人都是如此了,其本人又当如何?邓得遇看了府门一眼,无论人家是有心还是无意,见不到硬闯也是无用。 “他们人在何处,能否着人带我等去看看?”既然这样,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请便。” 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曾刁难,大大方方地一招手,叫了一个衙中小吏,将他们带往软禁那些州官的住所,其实离着府衙也没有多远。 这些人一走,李十一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当下便出城去找人,同样的姜才等人也为此事在烦恼,几个人在军中的找了一个营帐,各自将手头的事情汇总了一下,而姜才所带来的最新敌情,则让他们都感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咱们的探子没有深入到荆湖北路那么远,他们得到的消息,必然会滞后不少时日,以某的估计,此刻鞑子的大军已经聚于谭州,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人来者不善,只怕事情不会那么容易。”李十一的心思永远都只会朝最坏的方向去想,一旁的马暨摇摇头。 “邓达夫此人,倒不是个软骨头,他们前来,一定是受了那些大户的蛊惑,咱们要疏散百姓,明年就没有人为他们种田,更要紧的是,一旦元人打进来,他们走与不走都是麻烦,各地的事情不顺利,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这话直接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大户人家手握田亩,带又带不走,就算是现在出卖,都没有谁会接,他们自然就会反对移民政策,对于他们来说,国家就算灭了,元人当家也一样纳粮交税,怎么也好过背井离乡成为难民。 “不成了,无论如何,从静江府开始,一定要让百姓们上路,这么久了,才走了不到一成,抚帅若是知道了,你我要如何交待?”不知不觉,李十一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杀意,听得马暨心头一震。 “抚帅倒底去了哪里?” 他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李十一大概知道一点,可是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不会同任何人提起,说倒底,对方现在还不是自己人,其中也包括了姜才。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变化 在这条长达一千五百多里、纵贯整个广西路的逃难线路上,位于其终点的琼州,几个主事者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按照刘禹的计划,原本属于琼州本地的百姓,都将同雷州、钦州等地过来的百姓一块混编,进入先期划出来的居民区,也就是那幢样板房的附近,因此被称为“样板小区”。 不同于外地人的迟疑,琼州当地的百姓全都是这种变化的受益者,从大半年前开始,他们就不用离开这个人烟稀少的大岛,去别处做些散活来增加收入,大规模基建的开展,给了他们一份稳定而丰厚的收入,现在又有了一个优先改变生活的机会,哪里还能坐得住。 因此,在琼州境内的一系列工程,包括将整个琼山县城拆成了白地,都是在这些本地的百姓积极参与之下完成的,事实证明,对于美好生活的企盼,在任何时代都是百姓们最为迫切的需求。 而这一切,都让作为本地的最高民事主官,知琼州陈允平在欣慰之余,还有些忧心仲仲。 “今日过海的人数有多少?” 随着各项工程的按部就班展开,他的角色更接近于一个统筹者,最大的工作量就是统计每天新到的百姓,他们的资料全都完整地进入了数据库,当然因为科技太过超前,他们只是完成了数据采集工作,随后的整理只能让刘禹自己来,或是放到后世去做。 “徐闻县到来的约为一千七百人,廉州的合浦等地九百五十人,钦州隔得远,今日的船还未到港,只怕要晚间去了。” 说话的书办是个本地人,世代都在衙中当差,也就是俗称的胥吏,与三年就要轮换一次的主官相比,他们才是衙门中最为熟悉乡情的人,再加上本地人不得在本地当官的制度下,三年的时间,主官往往连本地的情形都还没有完全熟悉,就要调离了,哪里会有什么功夫放到细务上,不得已才会催生出乡绅这种阶层出来。 他交上来一本帐册,因为省掉了田亩等资料,没有寻常所用的那么厚,上头自然就是传统的户籍登记法,对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神秘感十足的黑科技,就连陈允平都觉得还是摸着这种纸册子心里更踏实些。 整个移民工作,现在已经不限于雷州一地了,凡是沿海的,比如钦、廉等州都在开始,先期过来的,毫无疑问都是没有土地牵绊的雇户或是客户,还有就是虽然家中薄有田产,但是被沉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根本不足以维持一家生计的下户,与其这样,还不如来琼州碰碰运气。 “晚上到?”陈允平的手上一滞,他突然想起来,现在的琼州,已经不需要区分白天黑夜了,有了那些风车一样的高大转子,黑夜中也能带动工地上所安置的大灯,它们所发射出来的光,极为亮眼,几乎能将整个工地照成白昼一般,如今都成为琼州一景了。 光明之城,就是那些蕃商对于这个景象所发出来的赞叹,而被刘禹普及了一番后世知识的他们几个,才明白那不是什么神迹,只是某个叫做“电”的东西,带来的自然现象,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将雷电收服,成为一种照明光,本身已经足够神奇了,当然这样的小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那些蕃人对于天朝上国的仰慕,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走,出去瞧瞧。” 琼山县城现在真成了一片白地,除了这幢府衙之外,只有寥寥无几的一些建筑还挺立着,当然那并不是什么钉子户,只是临时保留做为办公之用的,官府么,多少还是需要一点特殊性,没有人会对此大惊小怪。 那些拆下来的砖瓦基本上都没有用处,除了一些梁木之处,大都被用作了填充物,按照规划开挖的濠沟里已经开始铺设排水管,那咱足有半人身高的预制管一个一个地被拖车拖着,在前面拉动车子的,并不是常见的黄牛,而是大象。 这些看似高大、实则温顺的庞然大物,也成为了琼州当地的一景,特别是那些半大的孩童,在经历了初见的惊诧之后,知道是为人驯服的,便再也不会害怕,反而每当它们拉着长长的车身从仓库那头出来,就跟在后面起哄,赶都赶不走。 而被规划出来的第一批居民区,就在那些马路的附近,当中留出来的除了宽达数丈的路面,还有两旁的绿化带,将会栽种移自山区的高大树木,陈允平甚至能想像出,树荫映照之下的那种清凉,再加上排列整齐的路灯,将是何等动人的景象。 在他看来,这些居民区就像是城中的坊市,将来甚至会有坊门和坊丁,不一定会叫这个名称,但作用上大致是不差的,整个居民区用白色的石灰标出了界限,将会容纳五十幢左右的多层居民楼,其中大约三十多幢已经开工了,作工的就是将来会入住的百姓们。 难怪,今天跟在大象后头的孩童少了许多,想必是自家的楼开建了,所有能帮上忙的,都被各自的父母叫了去,小孩也好,女人也罢,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能出一分力的,都不会吝惜,既然分了户,没人不想早一天入住,享受旁人羡慕的眼光。 这一切都是他亲自经手的,眼看着在那幢已经建成的五层楼房后头,无数的百姓正在平整土地,开挖地基,动作快的,甚至已经开始了第一层楼的墙柱浇砌,之所以只有这么多楼一起开建,并不是缺少人工,也不是少了材料,而是没有足够的老师傅来带,只有等到这一批楼房建起来,多了一批熟练的作工者,才能进一扩大建筑的范围。 当然,这已经是有些吹毛求呲了,三十多幢楼一齐开建,这在他的见识中都是头一回,自己居然还会嫌慢了,陈允平不禁摇摇头,带着自己的属吏来到了码头上。 琼州港的码头上依然热闹非凡,不过大部分的登记工作都在海峡的对面完成了,过来这边的全都是进入了数据库的百姓,他们按照官府的要求,一户只有三、五人,或是父母带上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或是老人领着未成家的儿女,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惶恐中带着希冀,对于未来,他们不敢有太多的幻想,但又不希望太过不堪,结果就成这复杂的表情。 “排好队,一个个来,不要急,好日子就在后头呢。”一个官员拿着大喇叭,不停地提醒,衙役们则引着每一个下来的百姓,在码头上排成长长的队列,他们要通过书吏们的检验之后,当场再进行编户和房屋分配,从而成为正式的琼州居民。 陈允平来到一个书吏的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行事,只见一个五口之家,夫妇二人在前,三个尚不足十岁的孩童在后,慢慢地在差人指点下,将手指伸到一个光滑的小小镜面上,然后面对着陈允平这边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屏幕上,突然就出现了一张张着嘴,略带惊恐的脸。 “你叫什么?”书吏在屏幕和对面男子的脸上看了又看,还是多问了一句,直到对方说出的名字同登记的相符,才挥手让他站在一旁,让后面的女人上前,然后是他们的三个孩子,一一验完身份无误了,他就着一个册子上翻看了一下,用一根硬笔,在桌子上的一块黑色板上划了几下,就在陈允平好奇的注视下,将这家人未来的居住地给输入了数据库当中。 最后,再换成毛笔,将这个编号写在一张纸片上,递给当家的男子:“这是你们的户号,拿到后头去盖个印,他们会安排你们的临时住处,等到屋子建好了,再到官府去换身份牌子,可记得了?” 男子接过那张纸片,牢牢地拽在手里,他们舍弃了家园,背井离乡来到这个不毛之地,求的不就是一个居处,如今这张小小的纸片,承载了一家五口的希望,如何不被珍而重之,书吏对此已经见多不怪了,见他一脸的紧张,笑了笑。 “你们运气不错,赶上了头一批,多少人想分都分不到,别怕,以后你就知道了,这里的日子,是别处想都想不到的。” 对于这种好意地安慰,男子带着妻儿,忙不迭地谢过,不管日子如何想不到,至少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官府的人和颜悦色,并不因为外地人而有所轻视,如何不感激莫名。 只有后面陈允平才明白,书吏所说的好运气是什么意思,这户人家,因为是外地人的关系,恰好填补了一幢即将开工的楼房中,最后的那个位置,而别的人家,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做出安排。 从对面过来的百姓全都要经历这么一回,一直到领到那个小小的纸片,才算是正式在琼州落了户,将来,这种指模会成为唯一的辨识依据,凡是没有在数据库中的人,都将失去落户的资格,其好处还远远不只如此。 随着登记的进行,后面的队伍慢慢在缩短,等到一艘船的百姓全部登记完毕,才会再安排另一艘进港和下人,而海港外停着十多艘这样的移民船,每一天几乎都是这样,忙碌的情形一直要持续到夜里。 “啊!”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就在这时候,码头上的几根柱子上,突然发射出一束束的白光,将登记的那几个区域照得雪亮,猝不及防的百姓哪见过这种阵势,无一例外都被吓得抱头蹲在了地上,嘴里发出惊呼。 “莫要怕,这是咱们琼州的电光灯,白日蓄电,夜里发光,不会伤人的。”经过官员的不断解释,这些百姓才渐渐安定下来,再看远处,一排排的路灯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着,人人都感到了一丝兴奋,天上的雷电都能借来,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经过了这么久,陈允平的心境已经渐渐趋于平和,就在这时,身后的一个属吏低声提醒了一句。 “府君,钦州的船来了。” 他抬起头,在这些大灯的照射下,几艘海船缓缓驶进了港湾,聚集在甲板上的百姓们,都在用震惊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受教 有了钦州这批百姓,对于刘禹所提出的编户规则,就能更加完善了,否则只凭为数不多的外来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避免同楼不同乡,对此陈允平纵然再有不同意见,真正执行起来,却是不折不扣的。 离开这里说得容易,可是放眼大宋,哪里还有一个安稳之地,可以供他这样的人施展抱负,陈允平的妥协还在于另一点,他想看看,如果实行这样的做法,倒底与之前会有多大的区别?至少国难当头,救民成为了迫切之事,而除了琼州一地,又有哪里才是实实在在地做着这样的事。 圣贤书里的那些微言大义,如今就血淋淋摆放到了眼前,殉国容易救国难,他也有妻儿老母,也有家族传承,只有活下去,才能传下去。 此刻,在茫无边际的黑暗中,被电光灯照如白昼的琼州,如同夜里的一支火烛,微弱而又坚强,也只有看到这样的场面,才能让人心里觉得安定,眼中那些背着简单行李茫然无措的百姓们,在领到户籍卡之后喜极而泣的变化,他的心也同样被洗涤了一遍,以往那些伤春悲秋的词句,显得那样地飘渺无边,难以抒怀。 “君衡,到处寻你不见,却在这里,叫某好找。” 陈允平扭头一看,杨行潜提着袍角,匆匆地走了过来,只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虚言,应该先去了府衙,被人告知才又找到了这里。 “钦州的百姓到得晚,某有些不踏实,故此来看看,怎的?有事情。” 琼州三人组里,张青云负责在海峡对面进行鼓动和登记工作,雷州、廉州、钦州三地轮流跑,一时半会儿是见不到人的,而他则坐镇琼州,负责编户、安排工程,掌总的便是这位抚司幕中参谋,物资的调遣、计划的安排、以及情报的汇总等等,三人平时忙得都是不可开交,而象眼下这般找来,多半就是有事发生,事情还小不了。 “借一步再说。”杨行潜将他拉到一边,离着登记的那片地儿有十来步远,就连光线都暗了好大一截,才停下来。 “静江府那头传来消息,姜招抚所部护着逃难的荆湖民众全数进入广西,总数超过了五十万,他们已然南下,半月之后就会抵达海峡对岸,谭州城已被重重围困,失陷只怕就是不久的事,咱们这里要快一些了。” “这么多?” 陈允平差点失声叫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五十万人逃入了广西,如果再加上本路在籍的二百多万人口,都不算那些黑户和峒人、夷人,需要安置的数目也接近了三百万,这是一个古人根本无法想像的庞大数字,因为它将意味着海量的物资储备还有工作! 而想得更深一层,这么多人猬集在对面,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安置,真的就会像刘禹之前所说的那样,不是救民而是害民了,可问题是,他们的人手就这么多,已经铺开了一个很大的摊子,在码头等处的登记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晚里,还要怎么做才能加快这一进程。 “行潜老弟可有教我?”无论于公于私,杨行潜既然来找他,必然就会有了计划,他此刻脑子里有些乱,想不到也就不再想了。 “事情倒是不难办,只是要辛苦君衡兄了。”时间很紧,杨行潜也不再卖什么关子:“先说琼州这一头,光是靠着一个琼州港可不成,这样子太慢了,澄迈、临高、以及宜伦各地,都要展开,从雷州过来的,分别在这里和澄迈县的感恩栅码头上岸,廉州合浦等地过来的,在临高的市舶司码头上岸,钦州等地过来的则在宜伦上岸,至于人手方面......” 他略为停顿了一下:“某即刻就会去到对岸,从静江府那边会有一批学子送来,约有百余人,再加上本路各州的读书人,只要有志于此的,都会优先遣送,你这里先着人去各处做好准备,一俟人手到了,便马上开展,各项事宜,都由你统筹,最要紧的一点,临时所居的帐篷等物,一定要备足,这里虽然不是那么冷,露宿也是要不得的。” 不知不觉间,他的语气已经有了几分吩咐的味道,然而陈允平此时哪还有别的心思,对于他的话,一一都铭记于心,等了一会儿,对方停了下来,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过了好一阵,才有了动静。 “一急差点就给忘了,毗陵郡夫人已经到了福建路,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琼州,若是有什么音信传来,还要劳烦君衡兄派出人去接一下,另外她等的居所,等抚帅来了向他讨个主意,也要事先做好安排。” 陈允平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郡夫人是指的刘娘子,也就是传闻中本地的女主人,那些在建的工程中,倒是绝大部分都在她的名下,这还真是件急务,总不好让人家一来就住在帐篷里吧? 这么一想,他便看了看对方的眼色,很显然,对此杨行潜也没有法子,主意肯定还得刘禹自己来拿,可问题是,他人在哪里? 两人的心意相通,都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一眼仓库的方向,那个地方同样灯火通明,很多时候,人都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也只有在找不见的那一刻,才会明白,缺少了主心骨,干起事情,会有多么地不踏实。 “事情就拜托老兄了,你我就此别过吧。” 听到他的话,陈允平又一次惊到了,看这位的意思,竟然是要连夜过海,虽然有灯光的指引,可怎么也不可能照到对岸去,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这一趟过去,绝不仅仅只是接引难民这么简单。 就在这么错愕间,杨行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码头的尽处,是什么事情需要急着去做,又不好同自己讲的?陈允平突然想到了那天刘禹所说的话,身上没来由地起了一个寒颤,琼州的天空虽然晴朗,可是一场风暴已经悄然而至了。 于是,第二日,相应的工作就陡然间加快了,为数不少的差役和书办被派去了邻县,离着琼山县城不过数十里外的澄迈,以他现在的人手,只能分出这么一个点,为此原本需要两班交替,昼夜施行的,只好都落到了一个人的头上,好在手下们虽然叫苦不迭,事情却还是在照着做,谁不知道用眼前的些许辛苦,也许就能换得一份富贵。 同琼州这一头的安置相比,一海之隔的对面,张青云所负责的那一头才是真的焦头烂额,在自愿的原则下,又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百姓们哪里肯轻易舍弃家园,去投奔未知的前程,哪怕把这个前程夸上了天,听在人家的耳中,只怕就和后世的电信诈骗差不多。 古往今来,你见过有官府逼着百姓去过好日子的吗?从来没有。 因此,当疲惫不堪的张青云,突然见到了杨行潜这个同僚时,当真是悲喜相交,似乎有无数的苦处想要倾诉。 不过后者第一句话,就将他的那些发泄之语都咽到了肚子里:“东家常说一句话‘时不我待’,眼下他不在,你我就要担起更重的责任,放手去做,他不会将一切都甩给下属的,青云老弟,你的难处某都知道,正因为难,才能显出你的过人之处,否则还要我等做什么。” “那一天他所说的话,当时某也不明白,可是过后一想,才略知其义,你想听么?” 张青云朝他一拱手:“还请杨兄不吝赐教。” 杨行潜摆摆手:“你我之间无须客套,那天之后,某就在想,为什么东家一定要将元人放入广西,还要放得这么远,静江城新筑不过十余年,坚固之处比之建康也差不到哪儿去,凭他的能力,守住当是不难,寻机再来一场那等大胜,也极有可能,那为什么他要舍易不做,而将事情弄得如此麻烦,赔钱出力,连个好都讨不到?” 对方的设问让他一下子沉默了,的确,东家这么做,广西本路的官员们不解、乡绅仕子不解、就连那些逃难的老百姓也是不解,就算是坚壁清野,以广西路多山少路的条件来看,清空静江一府,就能达到疲敌的目地,到时候,在外集结大军,未尝不能拿下一场大胜,将元人赶出去,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其实东家已经给了答案,他要的不是一场胜利,也不是什么虚名,创造的也不是一个制度,而是一个时代,一个迥异于过往的新时代。” “你想一想,纵览史书,几千年下来,有何人做过这样的事?” 他的话,有如一道电光在张青云的脑海里闪过,什么样的东西才算是一个时代?抛弃过往,踏碎那些规则,打倒一切阻碍,破除旧的框架,重新书写新的篇章,而他们不就是这些的书写者。 “百姓们不懂,是因为他们还未见其利,等到那些纸上的事物一一呈现,人人有工作,人人有书读,万众一心,戮力而为,放诸四海还有何人可敌?元人算得了什么,土地田亩又算得了什么,天下之大皆为吾之粮仓,四海之阔皆为吾之苑囿,青云这就是属于你我的新时代!” 张青云心悦诚服地朝他再施一礼:“谨受教。”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报告 对于刘禹来说,属下们是不是曲解了他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按照他的想法,一步步地将事情落到实处,而他自己也不曾偷懒,只在晋陵过了一晚,就赶回了南岛。 至于苏微,两人在机场告别后,她乘坐的航班要比刘禹的早一个多小时,当她降落在帝都的时候,刘禹那边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 苏微听到里面传来的茫音,轻轻地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意,对方此时肯定在飞机上,还有两个小时才会落地,不知道是不是关系确定了,会有一种亲人般的思念,这种思念甚至不亚于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苏总,我来吧。”走出通道,前来接她的李师傅就等在那里,苏微点点头,将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递给他,自己却抱起一个四四方方的袋子,跟着他出了航站楼。 “回公司。” 上车之后,她都没有撒手,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李师傅虽然有些奇怪,不过听到吩咐,什么也没有问,稳稳地发动了汽车。 四十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了大厦的地下停车库里,李师傅帮她拿着行李,一起走进了直通电梯,由于过了上班时间,电梯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苏微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总,照理来说你的隐私我不便打听,但是公司给我开了工资,我就得对这份工作负责,当初签合同的时候,郭经理一再强调,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我希望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出去的工作,您至少能告诉我一声。” 在这个平时话不多的男人眼里,她看到的是一份属于军人的执拗,苏微什么也没说,一直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将自己的行李放下,打算要关上门出去,才叫住他。 “你先等一下。”她从包里拿出一份红色的贴子,用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过去:“你的意见,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这是我和刘总结婚的请柬,到时候请你和你的家人赏光。” 等到对方出去把门关上,她想了想,打开了房间里的一个保险柜,从自己一直抱着的袋子里,把那个古色古香的木盒拿出来,按了一下上面的机括,弹开的盒子里,那个绿色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里头。 这是离开刘家,她终于有机会仔细地观察这个东西,辗转千年,里头承载的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家族的历史了,它所见证过的那些岁月,可能远比想像中还要多,这一刻,苏微是真的希望这个东西能保佑自己今后的生活。 门外很快响起了敲门声,她将盒子关上放入保险柜,坐到了位子上,那个胖胖的女秘书抱着一堆文件推开门,她离开了好些天,自然会落下不少工作,一边听着秘书的工作汇报,一边现出一个无意识的微笑。 “放那吧。”很显然,秘书还是头一回看到她对于工作如此懈怠,把文件放在桌子上,一叠厚厚的喜贴看得她直了眼。 “你来得正好,按照这个格式,帮我写一下,然后发给公司里的每个员工,到时候都要来,带上家属最好。”苏微干脆将那堆帖子交给了她,反正也是个通知,真要让她一张张地来写,也是很累人的。 现在的她,事情可真是不少,一会儿还得去看看新房,催促工人们加快一点进度,接着还得去医院,好多天没有看到弟弟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一想到这些,苏微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活力,就连处理那些繁琐的文件也轻快了许多。 “苏总,赵姐昨天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好像有什么事找你。” 秘书的话让她一愣,难道财务上出什么问题了?还是公司的运转方向?对于财务她向来都不敢怠慢,苏微停下笔,朝她点点头:“让赵总监现在过来吧,我正好有空。” 很快,负责财务的赵大姐就推门走了进来,苏微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并不算太为难的那种,反而像是充满了困惑,让她不禁有些好奇。 “苏总,前些天,税务局通知我们,要重新核定税率,这事我应该要告诉你。” “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苏微虽然不懂这一块,但是也知道这位赵姐是个稳重的人,应该不会在税务这一块上有什么错漏,她这么说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说是我们公司有好几笔单子没有厘清,他们需要进一步核对,调取了一些原始凭证,这里是清单,你过目一下。” 苏微接过来一看,上面列出的全都是最近几次在国内所采购的一批物资,无一例外都被用于了另一边,她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安稳,赵姐的说辞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还是被人察觉到了什么,想到这里,苏微定定神,抬起头。 “这些单据有什么问题吗?” 赵大姐摇摇头:“从帐面上看,没有问题。” “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偷税漏税。” “应该不是,这一次只是说有些地方需要进一步核对,如果涉及到了具体的数字,就不是拿走单据这么简单了,肯定会直接来公司查帐。”赵大姐想了想,依然得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种说辞显然没有让苏微放心,她站起身,走到赵大姐的身边,放低了音量:“赵姐,你老实告诉我,公司的帐目,倒底有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 赵大姐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倒底,对方接任总经理还不到两个月,之前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是针对她什么。 “我可以以人格担保,我做的账,全都是清清白白,经得起任何的检查。” 苏微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刚出校园的学生,所经历的事,可能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碰不到的,赵大姐的话里,明显有着保留,她当然听得出来,但是却没有办法再问下去。 因为,事情会涉及到不能让人知道的那一部分,包括了最早的金陵市、还有南岛、以及在桂区和苏省等地所进行的物资购买和运输,别看这些活动都有外贸的形式背书,一应单据全都不少,可是真的要认真查起来?她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行,我知道了,税务局那边,你多盯着点,有什么问题,随时向我报告。” 将赵大姐打发出去,苏微之前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自从得知了刘禹的秘密,在心里她已经将这一切都看做了自己的一部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这不仅因为他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还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实际上,她压根儿就没认为这么做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刘禹既没有伤害过这里的人,也没有拿不应当拿的东西,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而他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一个所谓成功人士的那种待遇,这才是苏微倾心于他的主要原因。 现在,她不得做出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万一让国家知道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被拘禁,失去自由?苏微的心里充满了忧虑,她无法想像再失去一个爱人的滋味,那样自己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现在还只是猜测,她不住地告诫自己,不能乱,一定要想办法搞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会被人注意到那些单据,有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办法?苏微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在心里计算着刘禹可能的落地时间,一分一秒地等待着。 公司大厦对面的那家咖啡厅里,钟茗坐在那里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她当然不是什么兴之所致,要跑到这里来喝咖啡,而是另有要事。 从靠近街边的玻璃窗,能够一眼看清街对面的大厦,她看到了苏微公司的那辆车驶过来,一直到拐进了地下车库,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帝都今天是个晴天,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人的身上很舒服,钟茗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暖意,自从那天很简短的一次通话之后,她的师傅,那个铁一般的男子已经失踪超过了整整一天,无论是国内派出去的后援人员、还是当地巴国军方的搜救队都没有找任何踪迹,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在她的心里,涌起了一个不好的感觉,这件事,只怕没有那简单,它的后面会不会有某国操纵的影子?钟茗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能肯定,因为,华夏在那个地区的存在,一直就被多方诘难,不光是大洋彼岸的某大国,就连北方的那个庞大邻国,都十分忌惮。 原因很简单,没有人希望一个人口十多亿的大国真正摆脱西方的钳制,成为一个强国,哪怕这个国家已经逐渐富有起来,这些错综复杂的思绪影响了她的情绪,让她整个形象看起来十分冷漠。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匆匆从街边走进来,钟茗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收敛了心神,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后面有人注意的痕迹,而来人显然很警觉,并没有走最近的路,而是绕了一个圈,这一点让她十分满意。 “这个地方,是不是太近了?”来人是个男子,在她的对面坐下,拉起的连体帽遮住了他的脸。 “刚好路过,下次不会了。”钟茗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并没有否定对方的谨慎:“你进他们公司有一个月了吧,说说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男子想都没想就摇摇头:“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你不是说我的任务是保护那个女人吗?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 “这并不矛盾,保护她是你的主要责任,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使用武器。”钟茗的话让他一愣。 “会有什么人对付她?这个月我观察过,没有被跟踪的迹象。” “总之要小心,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做好你的工作,有什么异常随时向我报告。” 话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男子犹豫了一下,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放到她的面前:“这个算不算?” 钟茗看着眼前的大红色喜帖,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想不到这两人还挺干脆的,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模型 接到苏微电话的时候,刘禹正快步走进海昌工业园的大门,看门的那个当地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记性倒是不错,一眼就将没来过几次的他给认出来了。 他一边向对方点头示意,一边在手机上滑动,本以为是爱人之间的那种挂念,不曾想,居然是个不好的消息。 “别担心,他们查不出什么,那些单据都是真的,就算查到了非洲,老马也会知道怎么应付,或许真的只是税务部门例行核查。不是年底了吗,要不你让公关部的同事,请一些主管部门的同志吃个饭,与其在这里想东想西,不如主动一点,没准能打听出什么。” 被察觉出异常是迟早的事,刘禹没觉得有什么,他不相信那些平平常常的物资,会引起某个强力部门的注意,虽然量大了点,但是不可能会造成什么危害,人家吃饱了撑的会来调查他?刘禹摇摇头,将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 “我到陈述这里了,放心没事的,先就这样,亲一个。” 他用脚把门关上,两人隔着电话做了一个亲密的动作,惹得陈述翻了个白眼,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番,谁知道后者根本不在乎,一脸的得意,忍不住就想打击他。 “听说你在苏省让人给抓了?最后怎么着,谁把你保出来的,小石头吧。” “是啊,不服啊,哥又没犯法。”刘禹倒还是有理智,没有进一步去刺激她,免得一会儿发飙了,可是会不管不顾的。 “你怎么去哪都有事儿,总部那边的赵姐打电话给我,说让税务的给盯上了,你没做什么手脚吧。”陈述的话让他一惊,难道这事真有什么后遗症? “你觉得呢,我能做什么手脚?” 陈述见他突然一脸的严肃,收起了玩笑之心:“我相信你不会,但是那个人就不敢保证了,你不怕他会坑你?” 那个人是谁,刘禹恍然大悟,胖子这人可能会贪点小便宜,但是违法的事他是没胆去干的,很显然,陈述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们两个都不知情,刘禹现在也没打算将真相说出来,这么得力又可靠的帮手可不好找,他不想把人给吓跑了,更不想人家知道之后整天提心吊胆的。 “他要坑我早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他过手的钱是个多大的数目,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比我了解他,那件事没什么可说的,可真要说他存着什么坏,我看也不见得,你呀,就是嘴上不饶人,他要真出什么事,你敢说你不急?” “行了啊,别跟我提他,你没事就好,帝都那边我还认识几个人,要不一会儿帮你打听打听,别真让人抓住什么。” “也好,虽然我行得端站得正,但也怕人家暗箭伤人不是。”刘禹突然间脑洞大开:“你说,是不是某个大院里的二代,看上了咱这生意,想要插一脚,所以才故意来找茬?” 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在那胡说八道,陈述被他逗乐了:“就你这生意,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你当人二代傻呢,别猜了,都赶上迫害妄想症了。” 刘禹呵呵一笑:“咱这生意怎么了,好歹也是独门,关系又打通了,以后发财的日子多了去了,被人看上才不稀奇,要不干嘛你好好的外贸公司不呆,跑我这来了?” “我傻呗。”两人笑了一会儿,陈述才和他说起正事:“于仲明他们最近搞了一个什么模型,我看了一下,还挺像那么回事,不过总觉得在哪见到过,你回来了正好,他们估计这会在下头忙着,先去看看吧,别一会又消失找不着了。” 刘禹答应了一声,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叠红色的帖子,一股脑地全都堆到了她的桌子上:“这事你帮我办了吧,公司的员工每人一份,到时候能来的尽量来,不能来的,发一千块钱当奖金,你可一定要到啊。” 一直到对方出去把门给关上,陈述的眼睛都盯在那堆帖子上,她的脑海里闪过的,仅仅几个月前,她就是这么在家里,喜滋滋地写着喜帖,心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如今感觉就像是一场梦,那么可笑又可悲。 公司新设的战略规划部就在这层楼的上头,与下面分隔开来的办公区不一样,整个这一层都还只是原始的框架结构,不过用板墙隔出了几个办公室,刘禹在那些办公室的门外看了看,压根儿就没有人类生存的迹象。 “您是刘总吧。”就在他纳闷不已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转头一看,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子,看样子很年轻,像是刚毕业那种。 “你是谁,知道这里的人去哪儿了吗?” “于经理他们都在顶楼,我是他的秘书,来帮他们拿点东西。” 刘禹有些无语,这个新成立的部门一共也就五六个人,还有大部分是没有毕业的实习生,一帮老爷们又不是走不动道了,居然还要配个秘书,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有些不太好了。 “我......我带你上去。”女孩发觉了他的异样,赶紧跑到前边去带路,刘禹跟着他一言不发地上了顶层,上面的空间很开阔,可是几乎整个地面上,都被一种奇怪的颜色给铺满了,人只能站在一边。 等到看清楚那上面究竟是什么,刘禹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撼,脚下的这栋楼占地近一千二百个平米,而楼顶的地面至少也有八百平的大小,这么大的面积上,布满了一幅立体的山水画,也就是陈述口中所说的那个模型。 “这是?” 于仲明和几个大学生正在将一个楼层模样的方块往上面安放,突然听到有人发问,他回头一看,赶紧站起来,将刘禹引到画的边上,那里刚好可以容纳一双脚。 “我们按照你送来的尺寸,做了这么个沙盘,有几处地形的具体位置还要精确一点,否则可能建不下那么多幢楼,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如果不行的话,只能另想办法,就是看起来不怎么美观。” 刘禹站在他的位置上,才看清了整个立体图的全貌,大致上就是异时空的琼州和邻近的宜伦县,也是整个南岛的上半部分,算是全岛的精华,在这片将近数千平方公里的地面上,摆上了整整两万幢五层高的楼房模型,按照每五十幢左右一个小区的划分,夹在山水大海之间,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我们大致规划了一下,每十个小区建一所社区医院、一所九年制的小学、两到三个集贸市场、三到四个带广场的公园,每五十个小区建一所三年制的高级中学,一所中等技术学校,全岛在这个位置留出一所全日制大学、两个大型综合性医院、以及商业区的空间,为他们配套的发电厂、自来水厂、垃圾处理中心、付食品和肉类加工企业等等都放到靠近山区的位置,这几处山区,可以考虑开发成乡间别墅群,或是温泉度假区。” 随着他的解说,图上那些栩栩如生的模型似乎生动了起来,没有什么比这种模型更为直观了,就连刘禹这个始作甬者都赞叹不已,这些年青人的业务水平怎么样先不说,至少这种工作的态度就值得夸奖,要知道那可是几万个模型,而他们一共也不过五个人。 在于仲明的口中,刘禹在脑海中想象的那个城市,此时就在他的眼前,按照规划这上面的一小部分,甚至已经在动工了,有什么比亲手打造一个城市,让数百万人安居乐业,过上旁人无法企及的好日子更让人有成就感呢,这一瞬间,刘禹突然间生出了一种迫切感,想要尽快把这个模型变成现实。 “做得不错,你把这些地方标注一下,我会让他们再仔细测量一下,尽量做到精确,现在,你们把这个沙盘拍几张高清照片,除了全景,还有各个小区的近景,然后去找人做成宣传画,就是街头广告那种,大小嘛,就按这个原始尺寸好了,弄完之后送到陈总那里。” 他的话让于仲明等人都是喜形于色,苦点累点没什么,能得到领导的肯定,对于年青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动力。 “刘总,你放心,我们马上就去办,如果......“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于仲明开了口:“如果真的建成了,我们能不能去看看?” 刘禹见他们吞吞吐吐地,还以为是想要加班费,没想到是这么个要求,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只能说帮你们申请,对方能不能答应,不敢打保票。” 几个年青人听他没有拒绝,都是兴奋不已,在他们下楼的时候,都能听到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在他们走后,刘禹一个人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下楼去到那个仓库里,要将那个模型变成现实,还有无数的工作要做,而最要紧的,就是将这个巨大的仓库搬空,那需要他重复几百次,这就是理想的代价。 很快,园区的工人就将那台长长的拖车装满了货物,刘禹轻车熟路地展开传送门,发动车头,一股强大的动力将他压在椅背上,拖车缓缓地前行,在进入那个光圈的一刻,发出了“咣当”的一声响。 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依旧是一个高高的充满水泥柱子的穹顶,只不过跨越了七百多年而已。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助力 这是属于他的琼州,在十三世纪全球处于一片漆黑的时候,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风力和太阳电只能带来有限的照明用电,但依然点亮了南华夏的天空。 走出仓库的大门,呼吸着那股迥异于后世的空气,似乎就连头脑都清醒了几分,一趟运送从上货到下完,差不多要一个小时,趁着这个空隙,正好可以巡视一番,或是对出现的问题指导和收集。 很快,陈允平就闻讯而来,见到他的身影,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倒是让他有些奇怪。 “杨参谋昨日趁夜过海去了,听他的语气,那边的事情颇有不顺,下官还在想,若是你在此就好了,这想着想着,事情就成了真,可不是好?” 听他将事情一说,刘禹就明白了,像这样的大规模移民,如果没有任何阻碍,才是见了鬼,对此他一早就有准备,不过是等着看看,会有谁跳出来,到那时才能决定怎么应对,很明显,现在这些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这件事最大的难点在于,反对的这些人也许并不一定就是想要投降元人,站在他们的阶级立场,单纯地认为这么做会侵犯他们的利益而已,而原本他也是属于这个阶级的。 可如今他依靠的是什么人?军队,做了这么多事,唯一完全听命于他的就只有军队,那是一场接一场的胜利所带来的,宋人的军队组成以良家子为主,每一个军士的身后就是一个没有田产或是田产不足以养家的社会底层家庭,因此,这些客户或是下户才是他的坚强依靠,而不是那些垄断了生产资料的地主乡绅。 无论刘禹想要做什么,同他们翻脸都是迟早的事,但并不是说,就一定要采取暴力的手段,说倒底目前还处于一个宗族社会中,这些乡绅往往同时也是宗族中的领袖,代表着一大批同姓的利益。 因此,他才会借助元人的入侵,将这种关系割裂开来,在生死面前,百姓们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绝不会为了某个虚无飘渺的信念而去舍弃一切,现在的问题在于,这种威胁到了哪一步了。 陈允平的消息全来自于杨行潜走之前的转告,然而光是这种泛于表面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人心惊了,谭州城能守多久,刘禹没有任何历史可以做为参考,也许会长些,也许已经破城了,无论怎么样,广西境内的速度都太慢了,每天从对面过来的人数才三、四千,这样算下来,得多少天才能完成整个移民行动。 而对于杨行潜的布置,他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如果个个都要等着他来安排活儿,就是累死也做不了多少事,好在找的这些人虽然能力上不见得有多高,主观能动性还是有的,算是唯一的安慰吧。 此刻,在陈允平的眼里,刘禹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理当所然的淡定,上官的从容也能感染到他们这些具体做事的人,之前的那种忧心,似乎一下子就不翼而飞了,这样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在别处有过的。 “如今,第一批编入籍册中的居民已经开始了建楼,时间上比不得之前那幢快,不过这些天看下来,倒是越做越熟炼,料必不久,又能带出一批可用的工匠了。” “那是自然,熟能生巧么,砌砖其实同造城墙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不算得复杂,黄器之那里呢,有没有找你诉苦?” 以熟带生,慢慢培养工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建楼房他自己都不会,全靠着一批能人巧匠慢慢摸索,再加上从后世找来的那些施工手册,才能奠定这一切的基础,否则只能锯木头住窝棚了,那还算是什么新时代?新石器还差不多。 “哪能没有?”一说到这个,陈允平就止不住的笑意:“他那里整间屋子都是个宝藏,招了五百人去守着,犹自不放心,常常与下官抱怨,这是‘守着金山要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那起子蕃人打发走。” “哈哈!”刘禹抚掌而笑,一想到黄镛那个道学先生的性子,生生被折磨成了守财奴,乐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人家是来做生意的,求都求不来,赶走了,市舶司日后还找谁去抽税?朝廷一百万两百万的定数如何达成。” 他当然知道,黄镛的意思在于催促他尽快开埠,眼下聚集在临高港的蕃船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饱和,上岸的蕃人更是为数众多,如果不是看守得力,又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吊着,他们只怕一早就闹腾开了。 不过现在还不行,刘禹的计划里,要展示给他们的绝不仅仅只是某种奇异的商品,还有一个欣欣向荣、富足安逸的社会,以及拥有强大力量,足以震撼天下的武装,这一切都要等移民的安置开始之后,才能开始实施。 “他明白你的处境,事情要一步步做,总有个轻重缓急,眼下元人攻势还不知道会到哪一步,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像这样的牢骚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并不是存心要烦着你。” “这话说的,好像他才是财神爷。” “可他说你是地头蛇。”陈允平学着黄镛的语调,摇头晃脑的样子,再一次让刘禹开怀大笑,只要不同他拽文,古人的性子其实也很有趣。 说笑归说笑,正事还是绕不开的,陈允平向他简单汇报了最近的工作,移民方面的困境自不必说,就是本地的一些问题也在凸显,在屋子全都拆掉,新楼没有建起来之前,百姓们只能住在帐篷里,这样一来帐篷的数量就是个极大的问题了。 “双管齐下吧,一方面本官会从别处运些来,一方面你组织一下会针钱的妇人,让黄二娘带着,就用夷人所产的那种蓝布,按照之前给出的样子裁剪,一定要保证大小,三口也好,五口也罢,至少得住得进。” 衣食住行,哪一项都离不了,用做工来换粮食,基本上只有一家有一个壮劳力干活,换来一家子的吃食是没有问题,琼州所制定的标准就是如此,如果女人和孩子能帮上忙,还能略有节余,这样的标准至少已经快赶上投军了,百姓如何不高兴? 当然这还不够,要让他们安居乐业,就要创造出更多的工作岗位,没有了田种,在心理上总会有一种不安全感,所谓的“无粮不稳”,就是这个意思,没有哪个国家敢于将自己的食品安全和来源,全数交到别人的手里,刘禹是有意识地造成这种局面,从而激发他们的进取心。 “后头来的人,要特别注意一下,凡是拿着官府颁发的军户或是烈属文书的,免掉他们一切杂项,还要优先安排住处,家里如果没有男人的,由官府出面,为他们请人做工,这一条要写进定例中,争取让每一个百姓都看到。” 陈允平默不作声地将这些记下来,他现在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将军人的地位抬得这么高,但是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没有了他们的牺牲,想要找一块安静的土地都是个奢望,不理解归不理解,至少照着执行是没有问题的。 刘禹要的也只是这个效果,他不可能完全让每一个人,都毫无主见地听什么是什么,把事情一一吩咐下去,陈允平等他说完了,才将璟娘已经抵达福建的消息告诉他。 “这么快?”从福建到琼州,如果坐海船的话,只需要三、四天,考虑到她们应当是以妇孺居多,很可能会走陆路自广东过来,那样的话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了,算下来,极有可能,会是自己的新婚之期。 也就是旧历的新年! “要不要遣人去接一接?” “这里的人手太紧张,我从静江府调吧。” 刘禹想了想,这是小妻子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之前又有过出事的经历,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忽,左右吴老四那批亲兵在静江府无所事事,正好能派上用场,有了他那几个弟兄,如果不是大股的劫匪,根本不在话下。 “还有一事,上回你所说的那种石炭,已经在本地找到了,听原本住在那里的村民说,那种事物黑而发亮,遇火能燃,且烟雾极大,他们有时候会用来烧灶,但没有干柴好用。” “不经加工,自然没有木头好烧,不过等到做出成品,你就会明白,它有多好了。” 南岛的煤炭储量并不丰盛,主要以褐煤为主,品质一般,直接烧当然烟雾呛人,所以很长时间都不为人所用,然而他当然不会拿来直接这么用的,后世,至少有一种产品,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没有被淘汰,那就是蜂窝煤。 在陈允平的带领下,他当即就赶到了那个煤场的所在地,当地和别处一样,已经没有了村落,光秃秃的山梁上,就连野草都没有几根,整个这一片都显得黑乎乎的,正是刘禹所需要的那种露天煤场。 不需要深入地下,也不需要复杂的机械,就连老人和小孩都可以拾取,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储藏地吗? “这一片全都要保护起来,不要安排营地,也不要在附近取土烧窑,一旦着了火可不是耍的,将那里僻为工场,具体的活计,等本官将工具和制法带来了再说,君衡,这里就是咱们腾飞的助力啊。” 陈允平看着那些毫不起眼的黑色山包,一脸的茫然,不过见他高兴的样子,心情也莫名地变得晴朗了许多。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血书 位于静江府内城中街的一处宅院,看上去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如果忽略站立在前后门口的那些禁军军士的话。 “就是这里?”一行步行的人流接近了宅院,为首的几个身着常服,圆领袖扣、长长的翅帽,或是着绯、或是着青,竟然无一例外都是官吏。 引他们前来的是个青袍小吏,态度甚是恭谨,听到一个老者的问话,忙不迭地点点头,上前去同守门的军士交涉了几句,军士看了看他们,返身将门打开。 里头是一间极大的庭院,没有前后厢之分,邓得遇曾经是这座城池的主人,当然也不会陌生,因为这里原本是个马厩,专门安置从邕州送来的市马,其中最好的一批就是养在这里,以做特殊用途,而现在,里头当然没有马,却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畜牧味道,极其难闻。 他不禁拿袖子捂住了口鼻,看得出这里的地面已经经过了清理,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脏乱,而四周那些马房,早已经重新布置过,至少从表面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用途了。 院中当中有一口水井,一群人正围坐在那里,不知道聊些什么,而他一眼就认出了,被围在当中的那个人。正好,他们听到了动静,都转头瞧了过来,那人看到他,眼中现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邓帅!是邓帅来救我等了。”这些人看到他们一行,都是喜出望外,如果不是还有外人在,只怕当场就要涕泪纵横了。 邓得遇看着这些州官,几乎每一个他都认识,在心里默数了一下,已经囊扩了全路的所有州府,这份狠绝真是让他自愧不如,听说新任路臣年纪青青,果然有心胸有魄力啊。 “柏心,还有诸位同僚。”他叫着知雷州虞应龙的字,轻声抚慰:“有什么委曲,当着大伙的面,尽可以直言,老夫虽然不是路臣了,依然是本路监司,大宋还没有到堵塞言路的地步,这里说不通,我等便秉笔直书,上奏朝廷,相信政事堂诸公必会还诸位一个公道。” 没想到的是,他的话说完了,这些人却没有一个开口的,虞应龙更是呆呆地望着他,连脸上的悲戚都忘记装了,感情不是来放人的啊,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咳,老夫初来乍到,总要先看看事情的原委,有个由头,才好与人说话。”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不过这些人看了一眼门口的那些军士,都将目光放到了虞应龙的身上。 说不得,要做这个代表了,横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虞应龙一咬牙,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不需要任何的添油加醋,事情本身已经足够蹊跷了,这位新到的路臣简直不能用跋扈来形容,而是居心叵测了。 试问有宋三百多年,哪个边帅干过这种事,将驻军一股脑儿收编,美其名曰整顿也就罢了,毕竟那是你的份内之事,又是为了抗敌,把各州主官招来监禁于此,还收缴了人家的官凭印信,这是要做什么? 邓得遇看着这些失去自由的同僚,与之前看到被槛于囚车中的黄万石一样,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凉,这里的人连同他身后的,几乎集合了整个广西路的文官,却对一个新上任的路臣束手无策。 真理大不过强权?他还是有些不信,除此之外,还有广大的乡绅地主,这才是大宋统治的基石,没有人能撼动这个基石,就连取得了天下的元人,不一样需要他们来维持自己的统治? “诸位,事情已然了解,本官当据理力争,然而仅凭我等之言,尚不足以打动诸公,为此,老夫倒是有一个法子,但不知道大伙肯不肯?” 虞应龙看着对方的神情,眼皮子突突直跳,现在全路的军力都在人家的手上,想要硬碰硬根本不可能,对方能悍然做出监禁州官的举动,只怕上书朝廷也是无用,他大可以推到元人的头上去,从这里到临安府,一来一回就数月的功夫,等到事情搞清楚,黄花菜都凉了,那才是人家肆无忌惮的底气! 有了之前的战功打底子,只要他不扯旗造反,朝廷只能求着他去,否则惹恼了直接投了元人,自己这些人正好就是见面礼,人家根本就是左右逢源,哪里会怕与你的撕掳? 只不过,当邓得遇说出他的办法时,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因为他竟然要求这些人联名写一份诉状,将新帅主政广西以来的种种不法上陈朝廷,这倒也没有什么,左右都被监禁到马厩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可没曾想,对方要求的并不是用笔墨,而是鲜血! “诸位,你们比老夫更清楚,咱们这位刘帅年纪青青骤登高位,年仅三十的紫服路臣,背后岂会无人?要想打动政事堂诸公,乃至圣人,唯有此法才有可能,最不济,也能保住诸位的身家性命。”见他们有些迟疑,邓得遇不得不再三鼓动。 “可就算书了,又如何送得出去?”虞应龙代表这些人问到了关键之处,要知道这城中全是对方的人,他们的行踪又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人家岂能想不到这一点。 “这个你们大可放心,只要书成,老夫拼了这把骨头,亲自往京师走一趟,量他们还不敢公然作反,最多使些见不光的手段,老夫又何惧哉?”他压低了声音,信誓旦旦地向众人保证。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选择么?无论如何,冒险的人也不是他们,虞应龙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是一点头,院子里当然没法写,他们寻了一个屋子,过了没多久,就将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文书拿了出来,邓得遇接过来一看,所有人都在上头签了名,鲜红的字迹看得人眼晕,满意地点点头,折好收了起来。 事情办成了,他们这一行人也不再多留,临行之前,他将虞应龙拉到了一边,悄悄问了他一个问题,让后者陡然一惊。 “琼州有一王姓乡老,可是你的贵亲?”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虞应龙的眼神阴晴不定,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对方这个时候抛出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用意,但话是不能不答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语,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他家确有一女是小犬的屋内人,不过分属两地,平素没有什么来往,可是惹出了什么事,要劳烦漕使?” 虞应龙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想歪了,邓得遇也没打算同他挑明,只是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 “事情不大,柏心不必忧怀,一切都等这里的过去了,再说,你们且放宽心,我等先告辞了。” 虞应龙的心被他说得七上八下,什么叫事情不大?意思就是出事了,倒底会是什么事,要惊动一路的二号人物,他此时心里焦急万分,却又没有办法去打听,难怪之前眼皮子一直在跳,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自天上来啊。 离开那个庭院,一行官吏将他送到了城中馆驿,转运使司设于梧州,他总不好去别的衙门坐着,那是官场中很犯忌讳的事,邓得遇当然不会这么干,不过在一干人等各自散去时,他却把提刑钟道给留下来了。 后者是他亲自提拔起来的,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而且又是在这城中坐衙,有什么事情自然让他去做更方便。 “宜万,你找几个亲信可靠之人,马上将这些书信送出去,多派出几路,要做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钟道接过那撂书信,里头不光有那份血书,还有各州乡绅送来的陈情表,以及他本人弹颏那位刘帅的奏章,光是份量就不小,他不由得有些担心。 “现在就送出去?只怕瞒不过城中的耳目,某倒是有些人可用,可也不过十余人,无论如何都难说无虞。” “只管送,这些就是用来吸引那些耳目的,送得出去便好,送不出去,也无需计较,只凭这几纸,哪里动得了他?” 邓得遇的话让他猛然一惊,难怪他们一行人如此显眼,原来根本就是个幌子。 可如果这些东西都没有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对方行事?要知道静江府本就是人家的直领之所,城中那些禁军无一不是他带出来的,也许会有当地的胥吏不买帐,但那是在讲道理的条件下,人家需要同你讲道理么? “他不光拘了州中主官,还有各州的都统、钤辖,这些人的兵权没了,岂能没有怨言,他们倒底带了多年的兵,总会有些积威在里头,未尝没有可利用之处。” 不等对方的惊骇消失,他又接着说了下去:“府中通判胡成玉是先帝钦点的三甲进士,总不会看着此人倒行逆施而毫无所动吧,还有几个边地的招抚使,他们也是一样,琼州的那个姜才就算了,此人听说与他素有瓜葛,只怕不好相与。” “邓公的意思是?”这一下钟道听明白了。 “此事须得缜密,在这城中,老夫能信得过的,只有宜万你,方才去那个院子里,所有的州官都在,只缺了一人,你可知是谁?” 钟道开始还有些不解,等到细细一回忆,马上就想到了,广西路一共两个府,静江府是那位刘帅自领,余下的庆远府,知府事仇子真还真没有在那群人当中。 “邓公是想遣人去一趟庆远府?”钟道没想到自己还是猜错了。 “他此刻不在庆远府,而是在邕州主事。” 邓得遇摇摇头,对方精于刑名,没有留意到这样的消息也是正常,他的话让钟道又糊涂了。 “那......” “老夫不是让你去找他,而是另一人,邕州招抚使马成旺此人,你可有所耳闻?” “去岁邕州有件案子事涉峒人,某曾经去过那里,同马某人有过一面之缘,公的意思,此人有可用之处?”钟道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邕州是边地,足有八千之众,虽然被打散了,可总有些心腹还在掌着兵,他是个有野心的,老夫就不信,会甘于做个幕僚。” 这话再直白不过了,可是钟道一想到那天见到刘禹时的情形,就没有丝毫地信心可言,说倒底,人家根本就在乎他们这些人的职事,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威胁,光靠这样的小动作,能达到什么目地? “行,某安排了送信之事,便去寻马成旺等人,公在此静候佳音吧。”虽然不踏实,事情还是要做的,就在他打算辞行时,突然发现对方也有出门的打算。 “他们几个就拜托你了,老夫也去会个故友,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暗流 一府的民事有多繁琐,做为主官的刘禹是从来不会管的,这一切,自然就压到了通判胡幼黄的肩上,而眼下最大的事情,不是安排即将到来的春耕,也不是安置自荆湖南下的流民,而是如何才能劝更多的百姓们上路。 荆湖不保已是事实,元人顺着湘水而下,首当其冲就是静江府,可是这里的清野才刚刚开始,全府的百姓中走上南下之路的还不到一成,让他如何不急。 这其中固然有官吏士绅们的阻挠,关键还是兵刀不曾临头,感觉不到那种急迫,再加上之前邕州境内的那场大捷,让百姓们感觉元人也不过如此,这样的负作用,是当初包括刘禹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过的。 事情再难也要去做,没奈何,谁让他是一府通判,又摊上个不管事的主官呢,不过经历了横山寨战事,险死还生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一旦元人打进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在最初的碰壁和挫折之后,他也变得更加务实,乡绅劝不动,就去劝中下户,大户劝不动,就去劝客户,而最大的突破口,则是新近增加的军户和烈属。 位于兴安县城外的一个村子便成了他跑得最多的地方,这里的土地几乎都在一家大户的手中,村中其余的除了几家小户,基本上全都是为他租种的客户,而这其中犹以岑姓为多,这些原本被沉重的赋税逼得过不下去的人家,突然之间改变了身份。官府不但免去了他们的杂赋,而且真的如那天那位长官说的,将已经交上去的赋税全都给退了回来,有了这些钱财,他们不但还清了积欠,还略有赢余,这样一来,再外出去务工的迫切就没有那么强烈了,这也是当初刘禹颁下这个制度时,始料未及的。 “贵人来了,快请快请。” 不管怎么说,一府通判那种官,平素是根本不可能见得到的,人家不但帮忙要回了那些税赋,还将灵川县城里的那个知县给撤了,就连村中的大户也受到了警告,这一下,一帮子穷苦人家提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来,知道对方是真的在为自己这样的人着想。 不过,感激归感激,涉及到阖家未来的前景,没有人敢轻易答应什么,只要看看荆湖过来的那些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模样,就知道逃难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 胡幼黄也不着急,笑着同他们一一拱手,为了不增加人家的负担,他特意挑的午饭之后过来,只需要在土篱笆扎成的院子里坐上一坐,有一瓢井水就可以了。 拿过岑家老人递来的葫瓢,他毫不犹豫地放到了嘴边,经历过数月围城那等光景的人,早就不在乎什么干净整洁之类的了。 “嗯,好水,清洌甘甜,老人家,你这口井可真不错。”从府城一路驰过来,饶是冬日也累出了一身汗,什么水放到嘴里都和他形容的差不多,倒并不是客套。 “可不是,说起来还是他娃的爷那一辈,一大家子自北边逃过来,十停里倒去了三停,等挨到这里落下脚,全靠着附近的山水,可以租些田地来种,在山上采些野果、捕些猎物,江里还捞些鱼虾,才能活到今天。” 谁说老百姓没有智慧,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话里话外全是一个意思,人离乡贱,叫他下面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老人家,那当初你们又是因何会来此的呢?”胡幼黄不动声色,仿佛只是出于好奇。 “还能有什么,战乱呗,金人亡了,又换了元人,从襄阳府打到鄂州,不得已只能一路一路地逃下来,总算在这里寻到了一个安身的地方......”老人说着说着就反应过来了,等他停下嘴,发现对方拿着那个葫瓢,根本就没有看上一眼。 胡幼黄的声音仿佛从天上飘下来:“某记得在横山寨的时候,你家六小子就常说,之前家中虽然不甚宽裕,却还过得去,若不是赋税年年加、租子又收得紧,家里是断断不会送他入伍的,如今他虽然断送了性命,可是却换得了一家丰衣足食,算起来,这个孩子没有白生养吧。” 老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提到小六,那几年年成不好,租子却一分不少,这才没办法,将已经快成半大小伙子的六子送入了军中,省下一张嘴的同时,也换得了不少安家费,再加上每年的粮饷,就算没有后来的事,那个孩子也不算亏欠他们,可这么一想,心里头为什么就那么堵得慌呢?恍惚中他都已经不记得那个孩子长什么样了。 “若是有一天,这里换了主人,元人来了,一样要交租纳税,没准还比大宋要得少,哪里的大户不欺压租客?哪里的官府能为民作主?你们大约都是这么想的吧,可如果是这样的想法,为何当时还要逃出来?”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否则当时何必要逃?这背后的原因老人怎么说得出口,他们曾经亲眼目睹一个个的村庄化为灰烬,屠杀固然能吓倒百姓,却让更多的人逃离了家园,谁又能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一次降临? 荆湖的百姓与他们有什么不同?人家能舍弃的东西,必然有着相同的理由,老人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心里却在细细地想着他的话,有些东西是明明白白的,有些还要他自己去领会。 现在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官府凭什么要把已经收去的粮食又还了回来,还不是因为家里死了人,为什么死的,那是和元人拼命,如果换了元人来,他们还会承认这些?别说什么军户烈属了,不追究就不错了,哪还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里,他的身上突然不寒而栗,当初为了抗争,差一点就喊出了反话,大宋没有了,那些大户会饶过这些人吗?老人的眼神无意扫过不知道从哪里背了一篓子草料的小孙女,不到十岁的年纪,差一点就让人抢了去。 “细囡,你爹爹呢?” 小女孩有些怕生,看了一眼院中多了一个人就低下了头,双手扯着衣角,声音小得根本听不清:“俺爹......去了村头那家,说是......商量明年的租约。” 老人点头表示知道了,站起身有些歉意地朝他拱拱手:“贵人这一趟来,小老儿招待不周,多有怠慢,还望恕罪。” 胡幼黄明白对方的意思,并不是话不投机要送客,而是想要一个同家人商议的空间,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带着随从走出了岑家的院子,还不曾上到那条通往县城的土路,就看到后头有几个人影快速地朝这里过来。 “那不是岑二?”随从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男子,正是之前同他在村口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也是方才老人的亲子,那个小女孩的父亲。 不过那几个人的气色都不怎么好,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头,隔着篱笆就嚷嚷开了,让他们想不听见都难。 “爹,主家说明年不租给咱家了,不光是咱家,凡是那日参与的人家都不让租,就是没有参与,被官府定为军户的都不成,这可怎么办?” 天高云淡,声音传得很远,胡幼黄细听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摇摇头,跨上自己的坐骑,冲几个随从招呼了一声:“走吧。”,然后便绝尘而去。 这里的一切,已经水到渠成了,他还有别的地方要跑,静江府可辖着八个县呢。 就在他奔波劳累之时,静江城里却是暗流涌动,那种摆在台面之下的勾当,马暨也好,姜才也好都是不会去理会的,他们唯一关心的就是战事的发展,元人对于谭州的攻击,每一天都在增强,他们在密切关注元人动向的同时,也在替城中的友军担着一份心,那种想帮却帮不上只能干看着的心思,让两人都变得沉默了不少。 只有李十一对此漠不关心,他的目光始终放在城中那些人的动向上,这些人来做什么,猜也能猜出一二,可是他们这么明目张胆毫不避讳,就有些意思了。 消息源源不断地被人送到抚司,他们的一举一动,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呆了多久都一一排在他的桌子上,甚至于从提刑司那头分别出去的人手,还不曾出城,其行踪就被报了上来。 “十七个?” “是,十五个在明面上,分成了五批,暗地里还有两个,化成了百姓的装束分别在东门和南门出的城,看情形是打算绕道广东,属下们都盯紧了,要如何行事,一俟头儿你的指示,随时都能下手。” “有点意思,你说,他们会选哪一个?”李十一的手在十几份消息上打着转,语气显得很随意。 “依属下看,不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每条路都堵上,费不了多少人手。” 李十一笑着摇摇头,让他的属下有些不解。 “盯着吧,把消息送到琼州去,咱们只是一把刀,什么时候砍下去,得由主人说了算。”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涌动 静江府兵马司离着抚司正好是一个对角线,分别在内城的南端和北端,取文武相对、携手并肩之意,这里有些背阳,大门内的光线便没有那么好,人如果从外头进来,会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而且一时半会都不一定能认出来是谁。 “你......”马暨从大案后头抬起头,根本没有料到,进来的会是他。 从差遣上来说,路臣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放在最后头的那个......马步军都总管,因为这意味着在制度上,他已经是路内最高的军事统帅,邓得遇虽然离了职,但之前的积威还在,进到这里并不需要通报,更何况他今天身着便服,青衣襥帽,就像是探亲访友一般。 衙门只是个办事的地方,怎么也比不过军营里门禁森严,马暨对于这些人纵有不满,面上是不会显的,只是客套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两人既没有交情,更没有官面上的往来,搞不懂来找他会是什么目地。 于是,大堂上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堂中的主人端坐上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客人,而客人轻车熟路,毫不在意地找了一个位子坐下,弄得那些小吏不知道是招呼好呢,还是装不知道的好。 见无人招呼,他自顾自地拿起几上的茶壶,里头虽然备了水,可放了许久早已经凉了,茶是泡不成了,他也不嫌弃,拿起个盅子倒了杯凉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还意犹未尽的啧啧嘴,仿佛那是什么美味的佳饮一般。 这付做派,完全颠覆了马暨心目中那个人的形象,两人当初不和是城中公开的事,就是当面吵得面红耳赤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最后谁也奈何不得对方,只能静候朝廷的裁决,结果是跌破了所有预测者的眼睛,那么现在见面还有什么可说的? “邓公,某这里忙得紧,你要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言,就不要兜什么圈子了吧。”最后,先开口的那个人还是马暨,不是他沉不住气,而是不想花时间同他耗。 “忙什么?忙着将百姓赶离家园,一路往琼州那个海外之地逃亡?”邓得遇一声冷笑:“等到这静江城空了,你们也好顺势弃守,放任元人长驱直入,既然如此,当初修它做什么?你可知,这城池耗费了多少任路臣的心血,用了多少民力和财物,就是为了让你们如此轻易舍去的么。” 果然是这个事,马暨有些无奈地摆摆手,让那些属吏们都下去,大堂上一时间空了下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对方不过是一个瘦小的老头,一只手都不用就能放倒,可是他所代表的那些人,却是这个朝廷的基石。 说实话,为什么刘禹要这么做,他的心里一样有着疑惑,坚壁清野,也从来没有清空一路的做法,岭南的冬天虽然谈不上寒冷,昼夜的温差还是很大的,在毫无遮掩的野外,稍不留神就会染上病症,这一点在荆湖的流民身上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从谭州到这里,中间最近的路程也有上千里,元人要跨越大半个荆湖南路,其补给线已经拉得够长了,而静江这个坚城,便是最好的防守之地,横山寨以不到五千人抵抗了那么久,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而且做得更好。可问题是,现在主事的,并不是他眼前的这个小老头,而是已经在军中具有极大威望的新帅,虎贲全军现在还有三万多人,他的前军就占了八千多,算是在那场战事中伤亡最小的一支了,可是要说自己真能随意调遣?马暨心里很清楚,今时已经不同往日,这城中盯着的可不只是一路人马。 凭心而论,对于刘禹这个新帅,他没有不服气的地方,邕州战事中的表现,足以证明了对方是一个合格的统帅,无论是战略上的布置还是后勤保障,都同眼前这位不可同日而语,连他都这么想了,可想而知那些武夫会是怎么个意思。 “抚帅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元人势大,咱们满打满算不到四万人,静江城虽然坚固,总要人来守,你既然问到了,某就同你说句实话,若是让某来守,最多也就撑上半年,或许几个月可能都不到,真到了那时候,这些百姓怎么办?” 不是争吵,也不是讽刺挖苦,这番直白的话语让邓得遇一愣,原本他已经做好了被人赶出去的心理准备,寻常的吵闹也不稀奇,但就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平白直述的话,什么时候,这个莽夫会讲道理了?这个认知既让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心。 “马老二。”邓得遇不想叫他的官称,也不想同他称兄道弟,便喊着他的排行:“既然说到这里了,老夫也同你说句实话,当初你我相争,并不是老夫怕了你,你一个带兵的,要整你,有的是手段,可为什么只同你讲道理?你想过没有。” 马暨的心里很清楚,这些话都是实情,别的不说,一个粮饷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除非搞出兵变,否则低头就是唯一的路,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想听听他会说出什么来。 “你是从蜀地来的,那里是个什么情形,你比老夫清楚,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现在还剩下多少?老夫看重你、容忍你,就是因为你会带兵,没有兵,广西就守不住,你我都是大宋的臣子,老夫从不怀疑你的忠心,咱们在这里争吵,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么?” “没有了土地,百姓便没有了生计,数百万人猬集在那个岛上,吃什么?喝什么。”邓得遇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你我守土有责,能守上多久,便是多久,朝廷若是有余力,能派来援军是最好,若是没有,等到城破的那一天,老夫不会苟活,相信你也不会。” 这番话如同重锤一样在马暨的心里敲响,他当初争权的目地就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府内的守备,因为对方不通军事,他不希望让一个外行来领导,经过了邕州的战事,对于元人已经没有那么畏惧,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相信军中的士气,也许真的能守上很久,然而别人却不让他这么做。 “你等想要如何?”马暨的语气一如平常,只有他自己知道,嘴角中的那一丝苦涩。 “不如何,我等手无缚鸡之力,你说能如何?”邓得遇摇摇头:“老夫来找你,同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想一想,自己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对方是如何出去的,马暨已经记不清了,他的脑子有些乱,一边是曾经坚守的那些信念,一边是迫在眉睫的危机,他们虽然没有要求他做什么,可那种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只可惜,他很清楚,想在这个城中生事,根本就不可能,虽然那位新帅不在,一切却都牢牢在他手里掌握着,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以做出决定,脚下如同灌了铅一样,一步都挪动不得。 在这静江城中,同他一样不好过的还有别人,名义上的邕州招抚使马成旺就是其中一个。 他原本同那些各州领兵的都统在一块儿,在清乡令下达之后,那些人陆陆续续都返回了原地,配合随行的禁军军士也就是整编之后的虎贲军,在各州分别开展劝喻百姓上路的事宜,慢慢的居处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了他一人。 他的儿子身为邕州都统,自然也逃不过去,在马成旺看来,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质押,且不说邕州没有多少在籍的百姓,那里才刚刚经历了战事,官府的威信十分高,要做什么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哪用得着他儿子跑上一趟? 人家这是摆明了不放心。 当初聚于邕州城下的援军一共不过五万人,他的邕州守军就达到了八千之众,虽然被打散了,可中下层里,也不乏他亲手提拔之人,这是在防着他啊。 等到某个不速之客意外来访之后,这种不安的心思就愈加强烈了,因为来者是掌握一路刑名的提刑司主官钟道。 “马招抚,你这里,倒是不错。”钟道随意地打量了一下,马成旺听着不像是讽刺,赶紧朝门外看了一下。 “怎么?你怕有人盯着,本官有个案子前来向你问询,放到哪里都说得通,你怕什么。” 马成旺哪会信,他在门口看了又看,又跑到窗边,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让钟道摇摇头,却也没有阻止,而是随他去了。 这里是城中的一处客栈,此时入住的客人不算多,整个二层都被官府包下来,住的就是那帮都统,现在倒是空荡荡的,不过这样正好,他在上楼之前就已经看过了,根本没有人盯着。 “行了,就你这模样,人家哪还需要防着?” 马成旺一听这话火就上来了,可是转念一想,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就算现在跑了,又能去哪里?还有谁肯跟他。 “你就知足吧,虞府君他们,住得可是马厩。” 钟道不想再刺激他,对方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是不是还有什么用,都不得而知,想想也真是可怜。 “钟宪使,你们想要马某做什么?”马成旺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观察了一番的确没有异常,才将门窗都关好,坐到他的身边。 “这里是城中几个门的指挥使,你看看,有什么人是用得上的?” 既然对方这么上路,钟道当然不会浪费时间,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堆名字和官职,马成旺的眼睛在那些字迹上扫过,心里突突直跳,那股被压下去的血气,似乎又抑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冲突 “咣当”一声,又一车物资停在了琼州城外的大仓库里,没等后头的车板完全停下来,刘禹就打车门跳了出来,一边看着军士们笑嘻嘻地上来搬东西,一边用手呼扇着作喘气样。 他现在连和这些人打招呼的劲儿都没了,想想就知道,一天之内,一个人把一件事连续做上几十次,第二天、第三天全都是这样,哪怕用不着他搬东西,身体也会产生疲劳,心理上更是如此。 这些天以来,对于他每隔半个到一个时辰就会突然出现或是消失,这里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谣言当然是有的,可是这玩艺就像是后世的八卦,你不想炒它自己就熄了,再说了,现在他就是这岛的主人,在主人的面前,连个敢问的人都没有。 娱乐设施还是太少了,在后世等待装车的时候,还能上上网或是聊聊天,这个时空,除了指导一下工匠,检查一下工作,催促一下进度,就没别的了,况且这种事,干多了也没意思,还不如找一地方睡上一觉养养精神呢。 只不过他不找事事也会找他,还没有想到去哪里休息,一个身影就匆忙地寻了过来,刘禹一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是连夜赶回来的,怕是连饭都没有吃过。 “怎么,前头出事了?” 杨行潜这人最失态的时候,就是被他带人在建康城外拦下来,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什么样的囧态没有过,可平时怎么说也是个谋主的形象,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之类的养气功夫,能让他变色的事情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刘禹最担心的就是谭州失陷,元人快速南下,那样的话,少不得就要在静江府打一场了。 “没什么大事,李主事发现了一些端倪,不好处理,发回来,让你拿个主意。” 刘禹把消息接过来看了看,不过就是一群文官在城里头有些招摇,引起了李十一的警觉,经过跟踪发现他们在城里头活动频繁,与各级官吏、耆老乡绅都有联系,像是在策划什么,特别是从提刑司出城的那十多路人手,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邓得遇?”这个名字被刘禹在嘴里咀嚼了一遍,面色有些晦暗不明。、 “此人是淳佑年的进士,一直在地方上打转,官声还是不错的,你来之前就是这里的路臣,不过同马都管有些不和,如今转任了转运使,就连司衙都搬离了府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梧州赶到了静江府,说是要见你,久候不至便在城里住了下来。” 杨行潜以为他不熟悉此人,特意为他介绍了一番,孰不知刘禹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他知道迟早会有人跳出来,可没想到跳出来的会是此人,名义上广西路的二号人物,这倒也罢了,关键此人还是个忠臣,他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投降元人。 “提刑司里出去的那些人,你觉得,是个什么意思?” “无非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罢了,他们要送的必然是于我等不利的事物,以属下想来,逃不脱书证、状子、奏章之类。”杨行潜肯定是一早就想过了,答起来毫不迟疑。 “告状么?” 刘禹不由得点点头,文官之间也就这么几招了,大宋的坑爹制度,所有的地方官都没有能独大的,相互牵制、相互监督,一旦有什么事,就是扯不尽的皮,用低下的行政效率换来的是政治上的稳定,当然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也正是如此,出现了他这么个另类,还是掌握军权的路臣,一下子就让所有的这些制衡都失效了,这又不是在浙东,府城离着临安府比辖境内的县城还要近,一来一回就是几个月的功夫,他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 可问题是,这个结果他能想到,那些潜在的反对者也一清二楚,先不说这么做会起到什么样的效果,他们行事这么张扬,难道就想不到会被人察觉吗?刘禹向来都不会低估对手。 “李十一报上来的数目是多少?”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让杨行潜一愣。 低头看了一下,马上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明的暗的加一块儿,一共十七路。” 刘禹的表情立马显得十分奇怪,两人这么一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某种不寻常,无论对方想做什么,这么大的数量都是显得很多余,因为那就意味着,你告诉了别人,你在做一件很隐蔽的事,不想让别人知道。 十七路人,以刘禹所制定的监视小组来算,每组三到四人,就要用掉五到七十多个探子去控制他们,如果想要一网打尽,这个数量还得翻番,李十一在等他的示下,意思就是已经准备好了,想到这里,连杨行潜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属下猜错了,这不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而是‘调虎离山’。” 刘禹微微一颌首,算是认可了他的想法,李十一的人手广布在各处,静江府那里能有一百多人就算是顶了天,如今这么一来,几乎是将所有可用的人全都撒出去了,可不就是调虎离山么? “假设对方是有意这么做的,那他们就怀着两个目地,如果成功了就是暗渡陈仓,不成功才是调虎离山,无论怎么样都不吃亏,好算计啊。”刘禹的赞叹让杨行潜感觉面上一阵阵地发烧,当即就要拔腿离去。 “属下这就去告知李主事,立刻动手,他们走得还不算远,做完事再赶回来也来得及。” 没想到脚还没迈出去,就被刘禹一把给抓住了胳膊,后者停下脚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如果你真这么做,就中了人家的第三条计,叫做‘打草惊蛇’。” 杨行潜明白了,这是一石三鸟,一旦这些人出了事,城里的人马上就会明白,他们的一切都被监视了,说不定就此偃旗息鼓,不再继续下去,那这出戏就没得看了。 “让李十一的人送他们离开府境,然后便不用跟了,暗中寻机潜回来。”刘禹的话让他一愣,就这么放过了? “属下料想,这十七路里头,多半换了便装的两路最为可疑,不如将他们拿下,一审便知。” 从静江府到京师临安,直线上以走荆湖南路、江南西路进入浙西为最近,且沿途都有驿站可供换马,如果不惜力,一个来月是跑得到的。 然而现在荆湖已经空了,他们只能选择从广东绕道福建,这么一来路程就会远上不少,两个多月是最少的,如果是便衣不能住驿站,那所费的时日还要更多,因此对于杨行潜的计划,刘禹依然摇了摇头。 “不必管他们了,如果有可能,本官还希望他们送去的这些东西,能够早一天呈上朝廷。” 刘禹说完这句话,语气显得有些萧索,杨行潜开始有些不解其意,随后细细一想,突然感到后背发凉,在大冬天里无端端冒出了一股冷汗,让他的心都冰成了一块儿。 静江城下,原本驻于城外的大军早已经化整为零,去了各州进行清乡的事宜,只有姜才所部的骑军,因为回来得晚,才没有离开,他们这三千人,就是整个静江府,除了为数不算多的守军之外,唯一的机动力量了。 当然这股力量,在百姓的心目中,早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也只有他们才能震摄多达五十万的流民,在这么长的行走途中,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 如今,进入广西的荆湖流民已经分期分批地继续向南而去,终点在哪里,他们并没有一个概念,只是知道官府要他们这么走,也只有这么走才会有一口吃的,否则上千里的路,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姜才站在一个高处,默默地看着这些百姓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中途或许还会有一些本地的百姓加入其中,为数肯定不多,因为表面看来,这里还是一派安定详和的局面,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流依然络绎不绝。 有些事是急不来的,他很清楚,并不是已方的人不努力,相反他们现在就在各处进行着说服和鼓动,以通判胡幼黄为首的各级属官,每天都会跑去各个县,无奈收效甚微,也就是这样,他才会明白,为什么刘禹一定要将元人放下来。 看了一会儿,他就没了兴致,打算回营去督促一下训练,就在接近营门口的时候,几个亲兵从里头跑了出来,为首的一个负责通讯和联络,手里还拿着闪着红灯的传音筒。 “怎么了?谭州方面有消息么。” 同刘禹一样,他一开始也是以为前方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没想到对方猛地摇头。 “柳州境内传来消息,南下的流民与当地的百姓发生了冲突,已经殃及了县城。” 姜才一听之下,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柳州是出静江府后的第一站,离着也就是半天的路程,既然都报到了府城,肯定是当地无法弹压,那也就意味着规模不会小,他当即便有了决断。 “传令全军整队,即刻出发!”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乱起(一) 静江府内城的抚司衙门里,人人都是屏声静气,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气氛显得十分紧张,不独那些军士,就连府中小吏也是如此。 在厢房里主事的提举机宜司李十一更是一脸的肃穆,那张脸阴得仿佛能滴下水,见到谁都像是欠了他钱一样,哪还有人敢去招惹。 收到琼州传来的回报,他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原本我在暗敌在明,可是人家只用了一个小小的计策就将整个形势颠倒了过来,为了控制住那些出府的人,他几乎派出了所有的人手,现在城中可用的还不到十人,如果有人想要做出什么事,就连监视都很难做到,更不用提作出反应了。 眼下抚帅却不让他马上将人调回来,用意是什么倒是能猜出一二,可城中有多空虚,别人不知道,他这个探子头是一清二楚的。 静江做为广西的路治,城池没有建康那么大,人口也不过十万,守军呢?按照事先的计划,这里是由马暨所部的虎贲前军近五千人驻防,他的这部人马没有在邕州城下进行编散,因此控制力自然要高于其他的部队。 李十一在这里,原本最主要的目标就是监控这一部人马,也包括了马暨本人,不过经过一个多月下来,后者一直兢兢业业,所部人马也分散去了府中各县,协助胡幼黄等人进行劝导事宜,城门便由中军的一部接掌过去。这支队伍的主要来源是原邕州边军,因为战事中一直跟着刘禹这个主帅,表现也不错,就没有被他视为主要目标,等到那帮文官突然间跳出来,一下子就将他的视线转移过去了,而现在,他突然间发现,城中竟然处处都是破绽,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安稳。 作为府中主人,刘禹在这里呆的时间连两天都不到,只怕抚司中的属吏都不曾认全,威望就更加谈不上了,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会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李十一的心里羞恼不已,有种打雁反被啄了眼睛的挫败感。 “那人的行踪,可有错漏之处?” 他的眼前是一付静江城全图的拓片,原图刻在一块石碑上,刻成不过一年的时间,因此哪怕是拓下来的,一样显得十分清晰。 “昨日里去了趟兵马司,呆了两刻钟左右就出来了,据司中的属吏说,马都管并未给他好脸色,但是两人至少密谈了一柱香的功夫,其间没有任何人在场,谈了些什么也不得而知,而马都管后来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就跟......”被他问到的手下答得吞吞吐吐,李十一一眼就瞪了过去。 “就跟什么?” “就跟你现下一样。”手下大着胆子说出来,同时身体不露痕迹地朝一旁挪了挪,似乎生怕会有一支脚什么的伸过来。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自家老大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摸着颌下的胡子,作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马暨不会那个样子,会是什么呢?他从来不吝作最坏的打算,马暨是这城中最高的军事长官,还是刘禹直接任命的,不论对方想做什么,都绕不开他去,而传说中两人水火不容,可在李十一的眼中,任何猜测都没有实质上的证据来得可靠,他根本就不信。 也许是那人想要使什么诈眼法?更有可能的是进一步吸引他们的注意,因为人手少,目标便只能放在几个主要人物的身上,他现在真有些不踏实,总感觉事情已经快到来临了,无论如何,自己也需要更多的帮手。 想到这里他赶紧问了一句:“你进来时看到吴老四没有,若是他没有出府,去将他请来。” 手下的反应明显有个滞后,愣了一下才回答:“他昨日就带人出城了啊。” “什么!”李十一一惊,吴老四带着整整一个都,每个人都挑自军中精锐,是刘禹的直属卫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杀人如麻.....原本是他最后的指望,没想到人家一声不吭地就这么走了。 “这事昨日里报上来过,因不是什么急务,就没有直接告诉你,听他们说,抚帅亲令他带人去福建,迎接咱们大娘子来广西。” 原来如此,李十一不知道是该怪那些人挑的日子好,还是连这一步都给算到了,他知道吴老四的性子,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肯定是日夜昼程,此刻只怕已经出了静江府,除非再让抚帅亲自下令,否则就是接通了,自己也使唤不动他。 东家娘子是不可轻忽的,这一点他同样心知肚明,既然这条路没了指望,他也不气馁,因为他并不相信这些人敢真正干点什么出来,毕竟刘禹是名正言顺的路中长官,又没有举旗反叛,他们如果打算搞出什么夭娥子,或许正是东家所期望的。 现在不用着急,城外还有一路兵马可用,姜才所部不同于其他,是打建康那时就带起来的队伍,绝不会出现任何状况,让他拿不定主意的是,现在要不要就去通知对方一声,哪怕提醒也好。 可是紧接着,突如其来的消息就让他坠入了深渊当中,姜部所属的三千骑军,此刻竟然不在静江府,而是赶到了邻近的柳州境内! “柳州生乱,为何消息没有即刻报来?”李十一感到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慢慢地收紧,而他们连对方的目地都还不清楚。 “消息直接报到了大营,那边不是咱们的人。” 手下的让他一下子哑了口,他和他的人来到广西路才多久?根本不像江淮一带经营得那么严密,就连北地都远远不如,可这能怪谁呢? “消息是不是真的?”李十一的话刚出口就知道不妥了,如果对方是处心积虑,那么想在那边生出点事是非常容易的,不然姜才也不会贸然前往,毕竟这种事情拖不得,越早镇压损失就越小,至于谁对谁错那是杀完人以后的事了。 因此,姜才的处置是没有问题的,他又不知道静江城内的情况,说到底没有了刘禹这个主官坐镇,各个部门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合作,马暨算是本土派地头蛇,胡幼黄资历太浅又是文官,姜才既统属不了别人,也不会让别人来管,而他自己呢? 李十一自失的一笑,不过就是一把刀,刀是不能有自己的意识的,否则就是一个销毁回炉的下场。 虽然他的问题很废话,手下还是尽心尽力地回答了:“柳州那处有虎贲右军的一个指挥负责,如果问题大到他们联同州中衙役都镇不住了,事情恐怕真是不小,要不然,直接联系姜招抚,让他带人先回来?” 手下的提案也是他心里的想法,可目前静江城表面看来没有任何异常,他有什么理由让姜才放弃那边的事情赶回来?换句话说,如果柳州的事态失控了,静江这边又没有出事,他怎么负得起这个责。 这么久以来,李十一第一次犹豫了,哪怕当初身在虎狼之地的大都城中,都没有这么难以决断过,因为这里的人都是自己人,而他们却想同东家为敌。 此刻,被他视为主要目标的那个人,正悠哉悠哉地走在城中的大街上,静江作为整个岭南的中心,上接荆湖下连百粤,热闹之处也是非同凡响的,而对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那些商肆、货郎、或是街边的摊子上。 “后头只有两个人,看来他们的确已经被调出城去了。”身边的一个文士装作不经意地朝后头看了一眼,隔着十多步,两个普通装扮的男子正不紧不慢地跟着,既不太远也不算近。 “哼,他们以为自己收敛了行藏,疏不知外乡人的样貌,外乡人的口音,就连穿着都不像,不过这行事倒是有几分军中的探子模样,你一会儿让人注意些,不可伤了他们的性命。” “今天就动手?”文士闻言一惊。 “怎么,你们的人还没有准备妥当?”那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为了调离这里的人,你知道我们做了多少功夫吗?临到头你们倒是缩了,既然如此,那便一拍两散吧,此后也不要再见了。” “邓公,邓公,怎么急了。”文士见他作势欲走,赶紧一把拉住:“都妥了,就在城外的庄子里,只要这边发出信号,马上就能入城,一准误不了事。” “告诉他们的人,进了城只是接管城防,绝不可抢掠百姓,不然老夫拼却一死,也绝不同你们为伍。” “放心,咱们在城里的产业也不少,没人会同自己过不去。” 不知不觉他们一行人已经走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身后的两个男子怕跟丢,匆匆地跑了进来,没想到前面的人影一晃就不见了,这里面有十多户人家,不知道会藏进了哪里,没等他们找出踪迹,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顿时将二人牢牢捆住。 “发信号吧,让你的人进城。” 对面的一扇门打开了,邓得遇与那个文士看了他们一眼,挥挥手说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乱起(二)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从夜里到清晨的那点寒意被明晃晃的日头烤了一个上午,早已经灰消云散,一般来说,这个点,进城和出城的人都不算多,城门的守兵们也都多少有些懈怠,哪怕他们出自经制之军,还上过阵见过血。 西门的这个指挥就是虎贲中军辖下的一支,军中的一个厢都、四个军都指挥使全都带着人去了各州府,这么做的后头多少也有些提防的意思,现在要说他们听命于谁?若是刘禹这个路臣在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他不在,表面上来看也就是兵马司能直管,可毕竟隔了一层不是。 今天这里所有的守兵都有些奇怪,自家的指挥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非但没有跑到城楼上去稍凉,反而穿戴整齐地来到了下头,不时地四下打量着,还朝城外看,就是脸色有些凝重,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个方向的官道直通阳朔县,边上就是后世闻名的漓江,那些原始的山水之美在这个时空,并没有多少出奇之处,他的视线也不在这上头,而是官道的尽处。 没过一会儿,那边就有了动静,这动静并不是脚步或者人声,而是越来越大的锣鼓声响,然而这样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守兵们的关注,反而一个两个嘻笑着围上来,因为那是喜乐,熟悉的旋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有他的眼光闪烁不定。 很快,迎亲的队伍就接近了城门口,高头大马、披红挂彩、长长的箱笼一眼看不到头,无论是抬手还是那些吹手乐手,都是五短身材模样精悍的壮汉,站在门前的指挥使眼中猛然一缩,没等他有所动作,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拍。 “招抚......” 马成旺的身边是个文士模样的男子,他侧头朝那人一示意,见对方点点头,这才转过来。 “带上你的人,退回去。” 指挥既没有问为什么要退回去,也没有问退到哪里去,上前去招呼了一声,顺带踢了几个没听到声音的军士一脚,然后朝城楼上打了个手势,一个指挥数百名军士全都跟在他的身后,在街上拉出一个长长的队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捉拿什么人犯。 “老马,还是你得力。”文士瞧见他们走远了,朝他赞许了一声。 “记得你们答应的事儿,别过了河就拆桥。” 马成旺没有丝毫得意,同他一块儿看着那支迎亲的队伍进了城,骑在马上的男子得到了文士的授意,突然扯下身上的那些花花绿绿,扔在了地上,朝着后头的人大喊了一声,而那些吹鼓喜乐也同时停了下来。 “兄弟们,把住城门,任何人只能进不能出。” 在他的指挥下,那些人都同他一样扔掉了手里的东西,打开箱笼,里头装着的当然不是什么聘礼或是嫁妆,而是明晃锃亮的刀子,不一会儿,这支队伍就接过了城门的防守,大部分人都上了城楼,他们的打扮不像是官军,更像是土匪。 “就这些?”马成旺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文士故作神秘地摇摇头,却没有解释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官道上出现了大队的人影,密密麻麻的人头,虽然不甚整齐,但穿着上也算非常相近了,因为他们全都作家丁打扮,手里拿着棍棒或是短刀,光是看阵势还是很唬人的,四五队人齐头并进,将原本就不甚宽敞的官道占了个严严实实。 直到这时,马成旺的眼睛里才多了几分凝重,没想到这些人的谨慎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要先拿下城门,才肯露出真实的力量,而这股力量看着还真不少,也不知道汇聚了多少人家的护院和家丁。 “马招抚,如何?这些人够了吗。”文士有些得意,马成旺没有答他的话,不过在心里还是有几分震撼的,要知道把这么多人分别送到府城外,还要不露声色地藏起来,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对方向他展示的不就是这些人后头的能量么。 “让他动作快些,赶紧接管四门的城门。”对于他的催促,文士显然比他还要着急,一边应下一边上前去招呼。 在他们的带领下,这些入城的壮丁接管了外城的城防,而那些原本守城的军士并没有反抗,而是退入了城中的驻地,他们一共也不过二千人,而这城中光是百姓就有十万。 事情来得太突然,城里的百姓也好,官差也好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一时间人心惶惶,虽然那些人极力阻止了,依然还是发生了为数不少的劫掠等事件,不过总体来说,没有造成多大的混乱,只是所有的城门在他们接管之后就关上了,就连护城河上的吊桥都被高高拉起,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 等到这一切传到了内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而将消息传回来的,并不是李十一剩余的那些个手下,而是从城外潜回来的探子们。 捏着传音筒,李十一面色铁青,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而城中的手下居然在同一时间全都失去了联系,现在整个抚司,除了那些属吏,连守兵都没有余下多少,一时间他感到了有些束手无策,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将这些都烧了,一张纸都不要留下,带不走的全都毁了,绝不能让叛贼拿到。” 李十一指着那些柜子上的文件,还好这个机构成立没有多久,东西也不算多,将这些一烧就可以了,可是那些传音筒之类的黑科技,是不能留下的,现在能用的人手太少了,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赶紧把消息送出去吧,让姜招抚他们回军平叛,琼州那一头,是不是......”手下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做为坐镇这里的探子头,当然要负上主要责任,现在事情已然出了,东家会怎么看已经是后事,如何才能扳回局面才是当务之急。 “琼州只怕已经知道了,姜招抚那头你去办吧,换下这身装束,赶紧出府去,马上走。” 手下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怎么行,万一他们冲进来,你怎么办,还是一块儿走吧,找个地方躲一躲,他们未必找得到。” “糊涂,他们找不到某就会全城大索,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再说了人多目标大,你我都是外乡人,根本没处可藏,走吧,他们不会轻易杀人的,留着某一条命,更有用。” 对于他的话,手下有些半信半疑,但是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他们这些人从样子到口音都不对,很难在城中真正做到藏匿无踪,更何况还是几个人,况且命令就是命令,他们没有违抗的余地。 等到两个手下带着东西离开,李十一仍然在不紧不慢地烧着东西,他很清楚,这一回恐怕不是交代责任的问题,而是还能不能活得下去,城门这么快就易了手,说明参与的人绝不会是少数,这个内城的失陷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要说怕死还不至于,可如果就这么死了,他是不甘心的,现在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心里的那些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除了前途还有不曾开始的美好生活,都让他万分留恋。 东西烧得很快,炭盆里只剩了燃烧过后的灰烬,李十一站起身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很显然,他们已经进了内城,或许已经包围了抚司。 “李主事,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说是不开门就要冲进来。” 一个属吏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面色惊惶不已,指着门外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着,李十一拿脚踢了一下那个盆子,见里头已经完全变成了灰,才拍拍手走在了他的前面。 “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很明显,他的话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属吏忐忑不安地跟在后头,抚司的大门紧紧地关着,门后站着十多个衙中的小吏,他们大都是些拿笔的,除了用一根大木头顶住了门,根本就是手足无措,满脸都是惊恐。 一架竹梯子就靠在墙上,李十一招手让上面的一个小吏下来,自己爬了上去,外面的街道上站满了人,不过全都是些拿着些棍棒和短刀的仆役,看样子他们围住了整个抚司,只是不停地朝里头喊着话,并没有要冲进来的意思。 “他们人太多了,不如......”来叫他的属吏看得头皮发麻,抖抖索索地说了下去:“不如打开门吧。” “投降?” 李十一冷哼一声,在他看来,这是比死还要难以接受的结果,而比这个结果还要难受的则是,向这么一帮人投降。 可问题在于,这里面不光只有他一个人,这些属吏肯定不会像他这么想,更重要的是,外头那些人,要的也不是这些小吏,而是自己这个机宜司的主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乱起(三) 静江城中的骚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在邓得遇等为首的一干人努力下,很快就平息下来,毕竟进城的这些人大都是家丁而不是土匪。 只是看着眼前的一片狼籍,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就这样的队伍,来得再多,怎么守得住偌大一个府城? “邓公勿忧,他们初来乍到,激奋之下做了些出格的事是难免的,不过也没死人嘛,我等已经告诫过了,只此一次,今后绝不会再犯。”几个乡绅不住地同他打保票,却没有让他有任何感受。 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参与的人肯定不只一两个,动军法么?那这些人只怕立时就炸了,事到如今捏着鼻子也得认下来,邓得遇眼神冷冽地扫过他们,语气有种不容置疑。 “进城之前,老夫就同你们说过,不得扰民,现在本官再同你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有此类事件,无论是谁做的,有多少人,都绝不轻饶,而你们就是保人,犯人与保人同罪,不用钟宪使向你们解释吧。” 他的话丝毫没留下情面,几个乡绅的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虽然对方是官,可这里头的人全都来自他们的召集,眼下整个静江府都落入了手中,城里谁说了算,还不得再掂量掂量? “若是你们起了什么别的心思,现在就可以动手。”邓得遇见他们不答话,面色又有些不豫,哪里还想不到,话语也从冷漠变成了轻蔑。 “邓公说哪里话来,我等一切都唯公之命是瞻,绝不会有二心,大伙说是不是?” 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见势不妙,赶紧打了个圆场,那些人才不情不愿地咐和了一下,邓得遇也不理他们在想什么,将那文士拉到一边,急急地打听。 “内城拿下了?” “拿下了,守兵没有阻拦,虞府君等人已经被放出来,现在他们围住了抚司,里头不肯开门,要怎么做,还请公的示下。” “什么?抚司没有拿下,那里头根本就没有守兵,只有一帮子小吏,你们就是爬墙也能爬过去啊。” 邓得遇不由得有些焦急,拿不下抚司,就拿不到大印,更没法将这一切变成合法行为,他当即便决定同他一块过去,将一帮子乡绅扔在了当地。 “呸,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主官么?” “可不是,眼下四门在手,咱们的人合起来足有上万,再把马成旺那厮拉过来,还要理那个老匹夫做甚?” “你糊涂了,他才是官面上的人,没有此人从中转寰,此事如何收场,你想被人抄家流放么?” “流放?那不是就是琼州,正好遂了那位新帅的愿,哈哈。” 一帮人毫不顾忌地在那里议论着,他们有的是本地人,有的则是附近或是邻州来的,在这城中有着大量的产业,而城外的田地,则多半都在他们的名下,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人想抛弃这些去往那个流放之地。 “官面?”一个乡绅冷笑道:“哪个官面,别忘了,元人离得可不远,某听说,荆湖北路已经降了,南路也在须臾之间......” “你疯了,这种话也敢说,一旦被他们听到,可就不是抄家流放的罪过。”另一个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这些念头,就像杂草一样在这些人的心里生了出来,广西路有多少兵马他们岂能不知,不到四万的兵力还都散落在各州,哪怕就是召集起来都是个极费时的事,而那个时候,元人会打到哪里,真不好说,突如其来的话题让所有人都闭了嘴,现场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邓得遇同那个文士赶到内城的抚司门外时,这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过他们暂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派了个大嗓门的在外头喊话,看着这个曾经熟悉的官邸,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更明白一点,现在要的是争取时间。 “里头的是哪一位,老夫邓得遇,有认识的就吱一声,打开门,一切都好说,本官以项上人头担保,不会伤尔等的性命......”他的话音还没有完,就听到“吱”得一门,那扇五开的黑漆镶铜大门被打开了。 里面冒出一个人头,朝外门看了一眼,眼神惶恐不安:“真是老帅来了,快开门,快开门。” 邓得遇点点头,带着一队家丁冲了进去,里面的那些小吏全都在两旁站着,没有人去拦他们,他将那个属吏拉过来一问,才知道这里头的确没有人了。 “你们刘帅走之前,是谁掌的印?”既然没有人,他也懒得去管,直接问到了关键之处。 属吏的眼神有些闪烁,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抖抖索索地将手指向了西厢房,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必定就是那天出来同他们打官腔的那一位。 “他是帅府幕中亲信?” “非也,小的听他们说,是刘帅亲自颁下的钧令,在那里成立了一个什么机宜司,这位就是司中主事,姓李。”属吏的话让他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才是这幕后的操纵者。 就在他询问的当儿,正堂和后头的签押房都被他带来的家丁们翻了个底朝天,很显然,东西并不在那里。不得已他带着人走向了西厢,那里同正堂以一道回廊相连,家丁们不敢怠慢,围着他一路搜索着,连花草假山都没有放过。 然而,一路上都没有任何埋伏,厢房的门关着,邓得遇上前一步将门推开,冷不防被一个家丁猛地拉了一下,只见一道风声从耳边掠过,发出“铛”地一声响,一支黑黝黝的弩箭擦着他的脸钉在了廊柱上,箭尾的颤声依然不绝于耳。 这一刻,邓得遇的冷汗都下来了,如果没有那一拉,这一箭肯定正中眉心,他和那些家丁全都躲在了门边上,隔了半晌,才命一个人悄悄探头去看。 “里头只有一个人,好像在喝酒。” 邓得遇偏过头,朝里头看了一眼,那人果然没有说错,偌大的厢房内,当中摆着一张圆桌子,旁边坐着一人,正对着大门,在那里自饮自酌,而这个人的面相,一看就是那天出来迎接他的那位李主事。 可问题是,一把乌沉沉的劲弩就摆在桌面上,锃亮的箭头朝着门口的方向,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要不,去寻个桌子来,他只有一人,冲进去一刀宰了,印肯定在他身上。”对于家丁的提议,他有些犹豫,对方摆明了要拼命,想要生擒只怕要付出几条命才行,他并不想要死人,哪一方都不想。 可是时间却不等人,眼见着没有办法,正准备一咬牙应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后头走过来,直接掠过了他们的身边,头也不回地进了房子里,然后一把将那门给关上。 “这......不是马都管吗?”见到这个冤家的出现,邓得遇没来由得松了一口气。 “等等吧,看情形再说。” 厢房里的李十一看了一眼来人,便低头自顾自地饮酒,仿佛当来人不存在,也当外头那些家丁不存在,而那把已经上了弦的弩就在他的手边。 马暨解下自己的头盔,“噔”地一声放在桌子上,也不待相请,自己拿起酒壶倒在一个空杯子里,仰起头一饮而尽,末了还擦了把嘴角,啧啧地赞了两句。 “这酒够劲,本地可没有。” “当然,这是我们东家亲自弄来的,建康城里的庆功酒,也是老子的断头酒,你抢个什么劲?”李十一眯着一只眼,一把将那酒壶抢过来,拿在手里头摇了摇,里头的酒已经不多了。 马暨默默无语地看着他,这个人看似不羁,却有一种深入骨子里的骄傲,根本看不起这城里的任何一人,也包括了自己,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这种骄傲是怎么来的,也许就是对方嘴里的那个东家。 “姓马的,如果你想要动手,就利索点,别他娘的婆婆妈妈。”李十一轻蔑地一笑:“若是想要某投降,就闭上嘴滚出去,省得打扰老子喝酒。” 其实,这酒并不是什么好酒,苏微从金陵当场的一家小酒厂批发来的,价格一斤也就一块多点,难得的是纯度高,也就是马暨所说的有劲儿,很合这些老兵痞们的口味,当时的数目有点大,李十一这帮探子们也分得了不少,都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高兴了才会喝上一口,不高兴了也是。 “你错了,外头那些人关某鸟事,老子过来只是想帮这城里的百姓求个情,给他们一条活路吧,李主事。” 李十一心头一震,手上的酒杯也停在了嘴边,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粗豪的家伙,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用意,没错,他就是想要主动找死,如果自己这条命没了,东家会怎么做? 还用得着说吗? “他们想要的事物,不在某这里。”李十一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某知道,你的那些手下,都还活着,放心,他们没有受苦。” 李十一听了点点头,马暨这才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头盔,顺便将那把劲弩抄在手中,一脚把房门踢开,外头的那些人都吓了一跳,等到看他走出来,都没有人敢动弹一下。 “进去吧。”他撂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朝外头走去。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乱起(四) 这些天,刘禹依然在干着他的搬运工,中间还进一步完善了异时空的琼州地形图,力求精确到最大,为了做到这一点,陈允平发动了上千百姓,用的是那种裁布的皮卷尺,效率可想而知。 这个问题其实由来已久了,两个时空之间的度量衡完全不一样,为了提高速度,他不得不迁就这个时空,毕竟后世的办法更多一些,换算起来也就是电脑里头编个把程序的事。 在琼山县城那栋没有拆除的屋子,也就是招抚使司衙的大堂上,刘禹看着被铺在桌子上的一张高比例地形图,同他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军士,负责将百姓们量回来的数据填上去,上千处需要确认的数据,每一处都要经过多次测量,最后得出一个平均数,这个工程量非常大,但又必须要做,因为这将影响到最后的规划设计图。 “长流镇到石山的距离出来了,四千又八十三步三。” “那坂村到安久村是七千五百四十一步二。” “龙泉镇到龙塘少了六百五十七步,加上。” ...... 数据一个个地传了回来,一步五尺,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一米五左右,为了便于计算,他直接将其确定为一比一点五,这么算的话,一丈等于两步也就是三米,一里等于一百五十丈也就是四百五十米。 再没有施行现代教育的情况下,贸然普及后世的千米、米、厘等单位是不明智的,他也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反而将原本就使用的那些单位进一步细化,才能让那些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老工匠和百姓们更加容易使用,在这个基础上,制造一批可用的量具,总要比他们这么一尺一尺地拉要强。 好在现在的人手还是很足够的,随着过海前来的人口逐渐增多,那些还没有开始建房的百姓都需要一份足以糊口的工作,无论是挖地基、铺管道、还是打渔、伐木、缝制帐篷等等,只要有粮米,没有人会挑拣。 而同时,一大批的基础建材作坊也在同时运作着,同以前的砖窑、石灰窑、沙石作坊相比,官府新近又开设了一个名为煤场的作坊,需要大批的普通劳力,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就行。 挖煤其实是个很古老的行当,优质的石炭可以直接当作燃料,在许多古籍当中都有记载,而这个煤场又有所不同,并不是要他们将那种黑黑的石炭挖得很深,而是将那些像小山包一样的黑山取下来的煤块,同地里头那种随处可见的黄土和一定比例的水相混和,再用一个简单的机械制出一个个蜂窝一样的圆球。 至于这种圆球有什么用?别说那些百姓了,就是陈允平本人都不清楚,于是,当刘禹看着他用一块白布,包了一大堆撂东西进来时,还以为是带了什么吃食给他们,就这么在他的边上给打开,刘禹被他的动作惊动了,低头这么一看,才明白这里头是什么。 “照你说的,在日头底下晒干了,看看是不是这么个事物?”陈允平像献宝一样,用手托了一个圆球出来,弄得手上、身上、脸上都是黑一块白一块的。 “这是烧火用的,不是吃食,放下放下。”刘禹转身从屋子的一角提来一个铁皮筒子,扭出最下头的一个铁盖子,拿起一把铁夹子伸进圆球中的两个孔里,一下子把那个球夹起来,在铁皮筒子上比了比,大小还算合适。 陈允平有些好奇地看他行事,并没有将那个圆球放进去,而是叫一个军士从外头搬了些枯枝来,在铁皮筒子里点着了。 “这是个炉子?”直到了这一步,他才算看出了点名堂。 陈允平没有猜错,这种产自后世的节煤炉,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在城镇乡村中使用着,一个三口之家,连烧水带做饭,一天也就用上三四个圆球,那些控制得好的家庭主妇,能将火一直保持小而不熄。 刘禹点点头没有答他的话,手里却在忙个不停,等到炉子里的火烧得旺了,就用那种铁钳子将一个圆球放了进去,因为有枯枝的撑着,那个圆球并没有落下去,就在陈允平和这些军士们的眼皮底下,架在火上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枯枝都烧尽了,从最下头的铁栅栏中掉了下去,那个圆球此时已经烧得发了红,火焰直接冲出筒子口,这时候他们才能看得清楚,里头并不是铁做的,而是一个土黄色的炉芯。 “去拿个锅子,弄点吃的来。”刘禹依然没有和他们解释,这么简单的用法,一看就能看懂,反正也是闲着,正好可以烧个火锅来吃。 等到军士们将锅子和一些鱼、肉、菜蔬等食材弄来,那个铁皮筒子里已经烧上了三个圆球,由于下面的通风口是打开的,火焰很高,火苗直接在筒子上打着转,将屋子里的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君衡,你们有口福了。” 刘禹让那些军士把食材一一处理干净,直接在炉子上搁了一个汤锅子,等到水烧开了,把带来的调料一一放下去,一个锅底就做好了。 一屋子人就着锅子围着,就这么开始烫火锅吃,陈允平对于吃食上倒是平常,而对于这个能一直烧火的炉子,和那些个黑黑的圆球才是真感兴趣,上上下下地看了又看,一脸地不可思议。 那些圆球是他看着做出来的,一大块的石炭,捣碎了变成粉末就是一大堆,而根据比例和成黑泥,就变成了一座小山,而这种圆球的用料才多少?如此易得又好用的燃料,可不光光只是烧火这么简单。 “这种铁皮炉子,百姓能买得起吗?”既然燃料不值钱,就要考虑别的成本了,再好的东西买不起也是白搭。 “这里头也就是个炉芯,外头的铁皮可有可无,用的也不过是寻常的耐火土,这种土广西路遍地都是,完全可以找些工匠来做,不要把什么都捏在官府的手里,教给百姓他们会进一步改进,改进出来的技术要加以保护,他们就会更有积极性,这样才能推动技术的进步。” 刘禹现在只能点到为止,慢慢地将一些专利保护方面的概念灌输下去,至于他们听不听得懂,现在还无法顾及得到,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也不会想着拿来赚什么钱,那样还不得累死。 而陈允平现在也已经习惯了他的说法,有些词可能不太能理会,但是结合上下文,还能猜出大致用意的,对于他的话,从来就不敢轻忽,这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一路长官,而是这个长官所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人会这么去做。 等到东西吃完,一车的货也差不多卸完了,刘禹嘱咐了几句,将那些已经确认好的数据整理了一遍带在身上,就同他们告辞了。 走出司衙,外头喧嚣地如同一个巨大的集市,在这些百姓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气象,无论来自哪里,都怀着一份希望,那是对于美好未来的渴望,这种渴望曾经在八十年代华夏人的身上出现过,也正是这种渴望,让一个封锁了数十年的国家开始了发展和改革的步伐,从一个落后的人口大国,逐渐成为了世界上最具活力的地区,没有之一。 刘禹很喜欢这种气象,不再是父母嘴里的回忆,而是活生生地展现在了面前,为此他无论有多累,都会甘之如饴,带着这份期望,他一边接受百姓们的敬意,一边步履轻快地走向仓库的方向。 不过这份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从码头方向匆匆赶来的杨行潜给打破了,后者的脸色阴沉如水,就连语话也显得十分焦急。 “静江府那边出事了,今日午时,大批不明身份的人进入了城中,接管了城门及各处要地,他们关闭了城门,截断了交通,看情形是内外勾结,并没有发生什么战事。” “李十一呢?”纸上的消息写得很简略,并没有太多信息可供参考。 “据城里留下的人说,他让其他的人先走,自己一直没有出来。”杨行潜摇摇头,这一点却是刘禹没有想到的。 事情在之前就有了端倪,他还特意让前者转告那边,意思就是让他们寻机撤出来,可没想到,那个家伙是一根筋,根本就没朝这方面去想,一心只考虑怎么才能挽回局面。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帮人的行动力居然会如此之快,要将上万人隐藏在城池的周边,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他们一定一早就有了预谋,而且行动果断,之前的那些动作全都是为了转移旁人的视线。 现在给他的感觉就是,本想钓点鱼虾,结果来了一只王八,不但把饵给咬了,还让人无从下嘴。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如今要考虑的是如何处置,但首先要搞清楚的则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于这个问题,杨行潜显然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无论刘禹干得有多么离经叛道,至少他还在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并没有扯旗造反,更没有想要投敌,反而是这些人,可以说已经将双方逼到了一条路上。 “说不好,背后有哪些人参与,都要去一趟才能弄清楚,属下这就走,要不了几天就会到,等到了静江府,再看看是个什么章程吧。” “你去了也好,让姜才他们不要贸然行事,只要摆出一个不惜一战的架子就行了,逼一逼也许会搞明白,他们倒底要做什么。”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乱起(五)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月,帝都的商业区已经有了不少喜庆的气息,所有商场都开始打起了节目促销的招牌,红色,这个华夏最为古老也最为尊贵的颜色充斥了大地,更为这个节目增添不少气氛。 虽说办年货这种习俗,在都市中已经不怎么常见了,但老百姓辛苦了一年,到这个时候,总是愿意多花些钱的,而二十一世纪的年货,也从以前的吃食、衣料变成了各种难得一见的物品,那些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的,已经不限于喜欢血拼的女人,更多的则以一家人为主。 从商贸圈某个大商场出来的人流很多,一对样貌普通的夫妻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夹杂在他们中间,大人的手里拎着许多东西,而小孩的手上拉着一个气球,他们从大门口出来,经过一段人行道,转入了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看清楚了,是那个人吗?”胖子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坐在一辆商务车里,车子顺着车流缓缓前行,一直到转过这个街口。 “没错,监控上的画面和我们找到的照片都指向了他,卢队和两个哥们在跟,他让我们在这里绕几圈,等那人开车出来,再尾随。”后座上的一个男子身穿迷彩服,不过没有领章,臂章上写的是“保安”两个字,他的腿上放着一部笔记本电脑,正在同画面上的人对比。 “那就绕一圈吧,别跟丢了。” 随着车流的前行,观察的角度已经没有了,而那一家人也走入了停车场,胖子放下望远镜,用手指捏了捏眼角,语气里有着一丝疲惫。 为了确定这个目标,他们连续蹲守了五天,才拿到了一些清晰的正面像,又从调出来的监控中拍到的画面,找到了符合对方特点的那一部分,从而才确定了这个人。 这个线索也有一定的偶然性,他们循着那帮劫匪的活动路线,一直追查到了某个小区附近,然后通过不停地排查,说穿了也就是在那里找一些老大爷老大妈打听,老年人的时间是最为空闲的,也是小区里天然的监控者,有任何的蛛丝马迹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会注意到,这一回也不例外。 当他们画的像被一个老大妈认出来之后,就通过关系调出了这个小区的监控录像,从而进一步证实了,劫匪曾经在这里落过脚,一共五个人,样子什么的又不是那么普通,怎么可能完全隐藏行迹。 这个发现让胖子他们大为振奋,意味着他们已经在逐渐接近了目标,现在所跟着的这个人,就是小区中那所房子的房主,他们现在要确定的是,是这个房主倒底只是个租房者,还是同那些劫匪有着什么关系。 车子里,胖子拿着那张放大的人像皱紧了眉头,照片上的人看上去真是没有任何特点,放人堆就是一准不见了的那种,可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没想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 “这人的资料查到了,张某,男,四十一岁,九十年代毕业于废都交通大学,考取了国家公派留学生,去了欧洲某国留学七年,学成后分别在粤省和苏省工作过两年,后来辞职下海,有过创业失败的经历,目前在一家外企任部门经理。” “哪个国家?”胖子随意地问了一句。 “德国,达姆施塔特工业大学。” 一个很陌生的校名,胖子没有理会这些细节,他想知道的仅仅是那个国家的名字,听到不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查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想要一个结果,越查得深入,这里头的东西就越是惊心,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背后的那些东西,是他们无法掌控的。 商务车围着这个街区转了一区,再一次来到那个商场前面时,目标的车辆已经开出了停车场,从车前玻璃里,胖子能看到后座上的小男孩,兴高采烈的样子,在节日里,孩子总是最高兴的,因为那往往意味着宽松的气氛还有压岁钱。 “不对,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他老婆只比他小一岁,这个女人太年轻了,而且资料上他只有一个女儿,在国外上大学。”后座上传来的声音,让胖子眼里的这一幕温馨,一下子变了味。 “那还用说,包的二奶呗。” 边上的另一个保安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讽刺地笑了笑,他的话让胖子的面上抽搐了一下,显出一种很不正常的扭曲,好在他也明白,这些人并不知道他的那些破事,应该不是针对自己。 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车厢里安静了下来,被他们跟着的那辆车开了很久,等到进入某个高档住宅区的时候,天都已经快要黑了,他们跟着车子一直开进去,门口的保安想要上前询问什么,胖子伸出手指了指前面的那辆车,也不知道那个保安脑补了什么,直接就放了行。 “查一下,这里的单位是在谁的名下。”前面的车子驶入了一幢高层的车库里,胖子他们随便找了个停车位,一边让手下换上衣服出去跟着人,一边让后头的那个人继续查找资料。 消息很快就反馈回来,位于这幢楼二十七层的一个单位,登记的名字却是一个姓梁的女人,这个女人并不是目标的妻子,正是他们刚刚盯着的目标边上那一个,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没有工作,出身也很平常,而这个全款买下的单位,按现在的房价,要值一千多万。 这一下子就有些意思了,目标张某本身就和妻子拥有帝都的一个三居室,由于位置好,价值至少也在二千万以上,而他的妻子并不是什么富婆,两人的工资加一块儿,也不过五万左右,还要供养一个出国的女儿,以及包括这位女人和她生的小男孩在内的三个人。 这还不算,他在胖子找到的那个小区还拥有一个两居室,什么样的外企如此肥得流油?还是说他有什么点石成金的本领,炒期货、炒股票赚来的?中彩票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记得那辆车吧,去,把他的轮胎戳了。”胖子马上就有了决定,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来路,都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 “注意点,避开监控。”开车的司机拿把改锥推门准备下去的时候,被他拉了一把,司机在车子里头看了一下车库的情形,点点头,下车的时候立刻蹲下去,借着车子的掩护慢慢挨了那辆车,过了没多久,就原路返了回来。 “后轮太暴露,没法藏,我只弄了前轮,您看行吗?” 胖子点点头,摸了根烟给他,看得出这小子是第一回干这种勾当,紧张中夹着一些兴奋,男人嘛,总喜欢寻求某种刺激,这些人都是答应了要和他一起去非洲的,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能下这个决心的,当然不是什么胆小怕事之徒。 而今天的这个行动,也正好是一种测试,胖子的心里没有多少兴奋,因为他知道背后的那些事,而这些手下却并不了解。 “注意,那人下来了。”这一等就足足过去了四个小时,和胖子预料的没有两样,那个人果然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 接近凌晨时分,车库里静悄悄地,大部分的业主都已经停好车子上楼睡觉了,目标也许就是等的这一刻,才会显得不那么张扬,包二奶这种事情,当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唉,没办法,应酬嘛,几个局长都在座,我哪里敢提前走,放心没有多喝,他们知道我不喝酒的,马上就回来了,嗯就这样,挂了。” 那人就在他们的注视中走向自己的车子,刚打开车门坐上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等到下车来一看,脸都快气歪了,站在那里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又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老婆,停在这里的车子不知道被谁给扎了轮胎,可能得晚点才回来,没有,不是借口,不信的话,我拍张照片给你传过去,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说了没有就没有,什么狐狸精,真的是工作,不信就算了,你先睡吧。” 放下电话,那个人的表情满是气愤,他看了一眼通往楼上的电梯门,犹豫了一下还是朝车库外面走去,就在路过胖子他们车子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老张,看着就像你,怎么不认识了?”胖子摇下车窗朝他一招手:“你这是回家?怎么不开车。” 那人疑惑地走过来,在脑子里回忆这个有些胖的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嘴里还随口答着话:“别提了,车让人弄了,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突然感到脖子上一痛,然后眼前一黑,人也瘫了下去,还没有落地,就被人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一个保安拉开车门,帮着外面的人一起将那人横着弄了进来。 “走吧,回咱们那里。” 胖子朝后头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说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乱起(六) 帝都大学的校园里,看到钟茗的时候,秦雪初有一个小小的吃惊,她回来已经两天了,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还是找上了门。 “秦老师,这么晚找你,希望没有耽误你的时间。”此时的钟茗穿着一身运动衣裤,就像是在校园里夜跑的学生。 “没关系,我家老高不在,去外地开会了,去我家谈吧。” 钟茗和她并肩走在一起,看着时不时走过去的年青学子,脸上有几分羡慕的表情,倒不是羡慕他们年青青春飞扬,而是那股无忧无虑的单纯。 也只在这个时候,才会显露出她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而不是心怀诸多秘密的少校军官,同秦雪初这么一块儿,两人倒有些姐妹的味道,遇上熟人还会被人打趣,她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一脸的配合,让后者放心不少。 “对不起,都是些老同事,有的还是老师,平时也没什么消遣,就爱开个玩笑,你别在意。” 钟茗还是第一回进到他们的屋子里,从她的眼光来看,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但是还算素雅,有着高校知识份子的典型风格,不过从装饰和家具上看,夫妻俩对于物质生活,显然并不是特别在意。 “家里没什么招待的,你看是喝茶还是饮料?”秦雪初打开冰箱,歉意地问了一声。 “白开水有吗?” 钟茗摆摆手,她在这上面没有什么特殊兴趣,很多时候都需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训练忍耐力,保持长时间不饮水也是其中之一,当然不会是现在。 秦雪初在为她倒水的同时,也拿来了一个很大的袋子,里头装的自然就是那天从刘家借来的照片,而且全都是原件,钟茗一张张地翻看着那些老照片,虽然没有用上什么工具,但是感觉比她当时看得还要仔细。 这就是她们当初挖掘的那个工地,但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十多年前,也是那些建筑还没有被拆除时的模样,也是她第一次完整地看到整个全貌,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总能给她一种历史的沧桑,也正是在接手这件事之后,才让她更进一步了解了那些跨越了数百上千年的东西,承载的倒底是什么? 一个民族的变迁! 哪怕它现在已经重新成为了世界瞩目的一方,拥有着全球第二大的经济实力,最多的人口和消费潜力,可依然摆脱不了这份历史的牵绊。 她仿佛是要将这些照片都印在脑海中,在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屋子里都没有任何的动静,秦雪初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直到她看到了最后那一张,足足停留了好几分钟,到了后来,照片虽然放下了但那双眼睛,却不曾离开半分。 “秦老师,你是专家,你有什么看法。”秦雪初不防提到了自己,有些仓猝地抬起头。 “我第一眼看到这些建筑,就有一个感觉,感觉它同下面的那个墓室,有着某种联系,可是,谁也不会把自己埋在住的屋子底下,这不合咱们国家的丧葬制度,甚至也不合逻辑。” 钟茗即使不懂历史和传统习俗,也知道那不合逻辑,因为华夏人最重视的就是祖先,将墓室建在房子下面是一种极不尊重的表现,而且也不适合拜祭,然而这并不是全部,从她的话里,听出来的还有其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墓室的主人和这些建筑有关?” “说不好,只是出于一种感觉,我在他们家听到了一个故事,还有一样东西。” 秦雪初将那个故事说了一遍,让钟茗更感兴趣的是她嘴里的那个东西,因为按前者的说法,那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老物件,基本上涵盖了墓室的所有年代,这么一来,整个事情就呼之欲出了。 可问题是,对方只是一个考古学家,不是科幻小说作者,那些让人无法理解的现象,如果没有一个科学的解释,同样是不能作为结论的,面对秦雪初的猜测,钟铭不知道怎样才能满足她的求知欲。 “秦老师,从内心讲,我很希望你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过这个课题呢,已经告一段落了,有关它的一切,都会纳入保密的范畴内,我很感谢你上报的这些情况,还请继续保守这个秘密,也许有一天,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那这些照片?”秦雪初点点头,她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更加明白事情的后果,学术研究的兴趣再浓厚,也没有人愿意惹上麻烦。 “我想进行一番数字化处理,将它们保存下来,之后,你再寄还给他们家吧。” 钟茗将所有的照片收进了那个大袋子,而将她最后看到的那一张留在了自己的身上,秦雪初将她送出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看到她上了车离去,才突然间想起来,她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原本应该被保存在那个盒子里的。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摁下了打电话的心思,因为心里并不确定,她所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东西,而如果看错了,或者是物有相似的话,就会将一个无辜的人拖进这个秘密中,秦雪初的犹豫一直持续到了那辆车子消失在视线里,才返回自己的屋子里。 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农家自建房院内,胖子他们开的那辆商务车就停在院子里,而里头的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两个在院子里聊着天,同时警惕着外面的情况。 整个房子一共五层,全都被他们包下来了,原本是做为保安部的临时住所,今天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被胖子派出去了,留下来的这些人都是签订了合同,不久会随着他去往非洲。 除了地面上的五层,地下还有一个储藏室,里面的光线不好,顶上亮着一盏锃亮的大瓦数灯泡,将这个原本就有些阴深的地下暗室照得一片红光一片。而坐在当中一把椅子上的男子,突然间被人解开了罩布,拿走了嘴里的堵物,猛然间闻到了一股子怪味,一下子呕吐了起来。 因为那是一个袜子,一个很臭的男人袜子。 “你......你们是......什么人?”男子干呕了一会儿,刚睁开眼就被头顶的灯泡给晃瞎了,哪怕隔着手指缝,也无法看清周围的样子,以及,站在他身前的这个人。 “张先生,请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如果你能好好配合,马上就可以出去。”男子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阴影,听到了头顶传来的声音,他挣扎着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被捆上,只有两只脚给绑在了一块,也就是说他只能站起来,但是却动不了。 “你们倒底是什么人,想要我做什么,如果是要钱,请不要伤害我,开个价,我会配合的。” 男子的口气显得很害怕,声音也放得很低,听起来就像是已经认命了一般,发话的人隔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你放心,我们不要你的钱,但是如果你回答的问题无法让我们满意,后果可能就不是钱的事。” “什么问题?”男子听出了他的威胁,不过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 在他的眼下,地上的那个黑影似乎动弹了一下,挡住了他头顶上的光线,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刻,眼前被一张画着像的纸给挡住了,他只能看清纸上的东西,却看不到后面的人。 “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男子装作辨认了一会儿,摇摇头,一脸茫然地回答他:“没见过。” “看来你是不想合作了。”纸后面的那个声音叹了口气,将那纸塞到他的手里:“你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倒底认不认识他。” 说完,就“蹬蹬”地走了出去,男子听到一个关门的声音,用那张纸挡住光线,努力地辨认了一下周围的情形,发现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风扇在转着,看来是用作通风的。 “怎么样?他不肯说吗。” 在这个地下室的上面一层,胖子和一个保安通过监控观察着这一切,等到审讯的人上来,劈头就问。 “他说不认识。”上来的保安摇摇头,眼睛盯着监控屏幕。 “这个人肯定撒谎了,你们看他,看似一脸的害怕,可是手脚都很平静,没有一点颤抖,如果是个普通人,处于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做到这样。看他的眼睛,在观察地形,分析自己的处境,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什么地方都看了,唯独没有看角落里这个方向。” 胖子顺着他的解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这个男人根本就知道角落里藏着摄像头,他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不想让人分析他的表情。 “你的意思,他不是个普通人?” “至少是个心理素质极强的人,而且对这样的场景不陌生。” 胖子对于他的分析深表赞同,他们之所以没有采取什么手段,就是为了证明这个人的身份,什么样的人心理素质极强还不惧怕这样的环境?一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这些保安能分析出来,恰恰因为他们之前是军人,也同样受过这样的训练。 “头儿,我想他不会那么容易开口,可是我们没有权力扣留他,更不可能上手段,现在怎么办?” 手下的担心是很正常的,严格来说他们已经违法了,之所以人家没有反对,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上有很多疑点,可是如果再进一步,就会触及一些他们不愿意去碰的东西。 “我来问你们,如果你们在外面发现了小偷,你们会去制止并扭送公安机关吗?” “当然。”保安们的回答很干脆。 “这也一样,我们发现了疑点,如果现在就将他送到公安局,以他的心理素质,会承认吗?”胖子点点头,继续问下去,保安们一下子沉默了。 这个男子不光不会承认什么,还很有可能倒打一靶,绑架可不是一个小罪名,他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用铁一般的证据证明这个人的问题,才能洗脱目前的一切。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乱起(七) 当地下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看了一下地面上的阴影,很显然,同之前来的并不是一个人,尽管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头的光线,但他依然低着头。 胖子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从小到大,他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突然间有了一个欺负人的机会,他心里感到的不是兴奋,也不是刺激,而是迷茫,以致于进来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面前的这个人显然是个老手,他在没有确定自己的安全之前,一直保持着警惕,就连表情都不愿意让人看到,胖子近距离观察了一下,果然就像手下说的那样,这个人的坐得很稳,身体也好、手脚也好都没有丝毫的颤抖,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家伙。 “张先生,你想好吗?”既然如此,胖子也不打算同他玩什么心理游戏,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想让我说什么,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男子发现来人走到了自己身边,眨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抬起了头,就在看到胖子脸的一瞬间,又低了下去。 这时候,胖子的耳朵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刚才他抬起头看到你的时候,表情有个变化,我想应该是之前就一直在记忆里寻找,刚才是在做最后的确定,他以前肯定见过你。” 胖子的心里一惊,这个人的像片他看了很久,真人也见过了,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认识他,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认识自己,或者看过自己的照片,什么时候自己成为了别人的目标?他一下子就有了明悟。 事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这种复杂已经超过了他的想像,在不长的时间里,他将整个事情前前后后地捋了一遍,得出了一个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的结果,原本平和的心态顿时发生了变化,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想到,说出来的话是个怎样的语气。 “姓张的,老子没有耐心,不管你他妈是谁,后面有什么人,老子都不怕,这里不是警察局,所以你也不要指望有什么人道的待遇。”他朝后头一呶嘴,一个阴影从背后闪出来,将那个男子双手紧紧箍住,整个身体也压在了椅子背上。 同时他的头顺势被抬高,脸部不得不面向前方,男子猝不及防,没有来得及掩饰脸部的表情,他的眼睛虽然有一个眯缝的动作,可是那种内敛的凶光一闪即逝,依然没能瞒过胖子和监控室里几个人的眼睛。 这个男子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男子装出来的可怜样再也无法骗到人了,可他还是习惯性地做出了一付害怕的模样,让胖子更加觉得厌恶。 “你自己很清楚,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充其量也就是个小棋子,对于这样的小角色,老子没有什么耐心,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在开口之前,你最好想清楚,如果再听到那些废话,你就算是活到头了。” 很明显,胖子装不出凶样,一脸的肥肉也不是横肉,他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语气,面上一付不耐烦的模样而已。 “这个人......有点像是一个多月前租我房子的人,当时他们一共有五个人,都是外地来的,住了也没多久,人就不知去向了,我看他们的样子不像好人,就没敢吱声,我就知道这么多,真得不认识他们是干什么的,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得不说,对方还是有一些表演天份的,如果不是之前就掌握了那些疑点,胖子肯定就会以为他说的是真话,这样的话,就算真到了公安局,也能录到案卷上去,很明显他一早就有了这样的说辞,只不过没想到找来的并不是警察。 “人要求死,我也没有办法,这个人没有价值了,处理得干净点,不要见血,省得麻烦。” 胖子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对将他固定在椅子上的手下吩咐了一句,就抬腿走了出去,男子惊愕不已,正想说一句什么,冷不防后颈又是一阵痛感,歪歪地倒在了椅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是被一阵“砰砰呛呛”的撞击声惊醒的,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同时全身都被绳子捆得紧紧的,嘴里也塞上了那个熟悉的东西,可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去管味道怎么样,就在他眼前不远的地方,一个足有一人多深的大坑已经成形了,而他的身材正好就能放得下去,这个坑是为谁准备的?还用说吗。 男子惊恐地奋力转头,只看到了黑暗中远处那莽莽的群山现出一个影子来,这里离着帝都只怕已经很远了,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恐惧,原来所谓不流血的处理方式,就是这样啊。 “差不多了,扔进去,赶紧弄完,别瞎耽误功夫。”之前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而对于男子来说,不吝于催命符,他拼命地想要挣扎,却只能在原地扭曲着。 很快就有两个人过来抬他,对方连面目都没有遮掩,更没有同他废话,显然并不是吓唬他,男子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哪怕身体被扔进了坑里,摔得七荤八素的,都毫无所觉,心里的那种绝望一点点的升起来。 一铲一铲的沙土雨水一般地淋了下来,男子停止了无谓的挣扎,用舌头拼命去顶那个袜子,他的身体渐渐被沙土埋没,直到只剩下了头部和一小半胸部的时候,终于将那个袜子给顶了出来,来不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急忙开了口。 “求求你们,不要再埋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男子的哀求并没有让沙土停止落下,就在他无比绝望的时候,一束手电光打到了他的脸上,光源后面的那张胖脸的轮廓让他升起了一丝希望,可接下来的动作却又让那点希望坠了下去。 在胖子的示意下,两个正在铲土的人停了下来,他身边的那个手下正打算跳下去拉人,被他伸手制止了:“急什么,没准他又要说废话,挖个坑容易嘛。” 然后转过头,朝坑里说了一句:“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说,老子没什么保证可以给你,最好能说点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否则可以试一试,用你最大的力气叫上两声,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救?” 胖子这话说得很平淡,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上头上全都被汗给浸湿了,把吓唬人的事做得跟真的一样,绝不是一样简单的事,需要极大的意志力和心理素质,毕竟这是一条人命。 “......我说,我都说,别杀我。”男子从死亡里捡回一条命,之前的那些招全都不见了,为了不招惹对方,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太多,马上就进入了交待模式。 “你们给我看的那个人的确认识,他是一个小组的组长,共有五个人,全都是从泰缅边境的一个训练基地潜入华夏的,主要负责具体的行动,来到帝都之后,由我负责安排,住在名下的一个单元里,那个单元的位置你们肯定查到了,就在xx小区x栋3002室。”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说点我们不知道的。”胖子不动声色地施加了一份压力,让那个男子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因为胸部大半都在泥土里,不得不缓缓地喘了几下才开口。 “我的资料你们肯定知道了,九十年代我考取了公派留学,在德国的一所大学一直读完了研究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加入了海峡对岸的情报组织,他们要求我回国,在这里扎下根,一直以来都是代号叫‘老k’的人同我联系,但是我并没有见过他,每次有什么任务,都是他安排给我传递的纸条。” “终于有点有用的了,谈谈这个‘老k’吧。”不光是胖子,就连他的手下都听得心惊,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人想到会和境外的某个情报组织扯上关系,原以为不过普通的绑架杀人案而已。 “我真的没有见过他,如果有什么指示,他总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将一张纸条塞到我的口袋或是包里,有时候是某本书里,比如上一回要我安排住处就是这样。”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样的方式,你们不上网吗?不用电邮、sykpe、twitter、facebook......”胖子一脸的不信。 “真的,组织上说越是先进的方式越容易被侦查出来,不是紧要的关头,都不许用这些,甚至不能在网上留下痕迹。”男子急急地辩解,让胖子有些无可奈何,他们还真是打算从这方面下手。 “那纸条呢?” “看了之后就处理了,有时候是吃下去,有时候是烧掉,组织上不准留下来。”男子的话显得很沮丧,他知道这样的资料无法打动对方。 胖子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都只掏出这么点东西,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可能真的活埋他,他摁掉了手里的手电筒,拍拍手准备站起来,男子以为是某种信号,突然叫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有一回,他约我去一家外国领事馆的附近见面,虽然没有见到人,但是我敢肯定他们一定同那个领事馆有联系。” 胖子一怔,重新蹲下来,问了一句:“哪国的领事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乱起(八) 怎么办? 男子的回答一下子让他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地步,那个国家的名字无巧不巧从那张嘴里蹦出来,进入他的耳中,胖子愣在了那里,头脑里轰然作响,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影影绰绰地有一丝疑虑的话,现在基本上就可以证实了,绑架苏家母子和陷害他的,就是一伙人,而这个结果让他感到了无比震惊,因为事前事后人家都在为他的事情奔忙,背后却是失去了亲人! “别杀我,我真的都说了......”男子见他一直没有说话,还以为是不满意自己的交待,不由得涕泪交加,直面死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他的好日子开始没多久,哪舍得现在就去死? 男子的哭泣将他从惊骇中震醒,现在最首要的麻烦还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如何处理眼前的这个人,胖子朝手下打了个手势,几个人跳下去,又将男子刨了出来,把他拉上了土坑,扔在了他的脚下。 “你们先上车。”等到手下们全都离开,他蹲下来,用极低声音在男子耳边问道:“吴思曼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 男子想了想,很干脆地一点头:“认识,她比那些人要早来几个月,之前不在帝都,后来大概在三个月前到了这里,老k让我为她安排住处,原本我想安排在名下那间屋子里,她嫌地方不好,就换了一个,房租还是我给出的,地址在......” 听他说完,胖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她出去,也是你安排的吧?” “一个月前,她好像有了什么麻烦,要马上离开,我就给她订了去美国的机票,她的事我只知道这些,具体回来做什么的,真的不清楚,在组织里我就是个管家,专门安排行程,住处什么的,您知道我就这么个小角色,不值得你们费力啊。” “再想想,关于这个吴思曼,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胖子的话让男子一怔,黑暗中那张脸只有一个轮廓,却让他突然想到了在地下室时,看到的那个样子,男子挣扎着仰起头,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尽量再挨近一些。 “我想起来了,就是在她那里,我看到过一张照片,上面的人应该就是你,当时是老k通过我,交给她一个信封,照片就在里面,她拿出来的时候,正好被我看到了,然后她就离开了帝都,去了金陵。” 事情全都对上了,胖子心里充满了悲哀,无论对方是为什么要同时向他和苏微的家人下手,都说明他们在策划一个极大的行动,而这个行动很可能关系到他们的安危,眼前的这个人还不能死,也不能直接交给公安机关,那样的话,线索就会断掉了,只一瞬间他就有了决定。 “你说得对,杀了你,对我们来说也是个麻烦,天快亮了,你老婆估计一直在找你,回去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我们不是警察,不会把你交给公安,但是你今天说的这些,我们会去证实,一旦有什么不对的,你最好希望我们永远找不到你。” 男子见到了一丝生机,赶紧点头保证,胖子并没有马上放他,而是将一片刮胡子用的单面刀片放到了他的嘴里:“我们走后你自己想办法弄开,相信以你的本事,一定做得到。” 没等男子现出惊愕,他站起身:“你的那几栋房子我们都知道在哪,你老婆的单位待遇还不错嘛,她知不知道姓梁的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还有一点要提醒你的是,最近德国有点乱,好些个留学生都遇害了。” 最后他拍了拍对方的脸颊说了一句:“都是女生。”,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停车的地方,男子呆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干什么,赶紧低下头用嘴里的刀片去够身上的绳子。 这种程度的自救他一早就经过了训练,很快身上的绳子就被他割断散落开,等到身体得到了自由,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才这里是一处小树林,在他的不远处就是那个差点将他活埋的大坑,坑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子,等他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他的钱包、证件、还有手机。 将关了机手机重新打开,里面的未接电话多达上百个,大部分都是他老婆打来的,还有一些肯定是他老婆去找的自己朋友、同事,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敢拨出那个记忆中的号码,因为对方很明显地告诉他,自己的一切都在人家的掌握中,老婆、情人、儿子......以及在德国上大学的女儿。 第二天一早,帝都总部的办公楼下面,苏微还没有从车子里出来,就接到了胖子的电话,让她感到诧异的并不是时间太早,而是对方要求见面的那个地点。 “李师傅,麻烦你送我去燕山。”放下电话,她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对方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发动车子,在大厦下面绕了一个圈,又重新回到了马路上。 那是一条通往郊外的路,在这个时候没有多少车流,因此她们没有用多长时间就到了地方,对于这里,苏微无比熟悉,因为她的母亲就葬在里面,而今天却不是什么上坟的日子。 下了车之后,李师傅很自然地跟着她,一直到了墓地的附近,看到来人是他认识的那位郭经理,才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并没有跟上前去,而是打量着周围的情形,警惕可能发生的状况。 “我还是第一次来拜祭伯母。”胖子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李师傅怎么样,合你意吗?” 苏微有些不太习惯在母亲的面前说这些,只是点点头,上前将胖子带来的一束花摆好,苏母的墓前有许多的枯枝,也被她一一收拢,准备一会儿下山的时候带下去,她知道母亲喜欢干净整洁,不愿意看到眼前乱糟糟的样子。 “对不起,我选这个地方,是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同时也想让伯母知道。” 接下来,胖子没有废话,直接将他们查到的结果说了出来,当然具体的过程就略过了,无论是以死相胁还是要挟家人都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听到的。 “你的意思是说,对面的情报组织,想要知道一些秘密,所以才对我妈和你爸下了手?”这个认知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确实又摆在了面前。 “以目前所查出来的,应该就是这样子,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但是很肯定的确是他们做的,这两件事出奇得一致,而且都是那个被称为老k的人所授意,他应该就是这个组织在国内的负责人,只是可惜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苏微的眼神一直在母亲的像片上,她的笑容是那样甜美,却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这些之后的反应,无论对方来自何处,都是一个庞大的有组织的机构,而他们却只有这些人手,唯一有利的在于,这里是华夏,对方的敌人不仅仅是他们。 不知不觉间,她也现出了一个笑容,一如像片上的那样子:“上次伯父来过这里,我后来查了一下,原来他们两个是大学同班同学,这个世界还真小。” “我也像述姐一样叫你良子吧。”就在胖子惊诧的眼神中,她继续说了下去:“不管那些人来自哪里,他们都要为所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哪怕这个代价需要我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也许是苏微的笑容感染了他,胖子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墓碑上的那个女人,什么都明白了,这里埋着她的亲人,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有人帮助去做这一切。 “我知道怎么做了,你自己小心点,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胖子离去之后,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有出乎她的想像,胖子的父亲和她母亲是同一个专业,之后从事的工作也应该差不多,敌人想要得到的,很可能远不只刘禹的那个东西,为了达到目的,下一回他们的行动必然将会更加疯狂,可苏微此刻不仅没有一丝害怕,还有些兴奋在里头。 因为她知道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如此清晰地有一个奋斗的目标,不是为了成绩,也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爱自己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很多时候,苏微感觉自己和母亲至少有一些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她不需要靠爱情活着,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里,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东西。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在附近等待的李师傅看到她抱着一堆枯枝走了下来,路过某个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把它们扔了进去。 “回公司吧。”坐上车,苏微的神色在后视镜里显得非常平静,一直持续到车子重新被发动,而她的手机再一次响起来。 “禹子,我想你。”电话里头的那个声音,就像是她的精神支柱,时刻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一颗心。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乱起(九) 十二月下旬,从北方吹来的冷空气跨过越城岭,为静江府带来了一股寒流,无论是天空还是地面上,都显得灰蒙蒙的,透着一股子刺人的干冷。 接到消息的时候,姜才带着人才刚刚赶到柳州,情况的确如当地所报,本地人与南下的荆湖民众发生了冲突,范围一直扩大到城里,街上的一些铺子被哄抢,打斗随处可见,而派来的那个指挥当时还处于分散状态,所有的军士几乎都被派到了乡间,因此才无法及时控制住局势,不得已将消息报与了他们。 好在骑军来得很快,当天就赶到了州城,经过一番弹压,将上百名参与了打砸抢的人指认出来,无论是来自本地还是流民,全都被他砍下了脑袋,并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这个举措顿时让所有人的人噤若寒蝉,再也生不出闹事的心来。 而就在他打算找出事情的根由来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子让他发了懵,就在他离开静江城的同时,城里居然发生了叛乱,一大群来历不明的人接管了城防,然后封闭了四门,就只差扯旗子造反了。 策马奔驰在冻得硬梆梆的官道上,凛冽的寒风将他的披风吹起,顺着甲叶子的空隙直往里头钻,这种强烈的刺激让他的热血阵阵上涌,干脆将系于颌下丝绦解开,让那种快意来得更甚,而远处的地平线上现出一个高大的轮廓,静江府的城池已经遥遥在望了。 因为城中的这番变故,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人流没了踪影,就是乡野间也很难看到人烟,眼见就要到了,他这才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让跑了快一个时辰的马儿歇上一歇,同时打出了临敌的手势,跟在后头的一队哨骑立刻越众而出,保持着方才的速度对前方进行侦查,在情况未明之前,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谁知道这里头有多少人已经参与了叛乱? 让人郁闷的是,前方的荆湖境内一直到谭州城下都有人盯着,后方的各处也不缺乏探子,偏偏这个中枢之地,一旦出了事,连个耳目都没有,现在他连在哪里扎营,都要谨慎再三,想了想,姜才还是决定等一等,全军就倚着官道的一旁下马,稍作休息。 还好消息来得很快,跟着他的哨骑前来的是一个文官,身着常服,面容削瘦,正是府中通判胡幼黄。 “招抚,你回来就好了,你是不知道,城里头一个都没跑出来,他们还......”胡幼黄一见到他就诉苦不迭,谁知道话说了半天,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目光灼灼,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 “你......你疑心胡某?”倒底是三甲出身,一看对方的神色就猜出来了:“也难怪,若不是在外头奔忙,某这会儿只怕也应当陷在里面才对。” 姜才的确有所怀疑,能做下这种事情的人只可能是文官,眼前的这个就是主掌民事的一府之首,出了这么大的事,对方却毫发无损,不由得他不疑心。 “你方才说他们还什么?”姜才也不想分说什么,顺着他的话头问了下去,语气显得十分平淡,听不出有什么异常。 “他们遣了府中一个属吏让某依他们所说的去做。”胡幼黄摇摇头,语气低沉地回答。 “做什么?” “停止劝说,收拢军士,进城。” 姜才皱着眉头望着城池的方向,静江府中共有八个县,除了府治所在的临桂县以外,其余各处相隔甚远,因此所留下的军士数目也最多,就是马暨统领的那五千人,他们原本就驻在这里,对于地形什么的都熟,一旦这些人都成为了叛军,那城池的守备就相当牢固了,至少姜才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 “眼下,他们在哪里?” 他的问题让胡幼黄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大部都已经集于城下,还有些离得远,估计晚一些才会到。” “大部是多少?”没想到姜才的要求还要细。 “三千七百余人。”胡幼黄不敢怠慢,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个问题之后,对方就陷入了沉默,胡幼黄的心里突然间有些忐忑不安,原本他以为姜才是在计算已方的兵力,可看他的神态,一脸的戒备,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让他心里升出了一股冷意,如寒风一般的冰凉。 “胡通判,现下敌我不明,恕姜某得罪了,你暂时不能离开,就跟着本官吧。”姜才不理他的惊诧,接着说道:“据你看,城中都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虽然胡幼黄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兴味索然,对于自己的待遇倒没怎么在意:“某问过那个属吏,他说守军全都投了过去,马招抚等人协助他们,只有李主事不从,被收押于府牢中。” “马都管呢?”马成旺也好,李十一也好都不是关键,姜才最在意的只有这一个人,因为城下的这五千之众,全是他的部属,而且没有经过整编,这才是他不敢相信胡幼黄的原因。 “他不知道,但收押李主事时,马都管是到了场的。” 这就够了,姜才一下子就有了定计,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凛然,看得胡幼黄心中一惊。 “你是想......” “正是,在情势不明时,本官只能从权,这件事还要劳烦你,若是你不想看到有人死伤的话。” 事情已经很坏了,姜才无法平息事端,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它变得更坏,因为一旦这五千人被说服成为了叛军的一部分,就算刘禹亲至再集结其余的人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攻克城池,而这样的仗,后者是绝不会打的,要做到这一点,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在胡幼黄的带领下,姜才所部三千骑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其不意地包围了已经集结在城下的三千七百多虎贲前军的驻地,然后在劝说和威压的双管之下,将他们全部缴了械,只能呆在营地中,等到剩余的那一千多人被召集过来之后,也是同样的下场。虽然这一行为让那些将士们不忿,但是身为军都指挥使的老上官陷于城内是事实,他们明白这是权宜之举,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对于叛乱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这些经历了战火的军士们,也是十分痛恨的。 现在,姜才能做的都做的了,他的骑军每天既要防范城中的偷袭,还要警惕着身后的这些人反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连夜里也不敢稍有懈怠,苦苦支撑着等待刘禹的到来,也只有他来了,才能弄清楚这些人倒底是为了什么发动叛乱?而城中的那些人,又是为什么会附合。 静江府城中的牢狱内,李十一被关押于此已经有三天了,同他关在一起的还有几个手下,都是在城中监视那些重要目标的探子,结果被人家一眼就给识破了,到头来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好在那些人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只是如一般犯人一样地关在了这里,就是吃食上也没有克扣,那些牢头狱卒们对他们也都是客气有加,倒是让李十一有些摸不着头脑。 让一个情报头子最为煎熬的事情,莫过于隔绝了消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东家会如何应对,那种心情就像怀里揣着一只兔子,摸不得打不得,心又痒痒的,真是急煞个人。 可是急又有什么用呢,在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是一颗沮丧的心,在他看来,这件事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东家将整个府城都交给了他,赋予了几乎最大的权力,可他呢?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成了事,还将自己生擒至此,这样的羞辱真是比死还难过。 就在他心神不定的时候,“咣当”一声,牢门的锁被人打开了,几个狱卒在牢头的带领下,手里拿着锁链等物,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他心里一沉。 “你们想做什么?”几个手下都聚了过来,护在他的身前。 “对不住了,李主事,这一趟,你必须得去,还请弟兄们抬抬手,不要让小的们难做。”牢头一脸的为难,更是让他明白了什么。 “让开,都回去,某去去就来。” 既然事到临头了,他怎么也不可能认怂,伸手将几个手下推开,李十一上前几步,任那些狱卒为自己戴上镣铐,几个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带出去,个个都是悲愤莫名,只怕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里是整个广西路最大的牢狱,关押着路内所有要复核的重刑犯,不但守备森严,占地也是极大的,长长的通道就像通往地狱的入口,散发出一股阴森的味道,此刻没有人鼓噪,只有铁链子拖在地上,发出的“呛呛”声,让人听了更觉毛骨悚然。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刑室,里面放着一些令人眩目的刑具,李十一毫不在意地拖着铁链子走了进去,四下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似乎在把自己最后的归属地印入脑海中。 押他前来的牢头和狱卒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没等他将这个屋子的东西看完,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粗大的嗓门震得他耳朵都嗡嗡直响。 “被那帮子老酸缠着,好不容易才脱身,李老弟,让你久等了。” 李十一愕然回头:“是你?”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乱起(完) 说实话,对于间谍,刘禹没有任何的概念,最大的认知也不过是后世的那些谍战片,主角基本上以耍帅为主,而敌人则多半智商强行降低,以配合剧情,否则就演不下去了。 而这一回他亲身经历的过程,证明了现实中的这种组织,至少是有头脑的,他们策划周密、行动果断、甚至还有着自己的底线,比如在医院里的两个杀手,都没有去碰那些医生和病人,唯其如此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他们有着极大的信心,能够通过普通的途径就能达到目地,事实也证明了的确如此。 如何才能对抗一个有着地区背景的组织?唯一能成为他参考的就是历史上的我党,然而那种针锋相对的地下工作,其残酷程度哪怕只是通过影视剧的呈现,都让人无法直视。 从电话里他听出了苏微的害怕,这份害怕不仅仅是源于自身,还有着对于亲人和伴侣的担忧,敌人的行为表明了,他们不会放过目标的任何一个弱点,尤其是亲人和朋友,这也是刘禹最大的弱点,他不仅有亲人,还有爱人和朋友,难以割舍不忍离弃。 自己会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么? 如果是,他应该怎么做?放弃目前的一切,将事情上报给国家,可能是最为安全的一条路子了,问题是那样就等于放弃了异时空的那些人和事,同样是他无法承受的。 多数时候他面临的都是这种无解的问题,没有答案,或者说他还没有找到答案,打出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前往机场的路上,静江府那边的事情已经发酵,就快要到解决的时候了,这一趟只能自己去,因为唯一那个能把握全局的陷在城里没有出来,而且都不知道生死。 “别担心,事情比我们想像要好,不是吗?”刘禹轻松地笑了笑:“本来我以为是cia或者是kgb干的。” 听筒里响起了同样的笑声:“kgb早就没有了,那一年正好我出生,你不会认为这也是某种巧合吧。” “没准真是,你的出生导致了一个红色帝国的轰然倒地。”刘禹认真地点点头:“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也许看似强力的某个组织,垮台的速度会比一个人的生命还要快,更何况是那么一个流窜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岛上去,我一直以为,国家之所以放任他们不管,就是为了树立一个看得见的外敌,以免咱们太过骄傲失去了进取心。” “禹子,我不担心,我只是想你了。”很显然,苏微很喜欢听他胡说八道。 “那就继续想,我喜欢看到你专注地想我,那种样子,美极了,媳妇儿。”刘禹肆无忌惮的玩笑引起了出租车师傅的侧目,很快机场的大楼就在眼前了。 “好了不扯淡了,胖子带人到了非洲之后,保安部的人要轮换去盯住那个姓张的,包括他本人,他的老婆、二奶,孩子就算了,太小了估计不会是其中的一员,余下的人要负责在总部执勤,警报、监控一切的必要手段都用上,你的安全才是我最关心的。” “嗯。”苏微听到他的声音放低了不少,明白他已经进入了机场大楼,一边记下他的吩咐,一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自己多保重,我在这里等着你。” 挂掉电话,刘禹跟着人流进入了候机大厅,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在有人问候的情况下展开一段穿越之旅,那样会让他安心不少,在解决这个现实的麻烦之前,他还有着无数的问题要去面对,特别是眼下的这一次。 做为一个工业污染不算严重的旅游城市,两个时空的气候都相差不大,静江城的城头上,大宋的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那些占据了守军位置的家丁或是仆役们,横七竖八地倚靠在城墙后头,缩紧了自己的身体,试图躲避无处不在的冷空气侵袭,至于城外,只有很少的时间才值得他们去望上一眼。 邓得遇带着人走上城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付景象,如果说原本他还有几分信心靠着这些人成事的话,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指望,一帮乌合之众,并没有什么,毕竟谁也不是天生的军人,一帮不肯接受训练和领导的乌合之众,就没有办法了,他都怀疑,如果城外的那些军士把云梯架上来,这些人能不能顶得住一次冲击。 好在外头的情形也显得很乱,他们几乎就在守兵的眼皮子底下,从柳州赶回来的骑军突然围住了步卒的营盘,看起来一场杀戮在所难免,好在最后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喧闹很快归于沉寂,他不知道是该庆幸呢还是遗憾。 那些人全都是马暨的部属,从蜀中时就跟着他,如果对方合作的话,原本会像城里的那些军士一样,变成他们的助力,那样的话,握在他手里的筹码就会增加不少,然而,对方既没有答应他的合作要求,也没有去阻止他们的行为,唯一做出的举动就是避免了那个动手的后果。 邓得遇不想有任何死人的事情发生,无论是哪一方面的,因为那样一来,事情就会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滑落,至少一直到目前为止,他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将被称为反叛,特别是看到那面国家的旗帜时,总会让他注视良久。 “邓公,邓公。”听到叫声,他回过神来,虞应龙的身影从他的护卫后面出现,脸上有几分焦急。 “柏心,记得那一年你出知雷州,到府城来见老夫,我们就是在这里话别的吧。” 他的话让虞应龙愣住了,左右看了看,点点头:“正是,公叮嘱应龙要爱民,要修身,要明稼穑、知农时,点点滴滴,犹如言在耳,不敢或忘。” “老夫知道你用了心的,到任之后兴水利、劝农桑、立学修祠,无一不是善举,唯其如此,才能得士林之心,听说那篇《雷州十贤祠记》,是文宋瑞的手笔?” “确是,下官同他有些旧谊,就托了人请他作序,送过来时,已近一年了,当时他还在江西,如今已经转任浙西,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一天。”虞应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些事,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起,不得不耐下性子。 “柏心,这里离着京师太远了,如果被元人围住,可能一年、两年都不会有援兵到来,而他们是撑不到那么久的。” 顺着他的眼光,虞应龙看着那些城墙后头的人,哪怕他不知兵,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要说一年了,能不能撑上一个月都是个问题,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能在这里等死。 “马暨还是不肯见你么?”虞应龙一怔,这正是他过来的目的,没想到被人一眼就看穿了。 “没有用的,这件事要解决,既不在他,也不在你我,而在那位刘帅的身上,只有等到他出现在城下,你我才会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邓得遇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你我都对得住大宋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灭门 “噗“地一声闷响,密佑一刀捅进了靠在城墙上的身体,将这个还没有死透的汉军百户捅了个对穿,然后一脚踢下了城头,左右看了一眼,除了远处还有几处在厮杀争夺之处,大部分城墙都在已方的手中,城下的大队敌军正在潮水般地退回去,守军还有余力的都在朝下头施放着箭矢,以求最后给予敌人以杀伤。 直到这里他才有空顾及自身,左肩上的甲片已经散落,皮甲上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那是一柄长刀的挥击造成的,要不是自己躲闲得快,没有让这一刀落实,哪怕衣甲再精良,这支胳膊多半也要离身而去了,饶是如此,左臂已经有些疼痛感,特别是在挥刀的时候,难怪总感到不灵便。 他反手一把将摇摇欲坠的肩甲扯下来,随意地扔到地上,将左手的刀子交到右手,递与自己的亲兵,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所剩无几了,自己的那个亲兵头儿,一个高大的江西汉子,倒在了今天的攻城战中,可是以现在的人手,就连将他们的尸体抬下去埋掉都不成,城墙后头还能站着的这些人,除了稍稍整理一下手头的兵刃、收集一些可用的箭矢,只能马上靠在墙垛后头歇上那么一会,再接着等待敌人的下一波攻击。 “打点水,找块石头磨一磨,某去南门看一看。” 说罢,他就快步走下城楼,骑上自己的马儿,朝着南门的方向而去,后头连个跟随的人都没有。 谭州城,已经坚持了一个半月,城里头,除了他带来的五千江西兵,尹谷带来的一千多衡州兵,城里自愿留下的近三千青壮,就连百姓都没剩下几个,整个城区空荡荡地,时不时跑过一只野猫,宛如一座死地。 然而就是这八千多人,挡了敌了一个半月,从最开始的李庭和张弘范所部的四万余人,到后来阿里海牙亲领的十多万援军,都不曾撼动他们分毫,不过密佑的心里很清楚,他们已经快要力竭了,现在的人手勉强能站满城墙,这个数目每天都在飞快地减少,只要哪一天哪一处被敌人突破,整个城池也就完了。 南门下,街道的两边全都摆着死难者的尸体,全都是守兵的,致于敌人的,城下密密麻麻地堆着,如果不是天气寒冷,早已经臭不可闻了,而自己也许下一刻就会是这其中的一具?密佑摇摇头,在城楼下甩蹬下马,疾步走上了城头。 “......左边那个台子再分出几个人去守着,左右也没有石弹可用了,将那具投石机拆了吧,你同他们去府库里寻一寻还有没有幔布,没有的话白布也成,府库没有就去各处人家找找,没准还有什么能用的,不拘是什么都搬来,咳咳。” 密佑放慢了脚步,他一听就知道,那是尹谷的声音,一口浓重的荆南口音,就是同他讲官话,太快了也会听不懂,这个主动留下来守城的文官,不但帮他分担了半个城池的守卫,还主动担起了所有的后勤事务,让他能轻省不少。 “老尹,你这身子......”原以为只是偶感风寒,没想到他一走进楼间,就看到后者脸色腊黄腊黄地,腰间被一圈白布缠了又缠,依然挡不住那鲜红的血渍,密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不碍事,密都统,快,坐。”尹谷朝他露出一个笑脸,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别扭。 情况比他想像地还要严重,很明显,对方已经站不起来了,否则绝不会坐在那里不动。 “包扎得如何?大夫怎么说。“ 密佑一把将他扶住,这才注意到脚下那一滩鲜红色的液体,看着让人触目惊心,原本就不强壮的身体,轻得就像没有重量,他不是大夫,可是却很清楚,如果没有一个良好的医疗条件,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挨了鞑子一下,不算深,还挺得住,大夫已经看过了,无妨的。”尹谷摇摇头,并不打算同他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你就是嘴硬。”密佑依言坐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心知从他们关上城门的那一刻,这个结果就是迟早的事,对方的豁达让他钦佩不已,因为这一切本来与其无关的。 说起来,两人的认识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个半月,却有了一种交托生死的交谊,男儿之间就是这样子,看对了眼,与身份无关,与官阶品级也无关,能同生共死便说明了一切。 面对这个看淡了生死的文人,密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是有事?”最后还是对方先开了口。 “依你的估计,他们可曾出了荆湖?”让尹谷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所说的并不是关于守城的事。 “差不离,动作快的话,这会子应该在静江府左近了。”尹谷细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然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密都统,你问这个做什么?” 密佑叹了一口气,转过头,透过楼间,是无数个站在城楼上,手执弓箭刀枪,守卫着城池的背影。 “某想说的是,到了今天,咱们都已经尽力了,原想着......”他没说原本怎么样,而是站起身来:“算了,谅你也不会肯,不说也罢,你歇着,鞑子快上来,某走了。” 还没等转过身去,手臂被人一把抓住了:“老密,吾知道你的意思,只问一句,你自己呢?” “某是守臣,职责所在。” “吾是潭州人,义不容辞。”尹谷扯出一个笑容,歪歪斜斜地,却让他心头一热。 “保重!” 密佑朝他郑重地一抱拳,转身就走出了楼间,就在这时,城外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元人新的攻势又开始了,尹谷眼看他的背影消失,挥手叫过几个手下:“将本官抬出去。” 谭州城外,元人的大营布满了整个湘水沿岸,从高处望去,小小的城池就像是大海中的一个孤岛,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危险。 阿里海牙的大帐设于东门外的一处山坡上,他在远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就知道这一波的攻势又是徒劳,宋人的顽强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光是眼下这座谭州城,就连那个仅有数千民夫的沙市城,当初都挡了他好些天,最后一气之下直接一把火将整个城池烧得干干净净,这才吓倒了江陵府的那位高帅,否则个个都如这般坚守难下,有多少人也不够折腾的。 民心啊,只有将民心争取过来,才能最终统治这么广大的一片区域,就像在北地所做的那样子,这其中的关键就是乡绅,他们才是唯一值得争取的,不论是屠城还是宽纵,都是在争取这些人的心。 可问题是,有人才会有心,谭州城下,没有多少人烟,宋人竟然跑得如此干净,而据他的侦骑打探来的消息,整个谭州境内,一直到邻近的衡州,俱是如此,甚至于就连衡州的州城,都大门敞开着,没有一个守兵的影子。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人跑到哪里去了?要知道,那不是几百上千人,而是几十上百万人,阿里海牙根本不信,会有人另可舍家弃地,另可饿死,也不当大元的治下之民! 谭州城里除了守军,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了,也让这座城的价值变得无足轻重,然而他依然要将其拿下,不但要拿下,还要用这座城池来警示世人,与元人为敌,拒不归附是个什么下场。 一味地示恩是要不得的。 此刻,围绕在他身边的除了麾下的一帮将校,还有一群百姓打扮的男子,他们大都在中年以上,也有不少耆耆老者,这些人全都是没有跟着刘禹的人南下的乡绅,他们有家有业,是城外那些田亩土地的拥有者,实际上也是谭州城的拥有者,此刻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生怕会触怒这些陌生的统治者。 “你们方才说,城里一共有多少人?不到一万是吗。”阿里海牙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并不是对着他的手下,而是这些乡绅,不料他们几乎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哪里还会注意到其他。 直到被一个军士踢了一脚,为首的几个才抬起头来,他们一边揣测着对方的用意,一边斟酌着回答。 “回大帅的话,原本只有五千人,都是从邻路的江西过来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尹谷带了一千多人从衡州赶来,又在城里征发了三千青壮,便是这么多了,对上大帅的雄虎之师,那自然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的。” “螳臂当车、不堪一击?”阿里海牙在嘴里念了两遍,摇摇头:“那你可知他们挡了多久?本帅在这城下丢了多少人马。” “这......小的们实在不知。”开玩笑,知道也不能说出来,这些人又不傻。 “快两个月了,不算伤者,本帅已经没了一万多人,那个密什么和尹什么,还是有些能耐的,谁说南朝无人?” 这话无人敢接,阿里海牙也没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要是人人都像这些人,这一趟南征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可如果都像这谭州城?也没多大意思,他最喜欢的还是在大江上击败宋人的水军,在江陵府外全歼宋人的步卒,那才是真正的战斗。 照他的估计,城里的死伤至少也过半了,只余了四千人,能将这城墙站满就不错了,还能守上多久?是继续攻击呢,还是派人去劝降,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多拖上一天,那些百姓就会跑得更远,没有了人,光秃秃的土地有什么用,又跑不得马,放不了牧。 “乃木贴儿那厮回来了没有?” 一个手下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阿里海牙的脸上怒容突显,马上又消失了,只有隔得很的人才能发现,怒气只是被他掩去,全都没入了那双眼睛里。 紧接着,他便带人离开了这里,连交待话都没留下一句,只剩了一帮将校和那些乡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站着。 大帐就在不远处,而等他来到帐门口时,一个身高臂长的蒙古大汉正站在门口,身上全是鲜血,脸上却是毫不在乎。 “进来。”阿里海牙走过他的身边,低声喝道,大汉跟在他的后面钻进了帐子,面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你......本帅是如何说的,让你去请人,你都干了些什么。”看到他的表情,阿里海牙怒气更盛。 “那个老东西不识相,说什么‘书院重地,不准我等进。‘,还让人阻拦,我们堂堂的怯薛,大汗亲卫,他们竟然敢如此无礼,不给点教训,如何向大汗交待?” 对方的话堵得他一口气差点憋在了胸口,阿里海牙现在除了气愤,还有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派这个浑人去的,如今可好,成事不足败事倒有余,可他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大汗的亲兵,可以被一个南蛮随意挡在门外? “做也就算了,留下什么后患没有?”做不做的也只能认了,他现在只能指望事情能干净点。 “放心吧,这种事,又不是第一回了。” 大汉毫不在意地咂咂嘴,一脸的意犹未尽,阿里海牙摇摇头,扔下一句:“去洗洗,换身衣裳。”便快步走了出去,他是一刻也不想同这个家伙呆了。 位于谭州城外的岳麓山,是这一带最高的地界,负责谭州左近消息侦查的探子们,就埋伏在山上的险要处,他们大都来自于施忠的手下,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了。 峰顶的一处山石间,施忠从高处探出头去,手中的千里镜稳稳地贴在眼睛上,将远处的城池尽收眼底,眼看着鞑子的一次攻势又被打退,他们的心里当然很是高兴,然而城墙上的人数,也有了明显的减少,原本排得密密麻麻的守军,变得松散而我在稀疏。 而元人的军阵正在紧锣密鼓地作着准备,眼看着好几个千人队缓缓出列,一次新的攻势即将展开,而这时候,退回来的那些步卒还没有完全回到阵后,他们的急迫可想而知。 就在号角声再次吹响的时候,一个手下从下面跑了上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让他诧异地回过头,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人脚底的鞋面上,有着明显的血渍。 “可是遇敌了?”他不敢怠慢,赶紧从石头间爬起来,沉声问道。 这个手下是下去取水和吃食的,他们要经过山里的几个寺庙,还有一间书院,也只有这些地方仍有人烟,或许就会引起鞑子的窥视,若是真的掩不住行藏了,便要马上转移,他们是探子,不是尖兵。 “不......是。”手下跑得很急,一连喘了好几下,才将气息慢慢调匀,然而说出来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山下的书院,让鞑子给屠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就连欧阳山长和他的家人也不例外。” “你们几个,跟某去,其他的人,准备随时撤离。”书院就在山腰处,那里离着山顶并不算远,施忠当机立断,无论如何也要去亲眼看一看,毕竟书院里的那些老夫子,还有欧阳老山长,对于他们都是极力包容的。 之前的大撤退,书院中的学子和大部分夫子都跟着姜才的骑军去了广西,只有欧阳山长和少数夫子留下了,他们认为元人未必会对书院下手,毕竟名义上,那个远在大都的敌酋号称最尊“儒学”,经常会摆出一付求才若渴的姿态,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自毁于士林的事? 施忠带着几个手下,顺着山路悄然而行,绕过了所有的山里人家,慢慢地潜至书院的附近,一直到确定了没有元人的踪迹,才留下一个人盯着外头,自己同三名手下顺着洞开的院门溜了进去。 一进大门,他们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从大门后面到学堂前有一块不大的场地,平时都会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此时却横七竖八地倒卧着好多具尸体,鲜血流得满阶都是,最外头的那一具,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者,正是这所书院的山长,欧阳先生! “老山长,老山长!”怀着一丝侥幸,施忠将他的头抱起,可是触手处的皮肤已经变得冰冷,鼻息也是全无,他将老人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阖上,检查了一下其他人等,都是留下来的夫子,还有几个是院中的仆役,无一例外全都被人杀死。 “出手狠辣,一刀毙命,杀人的一定是军中精锐,赶紧去后头看看。”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施忠的心里已经不存任何侥幸了,他们绝不会留下活口,为自己放任一个口实。 书院的建筑不算多,几间学堂都因为没有了学子而显得空荡荡的,越过这些学堂,就是一些夫人的居所,其中也包括了欧阳山长的家眷,然而一跨入那个大院,他们的面上就不由得变了颜色,肌肉以一种另人无法控制的节奏抽搐起来,愤怒的火焰就像从眼睛里喷出来一样,将眼前染成了红色! 到处都是尸体,而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妇孺,其中甚至还有不满冲龄的孩童!饶是见惯了战场上的惨像,他们依然被这一幕气得无法言语,几个人分成几路,一个一个的尸体检查过去,希望能找到一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幸运儿,可是一直到房门口,都让他们无比失望。 “啊!”几个手下看到房里的情形,都是低下头退了出来,施忠马上明白了里面发生的事,这些畜生,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女子的。 “将她们都收敛进来,愣什么,还不动手。” 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几个人将所有的尸体都抬进了屋子里,就连山门前的那几具也是一样。施忠扯下床罩,为那些身不蔽体的姐妹们一一盖上,就在他盖到中间的最里面的一个内室时,床上那个女子的眼睛突然间眨了一下,一颗豆大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她还没有死!施忠赶紧拿手上前一探,确实有着微弱的气息,他将一床锦被展开,就这么将人包了起来,顺手从房间里的衣柜里胡乱抓了些衣服,裹成一个大包裹,连人带被子扛着出了屋子。 “烧了吧,记住今天,我等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告诉所有的弟兄,咱们朝山下撤。” 熊熊的大火在山间燃起,将那座斐声中外的著名学府烧成了灰烬,没有了国家的庇护,一切就只能任人宰割,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名师大儒,都不会有例外。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相疑 从琼州渡海到钦州上岸,再从钦州一路疾行至静江府,直线距离就超过了一千里,以大宋最高级别的马急递一昼夜六百里来算,也得两天的功夫,杨行潜不过是个文人,自然跑不到那么快,就这么几乎不眠不休的赶下来,用了差不多五天才到。 这一路跑下来,顺便也视察了一番移民的情况,看样子并不乐观,一直要到柳州境内,才出现了大规模的人流,听口音就知道,全都是荆湖一带下来的,不过眼下哪里还顾及得了这些,满心都是静江府发生的那些事情,不知道成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就这么着进入了府境,人流量才渐渐稀少起来,随着府城的临近,官道上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是极不正常的,杨行潜的心里顿时有些忐忑不安,好在城头上,鲜红的大宋旗帜依然飘扬着,总算让他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些。 然而城下却没有他想像中的大军压境,沿着阳江前行,没有多久就同前出的侦骑碰上了。 “你们可是姜招抚的部属?”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赶紧让这些军士将他们一行带往大军驻地。 姜才将大营扎于静江城靠北的方向上,这样做的目地是同时警戒三地,北方可能的敌情、作乱的城池、以及南下的方向。营中的人数有多少,他没法一眼就能看出一个大概,但远远没有达到能威胁城池的地步,更何况,里头的情形,根本就不像是在临阵状态。 因为那些步卒的手里没有任何兵刃! 得到呈报的姜才迅速从营中迎了出来,自从将这些步卒全数拿下,他便再也没有领军出去过,而是亲自坐阵营中,以应付可能的突发情况,或许正是这份谨慎,一连过了几天,都没发生什么事情,可他的心却始终在提着,看似表面平静的大营,谁也不知道它的下面,是不是早已经沸反盈天。 “可是杨参谋?”在营门口远远地看到来骑,他的表情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这是抚帅印信,姜招抚,杨某有礼了。” 将马儿在来人面前勒住,杨行潜差一点就没有坐稳,等到他的手下将他扶下马,这才发现,双股战战,内侧磨得全是血棱子,就连走路都十分艰难,他不得不喘着大气双手按在手下肩上,才不至于一头栽倒。 姜才接过他掷过来的一个包袱,就在当地这么解开,几层软布之下,是一方通体澄黄、上方雕着一个虎头的金钮,印面上自然是“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的字样,在裹着大印的包裹下头,还有一份卷成一团的文书,却是杨行潜自己的告身,加盖了吏部大印的抚司参谋任状。 “先生请。”姜才等人认真地验过这些凭证,才恭恭敬敬将他们让进大营,因为对方手持的是抚帅印信,便等同于刘禹亲临。 说起来,两人几乎没有打过交道,唯一的交集还是在当初从建康城返京的途中,以及后来京师有过一面之缘,对于刘禹的这个首席幕僚,他还是知道的,这种情况下将对方派过来,更是说明了对于事情的重视程度。 他们走得很慢,因为杨行潜已经几乎走不动道了,整整五天五夜,他几乎不眠不休,脑中的倦意被突发的紧急状况强行压制着,终于到了地方,便一阵阵地涌上来,这个时候腿上的疼痛反倒成了一剂清醒药,支撑着他一路前行。 越是往里走,他便越感到了事情的蹊跷,那些步卒不但没有武器,就连寻常的操练都停了,一群群地聚在一块儿,每个人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地,就算是说话,声音也压得极低,整个大营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处在随时爆发的边缘,而周围那些全副武装、眼带不善的骑军,又将这种气氛给放大了,不对劲,杨行潜很容易就感受了这种异常,不过一直到了姜才的中军大帐,他都没有问出来。 “先生自琼州来,抚帅可是在那里?”姜才的心里比他还要急,都顾不得去安慰一下对方的疲累,等他刚刚坐到椅子上,问询的话就冲口而出。 “嗯,那里每天过海的百姓日渐增多,又有那么些荆湖的流民将近,他不得不安置妥当,才能脱身前来,也就晚上一时半刻,某便先来打个前哨吧。”对此,杨行潜自然不以为忤,他的心里也是同样的不安。 简单解释了一句,便问起了这里的情况,姜才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向他讲出,整个过程宛如一出大戏,其中既有必然也有偶然,曲折之处还真不是传音筒所能尽述的,直听得他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说出话。 “因此,你便囚禁了这五千之众?”一时间他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行为,见姜才点点头,他问到了一个关键之处:“马都管,是否真的已有异心?” 这件事透着蹊跷,如果对方已经加入了他们,那营中这五千人一早就该有所行动才对,而不是等到骑军包围了营地,都没有任何反应,可如果马暨没有从贼,叛乱又是如何发生的呢?要知道,城中的守军虽然少,可全是见过血的老卒,绝不可能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就拱手让出了这么大一座城池,从下面都可以看出来,站在城头上的那些人,是个什么货色。 “不知道,但是姜某不敢赌。” 这话才说到了点子上,就是杨行潜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果断,他自己就是一个阴谋论者,向来都把事情往最坏里去考虑,在这种情况下,也唯有如此处置,才能避免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为刘禹的到来打下了一个较好的基础。 “杨先生,你来之前,抚帅可有什么吩咐。” 面对姜才的问询,他有些无语,原本的打算是集合所有的力量,对城池施加压力,试一试城里的态度,可是如今这种局面,显然已经不太可能了。 “这一路,某已经以抚司名义行文左近各州府,他们的人会在这几天到达,人数大约会有三千左右,先将营中稳定下来,等待抚帅的到来吧,你的人不要逼得太紧,某再去找几个指挥谈谈,事情也许未必会那么严重。”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姜才自然无不应允,他心里的那根弦这些天已经绷得很紧了,主将如此,手下更是可想而知,松一松是很有必要的,否则人家就是没有反意,也会给逼得铤而走险,这绝不是刘禹愿意看到的。 这些人都是极为宝贵的历战老卒,不管何样的损失都会让人惋惜,这也是姜才断然处置的原因之一,其中隐含着保护的意思,只是这层意思,能不能让人家体会得到,就不得而知了。 等到事情商定,杨行潜的疲累已经到了极限,几乎就在他的帐中倒头便睡,姜才叫人为他弄好被褥,自己出去将方才的计议落到实处,于是,大营中的步卒们突然间发现,原本日夜虎视耽耽地盯着自己的这些骑军,一夜之间全都不见,这样的举动,顿时让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与之相反的是,不远处的静江城却是日趋紧张起来,外面的大营里人数虽然不算多,可是那些行动迅捷的骑军却是心腹大患,根本压得他们动弹不动,更不敢有出城偷营的动作,很显然对方正在集结兵力,战事会不会打起来?已经在每个心里扎下了根,不独他们这些作乱的人,就连普通百姓都是人心惶惶,没有哪个喜欢战争,更不愿意战事发生在自家的附近。 马暨更不想,这些日子,位于内城的兵马司大门紧闭,除了廖廖数人,他谁也不见,更不曾出门,于是让那些原本就心怀揣测的人更是不解,这位在军中威望颇高的马都管,倒底是个什么章程? 掬月楼是城中颇有些名气的酒楼,也是府中某著名乡绅的产业,做为城中这帮乡绅的领袖人物,当然不是凭着家中的产业有多少,而是在士林中的名望以及官面上的关系,传说中,这位李姓乡绅,就在京师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助力,至于是真是假,又有谁真的会去计较? 同城外的大营气氛一样,此刻楼中也是一片压抑的气氛,每个到此的人脸上都没有笑容,人人显得心事重重,刚刚拿下城池时的那种意气纷发早就已经不翼而飞了。 “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位马都管又将人给拒之门外了,这都是第几回了?”一个头戴方巾的胖子压低了语气,显得神神秘秘地。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在座诸位的共鸣,城里一片死气沉沉,这种事情就被当成了乐子,苦中作乐嘛,闲着也是闲着。 “是啊,上回钟宪使亲去,也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就出来了,他这不阻不降的,是存心瞧咱们笑话?” “依我说,这老马也没有什么法子,手底下的兵全都给拘在了外头,这时候想搛和不嫌晚了么,再说了,他一个武夫,就算再有本事,又能多挨得几日,元人来势可是不小,咱们又闹了这么一出,想善了只怕是难了。” “可不是嘛,也就是那位老帅还抱着个死脑筋不放,说什么其人善治军、结恩义,堪为城守,孰不知人家都没拿正眼瞧咱,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凉了面子冷了心。”一番话赢得了众人的附和,可不是这个理么。 不过玩笑归玩笑,事情现在僵在这里了,要怎么办,都没有什么好主意,这就是所谓的计划不及变化,谁知道夺城会这么顺利呢? 顺利到了他们无所适从,结果关键的印把子没有拿到,安民告示上都只能盖着漕司和宪司的章子,名不正言就不顺,谁知道新来的那位年青路臣会怎么应对? 元人一时半会儿的指望不上,自己人又拧不成一块儿,文官们一门心思地想要推出姓马的来,眼看着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这个马不行,不还有一匹嘛?”一个声音提醒了他们。 “就是不知道那一位有多大的胃口?” 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而武人最怕的就是喂不饱,还很容易翻脸,哪有文人好打交道,再怎么着也会顾及些面子,一想到这些,乡绅们都是愁容满面。 “这些先不提,人呢,到了没有?” 酒楼的主人看看外面的日头,有些不耐烦地催了一声,他们聚在这里,当然不会只是喝酒发牢骚。 “李大官人,诸位都在啊,这是干嘛,弄得好生排场,倒像是鸿门宴似的。”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随着“蹬蹬”地步子响,一个身着武弁服的男子出现在楼梯口,故作吃惊状地说了句嘴,正是他们请的客人到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请君 马成旺的眼光扫过这些乡绅,虽然他们个个看上去也就是个乡下土财主的模样,可架不住人家能耐大啊,要不怎么会做出这么大的事来? 路内各司不和那是常态,一团和气才是不正常,因为谁也没有达到威望高得能独领一方的地步,哪怕是那位战功卓著的新帅,放眼史书上,士绅们什么时候会以军功来论短长的,笑话。 不过眼下这个时节,这些大大小小的土财主没有一个笑得出来,只他的肚子里禁不住暗笑,这个时候终于想起老子的好了?虽然如此,嘴里还是客气有加的,毕竟吃人的嘴短么。 “李公、王公、于老哥、禇胖子......”这里头倒有一大半他能直接叫出名字来,那些关系还不错的,还能称兄道弟一番,在广西路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积下的不就是这么点善缘。 此时众人哪怕再勉强,也不得不挤出个笑脸同他打招呼,还得将这个军头让到上座去,看着这些人一脸的便秘样,马成旺几乎打心里要笑出花来,略略客气了几句,便顺水推舟地坐了上去。 “马老弟,老帅他们倒底是个什么章程,你能否给大伙透个底?”客套话说了半天,这些人估计也是耐不住了,等他一坐下,连茶盏子都没有端到手里,就急急地问出了口。 “还能有什么章程,指望咱们马都管出来主持大局呗。”马成旺的说法进一步印证了众人之前的猜测,闻言都是大失所望,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丝热络劲顿时又凉了下去。 主持大局?什么大局,还不是凭着眼下的这点子兵马,去同元人的大军相抗,谁不知道那只是以卵击石,最后搞不好就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当然在座的没有谁认为自己会是那块垫脚的石头。 之前邕州的战事,他们个个都看在眼里,不错元人是退了,可是宋人又讨了什么好?五万多人没了近一半,这要再打下去,损失最大的谁?那些没有田亩产业的泥腿子么,不还是在座的这些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这些人也就没了兴致,眼下看来,能不能将那位推出来,最后的结果都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是这样子,他们何必要去做这种事,老老实实呆着不是挺好,毕竟走与不走,官府并没有强迫,一切都是自愿的。 说起来,那位新帅也并不是不讲道理啊,可怎么就是一根筋,非得把人都迁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岛上去呢,无论传言里头有多好,也不是他们这样身份人家呆的啊,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又能懂什么? “欸,先入席,咱们边吃边谈。”眼见一下子冷了场,做为主人的李某当然要站出来,左右酒菜也准备好了,不吃也是浪费,马成旺自是无可无不可,本来这一趟就是打秋风来的,在客栈那种地方,又能有什么入口的吃食? 一上了席,也不等他们举杯,他自己就开始大快朵颐地在那里吃了起来,吃相之粗鄙、动作之迅捷,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顿时让这些土财主心生鄙夷,只有李某等几个主事的才相互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怕的就是人家不吃。 “还是李公大气,实不相瞒,这些日子,马某几乎......唉,诸位都吃啊,这可是寻常不得一见的,也只有李公的财势,方有这等手笔。” 这话说得倒是实情,城门关闭有些日子了,最先影响到的自然就是吃食,粮价早已经涨上了天,就这样有钱还是买不到,老百姓又不傻,万一真有什么围城之举,几粒米也许就能救一条性命。 “马老弟吃好就行,诸位,都请都请。”李某一脸的尴尬,就这吃相,怕是再厚的底子,也得吃穷了,若不是要套个实底,谁会舍得下这么大本钱。 无论有多心急,头三轮都不是谈事的时候,一帮人连哄带劝,一直把这个粗人侍候得高兴了,才算停下来,此时马成旺的脸上全是红光,嘴上手上尽是油渍,就连眼神都开始打着飘了,没办法这些天以来他也确实是憋坏了,这付模样一点都不似作伪。 “马老弟,马老弟。”一旁的李某见时机差不多了,凑上前去叫了几声,没曾想人家根本就没望过来,眼珠子一直盯在门帘的后头,那里坐着一个乐伎,正弹奏着一首琵琶曲,隔着帘子最多也就是个模糊的影子,可架不住人的脑洞大开啊。 李某倒是不以为忤,反而有些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既然唤不动,干脆就直接上了手,拉了拉对方的衣襟,马成旺这才一脸茫然地转过头来。 “老马,别装了,这点子酒,还不够你润喉的。”李某一口将他的伎俩叫破,倒是让后者有些讪讪地,不过也是一闪即逝。 “你们这是憋着坏呢,马某虽然粗俗,也不是蠢人,想要某做什么?不是扯旗造反吧,某家小俱在邕州,可不是耍的。”马成旺拿袖子擦了两下嘴,还意犹未尽地砸了下舌头。 既然点破了,他也不再矫情,一付吃干抹嘴立马走人,要做什么别找我的痞样,让李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先不说这城门可是你打开的,就是眼下这局面,难道你就坐得住?”李某一针见血地直指关键,让后者顿时低下了头,面上也不复嘻笑之色。 “老马,如今你还看不出吗?那些人已经靠不住了,他们所谓的希望,根本就是一条死路。”李某叹了一口气:“你我等人才是一条绳上的,我们担下天大的干系,如今已是无法回头了,你真的甘心,从此退隐田园,做个富家翁,也要那位刘帅给机会才行!” 酒席上众人都在推杯换盏,看似热闹非凡,实则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这一头,马成旺当然明白,他们要的是什么,这些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了自己的目标,当然绝不会是毁灭,可是自己呢? 屋子里那首琵琶如嘶如诉,让他那颗原本只有两分酒意的心荡漾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桌上每个人的笑容都被放大了,在异样的空间里扭曲着,马成旺下意识地抓住了酒盅子,将里头已经温上的酒液一气倒进了喉咙里,似乎只有这样的灼热才能让他脑子平静下来。 “说吧,你想让马某做什么?” 倒底等到了这句话,李某和几个为首的都是神色一松,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酒席上的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随着他的一招手,一队花枝招展的侍女手托着各种菜肴,将已经吃过一轮的席面重新换过,然后便依次坐在每个人的身边,为他们斟酒夹菜,让不大的屋子里平添了几分香艳。 内城兵马司后堂,同样摆着一桌酒席,当然与富甲一方的李大官人等人不能比,桌子上只有几个盘子,盛在里头的也都是平常的吃食而已,坐在桌边的一个是换了便服的马暨,另一个则是传说中与他水火不相容的那位老帅。 “还是你这里清静,只是这样的吃食,寻常百姓的家中已经难以看到了,你就真的忍心不管么?” 马暨一声不吭地坐在他的下首,不用扭头也能看得到,他手里的筷子夹的不过是平常的菘菜,与北方不一样,岭南的气温还是很高的,像这样的菜蔬若是在寻常的日子里,自会有商贩自南边运来,卖得自然会比夏秋之时贵些,可也不是吃不起。 但对方说的意思却是,现在不是寻常的日子,而是闭城自守,甚至是即将到来的围城,至于谁是这个围城者,他们也不知道。 “那日若不是你出手,只怕如今没有这般平静,你说若是现在将那位李主事放出城去,能不能让刘子青罢兵休战?既往不咎。”见对方没有回应,他倒是毫不在意,不过接下来的这一句,让马暨的面上一沉。 “你肯放,他们肯么?” 邓得遇的手还夹着那一筷子菘菜,闻言竟然颤抖了一下,菜肴直接掉入了他面前的盘子里,而不自知。 “你们买通了马成旺那厮,只因城门的守兵多是他的旧属,某那日就是去拦,也未必有人听,但某没有去做的缘由并非如此,而是想看一看,你们和后头那些人,倒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坐困愁城,外无援兵,想做什么你不知道么。”邓得遇自失得一笑,将那双筷子放在了桌子上。 “城中尚有十万百姓,你们夺了此城,又不易帜,无非是想等到元人压境,不守也守了,而刘帅作为路臣,便有相救之责,不得不集结大军,与元人战于静江城下,就如邕州那般,是么?” 对方是个知兵之人,冷眼旁观了这么些天,能猜得出来不足为奇,邓得遇默然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猜测,可问题在于,这么做的前提有一条,那就是刘禹甘心入瓮才行。 “你觉得他不肯?”马暨的神色,让他难以安坐。 “他肯与不肯某不知道,但是你后头的那些人,也是如你一般想法么?”后者摇摇头。 “当然不是,他们这会子正在宴客呢,你不妨猜一猜,主宾是谁?”让马暨没想到的是,邓得遇并没有否认。 “这有何难,也只有你们肯信某这个无兵无权之人,人家可是心明得紧。”虽然没有提到那个名字,两人都知道是谁,马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刘帅一心救民,你们也都看在眼中,无论他做得是否出格,也总比你们将这么多百姓置于险地要强,须知元人一旦打来,便是生灵涂炭,某劝你,还要三思。” 话说到了这里,邓得遇便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哪怕答应了他们出头,只怕也不会真如他们所愿,对方行事磊落才会不宵这等手段,然而正是如此,他的心里才会倍加失落,此事的发展恐怕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没等他想好了接下来的说辞,突然发现脚底下有些异常,紧接着整个桌子都在颤动,杯子里的酒更是摇晃不已,直接撒了出来,这是地动么?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后者的神情由诧异慢慢地变成了凝重,一下子长身而起。 是什么样的威势才会造成这样的景象?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入瓮(一) 从后世勘探的结果来看,整个静江府境内都是属于‘喀斯特地形’,地下遍布着溶洞与地下河,地质以可溶性石灰岩为主,虽然在大自然长期的浸润之下,会显现出各种奇观,但也造成了土壤疏松坚硬不易耕作。 这样的地形,一般来说造成诱发性地震的可能性比较大,因此当地面产生出明显的震感时,城里的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么个原因,而只有像马暨这样的老军,才会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那就是大股的骑军来袭。 多大才算大呢?姜才所部不过三千人,是很难造出这样的声势的,那也就只剩了一种可能,元人来了! 当马暨他们奔出府的时候,赫然发现,全城都是如此,脚下的大地有着明显的震感,浮土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扬起,像极了万马奔腾而至的那种样子。 他赶紧带人上马直奔北门,虽然心里觉得不可能,怎么也要亲眼看上一看才能踏实,哪怕平日表现再冷漠,临到头了又怎么可能当真不管,这样的心思几乎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变成了一种本能,追赶不及的邓得遇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身影,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同别处一样,守在北门的也是那群家丁,见到他们疾驰而来,气势汹汹地拾阶而上,连问一下都不敢,而城头上的那些人,早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好奇地朝外张望着。 北面的官道没有任何烟尘大起的迹象,马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付景象,从那些人群中分开,他站到了最前头,接过后头亲兵递过来的一具千里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贴在双目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 北面还有两个县,灵川和兴安,照理来说,即使元人能掩兵行至广西境内再发动突袭,也绝不可能绕过两个县城而不被发觉,因为这条线上,每隔一断都有大军派出去的探子在日夜盯着,马暨能感觉到,脚下的城墙还在轻微地颤动着,可是看了半晌,镜头中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即刻命人出城打探,至少要前......”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直到左右的那些人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这城中做主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马暨的心里就有些萧索,等到地下的动静慢慢变小,他也收起了千里镜,推开人群走下城楼,就象来时的那样子,跨上马儿准备回去,从城下的街道上突然涌来一大群人,前面的全都作文官打扮,而稍后一点则是那些乡绅,他们没有骑马或是乘车,大部分都显得气喘吁吁。 看到他的身影,人群中顿时一滞,为首的一个文官朝他一拱手:“都管,可是有变?” 马暨没有答话,只是摇摇头,然后便拨转马头,打算离去,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变小的动静突然一下子又变大了,而这一次,动静只存在于一边。他停下了动作,转头向那边望了一眼,身后的那群人先是不明所以,随后都明白了什么,纷纷探头探脑地转向了另一边。那是南门的方向,也是通往南下的官道。 “驾!”马暨毫不犹豫打马而去,几个亲兵随后跟上,这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跺脚,拎起衣袍掉头跑向那一头,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抱怨可言,怎么也得先弄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才对。 同北门一样,南门的城头上已经挤满了人,马暨拎着马鞭子,一路驱赶着分开了一条路,这才挤到了城墙边上,无须什么千里镜,眼前的情景也让他们惊呆了。 此时,南面的天空已经看不到一点本来的面目,全都被蔓天的尘土给遮盖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还以为是后世名为“龙卷风”的一种自然现象,除了那烟尘并非柱状以外,灰蒙蒙的天际之间,滚滚的尘土如同巨浪一般扑面而至,没有人知道在那后面,究竟会是什么? 大地如同方才一样发出了颤抖,手扶在墙砖上会有一种很明显的震感,马暨的脸色晦暗不明,他也不知道这里头倒底会是什么,城下的大营里没有什么动静,那些骑军显然同他们一样,慢慢地开始朝这个方向上集结,摆出的阵势并不是迎接,而是戒备! 姜才一马当先地矗立在最前面,一杆大枪横放在鞍上,脸色凝重无比,他的身后,是从后头赶来的骑军,以他的大旗为中心,排出了一个利于冲击的横阵,所有人都同他们的主将一样,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景象,这样的气氛也影响到了稍后一点的大营,那些手无寸铁的步卒们,纷纷集结在营门的边缘,好奇地朝那边打量着。 静江城外是三江汇聚集之地,也算得上土地肥沃了,如今还是严冬,光秃秃的稻田里被冻得硬梆梆地,看起来就是一片平坦,现在这一大片平整的区域都笼罩在烟尘当中,慢慢地朝城池的方向移动着,而且随着距离的接近,动静越来越大,大地如同被一柄巨大的铁锤敲击着,发出了令人不安地颤抖。 正在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姜才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坐骑似乎也受到了传染,四蹄在地面上不住地刨动着,蹄铁在泥土中磨来磨去,发出轻微地擦响,而马头则是不停地左右摇摆,鼻间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哪怕他伸出手去轻轻抚动,都无法让它安静下来,宛如一匹初次上阵,从来没有见过仗的雏马。 很快,这种异常便蔓延到了身后的骑军阵势当中,一种别样的恐慌在坐骑当中传递着,马上的骑兵们不得不用力拉紧了缰绳,才能勉强控制住,不至于绝蹄而去,这是怎么回事?姜才的脸上写满了疑问,要知道他们所骑的并非普通的军马,在缴获自敌军之前,便早已经是经历了多次战事,这种惊恐仿佛出自某种本能,动物天生的那种本能,就像人类对于未知事务的恐惧。 动物会怕什么?在未经训练之前,声音、火光都可能导致它们被惊吓,而这些战马显然不会,那么就剩下了一种。 猛兽! 姜才不是奥特曼,对于怪兽没有什么兴奋点,只有如临大敌的紧张,长枪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枪尖朝上,另一只手则在尽力安抚坐下的马儿,然而它眼中的惊恐依然越来越盛。 很多时候,动物的感知要远远超过人类,特别是对于危险,就在姜才犹豫要不要给马儿戴上眼罩的时候,突然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像是腾云驾雾地一般地跃空而起,然后就听得一声长嘶,坐骑双蹄高高扬起,差一点将他掀下了马背。 陡然被惊到的他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同时做了一个身体前倾的动作,在几乎直立起来的马身上,姜才看到了让他终身都难忘怀的一幕,直接天际的尘幕当中,一个蜷曲的粗大管子伸了出来,就像是一条巨蟒探出头,俯瞰着那些渺小的生物。 “戒......”一个‘备’字还没有出口,他便再次被随后出现的景像惊呆了,甚至于忘记了去收紧缰绳,整个身体直接从马背上掉下来,连人带枪坐在了泥地上,而那匹夺自鲁港的上好军马,则一溜烟地朝后头跑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混乱在大队的骑军当中开始蔓延,同他一样被掀落的骑兵们,都是无可奈何地眼看着坐骑跑掉,倒有一多半的骑兵变成了步卒,可是这些都比不上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们甚至忘记了去找回坐骑,全都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 从烟尘中现身的那些怪兽,并不是巨蟒,那根长长的、圆圆的管子,不过是它们身体中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其身体高得就像一座小山,四条粗壮的大腿,如同宫殿的廊柱,蒲扇般的耳朵下长着两颗锋利有如长刀的獠牙。更加让人心惊的是,这些巨兽的身上全都披挂着金光闪闪的甲叶,背上还驮着一座亭子,坐在亭子前面挥动着长鞭和绳子的,是一个服色炯异于宋人的蕃夷! 为首的那一只已经出现在了尘烟外,迈着巨大的步伐冲向了城池的方向,“咚咚”地顿地之声有如擂鼓,吓得城头上的那些家丁一下子变了脸,纷纷四散而逃,很快城楼上就只剩下了马暨等寥寥数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它会直接冲进护城河的时候,巨兽却在河边停下来了,在上头那个蕃夷的操控下,同受惊的马儿一样,扬起前蹄,张开大嘴,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 “哞!” 这个叫声仿佛召唤一般,后面一头接一头的巨兽跟了上来,全都如前者那样驻足河边,挥舞着长长的圆管子在那里嘶吼着,巨大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久久不歇。 马暨的脸上阴沉如水,很明显他认出了这是什么事物,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许多人没有见过罢了,可是细数数竟然有上百头,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让他不禁产生了另外一种忧虑。 “这......这不是蒲甘人的大象么?”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因为是步行,迟了半天才到的文官和乡绅们跑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情景,许多见识过的人都惊呼出声。 这的确是大象,也的确来自于蒲甘,可它并不是普通的大象,而是披甲战象!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入瓮(二) 城楼上的乡绅们,绝大部分都是马成旺嘴里的土财主,以占有土地田亩,雇佣客户耕种,收取租子为主业,在城中的产业多半也只有些粮食铺子,但并不妨碍他们的眼光。 更何况还有为数不少的人,拥有一些从事边境贸易的商队或是船队,对于国家周边的邻居,自然是不陌生。他们很清楚,蒲甘同大宋并不接壤,反而时时刻刻威胁着元人的大理故地,如今他们居然大规模来到了静江府,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一百这个数目看似不多,问题那不是步卒,也不是骑军,而是战象,蒲甘人奉为至宝,从不轻易出手的国之利器,很明显坐在头顶上操控的就是他们本国人,长着十分典型的中南半岛模样,瘦小、身矮、皮肤黝黑、嘴里叽哩咕噜地喊着难以听懂的言语。 “都管,这......如何是好?”一个文官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些庞然大物,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跺得地面摇晃不已,吼叫声震得耳朵发涨,然而他的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马暨的目光根本就不在这些大象的上头,而是更远一些,那阵声势浩大的烟尘正在逐渐散去,紧随而来的脚步声让他泛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觉,那是身临战场的感觉。 虽然他没有见过蒲甘人的军队是个什么样子,然而戍边邕州的时候,对于那个同大宋隔了一个大理的国家,还是有所耳闻的,其好战性并不逊于元人,甚至于根本不买元人的帐,当然他们也同样不会屑于宋人,后头倒底是什么人,不独他,城楼上的所有官吏和乡绅、城池下的步卒和骑军,都很想知道。 当烟尘如迷雾一般散去的时候,当一切清晰地展现在眼前的时候,马暨如同他身边的这些人一样,全都只剩下了惊愕! 无边无际的红色如同潮水一般遮蔽了四野,整齐划一的军阵震天价地响彻大地,就象扑天的巨浪一般汹涌而至,这一回,哪怕是那些见多识广的商人都不自觉地两股战战,生出了夺门而逃的心思,因为那既不是异国的军队入侵,也不是元人的大军掩至,在军阵的中心,高高飘扬于空的那面鲜红旗帜上,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劉”字。 而被风鼓起,镶于两侧的白色条幅上面,书着一串长长的官名“敷文阁直学士、兵部侍郎、荆湖策应、诸路招讨、管内营田、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知静江府兼马步军都总管”。 之所以会这么引人注目,不光因为那面旗帜有多大,边幅有多宽多长,而是它并不是执于寻常的旗手之中,也不是某个马军扛着,却是竖在一头高如小山的战象身上,象身上的披甲覆盖了大半个身躯,就连头顶都不例外,巨大的兜鍪沿着耳边一直垂到了鼻梁,只露出了一双细小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佛经中菩萨的坐骑。 被它驮在背上的是一个宫殿般的小屋子,挂着幔帆的垂帘被大风刮起,隐隐地显出一个端坐其间的人形,用不着任何工具,所有的人都知道,刘禹来了!这广西的天来了! 说起来,城楼上的这些人,有一半多都见过对方的面,然而这一回依然身不由已地为那种威势所趁,眼前的军阵似乎无边无际,就连马暨这等老军一时间也无法估算出一个大致的数值出来,就目前所得的,也超过了数万之多,至于这个‘数’究竟是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问题是,他很清楚路内所有的兵马都已经分散去了各州府,从事变发生到现在不过才短短的五、六天,怎么也不可能集结到一起再行军来到静江府,如果不是,那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至少最前排的军士,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虎贲军战士。 他不是杨行潜,遇到不解的事情都会拐上一个弯去揣测,可是这一回的经历,总透着那么一股子不寻常,看着左右这些自以为得计的嘴脸,如今变得惊恐万分,他突然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寒意,让人觉得眼前笼罩了一层迷雾,怎么撕都撕不开。 就在这样矛盾的心理当中,那个庞大的军阵慢慢地停在了城池的外面,脚步声逐渐停下来了,之前奔到了护城河边的那些战象也安静了下来,耳边响起的只有烈烈的风声,在一片红色的水面上,将那些盔顶上的红缨吹起,宛如层层波浪,轻轻拂过。 这样的情景,让马暨想起了第一次同刘禹会面的样子,当时在邕州的城头上,也是这般整齐的军阵,让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力量这个概念,无论多么惊险的局势,后者总能给人以信心,就像他那并不伟岸的身躯下,蕴藏着多么巨大的能量一般。 再想想前些天的那些忧虑,他突然感到那是多么的可笑,脑海里涌起了一个词......螳臂当车!这个螳臂所包含的,也许不仅仅是身边的这些人,这股威势,足以碾碎任何挡在前头的事物,无论它是人还是其他什么。 过了一会儿,平静的水面有了一丝波澜,军阵前方的将士们开始向两边收缩,他们互相倚靠着挨在了一起,中间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位于阵中心的那头巨象,缘着这条通道缓缓前行,那座几乎与城头等高的宫殿就这么越来越近。 城楼下是被两条粗大的铁链子拉起来的吊桥,那头巨象一直走到了吊桥的前方,才在背上象奴的指挥下停住,两边的上百头战象都侧过了身体,众星捧月般望向它,巨象猛得昂起头,将长长的鼻子高高甩起,发出了王者一般的吼叫:“哞!” 众象纷纷高声回应,一阵接一阵的低吼如闷雷一般响起,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来,城楼上的众人们隔他们如此之近,似乎就连厚实的城墙也无法阻止那种恐惧的袭来,直到吼声渐停的时候,依然觉得心跳不止。 为首的这只巨象显然是余者的领袖,无论是身高体形都较它们要大上一圈,一丈多高的身体再加上宫殿般的座驾,都给人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就在这时,拦在殿宇四周的幔布,被人打开了。 首先出现的是一左一右两个军士,他们将一条条的幔布用钩子束紧,然后拿起一面木牌分侍两旁,从他们后头钻出来的,则是一个身着翅帽的文官,一袭朱紫色的常服裁剪得十分合体,年青的面容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在巨象的背上站直了身体,双手抓着前边的护栏,一脸平静的打量着城楼上的众人。 “这便是......刘子青么?” 马暨的耳边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着发出了喃喃的自语,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没有见到真人之前,那些邸报上寥寥数语的描述,根本就不足以让你有太多的印象,唯其如此,对方才会不经意间,就让每一个人记住,他很想知道的是,如果一早就有这样的深刻,他们还会不会铤而走险。 没有人给他答案,随着正主儿的现身,两边那些战象的背上,一个又一个的宋军将士从座驾上钻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的无一例外都是一具黑沉沉的巨大弩机,就算不是军人,城楼上众人的眼中也露出了比之前更加害怕的眼神。 因为那就是大宋最足以自夸的利器......神臂弓! 它的最大射程超过了百步,而有效射程怎么也有五十步,然而从护城河的一端到城头,最多也只有三十余步而已,对方只需要稍稍具备几分准头,就能取敌性命于无形,那些被看戏般的眼神扫过的乡绅们首先繃不住了,一个随一个地悄然后退,接着便是文官,只是他们多少还有几分矜持,不至于像前者那样下了城楼就没命地往里头路。 当城楼上只剩了几个人时,马暨发现不远处的那个年青人脸上挂着一个笑容,隔得还是有些远,看不清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他转头打量了两边空荡荡的城楼,只有身后的老者还勉力站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打开城门吧。” 邓得遇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眼神痴呆地凝视着前方,那种数万人集结在一起,列出整齐的军阵,一眼望不到头的威势,给人的印象还是颇为震撼的,要不然为什么后世喜欢搞阅兵式呢?对于他来说,那种耀眼的色彩就是一生为之奋斗,最终不惜一死的国色,从未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让人如痴如醉。 这一刻,他心里涌现的除了激动,还有一丝愤慨,既然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为什么还要让百姓们背井离乡,而不是据敌于城池之外? “刘子青!” 突然,老者手扶垛堞,身体前倾到了城墙之外,用尽最大的力气嘶叫了一声,巨象背上的年青人将视线转了过来,一言不发地盯着这边。 “误国啊!”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入瓮(三) 不得不说,装逼是个技术活啊,尤其是站在将近四米高的台子上,支撑下面的不是钢筋水泥柱子,而是随时可能爆走,怎么都有些摇晃的动物时,那种感觉就更累了。 因此,他并不是不想开口,而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吐出来,或是惊到了脚下的这只巨兽,万一掉下来,就不是装逼,而是傻逼了。 刘禹是从邕州过来的,靠着后世交通的便利,比起杨行潜也就晚了一天多而已,因为他还得集结人马,而这些大象则属于意外之喜,它们就是杨行潜谈下来的那笔交易,全都是直接从大理一路过来的,可想而知用了多长的时间,还好赶上了正当用的一刻,倒是没有白费后者的一番心思。 这个时空猛兽的数量还是很多的,景阳岗的那只大老虎死得就很壮烈,要知道那可是山东,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猛兽的害怕才会成为一种本能,真要到了后世,那些关在动物园里难得一见的獅子老虎什么的,就是吼得再大声,也不过是一种表演而已。 当然,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先被吓到的,居然是城下的那支骑军,当姜才一瘸一拐地带人迎上来时,两人的脸上都有些无可奈何,这件事他以为杨行潜会告诉姜才,而杨行潜则以为他是有意要隐瞒以加深最终的效果,结果搞来搞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属下等参见抚帅。” 刘禹摆摆手示意起身,顺便朝他们的后头看了一眼,原本的阵形已经不复存在,就连人数也少了许多,余下的那些军士全都下了马,用手紧紧抓住笼头,生怕它们跑掉,不必说,少掉那些人多半就是去寻马儿了。 “杨参谋还未到么?”让他有些奇怪的是,杨行潜并没有出现在人群里,姜才侧身朝后头一指,只见不远处的大营方向,几骑正在朝这么疾驰而来,为首的文士可不是就是杨行潜。 他们离着这边大概还有二十来步的样子就停住了马,杨行潜将坐骑扔在原地,穿过骑军的军阵,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儿狼狈的样子,再看看前面那些隔得老远就能瞧见的庞然大物,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几个人再次互相见过礼,刘禹也将带来的人一一同他们介绍,头一个文官模样的正是知庆远府仇子真,接着是几个步卒指挥使,等到一个亲兵模样的人站到前面来时,姜才总感到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对方一把将铁盔摘下来,一头青丝瀑布般地落下,他才恍然大悟。 “这位是知娈凤州韦承宣,这一回还要多亏她的襄助,不然哪里吓得住城里那些人。” 姜才等人顿时恍然大悟,城外那个看似庞大的军阵,实则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而已,除了为首的三千多人是从邕、柳等左近各州召集而来的虎贲军各部,后面多达数万的全都是峒人所扮,只是隔得远了,一眼看不穿罢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知道城里头人心惶惶,他却没有乘势去攻,静江城是新筑,其坚固程度,就连后世的倭人在这里都吃过苦头,他们虽然势大,却不曾准备任何器械,大象吓唬人可以,爬墙还是不可能的,接下来怎么办,姜才等人有心问上一句,刘禹笑了笑,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就连杨行潜也是不慌不忙,倒是让他们安心不少。 “胡通判呢,也陷在城里了?” 原本随口问了一句,几个人给出的答案让他吃了一惊,难怪这里只有骑军,原来多达五千的步卒连同胡幼黄和所有的军官全都给拘押了,一时间刘禹不知道该称赞他们当机立断,还是草木皆兵。 “趁着现下这种形势,不如断然处置了吧,谅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方才城楼上,为首的那人分明就是马某。” 让他吃惊的是,提出这个建议的并不是一向持阴谋论的杨行潜,而是摔得七荤八素的姜才!那意思十分明显了,这五千人是唯一成建制的原班人马,现在有了一个口实,又处于收缴了兵刃监管当中,的确是一个编遣打散后重整的机会。 也难怪姜才的语气里饱含着警惕,已方目前可信的除了他那支失却了一半军马的骑军,就只有三千多步卒,要想靠着这点人手,看住五千多老卒,不唯废时废力,而且很容易酿出祸端,还不如一鼓作气,趁着余韵未歇,直接将人全部打散重编,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你等以为呢?”刘禹一边发问,一边回想之前看到马暨时的样子,说实话,对方是不是已经有了异心,或是想作出什么举动,他其实不怎么在意,在大势面前,些许小动作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的根基,这一趟过来,与其说是解决城中的问题,不如说是安抚这些属下。 杨行潜等人相互看了看,先后点了点头,就连韦凤铃都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便附合了众人的意见。 “走,看看去。” 刘禹没有明确回应,而是带着他们走向了大营,姜才等人自动充任了他的护卫,穿过骑军阵列的时候,他没有作出任何指示,那些平素眼高于顶的手下,全都自觉地面朝他们的方向,投射出充满敬意的眼光,而身前这位一身紫服的新贵,同样报以热情的注视,偶尔还会同某个熟人打趣一两句,惹得一阵轰笑。他马上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提议不以为然,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刻意提防,要知道,自己手下这三千人,也是没有被编散的一部,虽然骑军有着一定的特殊性,可事实上,在这些军士的心目中,刘禹早就已经是他们的统帅了,没有之一。 等到了大营的门口,胡幼黄带着军中的一群指挥使早已迎在了那里,他们遵守了同姜才的约定,没有跨出营门一步,身后的空地上,更是站满了闻讯出来的军士们,看到这样的情形,刘禹不禁加快了脚步,姜才等一群武将马上跟了上去,他们全都随侍在他的左右,一只手悄然按上了刀柄,准备随时应付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你等就在此地。”到了营门处,刘禹突然停下脚步,从身后的一个亲兵手里接过一个大喇叭,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制止了他们想要跟进去的打算,姜才知道他此时应当是说一不二的,便同众人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进去。 门前的地方太小,他干脆换了一个地方,位于军营当中的校场,这里非常空旷,足以容下五千之众,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军士们,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下,以指挥为单位,整齐地排列在前面,他原本还有的一丝疑虑顿时不翼而飞了,这是他的队伍,不是其他任何人的。 “弟兄们,本帅来晚了。” 要说穿越以来他同什么人打的交道最多,那就要属这些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军士了,在他们的面前,后世的那些个忽悠手段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然而接触得久了,渐渐地他才发现,其实根本用不着任何手段,只需要付出很少,就能让他们甘心为你去死,不是后世那种空口白牙的吹牛皮,而是真的付出生命! 对此,刘禹充满了敬意,也许这是他潜意识里,想要改变这些人的命运,让他们活得更好,活得有尊严、有地位、有希望的最大因素吧。 就如此刻,简单的一句话,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些军士的心,校场上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眼睛一眨不眨眼看着他的方向。 “本帅知道,你们心里有疑问,为何姜招抚他们的骑军会如临大敌,甚至不惜以武力相逼,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马都统陷入了城中,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就是我等要弄清楚的。但本帅可以肯定一点,与你们无关,姜招抚他们这么做,就是担心情况不明之下,会有居心叵测之徒造谣生事,从而挑起事端,所以呢,他们这么做并没有错,而你们。” 刘禹毫不含糊地一挥手:“也没有错,错就错在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也只有胡幼黄等少数聪明人才能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而在场的军士们当然认为这是抚帅对于他们的肯定,这一刻,他们的神色才终于轻松下来,因为如果对方要玩什么阴谋,根本就不需要来这么一手,直接指挥人杀进来就可以了,光是那一百多头战象就足以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步卒崩溃掉,可人家如此苦口婆心,想要释放的自然就是善意。 “既然没有错,那即刻起,一切便恢复如常,马都统不在,就委屈弟兄们,给本帅做个中军,不知道大伙儿愿不愿意啊?”他的话一出口,就让现场安静下来,这些人还是第一次直面他的风格,多少会有些不适应。 “给大帅做中军,有何不愿,弟兄们,是不是?”还是一个都指见机得快,赶紧接过来,随着他的出头,一个接一个的声音次第响起,在偌大的校场上响成了一片。 “是。” “愿意。” ...... 胡幼黄不禁佩服他的随机应变,这些天他呆在大营里,亲眼看到了双方气氛日趋紧张,说实话,如果刘禹不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事,就很难说了。所以杨行潜在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逐个逐个地找这些个指挥使谈话,但效果远远不如现在,究其原因,只是两个人身份上的不同么?他觉得不是的,前者让人有一种天然就想亲近的魅力,同这个世上所有的文人都不一样,也包括他自己。 既然心思稳定了,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这里的五千人就地改为他的中军,而他的大帐当然也就设在了营中,原本等在营门口,还有些忧心的姜才等人,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哪里还不明白危机已经过去了,不由得放下了提着的心。 而他从邕州带来的人马,就在静江城的南门外扎营,从城头上望过去,密密麻麻的帐蓬被搭建起来,远处大量的人影在紧锣紧鼓地活动着,不用说也知道,这是为了接下来的攻城做着准备,这种临战的状态,顿时让城里紧张起来。 就在城里头一片人心惶惶,大伙都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从城外过来了一个人,没有带任何随从,孑然一身地来到了城门下,朝上头喊话。 “本官仇子真,奉命入城一述,上头哪位能做得主的,行个方便可好?”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入瓮(四) 从刘禹的突然现身,到来势汹汹的大军、以及骇人听闻的猛兽,城里的这些人,可谓是过山车一般地玩了一次心跳。在最惊险的时刻,城头上的那些家丁已经被吓得四散逃窜了,整个城墙处于不设防的状态,人家只要抬抬脚就能登上来,却因为没有工具而作罢,让他们既庆幸又惊慌,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而仇子真的入城,更加剧了这一变化的发展,其人进来会干什么,任何一个有着正常头脑之人都心知肚明,然而要不要按着对方说的去做,就成了一干人等议论的焦点,不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前者根本就没有同他们商讨这些,而是提出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机宜司的李主事呢,你们将他怎么了?” 他身处的是城中一间客栈的大堂,里面住的就是从内城马廄里解救出来的那批文官,因为地方足够宽敞,才能容纳下所有的人,此时,几派人经纬分明地坐成了几堆,将整个客栈据得满满当当,而门外被人封锁了街道,隔绝了那些瞧热闹的百姓们。 这一趟作为使者,还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首先他是个文官,与在座的身份相近,其次他又参与了邕州之役,同城外的人相熟,作为双方的沟通者,比较容易得到认同,有什么扯不清的地方也好商量,可是对方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们疑惑了,这分明就是兴师问罪的节奏啊。 眼下,所有人还沉浸在之前的那一幕当中,他们等待良久的正主儿总算是现身了,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现身,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撂下,直接就是一言不合马上开战,那还怎么谈下去? 而坐在大堂当中的一桌人,算是这帮人的头儿,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庆幸,无论他前来的目地是什么,说明了城下的那位新帅,是很看中这位李主事的,分明将其看成了是否能谈下去的前提。 “仇府君,幸会,可否坐下一谈。”其中一个男子出声邀请,他认得是雷州守虞应龙,倒也没拿大,走过去坐在了桌边的一张圆凳上。 “此事是抚帅亲自交待的,若是他还活着,一切都好说,若是不幸身死,那本官只能打道回去,诸位就自求多福吧。” 仇子真刚一落坐,没等对方打算开口向他逐一介绍桌子上的人,就将事情再次分说了一遍,而这一回,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了,的确就是他们所猜想的那样子,虞应龙之前一直被拘禁着,根本不知道什么李主事,只能求助于其他人。 “你放心,李主事无恙,就在本官的提刑司大牢中。”不得已,钟道只能背下这个锅,见他有些担忧又解释了一句:“只是拘押,并无苛待之处,若是你不信,可以亲自去看上一眼。” “钟宪使,诸位,恕某无礼,可如今时间紧迫,实在是轻忽不得,这位李主事,是抚帅的心腹之人,也是朝廷命官,他的职份不高,可却是太皇太后亲旨所批,言其‘忠勇可嘉’,你们想一想,这样的人,如果在这城中出了事,纵然抚帅想放过,各位又如何向朝廷交待?” 仇子真朝他们一拱手,算是补上了之前的礼数,等他将话说完,桌上的这些人才明白事情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一个从九品的承信郎,在大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是哪一个能得到太皇太后的亲旨?那只能说明,此人立下了绝大的功勋,还不是普通的那种,否则根本就进不了禁中,呈上圣人的案头。 先不说这些背景后面的故事,眼下他们的这番举动,全数都为此人所知,那么发往京城的奏报,少不得就有一番说辞了,几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谁知道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人物,居然会有通天的背景呢? 钟道左右一看,还是得自己开口:“但不知刘帅是个什么章程,你可否明示?” 此言一出,客栈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偏了过去,拿眼睛盯着当中的一桌,仇子真四下扫过去,这些人的脸上各种表情都有,但多数还是带着几分希冀的,不得不说,不管平日里怎么说嘴,真到了战事临头,才知道那不是耍子,会死人的,可这又能怪谁呢? “刘帅,只是让本官来看看李主事,顺便问问诸位是个什么章程,何以他这个路臣兼知府事,竟不能进自己的府城?诸们还要闭城多久,不妨定个日子,他也好向朝廷秉明,不然外人还以为广西路内出了什么变故呢。”说完,他便坐下来,端起桌子上的一杯茶,细细地品着。 他的声音不算小,这一下所有人都听清了,满座哗然,就连之前有些木然的老者,都诧异不已,如果他带来的真是刘禹的原话,这分明就是搭了个台阶嘛。 事情发展到今天,其实各方面都有些失控了,倒底还能不能达到之前的目地,没有人还能信心满满,假如真能按对方所说的那样子,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可那就意味着所作的一切都白搭了,事情会是那么简单么? 凡是阴谋论者,无不会以阴谋来揣度他人,城外的那支大军,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能善罢干休的样子,面对众人或是质疑、或是释然、或是迷茫的种种猜测,离着最近的虞应龙靠近了他身边,轻声发问。 “是否李主事完好无损,我等打开城门,刘帅便会既往不咎?” “那怎么可能,事情已然出了,自然要有一个交待,如何说与朝廷,诸位皆可上书,不过始作甬者,其无罪乎?”仇子真摇摇头,拿着盖子在杯子里一舀,将最上层的浮沫撇开,露出了下面清亮的茶汤。 他的声音虽然没有之前那么高,但是细心者依然能听得见,一些人立马就变了脸色,这意思简直再也明白不过了,要了结这件事情,条件就是三样。 一是释放李十一在内的所有羁押者,二是打开城门、交出城防,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惩办肇事者,至于这些人选,你们自己商量着办,但是不能指望蒙混过关! 这么一来,就将在座的人分成了两类,一类就是话中所说能上书朝廷的,也就是官吏,另一类,自然就是无权自辩的乡绅了,到了这地步,为首的几个人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位刘帅根本就是打算借刀杀人,还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太毒辣了,先是轻描谈写地给了人一个希望,接着又寥寥数语打破了人们的幻想,更加挑起了两方人的矛盾,眼下的形势,纵然他们去解释自己并无此意,又有谁能相信,谁敢相信呢?这可是要命的事。 “诸位,你们先商量着,还要劳烦遣个人,带某去一趟宪司,是与不是,总要看一眼才能知道,见谅。” 仇子真达到了目地,也不再啰嗦,将只喝了一口的茶盏放到桌子上,站起身就是一拱手,该说的都说完了,几个人都知道人家这是给自己留下处置的时间,也不再强留,倒是这个引路的人选只能从钟道的随从中挑,别人也进不去。 从客栈里退出来,除了那个为他引路的宪司属吏,还有一个相送的,倒是让他没有想到。 “你老实说,刘子青是否不想放过这些人?” 对于这位老帅,他还是有几分敬意的,甚至弄不明白对方搞这么一出,倒底是为了什么。 “邓帅,下官自邕州来,亲眼看到了元人的军势,所到之处是如何地惨状,刘帅这么做,绝非怯战,而是不想让广西路的百姓,重蹈十多年前的覆辙,否则他何必劳心费力地去做这种事?” 让邓得遇没料到的是,仇子真有些答非所问,可他还是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十多年前,元人从大理侵入广西,一路打穿了邕、柳等州,直到静江府城下才顿住,多番攻打不下之后,便沿着湘水而上,纵贯整个荆湖南路,一直回到了他们的出发地。 其间,百姓遭遇了什么?他做为后继路臣,岂能不知,那些没有逃入静江城的,不是遭了毒手就是颠沛流离,那个时候宋军采取的策略就是节节抵抗,特别是在几座坚城,然而这样的做法正是刘禹所不取的,他另可不要这些城池,也要将百姓撤离,保证他们远离战火。 “难道真得唯有如此?” 看着对方的鬓鬓白发,仇子真忍不住叹了口气:“此法是否唯一不知道,但下官认定了,刘帅是广西路唯一的指望。” 说罢,便告辞而去,邓得遇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头五味杂陈,原来那些坚持慢慢地开始变得动摇起来,尽管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客栈的大堂里,官吏与乡绅已经吵做了一团,没有人愿意成为那个替罪者,而很显然,在大宋的制度下,官吏们更有话语权,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保住权势,牺牲一些土财主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这样一来双方的火药味就愈来愈浓了。 毕竟后者掌握着城中的大部分力量,怎么可能甘心束手就擒?双方谈不拢,便只能分道扬镳,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至少刘禹派人进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的分裂是城外的人乐见其成的。 乡绅们在客栈同文官们不欢而散之后,又重新聚集在了掬月楼,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一时间又别无他法,只能看着为首的几个。 “李公,怎么办?” “想要过河拆桥?须知我等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事到如今,怕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李某阴测测地说道,脸上的横肉不住地抖动着,现出一个狰狞的表情,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入瓮(五) 静江府城外,阳江之侧,有一座酷似象形的山峦卧于江水之中,而就在不远处的江边,上百头活生生的大象被来自蒲甘的象奴们牵引着,或是汲水、或是洗涮,方圆几里之内都没有人或是其他动物靠近,倒是成为了这些巨兽们的天堂。 不光是普通百姓,就是跟着这些大象一同前来的宋人军士,此时也显得有些不自然,动物就是动物,谁知道它们会发生些什么,而万一真的发生了,拿什么去阻止这么庞大的身体?唯一对此毫不在意的,只有来自后世的刘禹。 在离着最大的那只战象不过几步远的地方,他和一个明显蒲甘人打扮的男子,一脸惬意地坐在江边的大石上,看着远处的美丽山水,听着近距离的大象嬉戏,大自然的种种神奇之处,这是在后世很难看到的。 不过身边的男子,就没他这么悠闲了,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焦急,似乎有什么问题在等待着他的答案,过了一会儿,他才将视线收回来,在后侧的那座高大城池上停留了下来。 “你能带来贵国国主以及大宰父阿难多先生的问候,本官十分感谢,杨先生和你们达成的协议,现在就可以形成文字,只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小小的麻烦要解决,可能不方便插手你们与安南之间的纠纷,要不,我派人送你直接去到他们的京城,好不好?” 见刘禹一脸的为难,男子不由得更加急促,就连语气也变得有些结巴起来:“尊贵的大帅,我们蒲国才是大宋的朋友,安南不过是一只两头讨好的老鼠,不值得信任,要知道它名义上还是元人的属国,可是却反过来插了主人一刀,总有一天它也会这样对待大宋的,还请大帅三思。” 没想到这个裹着一身长袍,头上包着黄色布条的蒲甘人,不但能说一口汉话,还能偶尔蹦出几个成语,倒是让刘禹这个后世的学渣十分汗颜,虽然人家的道理说得很不错,可是他却没有打算表示什么,因为这本就是他的计划之一。 元人经历了邕州之败,短时间内元气大伤,未必能挡得住蒲甘人的全力一击,安南此时跑去趁火打劫,双方没有丝毫默契,不闹出纠纷才是怪事,现在三国的兵力全都被吸引在了大理的故地上,至少邕州一线可以高枕无忧了,否则一旦元人进入了广西路,以安南这只猴子的尿性,只怕反过来插大宋一刀也是有可能的。 “额难陀先生是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本官,你们现在进展到哪里了,大理城拿下了吗?”见他一脸的恳切,刘禹也不好生硬地拒绝,便转而打听起战事的进展了。 算起来,蒲甘人攻入大理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他们的目标就是位于苍山洱海之间的大理城,那里是古时大理的统治中心,拿下它才能算作胜利,男子听了他问起,面上有些尴尬,语气也低了不少。 “原本我们的攻势很顺利,一直打到了庆甸、蒙化一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元人突然从别处集结了大批人马,从侧翼威胁我们大军的安全,于是我们的统帅梯诃都王子,选择了谨慎,我随着贵方的将士一起过来的时候,双方在大理城附近的赤水一带对峙着,可恶的安南人,却趁着我们吸引了元人的主力,从另一边发动突袭,占领了元江、和泥、威楚等大片地区,兵锋已经逼近了中庆路,这原本应该是贵我两国的战利品才对。” 对于他的不忿,刘禹也是表示理解,中庆路就是后世滇省的省会春城,实际上,从元人灭亡了大理之后,其统治中心就不断地朝着这一带转移,因为那里交通更加便利,有利于他们的统治,不得不说,安南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利益。 听了他的介绍,刘禹不禁为赛赤典这个老狐狸捏了一把汗,中南半岛上两个最著名的搅屎棍,居然都凑到了他的领地里,还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唯一的好消息则是,两者之间并没有合作的关系,反而在相互竞争,如果他真如历史上所记载的那么老辣,应该知道怎么样化解。 既然是这样子,自己也就不用去掺和了,对于他而言,三方在大理的境内维持一个均势是最为有利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多攫取一些利益,谁让对方主动送上门来了呢。 “额难陀先生,你说得很对,安南人今天可以背叛元人,明天就能反过来对付大宋,而贵我两国没有领土相邻,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冲突,这一点当初杨先生与贵方的和议中已经有了定论,现在你的到来,可以进一步加强这种共识,这些大象就是证明,对于贵方的要求,我本人是乐于相助的,如果你需要什么支持,不妨提出来。” 刘禹明确的表态让男子松了一口气,无论实情如何,在广西路看来,大宋还是一个强大的邻邦,对于中南半岛上的这起子小国,都具有十分现实的威慑力,有了这位抚帅的背书,男子相信他的这一趟安南之行,应该会有不小的收获,不过寥寥数语之后,脸上的焦急已经渐渐消隐了,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 “我希望额难陀先生此行能够顺顺利利,但安南并不是大宋的属国,他们也许会阳奉阴违,对此,本官还有一个更有效的办法,能让安南人不战而退,先生想不想听一听?” “请大帅赐教。”男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双手合什,摆出一付洗耳恭听的姿式。 刘禹朝他招招手,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番话,让男子脸上的惊讶越来越甚,一直到对方停下来好长一会儿了,他都没有回过神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差点就会以为这是做梦。 只不过,做为一个使者,他自然知道,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馈赠,对方说得这么神神秘秘,显然就是在等着他的回报,大宋的富足是摆在明面上的,拿什么才能打动对方的心呢?男子不禁迟疑了。 “贵方需要粮食,我们倒是可以尽力满足,如果不够的,也能让半岛上其他的国家一共供给,如果大帅真的能做到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鄙国上下无不感激,将为大宋提供全力的支持,无论是什么。” 这样就够了,看上去,对方只是空口白牙地许出了一个承诺,但是刘禹相信凭自己的实力,没有人可以赖得掉,他所需要的也仅仅是一个口实而已,至于付出的?几乎为零。 于是,杨行潜带着一个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位名为额难陀的蒲甘使者,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与初见之时的愁容满面,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而自己的东家依然是一付波澜不惊的面孔,仿佛这些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而只有他心里清楚,刘禹布下了多大的一个局,这个局又将搅起多大的风雨,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国家,在东家的棋面上,不过都只是些闲子罢了。 “此人入瓮了?” “打铁就要趁热,此间事了,你随那位额难陀走一趟吧,当初买粮的时候,安南不是为难过你吗,这一回要加倍地讨还回来,还要让他们心甘情愿,不过嘴上可以答应,但不能书成文字,本官可是不认的。”刘禹点点头。 “属下定当尽力。”杨行潜一听,同样高兴无比,比起在这里处理一些琐事,他更喜欢纵横捭阖的外交生涯,刘禹这么说,等于委他以全权,这份威风可不是普通事务能比的。 至于目标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已经不在他的眼中了,此时的安南,好好夹着尾巴不做,偏生要跳出来,一下子得罪了宋人、蒲甘人以及他们的宗主国元人,对于一个狭长的小国来说,这不是作死又是什么,眼下,两国的使者齐聚,他们如果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那没有办法了。 “城里头有消息了?”杨行潜主动来找他,自然不会是别的原因,不管怎么说,眼下这摊子事才是最需要关注的。 “仇府君见到了李主事,他一切安好,只是不得自由,据他看来,咱们开的条件已经起到了作用,料必不久就会有事情发生。不过有一事很奇怪,据李主事说,他在被拘禁之后见到了一个人,此人是邕州招抚马成旺,听对方的意思,似乎有投效之心,却不知道真假。” “马成旺么?”刘禹摇摇头:“当初本官不过略提了一提,倒叫他闻弦歌而知雅意,还算一个聪明人,既然有如此变故,那事情便更为稳妥了,只希望他们动作能再快一些。” “抚帅是怕......谭州会有不测?” 杨行潜的猜测没有错,刘禹转过头,那是北上的方向,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处,谭州城只怕快要沦陷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入瓮(六) 怎么办? 现在城外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以邓得遇为首的文官却无所适从,对方的确给出了一个台阶,但代价是需要有人担责,简单的一步棋,立刻让原本就只是利益相结合的这帮人分成了两派,在乡绅们拂袖而去的时候,留在客栈当中的这些官员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至少目前为止,城池还掌握在对方的手里,那些家丁足有近万人,涉及的士绅上百,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可如果不交人,外面的那位刘帅势必不肯罢休,真要起了战端,这群乌合之众又济得甚事? 原本以为广西全路的禁军全都散去各州府,集结起来怎么也得一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么久的时间,元人肯定已经打到了静江城下,到时候,便成了背水一战,也不得不战之势,可谁知道,算盘打得再响,人家根本就没按常理出牌。 城下的那支大军光凭眼睛也知道足有数万人,这么多人不可能是短时间能征集到的,那么问题来了,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支队伍? “会不会是荆湖的流民?”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从灾民中招兵,本就是大宋的国策,这样做的目地就是减少他们起事的危险,眼下虽然不是大灾之年,失去生计、背井离乡的流民同样有着这种倾向,刘禹的做法无可厚非,而且正是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南下的荆湖百姓足有五十多万,囊括了谭、衡、永、全四地的几乎全部人口,以及邻近的一些州县,这股人潮对于广西本路的官员来说,就成为了一种负担,因此当初他们不愿意附合刘禹,就是怕自己治下的百姓变成这个样子,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路内的州官,同后世的明清等朝不一样,他们大多数都称得上勤政,也就是俗称的‘亲民官’,而在后世这顶帽子是为下头的知县准备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刘禹才会直接拿下他们,被收缴了印信之后,便基本上掌握了路内的治权,这么做放到朝堂上已经可说“大逆不道”了,难怪会引起整个文官阶层的反弹。 做为守臣,他们是没有权力离开辖境的,像这样的聚会,只怕终其一任都未见得会有一次,现在拜刘禹这个强势的路臣所赐,一群人同吃同住,又有了一样的遭遇,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只可惜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如今他们无端端地被卷入了突发事件当中,还不知道接下来凶吉如何。 要说对于这位新帅,没有任何人比他们认识更为深刻,那天在抚司大堂上发生一切,每个人都历历在目,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广西路太远了,对于一个掌握了军权的路臣,他们纵然全都联合起来,在制度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办法,特别是在对方根本不同你讲道理的时候,等到奏书送到朝廷,有了消息再送回来,这么着来回撕掳两三次,任期也差不多到头了。 结果,一群人议来议去,最后也没能得出一个可行的法子,慢慢地大堂上开始安静下来,坐在周围的众人这才发现,为首的那一桌,就没有人发表过什么意见。 “邓公、钟宪使,你们倒是说句话,这事要如何是好?”等了一会儿,还是有人忍不住,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附和,钟道看了看那些人,又瞅了瞅一言不发,宛如闭目养神的老者,嘴巴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对于他们的议论,邓得遇其实都听在了耳中,之所以没有什么表示,是因为他一直在回想这件事的过程,最后怎么走到这一步的,现在回头看一看,似乎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推动,在那层迷雾的后头,站着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背影,无论怎么够都够不着。 “诸位的忧虑,老夫都知道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硬要撑下去,只怕难以如愿,最后多半会便宜了元人,为我等所不取也。”他站起身,让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实不相瞒,在入城之前,本官与钟宪使联名的奏书就已经送去了京师,原本还想在此等候朝廷的处置,现在也......”他摇摇头,未尽的话是什么,在座的又岂能不知,形势比人强,现在已经到了低头的时候,至少大伙都是同僚,没有刀兵相见,就有一番回旋的余地,可是看到老者一脸的颓丧,众人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打量了一番众人的反应,片刻之后他就有了决定:“此事的首尾,都在老夫身上,与他人无关,你们不知情,所做的一切都是奉命而为,刘帅要怪便都在老夫一人吧。” 听到他将责任全都担下,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惊到了,可转念一想,还真的只有这么一个法子,才能消弥祸端,至少这样一来,不会给人以口实,让城外的人将他们在座的一锅给端了。 “这......怎么成?”钟道首先坐不住了,监司里头除了运使就属他这个宪使最大,邓得遇这是连他也给排除了,虞应龙等人同样站了起来,虽然他们是被动参与的,可真正得益的却是这帮子被拘禁起来的州官,哪里就能坦然受之呢。 邓得遇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眼下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再徐徐图之,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家就按摁不住要开战了,到那时再做什么都晚了。 “开城吧,老夫去向他请罪,你们将某缚了也行。” 没有人再说出什么话,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找一个替代的,都不如他合适,所有人的心里都涌起了一股悲哀,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挫败感,当然也无人真的去拿绳子,那样就太下作了。 就这么认输了?没等这些人迈出步子,突然间从客栈外面传来了喧哗,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听就知道是从街道的两旁过来的,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紧接着客栈后面也响起了同样的动静,光是听这来势就不小,而且很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已经走出大堂的文官都站到了台阶上,眼睁睁地看着从院门口涌进来的大队人马,不光如此从后堂同样涌进了大批人,直接冲进了大堂,将那些摆在堂中的桌子凳子全都掀翻在地,发出一阵“乓乓乒乒”的响动。 所有的人都被围在了台阶之上,为首的几个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慢慢围上来,站在最头里的邓得遇脸上变得铁青一片,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城门被打开,外面的军队接管了城防,因为这些人并不是之前的那些家丁,而是红袄轻甲的禁军军士。 可这些禁军,并不是刘禹带来的那些人! “对不住了,要委屈各位,请随我们走一趟。” 一个指挥使装束的将校将手一挥,军士们三五成群地盯住了每一个人,他们毫不客气地执起手里的刀枪,根本就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就这样子,一个接一个地将人押了出去,一直到邓得遇本人。 “你们是马成旺派来的?这是助纣为虐。” 面对他的质问,指挥使毫不动容,也不解释,只是很客气地一伸手,邓得遇冷哼一声,背着手走在了前面。客栈外,整个队伍在街上排成了长长的一串,朝着内城的方向而去,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都聚集在两边指指点点,闭城这么久,热闹是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目不暇接。 掬月楼就在这条路的边上,从二楼的推窗望下去,那支长长的队伍很是显眼,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一个乡绅模样的男子手里拿着个盅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一直到队伍远去,才端起来饮了一口。 “马老弟,还是你行,不费吹灰之力啊。” 屋里的桌子边,马成旺琚在一张圆凳上旁若无人地大啃大嚼,听了他的话,“嘿嘿”一笑。 “李公说笑了,没有你们的首肯,借马某一个胆子,也不敢公然拘押一路主官,现在咱们可算是一条绳上的。” “他们算个屁的一路主官,正主儿可在外头呢。”李某仰头打了一个哈哈,端着盅子走到桌边,看着这个武夫的粗鄙模样,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你同某说句实话,就凭咱们这些人加上你的兵,能不能扛得住那个人的军势?” 马成旺正在啃一只鸡腿,闻言一下了停住了嘴,手上脸上全是油,他愣了一会儿,也不用布去擦,拿袖子在嘴上抹了一下,将脸上的嘻笑全都收了起来。 “那你也同某说句实话,为何要与那个人硬扛?” “这还用得着说么?”李某放下盅子,正色答道:“如今我等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得罪了他们,又不为外头那个人所容,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你是说......”马成旺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元人近在咫尺,用不着一个月,也许半个月就能打到静江府,到时候,下头这些人和这座府城,就是我等最好的礼物。马老弟,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白身,只有你才能领受这份大功,真有那么一天,李某还要仰仗老弟的关照,可千万要记得啊。” 李某的话里充满了诱惑,饶是他早有准备,听到对方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激荡,不得不说这份诱惑就像一座金山一样摆在了面前,一伸手就能抓住。 马成旺的神色变幻,没能逃过李某的眼睛,他也相信对方是个聪明人,会做出明智的选择,李某拍拍对方的肩头,走出房去,缓缓地将门带上,将整个房间都留给了他。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入瓮(完) 城里的这股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并没有遇到抵抗,马成旺指挥城中的二千多禁军,除了拿下这些文官和他们的随从,还直接控制了内城,将原本抚司、提刑司以及各监司中的那些属吏,甚至是县衙、仓廪、学宫这些清水衙门都不曾放过。 自然,城中唯一的武装部门,静江府兵马司便成为了重中之重,足足一半的兵马,多达两个指挥的禁军将这个占地颇大的院子团团围住,直到马暨命人打开大门,甲胄都没有穿,就这么带着人施施然地走了出来,被他们直接押往了不远处的提刑司大牢中。 一时间,牢中人满为患,那些级别稍低一些的,便不得不转到了县牢中,待遇自然是谈不上了,人人都处于自危当中,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明天,因为看这个架式,任是谁也明白,这一回,事情算是闹大了。 结果,原本奉命入城谈判的仇子真,还没有离开大牢,自己就变成了阶下囚,连牢房都省了,直接同李十一他们做了个伴。这还不算,大牢中所有的狱卒、牢头全都被带走,看押他们的人,直接换成了禁军军士,这样的变故不光百姓们摸不着头脑,就连李十一等人也是惊诧莫名,莫非这大宋的天真要变了? 紧接着,城里头开始了宵禁,大批青壮被抓做了民夫,府中的武库被打开,存在里头的各种兵器都被分发了下去,那些之前进城的家丁们,则全数武装起来,为此从原来的禁军当中挑出来的大批军士成为了他们的主官,一边加强城防一边开始操练,一股流言在城池散布着。 城池已经易主了,过不了多久,元人就会前来接收,而唯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城头那面大宋的旗帜还在飘扬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才会被降下来。 这一切,都被几个乞丐模样的男子看在了眼中,就在街上那些耀武扬威、呼啸而过的家丁眼皮下,这些人时不时地背转身去,寻一个僻静处,悄悄拿出一个事物,对着说上几句无人听得懂的外乡话,然后在拿着破碗可怜兮兮地跟上去,乞求他们舍一点吃食。 “想不到这厮倒有些魄力,还真的让他做成了。”城外的大营中,刘禹看着手上的纸条,满意地点点头,将视线转向大帐里的一个年青将校。 “这一回,你父子当居首功。” 邕州都统马应麟抱拳朝行了一个军礼,面上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都是抚帅及诸位的运筹,末将父子何敢言功,我等愿为抚帅肝脑涂地。” “本官不要你们肝脑涂地,要的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知道吗?”刘禹摆摆手:“此间事了,你就是虎贲后军都指挥使,有一件事须得立刻去做。” “末将定当效死!”马应麟毫不犹豫地应下,连做什么事都没有问。 “先别急着答应,本官要你星夜赶赴邕州,将邕州夷为平地,可做得到?”刘禹的话让他差点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来,一看大帅的眼色,根本就不像是在说笑,不由得怔住了。 “事情你们都清楚了,元人南下在即,从这里一直到大海之侧,全都要撤离,城池已经无用,我等也不会再建。今后,凡是本官的辖境,只有敌人防我,不会再有我去防敌,不光是邕州城,就连横山寨也无须再守,左右两江,要让敌人无片瓦可遮,无寸缕可得,你可做得到?” 这番话让帐里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大宋备边备了三百多年,从建国之初就成了国策,如今更是危在旦夕,身为一个边臣,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让人一时怎么去理解? “末将不才,还请抚帅明示。”马应麟倒是不含糊,并没有忙着答应下来,倒是让刘禹多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你同韦承宣去办,拆下来的城砖还有民房的那些残骸,全都送与峒人,元人入境,不会放过邕州,你要护着他们逃入山中,在山林当中,他们才是主人,没有了人口,土地便是无用,元人也不会停留多久,到时候邕州依然是咱们的。” 这句话,倒有一半是对着韦凤铃在说,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种力度的清乡,同广西路的别处相比,区别不大,她自然不会意外,只有马应麟依然有些疑惑。 “那末将呢?”横山寨都不要了,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和虎贲后军这一万将士怎么办? “越过广西路,直插自杞,他们原就是大宋的属国,你到了以后,要交好当地有力人士,帮助他们重建家园,但是不要再立什么后王,只是推说这是朝廷的干系,你无法做主,明白么?” 自杞!马应麟应职邕州都统大半年,如何不明白那是什么地方,而听抚帅的口气,好像还不仅仅是这样。 “这个地方虽然不大,可是俯瞰大理故地,现在那里三国交错,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你只需冷眼旁观,给本官死死盯着安南人的动静,一俟他们退兵,就去接收他们占领的地方,但是尽量不要同元人和蒲甘人发生冲突,更不要被蒲甘人所利用,本官许你,同任何一方势力虚与委蛇,只要保持一个不偏不倚就行了。” 听到这里,帐中的众人才明白他倒底想要做什么,自己的广西路还在元人的威胁之下,他居然已经将局布到了大理! 原来这才是抚帅之前所说的建功立业,马应麟兴奋得脸都涨红了,还有什么,比独领万人之军,扬威异域更让一个武夫自豪的事情呢?何况还被授予了全权,那意味着什么,升官之外还有发财! 虽然之前收缴了他们麾下的八千人,可这一次就给了他一万,不是随便凑凑的一万,而是全付新装、武装到了牙齿的一万人,一时间,马应麟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圆了。 “末将......末将......定当不辱使命!”看得出,这一回,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刘禹赞许地点点头,将他一把扶住:“好生去做,本官看好你。” 看着后者脚下生风地走出大帐,杨行潜在暗地里摇头而笑,邕州城被拆除,里面的人自然就要迁到琼州,走与不走已经由不得他们了,更主要的是,这些人的家眷全数都在里头,马应麟走得再远,线依然还牵在刘禹的手里,这份用人比朝廷可严酷多了。 “抚帅。” 大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个柔媚的声音,给铁血一般的军营中平添了几分涟漪,听得刘禹浑身一阵鸡皮疙瘩直冒。 “韦承宣,放心吧,施都统正星夜赶回来,不日即到。” 还沉浸在他之前那番话当中的众人,一下子听到这样的说辞,俱是一愣,首先蹦不住的是了解其中内情的姜才,这个冷峻的汉子想到那一晚的情形,张开嘴便笑了出来,他的笑声像病症一样传染开,就连杨行潜都禁不住菀尔一乐。 当事人韦凤玲更是羞得面红耳赤,众人还以为她会要掩面奔出去,却不料人家红着脸站在那里,眼睛里如同滴出水一般,跺着脚嗔了他们一眼。 “那死鬼回不回来,关我何事。”欲盖弥彰的解释反而让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帐中严肃的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 隔了好一会儿,刘禹才收住了嘴,含笑看着她:“本官一早就说过,峒人亦是治下子民,你们若是想去琼州,自无不可,不过有一条,须得学会汉活,须得依从规矩,这便是本官说的一视同仁。” “韦氏替所有的峒人,谢过抚帅恩典。”韦凤玲正色朝他一揖,对于刘禹的条件,她当然心领神会,这也就意味着,峒人从此真正融入了这个大家庭,不会再因为身份而受到歧视。 “你不必谢我,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刘禹受了她一礼,视线在帐中扫过,将之前的此许小插曲压了下去,众人知道正事儿来了,都收敛了心神,一起等待着他的示下。 “君已入瓮,却之不恭,传令各军,出营列阵,准备攻城!”随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众人齐齐抱拳,轰然应诺。 片刻之后,列于阳江之侧的大营里便传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金鼓声,在上百头战象的带领下,排出整齐阵列的军士再一次逼向了静江城,这一回无数峒人站在了军阵的最前头,他们身着传统的靛蓝色衣裤,头扎包巾,几人一组扛着用粗木扎成的长梯,静静地等候着号角的吹响。 披着重甲、高大无比的战象上头,手持神臂弓的虎贲军士扬起了手中的弩机,以近乎与城头平行的视角,成为了比楼车更加令人震撼的威胁,因为它们的抵近甚至能够直接跨过护城河,这一下子,任是谁也明白,这位抚帅的战意。 没有一丝作伪在里头。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打尽 隆隆的战鼓声响彻天际的那一刻,终于将城中那些人的最后一丝幻想打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根本就没有给自己一点反应的时间,没有第二次谈判,甚至没有警告,雷霆一般的攻势就摆到了眼前。 “他们......他们不是峒人么?”军阵离城约为一百二十步左右,恰恰在投石机的射程边缘,眼神还没到老花状态的一些乡绅,马上就认出了站在前头那些人的身份。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原来这位新帅打得是这个主意,不必说这里头绝大部分都是峒人,什么时候他们如此听话,竟然连攻城这种明显是炮灰的活儿也抢着干了? 说实话,对于城楼上的乡绅们来说,他们宁可下面站着大宋禁军,也不想是这样的蕃夷,印象中,宋军的攻城能力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这才是他们敢于铤而走险的前提,历史上张世杰带着近二十万大军都没能攻下只有五千人多人把守的泉州城,便充份地说明了这一点。 然而,如果是蕃人就不一定了,侬智高当年作乱,席卷大半个广西路,麾下可全都是这种打扮的人,他们虽然桀骜不驯,也同样出了名的不怕死,看情形,那位的新帅分明打着用这些不要钱的炮灰,将城中的守兵拼光的打算,这么一来,还怎么守?要知道他们这些人接管城防不过几日的功夫,连器械都没有摸熟呢。 “马......马老弟,你看这......还守得住么?”李某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慌乱,用几不可闻的语气,在马成旺的耳边轻声问道。 “不好说。”马成旺打量了他们一番,这群之前还一派喜气的土财主们,已经被城外的阵势吓得战战兢兢,不光是他们,那些站在城头的家丁们,同样脸色发白,手脚抖抖索索,眼神呆呆地望着外面。 城外,列阵已毕的攻城队伍井然而立,在金鼓声暂停之后,只有那些披甲巨兽发出的低低吼叫,偶尔会响起,这种肃杀的气氛宛如死刑之前的宣判,让城头上的人越来越紧张,直到“呯”地一下,一把不知道什么样的武器掉到了甬道上,发出清脆而醒目的声音。 然后便是次第响起的斥责、鞭打、告饶等等,眼见着一场混乱就要发生,马成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在李某在耳边说了一句:“李公,此时须得当机立断。” 怎么个立断法,李某的脑子有些不清楚,对方似乎无意识地斜眼撇了一眼上方,他转头一看,才明白过来,城头还飘扬着大宋的旗帜,那股鲜红就像淋漓的血渍一般,显得如此刺眼。 偏生城外打着同样的旗帜,这样一来,想不生乱都不行,可现在就要赤裸裸地宣布叛逆?这个字眼如同刀子一样刺向他的心头,下意识地就想要避开。 没等他理出一个头绪,城外突然响起了震天的金鼓声,伴随着隆隆的鼓点,庞大的军阵潮水般涌向前方,当鼓声落下的时候,军阵已经向前推进了至少二十步,从城头望下去,密密麻麻的人头让人眼晕,就连那些峒人脸上的表情都一览无余,分明就是一种野兽闻着血腥的兴奋。 一想到破城之后的惨状,李某和几个为首的乡绅都是颤抖了起来,就在这时,耳边又传来一个轻轻的话语:“这是第一通。” 不能再等了,几个人一狠心,立时便有了决断,李某站到了城楼的当中,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儿郎们,城破了也是个死,不如拼上一把,只要守得十天,不,三天。”他竖起三根手指头,声音尖利得就像是夜枭:“三天功夫,元人就会到来,有了这场功绩,凭你是谁,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官位、银钱、女人什么没有,只须挨得三天,便是一生的富贵,李某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他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回过了头,依然是一付呆滞的模样,再是大字不识一个,话还是听得懂的,这是要作反的节奏啊。 问题是,刚刚进城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一个说法,一个正在努力维持秩序的都头放下手里的鞭子,挤到了人群的中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们。 “李大官人,你说什么?”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是豁出去了:“不瞒诸位,我等早已与元人有约,只要保得城池无恙,一俟元人到来,咱们便是这里的主人,人人有赏,绝不落空,李某以身家性命担保。” 这一次城楼上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马成旺却没有往里头挤,而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趁人不备同几个指挥使打了个眼色,便一溜烟地下了城楼。 不光是那些禁军,就是家丁们都一脸的无措,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没有多少人能意识到它的后果,不得已,李某朝几个亲信示意了一下,他们立刻开始鼓噪。 “官人说得是,拼一拼搏出一个富贵,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咱们还犹豫什么?” 一边说,一边叫人去扯那面旗帜,眼见着被视作生命的旗子飘落下来,禁军军士们立时便红了眼,挤到人群当中的都头提着鞭子劈头就骂:“谁让你们干的,老子在邕州城下杀鞑子,死了多少弟兄,你们这帮狗_娘养的,居然让俺们去投敌,弟兄们,能答应么!” “死也不能投敌。” “不答应。” ...... 在几个指挥使的暗中操控下,城楼上顿时一片混乱,那些家丁刚刚才被编入行伍,正接受着严格的纪律训练,一时间不知道是听主家的话,还是听这些上官的,眼见着局势就要乱起来,急得李某等人汗流颊背,偏生这个当儿,被他们寄予厚望的马成旺却不见了。 “说得是,咱们都是大宋军人,断没有去投鞑子的道理,抚帅就在城外,不如拿了这些逆贼,打开城门,这才是大功一件!”一个指挥使振臂高呼,立刻得到了军士们的响应。 可怜无所适从的家丁们,一面是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元人援兵,一面却是近在咫尺的巨大威胁,大部分的心理一下子就倾向了后者,他们几乎是被动地听从了禁军们的调遣,拿着手中的刀枪围了上去。 几个出言的亲信还在想着挽回局面,不住地跳脚大喊:“你们疯了么,不要听他们的,这是造反。” “你他娘的才是造反。”那个都头拔出佩刀,一刀下去将喊得最欢的那人剁翻在地,血光就是信号,在他的指挥下,余下的几个人也分别被砍倒,当中其他的人都吓得手足无措,为首的几个更是面如死灰,直到被人踢倒在地上,李某才突然间醒悟过来。 “马成旺,你狗日的阴老子!” 可惜,此时已经无人注意他的喊叫了,几个指挥使简单商议了一下,当即便决定打开城门,毕竟他们的人只有两千,而被乡绅们鼓动起来的足有一万多,只有让城外的人迅速进来,才能真正控制住局面。 “进城吧。” 城外的军阵之前,站在最大的那头战象上拿着个千里镜看着这一切的刘禹,对着打开的传音筒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他身后的大阵没有任何动作,等到城门外的吊桥被放下来,首先入城的是姜才的骑军,沿着护城河,长长的骑军以两人并骑的方式疾驰而行,每个骑兵都握住了手中的长枪,以防出现什么不测之势。 在他们的后头,人数多达五千的那一部虎贲军,成为第二支入城的队伍,他们将负责接管城防,等到四门全都落入手中,所有的守兵被集中看管起来,刘禹才带着战象和剩下的三千步卒,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而入,至于峒人,依然回到了大营中,原本他们就是来打酱油的而已。 城池再次易手,又让城中的老百姓看了一次热闹,只不过这一回,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些摇头摆尾的巨大身躯上,这样的情形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过了,只有一些白发苍苍上了岁数的老人,还依稀记得大宋强盛的时候,南边的蛮夷曾经进贡过这种生物去往京师,然而怎么都没有眼前看着那么让人胆颤。 战象的出现,扼杀了所有可能的叛乱,一队队的禁军军士从大街上穿过,无一例外都是直奔那些富人的居所,城头上的那一番变故,将所有参与的乡绅打入了地狱,谋反这种罪名,不会因为你有什么功名或是身份就网开一面,那是所有封建王朝的死穴。 乘着大象穿街而过的刘禹,终于享受了一回万人景仰的荣耀,看到他的笑容,百姓们提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来,万一碰上一个严苛的,说不定就会在城中掀起大狱,要知道,那些家丁的背后,可就是一个家族,株连之下,怎么也能牵进去半个城池的人。 这些事,就不归他来操心了,从城门一直骑到内城,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的马成旺赶紧上前见礼,在他的身后,是从提刑司大牢里放出来的仇子真和李十一,刘禹慢腾腾地顺着梯子从大象上面下来,将前者扶了起来。 “下官惭愧,请抚帅责罚。”刘禹看着他一脸惶恐的模样,哪能不了解他的那点小心思。 无论对方的行为是不是投机,此人都帮了他很大的忙,至少这番表演的天赋,只怕连李十一都自愧不如。 “马招抚何必如此谦虚,没有你,那几个小子焉能让他们入毂,本官要感谢你才对。” 马成旺一愣,这么简单的提示岂能听不出来,驻守在城中的那四个指挥出自虎贲中军,那些指挥使本就是刘禹亲手提拔的,同他之前原有的一点香火情,又怎么敌得过出生入死?难怪自己一劝说,人家就忙不迭地点头应允,怎么当时就那么蠢,没想过这根本就是顺水推舟呢。 “下官愚昧,自作主张,还好不曾坏了抚帅的大事,否则真不知道要如何交待。”见到对方一脸的讪然,刘禹的心情不由得大好,毫不介意地摆摆手。 “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提了,今后还有很多事,都要靠你父子的襄助,令郎已经出任后军都指,你不如就在本官的幕中,以备随时咨询可好?” “敢不从命。”马成旺明知道这是牵制之策,心里还是十分高兴,因为儿子得到了重用,也就意味着家族的荣耀得以保持,说不定还会有发扬光大的一天,他如何不愿意。 安抚住他,刘禹同仇子真打了个招呼,便将视线放到了李十一的身上,看上去,这几天的牢狱生涯,并没有让后者感到颓废,只是情绪上有些低落罢了。 “这件事没有事先同你通气,方才造成了险情,你不必自责,不过其中有哪些需要借鉴的地方,回去后好生总结一下,对今后的工作不无禆益。” “属下受教了。”李十一朝他一拱手,安慰归安慰,出了问题也是事实,说倒底还是自己的疏忽,否则原本可以得到更好的解决,甚至都不需要东家跑上这么一趟。 刘禹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只需要轻轻敲打一下就可以了,从内城门的方向望过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很显然,那些被乡绅们捉拿的官吏都还关在提刑司大牢里,在他没有拿定主意之前,没有人敢擅自作主,这也是为什么马成旺只提出了他们二人的缘故。 看到他凝视着前方,脚步却一直没有动,李十一的心里一动:“属下想,城中作乱,牵连不宜过宽,倒底都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可以先解往后方,再慢慢详加审讯,只要认定了确无干系再予以释放,不知道可使得?” 刘禹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打算要一网打尽了,真的按这么个做法,哪个有罪哪个无罪就是审讯者一句话的事,什么时候这个家伙也学着反话正说了。 “先解往琼州吧,审讯的事,以后再说。”刘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分杀气,倒不是他圣母心作怪,而是在这个时候,不宜掀起腥风血雨,拿着一些把柄有些事情反而更好办,至于秋后算帐,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内城被那帮人弄得乱七八糟,看来是住不成了,就在他带着几人打算回到城外的大营中时,杨行潜从城中的另一头匆匆赶了过来,一瞧见他的脸色,刘禹的心就‘咯噔’跳了一下。 “谭州方向传来消息,城池已被元人攻陷,密都统带着人一番苦战,斩杀敌军数百,最终力竭身亡。尹府君行动不便,于敌军攻上城头后,点火自焚,余者大都战死,逃出来的不到百人。” 刘禹悚然一惊,虽然一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可是当他真的摆在眼前,依然让人觉得痛楚无比,当初二人主动留下,足足为他争取了两个月的时间,一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城中的各项事务都要加快,从现在开始,静江府必须在半个月之内清理完毕,将那些乡绅的罪状公之于众,凡是留下不走的,一律同罪,这件事,你同胡通判亲自去办,让姜招抚他们协同,本官不想再看到有任何的阻碍或是借口。” 寒冬中,他的语气就像冰一样,没有一丝热气,交待完事情,将这些人全都打发走,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北上的方向。 谭州,如同历史上一样英勇不屈,而从现在开始,他不允许自己的广西路再出现什么历史上的结果,新的史书,将由他亲自来书写,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第七卷完》 几句废话,主要是感谢这两天朋友们的打赏,太热情了让酱油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才发现是双倍月票日,在此向以下慷慨解囊的朋友们表示感谢。 longtu168168、柔和庄主、青东、xl12011、cmrr、secondboat等等,投月票的朋友太多,就不一一写出来了,等到了月末再另外表示。 这一卷拖了很久,还是决定今天结束吧,下一卷叫《灯塔迷踪》,主角会出一趟国,将一些线索延伸,从而引出别的故事,想了半天没想到太好的名字,暂时就这样吧,灯塔国知道是哪里吧。 下一卷不会太长,也就是个过渡,争取在这个月内就结束,接下来将会是本书的最后一卷《崖山日落》,静请期待。 看在酱油这么努力码字的份上,求个订阅可好? 正文 第一章 雾霾 “帝都今日城区空气质量指数为220,属重度污染,监测点pm2.5数值为308微克/立方米,市区能见度低于十米,各路口的交通均已限行,所有在建工地应完全停工,以应对市里出_台的治理政策,市民出行特别注意,要预防雾霾的侵袭,最好佩戴专用口罩,并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外出。” 听着车载电台里传来的早间播报,苏微的目光飘向了车窗外面,实际情况可能比广播里说的还要严重,整个帝都的上空灰蒙蒙地,笼上了一层浓雾,看不到一点天空的迹象,曾经明媚如春的阅兵蓝,早已成为了记忆中的一个模糊的影子,不知道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 车子开得很慢,整个车流像一条长龙前面已经看不到头了,后面同样看不到尾,两边的高楼大厦,全都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就像是六、七十年代的那种老照片,失去了往日鲜艳的色彩, 照新闻上的消息,这是今年入冬以来,帝都遭遇最为严重的一次雾霾天气,无巧不巧的是,全国同一时期大范围出现了这种现象,共和国四十年改革开放,跨越式发展所带来的环境影响,终于以最具直观的方式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而她的心情,就像这帝都的天气一样罩上了一层雾,将名为‘新婚’的那种喜悦包裹了起来。 弟弟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这个月已经出现了第二次昏迷,他那颗跳动了十八年的心脏,脆弱得就快要停下来,苏微不知道,如果再来一次,还会不会有醒来的机会?不知不觉中,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她却浑然不觉。 “苏总,我们是不是先去医院?” 李师傅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苏微随手抹去泪痕,露出一个笑容:“不了,先去公司。” 当车子平稳地停在公司楼下,没等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去帮她开门,人已经飘然远去,李师傅从车窗玻璃看了一眼那个坚强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便再次发动了引擎。 “苏总,早。” “你们早。” 在公司员工们一路的招呼声中,她已经回复了那个自信干练的白领丽人形象,路过财务部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隔着玻璃门,没有看到总监赵大姐的身影,她抬手看了一下表,再过两分钟就到九点,印象中对方从来没有迟到过。 这种感觉很奇怪,于是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前,她那位胖胖的女秘书交待了一下:“一会儿如果赵总监来了,你让她到我这里来一下。” “是这样的,苏总,赵姐打电话说,税务局的人通知她早上过去,可能会晚一点到公司。” 嗯?苏微一愣,心里的那种感觉居然应验了,不过她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距离上回赵大姐向她汇报,事情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月,今天终于出结果了么?带着这种疑问,她坐在了椅子上,想了想,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拔了出去。 “述姐,我刚到公司,你准备什么时候过来啊?” “想我了?还算你有良心,我还以为,你有了老公就忘了姐呢,年底事多,再过几天吧,我家那老两口也在催了,说再不回去,他们就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你们家呢?他爸妈到了没有。”陈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嘹亮,每次听到,总能让她的心情往好的方向去。“房子已经收尾了,我想等等晾几天,再请二老过来,要不然装修气味太大,对老人家的身体不好,说实话,咱们有日子没见,还真有些想你。” “宝贝别急,姐马上过来陪你。”陈述一听就知道那货肯定又消失了,调笑了两句,她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打个电话,就是为了催她早点回家,这么一想,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上回禹子过来,告诉了我税务局查账的事,后来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他们倒也没什么,只是一次例行检查,好像是上头要求的,对辖区内的明星企业进行一次调研,以备年终的评奖,我一想这是好事啊,就没放在心上,是不是结果一直没有出来,心里不塌实吧。” 原来是这样,苏微顿时放心不少,陈述虽然大嘴巴,做事还是挺认真的,她既然这么说,肯定有自己的判断,挂断电话马上就投入到了一天的工作当中,正如对方所说的,年底了事情还真不少,大部分还都是积压的,都得赶着这会儿处理。 当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敲开的时候,裹着一条厚厚的围巾将大半个脸都遮起来赵大姐走了进来,一边伸手解开,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听说前面立交桥那儿好几辆车追尾,路上堵得厉害,还不如走得快呢,一大早赶到税务局,排队的人足有半里长,好不容易才轮到,结果还跟我扯了半天,这才回来晚了。”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在那儿抱怨,苏微站起身拿了个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热水递给她,同时接过那个文件袋子,里面除了上次拿走的那些票据,还有税务局的批示文件,上面果然写着:因为年终评奖的需要,责成相关单位配合,进行不公开的抽检云云。 “他们没说什么吧?” “没什么事,就是咱们属于涉外企业,对于海外分公司的股权结构和相关业务,要出具一份书面材料,在春节后交给他们。” 端着热水的赵大姐并没有往嘴里去,而是拿在手里,借着那股热气,她回忆了一下,苏微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跑了半天肯定累了,来坐一会儿。” 赵大姐谢过她的好意,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抿了一口杯子,犹豫着张开了口:“有个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苏微坐在她的边上,眼里带着询问:“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也说不好,你看这些单据。”赵大姐从她手里拿过一份票证,表面看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当对方将票证举起来,对着外面的光线时,苏微看到上面有着清晰的折痕,还有些划过的印记。 她学着赵大姐的样子,将其他的票据一一这么打开,果然上面都有明显的痕迹,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不明白,赵大姐拿起一张,指着上面的缺角,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这一张我记得很清楚,拿过去的时候是完整无缺的,而这个角,你看边缘很平滑,绝对不是撕下来的,一定是用剪刀或是什么别的工具,再加上这些痕迹,我有个不确定的推论。” “你怀疑他们是在检测这些票据的真伪?”苏微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 赵大姐点点头:“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所有的单据都是从他们那里领回来的,上面有联号,如果不对很容易就能戳穿,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她的话里面,苏微还听出来了另一层意思,这件事情有可能不是税务部门干的,那会是谁呢?她心里有些不确定,但是面上依然平静如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我知道了,这些事情不要再说出去,我相信咱们公司没有什么不能查的,如果下一次他们还要检查什么,你只管全力配合就是了。” 赵大姐答应一声,就带着那些票据出了办公室,等她走了以后,苏微没有回到办公桌后面,而是抱着手站在落地玻璃前,从这里看过去,大半个帝都都笼罩在雾霾当中,影影绰绰地不甚分明,如同她那颗不安的心。 梧桐树后的那栋旧式大楼里,一间门口挂着“综合一处”铭牌的办公室,看上去和老冯的那间差不多大,就连摆设也是大同小异,只不过那张办公桌上,推满了大大小小的文件,老徐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年青人。 “说说你们查到的。” “是,徐处。”年青人显然有些紧张,还没站起来,老徐就伸手制止住了。 “医院的监控只拍到了走廊上的情况,三楼的那个人是以探视的名义进入病区的,当时登记的名字查过了是个假名,从王冰的叙述和录像的显示来看,他应该是接受过正规的训练,出招凶猛,力量和速度掌握得很好,王冰能活下来,有相当程度的侥幸。” “至于一楼的那个,伪装成保安的样子,事后在一个楼道间我们发现了被打晕的医院保安,他身上穿的,就是那个保安的制服,这个人的位置很显然是起到了接应和监视的作用,如果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三楼,事情很可能会非常严重。” “此人也是唯一的活口,但是对他的审讯基本上没有有价值的线索,他交待的几处藏身地点都是普通的出租屋,屋主没有什么可疑,而关于联系人,只说他们头儿见过,可是那个人已经被当场击毙,从他们照片的对比来看,这些人没有在国际上作案的案底,应该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也就是说,线索断了?老徐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报告,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目标人物已经离开了国境,他们的目地倒底是什么?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脉络,从劫持的方式来看,对方应该是想从死者嘴里得到些什么,可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根本就不存在有价值的情报。 死者的一子一女,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是某民营企业的经理,听说最近要结婚了,那个企业呢?他看着桌子上的一份文件,虽然从事的是海外贸易,可对象是一个穷得在全球都排得上名的非洲国家,里头能有什么值得一个境外组织绑架杀人? 查了这么久,得到的东西,并不比老冯转过来的要多,可问题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这绝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 “小肖,王冰是不是还在医院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说道:“你代表一处的同志去看望一下,顺便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等到年青人出去之后,他的眼神在那份文件了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桌子上的一部电话。 “老张,有个案子想让你帮个忙,是这样的,有一家企业,能不能在你们公安机关的网络里帮着查一下,他们的经营规律,好的谢谢了。” 正文 第二章 记忆 “肖遥,雷大朋!”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王冰想要站起来,结果不知道触到了哪里,疼得呲牙咧嘴,刚刚走进病房的两个人赶紧上前把他扶住,慢慢放到病床上。 “别激动,哥们跑不了,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就别硬撑了,快躺下。” 不由分说,王冰又被他们按到了枕头上,肖遥扳着他的肩膀,仔细看了一下脸色,恢复得还算不错,肿胀已经完全消除了,只有面颊上留了些痕迹,倒是让脸部的整条线条趋于硬朗化,看上去没那么青涩了。 “你小子行啊,大难不死,人还越来越帅了,让哥们怎么活?”他故作夸张地哀嚎了一声,王冰笑着给了他一拳。 “帅个屁,差点就光荣了,都不知道安慰哥们一下。” 几个人都是同时被召进局里的,一起训练和选拔,大半年的相处下来,从开始的对手到同事,都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说起来自从被分到了两个不同的处里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见面,结果就在医院里,开了几句玩笑,因为病房里还有其他的病人,两人都自觉地收敛了声音,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 “医生怎么说,你这伤还有多久能出院,咱们可好久没有一聚了。” “外伤基本上好了,就是这里还有点问题。”王冰朝腰间指了一下,刚才就是一下子用力过猛,碰到了那里的伤处。 “不是吧,这可是重要器官,可得小心点,别到时候......”肖遥笑得挤眉弄眼,让王冰忍不住又想给他一下,前者连连作出告饶的样子。 坐在另一边的雷大朋看不下去了,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不锈钢饭盒,里面吃得干干净净,不过那个头上镶着小熊造型的勺子,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不是楚大小姐的吗,怎么,她天天来侍候你?” “得了吧,她侍候我?我侍候她还差不多,这是人自己吃的,忘了拿回去,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来了,你小心她听见了揍你。” 雷大朋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去看房门口,一想到楚青撵着他到处跑的情形,王冰两人都被他的动作逗得乐不可支,差一点又牵到了伤处。 乐了一会儿,两人看到边上有个轮椅,肖遥就提议到外头去走走,正好王冰也闲得无聊,一听之下就同意了,当然,病房里不是谈事的地方,他很清楚,两人过来的目地可能不那么单纯。 和帝都别的地方一样,住院部大楼外同样笼罩在雾霾当中,他们并不没有把王冰推出去,而是在楼间里找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停下,王冰一看两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想问什么。 “徐处让你们来的?” “嗯,好久不见,又听说你伤了,我俩本来一回来就打算来医院看你的,案子忙没功夫,这不,他让我们代表处里来看你,顺便问一下当时的情况。” 其实整个事件的详细过程,王冰已经写成了材料交上去,处里也派人过来详细录过口供,这么说,摆明了就是想要知道一些不同的地方,可王冰躺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注意到,只怪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从一开始他就在生死边缘挣扎着,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事。 “那个人的底子很硬,事后我回想了一下,他的格斗术应该出自西方的教材,但是又融和了不少东方的东西,比如泰拳的肘击和摆腿,国术中的一些步伐和走位,他说的话不多,从口音里能听出一些滇缅一带的方言,可是我总感觉这是刻意练出来的,很可能母语更接近南方。” “你是说海峡那边?”尽管王冰没有明指,但是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肖遥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目标虽然拥有欧洲某国的国籍,人也是出自国内,可是这后头,倒底是哪个情报组织在活动,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看起来,倒是大洋彼岸的某国居多。 这也难怪,论人种和语言,双方的相差太大,在国内活动,哪有黄皮肤的本地人好使,一直以来他们就没有停止过招揽和策反,其中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每年数十万计的留学生,特别是改开之后,随着国内经济的迅猛发展,外出留学已经深入到了普通家庭,这个庞大的数目怎么逃过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视线。 至于对岸,同样也是一个难以忽视的线索,统一问题是不容谈判的,差别只在于采用何种方式,一条短短的海峡将两岸分隔了七十多年,再加上倭据时期长达半个世纪的洗脑,双方之间的分歧实际上是在加大,这从他们选举时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为了自身的凭仗,他们也不得不去讨好背后的主子,收集国内的军事情报就是一个重要的途径,毕竟双方同文同种,国内的政策对于前来投资或是旅游的所谓同胞都是极度友好的,这也造成了某种便利,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有恃无恐。 王冰他们只是安全部门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影响不到国家的政策,在自己的职权范围之内,依然还要采取十分谨慎的态度,困难可想而知,然而无论是他也好,肖遥、雷大朋这些年青人也好,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誓言,值得用生命去捍卫。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察清楚他们的目的,我认为吧,还得从这些杀手是怎么入境的着手,之前冯处同我说过,这些人用的全都是假的身份和护照,在国内一定有一条掩护和接应的线,也许能顺着这条线,摸出背后的主使,可惜我现在出不院,只能干看着。” “放心吧,有哥们呢,你就好好休息,等出院了,咱们说不准还得并肩作战。” 肖遥的安慰让他轻轻一笑,楚青已经告诉过他,案子现在转到了一处,他们这些负责具体经办的人员,全都在接受内部调查,在这之前找他谈话的就不下三拔,原因很简单,死者在临死前,留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在他们内部很可能还有敌方的潜伏人员。 这是组织程序,没什么可抱怨的,事情确实存在很多疑点,对方制定的行动十分精确,几乎考虑到了所有的因素,如果不是老冯突发其想让他来一趟医院,很可能已经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公事交待完,三个年青人在一块聊起了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特别是关于女人的话题,在这些还算得上大男孩的身上,尤其突出,免不了的,楚青就会被他们用来同王冰打趣,或许是他们声音大了一点,引起了刚刚走上楼梯的苏微注意。 “要说楚大小姐还真不是盖的,也只有你能降伏,为了咱哥们的幸福生活,你就把她给收了吧。”肖遥的话没能说得下去,从他的角度一眼就看到了正款款而来的苏微,很明显人家就是冲这儿来的,让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个,也不是对方的美貌,而是这个女孩,他不但见过,还搭过讪! “王冰,这是你的同事吗?” 听到她的声音,王冰将轮椅转过来,他还是第一次以正常的面貌见对方,不由得有些惊讶。 “对,他是肖遥,这是雷大朋,都是我的同事。” “你们好,我叫苏微,很高兴认识你们。” 苏微同两人握了一下手,不过那个名叫肖遥的男子,一直用一种很吃惊的眼神盯着自己,让她不禁多看了一眼。 “苏小姐是吧,你不记得了,我们曾经遇到过,在南岛。” 经过对方的提醒,苏微一下子记起来了,不过当时她根本就没有记住对方的样子,现在一想,还真是。 “我记起来了,你妹妹怎么样,康复了吗?”她有些促狭地提到了那个并不高明的谎言,肖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当时我只是想骗吃骗喝,就编了一个故事,其实我根本没有妹妹。”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是真的,那会是个悲惨的故事。” 说完,她就将视线转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王冰身上,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特别是人家还舍命救了自己,不过今天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有外人在场,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刚才听到你的声音,就想过来看一看,你怎么样,身体还行吗?” 王冰点点头,对于这个女孩,他有种很复杂的情绪,如今案子还没有结束,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继续下手,有心提醒一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这种尴尬被肖遥看在了眼里。 “我们单位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你们聊。” 说完,没等对方答话,就拉着雷大朋走向了楼梯口,后者还搞不清楚状况,边走边想起了什么。 “她不就是照片里那个......” “没你的事,保密守则忘了?” 两人急匆匆地走下楼梯,眼神无意与守在那里的李师傅交汇,对方露出一个明显是警惕的表情,一看那种站姿和手摆放的位置,肖遥心里就清楚,这个人不简单,一定是从军队出来的。 “你的病房在哪里,我推你过去吧。”当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苏微反而不知道要同他说什么了。 在王冰同意之后,她推着那个轮椅,慢慢地朝病房的方向走,一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 “一直都想来看看你,就是没能抽出时间,那天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你母亲的事,我都知道了,节哀。” 王冰顺口答了一句,没想到轮椅突然停了下来,正当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时候,一个很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对不起。” 王冰一愣,很明显对方说的不是自己的受伤,他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没关系?’那可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恨么?又谈不上,毕竟当时她也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同样遭遇了家破人亡。 “你都知道了?” “嗯,自从知道冯叔是你的养父,我就知道了,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到现在我还记得王叔叔还有吴阿姨,他们对我有多好。” 长到这么大,王冰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同他说起自己的父母,奇怪的是儿时的那种恨意,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对于幼时的记忆,他甚至不如苏微详细,印象中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影子,而不是眼前的这个白领丽人。 听着耳边那个温柔的声音,王冰的记忆一下子被打开了,无数被他忘掉或是刻意压制的画面,全都出现脑海中,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就像四岁时的自己,惊恐又无助的眼神,曾经是一模一样的。 斯人已逝。 不知不觉,轮椅推到了他的病房门口,王冰转过头,拍了拍扶手上的那只手,微笑着对她说:“都过去了,你今后要好好保重自己。” “嗯,过些日子,我就要结婚了,这份请柬,请你收下,如果方便的话,一定要来。”苏微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低下头,说出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谢谢你,王冰哥哥。” 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王冰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轻松了许多,就像一块石头突然间被放下来。拿着那份请柬推开门的时候,一个俏丽的身影站在他的床边,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一种似嗔似喜的光线,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照得人浑身暖洋洋地。 正文 第三章 搭救 巴国,从阿拉伯海岸延伸至俾路支高原东部的吉尔吉拉山脉,在地图上只是一道小小的黑影,却恰好位于华夏预计的资源输送线路上。 山脉北麓的戈拉奇河谷,一架沙漠迷彩涂装、机身上绘着绿色圆圈图案的直升机,正延着河流的方向,低空飞过,这是一架单旋翼带尾桨中型运输直升机,由前苏联的米里设计局研制,型号是米-17,因为整个机腹十分臃肿,被西方人称为‘河马’。 机上除了两个驾驶员,机厢里坐着五名巴国特种部队的士兵,人人全副武装脸涂迷彩,右侧的舱门口架着一挺14.5mm的转管机枪,瞭望手兼任机枪手倚着舱壁坐着,一条腿在舱外晃荡着,手扶着握把,眼睛在水面和森林里打着转。 一名巴方的军官将一份高比例军用地图辅在地下,两个身穿便服的华夏男子蹲在他的对面,眉头紧皱地盯着地图上的标识,上面已经被各种红叉划满了,只剩了很小的一块。 “余,这些地方我们都找遍了,看起来希望不大。”巴方军官的英语有着浓重的口音,说得稍微快一点就听不太明白了。 “就下面这一块没找了,看看再说吧。” 很显然,华夏男子的语气也不抱什么希望,有点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周,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要说活人,就连尸体都没有发现,而寻找的队伍,包括了地面、水上、以及森林中的搜索队,巴方为此出动了超过五千人,不可谓不尽心,正是因为这样,才透着一股不寻常。 目标身上带着gps以及国产的北斗定位系统,除非全部都失灵了,否则怎么也该有信息发出来,然而他们唯一的线索,就是一周之前打出的那通卫星电话,以最后通话位置为中心,足足将面积放大了一千多公里,这几乎是徒步行军一周的极限了,除非他们并没有用走,可是在这种山区,根本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利用。 为了能看清楚下面的情况,直升机飞得很低,长达二十多米的旋翼以每分钟一千二百转的转速高速旋转着,产生的气浪将水面掀起层层波纹,眼看就要到达河的尽头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另一个华夏男子拿着一个多用途信号接收器,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面那小小的屏幕,上面同样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这时,直升机的通讯系统里传来一阵叽哩咕噜的乌尔都语,带队巴方军官听完,面带遗憾地将它们翻译成英文。 “地面搜救队对河岸森林的搜查,没有发现目标的踪迹,恐怕我们得回去了。” 两个华夏人一起抬起头,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失望,在这种复杂地形中进行的搜救,很多时候都做不到面面俱到,问题是巴方的确已经尽力了,除了接受这个结果,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直升机在山脉的边缘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他们将直接飞往伊斯兰堡,从那里转机回国,两个华夏男子最后看了看那片高低起伏的山林,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就在机头完成转头的那一刻,一个清晰的“嘀”声突然响了一下,拿着接收器的男子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点,正在从中心的位置慢慢向边上移动。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快,掉头。” 一急之下他直接用汉语说了出来,还是另一个男子反应快,马上用英语重复了一遍,巴方军官先是一愣,接着转过头,用乌尔都语朝驾驶员大吼了几声。 “飞过了,你这个猪,赶快掉头,华夏朋友就在下面。” 帝都大学的校园内,钟茗刚刚同秦雪初告别,她是来归还上次拿去的那些照片,所有的影像资料都已经进行了数字化处理,坐上自己的那辆越野车,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这并不是原来的那一张,而是数字化之后重新打印出来的,上面的背景就是那一栋还没有拆除的老房子,两个年青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笑容灿烂无比。 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相片贴身收好,含笑发动了车子,缓缓地从校园里开出去,刚刚驶上马路,就接到了局长的电话。 “我是钟茗,现在的位置在帝都大学附近,什么!”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她差一点没握住方向盘,撞上前面的一辆出租。 “他们已经回国了吗?在什么地方,军区总医院,好的,我知道了,这就赶过去。” 挂掉电话,她从仪表盘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吸附式警_灯,在上面按了一下,然后反手从车窗外把它安到车顶上,马上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随着她双手不停地变幻,巨大的车身灵活地在车流中穿梭,拐上了另一条路,飞快地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 等她赶到军区总医院的时候,那里已经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车辆无一例外都是黑色底字,她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将车子停下,一路小跑着进了综合楼,直接坐电梯到了手术室所在的那一层,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只见手术室外面挤满了人,大多数都是军人,其中不乏肩扛金星的将军,而只有她这个少校的级别最低。 “小钟,这里。” 听到叫自己,钟茗低着头走过去,局长正和几个人站在一边谈话,其中一个是三局的局长,也是她师傅的直接领导,而另外两个,就是那架巴方直升机上的华夏男子。 “钟茗少校,老林的徒弟,现在是我的部下,她负责的案子,同这件事有些关系,我想让她也听一听。“ 钟茗不敢怠慢,朝几个人分别敬了一个军礼,正在说话的男子朝她点点头,重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下。 “我们发现他们的位置,在吉尔吉拉山脉末端的一个山洞里,只找到了三个活人,其中一个是巴方的向导,老林身中四枪,其中一枪打穿了肺叶,当时经过了简单的包扎,硬是撑到了被救,不过因为失血过多,一直处于昏迷中,现在还在急救中。还有一位同志身负轻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据他说,他们一行是在离着大约三十千米左右的一个山谷遇袭的,对方全都蒙着面,大约有十多人,从作战特点和武器装备推测,应该是某个国际雇佣兵组织,至于他们受什么人的指使,因为没有找到活口,现在还不清楚,我们的人牺牲了八个,他们的遗体正在搜寻中,巴方承诺找到以后会送回国。” 事情的经过十分惊险,对方的装备非常先进,能够截取他们所携带的定位装置信号,无论是国际上通用的gps还是国内专属的北斗系统,因此,在逃脱了追捕之后,幸存的人都不敢打开信号发生器,好在那一带地形十分复杂,在那个当地向导的带领下,他们躲藏在吉尔吉拉山脉尽头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断绝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直到七天以后,巴方开始了大规模搜索,推测危险过去,才在最后关头打开信号发生器,被头顶上飞过的直升机截获。 介绍完情况,他们几个都沉默了,这是一次保密级别非常高的境外行动,知情人廖廖无几,敌人要达到那样的结果,不但要知道行动的内容,还要精确地定位他们的位置,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山林中,找到区区十多个人,难度可想而知,巴方出动了近万名军人,以及大量熟悉当地情况的百姓,都没有找到袭击者,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钟茗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会让自己这个小小的少校来聆听情况介绍,因为她现在从事的,除了对于目标的监控,还有就是查找可能的内奸,这件事会与内奸有关吗?显然上级已经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 “消息会不会是从巴方那里泄漏的?”三局的局长似乎不太愿意相信,在自己的队伍内部,会有级别那么高的内奸。 “有可能,但是不要忘了,巴方是无法截取我们的北斗系统信号的。” 一个便服男子立刻提出了一个佐证,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讯号,卫星定位系统有军用和民用之分,民用级别的系统不存在什么加密,任何人都可以接收和发送,可军用级别的,无论是精度和保密性,都属于机密范畴,敌人就算有破解的能力,也不是短时间可以达到的,除非有人直接向他们提供,这就回到了之前的猜想,这样的猜想是每个人都不愿意去做的,但又不得不面对,否则如何向牺牲的八个同志交待。 不光是这样,什么样的组织会发动这样的袭击,从他们介绍中,钟茗有一个感觉,袭击者的目地并不是消灭他们,而是有意识地留下活口,甚至于,他们选择的目标恰恰就是我方行动的负责人,这绝不应该是巧合,恰恰说明了他们有非常详细的情报支持,详细到参与行动的每个人的资料。 迷雾重重,让她感到了一种压力,如果找不到这个泄密者,以他的位置,今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如果自己的目标暴露了呢?突然间,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持续了五个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了,虽然手术的过程还算顺利,由于受创过重,她的师傅依然处于昏迷当中,什么时候醒来,能不能醒来,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于是,在安慰了赶来的家属之后,聚集在手术室门口的人慢慢开始散去。 本来想要留下来陪着等,可她的师母,那位坚强的军嫂,以她还要工作为名,毅然将她赶了出去,不得已,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了一眼浑身插满管子的师傅,钟茗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答案,为他和牺牲的那些同事报仇。 正文 第四章 称呼 “咣!” 随着一个沉闷的声响,位于琼崖市海昌工业园区中心位置的那个仓库,两扇巨大的铁门被关上了,看守仓库的工作人员在电子锁的基础上,又加了一把传统的铁锁,看着那把一只手都拎着吃力的大铁锁,刘禹只感到一阵滑稽,不过他没打算去阻止,因为里头已经空了。 不是他不想早一点飞到帝都,陪陪自己的父母和新娘子,谁知道运气这么差,居然碰上了千年不遇的持续雾霾天气呢?说到这个千年,他还真回想了一下,那会儿名为‘燕京’的帝都还在辽人的治下,塞外连沙漠化的迹象都看不到,全都是一望无际、草高过顶的绿色大地吧。 至少就这一点来说,古人也不完全吃亏,要不怎么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呢?不过感叹归感叹,这会儿他自己就已经累成狗了,没日没夜的搬运加上统筹规划,从身体到脑子全都是一塌糊涂,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洗个热水澡再睡上一觉,最好还能抱住点什么,生活就算是完美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总有那么一个人不合时宜地打断某人的美梦,陈述一脸的促狭,肯定在脑补什么儿童不宜的画面,刘禹伸手打了个哈欠,脸上的疲累尽显无疑。 “没什么事吧,没事我去睡会儿,天塌下来也别叫我。”他刚一迈动脚,就被陈述一把给抓住了。 “我说,哥们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让人看了多不好。” 陈述横了他一眼:“老娘就看上你了怎么着吧,要不和小石头商量商量,一三五二四六怎么样?”说罢,还勾勾小指,抛了个自以为销魂的媚眼,不过在刘禹看来,和白眼差不多,让他浑身鸡皮疙瘩都上来了。 “就你那点胆量,敢玩婚外恋么?”看到刘禹拔脚欲逃的模样,陈述得意得‘咯咯’直笑,追上去给了他一脚:“跑你个头啊,帝都那边天气好转,机场已经放开了通行。” 刘禹一愣,这下不用睡觉了,果然陈述已经帮他订好了最近的一个航班,离着起飞不过两个多个小时,最多也就洗个澡吃个饭,奇怪的是,机票只有一张。 “那你还跟这儿做什么,一块儿走吧。”在他想来,这女人多半是不愿意提早回去,免得看到胖子又糟心。 谁知道陈述还真有事:“你这一回采购了那么多建材,不得把帐做平了啊,说吧,是让非洲那边开个证明过来,还是怎么的?” 不得不说,她的考虑还是有道理的,这一次的数量着实有点大,打的虽然是建设海外的旗号,可是那种谎言太容易戳穿,人家也不可能为此背书,刘禹的视线在园区的四周转了转,想出了一个主意。 “要不在这里开几个基建项目,把预算做大点,工期拖着就行了,等以后再用资金紧张的明义,想办法让它给黄了,你觉得怎么样?” 做假帐?陈述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口里听到这种建议,想了想摇摇头:“不好,容易让人抓住把柄,不如就真的上几个项目,咱们圈的地有点多,可以考虑上一个商业地产,我去找人商量一下,争取修改一下土地用途,资金嘛找银行贷款,就用土地和项目做抵押,应该问题不大,还有一条通往港口的直通公路,这个一早就应该修了,我们提出来,让政府出一部分资金,把握就会更大一些。” 说实话,这些东西刘禹还真不怎么懂,他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是对陈述的了解,应该是会是妥善的办法,按照她法子,等到项目一开,再把那些建材一点点地摊进去,虽然同样也是做假帐,风险肯定要小得多。 “你拿主意吧,我负责签字就行,别太拼了,过了年再做也来得及,忙了这么久,让员工们都提早放个假,工资双倍再包个红包,帐面上的钱不够的话,我让总部划过来。”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尽早拿出计划书,你就先走吧,结婚一大堆子事呢,别让小石头一个人在那儿忙。” 女人朝他摆摆手,风风火火地走了,刘禹知道劝不动她,只能听之任之,至少有一句话她没说错,结婚不是一个人的事,他是得早一点过去。 帝都的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只是笼罩大地的那层浓雾消散了,看惯了蓝天白云的刘禹突然有些不适应,将家安在这样一个地方,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他没有提前打电话给苏微,还和陈述打了招呼,这么做并不是想玩什么惊喜,而是不想她来回这么跑,坐着出租车来到公司的大楼下,捧着从机场买来的一束鲜花,在公司同事们或是诧异、或是羡慕的眼神中,朝坐在外间的总经理秘书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声张。 “进来。”听到敲门声,正在处理文件的苏微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 “您好,有人为您预计了鲜花,请签收一下。” “什么鲜花?我没订过,你叫他退回去。”苏微想也没想就朝秘书吩咐道。 “送都送来了,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快递行吗?” 熟悉的声音让她一下子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到的就是扎成一捧的玫瑰后头,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禹子!” 苏微扔下笔,飞快地从桌子后头站起来,“蹬蹬”地跑到他的面前,满眼都是惊喜,刘禹把花塞到她的手里,连人带花一把给抱起来,还没等完成下一步动作,就听见门外响起了一阵掌声。 两人毫无所觉得对望着,慢慢地越靠越近,还是她的秘书知机,悄悄地退出去把门给关上了。一个长长的热吻过后,苏微白净的脸上飞起了两片红霞,看上去比她手里的那束玫瑰还要娇艳。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这不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满意吗?” 苏微使劲地笑着点点头,主动靠上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从晋陵分开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对她来说就好像过了很久,那份牵挂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释放,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只是她一眼就看出了,刘禹眼里的那份疲累,心里的这份高兴马上变成了心疼,两人相拥着来到沙发前面,她把花插在一个瓶子里,然后帮他倒了一杯热水,挨着他的身体坐下。 “媳妇儿,我得给你提个意见,能不能别叫我禹子了,听着像我妈一样,叫禹哥吧,这样顺耳。”刘禹捧着那杯热水在手转来转去,看着身边的女孩,犹犹豫豫地说道。 称呼这种小事,苏微本来想直接应下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对呀,你大我那么多,不如叫你禹叔吧,禹叔叔好不好?” “那哪行,都喊出代沟了,咱是那猥琐的人吗?”刘禹连连摇头:“你喊我‘禹哥哥’,我叫你‘小微妹妹’,是不是很带感?” “哪有这么喊的,被人听到了不得笑死。”苏微笑得躲进了他的手臂里,脸上红成了一片。 “那就别给人听到啊,咱们悄悄地喊。”刘禹靠在沙发上,闻着那股泌人心脾的香气,毫无顾忌地胡说八道。 笑了好一会儿,苏微才从他的身边钻出来,倚着他的肩膀,享受着分外轻松的一刻,暂时忘记了那些生活和工作上的烦恼。 “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喊你老公吧,这样正式一点。” 本以为只是一个约定成俗的称呼,没想到刘禹一下子炸了:“千万别,喊什么也别喊这个,我听着硌应。” “为什么?”苏微仰起头,一脸的好奇。 “在那边,这是称呼人家......宦官的?” “什么?”刘禹说得很小声,她一时没听清楚。 “哎呀,就是太监。” 苏微先是一愣,紧接着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刘禹看她乐不可支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作了一块儿,关于称呼这个话题,到最后也没能统一,不过这个时候,谁又会在乎呢。 “禹子,你那天突然拉我去登记,是不是因为小尘?”这个问题在苏微的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一个答案。 刘禹听她问起这个,陡然一惊:“小尘的病是不是又发作了?” “嗯,医生说如果再不尽快找到脏源,可能拖不了多久了。” “别着急,我有一个同学在美国,当年是一个寝室的,已经请他在那边联系医院了,等安排好了就过去,小尘答应过我,一定会配合治疗。” 这么一说,苏微全都明白了,不过什么她也没说,不管对方出自何种原因,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一起,无论如何,将一切交给他,自己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心里有了答案,话题也变得轻松起来,过了一会儿,苏微听到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鼾声,扭头一看,刘禹的头靠在沙发背上,眼睛已经闭了起来,鼻子里发出的呼吸平稳而有力,可是眉头却皱成了一团。 他太累了,苏微凝视着那张脸,手指轻柔地抚过皮肤,感受着他的气息,心中涌起了一股酸楚。 “禹哥。” 也许,在他的心里,一直就盼着有人会这么喊吧,苏微低下头,让两个身体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正文 第五章 友人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当然这样的秘密并不是原则性的,就像除了已经逝去的生母之外,苏微不喜欢人家叫她小微。刘禹为什么不喜欢被叫做‘‘禹子’’,她相信也有着某种特殊性,结果问了陈述,后者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一个可能的猜测。 “我想也许他只是不想你这么叫他,因为林玲叫了六年,他多半希望你能有一个专属的称呼吧。” 这会不会就是标准答案,苏微不知道,也不想再去向他探究,毕竟那是一段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记忆,而且同她无关,当然,也许只是爱人之间的一个话题,根本就没有任何内情。 刘禹的回归让她原本波澜不惊的日子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影响最大的就是工作,现在她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同他在一起,做起事来自然没有之前那么专一,迟到、旷工就成了家常便饭,不过做为公司的老板娘,谁会去追究这种事呢?至少两个老总心情好,大伙干起活来也就轻松愉快不是。 这是没办法的事,眼见离着婚期也就十来天了,他们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准备,新房装修完了还在做保养,里面的家具、装饰、布置已经在做设计和采购,好在具体的事情并不需要他们亲自去做,只要把握一个大致的方向就可以了,至于婚礼则交给了帝都一家著名的婚庆策划公司,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到时候只需要按时出现就行,做为新娘的苏微,现在每天还要抽出时间去做美容,以便让自己到时会有一个比较好的状态。 剩下的时间,就被这俩货全都浪费在了约会、逛街、吃饭、看电影之类的无聊内容当中,用刘禹的话来说,他是想在新婚之前,将两人的恋爱过程补上,让他们的婚姻生活有一个完美的开端。 虽然解释上很牵强,可苏微才不在乎,同他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两人静静地呆着,也是好的,那就是她理解的恋爱,与时间、地点、金钱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一切都简单得令人发指,两个穷了几十年的人,还没有从习惯性的消费当中转变过来,依然象大多数普通人那样,吃着便宜的食品、逛着减价的商店、拿着爆米花团购电影票,就连司机都给放了假,这样的时候,她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 刘禹同样心满意足,当欲望匹配不起身家的时候,他没打算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富人,然后争取打入某个上层社会的交际圈,拓展自己的人脉和资源,因为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达成的,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而他却没有一个稳定的时间线。 既然鱼和熊掌倒底无法兼得,也许这辈子就只能顾一头了,无限风光的异时空,已经给了他无与伦比的满足感,至于这一边,能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就够了。 两人相伴从新房所在的小区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刘禹牵着她的手,在人行道上随便地走着,等到饿的时候就停下来找个地方,累了就打个车回家,苏微一边走一边与他分享新房的资料,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免得等到入住了才发现不合适。 “......屋子的几处设计都根据我们的要求做了修改,之前我看过了,效果还不错,卫生室浴室的防滑、楼梯的扶手、地砖都重新进行了更换,等爸妈过来,我想让他们住最大的那个卧室,朝向好、光线充足、空间也大,平时没事了,阳台还能种种花什么的。” “你之前不是说把那里打通了,做一个露台出来,到时候咱们还可以躺着看星星吗?”刘禹听她的意思,好像改变了主意。 “帝都空气不好,房间小了的话,对老人的身体不利,还是让他们住吧,咱们那间也挺大的,你看的时候不是说还行吗?” 那一间?刘禹感觉都没什么印象了,他是一个野地里都睡得着的人,根本就没想过去挑剔什么,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因为以前讨论过而已,对于妻子的意见,‘还行’就是随口而出的,他能说不行吗? “是不错,就是我觉得吧,床可能放不下。” 苏微一本正经地考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没等她想出怎么反应,刘禹放开手,一把将她的腰搂住,对于妻子的这点小心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做,就是为了让父母留下来,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能帮他尽尽孝,想得再远一点,如果有了孩子,也可以慰籍一下老人的心。 “我想再过几天,等到房子保养得差不多了,就把爸妈接来,你说好不好?” 刘禹点点头,其实他们用的建材都是质量很好的,基本上不会产生环境污染,这些天经过检测,各种指标也都在一个合理范围之内,要说入住,肯定问题不大,最主要的是,趁着天气不错,飞机还能飞,如果等临近婚期了,又来一场千年不遇,那才真是抓了瞎,他可不想,让父母去坐五、六个小时的动车。 当然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那就是春节就要到了。 现在的帝都街头,已经到处都是过年的宣传字样,大红色喜庆的华夏结、绘着送福童子的剪纸贴画、琳琅满目的年货,让整个城市都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这是传承千年的传统,经过了岁月的沧桑,面目可能已经改变了不少,但核心依然存在,那就是团圆这个主题。几千年的宗族社会,就是这么一年一年地维持下来,才最终让家庭的概念扎根在了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心中。 在传统日渐消失的今天,这已经是为数不多的东西了,刘禹的感慨没有持续多久,苏微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良子。”她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来电,心里有些不安,胖子上一回的报告,揭示了敌人有着严密的组织,让她担心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 还是刘禹把她的手机拿过来,在那上面划拉了一下,胖子的声音非但不显得焦急,反而有一种兴奋。 “苏微,老巴的飞机到了,他打电话到公司,结果没人接,只好来找我,你看是不是安排一下。” 隔了好一会儿,刘禹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巴克斯,一早就说了会来帝都,没想到还真得来了,这人帮了他很大的忙,当然得好好招待一下了。 “胖子,你是不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刘禹猜出了他的行踪,立马就有了决定:“你就代表公司接他一下,车子够大吧,把人拉到xx酒店,我和苏微先订包厢,快到的时候通知我们一下。” 这样的安排当然合适,等胖子那边挂断电话,他们也结束了压马路,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朝着酒店的方向驶过去。 “跟上那辆车。”李师傅从一个角落里闪出来,拦下后面的一辆车,跟了上去。 很快,就在他们帮巴克斯一行人订好了酒店之后,胖子的车也到了大堂门口,从车后座上下来的黑人身高体壮,他先是拿眼四下撇了撇,然后才弯下腰,搭着手将里面的人护出来,就在刘禹诧异的眼神中,一个身穿大翻毛皮衣,敞开了胸膛,脖子上挂着手指粗的金链子,戴着一付硕大的墨镜,梳着莫西干头,手指夹着一根雪茄的黑人男子,就这么施施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刘,不认识我了?”如果不是对方摘下了墨镜,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这个形象粗俗的暴发户,同大半年前的那个帝都留学生划上等号。 “巴克斯,你可想死我了。”刘禹热情地上前,同他抱在了一起,对方身上的香水味,熏得他差点睁不开眼。 “美丽的新娘子,来抱抱。” 放开刘禹,巴克斯一眼就瞧到了一脸笑意的苏微身上,不过还没等靠近,就发现了不对,他扭头一看,从车子里另一边下来的保镖正打算上前,同之前那一个一块儿拦住了刘禹,赶紧骂了一句。 “让开,我是你们的老板,他是我的老板,ok?” 苏微笑容不改地上前伸出手,和他碰了一下:“老巴,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看着退过去同刘禹站在一起,傍着他的胳膊做小鸟依人状的新娘,巴克斯夸张地做出了一个哀嚎的动作,惹得众人一阵大笑,胖子上前将他揽住,而那两个保镖,则被同车的几个保安给招呼住了,一群人嬉笑着走入大堂,如果不是看到了老外,酒店的值班经理都以为黑社会来了。 只有他们四个人进了包厢,保镖全都坐在大厅里,看对方这身行头,刘禹原本以为他会喜欢红酒,没想到巴克斯一脸嫌弃地直接要了二锅头,一口下了肚,满意地点点头:“还是这个味。” 几个人宛如好友重逢一般地推杯换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刘禹总感觉他这一趟,不会只是为了参加自己的婚礼这么简单,两国隔得实在是太远了,要么跨越大西洋,要么就是横穿整个非洲大陆外带亚洲大陆。。 于是,他一边同对方调笑,一边控制着自己的酒量,看看最后倒底是个什么鬼? 正文 第六章 礼物 “非洲人?” 收到报告,钟茗一愣,她当然知道目标公司的经营范围,就是以该国家为主,对于那个说英语,又地处大西洋沿岸的国家,她所知不多,仅有的一些印象,还是由于接触了这个案子。 听描述,为首的那个黑人好像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通过调查才知道,对方曾经是一名帝都的留学生,去年才刚刚毕业,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财富,看来他们所经营的贸易线,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地不起眼。 说起来,华夏在非洲大陆的布局,多数围绕着阿拉伯海和太平洋沿岸,从路程上要近得多,同时正好利用了资源输入的海上运输线,经过长期以来的不懈努力,使得华夏在那些国家的影响力不断加固,而另一边则不然。 那个国家盛产金、银等贵重金属,同时还有钻石、宝石、红木、紫檀等丰富的资源,却是全球最为贫困的地区之一,多年来的内战使得国内的民生凋零、设施废驰、民不寥生,她都不知道为什么目标会选择这么一个合作伙伴。 “查一下,这个国家最近是不是对我国有访问的意图?”听到她的吩咐,几个工作人员赶紧进行了查证,消息很快就反馈回来。 “他们有一个代表团要前来我国访问。” “什么时候?” “如果航班没有误点,一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到了。”工作人员翻了翻资料,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意思就是,与目标会面的这个黑人,就是搭同一班飞机来的?钟茗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这个代表团是什么性质的?” “多数团员都出自军方,领队就是他们的国防部长。” 原来如此,钟茗点点头,紧接着从另一方面查到的消息更让她确信了,对方的这一次会面,目地可能不那么单纯,该国政府军在同反叛的部落武装之间的冲突当中,接连受到了挫折,一些重要的补给地区,落入了对方之手。 结果如何还要等外事部门的通知,至少今天肯定是不行的,钟茗感觉最近是不是有些流年不利,接二连三地出事,师父到现在也没有醒来,让她的心七上八下地,就更不希望目标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了。 “不,你就保持原状,千万不要上去,这样的话,一旦被发现,他们也只会以为你是为了保护。” 虽然她相信对方的实力,但是目标公司的那个保安部里,招入了大量退伍军人,其中不乏一些佼佼者,万一不小心被察觉到,就有违她当初的设想了,这样做不值得。 帝都xx酒店的包房内,刘禹他们还在兴高采烈地喝着酒,让他有些奇怪的是,眼看着巴克斯那张黑得发亮的脸都快变成紫色了,后者依然没有把话题扯偏,全都是围绕着公司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特别是胖子那事。 “......郭,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巴克斯,你醉了。”刘禹看了一下时间,估计今天也就只能算接风洗尘,他跟胖子使了个眼色,两人把已经喝得有些大舌头的巴克斯架起来,在他不住的嚷嚷声中,推开了房门。 “等我一会儿,送他房间,我们就下来。”苏微点点头,目送他们走出去。 别看巴克斯人不高,劲儿却有点大,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才把他扶进了事先预订好的房间,前者马上就憋不住了,一看他要吐出来,两人赶紧将他扶到卫生间,门太小,三个人挤不进去,胖子便留在了外面。 刘禹无奈地看着巴克斯“哇哇”地在那吐了一会儿,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在扶住他的刘禹耳边说了一句:“刘,我有点事需要你的帮助。” 当刘禹瞧着他的眼睛时,发现对方已经恢复了神智,都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装出来的,但是看马桶里那些秽_物,又确实是真的,巴克斯说完后朝他眨眨眼睛,两人又这么搀扶着出了卫生间。 “刘,我......们再......来一轮,别......走。” 被他紧紧扯住的刘禹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后者,朝胖子说道:“我先搞定他,你和苏微在包厢里等等。” 等到胖子走出去把门关上,巴克斯就放开了他,看了看这个房间,朝他一招手,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屋外的阳台上,从这里看下去,帝都的夜景一览无余,就刘禹都感到了那份美丽,他也好久没有这么单纯地欣赏过了。 “真漂亮,不是吗?可是,刘,你知道我的国家,到了夜晚是个什么样子吗?”巴克斯的神色有些黯然,语调变得十分低沉。 “那些该死的家伙,他们根本不管人民的死活,一心只想主导权利,无论是哪一方,都让我厌恶,因为他们的贪婪,让我的部族,那些无辜的、善良的人们,就这么被卷入了战火。”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一个愤怒的表情,一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转过头看着刘禹:“刘,你们生活在这里的人,是无法想像战争的场面的,死亡、毁灭、家庭被拆散、人性被扭曲,女人抱着他们的孩子无助地哭泣,男人拿着枪等着杀人或是被杀,你能想像吗?” 当然能了!刘禹对他说的这些感同身受,甚至于还有更加惨烈的回忆,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情地拍拍对方的手,这个时候,人是需要倾吐的,这些话也许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 在两人认识之前,巴克斯和他所在的部落还没有被战火波及到,华夏国内的留学生涯,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大的依赖感,如果不是因为刘禹的盅惑,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这个城市里,享受着四十年的和平发展所带来的成果。 然而自从那一次会面之后,一切就都变了,两国之间巨大的差异,让他产生深深的失落感,哪怕赚到了令人羡慕的财富,都不足以填补这些失落,因为他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心中还有着一股沸腾的热血。 “巴克斯,你希望我怎么帮你?”一开始,刘禹以为是金钱,他现在也只有这个,可是对方一开口,就否定了他的猜想。 “这一回,我是与国内的代表团一起来的,他们想要说服华夏,为政府提供包括武器在内的军事援助,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华夏一早就在联合国的制裁文件上签了字,不会介入我国的内战。” “所以你就想......”刘禹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多半是想借着贸易渠道同军方搭上线,看看能不能私下里运作,可他哪有这方面的路子? “现在还不好说,明天他们会与你们的政府会谈,结果如何,不光是我,国内的那些人也都不抱希望,他们一直都在寻求其他的渠道,为此出卖了不少资源,你知道我的国家有多穷,战争又将仅有的那点经济给摧毁了,刘,这就是我们来到华夏的原因。” 刘禹这一下子彻底明白了,由于联合国的制裁,他们只能靠着走私来维持战争,而那些反对份子却有某些国家的撑腰,因此才会造成目前的局势,华夏在那里几乎没有利益,表面上也不可能去介入别国的纷争,巴克斯需要的不只是武器,实际上,更重要的是某种不便公开的承诺。 帮助他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除了进一步加强双方的关系,还能为他在国内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问题在于,他几乎没有这方面的关系,都不知道从何着手。巴克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塞到他的怀里,刘禹诧异地打开一看,一颗闪着亮光、表面凹凸不平的小石头,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天鹅绒垫面上。 “这我不能收,巴克斯。”虽然他对于珠宝没有什么研究,但这个国家出产什么还是一清二楚的。 “这是我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拿去研磨一下,做对戒指或是挂坠都行,它会让你的新娘子更加美丽。”巴克斯将他的手推回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我的国家盛产这个东西,在全世界,它都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可是你知道吗?就是它的存在才导致了战争,我真希望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也好过人们自相残杀。” 这份好意无法拒绝,刘禹沉默地将盒子收了起来,现在他给不出什么承诺,对此,巴克斯同样心知肚明,不管成不成,总得尝试过才能知道,国内派出来的,也不只有他这么一条线。 从酒店离开,他和苏微坐上了胖子的车,后者带来的保安还留在那里,整个车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刘禹把事情讲了出来,对于这种涉及到了国家层面的事,谁都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战争这种事离他们太远了。 “胖子,现在那里的局势不太稳定,如果你觉得过去的话有危险,可以再考虑考虑。” 胖子‘‘嗯’’了一声,发动了车子,苏微拿着那个盒子,呆呆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女人看到漂亮珠宝的那种兴奋,而是在想巴克斯说的那些话。 在美丽的背后,是血腥而残忍的战争! 正文 第七章 新闻 在华夏,新闻联播是政府最直观、也最权威的信息发布平台,据说官场上的人如果连它都看不懂,就说明他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刘禹记得老爸最爱看的就是它,那时候不明白,直到经历了异时空的那些事,才多少明白了一些。 苏微是一点都不明白,但是看到他这么认真,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事,于是放低了声音,以免会打扰到他的思路。 “别担心,你姐夫已经在联系美国的医院了,你的资料也都发给了他们,只要配型合适,马上就能做手术,他们一定能给你装上一颗健健康康的心脏,到那时,就再也不用躺在床上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削好的梨切开,弄成一片片地,端给病床上的苏尘,后者笑着接过来,看着盘子里的东西,却没有往嘴里送。 “姐,梨子都是整吃,哪有你这么切的。” 本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苏微一听脸色都变了,一把抢过盘子,将切好的片片全都倒进了垃圾桶,动作之快,让他不禁嘟囔道:“我就是随口说说,这多浪费。” “没事,姐再给你削一个。” 苏微说干就干,没过多久,一个完整的梨子又在她的手上成了形,这一回苏尘学乖了,拿着只是小口小口地吃着,什么话也没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苏微一脸的担心,不停地用手去摸摸他的额头。 “姐夫,你也不管管。”苏尘被她弄得没办法,只好去求助刘禹,正盯着电视画面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一看妻子的表情,就明白了。 这是关心则乱,现在对于苏尘来说,最受不了的,应该就是别人一天到晚地将他看成病人,时刻提醒他命不久矣,哪怕是自己的亲人,而苏微恰恰就在犯这种错误,他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住。 “过来陪我看电视,让小尘休息会儿。” 苏微被他拉到了自己边上坐下,得到自由的苏尘暗地里做了一个鬼脸,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说也奇怪,还没有转过头去的刘禹一眼就认出,那本书并不是什么小说,而是高中三年级的物理课本。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在妻子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让苏微沉下心来,同他一起注视着电视上的画面,现在是国内新闻,她也想知道刘禹倒底在关心什么,一直到占多数时间的国内新闻结束,都没有什么表示。 “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总_书记今天在钓鱼台国宾馆会见了来访的x国总统某某某,双方就当前的国际形势深入交换了看法,总_书记表示,对于x国政府坚持一个华夏的立场表示赞赏,认为双方应该进一步加强经贸合作,华夏愿意为双方的友谊共同努力力,以便构建更加美好的未来。” “据路边社报道,中东地区某国持续了数月之久的泛绿冲突有了进一步恶化的趋势,昨天傍晚时分发生的自杀式炸弹袭击,造成了十多名平民的伤亡,目前还没有哪个组织宣布对此次事件负责......” ...... 国际新闻的时间不算长,苏微注意到他的表情很认真,似乎在寻找什么线索,不过,一直到整个新闻联播结束,都没有听到任何表示,也不知道找没找到。 “他们的要求多半被我国政府拒绝了。” 刘禹没打算瞒着她,轻声告诉了苏微自己所得出的结论,后者回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依据所在,整个新闻根本就没有提到这支代表团,否则以对方的级别,至少也会有个礼节上的通报,比如说双方的军事交流什么的,因为对方这一次来的人有点多,想要瞒住外界,是根本不可能的。 对方国家也许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用醒目的数量来告诉外界他们的到来,从而引起别人的猜测,只要稍微了解一点内情的人,都会明白他们的目的,现在的结果很显然,他们失算了,华夏并没有轻易地做出什么决定,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双方的贸易量并不算大,在整个华夏对外贸易的比重更是微乎其微,虽然国家一向秉承的是国家无大小,一视同仁的态度,但是涉及到了别国的内政,至少也会谨慎地决定,可在东方的思维里,这便是委婉地拒绝了。 刘禹经过了异时空的熏陶,至少在这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怎么办?不说他欠着巴克斯一个人情,这条路子是好不容易趟出来的,要是失去了太可惜。 “你觉得武器出口方面的事儿,咱们公司有没有可能参与进去?”苏微听了这话,有点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 “咱们是私营企业,哪有可能参与到武器交易中去,你的意思是去打听一下政府的态度?” 不过她也不傻,一想就明白了,刘禹并不是想要卖枪炮,而是看看能不能为巴克斯搭上一条线,至于成不成,那就看国家的意思了。 “这方面我可以想想办法,不过人家愿不愿意来,就不一定了。” 苏微当了几个月的总经理,大致掌握了公司原本就打通的一些关系,在华夏这种人情社会里,有一个说法: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通过不过超七层,就能达到认识的目地,她相信,在自己掌握的这些人里头,总能有摸到门道的那种。 刘禹当然明白这种状况,联系上和请到是两码事,人家如果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肯定也能猜出会是什么事,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上面说了算,躲还来不及,哪会主动往上靠。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些好不容易才联系上的与军工单位搭边的人,不是避而不谈就是找借口推托,为此苏微发动公司业务部门的所有骨干,同时给了他们尽量大的极限,从经费上给予最大的支持,包括请客吃饭什么的。 只不过,他们的举动虽然没什么成绩,却成功地引起了某些部门的关注,当这些材料被摆到了老徐的桌子上时,他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因为他们联系的这些人全都是与军工单位有着某种联系,或是直接任职于其中的行政人员,至于这些个单位的性质,他都不用去调查,也知道哪些有着国家严格保密的项目,问题在于,有这么明目张胆,大规模公开刺探情报......的人吗?他实在是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 既然不是,那就肯定有隐情了,这些天从公安_部门转过来的各种资料看得他脑袋直发涨,实在是没想到,这么家不起眼的小公司,搞的竟然是转口贸易、居然干得还挺欢实。 不得不说,有些东西,糊弄别的部门还行,一拿到他们的眼里,就全是窟隆了,无论是金陵城里的响动、南岛的投资、还是最近发生的车祸事件,无一例外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国家,而这个国家的代表团昨天才乘飞机抵京,就连安保工作,都有他们部门的一份。 “只是请客吃饭?有没有说是谁请,都有哪些陪客?” “这倒是没有,不过从他们的态度来看,似乎不想出面,怕惹上什么麻烦,不过摊子铺得太大,我们的人手有些不足。”下属的话让他想了想,一下子就明白了。 要说最难缠的用户,就要属非洲来的了,不光没什么钱,脾气还古怪,打着外事的旗号,又不能得罪,明知道筵无好筵,那还不是躲得远远的啊。 他现在最想弄清楚的,当然是对方这么做的用意,背后会是什么样的内情?对于一个安全人员来说,政治上的考量都是其次的,他只负责判断危险程度。 “既然人手不够,次要的案子就先停一停,先派出去,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为了摸出底,所有的信息都要亲自去核查一遍才行,老徐不想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别的部门身上,人家也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没有无条件配合你的义务。 关键在于,案子还没有定性,那就意味着一切都只能在底下进行,无论如何,那些明面上的不寻常就已经足够引起他们大动干戈了,其中牵涉进去的人和事情,还有二十多岁年的那个变故,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织得人喘不过气来。 帝都市区某科研单位的宿舍楼里,打开门发现是大儿子回来了,郭母顿时心花怒放,前些日子经历的那些事,让一个善良的母亲无所适从,一边要牵挂着被羁押的老大,一边还得照顾老伴和小的,连悲伤的功夫都没有。 “妈,爸在家吗?” “嗯,书房里练字呢,心里好像不痛快,你可别招他。”看着儿子点点头走过去,她将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很想问一句小两口倒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都要过年了,儿媳妇都没回来? 推开书房的门,郭跃进看上去并不像老妈说得,一脸平静地在那里挥毫,胖子走过去一看,上面写的是“天作之合”四个大字,同样的字还不只一张,全都铺满了桌子。 “回来了?正好看看,哪一张写得好点?”此时的郭跃进不只没有不痛快,脸上还有些笑意,胖子装模作样的看了半天,指着其中一张开了口。 “这张好像工整点。”没办法,他哪里懂书法这种东西,只能看看顺不顺眼而已, “这张?”郭跃进左看看右看看,还真如儿子所说的,的确是整齐划一,虽然差点意思,但是面子上应该过得去了。 “就这张吧。”他拿起一个印鉴,蘸着鲜红的印泥在上头盖了一下,然后再提起笔,将自己的落款题上去,还加了一行小字“敬祝刘禹苏微夫妻新婚快乐、阖家幸福”的字样。 原来是贺礼,难怪写了又写,挑了又挑,胖子了解老爸的想法,出了这么大的事,最后还是人家给搭救的,他们家又不是什么富户,拿不出什么珍贵的礼物酬谢,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一下。 “说吧,你难得回来一趟,肯定有什么事。”放下那个条幅,郭跃进的眼睛在他身上撇了撇,就知道有事。 “还是您老火眼金晴,不过是一件小事,这张请柬,能不能麻烦你去送一下,我想魏叔叔应该不会拒绝你的面子吧。” 郭跃进接过来一看,正是刘禹他们的结婚请柬,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请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联想到之前的那趟红星厂之行,他倒是想到了什么。 正文 第八章 除夕 随着春节的临近,华夏国内出现了一个从七、八年代改革开放以来就形成的社会现象,国内所有的交通工具,从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到水里游的,全都挤满了人,各种返乡的票据要提前几个月预订,就这样也是一票难求,为此还发明了一个专用的名词来描述它......春运。 在这个期间,做为华夏的首都,进京的机票更是紧张无比,如果不是苏微在晋陵的时候就已经订好,最后说不定只能去人山人海的火车站挤动车,饶是如此,从机场一路把人给接回来,也费了不少时间。 说起来,刘禹他们的这个婚礼,办得还是仓猝了点,两人领证的时候,已经是公历年的最后一天,从那会到春节,只有一个来月的功夫,而他们当时连房子都没买,等到房子弄好各项事务一一落实,又到了旧历年的年尾,眼见着过两天就是除夕了,他们才刚刚搬入新居。 “禹子,这是你们买的房子?” 刘母走进新房子,心里直范嘀咕,当时苏微和他们说的时候,老两口还以为就是一普通的几居室,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 他们的新房位于市区的一个高档住宅内,无论是容积率还是绿化都做得比较好,当然价格也是不菲,苏微的选的房子是20楼的一个跃层大复式,一梯只有一户,面积足有三百七十多平,二楼包括了主卧、次卧、儿童房和书房,一楼除了厨房、客房、保姆房,上下各有一个公用卫生间,两个大卧室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其余的空间变成了一个层高七米多的客厅,难怪会让刘母惊叹不已。 里面的装饰和家具在前一天已经完成了,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新鲜的味道,苏微领着刘母拾级而上,去参观楼上的各个房间,刘父则默默无语地仰起头,看着大厅当中那盏仿古式的水晶吊灯,面上有着复杂的表情。 “小禹,你老实告诉我,你的钱都是正当得来了吗?” 刘禹当然知道老爸为什么这么问,像这样的房子,又处于市区比较好的地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只要稍微懂得国内的形势,知道帝都的大致房价,也明白那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父母会有所怀疑,这一天从刘禹开始穿越起,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间掩人耳目的公司,其实也是为他们准备的。 “爸,您放心,我绝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 这是一个很新闻联播式的答案,刘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听不出是同意,还是别的什么,但至少知道暂时不会再有麻烦了。 显然,对于儿子的信任程度,刘母要远在其父之上,他们上一次过来就去过刘禹的公司,看上去还是很有规模的,既然有间这么大的公司,买个房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谁听说过,老板会嫌房价高的? 父母的到来替他们分担了不少的事情,更是让这个新房子有了不少的人气,马上就要到来的过年、接踵而至的婚礼,让没有一点经验的小俩口,总算用不着想起一出是一出了。 刘家一共只有三个人,而苏家更是少,合在一块儿都赶不上人家热闹,虽说传统是结婚之前不见面,但他们俩证都扯了,实际上已经是一家人了,形式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有鉴于此,这个特殊的除夕夜就被放在了帝都xx医院的病房里,原本就是四人间的病房因为别的病人都出院了,显得十分空,正好被他们利用起来,在那些护士的帮助下,里面挂满了彩带、帖上了窗花,充满了过年的气氛。 医院之所以会这么大方,是由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乖巧的男孩就算找到了可用的心脏,也要出国了,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们都有些舍不得。 大年三十的这一天,全市除了医院和警察局,都已经进入了节日的气氛当中,公司只上了不到两小时的班就放了假,对于华夏人来说,这才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俗称‘年关’。 等苏微赶到医院的时候,刘禹他们早已经到了,上去之间,她还特意嘱咐了李师傅,直接开公司的车子回家去,等到婚礼的那一天,再带家人过来。 对于苏尘来说,这可能是他所过的最热闹的一个年,以前的这个时候,只有母亲和姐姐在这里陪他,因为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更不可能像今天一样,病房的中间摆着一个长长的桌子,所有的菜什么的都放在上面,中间还有一个插电的火锅,红白两种汤底烧得滚开。 “阿姨做的菜偏南方,小尘你尝一下,看看味道习不习惯。” 刘母很喜欢这种热闹,更喜欢这个坚强的男孩,在他身上,似乎又看到了几分小儿子的影子,哪怕病痛折磨,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显得那样青春和阳光。 她同苏母只有一面之缘,但是相处很是融洽,可没想到才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就已经天人永隔,看着坐在一起的那对姐弟,更觉得酸楚,心里那根许久未动过的慈母之弦,又开始跃跃欲试了。 “今天啊,是个特殊的日子,不光是因为过年,小禹和小微结婚了,我们就成了一家人,我和你爸都非常高兴,小尘不能喝酒,咱们娘仨喝饮料,来,都举起杯子,这一杯酒,敬你们的母亲,我那苦命的老妹妹。” 姐弟俩都有些吃惊,她们没想到刘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直到对面的刘禹投射过来温暖的眼神,才和他们一起用杯子对天敬了一下,再一起饮了一口。 接着,刘母端起杯子看着自己的儿子,又望向媳妇,两人赶紧站起来。 “男儿成家方长大,如今你们有了事业,又有了家庭,只要以后好好过日子,我和你爸就心满意足了,这一杯,是祝你们家庭和穆、事业有成。”两人相视一眼,都是一饮而尽。 这一夜,刘禹听了许多,也喝了许多,对于父母的期望,他似乎一直就没有在意过,大学的四年,留京之后闯荡的那么多年,一心想得就是逃离母亲的唠叨,也只有这一天躲不开了,才会勉强听一听。 华夏处在一个变革的年代,现代化的进程打破了原先的社会结构,由家族变成了一个个的小家庭,八十年代_开始的计生政策,又进一步强化了这种理念,然而几千年文件的积淀,毕竟不是轻易可以舍弃的,这才造成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春运现象,数亿人次的迁移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 因为那是一个大家庭,一年之中唯一聚集在一块儿的日子。 团年饭后就是另一个传统......春晚,在没有春晚的年代里,刘禹还不曾有过异时空的经历,想像不出他们会做什么,饮宴似乎就是唯一的娱乐了。 走上住院部大楼的楼顶天台,刘禹的身上已经带着几分酒意,从高处看,帝都的天空中到处都是流光溢彩,那些时不时升腾而起的烟花,更是让美丽的夜空增添了一份喜庆的气氛。 看着高楼大厦构成的现代化都市,他心中想的却是,异时空,那些在工地上辛勤劳作的百姓们、在逃亡的道路上苦苦挣扎的流民们,他们又会度过怎样的一个新年?还有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抵达琼州的小妻子...... “上面风大,妈叫我给你带件衣服。”刘禹转头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听着耳朵里传来的心跳声,苏微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平静,现在发生的一切,比她做梦想到的都还要好,刘家老人不光待她如女儿,就连自己的弟弟也宠爱有加,让她们姐弟在失去母亲的第一年,不必凄惨地抱团取暖。 “你在想她吗?” “不光是她。”刘禹的回答简单直接,更没有丝毫回避。 这一刻,苏微突然间明白了,自己要嫁的是一个什么人,也许下一个新年,就不会有这样悠闲的时光了,毕竟在那边,他同样有个家,有个爱他的人,这样的人还不只一个,她不是不想自私,但是却不愿去阻止,因为自己也是爱他的人。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说是妒忌又谈不上,在决定嫁给他之前,对方就没有隐瞒过任何事,也许是从小就缺爱的缘故,她并没有要独占的意思,心里的那一点点的不舒服也随着这个拥抱,渐渐地消失了,对方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还是上学的年纪。 他们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听着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响,和时不时飞上半空的烟花,直到电视里传来倒计时的呼喊。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刘禹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第十x个新年,而在他的心里。 德祐二年终于到来了。 正文 第九章 迎亲 爆竹响了一夜,天明无声,推开门,新的一年和着春风扑进你的怀抱,朝阳是如此的温暖,就像美酒入喉,我和你带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将那些不开心的过往撕下来,扔进余火未烬的纸屑堆中。 从病床上一醒过来,苏微就接到了这个短信,她还奇怪是谁会写出这么格调奇异的东西呢?再一看落款,不由得笑了,今天是她最重要的日子,一个崭新的人生,即将从这里出发。 是的,位于医院的这间病房,就是她的娘家,因为这里有她唯一的亲人,一早就醒过来的苏尘坐在病床上眨眼睛,看着姐姐的每个眼神,都透着发自内心的高兴,一直盯到她面色发红,借着洗涮跑出去,依然没有停下来,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高中物理课本,打开夹着东西的那一章,母亲的笑容比春风还要和煦,照亮了他心灵的每一个角落。 两人的婚期就定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原本想着初五或初六会不会宽松一点,毕竟客人们自己也要拜年,不过弟弟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了,在刘禹的建议下,干脆就放到了这一天,反正这也就是个形式,如果不是出自弟弟的要求,以及刘家老人的意愿,苏微连这个形式都没有任何要求。 然而,她毕竟也是个女人,偶尔在看到影楼橱窗里的婚纱、街上驶过的迎亲车队、电视里放出来那种场面,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向往。更何况,异时空的那场婚礼,她是亲自参与过的,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当时的那一次采购,和刘禹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十里红妆聘新人的盛大场面,就算刘禹从来没有提过一句,她也能想像得出,那个小女孩初心萌动的样子,一如洗手间墙上的大镜子,倒映出来的精致容颜。在那张白晰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是酒意还是情意?她有些发愣地凝视着自己,终于感到平静的心里,似乎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回到病房里的时候,苏尘的主治医生带着护士正在查房,看到她的到来,先是告诉她弟弟的病情十分稳定,接着又微笑着恭喜了一句,让她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没过多久,由公司女同事组成的伴娘团,就在陈述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她们七手八脚地将一些诸如梳妆镜、化妆盒、以及服装之类的箱子抬进房中,就在这个房间里,帮苏微开始了最后的装扮。 “小屁孩,转过身去。”看到病床上的男孩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的姐姐,她不得不装出一个凶恶的样子,其实对于这个男孩的疼爱,一点都不比苏微少,谁让他长得好看,又乖巧懂事呢。 苏尘依言转过身去,还将眼睛给闭上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都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了一个声音:“好了,可以睁开眼了,看看你姐姐漂不漂亮。” 他转过身睁开眼睛,马上就张大了嘴,合都合不拢,虽然一直都认为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可是这一刻,他才感觉这句话没有任何夸张的成份,一袭白色婚纱的苏微,就像童话里走出来白雪公主,让人无比眩目。 镂空的露肩式上半身,恰到好处的收腰,贴身的曲线蜿蜒起伏,将二十三岁女孩最美丽的一面勾勒了出来,v形领的开口下,显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细挺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心形吊坠,里面镶嵌的那颗钻石就来自于巴克斯的礼物,因为时间太短,他们只能请珠宝店的师傅做出了一个吊坠来,不过经过精心的切割,呈多边形的散发出来的那种异彩,依然将它的主人点缀得璨璨生辉。 “姐,你真美。”来自于亲人的赞叹让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更是平添了一丝妩媚。 “瞧,我们小尘多有眼光,等哪天你娶媳妇了,姐也帮你的新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好不好?”陈述毫不客气了搂了他一下,让苏尘有些不适应,面上一红。 姐弟俩的脸皮都些薄,更是让这些女伴调笑不已,倒是让冷清的病房里多了些生气,不过她们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都没有过于放肆,隔着门声音不算大,因此医生、也好护士也好都没有去干涉她们。 迎亲的队伍很快就来了,由于地方特殊,并没有什么浩大的车队开进医院,李师傅开着那辆装饰一新的花车稳稳地停在了医院的大楼前,从后座上下来的刘禹被胖子他们簇拥着,捧着花束穿过门诊部大楼和中间的草坪,在那些病人和护士的注视下,昂首走向了那间病房。 “老巴的事,你跟他说了?”趁着这段空隙,刘禹悄悄问了他一句。 “老巴跟我说,明面上咱们政府已经回绝了他们的请求,这事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有准备了,结果不出预料,据说他们搭上的也不只咱们一条线,昨天我看老巴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应该暂时还没有什么成绩。” 刘禹知道巴克斯昨天被胖子他们家请去做客了,毕竟这份恩情是人家的,既然都到了京城,怎么也得请来感谢一番才对,也正是因为这样,郭跃进才会破例对他的事这么上心,反正他们只是搭个线,成与不成还得看其他的因素。 没说几句话,他们这一行就来到了病房所在的那个楼层,值班的护士都用鼓励的眼光给他们加油,要知道,这样的场面干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一次,哪还不可劲儿地瞧热闹。 要说这动静还真是不小,就连住在附近病房的病人和家属们,都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其中还有一些,是他们在302时候的老病友,眼见着这家人有了好结果,不少知道内情的都是热泪盈眶,就在大家伙的注视之下,刘禹捋了一下胸前的领结,走上前去敲响了房门。 “啊,来了,来了。”听到敲门声,里面似乎有人朝外头看了一眼,然后大呼小叫了起来,紧接着,门就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来了?”陈述斜了眼睛打量了一下,从心虚不已的某人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刘禹的脸上。 “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已经经历过一次婚姻的他,莫名地有点紧张,似乎一下子就进入了状态。 “来干什么呀?” “接新娘。”刘禹只剩了一脸的傻样。 “就这么来的?” “车子在下面。” 他的回答让所有人一愣,装出一付挑剔样的陈述首先忍俊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随后围观群众也不厚道地乐了,心想这小伙子可够笨的。结果还是结过一次婚的胖子有经验,赶紧从包里掏出一撂红包,塞到了刘禹的手里,这才让后者醒悟过来,他一扬手,将所有的红包都递了过去,让陈述原本就笑着的表情一下子炸了。 直到被她一把接过去,刘禹的手上空空如也,对方还是一步不让地堵在门口,朝他伸出一只手,正懵逼的时候,胖子在后面提醒了他一句:“你怎么一次全给了。” 幸好他早有准备,又摸出了一撂,刘禹才学乖了,照着规矩让对方连问了三次,拿光了他所有的红包,病房的门终于给打开了,那个分别才一个晚上的身影就坐在梳妆镜前,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其实他们都清楚,因为地方特殊,所以这道手续已经给简化了,不然哪有这么容易过关的,要知道在胖子结婚的时候,女伴们可是为难了他们大半天。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当中,刘禹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那束花放到对方手上,苏微朝他点点头,站了起来,如果照一般程序,接下来就应该是女方的亲人送嫁了,可她却没有,病房内外一片寂静,她走到弟弟的床前,将他一把抱住。 “小尘,姐要出嫁了,你高兴吗?” “姐,你一定要幸福,我会看着,妈也在看着。” 苏微的眼泪难以抑制地滑落下来,这就是她为什么会答应举办婚礼的原因,母亲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属,弟弟同样希望她高高兴兴地出嫁,唯有对于自己,这份希望倒底有多少,一点都不清楚。 弟弟无法将她背下去,这有什么关系,苏微放开他,甜甜地一笑,把手交给刘禹,这一步,她自己来,走给所有关心她的人看,幸福就在脚下。 还没等他们牵手迈出步子,一个挺立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病房的门口,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苏微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来人脚步稳健地走到他们的面前,朝苏微点了个头,看着刘禹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王冰,是小微的哥哥,恭喜你们喜结良缘,做为她的娘家人,这一程应该由我来送。” “你好,谢谢。”刘禹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是谁,那个在302病房里,舍命为他们挡住杀手的警察,什么时候变成妻子的哥哥了,那不就是自己的大舅子?虽然不明白,礼貌上还是知道的。 王冰又向病床上的苏尘眨了眨眼睛,背过身来,做了一个微微下蹲的动作,苏微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看了一眼刘禹,后者在她的手心里按了一下,就扶着她上到了王冰的后背,他也希望妻子有一个完美的回忆。 “起程了。” 胖子做了一个出发的动作,差点没吹个口哨出来,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王冰背着她下了楼,好在楼里有电梯,其实也走不了太远的路。 到了大堂,胖子跟在刘禹后头,看着前面的俩人,戏谑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人家可比你帅。”当然还有一句没说出来,不光帅还年轻。 刘禹毫不在意地踢了他一脚,吓得胖子捂住裤裆做后退状,没想到一下子撞到了什么人,他诧异地回头一看,一道杀人般的眼神直射过来,将他的后背都汗湿成了一片。 正文 第十章 婚礼 大年初一的道路情况还算不错,这一天传统来说应该是在家与家人在一起,他们的车队是胖子安排的,属于自己的只有两部,其他的都是朋友或是婚庆公司的。 刘禹和苏微自然坐在打头的车上,开车的是公司的司机李师傅,副驾驶上坐着胖子,他手里拿着策划公司发过来的流程,看看里面有什么遗漏或是忽视的地方,这份认真劲儿,比当时自己结婚还要着紧。 刘禹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转就收了回来,苏微一脸笑容地倚在他的肩膀上,眼睛闪着光,刘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快乐,在失去了亲人的这么些天里,她终于又有了一份别样的收获,不过这样的收获是好是坏,刘禹的心里没有答案。 “没想到你有一个当警察的哥哥,以后我可得小心点。” “小心什么?”苏微一愣。 “哪天要是不小心得罪你了,他还不得打上门?那天你也看到了,人家多能打啊,就我这种,一个打三个都有余。”刘禹抬起手臂比划了一下。 “是啊,你要是以后欺负我,我就去告诉他,看你还敢不敢?”苏微笑着连连点头。 “我好怕怕,媳妇儿,咱能商量一下吗?”刘禹一脸的严肃:“你看啊,现在买东西都是带三包的,咱们吧,属于还在试用期,刚刚拆了封没用过呢,能给退货吗?快递费我出。” “好啊,你欺负我。”苏微一听之下,立刻从他身上跳起来:“货已售出,概不退换,你敢不要我,我就......我就咬死你。” 平时温柔惯了,在刘禹的眼中,此刻她一身洁白的婚纱,张牙舞爪地样子说不出的可爱,见她红唇微张,露出一口整齐的贝齿,忍不住凑上去一下子就将嘴给堵住了。 “哎哎,公众场合,能不能注意点影响。”胖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的指针:“再坚持一下,最多三、四个钟头,到时候你们想干嘛都行。” 刘禹才不理他,两个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分开,苏微红着脸躲在他怀里,头都不敢抬,直到他小声地说了一句:“别理他,丫就是妒忌。” 苏微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好了一点,重新坐回他的身边,想着他之前的那些话,突然生出一个念头:“王冰是冯叔的儿子,你知道的,我妈差点就和冯叔结婚了,所以算起来,他就是我哥。” 刘禹点点头,他知道对方肯定不是有意隐瞒什么,现在人都没了,两家自然也结不成亲家,可是那么久的渊源,又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他心里虽然有些担心,但并不打算让苏微知道,以免她会胡思乱想。 见他不说话,苏微一时间倒是看不出来究竟有没有,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指着上面的短信问:“这也太酸了,不会是你写的吧。” 刘禹伸过头去一看,呵呵一笑:“当然不是,一个古人写的,我只是把它翻译了一下,是不是很有趣?你猜一猜是什么哪个人的什么诗,猜中了有奖。” 苏微咬着牙,似乎不太相信,不过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又低下头去,嘴里念着那些句子,想要弄明白是哪位古人,见她认真的模样,刘禹也不想去打扰,车窗的景色越来越稀少,一转眼车队已经驶出了市区。 他们定下的婚礼地点在郊外,是一处颇具规模的度假村,前来观礼的宾客愿意留下玩的,都可以在这里住一晚,之所以选这里,一来是清静,二来市区大都订出去了,找不到足够大的合适场地。 等车队到了地方,他们两人就得分开了,余下的一切都交给了策划公司,刘禹和胖子站在门口迎宾,两人一边同客人们打招呼,一边注意着会场中的情形。 这里面除了公司的同事和他的父母,那些同公司有着业务关系的人他是一个都不认识,好在有胖子和其他的同事们招呼,省了他去应酬,巴克斯来得不算晚,一身的行头也全都换了,正规的礼服,一丝不苟的发型,很有点中东地区土大款的派头。 “刘,谢谢你。” “还不一定呢,能搭上线了再说。”刘禹和胖子问过了,人还没有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他哪好意思收下这份谢意。 “不管怎么说,你都尽力了,成事在天么。”巴克斯用了一个成语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其实看得出,他对此并没有多少把握,想必这些天,他们接到的消息都不算好,看上去有些闷闷地。 刘禹将他介绍给了自己的父母,对于这个说着一口流利汉语的黑人小伙子,刘母更多的是惊讶,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会说人话的鹦鹉,好在巴克斯本人很随和,根本不为以忤,反而说了几个笑话,逗得老人乐不可支。 回到门口的时候,胖子朝他摇了摇头,不光他们等的人没到,就连郭跃进都没出现,刘禹看了一下时间,离着仪式开始不到十分钟了,如果连这个法子都不行,他是真想不出,应该如何帮助老巴。 “不是吧,这么夸张?”胖子的声音让他诧异地抬起头,只见马路上驶过来一行小车,全是一水的奥迪,一辆接一辆地停在度假村的停车场里,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某个政府机关在这里宴客,可是当先的几个人走近,跟在旁边的不就是胖子他老爸?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钟总和你魏叔叔。”走到门口,郭跃进先将他面前的两个人介绍了一遍,然后是刘禹他们:“刘禹,今天的新郎官,那是犬子。” “钟总,你好。”刘禹伸出去的手被对方一把握住,感觉那双深沉的眼睛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放开。 “钟正魁,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于胖子他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整个注意力全都放在刘禹的身上,看得后者有点不那么自在,心说,又不是我要买武器,至于这么虎视耽耽吗。 很明显,这位钟总的级别要比那位魏叔高得多,等到胖子悄悄向他老爸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了对方的来头,北方集团副总!正儿八经的部级领导啊。 刘禹倒还没什么,与他们同坐一桌的刘父刘母显然被震到了,他们真没想到自己能和这么高级别的干部一块儿吃饭,而看上去,对方还很是热情,一点都没有摆架子。 “两位坐下,今天你们才是主宾,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捧捧场子,你这个儿子,我看很不错,年少有为,说明二位培养有方啊。” 见刘父一脸的拘谨,他笑着伸出手:“老哥是工人出身吧,其实我也是,你们看,这双手,也是在机床上磨出来的,听说你是机加工的,我也是,不过加工的是枪管子。” 一说到那些火红的年代,刘父一下子就与他找到了话题,两个老工人,聊着聊着就拉近了距离,而最为吃惊的,就要属同坐他们一桌的巴克斯了,因为那些肆无忌惮的话题,多半都涉及了武器生产,他们百般相求不得其门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婚礼上。 时间一到,广场上已经坐满了客人,司仪同胖子他们核对了一下名单,走上当中的台子,招呼大家安静下来之后,正式开始了婚礼的主持。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今天是个好日子,在新年的第一天,我们齐聚在这里,共同见证一对新人步入婚姻的殿堂,现在请奏乐,让我们欢迎新娘的入场。” 在乐队现场的伴奏声中,一曲让人耳熟能详的《结婚进行曲》开始了,站在台下的刘禹一身礼服,充作伴郎的是公司的一个男同事,捧着一个盒子,表情有些许紧张。 直到这时候,他才看清整个会场的布置,竟然是以朱紫色为主,花儿扎成的拱门点缀着红玫瑰,客人的桌子上铺着大红色的桌布,就连侍应生,也都是一身红色的马甲,至于背景,场地周边到处挂着红色的同心结,等到苏微被人牵着走出来,他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在这个充满了西式风格的婚礼上,苏微居然穿着一件民族服饰,而不是之前的那件白色婚纱,如果说之前的她浑身散发着成熟的妩媚的话,此刻,就如同一个端庄的贵妇。 十三世纪的那种贵妇! 这个民族当然指的不是书里所说的少数民族,而是号称全球数量最多的......汉族,可是它却没有自己的服饰,以至于刘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称呼这件衣服,估且称它为民族服饰吧。 除了裙子的颜色是火红色的、抹胸有些露,发型现代了一点,那根步摇的档次......这明明就是宫女装啊,刘禹的心里不住地吐漕着策划公司的专业性,直到他们走过来,老冯将苏微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 无论如何,刘禹的心里都充满了感动,妻子想用这种方式给他一个惊喜,只能说明对于自己的重视程度,除了感动,更多的却是欣赏,至少在这一刻,一切都显得有些特别。 “看来我们的新人更喜欢传统,五千年华夏文明,孕育了多少伟大的爱情,在此,我也不再去问二位你爱不爱他愿不愿之类的,请新人们自己表达一下对于婚姻的愿望,大家说好不好?” 刘禹严重怀疑,这位司仪是因为突发状况,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才会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不过下面的客人哪里知道这些,全都致以热烈的掌声。 没等刘禹想好要怎么说,苏微一把接过话筒,放开了他的手,原地转了半个圈,同他面对面地站着,坐在最前面一桌的刘母眼睛比较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那件据说有着千年历史的传家宝,被儿媳妇挂在了腰间,也许是第一次履行了它本来的作用......压裙。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不会说话,就背一首古诗吧。” 在一首钢琴曲的伴奏下,苏微用一种婉转清丽的声音,缓慢地吟诵出来,而这开口的第一句,就让刘禹惊讶不已。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她的声音在这里停下,苏微用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从她的眼睛里,刘禹看到了一片深情,不逊于任何人,他不由得暗叹了一声,拿起话筒接了下去。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最后一句出口,全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站起来,为这对新人报以祝福,无论是刘父刘母,还是老冯,眼里都蓄满了泪水,只有钟正魁,脸上交织着复杂的情绪,心中五味杂陈。 正文 第十一章 布局 大多数时候,类似这样的宴饮场面,都是一个交际的契机,刘禹的婚礼也不例外,将地点设在相对清静的郊外,采用开放的自助式,有点中西结合的味道。 在这样的场面下,做为主角的他自然也脱不开,整个宴会基本上就在敬酒和被敬中渡过,好在多年的推销生涯,练出来不光是嘴炮,还有酒量,再加一众伴郎的帮助,临近结束的时候,至少还能分得清男女和左右,已经算得上全身而退了。 当然这其中也多少有一些表演的成份在里头,要是真那么傻乎乎的照单全收,十个刘禹也早就趴下了,胖子将他扶进洗手间,两人在龙头下洗了一把脸,感觉神志清醒了一点,都靠在台子上呼呼地喘气,喷出来的全都是酒味。 “怎么样?”刘禹递给他一支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支放到嘴里。 胖子喝得有点多,不过他的酒量比刘禹强,脑子里还算是清醒,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好说,我去那桌听了一下,全都在讲段子,老巴一脸的无奈,还只能陪着笑,好在他们都有分寸,没有拿他开玩笑,不过事儿嘛,可就......据他自己说,对方连联系方式都不愿意给,只怕也没戏了。” “不给就对了,这是什么场合?是谈事儿的地吗,你一会儿告诉老巴,这些天呆在酒店里,哪儿也不许去,如果我预料得不错,没准明天就会有人来找他。”刘禹却比他要乐观。 “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胖子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所以我是老板,你是个打工的。”刘禹故作高深地吐了个烟圈:“人家都是搞政治的,政治家最讲究什么?意会,能来本身就是一个态度,能不能看出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更何况是这么明显的提示,你说,我都和人家不认识,一个部级领导,集团副总,他凭什么大年初一不跟家呆着等着下属们上贡,要跑这儿来吹冷风?”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老钟头连我爸都不认识,魏叔只怕没这么大面子。”胖子点点头:“不过我瞅他看你的眼神,怎么那么不对呢,像是老丈人瞧女婿似的,和你爸妈那是相见恨晚啊,没口的一个老哥哥大妹子的,你们真不是什么亲戚?” “去你丫的,我要有这亲戚,至于混成这鸟样吗?” 刘禹笑着给了他一脚,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有些疑问,对方的客气显然有些过了,不过也许真是没影的事,对方就是图个热闹,带着某种任务来的,闲着也是闲着嘛。 “这事一了,要不要过去,你自己拿主意,今天看到郭叔,我觉得你还是留下的好,真去了那边,只怕你爸妈连觉都睡不安稳了。”刘禹看了他一眼,将关于陈述的话咽了下去。 “那天回家,我就把这事和我爸说了,他也赞成我出去闯闯,说实话,哥们儿混了这么些年,还真有些厌了,公司那几个小子也是差不多,国内是安稳,可能怎么着呢,了不起做个保安头儿,最后连个女人都说不上,真不如去搏一把。” 听到胖子这么说,刘禹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人各有志,毕竟他不能替别人做决定。一根烟抽完,差不多也到了送客的时候,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去,又回复了之前醉熏熏的样子。 会场里的客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玩的不多,过年嘛谁没个亲友要访,看到他们的到来,正和刘父刘母他们话别的钟正魁停住了口,一旁的苏微赶紧上前扶住,一家人齐刷刷地站在了一起。 “还是年轻好啊,我们都老了,这世界以后就是你们的。”钟正魁感叹了一句,转头向他们告别:“老哥哥,在帝都多住几天,有空上我家,咱哥俩好好喝一回,今天就告辞了,你们留步。” 他的眼光在刘禹的身上扫过,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这一回郭跃进没有同他们一起走,而他传回来的意思,居然与刘禹说的一模一样,让老巴这几天就呆在酒店里,哪儿也别去。 听到这样的消息,巴克斯自然喜出望外,感谢了他们一番之后,忙不迭地赶回酒店,看他的样子,只怕一分钟都不会离开房间了。 那只由好几辆黑色奥迪组成的车队,已经驶上了回市区的道路,在为首的那辆车上,钟正魁靠在后椅背上养神,老魏坐在他的边上,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 “老魏,红星厂的搬迁还要抓紧啊,集团可是指着你那笔钱,别到时候给我掉链子。” “你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最多还有两个月,就能全部腾出来。”听到钟正魁的话,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还是一付闭着眼的样子,于是又小声问了一句:“上头又压了任务下来?” “有些事你心里有数就行了。”钟正魁仿佛知道他的想法,睁开眼睛斜了他一下,又闪开了:“厂子的生产能力要尽快恢复,或许马上就会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那太好了,你放心,过完年我亲自去盯着,一定保质保量给你完成。”老魏听到确切话,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对于这个问题,老魏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似乎没有变化,这才慢吞吞地开了口:“你也知道我们厂的情况,现在国家任务不重,生产上不去,效益不行在集团里也是垫底,可现在物价涨得这么厉害,厂里的职工哪个没有意见,好些骨干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人家辛苦了一辈子,最后连给子孙弄套房的钱都没有,换了我我也想不通。”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回答似乎根本就不对题,不过钟正魁没有出言去纠正,而是静静地聆听。 “如果没有机会也就算了,可是现在真得有了条路子,老实说,我是有想法的,就看上头的意思了,你知道我说什么吧。” “你个老魏,还真是饥不择食,对方是个什么样子,你会不清楚?穷得叮铛响,拿什么付货款?” “这你就错了,人家穷是不假,可要说没钱,那不对,老魏我也不挑食,黄金、钻石、铜、铁什么矿都行,实在没有,发一船木头回来,我自己打家具卖了,去给职工发奖金。”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钟正魁听他说得有趣,摇摇头笑了,以货易货也是国际上通行的贸易方式,特别是对于没有多少外汇储备的非洲国家,当然,华夏不同于那些西方国家,一向都是公平交易,不会欺负他们,也正是这种良好的口碑,才促成了这次代表团之行。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算结束了,同刘禹估计的不一样,他们这一次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走一走看一看先让心里有个底,要不要做,怎么做还得听上头的,毕竟这不是一桩纯粹的生意,更像是政治事件。 回到自己的家里,钟母已经等在了门前,替他接过东西,换好了鞋,一看样子就知道喝了不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钟正魁解开衣服扣子,长长地舒了口气,老伴的手已经悄然抚上了额头。 “见到了?” “嗯,一家人都见到了,挺好的。”他自嘲得一笑:“想不到我钟正魁自负看人绝不会走眼,只错了这么一回,就害了女儿一辈子。” “你......这话一会儿可千万别在茗茗面前提。” “不提,不提。”他连声应下来,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老伴的手:“你是说,茗茗要回来?” 还没等钟母回答他,门就被人敲响了,打开一看,穿着一身羽绒服的钟茗站在他们的面前,手里还提着一大包的营养品,向他们鞠了个躬:“爸,妈,新年好。” “好,好。”两口子赶紧把人让进来,多少年了女儿还是第一次过年回家,他们都有些不适应,还是钟母拉了她一把。 “陪你爸说说话,我去准备点东西。” 钟母离开之后,钟茗挽着她爸的胳膊,两人坐到了沙发上,她随便一闻就知道老爸喝了酒,茶几上摆着一壶热茶,钟茗拿起来倒了一杯,放到他的面前,自己也倒了一杯端在手里。 “爸,你去参加他们婚礼了?” 听到女儿的话,钟正魁的手一哆嗦,杯子里的茶水洒了出来,他都不敢去问女儿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搞情报的,一早就在暗地里盯着说不定。 “你别紧张,魏叔叔和我说的。”钟茗简单解释了一句,就略过不再提起:“昨天事儿太多,实在脱不开身,对不起啊。” “没什么,我和你妈,都习惯了。”钟正魁脱口而出,猛然感觉不对:“茗茗,我们不是怪你......” 钟茗伸出手,打断了他的话:“爸,你别这么说,都是我不好,让你们操心了。” 两个人都低下头来,默默地喝着杯子里的茶,听着外头时不时传来的鞭炮声响,钟茗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为以前的自己,也为现在的她。 “爸,你和魏叔的那件事,总参的意见是可以做。” 突如其来的话让他眼睛一亮,不过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还有下文:“不过有个前提,得转一道手,不能让人抓到直接的把柄,也不能让民营企业参与其中。” 女儿能这么说,就表示军方已经有了初步的意见,余下的就是外交方面的沟通了,倒是她提出来方法让钟正魁凝神想了想,前一句话很好理解,是为了避开某些敏感性条款,后一句就有些让人不解了,不过再一想今天的那个新郎,他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 “军方准备在西海岸布局么?我们的实力只怕还力有未逮吧。”当然他不会直接点出来。 “那里毕竟是个资源丰富的地区,如果等到力量足够了,机会可能也没有了,先试试吧。” 钟茗倒是没有瞒他,这些事情少不了他这个级别的军工单位参与,就算自己不说,老爸也有一千种方法能打听得到,而这么问,不过是为了父女之间多一个话题罢了。 正文 第十二章 蜜月 春节一到,老天爷就像是开了眼,不但没有了持续多日的雾霾,就连天空也变得晴朗了许多,气温似乎一下子升高了好几度。 刘禹的新房里开着暖气,再加上喝下去的那些酒,躺在床上的他,懒洋洋地什么都不想动,手机被他贴在耳朵上,听着里面发出来的声音。 “资料已经送到医院了,他们表示没有问题,只是费用方面,你看能不能接受。” “多少?”等到对方说了一个数字,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引起了一阵惊呼。 “老三,你可以啊,就我在这边混了这么多年,都得好好想想,你倒好,一个坷都没打,行啊,那就没问题了。你放心,斯科特教授是纽约最好的心脏外科专家,有他主刀,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 “那就好,一切我可就拜托你了,等签证下来咱们再联系,这可是越洋电话,咱们这种第三世界国家的百姓哪消费得起,得嘞,就这样了。” “叫你上网聊,你自己说不方便,这年头谁还打电话啊......” 没等电话那头的抱怨声消失,刘禹就果断地掐断了,开玩笑,这是他的新婚之夜,放着好事不干跟你上网聊天,脑子抽抽了还差不多,就在他收线的那一刻,卧室里的卫生间一下子安静了,玻璃门被人拉开,一个人影向他走过来。 不知道是沐浴后的,还是给暖气熏的,苏微的脸上透着红晕,她身上裹着一件浴袍,头发湿漉漉地被拔到一边,同刘禹的眼神接触的一瞬间,似乎有些躲闪,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吹风机,四下找着哪里有插座。 “过来,我帮你。” 刘禹指着床边招招手,靠边的墙壁上安着一个隐藏式的插座,苏微把吹风机交给他,背对他坐在了床边,刘禹插上插头,却没有急于打开开关,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发滑过耳朵、脖子、和背部,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那具身体的僵直。 “媳妇儿,你觉得我们去哪里度蜜月好?” 刘禹的手离开了她的身体,捻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打开吹风机,一边帮她吹发,一边开口问道。 蜜月?苏微的脑子有些乱,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刘禹的行踪不定,能在这边呆多久都是个未知数,她哪还会有那种奢望,被问到后,也只是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哪里都行,我听你的。” “那就纽约吧,去看看曼哈顿、时代广场、自由女神像、还有帝国大厦,你说怎么样?” 苏微随口“嗯”了一声,她对旅游并不感冒,心目中,那些所谓的景点也就是些建筑,不过既然刘禹这么说,那就跟着呗,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间反应过来,纽约......不就在美国么。 “我们去美国?” “嗯,刚才我和老大通过电话,他已经帮我联系到了纽约最好的心脏病专家,明天如果我起不来,你记得催一下签证的事,咱们决定了就去那里度蜜月,顺便也带上小尘,把他的病给治了。”刘禹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她的头发上已经开始冒出热汽。 “为什么起不来?”显然苏微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这种问题刘禹当然不会回答,只是轻声笑了笑,慢慢地就看到原本就有些微红的面颊,一下子扩散到了耳朵、脖子,如同晶莹的瓷器上涂了一层红釉,他的心里一动,停下动作,嗅着她耳边的发香,逐渐地靠近。 越是离得近,刘禹就越能感觉到她的紧张,白里透红的肌肤上现出一层细细的颗粒,两只手无意识地抓着袍角,身体绷得笔直,就连呼吸似乎都开始急促起来。 卧室里只开着两盏床头灯,显得有些昏暗,从刘禹的角度看过去,光影中苏微的侧面线条美得让人窒息,微张的红唇、秀挺的鼻梁、忽闪的眱毛,还有晶莹的眼珠里,如雾一般的迷离神色,都让他爱不释手。 “是不是有点害怕?”刘禹扳着肩头,让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苏微摇摇头,又点点头:“述姐告诉我,第一次会有点痛,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疼痛,怕自己受不了,会让你不高兴。” “陈述这个大嘴巴,她是在逗你呢。” 刘禹完全能想像得到,那个女人藏着怎样促狭的心思,他一把将苏微揽进自己怀里:“第一次是会有一点不舒服,但是你要相信你的禹哥,无论你感觉怎么样,都不会不高兴的,因为这是夫妻间,最重要的一项运动。” 二十一世纪都过去十多个年头了,还有不知道上网查资料解决性知识缺失的女性,要靠着闺蜜来普及?如果是别人刘禹肯定不会相信,但是苏微,他信,因为后者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或者说是兴致。 或许是刘禹的这种体贴,让她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来,苏微把自己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任他把玩着那一头秀发,咬着下唇问了一句:“她的第一次,也是这样吗?” 刘禹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到别的女人,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说好了,苏微没有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了他眼神里的专注,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我是说,她还那么小,我记得我在差不多的年纪,第一次来了那种事的时候,都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来,我们躺着说话。”既然她有兴趣听,刘禹也不介意多说几句,春宵苦短,所以才要善加利用,苏微和他的小妻子不一样,已经足够成熟了,不需要靠a>片来诱导。 “从内心讲,我真的不愿意去伤害她,你知道以那边的条件,万一怀了孕,就会是个大麻烦。可是怎么说呢,如果新婚的第一夜,我不碰她,那么到了第二天,很有可能,她会把自己挂在房梁上。” 他的话让苏微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在刘禹的耐心解释之下,才明白是为什么,那不光是代表着夫家不喜欢她,而且会因为没有落红而成为终生的羞辱,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一死,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刘禹拣了一些趣事向她说起,慢慢地引导着她的心理,说实话,他以前就知道对方在大学里处过男朋友,很难相信会是第一次,然而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都是真的,值得他付出更多的耐心。 就这么躺着聊了几句,刘禹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神情已经渐渐放松下来,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挨在一起,被子下传来的阵阵幽香,时刻撩拨着他的那颗心,久旷不欲的身体马上就有了反应。 刘禹用手支起头,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这一次,苏微没有丝毫躲闪,眼神中透出一股清澈,让他忍不住俯下身去,从光洁的额头慢慢向下,停在了柔软的唇齿之间,而一只手也通过敞开的领口,滑进了她的浴袍,在高低起伏的曲线上游走着。 在他无比的耐心下,苏微终于被心中升起的那股欲望所左右,二十三岁成熟身体所散发出来的魅力,让两个人深深陷入了情欲当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禹突然一把脱掉自己身上的睡衣,将身下玉人的衣袍扯去,带着灼热的眼神和身而上,将自已揉进了那个迷人的躯体当中去。 ...... 激情过后,空气中还散发着一丝淫靡的气味,刘禹靠在床垫上,回味着欲望释放出去的美妙瞬间,苏微慵懒地趴在他的胸口,脸上带着醉人的绯色,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让人心颤的悸动,有那么一刻,她差点就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痛吗?”刘禹的手在她的背上游动,一股锦缎般的滑腻从指尖上传来。 苏微点点头,又摇摇头:“刚开始有一点点,后来就感觉不到了,现在好像有些酸涨。” 她用手朝下面摸了一把,感到那里有些粘粘的,拿出来一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刘禹睁开眼睛一看,那只白玉般的小手上,尽是鲜红的血渍,心里顿时就是一软。 “别担心,第一次是这样的,以后就不会了。”他掀开被子,不顾苏微眼里散发的惊诧,就这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去帮你洗洗。” “放我下来,还没穿衣服呢。” “你见过有谁洗澡还穿着衣服的?”刘禹哈哈大笑。 “那......我自己洗。” 尽管知道房间里没有别人,苏微还是羞得满脸通红,将自己埋进了他的臂弯,不过这一次,刘禹没有理睬她的抗议,而是一直将她抱进了浴缸,热气腾腾的水温,让两个人都有点眩晕。 让苏微没有料到的是,刘禹并没有想像中的猴急,反而一边帮她仔细地清洗,一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媳妇儿,谢谢你,把自己交给了我。” “我愿意。”苏微主动环抱住他的腰,动人的躯体一下子清晰地展现在刘禹的眼前,让他血脉贲张,脑子里轰然作响,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整个人全都被欲望给支配了。 结果就是,第二天,两个人都没能起得来。 正文 第十三章 签证 刘禹抬起被苏微枕了一夜的胳膊,将她的头轻轻放到枕头上,看着那张熟睡的面容和被子下起伏的曲线,脑海里尽是昨夜的激情画面,身体马上就有了反应。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得不说,成熟女人的身体对他的诱惑实大太大了,完全不是小妻子的那种稚嫩可以相比的,昨晚倒底是梅开二度,还是帽子戏法?又或是大四喜、独中五元,他根本记不清了,印象只有苏微那个柔顺的表情,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会依着,哪怕是死去。 可他不想让她去死,刘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一下,就掀起被子跳下了床,房间里温度不低,光脚踩在地板上也不会感觉到凉,他穿起睡衣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看到自己之前穿过的那套礼服就挂在衣架上,突然想起来衣服口袋里还有一包烟,那是用来散给客人们的。 “禹......哥。”掏出那包烟,手还没有按到门把手上,刘禹听到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回头一看,苏微半睁着眼,脸上写满了依恋。 “吵到你了?”自己明明没有弄出响动,也不知道怎么就让她醒过来了。 “没,感觉到有点口渴就醒了。”刘禹坐到她身边,拿起柜子上的一杯水,原本是给他醒酒用的,放了一夜已经凉透了,他想下去帮她弄杯热的,苏微拉住了他的衣角。 “我不喝,就抿一口。”看着她那孩子气的神情,刘禹无奈地将杯子递到她的嘴边,苏微还真的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 刘禹把杯子放回去,举起手里的烟:“刚才我有点想抽烟了,怕熏到你,就打算下去,顺便看看爸妈他们在不在,然后弄点吃的,昨天看你也没吃多少,又累了一晚上,不如好好歇一下,等下我把吃的端上来。” “几点了,是不是太晚,会不会让爸妈觉得......”苏微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就像一只熟透的大苹果,让他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不会的,今天,他们巴不得我们永远不起来才好。” 对于老妈的心思,刘禹心知肚明,原本他们家也不怎么讲那些规矩,否则一早就会来敲门了,苏微听了他的话,脸上更红了,大概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荒唐,拿被子捂住半张脸吃吃地笑。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只不过,刘禹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虚弱,怕她会强撑着,摸着她的头,柔声问道。 “还好,只是有一点点累。” 不累才怪,如果不是她年轻恢复能力快,这会儿根本就下不了床,刘禹点点头,又准备站起身,只见苏微侧过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啪”得一声打着了。 “别去外头抽,就在这里陪陪我,一会儿我们一块儿下去,好吗?” 刘禹无法直视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他从苏微的手里接过打火机,坐上床头,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心里头又想起了陈述以前说过的那番话。 “媳妇儿,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叫我哥吗?”苏微不解地望向他:“你当了十八年的姐姐,活得太累了,现在我想让你当个妹妹,被人宠着、爱着、什么也不用想的妹妹,明白吗?” 刘禹的手稍稍用了点力,继续说下去:“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什么不适应的,都可以提出来,互相磨合、相互牵就,日子才能过得下去,别什么都藏在心里,委屈了自己,我可不希望哪一天你受不了了,再来一次爆发。” 苏微低下头,从他手里拿过烟和打火机,出人意料地点了一支放在他的嘴边:“真没有什么委屈,我喜欢看你抽烟的样子,也不觉得那味道有多难闻,上大学那会,有好长时间,我在课余的时候,都会去酒吧里打工,这样的味道,一早就习惯了。” 刘禹还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这些事,不过也能想像得到,家里有个生病的弟弟,母亲没有一个正式的工作,只能靠各种兼职来养家,她的大学生涯会有多么艰难可想而知,难得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坚守本心,没有出卖自己去换取什么,这才是值得他看重的地方。 “不过我比较笨,业绩总是没有人家好,到了后来,就连这份工也没能打下去,如果不是述姐把我招进公司,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儿。” 她的话让刘禹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酒吧里还要业绩?” “是啊,那一阵天天在后海推销啤酒,不达到一定的数量,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到,就更别说提成了,主要是我不会喝酒,没法像她们一样陪客人。” 后海、啤酒......刘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什么,一下子福至心头,当时的那个印象,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俯下身,仔细地打量着怀里的那张脸,却是越来越糊涂了。 “那时候,我化了很浓的妆,涂了眼影,安了假睫毛,还戴着一头金色的假发,为的就不想让同学或是熟人认出来。”苏微不躲不闪,直视他的关注。 “原来你就是那个......”这么一说,刘禹记起来了,不过他反应得很快,把‘啤酒妹’三个字给咽了下去。 “就是我,本来我以为述姐会告诉你的,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提。”苏微笑了笑:“哥,我不想有任何事情瞒着你,无论是什么。” 隐不隐瞒的,刘禹并没有放在心上,印象里那是一个很懂得保护自己的女孩,一如怀里的妻子,他只是有些感叹,没有想到缘份会是这么奇妙,自己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认识她了,那时候他才刚刚进入异时空,获得了第一桶金,谁能想得到呢? 一股烟雾在他们周围袅袅升起,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刘禹的一只手在她的头发上轻抚,就像一把梳子,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回去后就出事了,我把她赎了出来,第二次那一回,我和胖子还有陈述商量要开办一家公司,结果回去以后,她就......” 苏微的心里一紧,那个‘她’的故事,刘禹曾经说过一回,只不过没想到,自己也出现过,苏微在他的怀里仰起头,看着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深沉,忍不住抬起手,去抚摸他的面颊。 “媳妇儿,这条路,也许不会好走,我担心有一天,会连累你。”刘禹的话还没说完,那只手从脸上移到了嘴上,堵住了他下面的话。 “我愿意。”三个字从苏微的嘴里清晰地蹦了出来。 刘禹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握住她的手,头慢慢地歪下去,吻住了她的红唇,经过一阵激烈的缠绵,他脱去睡衣,从掀开的被子里翻了进去。 ...... 这一次的激情过后,两人的睡意彻底被打消了,再加上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全都饿得不行,他们稍稍休息了一下,就赶紧爬起来,等到穿好衣服下楼一看,房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是爸妈留的字条,他们去医院看小尘了。”还是苏微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压在餐桌下的纸条,原本还有些不放心弟弟的,现在有人照顾,她也没什么可担心了。 餐桌了除了字条还有些饭菜,只不过已经凉了,苏微系上围裙,将那些饭菜回锅里热了一下,就在这点时间里,刘禹接到了不少拜年的电话,等他一一回过去,几个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子。 饥饿之下的胃口自然很好,特别是还有人陪着的时候,不一会儿,桌子上的饭菜就被一扫而光,刘禹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和碗,有点不厚道地笑了。 “想不到你饭量这么大,以后可难养活了。” “还说,谁让你昨天那么拼命。”苏微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有吗?我记得你好像也很主动啊。”刘禹笑得像只狐狸。 苏微正打算反驳,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咨询公司的,多半是签证的事。” 果然,在电话里,对方通知他们,由于美国方面医院已经将证明文件传真过来,他们可以马上带好证件去领事馆办理签证,放下电话的时候,苏微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是因为即将出国,而是弟弟的病有救了。 说干就干,两人立刻拿好证件出了门,在约定的地方同负责这件事的公司代表见了面,对方向他们解释了一下流程和注意事项,便同两人一道去了领事馆。 正如那位代表所言,因为情况特殊,又有美国国内的医院证明,最主要的二人根本没有移民倾向,负责办理的使馆官员只是简单地问了几句,仔细地核对了材料,就痛快地为他们办好了签证。 走出使馆大门,苏微向带他们前来的那人表示了感谢,毕竟今天才是大年初二,人家也是牺牲了假期的。 “赶紧订机票吧,咱们度蜜月去。”刘禹帮了紧紧围巾,抓着她的手握到自己的掌心里。 “哥,爸妈在这里,我们都走了不好,要不,我一个人过去吧。”苏微的脸上有些歉意。 “傻瓜,想什么呢,我一早问过他们了,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去美国玩,他们不喜欢国外。都说了,这是度蜜月,你见过两口子度蜜月还带着爸妈的吗?” 刘禹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将这个话题打住,让她一个人去美国,自己怎么可能放心,这一趟怎么都跑的,如果那边情况顺利,把手术做完了,他提前回来倒是没关系。 “好,我听你的。”苏微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都行。” 苏微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医院有刘父刘母在,她很放心,也乐意让更多的人关心弟弟,她把手交给刘禹,任他牵着自己走在街道上,无论是什么地方,都好。 只不过,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电话是打给刘禹的,而里面的声音却是他的母亲。 “禹子,小微,你们赶紧来医院,小尘他......他快不行了。” 正文 第十四章 包机 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当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苏尘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让刘禹没想到的是,苏微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还算平静,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还不住地安慰他的母亲。 “都是我不好,小尘说菜太清淡了,嘴里没有味道,我就给他做了道红烧肉,结果他很喜欢,一吃就没停下来,早知道,说什么我也......”刘母不住地喃喃自语,全都是怪自己的话。 “妈,你千万别这么想,他的病本来就不太好,这月已经出现两次了,和你煮的东西没有关系。”苏微握着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自责。 “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呢。”刘母的紧张之情溢于言表,仿佛里头躺着自己的儿子。 好在时间没有过去多久,手术室顶上的灯熄了,门被人从里头推开,走出来的那些人里头,为首的正是苏尘的主治医生,看到他们这些家属,摘下口罩露出一个笑容。 “放心,已经脱离危险了。”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医生又接着说:“不过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这回发病的周期又缩短了,每一次病发对于身体都会有极大的伤害,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才好。” “谢谢你,医生。”刘禹感谢了一下,又问了一句:“如果马上把他转到美国去,能不能经受得住长途飞行?” “美国?”医生低头想了想:“手术的创面倒是不大,只是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先观察一天看看,病情如果控制下来,可以用药物暂时抑制一下病发的可能性,应该能够支持到你们飞过去,飞机上最好要有医生照顾,以防止出现突状况。” 经过了这么一番变故,他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同学的联系下,最终接收方医院同意了派出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为此刘禹不光要担负他们的住宿和路费,还有额外的薪酬,当然这还只是一方面,以苏尘现在的状况,只能躺在病床上,这样如何上飞机? “不行就包机吧。”刘禹毫不犹豫地甩出一句话,让电话那头又一次沉默了。 “既然你没问题,还是我来想办法吧。”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刘禹当然没有意见,他知道这么下来费用肯定不菲,只怕和治疗的费用也差不到哪去,不过为了救命,哪还顾得了那么些。 好在手术后的恢复得很顺利,第二天一早,苏尘就醒了过来,身体各项指标基本上都很正常,让苏微提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了。 与此同时,美国那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从那边起飞的包机降落在了首都机场,随行的医生和护士被公司的车子接到了医院,经过他们和医院这边共同的诊断,苏尘此时的身体可以承受一次越洋飞行。 来医院送别的人里头,除了刘父刘母,还有闻讯赶来的老冯和王冰,以及包括一些护士在内的人群将他们送上了医院的救护车,两人从车子里同他们挥手告别,然后坐上车子直接赶去了机场。 通过安检进入机场,他们一行人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独立的车库外面,停在那里的一架小飞机引起了刘禹的注意,说小只是相对于民航机而言,流线型的细长机身、两个喷飞式发动机在后部,机身上涂着某个公司的标志,一问才知道就是他出钱租的那架。 上了飞机,刘禹好奇地在里面转了转,大概有七、八个座椅,为了放下一张单人病床,靠左的一排座椅被临时拆除了,之前过来的那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就是搭乘的这架飞机,为了便勾通,医院特地找了一个会讲普通话的华裔来。 等到所有人都上了飞机,两个护士用固定带将病床绑好,拿仪器帮苏尘检查了一遍身体,所有的指标都在合格的范围之内,才和机长示意了一下,那名机长和他的副驾驶走到刘禹的面前,伸手同他握了一下,然后叽哩呱啦就是一通英语,弄得两个人都是面面相觑。 “他说,与塔台的沟通已经完成,什么时候起飞,需要听你的,因为你是老板。”还是那个华裔的医生过来解了围,刘禹看了苏微一眼,后者点点头。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医生把话翻译给了机长,那人又是一通英语,然后回到了驾驶舱。 “他说,我们要横跨太平洋和整个美国,大概需要20个小时,希望你们旅途愉快。” 与民航机一样,起飞的时候,所有人都系上了安全带,一直到飞机爬升到万米左右的高空,进入稳定的巡航状态,机长才通过话筒提示,他们可以自由活动了。苏微马上蹲到了弟弟的病床前,握着他的手陪他说话,刘禹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偶尔将视线转到舷窗外头,那些棉花团一般的白云,不停地从眼前掠过,慢慢地眼皮子开始打架,变得越来越沉。 “出国?” 听到这个消息,钟茗不由得愣住了,可是看到屏幕上的显示,那个绿色的十字标记分明还在帝都的某个地方闪动啊。 “把那个区域放大。” 按照她的吩咐,屏幕上的地图被一点点地放大,上面显示出来的,是市区的一处高档住宅小区,而经过查证,这里的一个单位就登记在目标的名下,也就是说,这一趟,目标并没有将东西带在身上。 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他们的反应慢了一拍,等到消息被证实,目标所乘坐的飞机已经在太平洋的上空了。 联想到他们才刚刚结婚,钟茗还以为他们是去度蜜月,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为了看病,既然东西还在国内,她也就放心了,毕竟那才是她最关注的。 “要不要给北美线上的同志打个招呼?”还是手下的话提醒了她,东西归东西,目标本身也是具有很大价值的,否则她们何必这么费心尽力地盯着。 不过这样一来,就要同情报部门打交道了,钟茗有些举棋不定,这个招呼怎么打,以何种名义,才能确保目标的安全,又不至于泄露他的真实身份,都是一件极为伤脑筋的事。 正文 第十五章 住处 北美大陆东部偏上的一点的位置,有一片连绵不断的淡水湖区,在华夏的地理课本上被称为‘五大湖’,这片水域也是加美两国的界湖,它们不仅有着丰富的水产,还有优良的适航性,为欧洲移民早期的开拓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密尔沃基市就处在五大湖之一密歇根湖畔,做为威斯康星州最大的城市和湖港,它的人口并不算多,城区不过二十来万,算上整个辖区也只有二百万,还不如华夏的一个普通地市。 离着市中心大概十多公里的一处湖岸,全是由北美阔叶林构成的树丛,此时只剩了无数根光秃秃的枝丫,圣诞时的那场大雪,让整个湖面都冻成了一片,树丛深处靠近湖畔的一栋小木屋,屋顶还有着大量的积雪,不过通往湖边的路上已经干了。 木屋前是一道栈桥,看上去有些年头,上面的树皮早已经失去了踪影,露出下面泛着黄的原木颜色,栈桥的尽头一个人影坐在帆布凳子上,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帽,身穿一件羽绒背心,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钓杆,长长的鱼线从一个不大的口子处落入了冰面,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什么。 不过他等来的并不是鱼线的扯动,而是逐渐接近的脚步声,钓鱼男子微微抬起头,从帽子下露出的,是一张亚洲人的面孔,如果光凭帽檐下露出的花白头发,多半就会以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于,你们华夏人都喜欢一大早坐在冰冷的水边,拿着根杆子发呆,等着谁也不吃的鱼儿上钩?”一个白人男子走到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个汉堡,湖面上的风有些刺骨,他的脸也基本缩进了坚进来的大衣领子里。 对于他自以为是的幽默感,亚裔男子没有理睬,就连头都不曾动一下,白人男子仿佛见怪不怪了,自顾自地在那啃面包,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在一片洁白的世界里,远远地望去,就像一张干净的纸上洒了两滴墨水。 “说吧,这一次又要搬到哪里去?”过了好一会儿,亚裔男子才把眼睛从鱼线上收回来,他的声音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苍老,一口英语带着明显的外来声,有点像古板的英国腔。 “是得给你换个住处了,让我们想一想,合众国还有哪里你没有住过的,夏威夷?去年好像就在那里过得万圣节,阿拉斯加?天哪,相信我你绝不想去的,不如关岛怎么样,离你的家乡只有不到三千里,真有点想像那里的姑娘了,美丽、热情、充满了异国的情调。” “麦基!”亚裔男子忍不住抬起头,眼中现出了怒意,白人男子看了他的表情,笑着把最后的一点面包塞进嘴里,拍拍手蹲了下来。 “别这样,于,你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依然还是老样子,思维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九年代的华夏,这样怎么行,你看看,为了你的安全,cia费了多大的劲,要知道我们的经费是国会批下来的,预算委员会的那帮杂碎,每天都在盯着我们花掉每一个子儿,哪怕我们现在只能派出刚刚招进来的菜鸟,可是谁知道,这个自由的国家里,有多少人在寻找你的下落。” 正像白人男子所说的那样,亚裔男子根本没有适应浮于表面上的威胁之语,可是再怎么说也过了二十多年,适不适应得也早就习惯了,他呆了一会儿,才又艰难地开了口。 “我已经告诉了你们我所知道的,你们不是也查过了吗,难道有什么不对?” 白人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看着远处那一片白茫茫的湖面:“二十年前,这里出产最好的鲑鱼,它的仔一磅要卖到五十美分,可是现在呢,五美元都买不到,因为湖里全都是外来者,他们侵占了所有的食物,肆无忌惮地繁衍,最终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就像是,十七世纪你们对印第安人干的那样?” 亚裔男子的话让他一怔,随即张开嘴哈哈一笑:“对,就像是我们干掉印第安人那样,于,你并不缺乏幽默细胞,只是从心里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二十年前,合众国是你们华夏人眼里的天堂,而你们国家呢,穷得在这个地球上排不上号,投奔自由世界,不就是这样,我们才能成为朋友吗?”白人男子收起笑容:“可谁又能想到,如今那里成为了全球经济热点,就连华尔街的那些绅士,都要低下他们高贵的头,像你们奉上笑脸,华夏人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品种,就像这湖里的鲤鱼,充满了攻击性,无论什么样的环境都能迅速适应,久而久之就会取代原先的主人,于,为什么你会是个另类呢。” “我再提醒你一句,早在你说的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是个美国人了。”亚裔男子的反驳看上去正中他下怀。 “关于这一点我毫不否认,所以我想今天我们至少能就这一点达成共识了吧,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国家。”白人男子摊开双手,耸耸肩膀。 亚裔男子默默无语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疑惑,不知道这个人说了这么多,倒底是个什么目地,无论如何,他认为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不知道的那些,也没有办法猜出来。 “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随便。”他嘴里虽然无所谓,不过眼神里的变幻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那就先来坏的吧,你的那位华夏妻子,不对,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叫做‘前妻’,她并没有透露任何有价值的消息,哪怕用枪顶在她儿子的头上。”白人男子说得第一句话,就让他惊讶地张大了嘴,脑海里那个变得模糊的身影,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很遗憾,由于一个小小的技术性失误,她不幸中弹去世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可敬的女人,你的眼光不错。”白人男子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小木屋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朝着这一头张望着。 “死了......”亚裔男子喃喃自语,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她才知道所有的一切,如果她不在了,我想这个秘密你们只能再想办法,据我所知,能接触到的人应该不多,不过都身处高层。” “有多高,比你当年还高吗?”白人男子收回视线:“我们去找过当年与她一起共事的美国人,按他们得出的结论:也许当年的研究,是关于某种未知的元素,而我们想知道的是,什么样的元素,会让你们的政府,制定一个叫做‘补天’的计划?”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计划,我甚至不知道她当年研究的究竟是什么。”亚裔男子的声音弱了下来,再没有一点与对方呛声的那种高吭。 “我个人是相信你的,可是我没法说服委员会的那帮人,为了你自己,他们需要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这么多年,我们在你身上所花费的钱,都是值得的。” “当年我不是提供了有价值的东西?” 白人男子抬起头,目光掠过湖面,远处的天空下,一些灰暗的影子显得十分醒目:“深海?可是你怎么能确定,它只是一个人。” “听说在你们华夏人的眼里,德国人是一个精确和严苛的民族,可是在这片土地上,我只看到了酗酒的大胖子,共产主义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那个红色帝国倒台那么久了,还是阴魂不散。” “情报局里还有多少鼹鼠,谁都不知道,只要哪怕还有一只活下来,对于你来说都是致命的,这么多年你换了无数次住处,谁又敢保证下一次是安全的呢?” 白人男子的话让他浑身不自觉得一抖,那些噩梦中的情景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他的眼里露出了不易的察觉的恐惧,一切都被对方收进了眼底。 “好了,我的朋友,别害怕,至少今天我们是安全的。” “你说还有一个好消息?” “你不问我都差点忘了。”白人男子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今天凌晨,一架湾流650降落在了纽约的肯尼迪机场,上面一共只有六名乘客,我想你会有兴趣知道。” 接过男子递来的信封,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打开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撂照片,而上面的第一张,就让他呆住了,拿着照片的手不住地颤抖,仿佛癫痫症发作。 画面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长着一张明显的华夏人面孔,镜头以她为中心进行了虚化,整个画面都只有一个饱含着关心的表情,清晰得如同她站在你面前。 “晓薇。”那个二十年没有喊出来过的名字,从他不停抖动的嘴唇里发了出来,呓语一般不甚分明。 正文 第十六章 翻译 位于曼哈顿市第五大道上的朗格尼医学中心,是一片由许多幢独立建筑组成的区域,刘禹他们一出机场就被提前预备好的救护车拉到了这里,在一幢十五层高的大楼里,随机同来的那位华裔医生带着两个护士,将已经醒过来的苏尘推进了诊断室。 作为病人的家属,刘禹和苏微只能呆在外面,隔着玻璃窗,看着那些仪器又一次布满了男孩的全身,面对丈夫安慰的眼光,苏微回了他一个笑容,只是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二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加上时差的颠倒,疲累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事。 “老三!”在周围全都是叽叽喳喳的鸟语的环境里,突然出现一个标准的普通话声音,听上去显得那样地突兀,而对于刘禹来说,则是无比的亲切。 “老大,好久不见。”他放开苏微,转身迎了上去,两个男人在旁人异样的眼光里抱在了一块儿,久久不曾松开。 “你小子。”两人分开之后,老大朝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却在后面的苏微身上扫过:“总是这么受女孩欢迎,这位是弟妹吧。” 身材比刘禹要高一些的老大在苏微看起来,就像那种国内市场里的海归,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裁剪合身的笔挺西装、戴着一付不知道度数的金丝眼镜、手里永远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不是路易威登就是乔治十三。 她走上前,站在刘禹的身边,朝他伸出手去:“苏微,他的妻子。” “你好,云顺风,白云的云,一路顺风的顺风。”末了他又补充一句:“那家快递不是我们家开的。” “云大哥,谢谢你。”苏微抿着嘴一笑,舒展的眉眼如同山花一般烂漫,一时间让老大看呆了。 大学四年的室友,对于他的底刘禹当然很清楚,算起来此人是他们当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一毕业就通过家里的关系出了国,要不是有网络这个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只怕七八年的时间下来,根本就不认得这些大学同学了。 只是想不到都在美帝这样的花花世界里浸润了这么久,见到美女还是一样呆猪的模样,让他自己个都觉得丢人。 好在对方很快就反应过来,瞬间就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形象,这份变脸的功夫让刘禹自叹不如,简单同他们打完招呼,他便问起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们的英语怎么样,能不能同他们正常交流?”这个问题很要命,因为刘禹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摇摇头。 “那就需要一个陪同翻译了,我可以帮着找一个,时薪大概是十到二十美元之间,主要看你们需不需要全陪,也可以包天,到时候你们见了面自己谈,多数都是留学生兼职的,这样,我找一个医学院的学生,在专业名词方向可能更有用处。” 对于他的细心,刘禹二人再次表示了感谢,趁着他打电话找人的这段时间,医院对于苏尘的身体检查也完成了,大致上得出的结论和帝都那边差不多,现在就是看配型是否合适了,这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主要还得看运气。 等到将病人送入事先就预订好的病房,里面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苏微很不放心地将房间检查了一遍,就连枕巾被套这类的都不放过,一个明显是亚裔的护士笑着看她行事,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毕竟这是她们的金主。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有独立的卫生间、淋浴、阳台等等,看上去医院是将他们当成了国内的土大款,不过就算这样,在苏微看来,还是有诸多的不满意,就这么个小房间,怎么也没体现出帝国_主义的优越性,反而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我看挺好的,姐,你和禹哥去休息吧,坐了一天飞机,肯定累坏了。”还是苏尘发了话,才让她停下来,如果不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估计她都得直接睡在这里。 “好吧,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再不放心也没办法,苏微同那个护士交待了几句,基本上都是饮食方向的,苏尘万般无奈地朝刘禹眨了眨眼睛,后者回了他一个耐心的眼神。 好不容易把一切都安顿好,几个人走出医疗中心,云老大当仁不让地给他们当上了导游,这里有许多著名的建筑,尽管苏微并不是很感兴趣,不过看到刘禹饶有兴致的样子,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也就随他们去了。 “......你们看,从这里过去几个街口,就是华尔街,美国的金融中心,无数白领精英向往的圣地,往这边一直走到头,你会看到著名的自由女神像,有兴趣的话还能登上塔顶,从上面俯瞰整个纽约市区,特别是夜晚,非常漂亮。” 刘禹搂着苏微的肩膀,不时地四下里看看,这些经常出现在美国大片里的建筑,其实看着也就那么回事,他们有些修建的年代非常久,看上去有种二、三十年代的味道,问题是刘禹并没有多少怀旧的情节,完全只是出于好奇而已,既然是看过了,也就算了,比起欣赏街景,他更在意的是填饱肚子。 “这边好像没有多少中餐馆,要不咱们去唐人街?”云老大的建议让他摇摇头。 “我包了架飞机飞了几十个小时,跑到国外来吃拐了不知道多少弯的中餐?脑子抽抽了还差不多。” 苏微对此同样没什么意见,只知道笑咪咪地附合自己的丈夫,云老大被他说的一噎,一咬牙一跺脚,指着前面不远处说了一句:“那边有家不错的餐厅,法国人开的,咱们过去边吃边等。” 既然离得不算远,几个人也就这么走着过去,与帝都的商业区差不多,街上的大屏幕放着各种广告,有一些也会放放电视节目,英语不好的两个人听不懂,自然也没多少兴趣。只是有一个画面上,出现了一群举着牌子的人,看他们的长相,无一例外都是华夏的面孔,让刘禹停下脚步,多看了那么一会儿。 “他们在白宫门前抗议。”云老大见他盯着那里看个不停,就给解释了一句。 “抗议什么?” “你不知道?这事闹得挺大的,网络上应该有新闻吧。”云老大当然不知道他哪有空上网看闻闻,见他一脸的茫然,继续说下去:“有个黑人歌手写了首歌,里面有种族歧视的内容,特别是针对华裔。” 看他依然不太明白,不得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得刘禹二人都是目瞪口呆,甚至气愤不已。 “不到一百年前,他们还是白人歧视的对象,现在居然敢针对别人了,你们呢,美国不是不禁枪吗?拿起枪和他们干啊,抗议有屁用。”不知不觉,刘禹的声音变得有点大,云老大有些惊慌地左右看了看,发觉没有人听得懂他们的话,才小声地解释道。 “一般人家里都有枪,我家就有,还加入了当地的步枪协会,可是这种事情,碰到了有什么办法,他们一般喜欢抢劫超市和加油站什么的,因为那里才有现金,家庭还是很安全的。” 云老大的表情有些无奈:“上回有个华人开的超市被人抢,留在里头的女主人一边打911,一边用手枪还击,结果打死一个打伤一个,这事还上了报,警察判定她是自卫,没有任何责任。” “问题是,只有千里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我们华人给人的印象一向就是忍气吞声,从不惹事,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说到这里,他的情绪也有些沮丧。 刘禹没有再说什么,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国事,他有什么插嘴的余地,自由总得付出点代价,他看着屏幕上那些戴着口罩,生怕被人认出来的华人们,已经没有多少情绪了,人家是这个世界上被称为民主典范的国家公民,每一个拿到华夏去都会让人羡慕不已,哪轮得到他一个屌丝来操心。 最终他们并没有去那家法国餐厅吃饭,原因很简单,三个人中只有云老大穿了正装,人家不让进,当然这并不是歧视,只是一个规定,好在边上就是一家意大利面馆,几个人对付一顿倒是问题不大。 他们三个占了一个四人的座,位置在中间,刘禹坐的方向正好对着餐馆的大门,他和苏微两个正在分食一个八吋的披萨,手里拿着一块,往嘴里塞的时候,餐馆的玻璃转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细长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今天的纽约市区,气温有点低,但是天气还算晴朗,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那个身影的头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晕,她戴着一顶毛线帽,两个角从耳边垂下来,上面分别系着一个绒线小球,随着她的动作跳动不已,因为光线的原因,刘禹并没有看清她的样子,直到她向门口的侍应生指了指这边。 “杰西卡,这边。”发现了他的异样,云老大和苏微同时转过头去,前者举起手用英语喊了一声,那个女孩瞧见他们,露出一个笑容,嘴角边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就象是宝石镶嵌在白玉般的脸庞上,她走到三人的桌前,脱下帽子和手套,向云老大点头打了个招呼。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刘禹,那是他的夫人苏微,他们从帝都来,今天才到,这位是杰西卡小姐。”没等他说完,女孩朝刘禹夫妻伸出手去。 “韩晓芸,和你们一样来自帝都。”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冰块被牙齿咬碎一样好听。 “你好。”苏微同她握了一下就放开来,等了半天,都没见刘禹有所动作,不禁诧异地转过头去。 只见刘禹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像极了之前云老大的呆猪样子,不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现在他的脑中轰地响成了一片,心里想的却是另外几个人。 王冰、韩晓芸.......再加上很久以前碰上那个姓肖的男子,以及被妻子视为叔叔的老冯,刘禹突然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哪怕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依然汗流夹背,很想不顾一切地拔腿就逃。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老天爷在开玩笑么。 正文 第十七章 深海 同属北美大陆,一湖之隔的加国,一幢位于多伦多市郊的独立屋子,主卧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男人的手,将它接起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男子听了一会儿,拍拍一旁仍在熟睡的女子:“找你的,国内长途。”然后就一头倒了下去。 女子接过来听了听,脸上的睡意马上就没了,她低声“嗯”了几下,将电话放到座子上,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低下头在男子耳边说道:“亲爱的,我有点急事要去趟纽约,公司有个业务出了问题。” “现在?”男子猛然睁开眼,一脸的迷糊。 “对不起,我得走了,到了再给你打电话。”女子已经下床寻找自己的衣物。 “那你小心点儿。”男子摇摇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女子很快就穿好了衣服,从架子上拿起自己的包,轻轻地走出房间把门带上,在房门口把鞋穿好,她并没有马上出门,而是来到另一个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很大的婴儿床,女子倚着栏杆,看着里面那个熟睡的小身体,露出了温柔的爱意。 半个小时之后,女子驾车出现在多伦多市区的一栋大楼的停车场,她从电梯直接上了十二层,走出电梯,四下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才敲响了一间房门。 “进来。”开门的是一个华人男子,看看她,将人让进去,马上就把门给关上了。 房间很大,除了供办公的隔间,最里面还有一个独立办公室,每个隔间都坐着人,各自低下头忙碌着,没有人看她一眼,女子直接走向那个独立办公室,门口的秘书朝她点点头,女子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报告首长,031奉命前来,请指示。” 办公桌后面的一个男子闻言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指指前面的椅子。 “这么晚把你叫过来,没有什么问题吧,家里安排好了吗?” “没有问题,我先生只知道我去纽约公干。”女子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那就好,国内之所以会激活我们这条线,是因为一个突发的重大事件,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才好。”男子并没有马上同她说任务,在一份文件上签上字,再次抬起头。 “你过来这边有一年了吧。” “是的,一年零两个月。”女子点点头。 “其中有九个月在待产,还有三个月在产后恢复,只有两个月真正熟悉业务,身体跟得上吗?”没想到男子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没有问题,请首长检验。” “原谅我说这么多,因为这一次不是追贪,对方是一号大案的主要责任人,一直处于该国情报部门的保护之下,足足躲了二十多年,直到今天,才从我们的内线那里得到了可靠消息,他将会出现在纽约,为此,我们将派出一个行动小组,而你则要负责弄清楚,目标人物的活动规律,制定一个可靠的行动计划。” “一号大案!”女子听到这里,不禁惊呼出声,难怪她会动容,那件案子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造成的后果十分严重,整个北美情报网几乎被连根拔起,光是牺牲的同志就达到了两位数,而其中损失最大的,则是共和国元勋亲手发展的一位内线。。 这些情报对于他们这些一线的人员,根本就不是秘密,能够放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经历了严格的考验,像她这种才过来工作一年的新人,居然会被委以如此的重任,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对,就是一号大案,你到了那里,首先要与内线取得联系。”男子点点头,递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接头方式和暗号,把它记下来,然后烧了吧。” 女子看了看纸条上的内容,默默地记在心中,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直到整张纸条被烧成灰,才扔进了垃圾桶,男子拿起桌子上的一本证件,里面还夹着另外的东西。 “这是你的新身份和机票,飞机会在一小时后起飞,等一下你从后门离开,我们的人会送你去机场。” 女子接来看了一下,随手塞进衣服袋子里,在男子示意之下,跟着之前的那个人离开了房间。男子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眼睛无意中停在了在桌面的一份文件上。 “你没告诉她,她的父亲现在生死未卜?”不知道什么时候,送她出去的那个人又回到了房间里,看着他的模样,有些不解。 “算了,等完成任务回来再说吧,这是她的第一次外勤,我不想有任何事情影响到她的情绪。”男子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要派一个新人去做?” “因为我需要一张生面孔,咱们有内线,敌人也是一样,国内现在都在怀疑,我们的内部有一个级别很高的虫子,你说说看,会不会就在外头这些人中间?”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实际上,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包括两人在内,全都是这个怀疑对象,在这样的情况下,派出一个新人,至少可以排除内奸的因素,因为那个内线,就是他们这组人存在的最大意义。 两个小时之后,女子乘坐的飞机降落在新泽西州的纽瓦克机场,从这里搭车到目的地,位于纽约市皇后区的一家咖啡厅只需要十五分钟,而现在正是美国东部时间的清晨时分,街上除了偶尔跑过的晨练者,和到处在垃圾箱里翻找的流浪汉,几乎没有行人的踪影。 与街上一样,此刻的咖啡厅里连一个客人都没有,她找了一个侧对着大门的座位坐下,从那里能观察到大半个厅里的情形,而自身又不是很显眼,最重要的是,这里离卫生间很近,通常那里会有一个门通往后巷,以便在碰上紧急情况时能逃脱。 这里的咖啡座是那种前后相连的,一体式的坐位很高,她点了一杯意式咖啡和半磅黑森林,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失去体力,更不允许精神上有任何地失神。 天色渐渐地亮了,玻璃窗外的行人越来越多,那些匆匆来去的身影,每一个都可能是她要等的目标,不断地有人推门进来,又或是出去,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咖啡慢慢变凉、见底,食物也一扫而光。 为了不至于太过明显,她又续了一杯咖啡,却没有再点食物,以免吃得太多影响消化,从门口进来的每个人都在她的视线之内,前后左右已经全都坐上了客人,也许下一秒就会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对面,她的心很不争气地提了起来。 “it_is_difficult_to_be_water_for_one_who_has_seen_the_great_seas.” 突然,一个十分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这句看似十分华夏化的英文句子,一般来说是绝不会出于美国人之口,然而她的心却一下子变得跳动不止,因为这句话就是纸条上的所记载的暗号。 “不要回头,丁女士。”就在她下意识地想去看一眼时,那个声音又适时地响起来,然后,对方再一次低声诵出了那个句子。 连自己的新身份也被叫出,她当然明白要等的人已经到了,赶紧接上了下一句:“and_difficult_to_be_clouds_for_one_who_has_seen_the_yangtze_gorges.” 这两句话连起来是一首华夏古诗的英译,翻成汉语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们要的东西在我的桌子上,下一次的联络方式,我会通知你。” 等她转过身的时候,背后相连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她急忙站起来,装作不经意地走过那里,将桌子上的一张餐巾纸抓在了手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色的背影从卫生间的方向消失不见。 她抑制住了追上去的念头,这个内线的资料是系统内的绝密,据说知道其身份的加起来不会超过五个人,而知道其存在的也不过寥寥十来个,大部分还都是围绕着他工作的,也许像这样亲口同他说过话的,只怕是唯一的一个吧。 循着对方撤退的路线,她缓慢而优雅地走了过去,当然不是追踪,而是进入了女用洗手间,找了一个没有人用的隔间,把门关上。仔细观察了一下上方周围,没有发现哪里装有摄像头,她才就着昏暗的光线下打开了那张餐巾纸,上面只有一行非常潦草的字体,写的是一个地址:朗格尼医学中心c栋14楼7室。 将餐巾纸一点一点地撕碎,然后扔进马桶里开水冲走,这一刻,她感到了由衷的自豪,脸色也由于兴奋而微微发红,因为同她并肩战斗的,就是共和国情报史上的传奇人物。 “深海”。 正文 第十八章 困惑 吃过饭,四个人就在门外分别了,云老大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刘禹夫妻则要回酒店休息,自然用不着翻译,和他们谈好的那个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遵从他们的意思,因为之前的那个注视,让她感觉心里有些没底,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没底,她能看得出,对方的眼神里有疑惑、震惊、甚至是欣赏,唯独没有色欲。 韩晓芸站在街边,注视着那对慢慢远去的背影,两人相互依偎着,男子的右手围过女子的腰握住了她的右手,女子的左手也是一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对连体婴儿,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才转过身,走向车站的方向,在两边高耸的大楼下,显得那样地孤单。 他们的酒店是一早就订好了的,在出示了订单号和护照之后,两人顺利地拿到了房卡,这一路上,刘禹都没有说话,苏微就这样默默地陪着他,进电梯、上楼、开门、进房间,然后坐在床边上,脸色苍白,就像见了鬼一般。 “哥,别吓我。”关上房门,苏微蹲在了他的面前,握着的那双手没有一丝温度,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丈夫并不是见了美女流口水,而是惊讶,可是现在,苏微甚至能感受到,他内心充满了恐惧! 刘禹的眼神有些空洞,听到她的声音,机械地低下头,那个眼神居然是从未有过的陌生,让苏微的心里猛然一颤,泪水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能不能告诉我,你倒底怎么了?” “我害怕。”刘禹的手指在她脸上抚动,依然透着冰冷的触感。 “害怕什么?” “有一部电影,叫《楚门的世界》,你看过吗?” 这是第一次,丈夫看着她流泪而无动于衷,苏微却没有时间失落,刘禹的问题让她收敛了心神,这个电影出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因为很有名,她在大学期间还真的看过,仔细回忆了一下里面的情节,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来。 “你是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是假的、述姐是假的、胖子是假的、公司那些同事全都是假的、我们费尽心机凑在一起,就是为了陪你演戏?” 苏微偏过头,不让他看到再次涌出的泪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妈妈没有死,她只是因为档期而失去了角色,弟弟没有生病,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外,他快乐而健康地活着,至于做尽了坏事的那个人,根本就只是一个故事,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而已,可就算这一切属实。” 她转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刘禹:“我的这颗心,它也是真的。” 刘禹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借着她滚烫的身体,温暖自己的冰冷,他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疑惑,对此甚至没有丝毫头绪,因为他深知,相对于电影里那个小小的镇子,没有人可以同时构筑两个地球,可为什么在真实的世界,会发生那么不可思议的事件?“哥,你认识那个女孩,对吗?”苏微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不认识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但我似乎对她很熟悉,来龙去脉,一举一动。”刘禹的话让她吃惊地抬起了头:“你还记得,在南岛曾经碰到过的一个男子,他同你搭讪,后来被我赶走了?” “我记得。”苏微点点头,出国之前还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不记得。 “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叫肖遥,和你的王冰哥哥是同事,他们还有一个女同事叫楚青,都是你冯叔叔的下属,对吗?” 这些话,让她诧异地张大了嘴,因为这个人自己也是偶然才碰上的,至于那个女同事的名字,她没有见过人,只在两人的谈话中听过名字,而丈夫怎么会知道?他分明连冯叔都是躲着走的,更不可能去调查这些了,更何况,南岛那会儿,两人的关系都没有确立呢。 “如果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能说这就是我困惑的原因,他们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刘禹向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说出了实话,他不想让苏微心存疑虑,到最后变成猜忌。 见她惊异地样子,刘禹有些不忍心,低下头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这位韩小姐,和我没有关系,她是你王冰哥哥的初恋。” 然后,轻轻地盖上了她的嘴唇,在苏微目瞪口呆中,两个身体倒在了舒适的大床上...... 朗格尼医学中心c座是一栋十五层高的大楼,也是其下属的心血管专科医院,斯科特博士是一位专家,相当于华夏国内的科室主任,他的专长就是心脏移植。 做为美国国内有名的专科医院,斯科特博士每年都要进行好几十例这类的手术,从成活率和排异反应来看,都可称得上是院内的第一把手,当然,能够预约到他,也将会有不菲的花费。 新近收治的这个年青患者,就成了他最近的研究目标,因为在他看来这类先天性疾病不仅有着外科上的学术价值,还同遗传学息息相关,如果运气好,将会是一个不错的病例,因此尽管患者来自于国外,他依然一丝不苟地开始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把他的血型和病况发到全美医学信息网上去,又不是什么稀有配型,我希望在一周之内,就能有好消息,但愿某个不幸的家庭会慷慨捐出一个合适的心脏,能让这个小伙子延续他的生命,十八岁,太年轻了。” 年龄在五十岁左右,头发有些谢顶的博士感叹了一声,将资料交与自己的助手,顺便又问了一句:“今天还有预约吗?” 他的助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白人女子,闻言翻了一下记录簿,摇摇头:“今天......没有了,我想你可以提早下班,去约艾玛吃个饭什么的。” “你说得对,我可不想一回到家,又是一股德克萨斯煎饼的味道,你知道她只会做这个。” 斯科特的话让女助手露出一个微笑,同他告辞之后刚要打开房门出去,就看到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走了进来。 “对不起,斯科特博士已经下班了......”她的话没有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证件,证件上头是一个非常醒目的标记,男子微笑着向她一摆手。 “你可以下班了女士,不过斯科特博士,可能还要稍微多留那么一会儿。” 对于这个标记,斯科特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朝自己的助手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等到女助手匆匆走出去,男子便马上关上了房门。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斯科特打量了对方一眼,一个典型的美国白人,年龄同自己差不多,这样的人一般很难对付,因为你不知道他的笑脸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你这里是不是收治了一个来自华夏的心脏病患者?”来人显然也没有同他客气的想法,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目地。 “是的,昨天才送到,怎么他威胁了美国的安全吗?” “谁知道呢,我们的总统先生刚才在电视上发表讲话,祝贺一群黄色人种的传统节日,看看外头,红色几乎占领了整个纽约。没准这个男孩会向托尼.斯塔克一样,换上一个核动力心脏,然后再弄上一套量子盔甲,一个人就能把美国闹得天翻地覆,那可说不定。”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话有相当的建设性,这样吧,我会向好莱坞建议,下次他们拍钢铁侠x的时候,直接让这个男孩作主角,肯定能在华夏市场上大卖,没准比北美的票房还要高。” 对于来人的讽刺,斯科特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以他的名望,不需要同这种人虚与委蛇,也相信自己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中。 “看来博士还是个和平主义者,别担心,我只是来了解一下那个男孩的情况,也希望你能尽量好好地救治他。”来人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说出来的话让斯科特一下子糊涂了。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来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一些细碎的毛发和皮肤组织,他将瓶子递给对方:“我需要一份dna检测报告,这是样本,请尽快交给我,能多快就多快,哪怕夜里我在床上和女人干得正爽,都不必介意。” 博士接过来看了看,见那人转身打算离开,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这是国家机密,本来我可以不回答。”来人只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不过鉴于你的好奇,好吧,我们怀疑,他是当年驻华夏的美国军人留下的种,也许还能申请一个国籍什么的。” 门被“咣”地一下关上了,斯科特拿着那个瓶子,脸上阴晴不定,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在扯淡,可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濒死的男孩惹上了国内最大的情报组织?这个问题实在太让人挠头了。 正文 第十九章 证实 丁文纨走出十四层电梯门的时候,恰好与那位白人男子擦身而过,或许是她的华裔面孔让后者起了警觉,男子并没有进入打开的电梯门,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放到了耳边,然后装做随意走动的样子,目光却不动声色地瞄向了后面。 在他的视线中,那个华裔女子的步子有些欧洲化,如果不是刻意训练过,那就是在某个法裔的社区长大,看上去她的行为很正常,没有向两边或是别处转动哪怕一下,直到进入了一间病房,而那间病房离着斯科特的办公室很远,离着他们所关注的男孩更远。 白人男子依然没有离开,直到房间里传来一阵非常美国化的招呼和玩笑,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奇怪的东方音符,一个黑人护士满脸堆笑地走出来,看上去女子并不是第一次来,他才放下根本没有打出去的手机,走进了电梯里。 “苏珊,老实说,我还是喜欢多伦多,这里太吵了。”病房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叫着她的英文名字,露出一个孩子气的不满。 “你的病需要呆在这儿,玛丽,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不是吗?”丁文纨用一种毫不妥协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手脚不停地将花瓶里的花一枝枝拿出来,用剪刀略略修了修,又参差不齐地插了回去。 “除非你答应我,每天都要过来陪我一会儿。”老太太无可奈何地降低了要求。 “那你也要答应我,乖乖地把药吃完,等待手术。”老太太一听就瘪起了嘴,丁文纨笑着摇摇头:“这段时间我在纽约办事,每天都会来看你的,我保证。” “太好了,苏珊,你知道我早就在盼着这一天,可惜罗伯特没来,不然就算纽约这种地方,我也呆得下去。” 对于老太太的得陇望蜀,她只能给出一个白眼:“他只有四个月大,没法在这么冷的天飞过来,玛丽,只要你的病好了,随时都可以去看他。” “会的,一定会好的,我保证。”孙子的动子是无穷的,无论她是哪一国人,老太太立马转变了态度。 接下来,丁文纨表现出了无比的耐心,尽管她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对面楼道的那几个房间,可是一直到离开这里,进入电梯都没有朝那边看上一眼,因为她知道那些形形色色的家属、病人、甚至是医生护士里,说不定就有敌人的存在,从她昨天夜里出门的那一刻,自己就不再是别人家的妻子或是儿媳妇,而是共和国的一名卫士。 医疗中心的楼下,白人男子从侧门闪出来,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便飞快地靠近一辆停在街边的雪佛兰suburban,拉开后座门跳上去,动作迅捷地像是年青小伙子。 “麦基,怎么样,他还好吗?”没等他歇口气,那个带着华夏口音的腔调就响了起来,让他不自觉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谁?斯科特博士吗,显然没有我精力旺盛。”话一出口,他就明白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马上换上一副笑容:“于,别那么紧张,他没事,博士说他状态不错。” “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华夏人的思维,一个十八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连是不是你的孩子都还不清楚,哪来这么多的关心?”“你们当然不会明白。”与他坐在一块儿的华裔男子喃喃自语。 “我更搞不懂的是你们华夏的女人,会为了一份所谓的婚姻独身二十几年?天哪,那会是多么残忍的事,特别是对于美丽的女人来说,在我看来,你背叛国家都不如背叛她来得罪恶。” 华裔男子被他的话一下子刺到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花白眉毛下的那双眼睛陡然收缩,愤怒就像急促的呼吸声一样,渐渐地充满了整个后车厢。 “也许是我用词不当,于,请相信,只有朋友才会对你说真话。”白人男子恍若未觉得说了一句,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华裔男子倒底没有任何动作,不过语气依然是气鼓鼓地:“华夏人的朋友首先是互相尊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把我带到这里来,不过是想引出藏在你们内部的那只鼹鼠,只要我的消息泄漏出去,就能肯定它的存在,你们顺着这个线索,说不定还能挖出更多的东西。” “随你怎么想,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吗?要明白,它的存在首先威胁的是你的生命,用你们华夏人的话来说叫做‘一石二鸟’,不过我更有兴趣知道,谁是石头,谁又是那只鸟?” 白人男子的话让他沉默下来,更让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最具讽刺的是,在一个号称自由的国度里,他连一天的自由都没有得到,现在想要看一看自己的亲人,都得偷偷摸摸,与这些相比,白人男子这些讽刺之语反而算不得什么了。 “头儿,那边有动静了。”片刻之后,坐在前面的一个手下向白人男子报告,男子点点头。 “开车。” 听到他的吩咐,另一个手下马上发动了车子,华裔男子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想开口去问,他打开车窗的一角,仰起头盯着那栋大楼,一直到车子拐入大街,再也看不到了才放下来。 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韩晓芸的心里有些不安,因为昨天给她的感觉有点奇怪,在没有弄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近乎失礼地盯着自己前,不得不多想那么一层,于是她的脚步放缓了,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间,犹豫着是不是在下面等一等,毕竟人家是夫妻俩,这个时候也许在做一些不便打扰的事情。 “杰西卡,真巧,你怎么会在这?”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让她转过了头,那是从楼上下来的方向。 “丽萨,我来这里等人。”叫住她的女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穿着比她要时髦得多。 “什么人,男朋友吧。” 来人的打趣让她微微有些脸红:“哪有,一个学长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我是来等老板的,你呢。” “我的表哥从旧金山过来,刚下飞机,我来看看他。”女人神神秘秘地一指上面:“要不要介绍你认识?他可是个记者,长得很帅的。” “改天吧,今天我实在没空,得随传随到。”韩晓芸微笑着拒绝了她的提议。 两人站在大厅中间靠左一点的位置,如果从楼上的电梯里走出来,恰好能看到她们的侧面,刘禹和苏微就是这么出来的,他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了昨天见过的那个女孩。 “她已经到了,今天咱们先去医院,完了再去哪?不如去帝国大厦好不好,在上面吃顿饭,顺便拍几张照,听说那里也挺有名的......” 由于苏微一直弯着他的胳膊,刘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到一股后力在拉着他,停下来一看,妻子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让他以为对昨天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别担心,事情也许没有想像中的糟糕,或许是我想多了,她看上去挺正常的,没准只是个重名呢。”不过让刘禹奇怪的是,苏微的表情很复杂,对他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想,可能真的出事了。”刘禹诧异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解:“我说的不是韩晓芸,而是她边上那个女人。” 苏微拉了他一把,借着他的身体挡住了那边的视线,两人看上去就像是在亲密,其实她只是踮起脚,一边用眼神打量着远处,一边在刘禹的耳边轻轻说着:“你还记得害胖子差点坐牢的那个女人吗?我曾经给你看过她的照片,虽然现在有些不一样,但是我敢肯定,就是她......吴思曼。” 刘禹一听之下眼睛陡然睁大,那件官司是他全程参与的,还动用了非洲的关系,落下一个天大的人情,又怎么可能不记得,不过当时苏微给他看的照片是远距离拍摄的,效果不算太清楚,印象中那个女人二十六、七岁,长得很妖冶,当然也很漂亮。 问题是,她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要知道,胖子后来已经查到了,这个吴思曼也是那个情报组织当中的一员,也就是说她是个特务! 回想之前关于韩晓芸的一切,刘禹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所担心的已经变成了事实,怎么办?他的脑子里转速地打着转。 “这个吴思曼有没有可能认识你?” 苏微明白他的意思,仔细地想了一下,有些不太肯定:“应该不认识,他们肯定有我妈的照片,如果有我的话,那天绑架的时候,就不会只抓了我妈,胖子的事我一直都没有出过面,至少这个女人没有见过。” “好,有一个办法可以证实一下,我的担忧是不是真的。”刘禹一下子就有了主意:“她现在应该不叫吴思曼,而是叫卫兰,是韩晓芸的室友,她还有一个表哥,来自海峡对面,身份是记者,叫卫如。” 转过身之前,苏微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领带,看上去,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模样,两人还像之前那样挽着手,说笑着走向大堂。 “我的老板来了。”看到他们的身影,韩晓芸赶紧停下来话头,拉着那个女人迎上前去。 “刘先生、刘太太,这位是我的室友,她刚好来接一个亲戚。” 在两人打量的目光中,那个女人主动朝他们伸出手:“你们好,我叫丽萨,是杰西卡的室友。” 就在苏微有些诧异的时候,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在美国呆习惯了,我的中文名叫卫兰,来自海峡的那一边,大家也算是同胞吧。” 曾经的吴思曼,现在的卫兰,已经完全看不出照片上的那种妖冶了,浑身上下都一股书卷气,活脱脱就是一个远道而来的留学生,只有那双眼睛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正文 第二十章 状况 那辆黑色的雪佛兰suburban,悄无声息地停在街角,从车前玻璃望出去,对面是位于30街的一间酒店,因为年代久远又地处曼哈顿区,向来都是富豪、政要们的下榻处,车后座的华裔男子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停在这里,直到被人推了一下。 “那张照片上的人,你不想亲眼看一看?”白人男子递给他一个望远镜,指了指街对面的方向。 华裔男子赶紧举起望远镜,透过车前玻璃,将对面的情景尽收眼底,在他的镜头里,从酒店大门走出来一男两女,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前面为他们引路,而后面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夫妻。男人留着胡子,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而挽着他手臂的女人,戴着一顶复古的英式小帽,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做任何的漂染,顺从地贴着两侧落下来,而那张脸......一下子让他的手颤抖了起来。 三个人在路边停留了一会儿,男子和那个女孩说着什么,女人站在那里随意地打量着街景,当她的头转向这边的时候,从镜头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表情,清澈的眼神中不含任何杂质,白净的脸颊上透着初为人妇的喜悦,一身西式装束也无法掩盖那种含蓄的东方美。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她来了,你们俩长得实在太像了。”白人男子禁不住喃喃自语:“她简直是上帝的杰作,一定是继承了你和你前妻所有的优点,不,不是现在的你,而是二十年前,在帝都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年青得多的你。” “晓薇,是我的晓薇。”男子用汉语不停地咕噜着,眼睛一眨不眨地随着那几个人影转动,看上去,他们只是稍稍商量了一下去向,就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跟上。”他身边的白人男子吩咐了一句,他们的的车子在街上调了一个头,跟了上那辆出租车。 华裔男子依然拿着望远镜,实际上从镜头里已经看清什么东西了,一男一女坐在后座上,从背影上,只能看到女人的头斜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多看上一眼,因为那是活生生的人,会动、会笑、会哭、会说话,也会喊他...... “她身边的那个是什么人?”听到华裔男子的问题,白人男子朝前座一伸手,一个手下将一个平板电脑递给了他,上面显示的是一些资料,只不过并没有多少料。 “从入境处的记录来看,那个男的是她的丈夫,据说是华夏一间公司的老板,资产不详,但是至少比你和我都有钱,住得起xx美元一天的酒店,包得起世界上最好的私人飞机穿越美国和整个太平洋,请得起最好的外科大夫为你的......做手术。” 这些不过是表面上的推断,没什么可说的,他们的车子跟在出租车的后头,一直延着之前过来的那条路线行进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个眼神,很明显,前面的三个人应该就是去医疗中心。 果然,车子在中心的侧门街角处停下,三人下了车便朝着大楼走去,华裔男子的脸上现出很复杂的表情,内心似乎在做着什么斗争。 “别着急,他们还会在纽约呆上一阵,希望你能像钓鱼一样保持耐心,一切等我安排好了,我保证,你一定会如愿的。” 见对方慢慢松驰下来,他才拍了拍前面的座位:“今天出来得够久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看看我们的朋友会不会准备了什么惊喜,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期待,二十年了,再不动一动,这把老骨头就要锈死了。” 医疗中心c座的十四楼里,丁文纨一直等到老太太吃过午饭睡着了才准备离开,她把房门带上,眼睛不经意过扫过前方,没有一丝停留,就很自然地落到了电梯门的方向,她提着手包,将一件大衣搭在手臂上,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电梯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七八个人,各种肤色的都有,而落在最后面的,是三个与她同样的华夏面孔。两女一男,男人的手被一个女人挽着,他靠向对方说了一句什么,引得女人捂嘴而笑。 看到男子的那一刻,丁文纨马上就感到浑身血液逆行,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不是受过良好的训练,她肯定会惊呼出声,饶是如此,眼神中的慌乱一下子展露无疑,好在包里的手机突然间响了,借着拿电话,她才完成了转身、低头、尽量不去看那个方向的动作。 “苏珊,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手机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在瞬间将她拖回了现实。 “我......对不起,我刚从玛丽这里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去公司......”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余光打量着那一边,电梯里的人都走散了,只有那三人一块转向了对面的楼道,朝着她一直注视却又不敢靠近的地方走过去。 丁文纨再一次愣住了,她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接着电话,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与自己的目标是一致的?可是刚才那一眼,她的注意力只放在了男子的身上,另外两个女人长得什么样,竟然没有多少印象了,对于一个情报人员来说,这几乎是致命的。 “玛丽她怎么样,还是不肯合作吗?我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有你,亲爱的,这事我得谢谢你,好了,小罗伯特在叫妈妈了,你最好快点回来,如果他再尿床,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嗯,我会的。” 她匆匆忙忙挂掉电话,脚步不停地走进电梯,借着金属壁面的反光,观察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还好没有什么破绽,电梯一直下到了一楼大堂,她面不改色地走出来,却没有朝着大门的方向,而是转身进入了设在最里面的洗手间,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这里的洗手间空无一人。 丁文纨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必须马上渲泄出来,不然脑子里的那些东西会让她失去冷静,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她的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与那个时候的自己相比,这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可是心里却很清楚,最美好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她最不愿意遇到的人?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如果目标出现在那里,危及到了他的生命,自己该怎么办?抉择又一次摆在了她的面前,一年之前的那个夜晚,曾经以为愈合的伤痛,再一次被血淋淋地撕开。 怎么办?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将一个情报人员最要不得的那一面摆在了眼前,丁文纨呆呆站在那里,眼睛被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直到门口响起了转轴滚动的声音,她才伏下身去,打开了水龙头,将一股冰凉扑到脸上。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走进洗手间,在边上的盆子里洗了一下手,看到她的样子,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医疗方面的悲剧,忍不住安慰了一句。 “上帝也许不会总是眷顾,但他一定会仁慈地对待每一颗虔诚的心。” “谢谢。”丁文纨用纸巾擦了一下脸,向她表示了谢意。 走出医疗中心的大门,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赶紧将事情上报给组织,如果因为自己的问题导致计划的失败,甚至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那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段感情了。 “玛丽的情况不太好,在她的体内发现了别的病状,医生说原来的手术方案可能需要修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一下,一个男子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来:“真是个不幸的消息,我得咨询一下专家,也许晚一点会打给你。” 位于多伦多的那幢大楼里,男子放下电话的时候,脸色沉得能滴下水,边上的另一人看着他,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031那边出事了,她一个人无法应对,需要我们的支持。” 丁文纨说的话是他们之前就制定好的密语,无论被什么样的机构监听到,都查不出任何破绽,因为它是真的,但是其中的含义,只有他们这些当事人才会明白。 “我带人去?” “不,这件事肯定不简单,否则她不会这么着急,现在她是深海的唯一联系人,短时间内无人可以接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有事,这样吧,我带小组过去,你在这里做后援,随时与国内保持联系。” 男子摇摇头,简单地将事情交待清楚,就带着早已经准备好的一队人出了大楼,他们并没有聚在一起,而是将分别从几个地方进入美国,两国之间不需要签证,持有一本该国的护照就能通行无阻,这也是他们将联络点设在这里的主要原因,相对于美国无孔不入的情报机构,加国才是真正的自由世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失踪 “这个孩子的病情不太乐观,我看过他的诊断报告,在这个月里,已经发生三次突发性晕厥,这就意味着他的心脏功能已经到达了极限,供血不足导致脑部缺氧。对此,我认可华夏同事们的判断,他必须要尽快地进行心脏移植,作为他的家属,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看一下这些协议,它会保障你们的利益,当然,你们可以拿回家,去找一个专业的律师,这样更好一些。” 医疗中心c座十四楼的办公室里,斯科特的英语中带着很重的德克萨斯口音,他长着一张典型的墨西哥面孔,除了没生出一把大胡子,而在刘禹看来,这多半是出于职业的需要,因为他是一个医生。 正因为如此,韩晓芸翻译地有些慢,好在意思大致上是没错了,她的口音又有着明显的华夏式,这种在美国人看来,略显得有些滑稽的交流,就在办公室里这么进行着。 “博士,他们想问,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 “我已经将信息发布到了网上,只有合适的配型,马上就能安排手术,不过这需要一些耐心,当然还有运气。”老头一脸的和蔼,不过眼睛里始终始终只有礼节性的笑容。 “他们感谢你的工作,现在能做的事只有祈祷了是吗?” “还有陪伴,我想这并不难,希望运气能眷顾那个可怜的孩子。”老头摊开双手,就像十字架上的那位一样,不过在他们的眼中,只要能救人,管他是上帝还是什么。 三人告辞离开后,斯科特的那位白人女助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将它放到桌面上:“你要求做的那个检测已经有结果了,需要我帮你寄出去吗?” “不,还是我来处理吧,谢谢你。” 等到女助手出去把房门关上,他有些好奇地打开了文件袋,从里面拿出几张纸,略过那些纷繁复杂的数据,直接看到了最后,百分比符号前面一串数字‘9’,表明了男孩与被检测者的关系,非常确定无疑。 而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位神秘的检测者,倒底是何许人?至少表面上看,男孩和他的姐姐都没有白人或黑人的面部特征,难道那人口里的美国大兵,是个亚裔? 好奇归好奇,他也明白有些事情最好是不知道的好,将那份报告重新塞回袋子里,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想着要不要马上就打出去。 来到苏尘的病房时,一个亚裔的女护士正好推门出去,她的手里拿着一些药物,见到他们的到来,不过点点头,这表明了患者的情况还不错,让苏微的心多少放了下来。 对于他们的到来,苏尘表现得很高兴,当然为什么多了一个漂亮的姐姐之类的问题,他是不会去问的,至少对方要比凶巴巴的护士强不是吗。 “你是苏尘吧,我叫韩晓芸,认识你很高兴。” 男孩大概还不适应与陌生的女孩子说话,脸上有些腼碘,两人的手碰了一下,苏微就忙乎开了,在刘禹看来,自己的妻子已经顶替了母亲的作用,似乎只有用不停的动作,才能表达出内心的关爱,也不管弟弟是不是能受得了。 不过管他呢,有总比没有好不是,他朝韩晓芸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两人慢慢地走到房间里的阳台上,纽约的阳光照在身上,似乎有一股海洋的味道,让刘禹一时间不太适应。 “韩小姐,你来美国多久了?”其实他也不知道和对方有什么可聊的,反而是后者更有兴趣一些。 “还不到一年。”韩晓芸毫不隐瞒地回答了一句:“刘先生,听说你们也是帝都人,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但是一看到你,我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么说,会不会有些唐突?” 直接将那些事情说出来?即使是真的,人家会怎么想,偷窥狂么,才不过第一次见面,就去说人家室友的坏话,再单纯的心思,也不可能接受得了,那样的做法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他能看得出这个女孩子对于陌生人的戒备心并不像妻子那么重,或许也正是这种善良,才会导致了惨剧的发生,可要怎么才能提醒她呢。 按照之前见面时的情况来看,那个策划一切的主谋已经到了纽约,他是不是在打对方的主意,甚至已经有了行动的计划,都不得而知,而最要命的在于,自己没有帮手可用,谁会想到,一场出国治疗带蜜月的普通之旅,才到第二天就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要知道,他的对手是一个有着地区背景的情报组织,里面除了美女和绅士,还有杀手! “我不知道。”出人意料的是,韩晓芸的眼中有些迷茫:“为什么,我看到你,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不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心里去,仿佛无所遁形,既很靠近,又很遥远,怎么也摸不到,却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刘禹的话让她心头一震,几乎说到了心坎里,眼中的那种疑惑更加明显了。 刘禹没有去看她的眼睛,阳台外头,是曼哈顿市的街景,对于华夏人来说,这可能是全世界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哪怕在某个角落讨饭都是好的,可在他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晓芸,你相信天意吗?” 韩晓芸看着他的侧脸,眼前的这个男人谈不上有多帅,甚至还留着胡子,却给她一种很塌实的感觉,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因为自己的心里根本就没有答案,如果真的有天意,为什么她会离开了祖国,来到一个谁不认识的地方,只是为了逃避么? 刘禹也不是为了想要她的答案,如同那串意料得来的手链一样,不管他愿不愿意,异时空的一切都成了他的责任,也许这个女孩也是一样,之所以会发生这一切,就是老天看不过眼,要通过他的手来拯救吧。 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既然被他撞上了,那就不可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再一次发生,刘禹的问话,并不是给她的,而是在问自己,答案,则已经深植在了心里。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苏尘,今天怎么样还好吗?”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了,云老大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先问候了一下病人,然后同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打了个招呼。 “老三媳妇,杰西卡,还有你,我的兄弟。” “云大哥。”两个女人用了同一个称呼,而刘禹只是朝他笑了笑,看着后者慢慢走过来。 “最近外面有点乱,你们都要小心一点,晚上没事的话,尽量不要出门,就是出门也别去环境不好的地方,比如中央公园过去的110大街那边。”云老大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 “纽约还有治安不好的地方?”刘禹有些诧异,就连苏微她们都看了过来。 “某些地方是这样的,小心一点就没事了。”云老大怕吓到他们,又多说了几句:“刚才过来的时候,同学会的人告诉我,旧金山那边发生了几起失踪案,几乎都是国内来的留学生。” 他看了看屋里的两个女生:“全都是女孩子,最近一个,才来不到一个月。” 苏微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在云老大他们看来,这是害怕的表现,然而刘禹却知道,因为这件事也同他的那个预感有关,在昨天的时候就告诉过她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个失踪的人,就是韩晓芸。 “今年是大选年,每次逢这种年份,就会出不少事,比如最近的黑人辱华事件,就会被人过份解读,而处理起来,也不会像一般的事件那样容易,别担心,你们住的地方治安很好,不会有事的。” “晓芸,你住在哪儿?”苏微急匆匆地开了口,她根本无法想像,刘禹描述的那种情形,会真的降临到一个这么单纯的女孩子身上,那会比死还难受。 “我和一个室友住在学校宿舍,就是之前你们见到的丽萨,很安全的。”韩晓芸倒没怎么担心。 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才不安全,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刘禹想了想开口说道:“你们学校现在放寒假吧,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况且你从学校过来,要经过一些环境不好的地方,是不是?” 这倒是实情,韩晓芸没法否认,见她点头,刘禹继续说了下去:“反正这段时间你也要做我们的陪同翻译,不如就在酒店里开个房间,费用算我们的,省得你来回跑,等到工作结束了,你再搬回去,好不好?” “这......”突然离开学校住到外面?自幼家教很严的她一时间无法想像,但是对方明显是出于一片好意,顿时就有些犹豫了。 “杰西卡,你还考虑什么?我的这位兄弟,人品绝对信得过,这么一来,我也能放心,不然万一你出了事,我可怎么向你家里人交待?” 云老大的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韩晓芸答应明天就把东西搬到酒店去,事情顺利地解决了吗?刘禹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而苏微的表情也是一样,凝重无比。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策划 纽约的唐人街规模很大,通常被称做‘中国城’或是‘华埠’,离着金融中心华尔街也不过几步之遥,就在曼哈顿区的最南端。 现在是华人传统意义上的春节,到处都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街道上时不时地还会走过来一队舞龙或是耍狮的队伍,引得行人们驻足围观,就连金发碧眼的白人和其他种族也不例外。 街道两旁除了琳琅满目的店铺,悬挂着汉字的招牌,充满了华夏特色的建筑,更多的就是操着一口国语的华人,其中既有国内通行的普通话,也有流行于岭南一带的粤语,当然也少不一海峡那边的语言。 卫兰和她的表哥卫如就属于后者,两人看上去像是一对情侣,一个衣冠楚楚、西装革履,一个穿得像个学生,就连长像都十分相配,不过他们的眼光并没有在这些热闹上面有所停留。 “旧金山那边,不会有什么麻烦吧?”卫兰满脸堆笑,问出来的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让她的表哥微微有些不悦。 “怎么,你怕了?放心吧,不会查到你我头上,这件事上,美国人和我们是有默契的。”卫如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让卫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所以你就跑来纽约,看上和我住一块儿那个大陆妞了吧。” “吃醋了?”卫如想要伸手去捏她的脸,被后者‘啪’地一下打掉了:“那妞我在大陆的时候就看上了,九月份飞过来的时候,她也在机场,不过搭的是到纽约的航班,我找她说话,居然理都不理,那个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总有一天,要把她按在胯下,尝尝什么叫屈辱。” “那可不好办,虽然你长得还不错,可人家早就有心上人了,估计不会吃你这招。” “软得不行来硬的,只要得了手,拍下照片,这些大陆妞,你让她们吃屎都行,到时候等我玩腻了,和那些货一块运出去,哼哼,等她们到了基地,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卫兰被他的话惊到了,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孔,竟然有种诡异地扭曲,就连扶着她腰的手,都用上了大力,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越是这样,她的心里就越是害怕,连挣扎都不敢。 “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卫兰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语调都变得有些颤抖了,卫如看了她一眼,邪邪地一笑。 “今晚,你把药放到她水杯里,把门打开,是留下来看着我玩,还是出去找相好的,随意。” 卫兰一愣之下停住了脚步,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说真的,还没想好怎么作答,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居然就是韩晓芸打来的。 “......什么,你已经搬了?怎么这么快,怕卫姐吃了你还是怎么,那好吧,等有空了我去看你,自己保重啊。”挂掉电话,她脸上显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人不我那里了,说是她老板让她搬去了酒店,要到假期结束才回宿舍住。” “酒店......”卫如并没有气馁,出其不意地在她屁股上掐了一把,就在卫兰差点惊呼出声时,一把拉住她的手:“妈的,受不了了,先拿你泄泄火。”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一点记者的风度,卫兰被他拖得差点跌倒,却又不得不勉力跟上,感觉自己就像个婊子,还是最低贱的那种。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韩晓芸,并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在云老大和几个师兄的热心帮助下,她第二天一早就把自己那些简单的行李搬到了刘禹所在的酒店,同时也成为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全陪翻译。 也许是弟弟的病情有了希望,苏微终于有了一些新婚妻子的状态,他们的蜜月之行也正式展开,头一站就来到了慕名以久的帝国大厦,这座高一百多层,建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著名建筑,现在已经成为了纽约市的地标,特别是‘911’之后,双子塔的倒塌,更让它成为了游客必到的景点之一。 于是,刘禹夫妻也入乡随俗地来了一趟,不过他怎么感觉,两个女人更像游客,而他只是个拎包的,只不过,能看到两位美女由衷的笑容,拎包也认了,一路坐着电梯来到八十多层的观景台,上面已经挤满了游客,许多人都在拿着安装在台子上的望远镜,眺望远处的景色。 从这么高的地方看纽约,冬日里的雾色遮蔽了视野,只能看到矗立在哈德逊河口的那尊自由女神像,露出一个巨大的黑影,饶是如此,两个女人也拿着手机拍得不亦乐乎,而他自己的手机,则一直贴在耳朵上。 “......哥们现在站在帝国大厦上,帝国大厦都不知道,你丫以后别说认识我,哥们儿丢不起那人,算了一会拍一张扔朋友圈里,让你好好认识一下帝国_主义的心脏是啥样子。” 对于现在的刘禹来说,越洋国际长途而已,他更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直接聊天方式,对于微信啥的不感冒,不用说,电话那一头,自然就是胖子了,刘禹找他当然也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站得有多高。 “老巴那事有结果了吗?”胡侃了两句,他才将话题点出来,胖子一听就知道事情小不了,赶紧告诉他最新情况。 “你还别说,你们结婚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了门,具体谈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老巴一脸的傻笑,这丫肯定是奸计得逞了,直跟我说,等你回来,一定要好好请你。” “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法回来了,他有没有说哪天走?” “估计快了吧,现在他带着代表团的那帮人,换了个地方,我也没去问。”胖子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还是打算过去,和那几个小子都说好了,他们好这一口,不带还不行,如果你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哥们儿就先过去了,反正现在联系也方便,有机会你也去玩玩。” 刘禹有些无语,看来胖子决心已定了,那意思就是陈述和他的事彻底黄了?他现在没功夫去管这档子事,只是嘱咐了一句,让胖子等老巴回来之后给他来个电话,这么一说,胖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美国那头有事?要不要我带人过去。”听胖子的口气,似乎有些跃跃欲试,他赶紧出口打消对方的念头,开玩笑吧,这是哪啊,美帝,传说中随时都有不只一双眼睛盯着人类的超级帝国,来多少人也是找死啊。 “我找他,是为了咱们以后合作的事,你别添乱行不,赶紧收拾好行李,多在家陪你爸妈几天,别让老人家惦记。” 家里人就是胖子的死穴,刘禹搬出了这个大杀器,他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匆匆挂掉电话,刘禹也加入了拍照的行列,或是两人合影,或是一个人摆造型,总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这一玩就到了晚饭的时间,三个人就在大厦的餐厅里享用了一回,即使英文不好,只要认得数字和美元符号,他们也知道这里的菜有多贵,身为学生的韩晓芸更是手足无措,因为随便一个菜,就能让她白干上好些天。 “我......我还是不要了,一会儿去买个汉堡就行了。” “别,来都来了,咬咬牙就忍过去了,说实话,我也肉痛,可谁让咱属于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呢,为了国家的形象,挨宰也认了。”刘禹做出一个吸气的动作,让两个女人都乐了。 对于这个美丽的女孩,苏微此刻只有深深的同情,很想问一下王冰和她之间倒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晓芸,你一个人来美国,家里人不担心吗?男朋友怎么办。” “微姐,我没有男朋友。”韩晓芸一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说了一句,让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也将苏微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 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女孩,无语地拍拍她的手,刘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那些侍应,希望他们能早一点把菜上上来,没想到菜还没等到,他的手机先响了。 刘禹一看上面的号码,就站起身走到了过道上,手机里传来了巴克斯略带兴奋的声音,隔着一个太平洋外加一个美国本土,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刘,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知道吗,协议已经达成了,交易将会放在第三国完成,我们与华夏不进行直接接触,这都要多亏你的帮助。” “巴克斯,首先要恭喜你,我只是尽了一个朋友的义务,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刘禹谦虚了一句,将话风一转:“不过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个忙有一定的风险,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但是不必勉强。” 很显然,对方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在刘禹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之后,话筒里再次传出巴克斯的声音。 “我的朋友,巴克斯乐意为你效劳。” 正文 一点无奈 这个月酱油很努力地完成了将近二十万字,几乎每一天都是早早地就更新了,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熬夜的结果,天气很冷,房间里没有空调更没有暖气,如果不是信念在坚持,温暖的被窝才是最好的归宿。 可惜,订阅还是没有上去,甚至在双倍月票结束的那一天,发了一个求订阅的结束语,居然还下降了,真得有点打击到。 算了,没人肯订阅,酱油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故事不精彩,应该是的,新开的美国副本,似乎让大家都觉得看不太明白,它和前文有很大的联系,又有其独立性,出现了一些新的人物,以及新的线索,为什么要写这些? 因为酱油手贱!手贱!手贱!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依然无法排遣心中的那股郁闷,在之前的月底语中,酱油曾经提过因为一本书而致郁,没错,就是他妈的这本该死的书,让老子忍不住想爆粗口,为什么要这么手贱! 郁闷到哪种程度呢?这两天为了情节的发展,必须要去翻原文,可是我连翻开勇气都没有,一看到那些描写就会烦躁不已,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竟然会郁闷地想哭,真是愧对一个上了年纪的大老爷们。 结果,本来打算略过的小卷,看来又要超编了,因为如果略过去,整个过程就会变得平平淡淡,我不要平淡,没有高潮么?那就把矛盾放到一块儿,全都爆发吧,叫你手贱! 这是一个关于间谍的故事,潜伏和牺牲将是它的主题,主角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除了有点钱,没有任何牛逼的本事,想一想,在第一超级大国的地盘上,你能干什么? 它是一个副本,也不仅仅是一个副本,所有的事件都有原型,但千万不要对号入座,千万不要,只当一切都是虚构的就好。 酱油也希望是这样,所以不要问我是哪本书,我连提到它的名字都感到很恶心,令人作呕的那种恶心。 照例感谢一下捧场的读者朋友,你们的慷慨让酱油的心情,在郁闷的时候,收获了一份温暖,心里是什么,笔下就是什么,所以,感谢你们。 桥ed、柔和庄主、longtu168168、xl12011、青东、cmrr、secondboat、书友21439708等 以及送上月票的读者: 飞天熊猫、wjp5424、随意二哥、包谷豆、csn69、威虎山老八、飞龙大大哥、老肥笨熊、yuen源、明亦台、不会取咋整、无翅的凹凸曼、叶知秋8、用户31424872、书友31695502等 新的章节已经更新完毕,明天休息一天,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 酱油在此祝所有的读者朋友,元旦快乐、心想事成、不要像我一样郁闷!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布置 布鲁克林是纽约最大的一个区,里面住着将近三百万人口,也是治安较为混乱的一个区,各类种族的聚居地盘根错节,其中黑人就占了一多半,犯罪率自然低不到哪儿去。 黑人街区的一栋公寓楼外,驶来了一辆福特suv,上面下来的是几个穿着黑西装大衣,打着领带,戴着墨镜的男子,为首的那个一头金发,鹰勾鼻梁,眼神像猎隼一样犀利,他拿出一张证件,朝着一楼门卫室的胖守卫晃了一下,就带着人扬长而入。 “弗兰克,天哪,他们居然把你派来了。”公寓楼五层的电梯口,之前的那个白人男子,看到他们的到来,热情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麦基,这么烂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名为弗兰克的男子放开他,看着楼道里那些五颜六色的涂鸦,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我也想住四季酒店,可是兰利的那帮政客只给了这么点经费,有什么办法。”白人男子麦基摊了摊手:“我想他们大概在忙着收拾nsa的那个烂摊子呢,谁让那个家伙曾经是cia的雇员呢。” 这个问题十分敏感,弗兰克有些不想同他讨论下去,nsa是美国国家安全局,同cia一样都是负有很大责任的情报机构,而两年前的一个突发事件,则将他们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成为情报界的一个丑闻。 这个事件就是爱德华·斯诺登向媒体揭发出来的“棱镜门”,作为他曾经的同僚,cia的人一样感到脸上无光,因为这次揭发,暴露了美国这个所谓的‘自由世界’,实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上到总统下到流浪者,全都在这个计划的监控当中,理由当然是非常正当的,国家安全。 与大部分时候对外的cia不同,nsa是在‘911’袭击之后才具有影响力的,他们的权限几乎囊括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这一次的事件,才会在美国国内引起轩然大波,狠狠地抽了一下自由派人士的脸。 自由是什么?它是美国人的精神支柱,是合众国立国之本,也是独立几百年以来,喊得最为响亮的口号,现在居然告诉人们,这一切不过都是表象,实际上你们没有任何的自由可言,首先你是一个被监视者,其次才是美国公民,首先你是一个潜在的恐怖份子,其次才是美国公民,这怎么得了? “斯诺登。”麦基摇摇头,一脸的惋惜:“那是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十年前在阿富汗的一次行动,就是他的小组为我提供了情报支持,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叛国者呢?共产主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可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为俄国人办事。”弗兰克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麦基,你向总部报告会有行动,现在可以告诉我,需要我干些什么?” “弗兰克,你总是这么心急。”麦基无奈地随他去了,一边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人,一边在前面带路:“赶了这么久的路,先让小伙子们休息一下,你带了多少人手?” “两个小队,还有一个在新泽西待命,你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弗兰克似乎有些不怎么愿意的模样,麦基拍了拍他的胳膊。 “别那么敏感,于,他是我们的朋友。”说完,两人便朝着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走过去,进门之前,麦基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极微弱的德语‘一个黄种人’,他甚至想像得到弗兰克脸上轻蔑的表情,不过什么也没说。 华裔男子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见到二人进来,赶紧站起身,将照片藏到了身后,两人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麦基堆出一个笑脸,向他们介绍。 “这是弗兰克,总局行动处的主管,这位于先生,是我们的重要客人。”他特意把重要这个词,咬得很重,不过弗兰克显然没有什么影响,对于华裔男子伸出来的手,只是轻‘哼’了一声。 “有什么事就说吧。” 对于这种情景,麦基很无奈地给了他一个报歉的眼神,后者讪讪地收回手,低下头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因为那里头有着掩饰不住的冷意,这种眼神他从来没有在一个美国人身上看到过,哪怕是一天到晚对他说笑不忌的麦基。 “那我就说说吧,这位于先生,认为我们cia存在一只鼹鼠,对此我也表示认同,为了证明,我们想出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就是用他本人来钓出可能的袭击份子,你知道,于的身份是局里的绝对机密,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如果他在纽约遇到了麻烦,就说明我们的内部,已经被渗透了,对吗弗兰克?” “为数不多?”弗兰克冷笑了一声:“你的人不少于十个吧,从正式特工到见习菜鸟,他们哪一个都知道这个于的存在,而我将带来更多的人,你的意思包括你我在内,全都是嫌疑者?” “是的,弗兰克,包括你和我。”麦基毫不妥协地回了一句,弗兰克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我来说说我们的计划,于有一个亲人,现在躺在朗格尼医疗中心的心血管治疗部的大楼里,我会安排他去探望,这是一个公开的机会,如果袭击者知道了消息,肯定不会放过,到时候,就需要你的手来抓捕,只要有人落网,我们就能知道,这只鼹鼠倒底是谁?” “完了?”弗兰克等他停下嘴,不置可否地问了一句。 “就是这样,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我需要一张郎格尼中心的平面图,每一个角落、通风管道、下水洞、地下室等等,还要他们的医生、护士、行政人员、病人、家属所有人的资料,希望在睡醒之后,这些东西能放在我的桌子上,现在,对不起我要去休息了,告辞。” “晚安,不,应该是日安,你会如愿以偿的,我保证。” 弗兰克走得很快,等到麦基的话出口时,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剩下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麦基,这件事,你做得有些鲁莽。”华裔男子突然开口,让麦基微微一愣。 “你怀疑他?”二十多年相处下来,他也算是多少懂了一些东方式的思维,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不,不,不,于,这不可能。”麦基像是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你知道他是谁吗?海湾战争时的英雄,多次参与国外的行动,刚刚才从布鲁塞尔调回来,加入cia以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欧洲,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见华裔男子摇摇头,他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是个德国佬,一个种族主义份子,如果放到别的地方,会给局里惹来大麻烦,他看不起黑人、看不起棕色或是你们这样的有色人种,甚至看不起某些白人,在他心目中只有高贵的雅利安人才是这个地球上的统治者。” 这一下,不光华裔男子变得目瞪口呆,麦基也是哑然失笑:“‘纳粹’就是他在局里的绰号,你甚至可以当面这么叫他,如果能扛得住他的左勾拳,这样的人,会是共产主义的追随者?于,你怀疑我的可能性都会比他大些。” “我们的力量太单薄了,如果不向总部请求支援,我没有任何把握能让你安全地活下来,请相信这么做全都是基于这个目地,我快要退休了,不想最后失去你这个二十多年的老朋友。” 麦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里面没有任何美国式的调侃,让华裔男子突然好像不太适应,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了什么。 “你刚才说,会安排我去医疗中心,那意思是不是?”听得出,他的语气有些颤抖,眼睛含着一丝希冀。 这一回,麦基没有再调他的胃口,拿出一份检测报告,放到他的手里:“恭喜你,于,dna检测证明,他的确是你的儿子。” 看着上面那些满满的英文单词,华裔男子突然有种从天而降的喜悦,他嘴里不住地吐出一些奇怪的汉语单词,整个人捧着那份报告激动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见他的样子,麦基悄然退了房间,轻轻地把门带上,这份喜悦,此时应该属于他一个人。 楼道里很安静,除了一间房的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他走到那个房间,推开门进去,里面全都是各种仪器,大屏幕被安放在墙壁上,上面显示的正是郎格尼医疗中心所在的街区,所有的摄像头画面,看着这些纷乱的画面,他的眉头不由得一皱。 “网络上的监控有没有什么结果?” 一个正在操作电脑的手下抬起头,朝他摇摇头:“我们用了大量的关键词搜索,无论是社交软件、电话短信、通话内容、还是电子邮箱、留言簿、论坛,都没有发现异常。” “那就是说,他们也许会采用原始的联络方式?”麦基摸着下巴,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通知移民局,我们需要从三天之前开始,所有华夏背景人士的入境资料。”片刻之后,他就有了决定。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重要 “首......”见到来人的一刹那,丁文纨差点就脱口而出,只是对方严厉的眼神,将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so......we_sure?”还好她见机得快,马上转成了一句英语。 “耶!”来人顺嘴答了一句,她挽起对方的胳膊,就像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样走在大街上。 对方是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就像她的父亲,而实际上,他和丁文纨的父亲是战友,对于这个侄女般的手下,还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但这并不代表会影响到工作。 两人就这么走着,嘴里说的也都是很平常的琐事,对于他们来说,繁华热闹的曼哈顿区,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正在等待着毫无所觉的食物送上门来,一直到了某栋大楼,上电梯进入一间公司,里面和所有的普通公司没什么分别,什么样肤色的人种都有。 “这间公司就是为你而设的,它经得起任何考查,做的也都是合法的生意,雇员几乎都是美国人,经营者也是,我会让他们准备一份详细的材料,使你可以应对你的丈夫,记住,你是这家公司驻多伦多的业务主管,因为某些生意上的争执才会来到了总部述职。” 来到一间很大的办公室,来人才将她松开,关上了房门,拉紧玻璃窗上的窗帘,丁文纨马上就明白了,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她的心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可以说一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来人一边观察着她的神态,一边放缓了语气。 “我在郎格尼医疗中心遇到了一个熟人,他们所去的方向,就是我们将要行动的目标,这个目标是由‘深海’亲自提供的,事情太大了我怕我应付不了,所以才发出了求援信号。” “一个熟人?”男子用她的语气念了一遍。 “嗯,他是我的前男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六年,我想无论我化妆成什么样子,都无法保证不被他认出来,而且......”说到这里,丁文纨有些卡住了。 “而且什么?” “而且当初我们分手,是我伤害了他,不知道他的心里会不会一直还记着,我怕猛然间遇上了,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后果。” “从你的表述中,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一直记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你一直还记着。”男子摆摆手制止了她的说话:“做这个工作,免不了会牺牲一些东西,我们也是人,都会有情感的牵绊,事到如今,你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吗?” 男子的话让丁文纨无言以对,那些曾经以为最终将会随着时间忘却的东西,谁知道一旦再碰到了,依然心痛地让人无法自抑,可是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请组织上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后悔。”面对他坦荡的眼神,丁文纨说不出欺骗的话,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铃子。”出乎她意料的是,男子居然直言不讳地叫出了她的本名:“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国内来的消息,老林在执行一项外勤任务时,被不明武装袭击,我们的同志牺牲了八个,他本人也重伤昏迷不醒,到现在都没有脱离危险。” 丁文纨没有惊叫出来,只是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那个铁一般的汉子,人事不醒地躺在病床上,浑身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泪水一下子涌到眼睛里,她不得不拼命用手抑制住,才不让声音传出来。 “我们的祖国,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全,时时刻刻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敌人在窥视、破坏,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我们这些人来保卫它,告诉你一切,就是让你知道,在我们的字典里,没有‘和平’这个词,所有的情感加在一块儿,都比不上对于国家的忠诚。” “铃子,这里就是你的战场,任何一点疏忽,都会导致致命的结果,我不希望你的母亲,在为她的丈夫担心的同时,还要记挂着远在大洋彼岸的女儿,叔叔是看着你长大的,相信你一定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对不对?” 男子的话让她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早在她决定投身这项事业的那一刻,自己就不再属于任何人,而是这个国家了。 “好了,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你遇到了一个很熟的人,他有可能会妨碍这次计划,我们需要想个办法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医疗中心那里只有你有正当的理由去,换人是来不及了,这就是我们目前的状况。” 男子开始进入了分析状态,他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且时间非常紧迫,因为目标随时可能出现,也可能消失,他们甚至还不清楚,目标去那里的目地。 “现在,先告诉我他的名字和长相,办法我们来想。” 实际上,进入组织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经历严格的政审,社会关系更是重中之重,而对于丁文纨这种有家庭渊源的,自然就不会那么苛刻,现在男子只记得她的男朋友是帝都一家公司的推销员,月薪不过数千,也没什么背景之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叫刘......”没等她将名字讲出来,男子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对丁文纨做了一个稍候的手势,便站起来走到窗前。 “好的,我知道了。”电话不长,几分钟之后,男子收起手机,转过身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让丁文纨的心跳动不已,她很怕,这是关于父亲的消息,更害怕这个消息她会无法接受。 “你的那个前男友,是不是叫刘禹?” “是的。”丁文纨没有迟疑,她只是以为组织上通过某渠道了解了自己的困境,因此才会去调查。 让她不解的是,男子听完后依然维持着那个表情,仿佛这是一条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你的这位前男友,是个了不起的人。” 没等她露出惊讶的表情,男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刚才接到了总部那边的消息,我们的任务,将有所转变,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除去那个叛徒了,而是......”他摇摇头。 “而是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他的安全,从现在开始,对于整条北美线来说,这就是优先级最高的任务。” “谁?刘禹吗。”丁文纨吃惊地低呼一声,这个消息比她听到了父亲伤重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你没有认错,应该就是他,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伴,名叫‘苏微’,是他的合法妻子,两人三天之前才结的婚,另外一个女人也许是他请来的翻译,他们去那里的目地,是因为他的妻弟得了心脏病,需要马上手术,而目标为什么也会去那里?” 男子停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因为即将动手术的那个男孩,就是他的亲生儿子,换句话说,目标是你前男友的岳父,而我们的任务,是要在保护他的同时,干掉他的岳父!” 经过特别训练的丁文纨完全被他的话绕晕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都敌不过一个简单的事实,他结婚了,看样子过得还很不错。 “他......他也是我们的同志吗?”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这个。 “不知道,这是级别很高的机密,命令是从军委直接下达的,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丁文纨什么都不想明白,她感觉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因为自己从事着一份十分危险的工作,不想让爱的人牵连进去,像她的母亲一样整天提心吊胆,而如果对方也是一样呢? 怎么可能!往事一点一滴地在脑海中涌现,那些让人心碎的甜蜜回忆,就像一只即将被撕碎的猎物,残忍而无助地哀鸣着,可无论回忆里是什么,都无法将她心目中的那个人,与这个命令联系到一起,疑惑、迷茫,甚至是伤痛清晰地展现在她的脸上,让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无论是不是都好,任务就是任务,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怎样与他接触,你来策划吧,我们都作为配合者,帮助你完成这一切。” “深海呢?”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惊鸿一瞥的背影。 “包括他。” 男子的话十分肯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表明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她的前男友,那个印象中只知道拼命工作、尽量让自己配得上她的男孩子,现在是比一个安插在对方心脏里的内线还要重要的人物,为此,组织上不惜牺牲整条北美线,这个世界还是她所熟知的那样吗? 走出那幢大楼,丁文纨努力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那种刻意训练过的步伐优雅如旧,可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一丝波澜,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她的战场,为了祖国,也为了深埋在心里的那个人,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接头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大人物的刘禹,正在酒店搂着娇妻做一些爱做的运动,所谓蜜月嘛,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和谁一起去,看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什么,他就在体验这种经历。 “哥......唔......唔。”苏微的脸上火烧一般地红艳,眼睛里更是柔软得能滴出水,巨大的快感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如同马上就会死去一般,让她忍不住喘息连连。 刘禹也是一样,当两人配合默契地完成了这轮运动之后,浑身上下汗淋淋的他,依然舍不得放开身下那具迷人的躯体,又过了好一会儿,当他试图爬起来的时候,却被对方给抱住了。 “别走,哥,能不能多留一会儿,老人说这样受孕的机会更大。”苏微的声音就像蚊蝇一般微弱:“我想,有一个我们的孩子。” 听到妻子的话,刘禹略微有些失神,类似的言论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他停下动作,抱住她侧过了身,免得自己一直压在她身上,两人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气息就在咫尺之间流转,刘禹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更喜欢这一刻的安宁,对于爱他的人来说,这样的要求是求之不得的。 “哥,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动手?”苏微一开口,温润的气息就扑鼻而来,让他忍不住就想吸上一口。 “具体的时间不知道,但能肯定不会太久,与其处处防备还不如主动出击,至少那个吴思曼,也就是卫兰,确定无疑是个特务不是吗?抓住了她,就能得到他们行动的细节,我们要救的,并不是韩晓芸一个人,而是所有失踪的女同胞,如果放过了,她们的下场不会比韩晓芸好多少。”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他们居然还口口声声说是我们的同胞。”苏微根本无法理解。 “那是因为我们太纵容了,一心只想着讨好他们,求他们回到统一的进程里来,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是离心。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做出多少无耻的事,只要在统一这个大前提下,最后都会被原谅,而那些无辜的女孩子,不仅会被人遗忘,更惨的是还会被国家当成叛徒,受到身心两方面的伤害,这辈子都完了。” “可这是美国,你打算怎么做?”对于妻子的担心,刘禹心知肚明,如果不打消她的疑虑,只怕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苏微有一点说得很对,这里是美国,还是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的美国,科技的发展使得他们可以充分利用一切便利手段,监控到全球的大部分目标,这就是所谓的“棱镜”计划,被斯诺登所批露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这个国家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被监控,他不得不小心再三。 好在异时空的经历,虽然没有带给他绝世的武功,却极大地锻炼了他的脑力,早在看到韩晓芸本人的那一刻,一个计划就已经悄然成形,只是由于云老大带来的那个消息,让他临时决定要做就做到彻底,救一个不如救一群,最好的结果是彻底打断那群王八蛋的野心。 因为有‘棱镜’的存在,刘禹根本不相信,那些所谓的失踪,会是毫无踪迹可寻的悬案,而如果不是,这就很可能意味着,美国方面已经默许了他们的这种行为,毕竟,他们算得上是美国人养的一条狗,干的事情也都是主人所吩咐的。 这样一来,困难就成倍增加了,妻子的忧虑也基于此,然而此刻的刘禹,已经没有了乍闻此事时的彷徨,艰难的处境更能激发他的斗志,让他的脑细胞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他们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了解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而敌人而还蒙在鼓里,可以说是以有心算无心,更何况,美国这种标榜自由的国度,出了这种事情,同样是一个巨大的丑闻,只要能抓到真凭实据,媒体的兴趣就能成为他最好的盾牌。 前提就是行之有效,他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相关的过程,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房间里的电视上,正好放到了之前华人的那个抗议画面,这样的新闻,也只有某些不带种族歧视的媒体才会报道,刘禹关注的除了新闻本身,还有它后头的那些东西,这可能要比表面的那些更有看头, “我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也许不需要我们出面,利用现在他们国内的形势就可以达到目地,不过这需要周密的安排,我希望这段时间,你最好是呆在医院那里,陪着小尘,否则我可能会照顾不到,毕竟这里头还是有风险的。” “你已经决定了吗?”苏微静静地听完,闪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喜欢此刻的刘禹,信心满满正义感爆棚,整个人充满了活力,就是她最爱的那个形象。 “嗯,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陷入危险当中。”刘禹没有想过欺瞒她,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妻子,与其让她胡思乱想,还不如将一切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苏微不是一个承受不住的人,就这几天的表现来看,她分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正因为如此,才让刘禹倍加怜惜。 “那晓芸会不会有危险?”妻子果然没让他失望,可是这个转变是不是也太大了点,视角一下子就到了别的女人身上。 苏微很聪明,刘禹只是说了一个大概,她就猜出来计划的内容,韩晓芸的确是这个计划中的关键,因为对方最主要的目地就是得到她,这个分寸要如何把握,才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如果因为这样伤害到了她,那就会适得其反了,一想到那人的阴狠,刘禹有着片刻的恍惚,这个分寸必须要足够精确,为此,他还需要更多的人手,上哪儿才能找到这样的人手呢。 布鲁克林区一家电影院,位于黑人和意大利街区的交界处,白天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戴着一付花白的头套,面容略为修饰了一下的丁文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好奇的华人老妇,正巧里头放映的也是一部六十年代的怀旧老电影,倒是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遵照约定,她坐在倒数第二排中间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除了前面几排零零碎碎地坐着一些男女之外,整个电影院显得空荡荡地,她甚至于耐心地看了进去,对于其中的某些段子,时不时还能发出会心的微笑。 “老布朗最后卖掉了他的田庄,克里斯蒂没有嫁给汤姆,而是独自一人去了欧洲。” “剧透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对于突然传来的声音,丁文纨下意识地蹦出一句汉语,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等待的人到了。 “对不起,我看得有些投入,没有注意到你来了。”换成英语,她有些不太好意思,根据她的判断,对方的声音已经不怎么年轻,大约在四、五十岁左右,应该是一个教养不错的白人,因为他的口音偏欧化,很少会用本地的俚语。 “没关系,我的建议是,一会儿等我走后,你安静地坐在这里把它看完,不要去想任何其他的东西。”男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目标被保护得很好,如果要下手,只能在他们去医院的途中,他们会坐一辆黑色的雪佛兰suburban,车牌号是xxxxx,车上会有五个人,一名司机,三个保镖,随行还会有两辆车,相隔大约二十英呎,他们会监控医院附近所有的画面,因此不能在医院里面动手。” 丁文纨专注地听他说完,一直到声音不再响起,赶紧出口说了一句:“事情可能有变,上头传来新的命令,目标暂时不要动,我们要尽全力保护一个人。” 话说出去之后,隔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对方在说话之前就已经走了,可是她的眼睛依然盯在屏幕上,不能回头去看,这是铁的纪律,哪怕新的命令没有传达到,也只能再等下一回了。 电影是那种老式的胶片机,那种“咔咔”的转动声,越是后头听得越清楚,正好配合那种怀旧的画面,丁文纨原本就打算等电影放完了才走,现在还真像对方所说的那样,慢慢地看了进去。 片子放了一个多小时,等到电影散场的时候,她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手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身后果然已经没了踪影,她面色平静地走出电影院,准备拿出手机打个电话,结果一打开手包,蓦得发现里头多了一些东西。 一个被纸包着的东西,拿出来后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一把模样有点奇怪的钥匙,她仔细看了一下,太小了不像是家门钥匙,心里一动打开包着的那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大都会体育馆1407。 这一下,丁文纨明白了,那个地址多半是个储物柜,对方是让她把资料放到柜子里,同样的钥匙,他肯定也有一把。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辱华 第二天,蜜月依然在继续着,走出酒店的三个人看上去和普通的华人游客没有什么不同,有钱、任性、怀着对超级大国那种复杂而又敬畏的心理,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华人会成为这里的主人等等等等。 当然在实现超美这个终极目标之前,刘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对于他来说,从现在开始,这里已经不是一个旅游地了,而是必须要争分夺秒的战场,而且还是人家的主场,他必须要把心思用到极致,才能对得起上天对他的眷顾,或者说是考验。 韩晓芸对于这一切懵然不觉,她能感受到这对夫妻之于自己的善意,从雇主到朋友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于是少女的那种单纯和无忧无虑,很罕见地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身上,而恰恰这也是她最美的那一面。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她的笑容被定格在3.5英吋大的液晶显示屏上,一个华人青年盯着远处的那个身影,现出一个邪魅的表情,等到前面的身影消失,当着女伴的面,他举起相机,竟然伸出舌头在屏幕舔了一下,还意犹未尽地啧啧嘴。 “臭婊子,真他妈想现在就把她剥光了,狠狠地操。” “你可别乱来,这里是纽约。”这种话听在挽着他的手,面带微笑的卫兰耳朵里,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景,此刻涌起的不是什么快感,而是刺骨地寒。 很明显她的提醒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卫如依依不舍地将相机挂在胸前,搂着她的腰,侧过脸去亲了一下:“怎么了宝贝,昨天不是叫得挺爽吗?” 爽你妈!卫兰抑制不住心里的厌恶,却又不敢推开他,一想到这个变态一边干自己一边叫着别人的名字,她就无法忍受,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是说,你要小心一点,别太大意了,而且我感觉那对夫妻有点眼熟,特别是那个女人,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要不然,向总部咨询一下?” “等不了了,我的人这几天就会到,船会停在豪兰呼克码头,他们一到就动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她骗出来,事情过后是继续在这里读书,还是跟我走,都随便你。” “这么急?”卫兰有些吃惊,她的迟疑被后者看成了不愿,手上不由得加上了劲。 “别忘了,在这里我是你的上级,做什么,什么时候做,你只有听命的份,别妄想着拖延,对于三心二意的人,组织上是怎么处理的,你应该很清楚。”卫如的话让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亲爱的,说什么呢,我全都听你的,不就是约个大陆妞么,你想怎么样都行。”卫兰挤出一个笑容,人也贴到了他的身上。 “这才听话。” 卫如狞笑着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两人正打算去停车场取车,迎面走过来一群黑人,一见到他们就吹口哨和做怪像,更夸张的是,这群人在唱着一首歌,歌词听得两个人脸都绿了。 “first,you_find_a_house_and_scope_it_out” “find_a_chinese_neighborhood,cause_they_dont_believe_in_bank_accounts” “and_fuck_that_laptop,go__and_get_that_jewelry_box” ...... 这首名叫《meet_the_flockers》的歌最近太有名了,就是它引起了华人群体的愤怒,导致白宫上访事件的发生,因为整首歌词里全都是在鼓动黑人们如何去打劫一个华人社区。 “我们不是华夏人,我们是呆呆人。”卫如笑得像只哈巴狗一样,他举着手不停地大叫,就差摇着尾巴跪在地上了。 “呆呆?”一个身材高大、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的黑人凑上来,拿出手机出其不意地拍下了他的脸。 “yes,呆呆,no_chinese。”卫如连手都不敢动,任他们拍来拍去,幸好现在是大白天,他的眼睛撇到路口两个白人警察在那里聊天,向他们这里望了一眼,又转过了头。 这群黑人似乎也没有打劫他们的意思,等到唱完整首歌,便呦五喝六地向前走去,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心有余悸,这才想起他们的面孔,一样也是华人。 “一帮黑鬼,人都不会分,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呆了,等他们一到就动手,听到没有。”坐进车子之后,卫如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头,嘴里恶狠狠地咒骂着,一张脸黑得就像是锅底。 卫兰默默地听着他的咆哮,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她的心一直在想,自己倒底应该算是什么人?为什么到哪里都没人看得起,就连这所谓的自己人,也只有不停地糟蹋,没人给她答案,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将她按在了座位上,那双凶狠的眼睛越来越近,如同喷着火的恶魔。 刘禹一行人今天的行程,就是哈德逊河口对面那个小岛上,耸立在大海之上的那座巨大塑像,不得不说,亲眼所见与图片和电视还是完全不同的,给人一种赫然开朗的感觉。 对于这个穿着一身希腊式长袍的法国女人,刘禹缺乏欣赏的艺术细胞,更不明白举着形似奥运火矩的东东和自由扯得上什么关系,很显然同他一样懵逼的并不在少数,两个女人的兴奋也不过是有素材可以发朋友圈而已。 谁让这世上随波逐流的人占大多数呢,来都来了,不到处逛逛回去吹逼都没人信啊,更何况还是这么高的逼格,就在他们站在一次只能上来十二个人的火炬观景台里时,刘禹的手机响了。 “嗯,我知道了。”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为的是让两个女人放心,不过苏微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她心里很清楚,这个电话绝不会那么简单。 随后的一切如常,刘禹陪着他们一直玩到天黑,两个女孩那种孩子般的天真让他的手机没有停下过拍摄,因为在他看来,每一张都显得弥足珍贵,这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纪,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从立着塑像的那个小岛上回到市区,三人医疗中心附近的一个餐厅吃过饭,刘禹将她们送进大楼,自己却没有跟上去,而是转去了一楼的洗手间,因为那里面,是全大楼唯一没有安装摄像头的地方。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洗手间的外面站着几个黑人,每个人看到他,都会露出一口白牙,同全身黑漆漆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看着都让人心惊,这个阵势,就连刘禹都没想到,他甚至分辨不出,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倒底是不是善意。 可是来都来了,硬着头皮进了男用洗手间,里面同样站着两个黑人,一个西装革履的像个绅士,另一个则和外头的人一样,身材高大、面相不善、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链子,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刺着奇怪的图案。 “刘!巴克斯让我问候你。”西装男子见到他,就张开了双臂,说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拥抱的那一瞬间,刘禹马上就相信了对方的说辞,因为身上的那股香水味,和老巴是一模一样,两人多半是在同一个网站上团购的。 “我是帝都大使馆参赞助理,你可以叫我奥马,这位克鲁斯少校,是驻纽约总领馆的武官,外头的那些小伙子,全都是他的人。” 刘禹同这位更像是街头混混的克鲁斯少校握了一下手,对方很显然不懂中文,用英语说了一句什么,他明白了巴克斯的用意,特意将奥马这个驻华夏大使馆的外交官派过来,不光是为了传达国内的指示,还能起到一个翻译的作用。 “克鲁斯,从现在开始,他和他的人全都听你的调遣。”于是,奥马立刻就进入了他的角色,刘禹朝他们点点头,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外面随时可能进来人。 “那个人的照片,拿到了吗?”奥马将他的话翻译过去,克鲁斯拿出手机,在上面划拉了一阵,然后拿给他看。 手机上清晰地显示出一个华人男子的脸,刘禹并没有见过,但是他见过男人边上的女人,正是以前叫做吴思曼,到了美国以后改成卫兰的那个,不必说这个男子就是他要对付的目标,海峡对岸派驻美国的特务头目。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刘禹大致将事情介绍了一遍,当然没有直接去点出卫如的真正身份,只是说他正在策划一件针对国内女留学生的绑架案,这件案子的内幕很深,他无法借助美方的警察,那样的话可能会永远也找不到失踪的女孩了。 为此才不得不动用巴克斯这条线,至少这些黑人都有外交身份,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能获得一定程度上的豁免权,当然对于他们个人的补偿,还将会有令人心动的数目,这也是刘禹能打出最好的牌了。 人是来自非洲,同当事的双方都没有利益冲突,可靠性要远比在当地去找更高,显然巴克斯深悟此道,比他想得还要周全。 “这个计划并没有多复杂,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确定他们将人关在哪里,我只能确定是一艘船,但既没有地点也没有船号,就要靠你们去打探了,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关键,他是个情报老手,对于跟踪肯定很在行,最好是想个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法子。” 克鲁斯看着人高马大,却显得很谨慎,他听了刘禹的话,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机,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刘禹只管发布任务,怎么做就不理会了,他自己都不擅长。 “奥马,克鲁斯,咱们去喝一杯?”事情说完,他本来打算按华夏的传统请客吃饭的,没想到对方两个人都是摇摇头。 奥马脱下自己的西装,同克鲁斯对了一个眼神,突然做了一个打拍子的动作,就像说唱歌手那样,唱出了一串英文。 “first,you_find_a_house_and_scope_it_out” “find_a_chinese_neighborhood,cause_they_dont_believe_in_bank_accounts” 一边唱,一边打开门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外头的那些黑人也跟着唱了起来,刘禹听着那些歌声,以及医院保安与他们的争执声,无奈地摇摇头。 他现在就是个华人,随时可能被打劫的那种。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鱼饵 丁文纨站在医疗中心大楼的门口,看着前面那群黑人一拥而出,刚开始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纠纷,直到听到那首歌,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白人居多的曼哈顿中心地区,她当然不会认为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医院的保安已经上前去干涉了。 可是心里却多少有些不舒服,印象中还没有什么事件,会和这次一样如此有针对性,就像是几十年前的《排华法案》一样,为什么美国这个移民国家,不排欧裔、印裔、墨裔、非裔,却每次都要针对最听话最顺从的华人?她想不通,在祖国弱小的时候就想不通,现在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有钱了,依然还是如此,更让她想不通。 当然,这样的情绪就连她的表情都影响不到,不过她马上就看到了能够影响到自己的东西,那是一个男子的正面,看样子是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右手不知道为什么捂着眼睛,左手则拿着一件大衣,哪怕只露了半张脸,她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丁文纨的心里一紧,对方出来的地方,和那群黑人离开的地方是一致的,难道......她差一点就忍不住就跑过去,理智却告诉自己,不能那么做,这里的所有摄像头都在目标的控制之下,他们不可能不认识自己要保护的人,贸然上前只会适得其反。 很明显,对方并没有看到她,直接进了电梯,等到她慢慢地走过去,电梯已经开始上行了,丁文纨没有进入旁边的另一部,而是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数字一点点地跳动,直到在‘14’上停住,果然他来的目的地就是自己猜测的那里。 “注意,他们已经到了,上去吧。”从耳朵里传来的提示声,让她心中一凛,这个‘他们’无疑就是威胁到目标的敌人,她目不斜视地进入电梯,镇静地按下了14这个数字。 大楼前面的街角,黑色雪佛兰滑到了侧门的位置,白人男子麦基感觉到车子停下,从后座的靠背上睁开眼,他边上的华裔男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双手不停地在膝盖上动来动去,一下子就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别紧张,时间还早。”麦基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指针,语气轻松地拍了拍他,然后问前面的那些手下:“弗兰克的人到位了没有?” “在第32街的位置,似乎停下了。”那人看了一眼手上的平板,上面的显示大概与他们有两个街口的距离。 麦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行动处的布置无可挑剔,那里正好是控制区的边缘,以他们的人手,最多也就能控制这么大的区域,再借助完善的监控系统,至少这个不大的区域,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现在就要看我们的朋友什么时候来了,于,这可比钓鱼更要耐心。” 华裔男子的表情一点都不轻松,急急地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去?” “耐心,耐心我的朋友,现在他们都在病房里,你是想让你女儿,还有她的丈夫,和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都知道你的存在,再把它做为一个新年礼物送给那个可怜的男孩么?” 华裔男子被他的话说得一愣,低着头坐在那里,又回复了之前那个坐立不安的模样,麦基见他安静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看了看这个狭小的空间,推开门下了车,就倚在车身上点了根烟放在嘴里,眼睛注视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麦基,你不是十年前就戒烟了吗?”他转过头,吐出一个烟圈,一个笑容浮现在脸上。 “要来一根吗?”见弗兰克摇摇头,他也不勉强:“抽完这两天就戒,希望下一个十年,不要再出现这样的烂事,能让我一直戒下去。” “你觉得他们会出现吗?”弗兰克的话就像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读出来,认识他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丝毫改变,麦基不禁佩服他的领悟能力,似乎这个人十几年只会穿一种衣服,吃一种食物,自律得可怕。 他突然想起华裔男子之前的那个猜测,像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个种族主义份子,就极有可能投入共产主义的怀抱,而且是那种极为少见的清教徒,不需要靠物质来生活,这个想法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幸好他不是,麦基有些感叹。 “那就要看,这只鼹鼠有多大胃口了。” 他的视线始终在远处的街道上打着转,怎么也看不出在哪里有自己人,不过了解弗兰克的做事风格,如果不是布置好了,是不会过来同自己聊天的。果然,顺着后者的视线,一辆白色的高尔夫就停在大楼对面的街道旁,虽然挂的牌子很普通,不过他一看就知道是同僚们在里头。 对方会不会出现,他现在也同样很有兴趣知道,从移民局得到的资料,根本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这段时间所有入境的华人,全都经过了背景审核,为此牵扯了大量的人手和精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结论。 华夏人有着数千年的历史,他们的想法与西方有着天壤之别,独特的文明就像是来自于另一个星球,也是为数不多,还在使用象形文字的民族,这种文字同样历经了几千年,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要从几十年前,对方还是一个穷得掉渣的国家时,就开始了渗透和策反,结果短短的二十多年,这个国家就成为了仅次于美国的经济发达体,更要命的是,他们自称自己还是第三世界的穷国,可怕的韬晦,可怕的东方思维,让他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刘禹此时正走向苏尘的病房,巴克斯给他的帮助比想像中还要好,这些黑人根本用不着任何装扮,就能轻易地变成非裔的美国人,难得的是他们还是来自于一个英语国家,简直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如果不是对方的介绍,他根本不会相信那些人会是来帮他的。 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他走到了病房的门口,从镶着玻璃的房门望进去,苏微在履行着自己的大姐责任,不停地忙来忙去,也许用妈妈来形容更为恰当一些,她的身影让刘禹感到十分塌实,至少以后会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不是吗?那会多少弥补一下自己这个父亲的不合格。 而被他们聘请来的韩晓芸,更像苏尘的姐姐,她坐在后者的病床前,不知道拿了一本什么书,在为他读上面的故事,刘禹用心听了一下,居然还是用的英汉两种语言,于是,原本打算推门进去的,他决定在外面稍微多等一下。 今天的楼道里,人不算多,偶尔会有一个护士从某个房间出来,推着一辆装满药品的车子,或是拿着病人的档案什么的,刘禹的视线穿过长长的楼道,在一个突然间出现的身影上停住了,那个身影动得很快,几乎没有给他注视的时间,就这么惊鸿一瞥,让他的心莫名地跳了起来。 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不知道是不是走进了某个房间,刘禹在那一瞬间,居然会有一种前往寻找的冲动,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很吃惊,就像是身心完全不受控制一般,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进来?”身前的房门被打开了,妻子温暖的眼神,打消了他所有的念头,整个人也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他笑着牵起那只柔软的小手。 “看到你在忙,就想多站一会儿,免得把你刚弄好的地板又给搞脏了。” “脏了再擦呗。”苏微甜甜地一笑,让他有种拥入怀中的冲动,这份美好已经在手里了,难道还要去寻找已经失去的过往?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走了进去,苏尘听得很认真,连头都没抬,他们一直走到阳台,苏微靠在了他的怀里,轻轻地问了一句:“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嗯,老巴的人到了,他们会按计划行事,只要能找到藏人的地方,马上就会动手,不过我想可能没那么容易,也许最后还是得冒一次险。” 苏微心里很清楚,丈夫所说的冒险是什么意思,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两个人,女孩一脸专注的模样,美丽得像是一座雕像,要心肠多么卑劣的人,才会去下手伤害她?第一回,她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就像加害母亲的那些人一样。 “小心点。”她没有去试图劝说什么,只能尽量让自己不会成为计划中的阻碍,哪怕心里的担忧是如此地明显。 刘禹更加清楚这一点,他只能无声地搂紧那个娇柔的身体,开弓没有回头箭,计划如果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女孩落到那种悲惨的境地,这一次,他要的不是成功,而是彻底地斩断对方的念头,让美国人看一看,他们所支持的这些人,是个怎么样的丑陋面孔,在这样一个处处标榜自由和公正的国家里,到底容忍得了多低地底限。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上钩 “嗨,头儿,有动静了。” 一支烟还没有抽完,麦基就听到了车子里传来的声音,他的一个手下摇下车窗,兴奋地向他报告了这个消息。 他和弗兰克都是精神一振,随手扔掉手里的烟,两人同时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奔驰房车,整个后车厢都是工作台,各种仪器布满了车厢两边,中间只能勉强挤过一个人。 “刚才捕捉到一个特殊的频率,因为通话时间太短,还来不及定位,但是就在这附近,甚至可能在大楼里,这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频率,没有在联邦通信局备案,所以我们能肯定,应该就是他们到了。” 负责情报分析和支援的是一个年青的男子,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麦基知道,他进入局里的时间并不短,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资深特勤,对于他的判断,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多久之前?我要一份,这个时间段,大楼里所有的华裔人士的分析报告。”而接下来,麦基的要求就让这位分析员有些傻眼了。 “所有华人,你确定?”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无奈地招呼自己的手下,开始利用摄像头录下的图像,进行面部识别和分析,没有多久,一份份的分析报告就从打印机里吐了出来。 麦基和弗兰克站在打印机前,两人拿着已经出来的报告,仔细地分析每个人的背景,试图从中找到疑点,然而过了不久,他们就明白了分析员的疑问,因为资料已经堆成了厚厚的一撂,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这么多?都是华人。”难怪他不敢相信,这个医疗中心的花费即使放在美国,也是令人咋舌的,并不是那种普通人就承担得起的,更何况还是华人。 “约有三成是刚入境的,来自太平洋那边,他们可比我有钱,这部分人我们会当作重点来查,同时已经联系东亚区的主管,让他们帮忙协助落实,剩下的这些,一部分是在医院就职的医生和护士,一部是本地的华人,他们的情况要简单一些。”分析员的回答中规中矩,符合局里的流程,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 “弗兰克,你的观点呢?” 正在看着资料的男子摇摇头:“昨天你送来的资料,我的人又连夜梳理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疑点,照你的说法,目标是三天之前被这家医院收治的,而资料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很早就已经在这里就医,符合条件的几个人,身份背景都很正常,当然他们目前也在监控当中,不过我感觉不会有什么收获。” 这只是一般的资料分析,无论是麦基本人也好,还弗兰克和他带来的那些人也好,全都是行动见长,而这辆车子里的人才是分析员,可他们的人手和精力都有限,面对这么大量的工作,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就有什么结论,因为他们的对手,不是什么恐怖份子,而是一个经济体量相当的大国,对于谍战有着丰富而残酷地经验。 那就只能回到问题的本身了,麦基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翻看着那些分析报告,渐渐地那撂报告越来越少,直到其中的一份,让他感觉到有点眼熟,拿起来看了看被摄像头拍下来的相片,猛然一下子想起来。 “这个女人来做什么?”分析员偏过头看了看,‘啪啪’动了几下鼠标,在电脑里调出一份资料来。 “玛格丽特.陈,六十五岁,法国人,她的丈夫休伦.陈,加国人,比她大六岁,三年前因病去世了,他们有个儿子,今年三十九岁,结婚一年多,有一个四个月大的儿子,这个女人,就是她儿子的妻子,苏珊.陈,中文名叫丁文纨。” “这个丁文纨是三天之前持护照从多伦多飞来的,目的是本地一家公司,她是那家公司驻多伦多的商务代表,她的家族在那家公司拥有比例不超过百分之十一的股份,但是没有进入董事会,公司的背景没有问题,其中华人为数不多,也基本上不在领导层。” “我问的是,她来这幢大楼做什么?”麦基显得有不耐烦,表现来的急躁让弗兰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是的,先生。”分析员加快了语气:“根据病历显示,玛格丽特.陈在两个月前被查出心血管拥塞,需要做搭桥手术,我想,丁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吧。” 两个月前?麦基默默地念叨了一遍,两个月前根本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对方会有所行动,而他和他保护的目标还在几千英里之外的西海岸,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玛格丽特女士的病房在几楼?” “十四楼,第二十六号。”分析员的声音平平淡淡,他们只负责给出数据,至于结论,那是上头那些人的活儿。 整个十四楼的平面图都在麦基的脑子里,自然知道这间病房位于楼道口,正好在电梯门的斜对面,上次那个女人就是这么走过去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毕竟探病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任何借口。 而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她刚好在目标进入医院的第二天就来了,这也会是巧合么?麦基那颗敏感的心有些蠢蠢欲动,但是对方不是一个普通的华人女子,而且不是美国人,这才是棘手之处。 美加两国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就像一个连体的双胞胎,可再亲也是两个国家,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弄得不好就会出大乱子,何况还是这种铁杆盟友,他可不想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怀疑,就葬送了自己即将退休的后半生。 但是这个结果,却给了他一条别的提示,于是在一众分析员和弗兰克的注视下,这个年过五十多快六十的老头,挥舞着手臂,大声吆喝了一声。 “该死,我怎么会把加国给忘了,他们入境都不用签证,移民局那里查不到资料,查,一定要查,三天之前所有持加国护照进入美国的人,也许,我们要找的人就藏在其中。” “这......”分析员张口结舌,不过倒底没把‘你疯了’这几个单词给拼出来,美加边境上每天的人流量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而且连个标准都没有,那将意味着海量的工作要做,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麦基。”弗兰克将他扯到一边,放低了声音:“你不能光为难这些小伙子,别忘了,nsa拥有的资源比我们丰富,这种事情他们来干,更在行。” “你是说‘棱镜’?”得益于同华裔男子几十年的接触,对于这样的弦外之音,麦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弗兰克,你真是个天才。” 弗兰克淡淡地一笑,将他那份资料放了回去,打印机已经停止了工作,这些资料里面虽然没有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是同样会加入档案保存下来,作为这次行动的补充。 “关于那个异常频率,没有什么可说的吗?”麦基在车子里转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看着屏幕上那些不停跳动的数据,他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到问题的本身。 “一个很少见的频率,出现的时间不到两秒,我们分析应该是一段音频,但是很可惜,截取的数据表明它被加了密,这种密码的强度很高,一般只有军方才会采用,所以我们才会判断,是目标出现了。” “没有办法破译?”麦基显然对于原理不感兴趣。 “对方设置了一种能自我修复的防火墙,经过对比,我发现它与我们在十多年前南海上空截获的某种信号频率,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我试图用一个新的模型去取代它,从而绕过应用层,可是它却变异了。” “变异?什么意思。”麦基敏感地抓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意思就是,它抛开了原来的墙址,直接在我的面前又砌上了一层,你知道华夏人很喜欢砌墙,他们在几千年前就热衷于此了。” 分析员的比喻很形象,但是麦基却一点都不觉得可笑,这说明十多年以来,对方的技术有着突飞猛进的发展,而已方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别着急,麦基,至少我们能确定,他们真的来了,不是吗?”弗兰克的话让他冷静下来,的确,这不是某个恐怖主义份子或是组织,而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国家之间的较量,没有一蹴而就的可能。 “好吧,我听你的。”麦基看了一眼手表:“趁这会儿有时间,去喝一杯怎么样,让小伙子们也来点吃的。” 弗兰克不置可否跟在后头下了车,这个时间还早,对方会不会有所动作,现在还不好说,因为他们的目标还在车子里,至于什么时间上楼,很明显麦基有他自己的打算。 再过一会儿,天色就要黑了,纽约的夜晚,或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情形也说不定呢。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激怒 天黑之前,丁文纨已经走出了大楼,她这一趟,只是为了再确认一遍目标,当然结果有些残酷,上级领导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自己的前男友。 离开医疗中心所在的那条街,她直接上了出租车,回到了公司,在那间办公室里,之前的男子已经等在了里头,一看到她走进来,就露出了一个问询的眼神。 “没错,他的确是我们要保护的人。”丁文纨点点头,那么多年的相处,又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深海’提供的情报很准确,今天,我在那幢大楼的附近,发现了那部黑色的雪佛兰,车窗玻璃做了处理,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样子,但是我能感觉到,目标应该就在里头。” “上级为什么要我们保护他?是谁在威胁他的安全,车子里的人吗。” 看起来丁文纨的问话有些触及情报工作的禁忌,那就是不该问的不要问,可男子并没有批评她的想法,因为这个问题的确很关键,如果不知道他倒底有什么危险,就意味着保护的工作无从谈起,毕竟他们不是保镖,不可能贴身去跟着。 “现在还不能确定,命令里面没有说明,也许上级部门一样想要弄清这个问题,今天我给你发了一个讯号,就是想要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 “会有暴露的危险吗?” “不好说。”男子摇摇头:“我已经派了人去附近的街道蹲守,也会在沿途跟一跟,看看到时候有什么发现吧。” 既然没有头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丁文纨一想到刚进大楼时看到的情景,心里就有些担心,难道说,会是那群黑人?最近美国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指向了华人,而他们要保护的人,恰恰也是。 “‘深海’要求的资料,你放过去没有?” “去医疗中心之前,我已经放进了储物柜,为此还特意买了一张当晚的球票,如果你有兴趣,不妨去看看。”丁文纨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球票递给他。 男子接过来一看,时间是明晚的,纽约巨人队将在大都会体育馆迎战来访的新英格兰爱国者队,算得上是nfl的一场重点戏,只不过橄榄球也就是俗称的美式足球,他并不感兴趣。 “你做得很好,这样的细节,平时一定要多注意,有时候,漏洞往往就出在不经意间,酿成的却是血的教训。” “不过我感觉‘深海’对于这个任务,可能不怎么上心,他最想执行的应该还是除奸。”对于男子的夸奖,丁文纨没有多少得色,反而有些忧心仲仲。 “这是很自然的,我们不也是一样,上级并没有说中止,那就是继续执行,只不过优先保证他的安全,如果这两者有冲突,就必须放弃后者,这是铁的纪律,相信‘深海’会充份地理解,而我们更要配合他,你始终要记得,在优先级方面,他是第一位的,‘深海’其次,我们所有人都要排在最后,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 “是。”丁文纨已经第二次从他的嘴里听到了类似的提醒,心里明白这是对她说的,由于两人的特殊的关系,她必须要保证任务不受影响,否则就会被排除在任务之外,那就意味着,她不适合成为了一个外勤工作者,那自己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在他们结束讨论的同时,留在外面接应的队员发回了消息,他们要保护的人已经从医疗中心返回了酒店,一路上都有不明身份的车辆跟随,他们不敢过于靠近,只能从远处观察,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用意。 这个消息,让办公室的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上级的考量难道就在于此?莫非对方除了出国治病,还负有某种特殊使命,不过这样一来,与他的接触就要更加慎重了,至少不能贸然地出现,以免会打草惊蛇,影响到了对方的计划。 离此不过几个街区的地方,刘禹与两个女孩在酒店的门口下了出租车,因为语言的问题,像付出租车费之类的活,自然就归被他们雇佣的韩晓芸来了,当然刘禹会事先把钱给她。 他们夫妻先一步走进大堂,等到落在后头的韩晓芸进入大门,老板已经快到电梯口了,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要跟着他们一块儿坐电梯上去,就在这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叫住了她。 “韩小姐。”因为用的是普通话,她很容易就听出来是在叫自己,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转头一看,一个年青男子从大堂的座位上站起来,一脸惊喜地朝她走过来。 “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男子的五官还算端正,就是看上去有一种不怎么协调的感觉,给那种俊俏蒙上了一层阴霾。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卫如,这是我的名片,卫兰是我的表妹,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还给我看过你们的照片,说实话,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或许是因为男子表示得彬彬有礼,让韩晓芸并没有多想,再加上卫兰之前就和她提过自己有个表哥,她接过了男子递过来的名片,上面果然写着《xx报》驻旧金山记者站特约记者。 “不好意思,我听卫兰姐提到过你,没想到你就在这个酒店。”韩晓芸抱歉地笑了笑,白玉般的脸庞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如同鲜花突然盛开,让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热切。 “既然我们认识了,可不可以赏个脸?”男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指向大堂另一头,那边是一间餐厅,面对突如其来的邀请,韩晓芸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不过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另一个声音给淹没了。 刘禹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前,眼神没有朝那个男子看上一眼,而是朝着她的方向,做了一个偏头的动作:“晓芸,你忘了吗,我太太在等你。” “对不起,卫先生,我还有工作要做,谢谢你的好意,再见。”韩晓芸马上扔下一句话,转头就走,男子虽然有些失望,却并没有追上去,两个男人互相打量了一下,还是他先开了口。 “卫如,不知道先生贵姓。” 刘禹毫无所觉得盯着那张脸,果然同描述的一样,还真有几分自夸的本钱,不过心理嘛,就没法说了,对于这种人,他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对伸过来的那支手更是视而不见。 “我对呆呆没有兴趣,也奉劝你一句,鼻屎大的地方出来的人,别他妈的装得一付人模狗样,你们还不够格。” “你......” 卫如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是翻脸的架势,没等他想到要怎么回击,刘禹朝他比了一个中指,眼光扫过几个坐在角落里的黑人,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这个莫名其妙的变故打乱了他的思绪,一股愤怒让他的脸色变得铁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双手更是无意识地握成了拳,不过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因为周围那些人的眼光,让他醒悟过来这里是纽约,不是他能随便的地方。 “那个人我也不认识,他自称是我室友的表哥,突然说要请吃饭,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刘禹二人把她送到了楼上的房间,韩晓芸小声地解释了一句。 苏微拍拍她的手:“一个人在外面,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人心是看不出来的,有些人看着挺好的,一旦露出本来面目,后悔就来不及了。” “嗯,我知道了,微姐。” 等她进去关上房门,刘禹夫妻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苏微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因为他的脸色很不好,似乎有种情绪就要破土而出。 “就是他?” 刘禹点点头:“这个人是个小头目,手下至少有五、六个,不然做不出那么大的事,黑人朋友告诉我,他的行事非常小心,一般是不会出酒店的,就算是出去了,也都是捡着白天和热闹的地方去,反侦察的意识非常强。” “那怎么办,他好像就住在这个酒店,万一......” “所以我才让韩晓芸住进来,看今天的情形,他之所以还没有下手,多半是人还没到,刚才我故意激怒他,如果不出所料,只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他们原本打算先拿下卫兰,没想到这个女人同样狡猾无比,基本上都是绕着黑人走,让人无从下手。 “难怪我隔得那么远,看那个人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说不出地一种感觉,像是很阴冷的那种,哪怕是在笑的时候。” 不得不说,苏微的感觉非常准,刘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仍然能感到那具身体的害怕,他突然有些后悔把一切都告诉了对方,让她在心系生病的弟弟之余,还要担心自己。 现在双方已经撕破了脸,他才不在乎这些呢,越是表现得嚣张,对方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对此他有足够的把握,最大的倚仗当然就是老巴派来的那些人,他们可都是正规的军人。 正文 第三十章 惊醒 午夜时分,纽约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曼哈顿的大街上流光溢彩,到处都处是出来寻欢做乐的男男女女,而郎格尼医疗中心附近却是人流稀少,毕竟这个时候,除非得了急病,没有人愿意在医院附近徘徊。 当然,做为一个医疗机构,大楼并没有关闭,在一行人匆匆走进去的时候,警卫们只是看了一下为首的白人男子亮出的证件,就放行了,天知道对方有着什么目地。 他们几个坐着电梯来到了十四楼,这里的楼道除了几盏不大的灯,别的全都熄灭了,四周显得很昏暗,以至于当他们几人陡然出现时,让值班的医生和护士都吓了一跳,当然那张屡试不爽的证件,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只当是没有看见。 “就是这里,你最好轻一点,不要把他吵醒了。”麦基低声嘱咐了一句,就看着那个华裔男子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除了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剩下的空间摆上一张病床,就已经所余无几了,病床的周围全都是各种仪器,代表心率的一条绿色曲线不断地在屏幕上弯弯曲曲,发出十分微弱的“滴滴”声。 这些仪器无一例外,全都是从病床上的一具身体接出来的,华裔男子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慢慢地走到了病床前,借着窗外的一缕光线,打量着躺在上面的那个年青的面容,脸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着,一种液体从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渗了出来。 “苏......尘。”男子拿起放在床头上的病历卡,读着上面的名字,忍不住把它念出了声。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男孩突然嘴里发出了一声嘟囔,男子以为自己吵醒了他,可是过了一会儿,声音又消失了,男孩的眼睛依然紧闭着,也许是刚才梦到了什么?男子默默地站在那里,伸出手去,在即将碰到男孩脸的一瞬间,又停了下来。 病房外,麦基将身体隐在房门后,他的一个手下就在对面,而另一个则在身后不远处,几个人完全控制了前后的出入口,如果有任何人从两头过来,都会首先被他们发现。 门重新打开的时候,麦基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华裔男子在里面呆了半个钟头,很明显他没有吵到那个男孩,麦基松了口气,朝手下们作了一个手势,几个人同来的时候一样,一前一后分别挟着华裔男子,慢慢地退到了电梯口。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一直到出了大楼,从侧门回到那辆雪佛兰上,都没有出现任何变故,监控车上的显示也是一切正常,大楼里所有的摄像头都在运转着,那个曾经出现过的频率,再也没有响起,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让我更加确定,我们内部有他们的人,一只很有头脑的鼹鼠。”闻讯赶来的弗兰克听到他的言论,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既然没有行动了,还不如早一点回去睡上一觉,什么鼹鼠,统统见鬼去吧。 坐在车上的华裔男子,嘴里头一直在念念有词,麦基听不懂汉语,可是猜也能猜到他在说些什么,前者看到他的注视,眼睛里直冒光:“麦基,他是我的儿子,他真的是我的儿子。” 麦其觉得他的想法有些不可理喻,dna检测报告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直到华裔男子突然有些失落地说了一句:“他长得和他妈妈简直一模一样。” “好了,我知道你很激动,不过今天只能到此为止,现在你还不能让他们认出来,这样会有危险,等到合适的时机,我想你们会再见面的。” 什么样的时机才算合适?麦基没有说,男子也没有问,他的脑子显然还停留在外头那栋大楼十四层的某个房间里,前者看了他一眼,无言摆摆手,手下发动了引擎,车子在街道上调了个头,驶向布鲁克林区的方向。 病房里,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男孩就睁开了眼,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将一张照片放到了眼前,上面那个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的女人,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让男孩的心从孤独和冰冷中慢慢苏醒过来。 “啊。” 离着医疗中心不到两公里的酒店,苏微突然轻呼了一声,从刘禹的怀里醒过来,后者同时被她惊动了,黑暗中,妻子的侧脸有着完美的轮廓,不过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恐慌。 “做噩梦了?”刘禹将她扳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不知道,就是感觉好可怕,一个人在平原上跑着,到处都没有人烟,也不知道哪里是尽头。”苏微的声音就像呓语一样,在他的耳朵里呼吸着。 就算没学过解梦之类的,刘禹也明白她的担心源于何处,两个最亲的人都在这里,而且都将面临着危险,如果出现了最坏的结果,对于她来说,就意味着双重失去,刘禹无法想像,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孩,会不会还撑得下去。 “说真的,其实我也有些害怕,我又不是这个侠那个侠,却要去干比他们还要危险的事,最麻烦的是,那个保命的东西还没带上,所以呢,你感到害怕是很正常的,但是你要明白,媳妇儿,如果真的到了很危险的那一步,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我不要。”苏微连连摇头。 “放心吧,打不过我会投降的。”刘禹的小幽默让她宛尔一笑,随即又消失了。 “我不想你陷入危险中。” “我也不想,度着蜜月,这么好的环境,我其实哪儿都不想去,就想这么抱着你。”刘禹将她的头贴在自己胸膛上:“可是媳妇儿,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当一切没看见,以后的日子心里就会根刺,总有一天它会扎得你流血,或者在噩梦中醒过来。” “要想拯救她们,警察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最后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些罪犯带着她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唯一可能救他们的,或许只有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可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找到,所以,你老公不得不去装一回英雄,说不定还能让人感动得以身相许呢?” “不要!”苏微开始听着还算正常,到了最后画风突变,等她反应过来之后,便在他怀里扭动起来。 房间里温度很高,两人都只穿了件薄蒲的睡衣,这么贴在一起,身体上的接触一下子就让刘禹起了反应,他看着妻子不依的表情,只觉得十分有趣。 “不要?” “不要。”苏微脱口而出,才发现丈夫的手开始有些不安份。 “真的不要?”黑暗中刘禹的笑容依然那么明显,让她的脸慢慢地烧了起来。 “......要。” 苏微仰起头,主动凑了上去,刘禹扒下自己的衣服,一面替她解开带子,将那些碍手碍脚的东西扔出去,让两个身体毫无阻滞地缠绵在了一块儿。 第二天,两个人都没有起得来,正向刘禹说的那样,她现在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同自己的爱人呆在一块儿,如果不是房门被人敲响了,他们只怕连饭都懒得去吃。 “怎么了?”打开房门,韩晓芸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让刘禹的心中一紧,难道对手已经动手了? “朗格尼医疗中心斯科特博士的助手打来电话,说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配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就会送到,到时候可能需要你们家属在场,办理一些必要的手续。”她的口齿很伶俐,内容更是听得刘禹精神一振。 “啊!真的吗。”苏微惊喜地叫了一声,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她连鞋都没穿,就这么光着脚跑到了门口,一把抓住韩晓芸的手,似乎想要再确认一下。 就在这时,刘禹突然发现,女孩的脸上慢慢红了起来,头也低了下去,紧紧地盯着脚下,不敢去看他们二人,转过头,他才发现了端倪,妻子的睡衣散散地披在身上,而里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穿,那种若隐若现的诱惑,就连他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也有些热血上涌。 “好了,我们一会在大堂会合,有什么事,车上再说。”被丈夫拉了一把,苏微才反应过来,等她跑进去换衣服,刘禹叫住了正打算挪动脚步的女孩。 “谢谢你,晓芸,如果可以的话,今天能不能多陪我妻子一会儿,最好是等我回来了,再一起走。” “啊?好,我会的。”韩晓芸愣了一会儿,才忙不迭地点点头,然后一转头就急急地走了出去,似乎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一般。 等她的背影消失,刘禹拿起自己的手机,里面的微信显示出一条新的语音讯息,他在上面按了一下,然后放到耳边,里头响起一个略显得有些怪异的普通话。 “目标甩掉了我们的追踪,很可能他的货到了。”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波折 “怎么会这样?” 朗格尼医疗中心c座十四层的办公室里,斯科特博士放下电话,脸上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更多的却是遗憾,他的那位白人助手,同样充满了失望的表情。 “没有办法了吗?” “对方坚持不肯捐给患者,我也无能为力,可问题是,患者的资料,是谁泄漏出去的?他们怎么会知道,使用者是一位来自华夏的病人。” 这正是斯科特想不通的地方,从他接到好消息,到对方突然反悔,中间才不到一个小时,这其中倒底发生了什么事,就不是他这么个专科医生所能理解的了,现在问题是,要如何去对家属解释,毕竟才刚刚给了人家一个希望,又要无情地去打碎,这是十分残忍的事情。 “还是我给他们打电话吧,或许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女助手当然明白,这种事情只能自己去背,否则要她这么个助手干什么。 实际上,苏微比他们想像得还要快,没等女助手拔出号码,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女助手拿着手机把门一打开,苏微就兴奋地冲了进来,有些语无伦次地在那说着什么,用的还是他们听不懂的普通话。 “刘夫人说,她想尽快办理一切手续,以便及时地安排手术。”韩晓芸只慢了半拍,她的解释让斯科特和女助手面面相觑。 “你先出去。” 既然人都到了,博士当然不会再将锅甩给别人,对病人负责的人是他,解释什么的当然也由他亲自来说了,女助手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把门带上,只是看到苏微的表情时,眼中流露出一股同情。 接下来,博士很耐心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她们说了出来,没有什么修饰也没有什么隐瞒,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了她们,苏微脸色一下子就凝固了,眼前直冒金星,见势不对的韩晓芸赶紧上前一把扶住。 “......很抱歉,女士,我们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对方完全不理会我们的交涉,好在还有时间,你弟弟的血型并非稀有,这种机会一定会到来,只需要耐心地等待一下,相信我,这只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个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怀有那种偏见的。” 听完博士的解释,苏微定了定神,她并不想马上就放弃:“我可不可以知道对方的地址?” 韩晓芸翻译完她的问题,斯科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对此我只能说无能为力,因为从电话上显示的地址,应该是来自威斯康星州,但是在你们决定接受捐助之前,一切都是保密的,我也不知道捐赠者具体的资料。” 这么一来,就连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直到被韩晓芸扶到了苏尘的病房,神情都是恹恹的。 “姐......”苏尘看到她的样子,将后面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姐弟俩紧紧地抱在一起,让一旁的韩晓芸看了,鼻子直发酸。 “没关系,我们等,姐不信会等不到,小尘,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别把姐一个人扔在这里。” “我答应你,我们一起等。” 苏尘不忍心看到姐姐脸上的失望,反过来笑着安慰她:“姐夫呢?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来。” “你姐夫有点事,等办完了就会来找我们。” 苏微抹了一把眼睛,弟弟的事情突然一下子黄了,让她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丈夫又多了几分关心,可是面上却不能显露出一点,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弟弟的身上,以免胡思乱想。 医疗中心大楼的侧门,那辆雪佛兰再一次停在了老位置,他们到得比昨天要早上很多,因为那对夫妻今天没有去别的地方游玩,而是直接来到了这里。 “麦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我儿子救命的心脏,你不能......他还是个孩子。”华裔男子激动万分,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好像随时都会打下来一般。 白人男子按住他的手,微笑着摇摇头:“于,以你对我的了解,能不能猜一猜,这么做的目地会是什么呢?” 华裔男子停下了动作,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对方一定是在筹划着什么,而那个胸有成竹的表情,让他的心里一动:“你不会是想,用它去威胁我的小薇吧?她当时还只是个孩子,才不过三岁,绝不可能知道。” “可她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说不定什么都知道呢?” “麦基,你不能这么做,我求求你,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请把心脏还给他们,求你了。”华裔男子苦苦哀求着,麦基的表情却并不为所动。 “于,你难道看不出?我在帮你。”他的脸上充满了遗憾:“看起来,所谓的亲情让你的智商降成了负数,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女儿和儿子,她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麦基的话让他停止了哀求,脸上露出了茫然之色,而对方的话就像一把刀子,猛地剖开了他的心:“你觉得你是个父亲,可在她们的心目中,你只是个抛弃她们的胆小鬼,还间接害死了她们的母亲,这样的关系,你打算怎么才能恢复?” “反正换做是我,会恨上你一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于,你想就这么远远地看上一眼,再也无法同她们正常地交流?”麦基的话在他的耳边围绕着,就像是魔鬼的诱惑。 “所以,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修补你们之间感情的机会,也许她们还会有一些恨意,但是只要接受了你的帮助,就等于打开了一扇交流的大门,难道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在这种诱惑下,华裔男子的确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麦基的话让他的心不住地跳动着,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油然而生,有些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我该怎么做?” “老办法,我来做坏人,就是你们华夏形容的‘唱白脸’,而你,将会扮演一个拯救者,让绝望的女孩得到一份惊喜,很简单对吗?” 直到这个时候,华裔男子才明白了他真正的目地,说倒底还是要去折磨自己的女儿,他不知道应该盼着女儿了解真相呢,还是一无所知的好,可慢慢地,能够重新认回儿女的希望盖过了一切,也包括所谓的良知,哪怕它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刘禹在皇后区的一个街角,看到了等待他的奥马,对方穿得像个在华尔街上班的精英人士,两人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一前一后分别走进了边上的一间西式餐馆,找了一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嘘!” 没等刘禹开口说话,奥马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没到饭点,餐厅里面人不多,一个胖胖的侍者拿了个本子走过来。 直到两人简单地点了几个菜,奥马才放低了声音:“你的身后有几个人在跟着,从你一进街区我们就发现了,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从酒店就开始的。” 刘禹陡然一惊:“是什么人,美国人吗?” “不,看样子是华人。” 目标这么快就察觉了?刘禹突然有些后悔昨天的挑衅行为,如果是因为这个,让他们如此警觉的话,计划很可能就会功败垂成。 由于座位的关系,奥马的眼光一直都在门口的方向上,而刘禹则是背对着那里,越是知道了内情,他就越不敢多回头,不过等了好一会儿,菜都上齐了,门口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看样子他们没有跟进来,一会儿我们可以从后门走。”奥马观察了一会儿,做出了判断。 “克鲁斯在外面盯着他们么?”对于那个高大的混混形象,刘禹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他在跟丢的位置附近寻找,试图发现一些线索,奇怪的是,跟着你的这些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我们盯着目标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见到过。” 奥马的疑问他无法回答,对方的身后是一个地区性组织,而他的身后只有这些人,双方的实力不知道相差有多少,现在居然还有隐藏力量,让他的心里有些打鼓。 “那个位置离码头有多远?”刘禹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地图导航软件,利用gps,将纽约的地形图显示了出来。 “大致上就在这一带。”奥马站起身,侧过头在他的手机上点了一下:“看样子,他的确是冲着码头的方向去的,可是纽约港太大了,我们的人手不足以监视到整个港区。” 人手,这的确是个问题,大使馆一般来说不会驻扎多少军人,克鲁斯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全都带出来,在人生地不熟的纽约,这点人手的确太少了,刘禹摸着胡茬子,眼睛却在餐厅的那台电视上转了几圈。 画面上的新闻,依然是关于黑人被鼓动起来去打劫的事件,地点并不是纽约,看着画面上那些戴着口罩的华人,他心里生出了一个主意。 “奥马,贵国在这里应该有不少的侨民吧?”他的话让对方一愣,随即就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来。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艰难 苏微是个心防很重的人,大概是从小的经历让她缺乏安全感的缘故,除非认准了,否则很难会轻易相信人,因此,当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是个陌生男子的时候,她有种本能的抗拒。 然而,男子所说的内容却让她疑虑重重,因为关系到了弟弟的病,这世上唯一的血源亲人,她必须要做出选择,是不是要对丈夫隐瞒一次?原因很简单,在情况不明之下,刘禹是绝对不会让她去的,那样可能会让所有的人都处于危险之中,包括了她身边的韩晓芸。 “微姐,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既然劝不动,她只能跟着,老板在这之前就嘱咐过了,让她陪在妻子身边,哪怕不知道原因,她也不想食言。 苏微再一次犹豫了,事情太大,她同样感到了不安,有个熟人陪着会让心里踏实些,可对方是个弱女子,怎么办?时间上已经不允许她再拖延,而病房里又不是说这事的地方,她不想让弟弟也扯进来,无谓地去担上一份心。 “好,我们走吧。” 不得已,她只能带上韩晓芸,至少这个女孩懂英语,可以成为她的翻译,见面的地点,是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又是白天,这也是她最终下定决心的最大原因,弟弟等着那颗心脏救命,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如果不是从斯科特那里打听不到捐献者的地址,她早就赶过去了。 这家不大的咖啡厅位于医疗中心的背后,在一条看似很安静的巷子里,里面的客人不算多,包厢外面站着几个西装男子,见到她们的到来,做出了一个让路的手势,可是当韩晓芸打算跟进去的时候,却被一支手臂给挡了下来。 “对不起,我们老板只请了刘夫人一个。” 虽然听不懂英语,苏微也明白对方不会同意她带人进去,眼见着迷底就要揭晓了,她不想半途而废。 “晓芸,在外面等我一下,很快的。” “微姐,你小心一点,如果时间长了我会打电话给刘哥。”韩晓芸点点头,在她耳边轻轻地用普通话说了一句。 苏微面色平静地走向包厢,一个西装男子为她打开了门,韩晓芸只看到了里面有两个男子的身影,房门就给关上了,她只能无奈地在外面找了一个位子,等待这场会面的结束。 “刘夫人,请坐。”让苏微有些意外的是,说话的白人男子根本就不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不仅声音要苍老许多,一口普通话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嘣出来的,极为不流利。 “对不起,我想是不走错了?” 她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转过身,打算出门而去,就在这时,那个电话的男声响了起来:“刘夫人,电话是我打的,你也看到了,我的老板汉语不怎么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负责帮你们翻译。”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要求我带来的翻译也参与进来,这样才公平。”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白人男子。 “苏,你打算,我们谈话的内容,要多一个人知道吗?”白人男子不紧不慢地说着他那口稀奇古怪的汉话,虽然有点慢,但是基本上还是能听得懂的。 苏微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眼中有一种毫不妥协的眼神,白人男子向房中的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了下去,房门再一次被关上,苏微才坐在了桌子边上,奇怪的是白人男子拿起一个茶壶,为她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华夏,茶,是个好东西,二十年前,在帝都,我第一次,喝到这样的水,当时的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东方人,会拿树叶子,泡水喝,还,喝得那么有味道。” 白人男子显然并没有指望她回答,甚至也不在乎她根本没有喝的意思,继续在那里自言自语:“正式认识,一下,你可以叫我麦基,我知道你姓苏,很巧的是,二十年前,请我喝茶的,也是一位,姓苏的女士,她很美丽,不是漂亮的那种美丽,而是高雅,让人尊敬的那种美丽。” 就在苏微吃惊的眼神中,他遗憾地摇摇头:“知识让女人更有魅力,你的母亲,苏红梅,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东方美人。” “你......你认识我妈?”苏微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是的,可惜,她拒绝了我的邀请,一个来到美国,继续她的研究,成为世界知名学者的邀请,她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和我一样。” 苏微还是第一次从一个老外的嘴里听到关于母亲的话题,更是第一次,听到母亲曾经拒绝过多么大的诱惑,那可是九十年代,华夏人发了疯一样地寻找出国机会,为此,女人不惜奉上一切,更何况是人人都向往的大洋彼岸。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喝茶,也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结果成了最后一次,我想我们,可以为她,举杯吗?” 苏微拿起那个杯子,和白人男子一起在嘴边碰了碰,依然没有去喝杯子里的水,白人男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找对方过来,当然不是叙旧。 “你说能帮我?”苏微放下杯子,她同样不是来认识什么老朋友的,哪怕这个人与自己的母亲有什么瓜葛,更何况这种联系还并不令人愉快。 “那就要看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了。” 奇怪的是,这句话他倒是说得溜,连个坷都没打,苏微不得不放慢了语速,以求跟得上他的节奏:“我的弟弟,他需要一颗健康的心脏,你的人说你们有办法,是吗?” “心脏,没有问题,威斯康星州,飞机送过来,只需要一个小时,保证健康,而又新鲜。”白人男子的话,让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们,能说动那个捐赠者?那还等什么。”苏微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哪里还能维持平静的表情。 “苏,你和你的母亲一样,富有魅力,所以我想,你应该和她一样充满了知识,会明白我的用意吧。”白人男子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苏微的确没有母亲那么有学问,可是并不笨,一听就明白了,对方不会无条件地答应她的要求。 “你想要什么?钱,开个价吧。”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试着去谈,当然如果对方要的是钱,反而简单了。 “真是可笑,二十年前,我们用钱去诱惑你们华夏人,今天,你们可以反过来,用钱来收买联邦探员,华夏人真是个神奇的民族。”白人男子并没有笑出来:“你理解得,不够准确,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到的。” “那你们要什么?”苏微的心里一沉。 “二十年前,你母亲取得了,很大的成果,这是我们想要她移民,的原因,可是很遗憾,我们并不知道,那个成果是什么,现在,我希望你,能帮得了这个忙。” 这句话,让她的心直接沉入了谷底,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终于还是发生了,对方如此直白地开出了条件,如果这番谈话是在电话里,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是面对近在咫尺的希望,也许是弟弟治愈唯一的希望,心一下子就慌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成果是什么意思,也从来没有听我妈提起过,那时候我还很小,而我妈已经不再从事研究工作了,你们应该查得到......”苏微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我要提醒你,一个活体心脏,保存的时间,只有三个小时,而从那里飞过来,就要花去一个小时,你最多只有一个小时考虑,所以不要浪费时间,想好了再告诉我。” 白人男子拿出一张名片放到桌子上,朝着苏微说了最后一句话:“一个小时。”就走出了包厢,“咣”得一声,把门关上了。 苏微呆呆地坐在桌边,脑子里一片空白,包厢的墙上,那个挂钟一分一秒地‘嘀哒’声,就像是催命的鬼符,让她的心也跟着不停地跳动,这也许是她一辈子过得最长的一小时。 当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推开包厢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在守着了,苏微回头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那张名片,飞快地把门关上,也将自己的希望关在了里头。 “晓芸?” 可是没想到,她找遍了整个咖啡馆都没有发现韩晓芸的身影,急切之间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女孩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据侍应的说,她是接到了一个电话才走的。 也许是有事吧,苏微并没有多想,自己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医疗中心那个地址,她现在脑子里有点乱,害怕自己会走错路,干脆这样子回去好了。 “于,你的女儿和母亲一样固执,看样子,我的计划没有奏效,现在轮到你上场了。” 咖啡馆对面的马路上,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福特车里,白人男子看着女孩上了出租车,而手机里迟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就明白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当然这个选择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转机 “他发现了。”餐馆的后巷,停着一辆灰色的奔驰商务车,坐在后厢的丁文纨手里拿着一个高倍望远镜,准确地捕捉到了从那里突然闪出来的几个身影,除了一个华人面孔,其他的居然全都是黑人,这个发现让车上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状况根本同他们的预计相去甚远,原本还以为他们要保护的人陷入了和当地黑人的冲突中,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身边的男子回过头,对着后面的手下吩咐了一句。 “有没有办法黑进这家餐馆的监控系统,看一看他们在里头做了什么?” “没问题。”一个手下答应一声,马上在笔记本电脑上操作起来,不一会儿,屏幕上就显示出了餐馆内部的画面。 很显然,目标和那些黑人是认识的,他们同桌吃饭,笑语盈盈,而且还异常地警惕,能发现自己手下的跟踪并不稀奇,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他倒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会是一群黑人? 在目前美国国内的局势下,这样的场景是很不寻常的,上级领导的命令不容怀疑,他们的人手也不足以去探知真相,更何况,如果对方在实施一个秘密的计划,可能就会因为他们的这种好奇而功亏一篑。 “这几个黑人,没有进入我们的监控名单。”手下的消息进一步证实了这种猜想,男子马上就有了决定。 “取消跟踪,改为远程监控,让他们全都上二号车。028,你的小组负责远程支援,029、030你们两个小组检查装备,确保有足够的截击火力,031......”男子看丁文纨。 “请指示。”她毫不犹豫地答道。 “你带人准备接应,会用枪吗?”见她点点头,男子将一支不大的手枪交到她的手上,丁文纨熟练地卸下弹匣,检查了一下子弹容量,又快速地装了上去,简单测试了一下准星,看完她的动作,男子就放心了。 “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除非目标受到威胁,你们一旦陷入危险当中,必须要当机立断,记住一点,国家不会承认类似的行动,你们的公开身份只能是地下武装。” 丁文纨默默地听着他的话,她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行动,紧张是难免的,看着同事们平静的面容,她的心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那把手枪被她收进了手包里,如果情况危急到需要再次拿出来的时候,很可能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结,而且不会有什么风光的大葬,她的家人可能会在很长的时间,都不知道这一切,唯一让她心安的是,有这么多的同志在一起,她并不孤单。 转过一个街口,刘禹和奥马就分了手,他要去的地方不在这个区,上了一辆出租lg,他用华夏化的英语向司机报了一个地名,直到司机连连作手势表示ok了,才拿出手机,一看上面的显示,赶紧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媳妇儿,刚才在大街上没有听到,你在医院里吗?”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手机里传来苏微略显焦急的声音。 “我刚到这里,正准备上楼,韩晓芸和你联系了吗,为什么我打不通她的电话,也找不到人?” “什么?”刘禹心里一紧:“韩晓芸没有和你在一起?” 苏微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刘禹听得心里一凉,感到一股冷意‘嗖嗖’地从脚底直接升上来,韩晓芸还是失踪了!他不由分说挂掉了电话,连续拨打了好几个,都是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信息,没有任何侥幸了,她一定是落入了那个人之手。 刘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事情的经过,现在是白天,苏微和她出去并不是计划内的,那帮人应该不是跟踪,更何况,根据咖啡厅里的侍应所说,她在走之前是接到一个电话的,什么样的人,能用电话将她约出去?刘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妖媚的脸,一定是这个卫兰! 接下来,他们会带她到哪儿去,倒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了,根据他的记忆,那艘装载着被绑架女孩的船已经到了纽约港,他们只需要找到那条船,就能找到失踪者,唯一的前提就是要快,因为对方如此迫不及待,很可能是要马上出海。 想通了这一层,他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她出事,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遭受到那种惨无人道的对待,否则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出租车沿着纽约河一路疾行,直到前面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大桥,按照他的吩咐,出租车停在了桥头大约三百米左右的地方,刘禹一下车就看到了站在河岸边的云老大。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杰西卡说她找不到你,要给我打电话?”云老大的话让他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韩晓芸的英文名字。 “晓芸给你打的电话说了些什么?”为了不表现出异状,他不得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她说丽萨有急事找她,来不及向你们两个告假了,地点是75街的一家百货商场。”云老大将电话内容说了出来,他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没有想太多,因为丽萨也是他认识的,知道两人是室友。 “这家商场,离纽约港有多远?” 刘禹的问题让云老大略想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答了一句:“那个商场我去过,就在纽约港的附近,不过超过两个路口。” “从那个商场,到郎格尼医疗中心,坐出租车的话,要多久?” “这个点?”云老大看了一眼街上的车流:“坐地铁的话包括进站出站大约五十分钟左右,如果是出租车就不好说了,也许不堵车,大概会在四十分钟左右,如果一旦堵车,一个小时都打不住。” 照他的推测,刘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据苏微说,韩晓芸在她出来之前就走了,那时候大概是一个小时的样子,而自己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才刚到医疗中心,这中间步行的话大概需要十分钟,再加上刚刚和云老大耽误的时间,韩晓芸失踪最多也就一个半小时,绑架者控制住她,再加上运出去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分钟,他还有机会。 “老大,有一件事,我想要拜托你,能不能找一个倾向性比较中立的记者,不论是电视台还是报纸的都行,你可以和对方说,马上会有一桩暴力事件在纽约上演,一方是黑人,另一方是华人,这可是独家。” 刘禹的话让云老大惊得张大了嘴,他被对方约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是样的事,可看对方一脸的严肃,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认真地想了一下。 “纽约时报有个记者,一直很同情华人的遭遇,如果去找她,可能会有用,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就赶紧去找她,事情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现在赶时间,等你约好了,马上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地址,这件事非常重要,相信我,赶紧去。” 没等云老大接口,刘禹就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在车子发动的一瞬间,云老大很清楚地听到他说的是“纽约港码头”,联系两人之前的谈话,他马上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郎格尼医疗中心的十四楼,苏微走出电梯的时候,发现今天的人似乎有点多。她从斯科特博士的办公室路过,意外地看到里面的门并没有关上,敲敲门,也没有人回应,正感到有些奇怪,就发现前面弟弟的病房方向,几个护士正将一张病床往外推。 “你们......做什么?”她赶紧快步走过去,情急之下直接用普通话问了一句,几个护士停下了动作,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她的话。 “姐,他们说,要给我做手术,换上一颗心脏。”苏尘听到姐姐的声音,从病床上探出头。 “真的吗?”苏微一时间似乎不敢相信,这个转折来得太突然了,就感觉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前面居然是天堂一般。 “我来解释吧,你们先将病人推过去。”就在这时,之前同他们一块儿搭飞机来的那位华裔医生拿着一个文件板走了过来,他先是用英语向那些护士吩咐了一句,然后转向苏微的方向,换成了汉语。 “情况是这样的,从威斯康星州运来的一颗活体心脏在四十分钟前送到了这里,当时你不在场,为了病人的利益,斯科特博士决定先做术前准备,他本人将会主刀,所以对手术的结果,你可以放心。” “可是,他们之前不是拒绝了捐赠吗?”苏微忍受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煎熬,这一个小时对她来说真的如同地狱,现在却告诉她,这一切都不过是幻象,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你知道的,这样的手术必须要经过直系家属的签字,而斯科特博士已经得到了授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华裔医生显然有着同样的疑问。 “不可能,我弟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苏微的话没有说完,突然停了下来,脑子里闪现出一丝灵光:“你的意思是说,已经有家属签字了,我能看看吗。” 华裔医生将手里的文件板递给她,苏微接过来,略过那些条款,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在签字栏那里,清晰地写着一行花式的英文,而在英文的中间,则是一个再也明显不过的汉字......于。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拯救(一) 一辆丰田rov4缓缓行驶在港区的马路上,一路上尽是庞大的集装箱堆栈区,离着不远就是纽约港的泊区,许多进出港的轮船在水道中行驶着,时不时就能听到一两声汽笛的长鸣。 “见鬼了,怎么倒处都是黑人?”车厢里,只坐了四个人,全都是华人面孔,前面的一个司机和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子,后面则是一男一女,说话的男子很年青,长相英俊,只是表情有些阴鸷,话语更是透着不耐。 一旁的卫兰没有说话,脸上有些慌乱的神情,卫如嘟了一句,也没指望有人回答,他转过头先是看了一眼卫兰,然后偏过头,瞄向了车厢后的空隙处。那里赫然倒卧着一个女孩,手脚全都被捆住了,嘴上更是贴着胶布,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睛,里面全都是惊恐,看到男子投射过来狼一般的眼光,眼中的泪水更是摇摇欲坠。 “真漂亮,要不是白天,我在车里就想干她,都怪这些该死的黑人。”卫如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码头上的那些黑人三三两两地聚集着,有的直接就站在马路的当中,让他的车子怎么也快不起来,驶得近了还会有人贴上车窗朝里头看,让他们无可奈何。 “船停在几号码头?”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向前座的手下问了一句。 “四号码头,离这里还有一段路,他们都已经下了船,在码头上的一间仓库里,那是我们租的,按你的要求,只付了两天的租金。” “用不着两天了,到了以后就出发,要不是为了这妞,这里一天我都不想呆。”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车窗外的景象,拍了拍卫兰的肩膀:“你是留下,还是一块儿走?” 卫兰被他拍了一下,陡然间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的东西还在宿舍,算了不要了,我还是跟你们走,留下来总有些不塌实。” “怕什么,美国人不会为了她们大动干戈的,走就走吧,等到了基地,上头一高兴,说不定会准你的假,你有几年没回过家了吧。” 对于他的话,卫兰根本听不出是安慰还是威胁,而此时她也和对方一样,只想着逃离这个地方,更不敢回头去看上一眼,后面那个女孩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锤子一样敲打着她的心,偏生又没处可躲。 离着码头不远的地方,刘禹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了云老大所说的那个商场附近,收到消息赶过来的奥马和克鲁斯,全都已经等在了那里,一看到他的身影,赶紧迎了上来。 “照你说的,所有的码头都撒了人,我们也在找一艘华人背景的船,不过地方太大,船太多,一时还没有头绪,至于那个女孩,几乎过去的每一辆车,都有人上前看过,现在没有消息。” 克鲁斯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女孩的正面像,照片是刘禹发给他的,再由他发给那些参与寻找的黑人,他们现在线索不多,只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可是很明显,对方同样十分小心,肯定不会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看出破绽来。 “帮我找身衣服。”刘禹并没有表现出心中的那种急躁,他很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否则就会错过可能的线索,而首先要解决的是自己的形象问题,他一个特征明显的华夏人,混在一堆黑人中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种诡异。 经过了一番简单的装扮,他把头发扎成了辫子,脸上手上用染料涂成了锅底,再加一身五颜六色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黑人社区里的混混,当然不能开口说话。 纽约港是一个统称,实际上包含了非常大的面积,这里是世界上最为繁忙的海运区域之一,每天进出的船只数以千计,如果没有管理机构的门路,就只能用足够的人手去堆,为此,克鲁斯他们发动了纽约好几个区的非裔黑人,用金钱为引诱,将他们全都安排在了各个码头上,这种集结甚至引来了警察的关注,生怕他们会闹出什么乱子。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清查的范围也逐渐在缩小,一直到天色慢慢地暗下去,新的消息不断地传过来,一艘来自于旧金山的散装货轮凌晨时分驶进了纽约港,目前停泊在豪兰呼克四号码头,而这艘船虽然登记地在巴拿马,可上面所有的水手和船员都是华人。 “明白了,死死地盯住他们,我们马上就到。”得到确实消息的刘禹等人精神一振,奥马也通过电话,召集港区的黑人向那里集结,聚集在一起的黑人们堵塞了道路,让跟在后面的那辆奔驰商务车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028,你的小组就位了没有,有没有发现目标的踪迹?”不得已,车里的男子只能试着联系其他方向的人手。 “报告01,目标上了一辆黑色的道奇皮卡,正沿着码头公路驶向豪兰呼克码头的方向,我们正准备向那边移动,以便占据有利地形,不过情况不太好,视野不够,夜视仪很难分辨人物的体貌特征,刚才我发现目标已经化了妆,不再具有华人特点,完毕。” 听完028的报告,他又接通了另外两个小组,结果情况更不乐观,他们连目标的踪迹都已经失去了,和自己的这辆车子一样,被堵在了人群之外,怎么办?男子略略一沉吟,就有了主意。 “031,你光凭背影,能不能一眼认出目标?”没办法了,这里所有人里面,只有丁文纨最为熟悉目标。 “我尽量。”虽然她还是有一定把握的,但是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以免影响到领导的判断,熟悉她性格的男子点点头,朝车子里的人打出一个手势......换装、准备下车。 就在自己的座位上,丁文纨脱下外套,将一件防弹背心套在身上,然后再罩上一件黑色的工作服,原本只穿了裤袜的腿上也套上了弹力裤,再将一个黑色头套罩在脑袋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整个人立刻从一个都市白领,变成了黑暗中的战士。 她将手包里的手枪拿出来,那是一把小巧的贝莱塔92f-c紧凑型,正好适合她的手型,做好了这一切,同样换成行动装束的男子朝她点点头,将一个椭圆型的东西塞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丁文纨有些不解,通讯器已经戴在了耳朵孔里,这个东西不大不小,又不像是武器。 “变声器,压在舌头下面,对方就听不出你的本音。”男子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很明显这是专门为她配备的,因为她与目标很熟悉,而要不要用,则并没有硬性规定,丁文纨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话,将那个东西塞进了嘴巴。 两人拉开车门,一前一后地下了车,慢慢暗下来的夜色遮盖了他们身上最后的那点行藏,丁文纨越走越快,不断地超越三三两两的黑人团伙,那些人看到她的身影,也只当是个同类,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虽然没有目标的踪迹,可是他们知道,这些黑人的行动与目标息息相关,只要顺着这条路线,就一定能找得到人,丁文纨的脚步已经变成了跑,为了加快速度,她果断地离开了马路,在高低起伏的集装箱堆栈区里穿行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失去方向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谁?who。” 前一个字用的是普通话,后一个单词则是很不标准的英语,简单的两个词让丁文纨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因为那种普通话的发音,迥异于大陆,明显带着海峡对面的风格,对方不是自己的同志,而是另外一股势力,她没有答话,而是一闪身躲入了集装箱的后面,手里的枪举到了身前,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式。 “什么?”对讲机里传来的消息,让走动中的男子脚步一滞,这个情报他们事前根本就没有了解,现在情况一下子变得复杂了,一个自己要保护的同志,一群不知道目地的黑人,又加上了一支敌情不明的新势力,再加上美国本地的情报机构,让他的脑子一下子急速地转动起来。 “你暂时不要与他们接触,侦察周边的环境,注意隐藏自己,我们的第一要务依然是发现并保护目标,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会改变。” 结束通话,男子的心里有个感觉,这是一个职业情报工作者多年以来养成的直觉,这些黑人的目地,也许就与新出现的这股势力有关,而他们的目标则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各小组注意,前面发现新情况,目标已经接近四号码头的堆栈区,注意周边,如遇到不明身份武装,不要轻易开火,原地观察。”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拯救(二) 豪兰呼克海运码头第一号外贸区的四号码头上,停泊着几艘大大小小的集装箱船,穿着海员服的水手们正一个接一个地从栈桥上走过来,看上去是准备在这里歇上一晚,毕竟这里是纽约。 不过让他们有些奇怪的是,今天的码头上,突然一下子多了许多黑人,这些黑人聚集在马路上,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着他们,特别是那些华裔的水手,总感到那些眼光不怀好意。 在四号码头集装箱堆栈区的一侧,几条人影悄无声音地慢慢潜了过来,为首的从箱子的一角探出半边脸,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来,他朝身后打出一个手势,几个人会意地围在一起,一个接一个地蹲下身去,让为首的那人踩着肩膀,顺势往上一翻,就攀上了接近两层楼高的集装箱顶。 他并没有马上爬起来,而是伏在地上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埋伏,才缓缓地站起身,半蹲着将下面的人一个个拉上来,他们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个大袋子,为首的那人解下袋子,将拉链拉开,从里头取出几截东西,借着微弱的星光,就这么手上扭了几下,将那些东西拼成了一具枪械,然后再把一个圆筒状的瞄具安在了导轨上。 他蹲着前行了几步,快要接近集装箱的边缘时,才把枪的一头抵在肩膀上,眼睛贴近那个圆筒,微光夜视仪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绿影,他努力调整角度,以便将自己要找的目标同背景给分离出来,随着镜头的挨近,绿影变得单纯起来,直到几个微微晃动的影子进入了画面。 “左手四点钟方向,两人,十米左右距离还有两人,他们的中间应该是一个仓库,推断是由集装箱改成的,里面的人数不详,等等,五点钟方向还有一个流动哨,步伐为每分钟四十七步,028已经就位,目标没有出现,不明武装就在视野中,据我判断,侧面和后方应该还有流动哨。” “028,你的小组就地警戒,想办法弄清准确人数,还有,仓库里是什么?” 男子的声音适时地传来,028答应了一句,试着挪动了一下位置,却始终无法看到侧面以及的背后的情况,他不得不回过头,吩咐了一句:“蜘蛛准备好没有?” “好了,组长。”身后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 “放出去,侦察一下下面的情况。” 在他身后的蒙面男子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拎起一个长着许多条腿的大虫子,把它小心放到地面上,然后将袋子里的一个遥控器和电脑接上,等到上面的绿灯亮起,男子握住手柄左右动了动,那只大虫子也向左右两边各爬了一步,男子在虫子的头顶上按了一下,电脑屏幕上马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画面,闪了几下之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在男子的操作下,那只大虫子慢慢地缘着集装箱的边缘爬了下去,安在头顶的眼睛准确地捕捉到一个正在移动的身影,正是028之前所说的那个流动哨。 “一号流动哨确认,手持小型武器,推测为微_冲,型号不详。” “后方二号流动哨确认,同样的武器。” “三号流动哨确认,应该身穿便装,没有技术装备。” ......随着大虫子的不断移动,下面的信息渐渐变得完整,不光是028所发现的这些明哨和流动哨,还有两个隐藏在角落里的暗哨,而那个仓库始终没有被打开过,根本无从探知里面倒底有什么。 而最关键的是,那部道奇皮卡一直都没有出现,目标倒底有什么计划,是否针对这间仓库,都不得而知。 “031,现在要靠你了,想办法找出目标的位置。” 丁文纨轻轻应了一声,便朝着背后的集装箱另一侧慢慢移动,那个方向是码头和道路,一些人影正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她将身体尽量贴着集装箱,悄悄地打量着外面的情形。 四号码头的公路上,被他们关注的那辆道奇皮卡停在了一边,上面下来的人看上去与普通的黑人没什么两样,然而丁文纨的目光一下子就停在了当中的一个人身上,男子的那双眼睛,让她在黑暗中都觉得无比的熟悉,等到这群人走过去,男子的背影一下子就让她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发现目标,就在四号码头的附近,我现在跟上去,注意保护。” 听到她的报告,其他的小组赶紧以她为中心,将这一片区域分隔开来,由于黑人的存在,他们无法跟得太紧,只能以附近的集装箱为掩护,慢慢地向那边接近。 与此同时,丰田rov4以一个急刹车的姿式停在了码头的栈桥前,不过车门并没有打开,上面的人也没有下来,因为栈桥的入口处,被一群黑人挡住了,他们见到车子,不但没有躲开意思,反而一个个地逼了上来。 “要不,我们冲过去?”一个手下拨出枪,急急地叫了一声,却被后座上的男子打了一下。 “收起来,你是打算用枪声把fbi招来吗?”卫如的心里很清楚,他们的行为早就触犯了美国的法律,只是对方的情报机构为了共同的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fbi这种组织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眼前看黑人们笑嘻嘻地越逼越近,而他们的那艘船就在不远处的码头上停靠着,只要冲过去,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男子的眼里冒出了火,却没有胆量撒出去。 “不是说,你们租了个仓库?在哪里。” “就在后头,咱们的人都在那里。” “那还等什么?”男子低吼了一声,丰田车原地急速打了个转,赶在黑人们逼上来之前,掉头冲向了堆栈区。 现在情况不明,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黑人是冲着什么来的,好不容易将车子开到仓库前,几个守在那里的人赶紧上前来,向他报告了码头上的变故。 “你们到之前,这里就有黑人在活动?”男子听了一愣,那时候什么计划都还没有开始,绝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打算,看起来,应该是某种巧合了,也许黑人是想闹事还是怎么样,不过都与他们无关。 “先进去。” 男子一声吩咐,车上的人全都跳了下来,卫兰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最后被捉着手脚抬下来的,正是他们绑来的女孩......韩晓芸。 仓库其实就是一个很大的集装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中间拉着一盏电灯,车上的几个人和守在外面的都走了进去,铁皮做的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电灯发生了一阵摇晃,淡黄色的光影在封闭的空间里不住地摇晃,就像女孩那颗惊恐的心。 “你们说,这里面如果有什么响动,能传多远?”卫如走到电灯下面,那里用纸箱堆成了一个台子,台子上面铺着几层报纸,放着一些一次性饭盒之类的,他用手一扫,就将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下,发出连续不断的响声。 “头儿,你放心,在这里面就算是开枪,外头也听不清楚。”一个手下不明所以地答了一句。 “那就好。”卫如阴测测地一笑,走到被绑住了手脚的女孩那里,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将人拖了起来,就这么一直拖到中间,猛地一提,韩晓芸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靠在了台子上。 他抓住女孩的头发,伸出手将贴在嘴上的胶带一点一点地撕开,然后将她的头压在台子上,韩晓芸被疼痛扯得眉头皱起,却依然努力睁着眼睛。 “你们想干什么?” 不过很可惜她的质问只引来了男子的大笑:“干什么,在这种地方,除了干你,我们还能干什么。” “我是你表妹的室友,你们不能这样。”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对方的企图就是为伤害她。 “表妹?忘了告诉你,我不是她的表哥,我只是她的同志,我们的组织,正需要你这样的人,现在时间不多,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加入我们的组织,成为我们的同志。”男子靠近她的耳边说道。 “什么组织?” “军事情报局海外谍报员,我将是你的上司,怎么样,只要你答应,签了这份效忠书,你马上就能得到自由。” “原来你们是特务,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加入的。”韩晓芸的话音刚落,就感到头皮一阵疼痛,男人抓着她的头发,连续扇了几个耳光,打得她眼前金星直冒。 “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是这样,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卫如停下手,将她使劲地拖到了台子上,看着那具不断扭动的身体,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多么漂亮的脸蛋,多么好的身材,就这么死了太不值得,这里有七个男人,外面还有三个,等到我们每个人都玩过了,玩腻了,再把你的裸照和视频拍下来,发给你在国内认识的所有人,你的父母、亲戚、同学、朋友,让他们看到一个外表清纯的女孩居然会这么淫_荡,你说是不是比杀了你更好?” 看着那张越凑越近的脸,想到那种比死还难受的遭遇,让韩晓芸感到不寒而栗,她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音之大,震得头顶上的灯都晃了几晃。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拯救(三) “你们听到了吗?”刘禹的心没来由得一跳,耳朵里似乎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叫声,同行的奥马和克鲁斯疑惑地竖起了耳朵,可惜寒风里除了“呼呼”声,什么都没有。 “刘,你是不是太过敏感了?”奥马和他同时一摇头,刘禹却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因为在那一刻,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一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就是那个方向,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见他铁了心,两人也只好跟了上去,原本他们就是来帮忙的,该怎么做,这个华夏男子才是说了算的那一个,两人的身后,十几个黑人脱离了码头上的队伍,他们都是克鲁斯的手下。 这个方向与停泊着轮船的码头正好相反,刘禹带着他们,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直接冲进了堆栈区,这里的光线被周围那些集装箱给挡住了,看上去黑呼呼的一片,就连个房子都没有,哪里像有人的迹像? 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堆集装箱,似乎已经没有路了,刘禹不得不停下脚步,努力回忆那个声音,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眼见着无果,正当他们打算退出来的时候,从一边的巷子里窜出来一个人影,手里端着一把微型_冲锋枪。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允许进入,快离开。”一个有些生硬的英语,在奥马等人听来十分正常,可是刘禹一下子就明白了。 “就是这里。” “你想怎么做?”奥马的声音放得很低,他们的脚步也一直缓慢地朝外面移动着。 “他们肯定不只一个人,一旦开枪的话,就要速战速决,美国人很快就会来。”刘禹看着黑沉沉的纽约港,他们已经离开了那堆集装箱:“行动吧,分成两队,包抄过去,干掉外面的人。” 奥马和克鲁斯心领神会,两个人各领了五、六个黑人,拨出身上的武器,转进了两边的巷子里,因为不方便携带,全都是手枪。刘禹自己则在原地找了一个集装箱做掩护,等着他们行动的结果。 这一切,都被跟在后面的丁文纨看在了眼中,目标现在只剩下了一个人,她却不敢靠得太近,哪怕现在自己包得只露了双眼睛,而眼睛却是最容易暴露的,那是一个对自己无比熟悉的人,她不敢丝毫地冒险。 好在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倚在一个集装箱的后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四下里一看,丁文纨一下子就记起来了,这里不就是发现那股不明武装的地方么,难道说他的目标是海峡对面的那个组织? “静观其变,我们会注意黑人的动向。”在她将情况上报之后,对讲机里传来的命令让她进一步证实了这种猜测,对于那个组织上级没有明确的指示,他们不能妄动。 这里离码头有一段距离,港区的黑人全都在向码头的方向集结,他们堵住了通往栈桥的出口,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就在丁文纨的心思有些飘乎不定的时候,突然从那个方向传来一声枪响,哪怕在比较嘈杂的吵闹当中,她依然听得十分清楚。 “他们动手了。”耳朵里立刻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那是位于高处的028小组:“三个流动哨加上两个暗哨全部被杀,两侧的两个都是被刀干掉的,干净利落,这些黑人不简单,肯定是军人出身。” 由于第三个流动哨在后面,又非常地警觉,克鲁斯他们没有贴近的机会,只能用枪将他解决,枪声十分短促,但是对于集装箱里的人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只隔着一层铁皮,听得清清楚楚。 集装箱做成的仓库里,还没来得及上马的卫如停下了动作,再大的欲望也没有自己的生命重要,他将女孩的嘴再一次用胶带封住,猛地转过头,将一把手枪握在了掌中,脸上怒火中烧。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准开枪吗?是谁。”两个手下立刻举起手枪,转过身走向门口。 卫如有些不放心,带着其他几个围了过去,走过卫兰的身边时,朝她一呶嘴:“你看着她。” “咣”地一声,铁门被两个手下打开了,他们全都躲在门后头,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动静,卫如向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闪身出现在门口,举着枪对准外头,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 “出去看看。” 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台子上面,那个枪声似乎很近,但现在一想又不是那么肯定,就在这时,一个手上靠近他,低声说了一句:“外面的人没有回应,多半是出事了。” 谁干的,黑人? 卫如不认为他们有这种本事,能做为哨兵,机灵程度和技能都是出类拔萃的,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要知道那可是三个人,而枪声却只响了一下,他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要不要马上求救?他有些举棋不定,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在上面划拉了一下,将一个号码找了出来,看了一眼洞开的铁门,外面仿佛像是一只噬人的野兽,让人看着有些心惊,他不再犹豫,赶紧将号码给拨了出去。 “麦基先生吗,我遇到了麻烦,可能需要你的帮助,我的位置在豪兰呼克四号码头的集装箱堆栈区,外面有很多黑人,还有为数不明的武装份子。” 出去的两个人,同样没有任何消息,放下电话之后,卫如足足等了五分钟,才举着枪大喊一声:“是敌人,关上门。” 一个手下冲向铁门,打算把它关上,结果刚刚一露面,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声,胸口上冒出了一个血洞,‘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卫如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这里面一共才只有七个男人,一下子就死了三个,剩下的四个人包括他自己都是面面相觑,对方不但敢开枪,而且根本不在乎这里是美国,他们倒底会是什么人。 而最要命的是,这个仓库里头空空如也,只有那几个箱子,可是纸箱子是挡不住子弹的,怎么办,如果不关上门,他可能连等待救兵到来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卫如把心一横,拉过一个手下,推着他向前走,同时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为党_国献身的时候到了,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亏待不了你的家人。” 就在手下震惊的神情当中,他们两个逐渐来到了门口,可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个冒着火花的圆球滚到了脚下,看到它的一瞬间,卫如的瞳孔都快要迸出来了,他们竟然使用了手雷! 他的反应很快,随手将手下挡在了自己的胸前,“砰”得一声,根本就没有想像中那么大,更没有血肉横飞的景象,只有一下突如其来的巨大闪光,让整个封闭的空间陡然间呈现出一股耀眼的白色,盯着地下的那些眼睛一下子就被闪得无法睁开,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不知道有多少人冲了进来。 “砰砰砰”几下枪声在仓库里回荡着,听起来十分刺耳,克鲁斯带着人冲在最前头,枪声停下来的时候,他的枪口还在冒着烟,而里面在一瞬间只剩了四个活人,三个男的捂着手脚倒在地上,被卫如挡在身前的那个手下,身上中了数弹,眼前活不成了。 “我投降。”手足无措的卫兰举起双手,一步都不敢挪动,那些冲进来的人一个个身材高大,而且全都是黑人,拿着枪的黑人。 “奥马,完事了。”克鲁斯扭头朝门外喊了一声,便开始清理整间仓库。 他让自己的手下控制住地下的男人,又用枪口指了指那个女人,示意她抱着头背向墙壁,一个手下笑嘻嘻地走过去,在她身上摸来摸去,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不要动她,那是老板的。”见手下想去台子那里,克鲁斯将他喊了回来,卫兰的心里一震,什么老板? 就在她的疑惑中,又是一阵脚步声响,奥马带着人护着一个黑漆漆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那些人,几个快步走到台子前,见到的情景让他松了一口气,女孩的衣服都还没有脱光。 不过情形还是非常惊险的,也许是因为冬天里,韩晓芸穿得很厚,手脚又被绑着,凶手为了方便,并没有去解她的衣扣,而是直接用刀子将衣服剖成了两半,从外套到羊毛衫通通都被划开,露出了纯白的内衣,如果他再晚来一步,也许就来不及了。 刘禹将她抱起来,撕掉她嘴上的胶带,解开手脚上的束缚,还处于惊骇当中的韩晓芸猛然见到一个黑人把自己抱住,立刻又踢又打地发出了尖叫:“啊!” “别怕,是我,刘哥,还记得吗?”刘禹赶紧低下头,在她耳边解释道:“我是来救你的,没事了,没事了。” 韩晓芸呆呆地看着他,嘴里有些不敢相信:“刘......哥,你是刘哥,你是刘哥。” 直到这时候,一滴泪水才从她那双清丽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拯救(四) “看来我们的朋友遇上麻烦了。”麦基放下手机,作了一个遗憾的表情。 “朋友?”弗兰克正端着一杯威士忌,听到他的话,有些疑惑。 “远东的朋友。” 显然,麦基没打算同他详说,他皱着眉头,似乎在下一个有些艰难的决定。 酒吧里有些吵,弗兰克并没有听清他的话,不过他也没有去追问,将杯子放到嘴边,让那股透明的液体慢慢地流入喉咙,体会从冰凉到灼热的那种感觉。 或许是想通了什么,麦基马上又拨出了一个电话,这一次,弗兰克很清楚地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名字,他认识那个男人,因为此人原本是cia的情报主管,后来调职去了fbi,现在是纽约州的负责人。 “......对,豪兰呼克码头,不不不,这里面没有cia的事,对他们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通知你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道义,我想你们fbi应该有兴趣,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祝你好运。” “又是黄种人。”等他一挂掉电话,就听到弗兰克略带嘲讽的语气,不禁笑了。 “他们是我们的传统盟友,对于第一岛链的构筑有着不可估量的意义,花一点点代价,就能得到一只听话的牧羊犬,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事呢,弗兰克,你的思维太激进了。” “第一岛链,在我看来,它的作用就是逼得那个东方大国奋发自强,现在不也成了仅次我们的强大对手吗?”弗兰克脸上的嘲讽愈来愈盛了。 “你说得没错,可是如果没有它的限制,或许就不是仅次于合众国了。” 他的话让弗兰克沉默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麦基一边喝着酒,一边将视线转到酒吧的门口,那个方向就是纽约港,今天也许不会那么平静?可是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些了,东方人很擅长计谋之类的东西,没准就是所谓的“声东击西”呢?他还是决定按兵不动,毕竟这边才是此行的目地。 豪兰呼克四号码头的集装箱堆栈区,丁文纨倚在目标之前的位置,不时地伸出头去看上一眼,那边的枪声已经停歇了,从高处的028小组观察的结果,黑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而目标随后就走进了仓库,一直都没有现身。 她只能这么盯着,仓库门被打开了,几个黑人拿着武器警惕着四周,从行动的过程来看,这些黑人和码头上的完全不同,训练有素、手法利落,不知道目标是从哪里找来的,居然还是在美国这种控制极严的地区。 “031,你的任务不变,继续跟着目标,028负责支援,其他小组在外围警戒,注意警察已经在向码头靠拢,我们需要规划一条撤退路线,以保证目标的安全。” 听上去,新的指令和她没有关系,丁文纨再次探出头去,仓库门里隐隐透着光亮,一群黑人正在搬着什么东西,她猜测那应该是死在外面的尸体,收回目光,黑暗中,几个人影散布在她的周围,那是她的组员,也是唯一可以调动的力量。 看样子,那几下密集的枪声,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这里毕竟是码头区,本来环境噪声就很大,而正在赶来的警察动作也是奇慢无比,多半是怕黑人闹事。 仓库里,韩晓芸已经被刘禹放开,她的身上披着一件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男式大衣,遮住了已经无法拢紧的衣物,她站在那个台子边上,用手紧紧抓着边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下去,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差点就将自己玷污的男子。 卫如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漆黑的男子,虽然皮肤改变了,可是从外形还是能认得出,并不是黑人,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对方突然开了口,那是再也正宗不过的大陆普通话。 “我知道你在等美国人来救你,可惜他们来得再快,也没有子弹出膛的速度快,如果你合作,我可以考虑把你交给他们,如果不听话,或是想隐瞒什么,克鲁斯。” 刘禹的话很平淡,一点都不像是在威胁人,他的脚下跪着四个人,三男一女,全都被反绑着双手,每个人的背后站着一个黑人,用枪顶着他们的后脑勺,听到他的吩咐,身材高大的克鲁斯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因为距离太近,直接将一个男子的脑壳打飞,鲜血和白乎乎的脑浆就在卫如的身边流淌着,让他的全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一枪将他最后的那点侥幸全都打没了,原来还以为来的是老对手,大陆的情报人员,可是没想到对方根本不讲规矩,上来就是杀人,那意味着游戏规则已经不适用了,生死全凭眼前这个身份神秘的男子。 “这只是警告,你还有两次撒谎的机会,忘了告诉你,打死你手下的这把枪,就是你自己的佩枪,也许美国人会有兴趣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在美国的土地上,杀人灭口?” 最后那四个字让卫如的心神巨震,他现在吃惊地连话都说不完整,只知道不停地点头。刘禹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的开了口。 “说说你在旧金山的事。” “我是xx报驻旧金山记者站的特约......”卫如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禹一声大吼给打断了:“克鲁斯!” “呯”地一声,又一个男子倒在了他的边上,被枪声吓得目瞪口呆的他,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异样了,一股尿骚_味在空气中弥漫着,让刘禹厌恶地皱了皱鼻子。 “你还有最一次撒谎的机会,要不干脆直接用掉算了,其实我根本没兴趣听这些,一枪结果了你们,再让美国人扣下那条船,你以为会搜不到?” 刘禹的话在他心里的震惊,要比打死两个手下更甚,自己的那点小秘密,原来人家早就一清二楚了,既然连这个都保不住,那他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没等卫如想好要怎么开口,一旁的卫兰连连大哭。 “不要杀我,我什么都说,我是呆呆军情局的少尉谍报员,奉命来这里配合他的行动,绑架杰西卡就是他的计划,我负责打电话将她骗出来,听他的意思是要和旧金山的那批人一起送到基地去,我就知道这些,什么都说了,不要杀我,求求你们。” 刘禹先是看了一眼边上的奥马,他拿着个手机,将刚才卫兰的话和她的表情全都录了下来,接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台子边上的韩晓芸,后者一脸的悲愤,没想到平时好得姐妹一般的室友,居然会是这种人。 “为什么选择她?” “他说,像这种外表清纯的大陆妞,只要用点手段,拍下裸照或是视频,她们就会乖乖地为我所用,旧金山的那些女孩也是一样。” “什么样的用处?” “发展成为谍报员,潜入大陆,替我们收集情报,或是进行破坏和暗杀,色诱大陆的官员......” 卫兰的话还没有说完,刘禹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阵风声,一个身影从他身边跑过去,冲到了卫兰的面前,“啪”地一巴掌扇了上去,韩晓芸气得浑身发抖,可最终只骂了一句:“你无耻!” 没办法,刘禹只能将她抱过来,朝着克鲁斯示意了一下:“把她押到一边。”然后再次看着卫如。 “你现在没有机会了,如果我听到一句废话,你就会和他们一样,明白吗?” “我说。”卫如垂头丧气地开了口:“我叫xxx,化名卫如,是呆呆军情局少校军官,也是驻旧金山的负责人,我们的计划就是绑架大陆来的留学生,主要是女孩,因为她们更容易屈服,作用就是她刚才说的,潜入大陆进行情报工作,我们在旧金山一共绑架了六个人,全都关在‘福摩萨号’货轮的底舱里,计划明天凌晨起航,运往东南亚的xx港口,那边会有基地的人来接应,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刘禹听他说完,拍拍韩晓芸的手,将她放开,自己却蹲了下来,忍着刺鼻的尿骚_味,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你们那个训练基地叫‘飞云山庄’,在泰缅边境的xx山区,那里的负责人姓周,还要我说下去吗?” 就在卫如的目瞪口呆当中,他继续说道:“这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对于这样的叛徒,你们的组织会放过你吗?对了还有你在呆呆的家人,本来呢,你隐瞒了这些,应该马上受死的,可是一想到,今后的遭遇比死还难受,我突然不想让你死了,好好享受吧,卫先生。” 说完这番话,刘禹站起身搂住依然在愤怒当中的女孩:“我们走。” 两人走到仓库门口的时候,奥马追了出来,将刚才拍摄的手机交给他,刘禹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让韩晓芸等他一会儿,自己拉着奥马转回了仓库。 “他们怎么办?” “那个女人你们如果有路子,最好能运到贵国去,我想郭先生会非常感激的。”刘禹看了看卫兰,将视线转到了男子身上:“至于这个男的,你不觉得他,细皮嫩肉,长得还不错吗?” 奥马和克鲁斯对视了一眼,后者露出一个会意的表情,他一摆手,两个黑人上前将卫如一人抓住一边胳膊,就这么拖到了台子上,然后望着那张惊恐的脸,嘿嘿地张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你们想干什么?”他们的表情让卫如看得只觉得那样的渗人,就像盯着一只待宰的鸡。 “干。”黑人用英语响亮地说了一句,便七手八脚地扑了上去。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拯救(五) 对于这种少儿不宜的情节,刘禹自然不会去欣赏,不过临行之前,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了对方一句:“那个男的是情报员,身手不会差,你们最好小心一点。” 奥马心领神会地点头而去,他来到呆呆站在门口的女孩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带着她一路前行,如果不这么扶着,他怀疑女孩可能马上就会倒下,而现在离着安全还有一段距离,没有走出多远,身后的仓库里就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他立刻感到怀里那个小小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别担心,我会一直送你回到酒店。” 韩晓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低着头跟随着他的脚步,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躯体,刘禹知道,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很可能已经对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警察还没有来,尽快离开这里。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有一辆车子,他记得之前坐来的那辆道奇皮卡就停在四号码头的附近,于是带着她一路朝那个方向走,码头的另一端,黑人们已经大量聚集在一起,堵住了所有的上岸途径,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没有发生任何事,也会不可避免地招来警察。 没等他发现车子的踪影,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突突”地声响,伴随着这种声响的,是数道直射下来的白色光线,紧接着,就有一个声音被放大器喊了出来。 “我们是联邦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站在原地,等待检验,重复,站在原地,等待检验。” 这个声音被不断地重复,涂着“police”标志的直升机就在四号码头的上空盘旋着,从地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舱门口的警察狙击手,正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下面,最主要的就是那一大群黑人。 “031,fbi出动了,报告你的位置,以及目标的情况。” 正盯着前面那两个身影的丁文纨,也注意到了码头上空发生的事情,她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就赶紧报出了自己的位置。 “目标陷入了包围,028小组注意,能不能打掉直升机上的探照灯,注意尽量不要伤到人,只要造成一定的混乱,我们就能掩护他们逃出去,031你负责保护并接应,其余的小组,做好准备,一旦灯熄灭,就立刻开枪,吸引他们的注意。” 一直埋伏在集装箱顶部的028小组接到了命令,马上开始了行动,为首的组长兼狙击手,让其余的组员离开箱顶,他自己爬起来,以半蹲的姿式,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不断旋转的大灯,大致摸清规律之后,才举起手里的狙击枪,直接将那个明亮的光源体罩进了瞄准镜当中。 “簌”地一声轻响,高速旋转的弹头经过来复线的反复修正,从带着消音_器的枪管里飞出,在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上,以一条近乎直线的方向扑向那个耀眼的灯筒,远处传来类似于气球爆炸的声音,直升机上的探照灯一下子熄灭了,陡然间遇袭的驾驶员赶紧拉动摇杆,操纵着直升机从侧飞开始拉升,以避免可能的伏击。 “好,行动。” 随着他的命令,四号码头的各个方向同时响起了枪声,黑暗中长短武器什么样的型号都有,正在外围集结的警察一下子就乱了,而码头上的黑人更是四散奔逃,整个码头陷入了混乱当中。 混乱当中,刘禹不得不抱着韩晓芸,以防被人群冲散,等到黑人们散开之后,他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只有海港的方向还有灯光,这样的情形下,奥马等人也全都混在了黑人当中,根本无法再来顾及他。 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女孩延码头上的公路行走,这么做的目地很简单,现在黑人已经吸引了警察的注意,从相反的方向或许就能避开警察的包围网,毕竟按时间来算,警察应该没有完全到位。 更重要的是,在码头的出口方向,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枪声!他没有经验,听不出倒底是哪种枪械所发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奥马和克鲁斯的人与警察交火,现在根本顾不上去打听,自己先脱离险境了,才能考虑其他。 “能不能跑?”眼看前面没有什么人影了,刘禹低声问了一句,黑暗中看不清韩晓芸的表情,他只听到了一个很轻的“嗯”。 于是他拉着对方的手,向前面跑了起来,这里是四号码头,前面是豪兰呼克二号海贸区,也就是五到七号码头,这个方向与他们过来的正好相反,跑了一阵,就在他们以为已经出了四号码头的范围时,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蓝白相间的光亮,紧接着,两束远光灯贴着地面照向他们的方向,刺得两人眼睛都盯不开,比这个更糟糕的是那有节奏的警笛声。 他还是低估了美国人的反应速度和布置能力,很明显这是一辆警车,上面最多能坐五个人,足以封锁这条马路,怎么办?韩晓芸很像是个受害者,可是他却是一身的黑人打扮,更不用说,他根本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将女孩交给美国警方,那就意味着女孩必须要说出她刚刚才经历的那些屈辱! 刘禹抱着韩晓芸蹲在了路边,一动都不敢动,更不敢跑向集装箱堆栈区,因为他们的身影一动,就很容易被车里的人发现,美国警察是真敢开枪的,他不能冒险,只能祈祷对方或许不会朝边上看,但是看着那辆警车越来越近,他的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砰砰” 就在车子离着他们大约还有十多米的时候,突然从集装箱堆栈区那个方向响起了几声枪响,看样子就是冲着警车去的,警车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转了个向,调头冲向了堆栈区,距离近得刘禹都能听得见车子里传出来的咒骂声! 刘禹松了一口气,赶紧拉着韩晓芸起身准备跑过去,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驶过来一辆车子,连车灯都没有开,就这么在他们边上停下,他愕然地转过头,驾驶室上一个全身黑衣、戴着头套的人用一种极为怪异的普通话说了一句:“快上来。” 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拉开车门,将韩晓芸推上去,然后自己跳上后座,车门都没有关严实,那个人就踩下了油门,没有关闭的引擎发出一阵低吼,飞快地冲过了交战区,刘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头,那辆警车已经只剩了亮着尾灯的影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们?”车子上只有一个驾驶者,这多少能让他放心,不过等他静下心来看了看,才发现这辆车子有些眼熟,竟然就是他们之前开过来的那辆道奇皮卡。 “坐好了,后面有矿泉水,把脸洗一洗,我会直接送你们到酒店。”声音依然有些怪,但是意思很明显了,对方不但知道他们的身份,还知道他住在哪里,既然对方不肯说,刘禹也不打算再去追问,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离开,别的以后自然会知道。 车子沿着码头公路一路飞奔,直到拐上去市区的直道,那人才将车灯打开,加上两旁繁华的街道照明系统,这也让车子里面有了一丝光亮。刘禹转头看了韩晓芸一眼,她紧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眼神飘乎不定,双手紧紧抓着前面的座椅,指关节因为用力有些失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持着身体不至于倒下去。 现在不是安慰的时候,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又回过头看着坐在前面的驾驶者,身材似乎不高,体形很纤细,身上的衣服将她的曲线勾勒得十分明显,这是一个......女人?为什么声音听起来会那么奇怪。 带着好奇心,刘禹拿起一瓶矿泉水,就在车厢里打开,慢慢地洗掉脸上和手上的墨渍,那种临时找来的涂料是黑人们最喜欢的涂鸦原料,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等到他洗得差不多了,车子也接近了曼哈顿区。 “前面过去两个路口就是你们入住的酒店,我要处理这辆车子,你们自己过去吧。”那人将车子停在一个街角,关掉了车灯。 “谢谢。”刘禹没有废话,他扶着韩晓芸下了车,两个人就这么挨在一块儿走向了街口的方向。 站在车子边上的驾驶者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一把将自己的头套扯下来,扔进了边上的垃圾箱,眼睛里闪出复杂的神色,没等她再次上车,耳朵里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031,报告你的位置,以及的目标的情况。” 丁文纨收敛起心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便让语气尽量平静下来:“我脱离了码头,现在在市区,目标已经脱险,正返回酒店,他带着一个女伴,应该是从仓库里救出来的,目测为华夏籍女子。” “那就好,消除痕迹,注意继续保护,一定要看到他们进入酒店房间。”男子在对讲机里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指令。 “是,031......明白。”丁文纨有些无奈,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其他的同志,都脱险了吗?” “大部分都已经撤离了,只有028,因为目标太过明显,在美国人的追赶下,跳进了海里,不过我们已经在组织营救中,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确保目标的绝对安全,不要去想其他的事。” 就在她处理那部道奇皮卡的时候,刘禹扶着韩晓芸已经走进了酒店,虽然他们的打扮有些脱俗,不过站在门口的门童凭着超强的记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有钱的华夏土豪,既然是土豪当然会有一些出格的举动,又没有触犯什么法律,他也只当视而不见,还很贴心地为他们拉开大门。 刘禹将女孩送到她的房间,嘱咐她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睡上一觉,韩晓芸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就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他忍住了进去劝说的打算,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可能适得其反,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帮她关上房门,刘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结果没有看到苏微的身影,他赶紧打了个电话。 “哥,我在手术室外面,小尘进去已经七个小时了,你说会不会......” “别担心,我马上就到。” 刘禹一边在电话安慰着,一边拔脚就往楼下走,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去换。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拯救(六) 枪声响起来之后,豪兰呼克四号码头附近顿时乱成了一团,面对黑暗中突然冲出来的大群黑人,警察们显然没有做充分的估计,他们那条由十几部警车组成的临时防线,在不明武装的打击之下,一下子就被冲垮了,好在黑人们手上并没有枪,只是单纯地想逃命而已。 等到大队的fbi和swat赶到,黑人已经逃得所剩无几了,余下来的黑人似乎对于情况一无所知,就连是谁召集他们过来的也回答得五花八门,最可笑的一个答案,竟然是因为要寻找一个失踪的华夏女孩,这让一向敏感的fbi纽约地区主管乔治都有些蹄笑皆非,他可是收到了老朋友发来的内幕,自然明白这里头没有那简单。 “局面已经控制住了,被捕的约有三十人,全都是非裔,哪个街区的都有,从他们的嘴里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个疑似枪手的人在我们的追捕之下跳进了纽约港,我们已经通知了海岸警卫队,不过你也知道,这种条件下,很难说会不会找到人。” “跳进海里,这样的气候下?他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么,我倒是很感兴趣。”乔治哈了一口气,在车灯的照耀下,就像一层雾:“我们的东方朋友呢?” “我正要说起这个。”他的手下做了一个遗憾的手势。 “死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还是自己去看一下吧。” 手下的表情十分古怪,一下子勾起了乔治的兴趣,他跟着手下穿着高低起伏的集装箱堆栈区,来到了那个仓库前,里面有不少的警察正在往外面抬着人体,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已经毙命了。 “一共死了十一个,全是华夏面孔,其中四人死于刀伤,一刀毙命。”手下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没有找到凶器,其他的都是枪击,有两个是被人捆着从后脑下的手,头壳都掀开了,做案手法很像是某些绿教组织。” “没有活口?”乔治面色平静,就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 “有一个,在里面。” 他和手下走进仓库,一下子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像是什么液体混和在一起,说不出的那种,他的鹰勾鼻子在空气中耸了耸:“有尿、血、汗、还有男子的精_液,活下来的是个女人?” 手下苦笑了一声,指了指中间的方向,那里是一个临时搭成的台子,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医似乎在忙着,他走过去一看,就明白了手下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台子上趴着一个男人,下身赤裸,那股难闻的味道就是从他的下面传出来的,乔治依然毫无所觉得蹲下去,看了一眼男子侧着的那张脸,正如手下所说,这是一个华夏人的面孔,不过惨白一片,两只眼睛深深地凸出来,表情扭曲无比,又像是痛苦又像是别的什么。 “你叫什么?” 男子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露出一个惊恐的神色,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嘴里也嚅嚅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乔治却听懂了,那分明就是华夏语。“我是呆呆的情报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呆呆的情报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男子恍若未觉得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乔治叹了口气,站起身,一个法医向他摇摇头:“他的手筋和脚筋全都被挑断了,至少被性侵了十次,就算活下来,只怕也......” 也什么,对方没说,乔治也没有去追问,只是嘱咐了一句:“尽力救救他。” 从仓库里走出来,他还是忍不住大口呼吸了一下,里面的味道确实太难闻了,简直就像臭水沟和下水道的混合体,在他的视线里,码头上的骚乱已经平息下来,到处都是警_灯在闪烁,这一切倒底是怎么发生的,那些开枪的又是什么人,都是萦绕在他心里的疑问。 “对不起,你不能进来。”突然他的手下拦住了一个黑影,那人一边掏出证件,一边朝这边喊道。 “我是纽约时报的记者吉森,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你们的头儿,如果你不让我过去,明天可能会出大新闻。” “让他过来。”乔治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名叫吉森的记者将记者证挂到自己的胸口,拿着一个相机走了过来。 “对不起,你现在还不能拍照,不过如果你能提供什么重要的线索,我倒是不介意提供一些方便。”乔治用手挡住他的镜头, “我可以将这看作一个承诺吗?”吉森盯着他的眼睛,直到乔治点点头,才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机:“我想这里面的东西,足够你兑现承诺了。” 乔治接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个视频,他点开之后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因为里面的男子,就是仓库里唯一的那个活口,而他说的话,全都是华夏语。 “我可以为你翻译一下。”吉森一字一句地将视频里的内容翻成了英语:“他说,他叫xxx,化名卫如,是呆呆军情局少校军官,也是驻旧金山的负责人,我们的计划就是绑架大陆来的留学生,主要是女孩,因为她们更容易......” 视频的时间很短,只有几分钟,乔治一听完他的翻译,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吉森先生,你得到了我的授权,可以随便在这里拍照,但是见报之前,必须经过我们的同意。” 不等吉森有所表示,他立刻转向了自己的手下:“快,寻找一条叫‘福摩萨’的货轮,应该就在这个码头上,问一问海事局,是不是从旧金山过来的。” 有了海事局的帮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停泊在四号码头上的货轮,数十名警察马上登船,控制住了船上所有的水手和船员,经过他们的交待,终于在货舱的最下一层,找到了被关在舱室中的女孩,一共有六人。 看着那些身边裹着毛毯、被人扶下来的女孩们,乔治的神情再也不复之前的冷静,原以为是一桩普通的聚众闹事,结果变成了枪手袭击和杀人案,现在又变成了绑架,这些还都是来自国外的留学生,全都出自于那个高速增长的东方大国,这一下子麻烦大了。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里头一定存在着某种勾结,否则事情不会到现在才揭露出来,华夏留学生失踪案,是局里正在努力侦破的一件要案,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一丝破案的喜悦,这里头涉及到的那些东西,根本就见不得光,更何况还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 “麦基,你惹上大麻烦了。”他毫不客气地打出了电话:“你的远东朋友,他把什么都说了出来,搞不好,你和你的上司得去国会接受质询。” 电话那头半晌都没有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了麦基的声音:“这件事,知道的人多吗?” “纽约时报的一个叫吉森的记者拿到了那个人的手机,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备份,但视频他已经看过了,我猜测不太可能瞒得住,你最好要想个主意,我的权限最多只能拖延二十四小时,该死,你没告诉我,他们居然绑架了六个女孩。”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通知你,只不过是想搞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cia同他们在海外有一些合作,特别是关于那个东方大国,可是并没有达成什么协议,更不会允许他们在美国从事犯法的勾当。” “问题在于,他的手机里,最后打出的电话,就是给你的,你觉得调查委员会的那些人,会相信你对此一无所知吗?”乔治似乎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天真:“作为老朋友,我劝你一句,赶快想想办法,否则提前退休都是难以企及的结果。” 郎格尼医疗中心的楼下,麦基愤愤地挂掉电话,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真是一帮蠢货。” “怎么了?”弗兰克还没见过他如此失态,倒是充满了好奇。 “那些东方人把事情搞砸了,现在fbi拿到了证据,一旦被曝出来,咱们的局长今年又会气得够呛,没准会来这里和我们一块儿庆祝华夏人的新年呢。” 弗兰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医疗中心大楼,他欣赏不来美国人自以为是的幽默,但是能听懂麦基话中的意思,什么样的事能让总局的老东西千里迢迢跑上一趟,只能是丑闻,该死的丑闻。 “事态有多严重,需要处理一下吗?” 弗兰克的建议让他犹豫了,所谓‘处理’是局里的行话,意思就是针对特定人群的清理,可是对方是个名记者,他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毕竟这件事cia牵扯的并不深,还没有达到需要赤膊上阵的地步,也只有弗兰克这样的肌肉男,才会动不动就想着动粗。 可是这种事情一旦被揭露出来,就会像乔治说的那样,自己没准真的会去国会接受质询,那个地方他并不陌生,让一帮神经质的政客用义正言辞的口吻,怀疑自己对国家的忠诚?扯淡,他一点都不想。 “你的华夏朋友离开了。”一直到弗兰克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麦基这才看见,之前坐在车子里的华裔男子正走向大楼的方向,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针,嘴里骂了一句。 “见鬼。” 正文 第四十章 拯救(七) 纽约xx酒店的大堂,换了一身装束的丁文纨跟在几个住客的后面步入电梯,就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刻,旁边另一部下行的电梯刚好到达了一楼,门一打开,刘禹几乎是第一个跑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冲向酒店大门。 从这里到医疗中心不算太远,选择坐出租车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因为现在还是在夜里,大概是身上的衣服引起了司机的注意,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让刘禹醒觉先应该去买套衣服,好在这里是纽约,找个商店什么的并不难。 郎格尼医疗中心c座十四楼的手术室外,苏微已经在这里等了快八个小时,从一开始地站着,到后来不停地走动,等到身体感到疲惫和饥饿时,她不得不坐在长椅上,眼巴巴地望着手术室顶上的那个显示屏,可是没有任何意外,上面依然是“手术中”几个字。 如果说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没有人出来让她签一张名为病危通知单的纸,这样的纸她在帝都,曾经和母亲一起签过很多次,不知道美国人的制度,是不是到时候直接宣判结果?她不敢想,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也为生死不知的弟弟打气。 她坐的椅子不算长,看样子就算是坐上四、五个人也绰绰有余,因此,当边上突然多出一个人时,苏微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她的心思早已经用尽了,别人是谁根本没有意义。 “斯科特博士是东海岸最有名气的外科医生,他主刀的手术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我知道,可还是免不了会担心......” 一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声音,将她从专注当中唤醒,苏微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紧接着,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因为这个声音有些苍老,并不是丈夫所发出来的。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只有不大的灯光,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男子的上半身有些佝偻,面上刮得很干净,可是头发却有一大半都是花白的,那双略显混沌的眼睛,和她之前一样,紧紧盯着手术室的门,一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地发出抖动。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男子转过头,同她四目相对,苏微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片重影,一张是儿时的记忆,那是一个挺拔的身姿,另一个就是眼前的这张脸,眉眼间竟然有着惊人的相似,不光是与记忆,还有二十三岁的自己。 “......晓薇。” “住口,不要叫我!”苏微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音之大,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直到路过的医生和护士露出诧异的神情,才觉出了不妥。 她马上就站起了身,似乎连与对方坐在同一张椅子,都无法忍受,男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这个倔强的背影,勾起了他深藏于心底的那些回忆,也许女儿继承了他的相貌,可是更多的,却是继承来自于母亲的性格。 天花板的照明光,将女孩的身影拖在地上,不知道是气愤还是疲累,那个影子在不停地抖动着,男子站起来,走到她的侧后方,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倒底没敢够上去。 “我只是来看一看小尘的手术结果,不会打扰你们的。” “你为什么还活着?”苏微的语气冷得像冰:“那么多的好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甚至,连妈妈也不放过,为什么?” “晓薇,我......”男子的嘴唇颤抖着,哆嗦了半天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没有想要害死你妈妈,他们说那是一个意外。” “哈哈,意外?”苏微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可笑的托词:“所以,那些杀手是因为你才会找来的,他们不但杀了妈妈,还想要杀死我和小尘,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不,根本不能称之为人,背叛自己的祖国、害死自己的战友、就连......都不放过,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开眼,会让这样的人活在世上。” 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她无法说出‘亲人’两个字,连想起来都会感到恶心,于是,苏微说出了长这么大以来,也许是最为恶毒的语言,这一刻,她痛恨自己的修养,就连骂人都只有如此贫乏的词语,根本就不足以伤人。 “我没有......”男子语无伦次地分辩着,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这里是美国,你非要站在这里,我没办法赶你出去,但是请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再来说话,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好好,我不说,你去椅子上坐着吧,我保证站在这里,不会去打扰你。”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用力,苏微感到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为了不至于当场倒下,她不得不转过身,想要走到椅子那边,可是刚刚转过身,脚下就一个趔趄,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跌了下去,男子慌忙伸出手去扶,没想到一个人影飞快地冲了过来,赶在他的前面抱住了那个柔软的身体。 “哥......”苏微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心头犹如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就连对弟弟的担扰,都化作了一声轻呼,此刻也只有他的怀里,是女孩最大的梦想,温暖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打破了那层坚硬的伪装。 刘禹的身上穿着标签都没来得及撕下的一件大衣,他抱着苏微坐到椅子上,用大衣将她包裹起来,带着心疼的眼神就这么看着她,因为后者努力想要向他展露一个放心的笑容,却怎么也做不到。 “我在这里,一切都会好的,小尘也会没事。” 或许是丈夫的话让她感到了一阵安心,苏微眨眨眼睛,将身体紧紧地缩进了他的怀抱。不远处的男子看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样,露出一个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欣慰的神色,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顶上的屏幕突然改变了字体,门被人一下子打开了,满脸疲惫的斯科特举着双手,从里头走了出来。 酒店的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韩晓芸在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那张苍白脸孔,上面还有明显的红肿,即使这样,依然无法掩盖它的美丽,可是这一刻,她的心里涌起全都是恐惧,无法抑制的恐惧。 那些被割烂的衣物全都扔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被她洗了又洗、擦了又擦,那种近在咫尺的屈辱还是如影随行,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为什么?曾经以为是最好的姐妹,会如此欺骗自己?差一点就落入了那个恶魔的手中,根本不敢去想像后果会是什么。 好不容易走出浴室,换上衣服缩到床上,韩晓芸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全都是那些可怖的画面,她的双手紧紧拽着被子,好像这样就能挡住些什么,嘴里不停发出低低地叫着:“王冰,救我?” 就在这样的惊恐中,泪水止不住地从脸庞滑落,黑暗中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些影影绰绰的脸孔越靠越近,一张张狞笑的表情似乎就在眼前,不知不觉,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就只剩下了一声声凄厉的惊叫。 “啊!” 丁文纨就在这个房间的走道上,她隔着门听了好一会儿,目标的住处并没有任何声响,只得决定先离开,否则很容易被摄像头或是服务生看到,可是突如其来的叫喊让她停下了脚步,因为这个声音离目标的住处太近了,她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同目标有关。 很快,酒店的值班经理就闻讯赶到了这个楼层,可当他们试图敲门的时候,里面却没有人回应,不得已,他们只能从前台取来备用钥匙,这么一来一回,就耽误了不少的功夫,等到房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一片漆黑,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可是却能闻到一股很刺鼻的味道,跟在这些人后面的丁文纨,很轻易就闻出了这个味道究竟是什么。 结果当房间里的灯被打开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了前面几个女服务员的叫声:“噢,我的上帝。”,不好,一定是出事了,顾不得再掩饰什么,丁文纨赶紧分开人群,从这些惊得目瞪口呆的人身边穿过去,房间里的情景一下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穿着睡衣,双目无神地仰面躺在床上,脸上满是泪痕,被子盖住了她大部分的身体,只有一双手无力地耷拉在外面,左手雪白的手腕上,一道割痕是那样的显眼,鲜血淋漓地滴在地板上,淌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与几个服务员的表情一样,丁文纨吃惊地张大了嘴,因为她认得这个女孩,就是目标从码头仓库救出来的那一位。没多久她就反应过来,此刻并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走上前去,用手指在脖子的位置按了一下。 “她还有呼吸,我需要止血纱布,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拯救(八) 依然沉浸在过年气氛当中的帝都,到处都弥漫着爆竹燃烧过后的硝烟味道,这是华夏人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节日,也是走亲访友、交流感情的最佳时机, 市区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里,几乎每个单位的门前都贴着大红烫金的春联,时不时地就会有访客从打开的房门中被主人送出来,双方在门口互致祝福,然后再各自奔赴下一个地方,这个过程有一个特定的名称......拜年。 王冰提着一箱水果和礼品盒,匆忙地走进一幢居民楼,这一片是教育部门的宿舍区,里面大部分都是老师,他今天过来的这一家也是,房门被敲开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非凡了。 “哈,看看是谁来了。” “王冰,你来晚了。” “一年多没见,还是这么帅。” ...... 在老同学的打趣声中,王冰笑着走进客厅,他放到东西,来到沙发前,朝着当中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女人鞠了一个躬:“赵老师,新年好。” 看到他,赵老师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过还是笑了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来了,坐吧。” “韩伯伯呢?”王冰落坐之前,四下看了看,厨房里没有人影,原本是出于礼貌才问出来的一句,却被那些同学们一下子抓住了,纷纷打趣他。 “你想问的不是韩伯伯吧。” “那还有谁?”一个男生装出他的表情,维妙维肖地问道? “自然是......”屋子里的三个男生、两个女生一起故意拖长了语调:“晓芸呗!” 整齐划一的声音让王冰顿时变得面红耳赤,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工作的经历让他成熟了许多,只过了片刻就恢复了镇静。 “听说韩晓芸去了美国,她今年没有回来吗?” 听到女儿的名字,赵老师就连脸上勉强的笑容都难以维持住,不得不借着低头稍稍掩饰了一下,对于他的问题,只是谈谈地回答了一句:“她才去不久,要付出比别人多的努力,才能跟得上,今年就留在那边补习了。” 或许是见识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尴尬,已经步入社会一年多的学生们都多少觉察到了一些,又不知道其中倒底发生了什么,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不约而同地开始聊一些上学时的趣事,这才使得气氛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看着周围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们,赵老师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也只有在这样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才能让她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和对于远在大洋彼岸女儿的思念。 人群中的王冰显得很安静,让她想起了这个男孩当初第一次进她的班级时的模样,瘦小的身体、警惕的目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唯一能与他玩到一块的,是自己那个精灵般的女儿,调皮古怪,却又乖巧得让人心疼。 “你们坐一下,我去切点水果。”她强忍着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不由分说地站起身,一头走进了厨房,客厅里出现了片刻的安静,同学们纷纷交头接耳,而目光无一例外都看向了王冰,因为这一切全都是在他到来之后发生的。 感受到这种目光的王冰不得不站起来,他想在离开之前去向老师告个别,可是一走到厨房的门口,就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饮泣声,王冰低着头,放慢了脚步,看着那个苍老的背影,声音艰难地就像是挤出来。 “对不起,赵老师。” 突然间听到一个声音,赵老师慌乱地擦了擦脸上,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他,正在切着水果的手上停了下来:“我知道,晓芸她从小就喜欢你,长大了心里也只有你一个,如果你不喜欢她,为什么不一早就说清楚,非要到......” 赵老师的话没有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拿出来一看,面上有些疑惑,因为屏幕上的显示来自美国,却并不是女儿的号码。 “......对,我是,你说什么?晓芸,我的晓芸她怎么了。”赵老师的声音陡然间放大,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这不可能!” “韩晓芸怎么了?”王冰的心里一紧。 “他们说,他们说晓芸在美国......自杀了。” 赵老师目光呆滞地说完这一句,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人一下子就瘫软了下去,王冰被这个消息惊得失去了神智,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倒在地板上,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大洋彼岸的美国,由于时区的不同,纽约和帝都正好相差了十二个小时,到了晚上九点,郎格尼医疗中心c座十四楼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疲惫不堪的斯科特向等在外头的家属们露出一个笑容。 “感谢上帝,这是我手术生涯的一个难忘时刻,一切都如教科书一般地精准,简直是无与伦比的杰作,你们不用担心,完成得非常顺利,接下来只要渡过为期一周的隔离期,不出现比较强烈的排异反应,我敢保证这颗心脏可以伴随他十年以上。” 苏微一听完,就从刘禹的怀里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哥,小尘他不用死了,你听到了吗,他活过来了。” “我听到了,小尘已经没事了,你太累了,现在必须回酒店去休息。” “可我想在这里陪着他,不想他醒来之后看不到我。” 刘禹的视线扫过边上的那个男子,他知道妻子在担心着什么,用眼神询问了斯科特医生,后者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转头与一个医生交谈了几句。 “博士说,患者可能还需要六、七个小时才会醒过来,这期间你们不能进隔离室,不过可以在外面看一看,至于这位女士,她可以留在那间病房里,稍作休息。” “谢谢博士,我们会支付相应的报酬。” 这应该算是破例了吧,既然医院都没有意见,他也不想让妻子又跑回酒店,那样的话肯定会睡得不塌实,刘禹半抱着她,两人来到了隔离室的窗子外面,苏尘紧闭着双眼,躺在一张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头上还戴着氧气面罩,苏微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强忍着不让声音发出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弟弟的这付模样,如果不是斯科特博士的那番话,只怕已经撑不住了。 将妻子送进苏尘之前的病房,刘禹为她除去了外衣盖上被子,就这么睡了上去,在他的轻抚之下,苏微轻轻地闭上了眼,带着紧张的心情连续等了差不多八个小时,一放松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其实刘禹自己也很累了,忙了一整天还经历了那么紧张的事件,差不多到了倒头就能睡着的状态,妻子的酣睡让他更是如此,可是头还没有趴上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一个声音。 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一个男子的身影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们,刘禹站起身挡住他的视线,将手从她的掌中抽出来,帮妻子把被子盖好,看她的确睡得很熟之后,才转身退了出去。 “有什么话过去说。”刘禹毫不客气地带上门,指了指出口的方向。 男子虽然有些不甘心,不过还是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来到楼道口,刘禹背对着他,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世界,夜幕下的曼哈顿,那些具有历史感的大楼和现代化的建筑交相辉映,反应了这个世界级都市的繁华和地位。 “你是晓薇的丈夫吧,刘先生,我想你应该还不认识我,我是......”男子话并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想你搞错了,第一,苏微是我的妻子,她除了弟弟没有别的亲人,我不管你是谁,以后请离我们远一点。” “第二。”刘禹转过头,毫不掩饰心里的厌恶:“我不想认识你,也不管你在这里有什么意图,最好都收起来,有多远躲多远,否则我不介意采取任何措施。”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才是她们的......” “别把那个词说出来,你不配!自从你抛妻弃子投奔自由世界后,你就失去了资格。”刘禹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背后有人撑腰,但并不意味着,就拿你没有办法。” “我有些好奇,你做了这么多事,出卖了所有的同事、朋友、亲人,美国人给了你多少钱?有一千万美金吗。”他的话让男子浑身都在发抖,自以为秘密的事情,居然被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一口就说了出来。 “这是一个金钱的世界,你说,如果我在网络上悬赏一千万美金,会有多少美国人,哭着喊着要你的命?你背后的那个组织,有多大可能性为你这不值钱的小命不顾一切?这世上没有收买不了的人,只有开不起的代价,不妨仔细想一想,你的命值多少钱?” 就在男子的惊愕当中,刘禹拍拍他的肩膀,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快要接近病房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子依然站在那里,直到一个白人男子上前将他拖进了电梯,他的目光只在白人男子的身上扫了一眼,就移开了,一个匆匆走过来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女子的装束很奇怪,楼道里开着空调,她却全身都包裹在衣物中,一条围巾将大半个面部挡得严严实实,而眼睛则被一付硕大无比的墨镜给挡往了,就连额头上都戴了一顶深筒帽,像是一具行走的木乃伊。 只不过当木乃伊走到他的身边时,刘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种语调非常奇怪,就像被人捏着嗓子发出来的,准确得来说,这个语调他不久之前还听到过。 “你的那位女伴受伤了,她在五楼的急救室。”没错,就是那位将他们从码头带出来的神秘女人,而让刘禹吃惊的并不是韩晓芸为什么会受伤。 说完这句话,丁文纨就打算直接穿过楼道从另一头出去,没想到手臂却被人拉住了,然后,她听到了一个也许只梦里才会出现的呼喊,让她心里一震,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玲子?”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拯救(九) “一千万美金!”麦基像是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于,如果你真的这么值钱,我不介意送你去见上帝,马上,只要你女儿的丈夫真的开出支票来。” 一边说,他还一边伸到手袋里,华裔男子知道,那里确实有一把枪,脸上不由得抖动了一下,见他真的被吓到了,麦基摇摇头:“这可不是开玩笑,你知道我退休之后,美国政府会给我多少养老金吗?别说一千万了,就是一百万,都可能会让我毫不犹豫地向你开枪。” 他拍了拍华裔男子的肩膀:“你们华夏人太有钱了,也许下一次战争,他们直接雇佣一帮美国人,就能打败另一帮美国人,根本不必自己动手,希望到那一天,我们都已经躺在坟墓里了。” “麦基,你得为我想想办法?” “你以为cia是万能的?对于有钱人来说,我们不过是一群拿着可怜薪水的雇员,天知道,他和哪个上层人物有关系,听我的,别去惹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金钱才是万能的。”他的话让华裔男子安静下来,这个结论居然会从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种身上听到,至少说明了其正确性。 麦基并不是为了安慰他,自己现在还有一摊子烂事要处理,哪会去招惹不明来历的土豪,至少对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cia不会为了某个不重要的人物,去不顾一切,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今年可是选举年,无数的错误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面,该死的网络,他有些恨恨地想。 fbi对纽约港的搜索还在继续,那里现在成了吸引媒体的一块香饽饽,现在他只希望乔治能抓住那个跳海的枪手,也许能从中得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一切简直糟糕透了,就连戏弄身边这个华夏人,他都失去了兴致。 刚才华裔男子在没有任何护卫的情况下上了十四楼,呆了至少二十分钟,结果没有任何异样地安然返回,这说明对手比想像中还要有耐心,或许他们一早就知道了这个诱捕的计划?麦基不得不收敛起心神,去思考着其中所存在的漏洞。 此刻,身在十四楼的刘禹当然不会去关心别人的想法,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这个神秘女子的身上,丁文纨的脚下一滞,不过很快就转过身来,用戴着手套的手想要阻止他抓着自己的胳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声音依然透着一股别扭。 “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刘禹也不想在妻子的病房前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他放开了对方的胳膊,转而抓起她的手,当然上面还有一层手套,就这么将丁文纨拖到了过道的另一头,从这里过去是另一个电梯口,只有一部。 “是不是很奇怪,你都把自己裹成了一具木乃伊,还是被我认出来了?”刘禹的形容让她几乎忍不住笑出来,的确她已经穿上了足够多的衣物,根本没有露出肌肤在外头,还变了音,从背影上看,就像一个臃肿发福的中年妇女,为什么一下子就被认出了呢。 “其实很简单,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你不但在那种环境中突然出现,还不顾性命地挺身相救,如果不是你,又会是谁?玲子,那是因为你还爱着我,对吗。” “我没有。”丁文纨不加思索地出口否认,却见刘禹面上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给骗了。 刘禹将她的那付墨镜取下来,然后解开围巾,露出的正是曾经刻在心里的那张脸,丁文纨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都忘记了去阻止,直到脸上突然感到了一阵冷意,才明白为时已晚。 “玲子,你变了。”见她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刘禹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那个包:“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谎,很显然,至少在这门功课上,你的成绩要么是不及格,要么就是伪造的,这里头是什么,我猜应该有一把手枪对吧。” 丁文纨对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身份被揭穿没什么可怕的,原本接到这个任务,这一天就是迟早的,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曾经那么亲密的爱人,此刻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对她品头论足,这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场面。 那对无比熟悉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爱恋,无论是说出来的话还是透露出来的神情,都只剩下了嘲弄,想到那个被他拥在怀里的女孩,心里的酸楚便难以抑制,她低下头,伸手将嘴里的变声器取了出来,打开手包放了进去。 “对不起,禹子,我......”恢复了本音的她,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还能说出什么。 刘禹似乎只是想揭穿她的身份,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摆了摆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现在请你告诉我,韩晓芸,也就是昨天那个女孩,她倒底出了什么事?” 位于五楼的急救室,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已经完成了包扎,好在发现得及时,并没有性命之忧,可是那道深深的伤痕,就连见多识广的医生都心生感叹,这是真的打算不要命了啊。 等刘禹他们赶到的时候,女孩已经被送入了一间单人病房,它的朝向与十四楼苏尘的那间是一样的,纽约的繁华景象,透过阳台的窗子,可以轻易地看得到,而韩晓芸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白晳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更是灰暗一片。 “我们是她的朋友,也是送她入院的人。”刘禹之所以要将丁文纨拉上,并不是为了上演旧情复燃之类的狗血桥段,而是能够以朋友的身份进入这间病房,否则这么晚的时间段,护士是不允许让他来的。 在丁文纨同外面的护士解释的时候,他脚步很轻地走了进去,心里充满了疑惑,自己明明已经阻止了惨剧的发生,为什么她还要轻生?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么。 “晓芸,你还认得我么?”由于不知道她所受的刺激倒底有多深,刘禹只能一步步地去了解,女孩听到声音,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又偏了过去,还是盯着窗外的景色。 “帝都的夜晚,比这里还要美。”听到这话,他顿时松了口气,人还没傻,那就有救,不过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心中一紧:“刘哥,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比割上一刀要痛快些?。” 刘禹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半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看着我。” 女孩的眼里没有焦点,茫然地就像是在夜游一般,面颊上还有明显的泪痕,几道红印应该是被掌掴留下来的,头发上有洗发水的香味,身上多半也都换过了,最外面套着灰白色的病服,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要不要去向医生求证一下?刘禹有些犹豫。 “晓芸,我知道今天你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都怪我,没有及时赶到,可是你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抛下他们不顾。” “你为什么会救我?” “因为我了解你的一切。”刘禹毫不避讳,他希望解开对方的心结,否则这幢大楼的下面,只怕就是她的归属。 “你知道会发生这一切?” “是的,我知道你的室友不怀好意,我知道那个男人对你有企图,这一切我都知道。”刘禹的坦白让她无比吃惊,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神色。 “可是,晓芸,如果在事发之前,我告诉你,你视之为姐妹的那个人,会伙同别人来伤害你,你会相信吗?” 对于他的话,韩晓芸用力汇聚起自己的神智,过了好一会儿,才得出了一个让她不敢去推断的结果,她是肯定不会信的,因为相比起卫兰,面前的这个男子可能更让人警惕,而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她会落到什么境地?那样的话,绝不会再有人来救她,自己可能连自杀都会是个奢望,这样的结果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刘禹上前一把将她抱住,感受着那个小小的身体在自己怀里的抖动,她的恐惧、她的无助,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这也许就是她最终选择结束生命的原因。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一切?”韩晓芸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你还记得之前我和说过,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却彼此都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做过同一个梦似的。” “嗯。”韩晓芸当然记得。 “现在我告诉你原因,因为一个人把我们联系在了一块儿。”刘禹放开她,对着那双带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妻子叫苏微,她有一个哥哥,是个孤儿,后来被人收养了,收养他的人姓冯,而他名叫......王冰。” “啊!”韩晓芸吃惊地张大了嘴,这个名字是她出国以来,第一次被人提起,还是关系那么深的一个人。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拯救(完) 王冰从医院里回到家的时候,发现老冯并没有出门,而是坐在客厅发呆,手里甚至还拿着电话。 “局里有事?”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老冯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惋惜、遗憾或许还有愤怒,他有些捉摸不透,于是问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小心。 “赵老师怎么样了?” 不过让王冰没料到的是,老冯回答根本是驴唇不对马嘴,而且很显然,从电话已经得到了消息。 “已经醒过来了,医生说是惊吓过度,只要好好调养,不会有事的。” “女儿远在异国他乡,生死未卜,她怎么好好调养。”老冯放下电话,看了他一眼:“我还记得第一次去你们学校,就是因为你和一个姓江的同学打架,他欺负你没有父母,你上去就把人家给推倒了,结果赵老师把我叫了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后来我向他解释了你是烈士遗孤之后,她待你就像亲生儿子一样。” “韩晓芸,那个女孩我还有点印象,就像你的妹妹,可能因为这样,你并不爱她,但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去拒绝她?” “我没有想过要去伤害她,更不想拒绝,可是......” 面对父亲的咄咄逼问,王冰说不出违心的话,他的迟疑在老冯看来,更让人感到不解,在儿子很小的时候,他的工作非常忙,平时很少会在家里,很多时候,王冰的吃饭都会成问题,如果不是赵老师的悉心照顾,他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强壮? 就这一点来说,他也不应该去做伤害人家女儿的事,可如果不是呢?老冯不是一个感情很细腻的人,这种小儿女之间的感情,他要转过几个弯才能理解到。 “你之所以那样做,是为了断了她的念想,因为你决心要跟随父母的脚步,从事一份有危险的工作?” 王冰点点头:“我从四岁开始就失去了父母,这个大院当初发生了什么,您比我更清楚,晓芸是个好女孩,她应该得到一个更好的归属,而不是跟着我,整天为自己的爱人担心。” “可事实上,她得到了什么?”老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了许多:“她不是为情自杀,却是因你而起的,这背后的原因,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就算身为一个保卫战士,也会有自己的感情。” “没有感情,你的父亲和母亲不会结合,也不会有你,没有感情,我们的下一代,如何去投身这个伟大的事业,正因为这份伟大,才值得一个好姑娘的爱慕,而原本,晓芸就应该是这样的好姑娘。” 王冰不知道,老冯惋惜的倒底是他的这份感情,还是一个生死未卜的好姑娘,他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爱情和事业也许并不矛盾,单位里的每一个年青人都在憧憬着爱情,就连肖遥这个小子,听说最近也看上了一个护士,还是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发生的事。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王冰突然想起老冯的话里,似乎还有更深的意思,什么原因现在不能告诉自己,他想开口问上一句,客厅里却没有了父亲的身影。 朗格尼医疗中心c座五楼的病房里,刘禹几乎在说着同样的话,不过他的对象,是一个濒临绝望的女孩。 “......事实上,他钱包里的那张照片,是向你们班上一个女同学借来的,两人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当时冷静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两个平时很少会有来往,而你几乎每天都会和他在一起,如果真得有事,试问又怎么瞒得过你的眼睛呢?” “这件事我后来也仔细想过,就是想不通。”韩晓芸听着他的分析,慢慢地平静下来。 “当初他要去投身一项隐密的事业,不能被感情拖累,而你的心太炽热了,他既爱又怕,所以才会决定割舍掉。”那些过往,在刘禹的讲述中,就像是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将她带入了记忆当中。 “这项事业说起来,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性质上和绑架你的那些人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危害者,而另一个则是保卫者,你可以叫它特务,也可以称之为特工,无一例外,都说明了它的特殊性。” 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刘禹知道,在这具看似柔弱的身体里,蕴藏着多么大的能量,可是如果这种能量要用被伤害、被侮辱的方式才能释放出来,他另可不要什么未来的‘特工之花’,而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枉费他的心机。 “我明白了,他怕我拖累他,所以才不要我。”她用简单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过去,泪水慢慢地在眼眶中聚集,闪着晶莹的光。 刘禹不由叹了口气:“晓芸,你的生命还有很长,或许再过一些日子,就会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值得你追求的东西,还能碰到让你心动的爱情,想想父母,想想那些爱你的人,别让他们为你难过,别让这份美好,在瞬间凋零。” “刘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韩晓芸的笑容在泪水中绽放,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有别于苏微的温婉柔软、璟娘的含苞待发,甚至不同于以往她自己的甜美,看了让人怦然心动。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为她擦拭泪水,指尖传来清凉细腻的触感,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无比怜惜的女孩,唯其如此,才会让他生出了保护之心,然而自己是否打消了她的轻生念头,刘禹并没有把握。 “时候不早了,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再睡上一觉,如果睡不着就打开灯,看看电视上上网都行,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看到她的神情不像进来时那么灰暗,他估计自己的话多少能让她掂量一下,拖过了今晚,应该就不会再钻牛角尖了,很多时候,医院会给人以安全感,特别是被救活之后的自杀者。 出去之前,他特地去把阳台的门窗给关上了,这个举动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想要打开也就是一下子的事,不过就在他开门打算出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女孩的声音:“我不会跳下去的,那样死得太难看了,妈妈肯定受不了。” 还能想到家人的感受,这一次,刘禹是真的放心了,将病房门关上,一个靠着墙壁站在外面的人影,把他吓了一跳。 “吓我很好玩吗?你怎么乐此不疲了。”夜晚的医院走廊里没什么人,刘禹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个样子倒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又不是铁人。 丁文纨默默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阴影里的雕像,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墙壁,那上头什么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禹子,你恨我吗?” 听着这个曾经熟悉的声音,刘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不过一年的功夫,他已经想不起当初的感觉了,可是那时候自己毅然跨入那个光圈的时候,未尝没有一丝自暴自弃在里头,就像房间里的女孩,很多时候,疯狂的举动都来自于爱人的伤害,或许,才是他想要救下韩晓芸的原因吧。 恨么?答不出来,他反问了一句:“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害怕,害怕你会把自己逼疯,不是因为这份职业,而是你对我的那颗心。”丁文纨悠悠地说道:“知道吗,那些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因为我们的爱是那样单纯,禹子,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在一起,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你,谢谢你,曾经那么用力地爱过我。” “是吗?”刘禹的嘴角泛起一个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无比苦涩:“可是我后悔了,那些年,我把一生的爱恋都给了一个人。” “玲子,你让我变成了一个罪人,现在,我像一个小偷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的爱意,却无法付出同等的情感,因为这颗心太小了,它盛得满满得,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 他转过身,带着一种压迫的姿态,逼视着对方的眼睛,那张脸靠得越来越近,近到丁文纨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就在咫尺之间,可最终,刘禹却停了下来,什么也没做。 “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我能轻易地发现你的伪装?现在明白了么,你就算去整容,也改变不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属于你的味道。”刘禹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依然凝视着她:“房间里的话你都听到了,这个女孩的现在就是我的曾经,玲子,你的伟大和我无关,所以请不要以一个牺牲者的姿态站在我的面前,因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我的。” “如今,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妻子,我也会努力去爱上她,用我的所有的余生。我们已经结束了,如果你打算要玩婚内出轨,对不起,请不要来找我,如果不是,那就离开我的生活,越远越好。” 当那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丁文纨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捂住自己的脸颊,慢慢蹲下去,无声地哭了出来。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别人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刘禹和苏微一直呆在医院里,只是偶尔会回到酒店,洗个澡换换衣服,当然还有做一些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 韩晓芸在入院后的第三天,就被他的父亲接回了国,她手上的伤势并不重,不过心里的创伤就不得而知了,据送机的云老大回来说,整个人失去了精气神,短短的几天,瘦得风都能吹倒,因此韩父才会第一次动用了父亲的专制,没有征求女儿的意见。 “真没想到,她会选择轻生。” 苏微现在的心情不错,弟弟的术后恢复进展顺利,她的脸上尽是笑容,只是一想到那个相处了几天的女孩,才会发出一声叹息。 因为曾经的自己,也经历过同样的绝望,当母亲离去、弟弟生死不知的时候,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几乎感同身受,而让她支撑下来的,只有身边这个共渡一生的人,幸好,自己还有他,苏微将自己的身体靠得更紧了些。 “还要?媳妇儿,才结婚一个月,你就打算谋杀亲夫吗。”刘禹嘴里打着趣,手脚却毫不客气地动了起来。 “嗯,把你榨干了,省得你去惦记别人。”褪去羞涩的苏微咬着嘴唇扭来扭去,不住地挑起起他的欲望。 对于‘别人’这种千古难题,刘禹才不会蠢得去解释,怀里的这个身体充满了诱惑,让他的神经一次次地冲向高亢,直到两个身影紧紧地贴在一起,就像融化了一般。 激情得到释放的那种快意和满足,让他们谁都不想动弹,直到一阵怪怪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苏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咯咯直笑,铃声快完的时候,刘禹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伸出手在床头柜扒拉了一阵,电话是胖子打过来的,顺手一划接通,放到了耳边。 “哥们要出国了,现在在首都机场。”胖子的声音很大,震得他耳膜发痛。 “老子在美利坚,现在在纽约。”他看了一窗外:“你丫那里是晚上吧,哪个神经病买的夜班飞机?” “靠,美帝那种腐朽的地方,求哥们儿也不去,第三世界,才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革命的火种熊熊燃烧,战斗的青春逆风飞扬......” “打住打住,不就是去一非洲吗,搞得跟上山下乡似的。”刘禹生怕他再唱出花儿来,国际长途可是按秒算的,全都是美金:“老巴那事儿谈妥了?” “妥了,他们的代表团晚两天走,我和他先过去,他们那飞机太小,坐不下。”胖子似乎捂住了嘴,声音一下放得很低:“听说谈成了一个大单,我们这回要先去一个中转国,算是打前站吧。” 国际军火贸易什么的,刘禹不懂,不过这种瞒天过海的手段,自古就有了,他心领神会点点头:“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吧,等有空了,我也飞过去玩玩,替我和老巴说声谢谢,他这回帮我大忙了。” 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他仰起头靠在了床头上,如果没有巴克斯的帮助,这件事根本就做不成,事后奥马和克鲁斯的人倒是全都撤出来了,被抓的黑人基本上都是被蛊惑来的,他们所知不多,就算全都说出来,也查不到自己的头上。 让人奇怪的是,这个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可是媒体上却很平静,第二天几乎没有详细的报道,直到第三天,纽约时报才刊出了独家新闻,披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纽约警察成为了其中的英雄,在这次事件中,他们成功地捣毁了一个跨国贩卖人口集团,解救出六名被绑架的女孩,无一例外全都是华裔。 事情分明被刻意隐瞒了,刘禹现在还无法判断其中的利弊,他现在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留下的那个活口,如果发生什么私下交易,只怕那个人会被秘密送回去,那样的话,多少是个后患,他担心不是自己,而身边的这些人,特别是自己的父母和妻子。 还真是个自由的世界啊,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依然能将真相扭曲,想到背后那个组织的强大,刘禹就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不得不再三斟酌,去考虑所有可能的破绽。 “啪”地一下,一丛火光在他眼前打亮,妻子拿着烟和打火机倚了过来,刘禹就着她的手点上了一支,美美地吸了一口,将心里的忧虑吐成了一个个的圈圈,慢慢地在眼前散去。 “媳妇儿,等小尘好一点,我可能就要回国了,你自己一个人行不行?让公司的人过来两个吧,不然我不放心。” 这是事先就商量好的,苏尘在美国至少也要住上几个月,他哪里耗得起,苏微对此一清二楚,能够心无旁骛地过了这么多天,她的心里已经十分满足了。 “别,我自己能应付,再说了,还有云大哥帮忙,你就放心吧。” “就是他我才不放心。”刘禹开了一个玩笑。 苏微却没有笑:“你见过那个人了,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个人指的是谁,刘禹心知肚明,虽然名义上他们有着血缘关系,可是对于一个天性凉薄的人,他是无法寄予希望的,这种人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出卖,苏微的心地很善良,不愿意把人想得那么坏,尽管嘴里不答应,可是不会像他那么决绝,以此刘禹很无奈,但没有什么办法,说倒底,华夏人最看重的就是血脉亲情了。 不过到苏尘完全康复出院为止,那个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来,多半会用亲情攻势来一步步地达到目地,这当中未尝没有可利用之处,至少他和他背后的那些势力,保证妻子在美国的安全没有问题,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哥,你干嘛要那样对玲姐,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们,连句谢谢都没听到,肯定伤心死了。” “不对吗?那我去向她道歉,然后聊聊曾经的那些往事,没准还能发生一段不得不说的......” “你敢。”苏微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却根本没有用上力,让刘禹感觉更像是在舔。 “所以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他作了一个吃痛的表情,转头看着装凶狠都装得温柔似水的妻子:“我不想她再进入我们的生活,也不想再和她有什么交集,在这个世界上有你一个就够了。” 苏微听出了丈夫话里的意思,他不想有人为他牺牲什么,更不想这个人是曾经的执爱,而要为此背负一辈子的内疚,还不如这样子断得干干净净的好。实际上,两个人在用同样的方式表达在用自己的感情,那就是伤害对方,也许这才是至死不渝的那种爱吗?想明白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甚至泛起了丝丝酸意。 刘禹能感觉到妻子的那份依恋与不舍,两个时空两段婚姻,他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给予爱人一个完整的婚期,或许这就是得到时空门的代价吧,眼下除了好好珍惜难得的时光,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刘禹将未燃尽的烟掐在了玻璃缸里,一翻身紧紧抱住了那个柔软的身体。 布鲁克林区的那幢公寓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呆在这里没有出去,这其中的原因,只有弗兰克等少数几个才知道。 当麦基有些疲惫地走进那间监控室时,弗兰克正盯着墙上的大屏幕,那上面是朗格尼医疗中心及周边的实时监控,画面上一男一女正走入大堂。 “有什么收获吗?” 听到他的声音,弗兰克转过头,耸耸肩膀做了一个遗憾的表情,这对男女是病人的亲属,每天都会到来,呆上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还会过夜,一切都正常地不能再正常了。 “没有饵,鱼儿是不会上钩的。” 麦基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因为出了一些岔子,才不得不暂时停下了钓鱼的计划。 “事情ok了?”弗兰克看他的表情,不像是欣喜,但也不像失望,不由得有些奇怪。 “暂时而已。”麦基摇摇头:“一个自由主义分子,总会有一些事情见不得人,就算他没有,他的妻子或是儿子也可能有,有时候,闭上嘴才能保护更多的人,你说是吗?弗兰克。” “nsa有些资料送过来了,指明让你亲自接收。”弗兰克没有理睬他的话,而是指了指边上,麦基转头一看,几个大铁箱子撂在房间的空地上,不用说,里头会是什么。 他叫了两个手下,让他们将这些箱子全都搬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一个人躲在里头,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弗兰克从他门前路过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想起了一个兴奋的吼叫。 “太棒了,‘棱镜’真是个好家伙。” 听到这句话,弗兰克那张被人称为肌肉神经坏死的脸,微微扯出了一个笑意,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嫌疑 帝都东城区黄寺大街乙一号院。 那间挂着局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里,钟茗笔直地站在桌子前,坐在她对面的局长,拿着一份文件,正在一脸严肃的翻看着,看样子已经到了结尾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说说你的结论。” “是,我的结论是,在我们内部,的确有一个内奸,级别应该在普通情报员之上,部门主管之下。” “理由呢?”局长不置可否地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两个理由,第一就是林建国同志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袭,这次任务的保密级别很高,普通情报人员是接触不到的,至少也应该是中校以上的相关部门人员。” 听到这里,局长的眉毛一耸,看了她一眼,这个推论实际上是将她本人给排除了,而自己则在这个范围之内,不过他的手指继续点了一下:“包括安全部门吗?” “包括。”钟茗没有任何犹豫。 这是很自然的,象这种在国外进行的秘密行动,不光是军方一个部门的事,毕竟那条运输线,最终还是要大型国企的参与,那就少不了安全部门的协同,他们并没有人员在那个小队当中,只是负责后勤和接应。 “说说你的第二个理由。” “为了证实这个判断,我有意申请动用了北美线,结果他们在纽约的行动没有暴露的迹象,这条线的知情者范围更窄,级别也更高,事实上就连我都不知道具体的人员构成。” “好你个小钟,你这是把我也怀疑进去了啊。”局长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话,眼晴却没有一丝笑意,脸上反而愈加严肃起来,就像窗外的天气一样凝成了寒霜。 “你胡闹!”他的手在桌面上拍了一下,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你知道这条线的建立有多么艰难吗?你知道这条线的后面是什么吗?它远远要比你我的生命更重要。” “我知道。”钟茗毫不妥协地回答道:“它是为了保障‘深海’的运作才开辟的,为了避免重蹈二十年前的覆徹,他们甚至没有权力与‘深海’接触,从建立的一开始,就是冲着牺牲去的。”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局长的怒火一下子迸发出来。 “因为......‘补天计划’具有最高的优先级,在它面前,‘深海’也是可以牺牲的对象!” 钟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可是仿佛蕴含着巨大无比的能量,将局长的怒气压了下去,他怔怔地看着这个倔强的下属,心里竟然生出了一股老去的疲累感。 “你说得没错,‘补天计划’的确具有最高的优先级,它也是我们这个部门成立的先决条件,可是我要提醒你的是,它是一项计划,而不是一个个人,你凭什么就能断定,目标人物是不可替代的,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们采用的是选拔制,不也找到了受命者吗。” “因为我们用超过五年的时间,都无法再找到一个合适的受命者,目标人物现在就是唯一的,而且他比之前的人选,更具有可行性。” 钟茗的理由让局长哑口无言,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可是怎么都无法将一个平民与国家费尽心力建立的情报网相提并论,可以说在这一点上,钟茗的固执正是她能领导整个计划的原因,为此可以不惜一切,差不多变成了某种执念。 “小钟,你想过没有,如果计划不顺利,你这么做,可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首长,从我接触这个计划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看着她的表情,局长最终摇摇头坐了回去,如果不是待她如侄女,他何必要说这么多话,既然对方决心已下,那就要承担一切后果,自己也不能去强行干涉,因为正如钟茗所说的,“补天计划”的优先级是最高的,整个二部知情的寥寥无已,就连他们这个具体实施的九局,真正了解内情只有这间房子里的两个人,那些部下全都以为只是对于特定目标的监控和保护。 “好吧,既然有一大致范围,你心目有没有重点的怀疑对象?”局长将话题拉了回来。 “我们部里,重点应该放在三局,至于安全部门,重点应该放在部门主管,包括几个处的处长、副处、还有主任级情报员。”钟茗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个范围虽然比之前缩小了很多,难度却更大了,因为涉及的几乎全都是资深人员,要动任何一个都必须谨慎再三。 “在这个范围内还可以进一步筛选,把目标放在过去七年之内出过国,以及任务需要在境外执行外勤的人员。” 为什么是七年,局长心知肚明,这是自己这个部门成立的时间点,也是“补天计划”正式实施的开始,那一年,钟茗还不到二十岁。 这样一来,所需要甄别的人员数量就不算多了,局长在心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正打算做出进一步指示的时候,桌子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突然响了。 “......是吗?太好了,好的我知道了。”放下电话,他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喜色,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钟茗:“你师傅醒了,医院说生命方面问题不大。” 钟茗同样喜形于色,她这些日子天天都会去医院,师母表面上坚强,暗地里以泪洗面的情形,她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她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去吧。”对于这点小心思,局长当然一眼就看得出,他摆摆手很大度地放了行,就在钟茗拿起军帽戴上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工作。” 兴奋不已的她一直到开着车出了院子,才慢慢品味出局长话里的意思来,刚才所说的这个范围,实际上也包含了自己的师傅在内,而且是重点人物,必须首先排除对于其本身的怀疑,哪怕钟茗有一万个理由相信,这也是不容更改的组织原则。 军区总医院特护病房的门口,这一次倒没有那么多的探望者,当钟茗走进去的时候,师母正在拿着碗喂师傅东西吃,她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病床上的林建国瞥到了她的身影,示意自己的老伴,才走了进去。 “小钟来了。”林师母倒是落落大方,正好带来的粥喂完了,她准备回去再弄一桶来,就拜托钟茗先照看一下。 等到师母出去把门带上,钟茗坐在她的位子上看着躺在病床上,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男子,才不过十多天,心目那个严厉之极的铁汉已经变得骨销形瘦,整个脸形都从国字形变成了三角,颧骨高高地突起,面颊深深地陷了下去,让她难过得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哭什么。”林建国说话有些吃力:“那么多同志都牺牲了,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您是个老党员、唯物主义者,平常可从不信这个。”钟茗忍了又忍,倒底没让泪水流下来。 “不矛盾,真的小钟。”他有些感概地说道:“在山洞里,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心里就想着,要是能再见你师母一面,还有你师姐,就是死也值了。” 见他说话很吃力,钟茗为他多垫了一个枕头在脑袋下,让头能稍稍抬起一点,林建国说完这句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集中精神思考什么。 “我们之所以遇袭,一定是行动路线被泄露了,这条线是我们和当地的情报员共同制定的,就连巴国军方都不清楚,所有的队员当中只有我带着卫星电话,他们没有与外界联系的渠道。” 听着师傅的讲述,钟茗渐渐变得认真起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录音笔,将它放在林建国的枕头边上,让后者不用费太大的劲,就能录得清楚,这么一来,谈话的性质就变得正式了。 “电话你应该找到了吧,里面的芯片是加密的,任何人包括我在内都无法消除对话内容,我请求组织上对我进行隔离审查,在弄清事实真相之前,解除一切职务和工作。” 钟茗只是静静地听着,她无权发表任何意见,因为这些话都是对组织说的,那个电话实际上只打出了一次,就是给自己的,而他们当时已经遇袭了,所以自己并不存在嫌疑。 接下来,林建国详细回忆了他们的整个行动过程,这也是洗清疑点的最好方式,谈话的内容,自然会有专人去一一加以落实,如果有任何的出入,都将进一点加重嫌疑,他说得很慢,中途多次停下来,那些同志就牺牲在自己的面前,这样的回忆充满了痛苦,却又是避不开的。 “......对方袭击的路线,大致在俾路支省的边缘地带,那里活跃着好几支分裂主义武装,但是他们的战斗素质,要远远高于本地武装,行动方式带着明显的西方印记,因此我判断这些人,如果不是某国情报组织的下属行动队,就是雇佣兵。” 林建国说得很细,中间还掺杂了很多自己的判断,等到说完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全都是汗了,钟茗拿了个毛巾浸湿了为他轻轻地擦拭着,依然能感觉到师傅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可她却知道对方的性格,不敢开口打断。 “暂时就这么多了吧,等我哪起了什么,再叫你过来,唉,年龄大了,受点小伤就差点撑不住,不服老不行啊。”师傅的话让她的鼻子一酸。 “您哪里老了,就您这身手,十个我也不是个儿。”她笑着拿出自己钱包:“师姐的孩子还没见过吧,我带来了最新的。” 她从里头拿出几张照片,这是为了方便病者看,特意去照相馆里打印出来的,每一张上面都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憨态可掬的模样让林建国一看就睁大了眼睛。 “这么大了?你说像不像我。”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她哪看得出来像不像,不过嘴里当然是连连称是,外孙肖祖,也是很自然的,钟茗将相片放到他的眼前,同时悄悄地将那支录音笔收了起来。 林建国怎么也看不够,削瘦的脸上满是笑意,只是想到相隔那么远,连抱一抱都不行,又有些遗憾:“我的事,先别告诉你师姐,她的心思重,也许会影响到工作。” 钟茗闻言一怔,她的表情被林建国看在眼中,哪里还不明白,女儿多半已经知道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警告 “亲爱的,我不得不说声抱歉,如果你看了新闻,应该知道纽约港发生了大规模暴力事件,影响到了公司的货船入港。这几天我都在港务局同那些人理论,很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你也知道美国人有多官僚,也许还要多呆上几天,对此,我真的很抱歉,小罗伯特就要靠你多照顾了,告诉他妈妈很快就会回来,放心吧,我每天都会去探望玛丽的。”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丁文纨将手机放到桌子上,有些疲累地靠在椅子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经过了上回的谈话,她再也没有主动接近对方,而这些日子去医疗中心的时候,也不曾见到对方的身影,都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 也许自己真的应该离开这里,回到孩子的身边?她的心思有些恍惚,但更加明白任务就是任务,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港口行动结束之后,所有的参与者都实行了静默,她不知道自己的同志是不是全都脱险了,特别是那位引开美国警察注意的028,在新的命令传来之前,只能继续执行之前的计划,保护目标人物的安全,直至他离开美国。 在为同志担忧的同时,她更加想念国内的父母,丁文纨只有竭力控制住自己,才能压抑住打个电话回家的那种渴望,因为这里是美国,任务期间有着严格的纪律要求,如果被人监听了,不需要知道内容,仅凭目的地就能判断出自己的身份。 上级失去了联系,目标不愿意让她接近,丁文纨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孤独,为了避免让人看出来,还要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当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的时候,她赶紧拿起了桌上的一份文件。 “进来。” 公司的一个前台出现在门口,那是一个中年的白人女子,她的手里棒着一束花:“苏珊,我已经帮你签收了,你丈夫真是一个殷勤的男孩。” 男孩?那个年近四十的男子么,丁文纨现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轻松地打趣自己:“也许他写错了地址,你知道他的记性偶尔会有些偏差,多半是给某个不知名的美国女孩,顺手让我代为转交之类的。” 谢过对方之后,她将那束花接了过来,看到花的那一刻,就明白这绝不是丈夫千里迢迢从加国订来的,因为这是一束桃红色的郁金香,而那个人只会送她玫瑰。 随花附上的卡片只写着一行短短的字,而那种潦草的花体字,让她的心猛地跳动起来,因为这种字体就是来自于那个神秘的身影,离她很近,却又不知所踪。 ‘深海’要求与她见面,但是在这张卡片上,却没有任何地点和时间,很明显这么做是为了保密,而答案就应该在这些东西上面。丁文纨关上办公室的门,将窗帘拉紧,就连临街的落地玻璃都遮得一丝不透了,才坐自己的椅子上,打开灯将那张卡片翻来覆去地看。 那句话很简单,像是丈夫送给妻子一个结婚纪念日或是节日什么的礼物,现在不是节日,这个日子对于她又没有什么意义,那它一定有别的用处,丁文纨将这个日子写在一张纸上,拿着它放在灯光下。 ‘2.15’可以说是二月十五日,因为再过几天就到了,可是如果它指的是那一天,那时间又是什么?丁文纨看了一下手表,离着中午还有一个多小时,心里不由得一动,如果它指的是下午两点一刻呢?至少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么现在还剩下地点,这句话其他的单词不管怎么凑都和纽约的地点没有关系,她努力了半天,依然毫无头绪,这种联系方式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之前双方没有约定,如果这是一个谜题,必然不会很复杂,因为那样很可能就错过了。 丁文纨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这些东西里面一定有提示,而且非常容易想到,会是什么呢,她睁开眼,扫过桌子上的那束花时,眼睛顿时一亮。 “甜心,你知道最近哪里有花展,我想挑一些不错的品种,回赠给我的先生,你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郁金香。”她拿起电话打给了之前送花来的白人女子,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 “让我想想,也许中央公园或是麦迪逊广场会有,不过我得去查一下。” 白人女子的回答让她心里有数了,放下电话后,便立刻在电脑上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了几个关键词之后,首先迸出来的并不是花的信息,而是一部电影,它的名字叫作《tulip_fever》,中文译作疯狂的郁金香。 原来如此,丁文纨一下子就明白了时间和地点,这是一部新电影,它的首映式就在今天,在影院列表里,她很容易地找到了上一次见面的那家影院,位于布鲁克林区老白人和黑人的分界处,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接头地点。 她在网上订了下午两点十五分的票,位置依然选择了倒数第二排的,一切处理完毕,站起身将那些窗帘重新拉开,敲门声适时地传来,门打开之后,白人女子一脸歉意地冲她摇摇头:“很遗憾苏珊,最近纽约没有大规模的花展,如果你想,我也许能去花店或是私人苗圃问一问。” “噢,我想不必了,没准会有更好的主意,谢谢你宝贝。”丁文纨的善意让她如释重负,现在经济不太好,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以及不怎么挑剔的上司,并不那么容易,白人女子点点头,轻轻地为她带上了门。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于丁文纨来说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静下心来,像一个真正的公司员工一样,处理手头上的事情,这是她的教官训练时最常说的一句话,特勤工作最大的难点并不是整天打打杀杀,而是如何数十年如一日地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中午时分,纽约的天空飘起了小雨,丁文纨打着一把洋伞随着人流走入了那家影院,尽管是首映由于位置的不佳,偌大的影院还是没有坐满,她的周围几乎都空着,一直到电影开场了都没有任何动静。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当那个日渐熟悉的语调传来时,她的心已经没有了多少激动,只是将身体稍稍向后靠了靠,以便能听得更清楚些。 “事情有些不太妙,那晚你们在港口区的行动里失去了一个人,fbi两天前就找到了他的尸体,可是一直没有透露出消息,反而还在那一带的海域做出搜巡的姿态,就是为了引诱你们去自投罗网,我的建议是切断与这个人的所有关系,将隐患找出来。” ‘深海’的话让丁文纨的心里一惊,028牺牲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真面目,只在对讲机里听到过一个声音,显得很年轻,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可现在并不是难过的时候,因为‘深海’的建议十分重要,她必须要尽快送出去。 “他是被淹死的,我知道如果他想要活命,是很简单的事,只不过心里清楚落到fbi的手里,很难保守住秘密。你最好要有个心理准备,一旦暴露或是逃不掉,没有人会去营救,到时候,或许折磨你最狠的那一个,就是我。” 丁文纨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只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在没有真正面临残酷之前,什么样的保证都是无济于事的,她甚至不敢想像敌人会用什么手段去折磨自己,也许只有结束生命才是唯一的解脱吧,只不过几天的时候,‘牺牲’这个字眼就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这才发现自己远不如想像中的坚强。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即使只有一具尸体,fbi也能得到很多东西,从他的面部就能查到来自于何处,一旦将这个线索扩大,你也会是其中之一,我不是为了吓你,只是想让你明白,自己的处境。” “你放心,真的到了那一步,我知道该怎么做。”丁文纨看着大荧幕上的娇艳欲滴的郁金香,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不,你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倒底是什么。”后面传来的话让她的心提了起来:“你们的新目标,他可能有麻烦,cia似乎查到了什么,你们或许应该提醒他一下。” “什么样的麻烦,严重吗?”丁文纨差一点就忍不住要转过身去问个明白,好在理智提醒了她,才没有做出出格的动作。 “还没有查到,该死的是,我不知道他倒底是什么身份,值得我们付出生命去保护。”后面的抱怨声很快就消失了,她感觉对方应该还没有走。 很快,她的感觉就应验了,熟悉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唯一的好消息,港口的事件cia捅出了一个篓子,他们的把柄在一个记者的身上,纽约时报一个叫吉森的记者,或许你们可以在这上头做做文章,今儿呆得太久了,祝你还有一个好心情,去欣赏这部电影吧。” 这一回声音彻底消失了,丁文纨连脚步声都没有听到,但是却能肯定对方已经离开,她的心乱成了一股麻,很想马上跑出去通知自己的同志们,然而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做出欣赏的样子,屏幕上的故事也好、声音也好都没有进入她的脑子里,眼前出现的全都是对方的那些警告。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交换 联邦州立监狱,几个身穿着黑色短大衣的男子走进了有着狭窄过道的牢区,为首的白人男子朝着狱警亮出了证件,身材壮硕的狱警看了一眼赶紧打开铁门。 “那个华夏人关在哪里?”狱警显然清楚他指的是谁,伸出手朝前面指了指,男子呶呶嘴,示意他带路,狱警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从桌子上拿起一串钥匙,带着这几个人走进前面的囚室。 这些人当中除了几个白人男子,走在最后头的,是一个华裔面孔的男子,那道剑眉下的眼神中透着凌厉,跨出去的每一步就像是丈量过一般地精确,而对于两旁的那些犯人,连个正眼都没有,直到一间独立的囚室面前。 牢门被狱警打开了,不过他自己没有进去,为首的白人男子向后面的两个人笑着伸出手去:“谢谢你们的陪伴,回去替我向老乔治问个好,告诉他,他现在不欠我人情了。” “那可说不准,乔治说,现在是你欠他一个人情。” 麦基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说得没错,是我欠他的。” 很快,两个男子就带着那名狱警离开了,麦基朝那个华裔男子示意了一下,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囚室里,麦基一把将那扇铁门关上,在不大的空间里,发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将屋子里的人惊醒过来。 这里是一间单独的牢房,看上去更像是间病房,一张小床上躺着一个人,表面上看不出伤痕,只有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惊恐,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华裔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卫如,卫如,看着我。”华裔男子上前按住那个人的双肩,在他的耳边不住地呼喊,过了一会儿,那人才愣愣地看着他,大叫了一声。 “救......救我!” 华裔男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过头,麦基有些无奈地指了指那人的下边,他才醒悟过来,脸上的肌肉一阵耸动,怒火从嘴里冒了出来。 “麦基先生,我想我们之间就算不是朋友,也应该是合作者,你们这样对待我们的人,是不是太过份了?” “周,你误会了。”麦基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卫先生的伤,不是在这里弄出来的,事实上,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就已经......初步怀疑是一群黑人做的,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 “一群黑人?”华裔男子冷笑了一声:“什么样的黑人,一次干掉了十个训练有素的特勤?” “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遗憾,可是你要明白,这里是纽约,我们没有办法插手,交给fbi是最稳妥的办法,如果不是这样,今天你恐怕已经见不到他了。” 男子显然并不满意他的答案,但是心里知道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如果事情牵扯上了cia,就连美国人只怕都会下手灭口,哪里还会让他来这里。 “我什么时候可以带他走?” “fbi那里需要销案,卫先生的精神不佳,这是一个极有利的解释,当然鉴于他所犯下的罪行,美国政府将不会允许他的入境,周,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请相信,你的朋友已经尽力了。” 麦基的脸上写满了诚恳,让华裔男子不得不接受,说倒底他们是一个不受官方承认的地区性组织,不可能拥有外交豁免权,以精神病为理由免于刑事起诉,多少也能说得过去,为此他们还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上一次你要求我们做的事,让我整整损失了六名精英,你知道培养出他们,要花费多少心血吗?”在付出这些代价之前,华裔男子不得不以一付商人的嘴脸,来讨价还价。 麦基听着这种略显得有些蹩足的英语,连连摇头:“这不是我们的要求,周,你要搞清楚,这是一种合作,对于双方来说都有好处的合作。” “可在这样的合作里,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别激动我的朋友,你的眼光要放得长远一点。”麦基笑得像只老狐狸:“至少你们在美国的行为,就已经超出了旅游者的范畴,对吗?” 见他还想要辩驳,老狐狸摆摆手:“根据你们提供的情报,我们的人成功地在巴国完成了一次作业,可惜的是,没有抓到活口,你确定那些人当中,会有那个‘补天计划’的知情者?” “我不能确定,但是据我们的内线发来的消息,这行人全都出自机密部门,为首的级别很高,就算他没有参与进去,也应该会知道一些内情,既然没有活口,那这次行动,在我看来只能称得上失败,不仅如此,他们肯定会明白自己的内部出了叛徒,也许我们会因此而损失一个极为重要的钉子。” 对于“钉子”和“鼹鼠”哪一个来形容内奸更为贴切这样的问题,麦基想了一下却毫无所得,这也许就是东方人固有的思维吧,他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外,走过去搂着对方的肩膀,离开了床边。 “周,对于帝都政府这个共同的敌人,我想我们没有分歧,既然如此,何不谈一些有建设性的话题呢?” “麦基先生,无论你有什么打算,都需要人手去完成,可是现在我最缺乏的就是这个,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没有办法向上头交待。” 很显然,他的巧舌如簧没有起到作用,华裔男子一眼就看出了对方有什么企图,后者的回答让麦基有些无可奈何,感到事情已经快要脱离掌控了,这些人就没有一个是服服帖帖的那种,完全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些华夏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现在不行,这件事情太大了,fbi只给了我一天时间,而他们内部会为此成立调查小组,周,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弄到最后,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不得已,他只能隐晦地发出警告,华裔男子几乎是低声地吼了出来:“那我的人就这么白死了?” “相信我,fbi会找出凶手的。”麦基明白自己的话不太有说服力,他能拿出的筹码也是有限的,华裔男子怒气去得很快,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这里是美国,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说吧,你们还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的一件事,用不了多少人手。”麦基拿出一张照片,递到他的手里:“别在这里动手,纽约已经够乱了,我可不想再让我的朋友头疼。” 华裔男子看都没看就收进了内衣的口袋,头朝身后一瞥:“我现在就要带他走。” “好吧,我去和他们谈谈。”麦基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拍拍男子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牢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华裔男子走到病床前,靠近那人的耳边说了一句:“现在没有人了,告诉我一个名字。” 卫如目光呆滞地看着他,脸上的肌肉渐渐变得扭曲起来,一阵有如野兽般的嘶叫声从牙齿缝里挤了出来:“韩......晓......芸!” 一个女人?华裔男子摸出那张照片,上面是一男一女,亲密地挽在一起,他若有所思地凝视了片刻,将照片重新贴身放好,静静地站在病床前,等待着麦基的到来。 丁文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前,特地去医院中心探望了一下玛丽,她的心脏搭桥手术已经完成,术后恢复也比较良好,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振,因此只呆了一小会儿,等到她睡着了,便离开了大楼。 下电梯的时候,她忍不住看了对面一眼,不过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带着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的心情,丁文纨匆匆赶回公司,果不其然,推开那间办公室的门,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下班了,外面没有人。”关上门后,她抑制住自己的心情,房间里的男子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等了你一个下午,你的秘书说中午的时候就出去了,出了什么事吗?” 丁文纨不敢隐瞒,将自己与‘深海’见面的情形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男子的眼里呈现出一个痛惜的表情,很明显他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消息。 “028同志的牺牲,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关于后续事宜,组织上已经做了处理,他那条线上的同志都安排撤离了,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深海’的建议很重要,美国人肯定会追查到他来自加国,不过每天过境的华人这么多,他们就是要筛选,也没有那么容易,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正当的工作,经得起任何形式调查,一旦你感觉到有危险,就马上发出紧急联络暗号,我们会帮助你撤离。” “我没有问题,不过他说目标被cia盯上了,具体原因是什么还不清楚。” 丁文纨的话让他吃了一惊,如果说之前还只是一种猜测的话,现在已经能够肯定,目标出现在那幢大楼,绝对有着另外的目地。 “港口区的行动,新闻上说美国人解救出了六名被绑架的华夏籍女留学生,后来我了解了一下,她们分别是在旧金山、加州、费城等不同的地方失踪的,再加上那天晚上你看到的女孩,这肯定是一起有预谋的计划,发起者就是我们碰到的那些人,目标当时的行为是为了解救她们,那些黑人不过是他用来掩护的烟雾。” “我知道。”丁文纨想起那个自杀的女孩,神色有些黯然,她的话再一次证实了男子的推断,也只有他们这些外勤才会明白,那些女孩一旦落到敌对势力的手中,下场会是什么样。 “如果是这个原因,cia对他就只能采取暗地里的行动,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他的安全,特别是你。” “我......”丁文纨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对方的那些话说出来:“那个美国记者吉森,需不需要我去接触一下?” 男子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消息既然被压制了,说明这个人要么受到了威胁,要么就被收买了,无论是哪一种,我们与他的接触都会产生极大的危险,到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看了看丁文纨的脸色,以为她的担忧来自于国内,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刚收到的消息,老林已经脱离了危险,等这次任务结束,组织上会给你时间,回国去探望他们。” 这个消息让她高兴起来,心里的低落一下子全被驱散了,她的情绪变幻被男子尽收眼底,这就是一个新手成长的过程,要想达到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移民 苏尘经过将近一周的隔离观察,各项生理指标都趋于正常,斯科特在征求了家属的意见之后,决定将他移出隔离室,在这之前,他原来的那间病房已经经过了彻底地清扫和消毒,当然不会再允许别人住在里头,细菌感染是他目前最大的敌人。 “看,多么健壮的脉博,多么有力的跳动。”被ct照出来的胸部图像显示在液晶屏上,配合博士的解说,让刘禹和苏微两个人看得十分高兴,这比什么数据都要有说服力。 出了博士的办公室,在苏尘的病房前隔着门上的玻璃与他打了个招呼,刘禹回过头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妻子,苏微依依不舍地靠在他的胸前,听着耳朵里传来同样坚实而有力的心跳声。 “我想去送你。” “有老大呢,别去了,其实我不喜欢告别的场面,特别是和你。”刘禹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下。 “好,我听你的,下了飞机,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不管什么时间。” 苏微脱离了他的怀抱,两个人笑着相互挥挥手,刘禹转身走向了电梯,云老大开着车,就在大楼外等着他,他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不大的箱子。 “吉森很可能受到了威胁,或是达成了某种交易,我将消息透露给他的时候,就有那种感觉了。在美国,cia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你不知道他会在哪里,也许很远,也许就在身边,更何况还有nsa这样的强力部门,我知道有些事你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兄弟都记着呢。” 不得不说,社会还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想不成长都不行,云老大的话,让刘禹对他刮目相看,的确他并不想将对方拖进来,毕竟人家已经在这边取得了绿卡,说不定还会成家立业,不像他只是一个过客。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吉森说出消息是你给他的,到时候会有麻烦。” “我象是那么笨的人么?。”云老大的车开得很稳,斜了他一眼,又专心地看着前面的路:“我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学着一种德州方言说的话,而且用时很短,他就是录了音也听不出是谁爆的料。” 刘禹的眼前闪过那些知名的建筑,此刻却没有多看一眼的心情,老大的点子一向就很多,在大学时他就领教了,这恰恰说明对方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已经考虑到了种种危险性,‘危险’这是刘禹最不喜欢的一个词,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在乎的人。 “这件事我还是托大了,现在一回想,到处都是破绽,所以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老人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就别去想了,等回了国,美国人手再长也伸不过太平洋。”云老大的语气突然放低了许多:“出来七年多了,我就回过一次国,本来想在这边稳定了,把爸妈都接出来,可是......” 刘禹拍拍他的肩膀:“会有机会的,等你哪天结婚了,正好一块儿把手续给办了,话说你怎么一直没把嫂子带来让我们看看啊,是不是又换了一个?” “是换了。”他的嘴角有些苦涩:“幸好你现在才问,否则看你跟弟妹那么恩爱,我都不好意思说,她把我给换了,去年就已经跟别人结婚了。” 刘禹立刻住了嘴,心忖人家一直没提这事,肯定就是出了问题,干嘛都要走了还嘴欠?云老大倒是没怎么难过,反而安慰他:“哥们现在是美国海龟,回到国内娶个白富美不要太轻松,你就等着红包打赏吧。” 两个人就这么说笑着一直到了肯尼迪国际机场的航站楼外,刘禹从车子上拿起行李,坚决拒绝了对方送进候机室的要求,只是拜托他在这些日子里多照顾一下苏微,毕竟一个人他实在是不放心。 等云老大开车走后,他拿出护照机票什么的拎起箱子进了候机大厅,时间掐得还算好,刚坐下没多久,他这班飞机就开始了登机手续,刘禹跟在一群看着像是旅行团的中老年人后头,听着他们的各种语言,分外地亲切,总算用不着再听那些叽哩咕噜的鸟语。 轮到他的时候,那本护照、签证和机票被一个中年黑人妇女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打量了他一会儿,让刘禹的心里有些发毛,不得不从嘴里瘪出一个英文单词出来:“what?” 结果,那个黑人妇女没有回答,而是拿起电话不知道给谁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很客气地对他说了一长串的鸟语,他唯一能听懂的就只有一个单词“sorry”,实际上,对方没有痛快地盖上章,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刘禹忍住了马上打电话给云老大的冲动,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再同他联系,紧接着,两个穿着制服的机场保安走过来,将他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人在。 保安说得话语速很快,刘禹根本就没有听清哪怕一个单词,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如果是美国人要来硬的,为什么没有搜身,就连手机都还在自己的包里,他们倒底打算干什么? 就在他百撕不得骑姐的时候,房门被人打开了,进来两个西装男子,其中一个长着很明显的华夏人面孔,他用一种常见的老外式普通话说道:“刘先生,很抱歉要让你在这里等候,你的签证出了一点问题,需要时间验证一下,当然这就要联系帝都那边的领事馆,很可惜现在他们正在睡梦中,所以,你恐怕现在还不能离境。” “你们是什么人?打算拘禁我吗,什么理由。”刘禹对于借口什么的不感兴趣,只想弄清楚,倒底是哪一个方面的环节出了问题。 “忘了介绍,我和这位先生都是移民局的官员,请放心我们只是循例问你几个问题,绝不是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华裔男子倒是很客气,刘禹本着看你们要演什么的心思,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两人拿着一个文件夹,上面似乎是关于他的资料,刘禹正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去解释一番,没想到对方问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呆住了。 “刘先生,你有想过要移民吗?”华裔男子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可以包括你的直系亲属,妻子儿女或是父母。” 猝不及防当中,一个天大的馅饼这么当头砸至,刘禹的心里隐隐发出一个呐喊,你们tm地要是提前一年这么问,老子就二话不说地从了啊! 可惜,一年之前的他,连出国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事,他能吐嘈一句,生活,就是这么地操蛋么? 机场外,一辆很不起眼的福特车停在路旁,开车的男子从打开的车窗一直望着出口的方向,没过多久,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里面匆匆走出来,几乎是小跑着过来拉开门,钻进了车子里。 “出事了,目标没有出境,而是被机场的人请进了里面。”女子摘下墨镜,一迭声地说道。 “什么?”男子陡然一惊,他们并没有做好接应的准备,谁能想到美国人会在这里动手呢。 “怎么办?”丁文纨的紧张就写在脸上,她有些自责,应该照‘深海’所说的哪怕去提醒一声也好,就算被讽刺几句,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子的脑子在急速地转动着,这里是纽约地区乃至整个东海岸最大的空港,自‘911’之后,对于机场的保安措施严密之极,他敢断定,只要这里响起枪声,美国人的反应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全面布控不会高于十分钟,根本就是插翅难飞。 “冷静,两个小组的同志会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我们现在只能先观察,看看是哪一方面的人下的手。” 让他们不解的是,机场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什么警车赶来,更不用说是fbi之类的标志了,不放心的男子打了一个电话出去,很快就听到了里面的暗语:“祖母在家呢,哪儿都没去。” 丁文纨知道,祖母指的是‘深海’所说的那辆雪佛兰,那上面是cia的人,它没有动,就是还在郎格尼医疗中心的楼下,那里有一个自己的同志在盯着,这个发现让两人多少放心了不少,只要不是这个组织下的手,就意味着,至少还能遵循法律的途径,美国法律。 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从各处赶来的突击小组分别埋伏在了通往市区的路口上,利用这段时间,一套完整的阻截并营救计划被制定出来,为此他们必须做到人尽其用,丁文纨正打算和所有的同志一样,拿出手枪准备战斗的时候,被男子一把给按住了。 “你是‘深海’的联络人,身份上有很大的保险性,这一战不必参加了,赶紧走吧,如果行动失败,你要接替我以后的工作,负责向国内汇报这里的一切。” 命令不容置疑,丁文纨只能含泪下车,眼看着她坐上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男子才将一个对讲机塞在耳朵里。 “各小组注意,做好战斗准备,等待我的命令。”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结论 “他死于持续性失温导致的溺水窒息,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抓痕全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为的就是抑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制力这么强的人,如果他是我们的敌人,那真是一个噩梦,从骨骼测试结果来看,他还不到三十岁。” 联邦调查局纽约分部位于皇后区的一处据点内,几个罩着白大褂的法医正围在一具尸体的旁边,看上去这具尸体保存得很好,面相十分年青,样子是典型的华夏人种,对于法医的结论,身着一穿黑大衣的乔治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盖上吧。”过了一会儿他才发出了声音,尸体外的拉链被人拉紧,几个人将袋子抬起来,放入了冷冻柜当中,他转身离开了解剖室,来到隔壁的分析室,里面的人更像是大学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各种分析仪器摆得满屋子都是。 “鉴定结论出来了,被我们打捞出来的那支saber-forsst,应该就是死者的武器,经过弹道测试,它一共发射了五发0.338英寸拉普阿马格努姆弹,其中一发击中了直升机的下探射灯,另一发击中了一辆警车的车前盖,还有三发落空,没有找到弹头。”一个研究员站起身,将一份文件递给他。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人在黑暗中开了五枪,只打中了一盏灯,却把价值一万七千美金的美军制式军用狙击枪扔进了海里?他没有钱装备光学瞄准镜或是夜视仪吗。” “当然不是,这是随枪的标配。”研究员一脸的无奈,这个结果显然不合常理,可事实就是事实,来不得半点虚假。 乔治看着手里的这份报告,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寒意,他响起了刚才法医所说的那句话:“如果他是我们的敌人,那将会是噩梦。” 是的,这话一点都没有说错,这个人有着可怕自制力,将自己的生命视之为累赘,却没有夺取哪怕任何一个无辜者的性命,这不是可怕是什么?世界上有哪个国家的情报人员会做到这一点,他合上文件,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东方大国的名字。 既然是他们的组织,那一切就能合理地解释了,煽动黑人为掩护,就是为了解救那些被绑架地女孩,因为其中涉及到了另一个地区的情报组织,这两个组织同文同种,亲密而又对抗,他们不愿意公开在别人的国土上撕破脸皮,只能借助美国警察的手,可怕的东方思维啊,乔治再一次想到这个词。 “头儿。”在他想要走出去的时候,被那个研究员给叫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对方不解询问:“就这么写成报告吗?” “嗯,你想怎么改动?”乔治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我是说......好吧,你说了算。”研究员显然会错了意,乔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外面是一个很大的办公区域,看上去和普通的警察局没有什么分别,大量身穿制服或是戴着“fbi”铭牌的工作人员穿梭其中,见到他的时候,都会主动打个招呼。 心事重重的他没有闲心开玩笑,一路敷衍着进了自己的办公间,他将百页窗式的挂帘拉紧,马上就掩盖了外面的情景,拿着那份鉴定文件坐到椅子上,看了一眼上面的结论,拿出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 “嗨,麦基,我们的呆呆朋友走了吗?” “得了,乔治,你对他们从来就不感兴趣,说吧找到什么新的线索吗?”手机里麦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乔治见状也不再与他客套。 “如你所愿,这个死者应该来自那个国家,不过他的表面身份是加国人,入籍超过了五年,证据上没有任何能与那个国家扯上关系的东西,鉴于两国之间的协定,我会在明天通知那边的警察,同时会将结论交上去,麦基,这已经是我最大的权限了,你知道后果吧。” “该死,难道就找不出一点可以作为罪证的东西吗?”对于这个不好的消息,麦基显然无法接受。 “很遗憾,事实就是如此,我想如果你想证明这场事件与他们有关,就要提供更有力的证据,至少在码头上,我们一无所获,杀死那些绑架者的子弹,来自于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黑货,天知道是哪个黑人拥有的,除非我将纽约的几百万黑人全都清理一遍,否则根本没有办法,做为老朋友,这是最后的衷告了。” 乔治当然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可是伪造证据是重罪,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没到那个份上,况且这件事中,他的人情早就还了,现在欠下的反而是对方,放下电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朗格尼医疗中心侧向的路边,那辆雪弗兰安静地停在那里,听到坏消息的麦基面色有些不豫,嘴里不住地咒骂着,也不知道是嫌那个老东西太不讲情面,还是那帮废物拖累了自己。 “怎么了?老乔治不肯帮忙。”弗兰克仅凭他的语气,就将事情猜了出来,麦基摇摇头。 “那是个老顽固,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cia的,你还记得吗,我们的头儿是怎么评价他的?” “一头来自弗吉尼亚的蛮牛,只知道朝着一个方向使劲,死都不会回头?”弗兰克一口就将那些话说出来:“他的性格更适合去做警察,而不是特工。” “是啊,现在他就抓住了我们的尾巴,搞不好,我会被发配去远东,一想到整天只能闻到华夏人做的那种饭菜,我就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远东?”弗兰克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上头有意调换远东地区负责人吗?” “还在讨论,不过我看多半已经成现实了,只是人选还在挑选,不知道会轮到哪个倒霉鬼。”麦基的人脉让他总是能得到一些小道消息,不过这样的小道消息往往准确性很高,弗兰克会意地点点头。 “是因为巴国那件事?” “可不是嘛,一帮蠢货,拿到了准确的路线,还让大鱼溜掉了,上次去兰利,你猜老头儿对我说什么。”弗兰克摇头表示猜不出,他接着了换成老头的口气:“我就是放一头猪在那里,也能把这事干得漂漂亮亮,可他们呢,简直连头猪都不如。” 麦基说完大笑起来,弗兰克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任他在那里笑得喘气不止,快要到下班的时候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麦基的行为显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过连他自己都不在乎,可见心里有多失望。 这种段子在局里流行过很多年,早些时候主要的对手还是那个红色的庞然大物时,它就经常成为与克格勃斗争失利时的自嘲,现在对手换成了另一个红色巨人,段子自然也换了宾语,可弗兰克从来就没觉得有多好笑。 “和你呆得太久,我都快失去幽默感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麦基停下来的时候,苍老的面颊上隐隐透着潮红。 “如果不想被赶去远东,弗兰克,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要么钓出一条足够份量的大鱼,要么得到一份梦寐以求的情报,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没说,弗兰克也没问,两个人面色阴沉地看着街景,华灯初上,灯光慢慢地亮了起来,麦基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突然大声地说了一句。 “时间差不多了,让我们看看运气怎么样吧。” 他的话让弗兰克有些愕然,麦基说完就钻回到了那辆雪弗兰的车子里,过了没多久,他和那个华裔男子一前一后走出了车门,同时两个特勤悄悄跟在了后面,而他们行走的路线,正是医疗中心大楼的方向。 弗兰克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一边拿出对讲机,一边朝着停在另一侧路旁的数据分析车走去,拉开后车门的时候,里面已经开始了忙碌,他简单地看看屏幕上的显示,便发出了新的指令。 “把画面切回到大楼内部,每一个地方都要看到,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哪里被人切断了。”很快,操作员就按照他的要求,将大楼里所有的监控调了出来,由于数量太大,不得不分批显示,弗兰克一面看一面拿起了对讲机。 “第一队移动到大楼的正面,随时准备控制大门,第二队把住两个侧门的入口,先不要下车,等候命令,狙击手立刻就位,重点是十四楼,找一个视野好一点的位置,能够看到病房最好。” 在他的命令下,几辆车身上无任何标识的白色高尔夫缓缓地滑到了指定的位置,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因为这里毕竟是一个大型的医院,里面有着无数的无辜人士,一旦发生了死伤,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一刻他觉得麦基可能真的是孤注一掷了。 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当中,一个女人的身影引起了他的关注,那是一个穿着优雅的华裔女子,而她的资料曾经被麦基注意过,看着女子脚步款款地走进大楼,弗兰克的脸上弗兰克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五十章 胁迫 朗格尼医疗中心c座十四楼的病房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戴着头套、口罩,防护衣将整个衣体包裹了起来的苏微站在弟弟的病床前,凝视着那张酷肖母亲的脸,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苏尘的情况比起在隔离室里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身上依然插着一些管子,一套体外循环系统维护着心脏的供血,那些鲜红的液体不停地从他的身体里被抽出来,又从另一个方向上送了回去,透明氧气面罩后的年青人睁着眼睛,回应着姐姐的关怀,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你姐夫这会儿应该在飞机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赚钱供我们生活,所以他必须回去,不过我们每天都会通电话,他对你的关心一点都不比我少,等到有空了,就会过来看我们。” 苏微光凭眼神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她用极温柔的语调轻声细语地和弟弟聊着天,爱人不在身边,此刻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全部。 苏尘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能理解,他努力做出一个笑的动作,虽然脸上的肌肉好像不受控制,眼睛里的笑意让苏微心里一暖:“我知道他很好,姐姐也会好好对他,这下你放心了吧。” “你说晓芸姐姐啊,她在你动手术的那几天就已经回国了,人家也有家人要陪,也许等到开学了,你还能见她,晓芸姐姐是不是很漂亮?” 苏尘连连眨眼睛,眼球像一颗珠子般地转了好几圈,苏微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个小鬼头,我知道,你在说姐姐才是最漂亮的对吗?” 苏尘很用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认同,在他的心目中,即使被口罩遮住了一半的脸,此刻的姐姐也是最美丽的那一个,更何况初为人妇的她流露出的那种妩媚,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心动。【零↑九△小↓說△網】 姐弟俩就用这样的方式交流着,苏微时而为他讲一些有趣的新闻,时而同他聊起小时候的事,直到夜幕渐渐降临,病房里暗了下来,她才觉得有点口干,就在起身的一瞬间,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而弟弟眼里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他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 苏微回过头,病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两个人影,当前一个和她一样全身罩在防护衣中,只露出了眼睛,可是那双眼睛,让她感到的是一丝恐惧。 她快步走过去,用手拉住门,想要将它关上,无奈怎么用力,门都没有丝毫的动静,苏微又气又急,忍不住低声喝斥道:“这里不欢迎你,都给我出去。” “晓薇,我只是想看”当先的男子的语气含糊,听在她的耳中有着说不出的厌烦。 “住口,你不配。” 苏微奋力想要把门推上,她的力气又怎么敌得过两个男人,不得已,她一把拉下口罩,想要大声喊叫,引起医生和护士的关注,后面的那个白人男子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摇摇头。 “斯科特博士,已经回家了,就算他还在,你认为他,有能力阻止,一个国家,公务人员,的行为吗?”他放低了音量:“这里是美国,你不能拒绝,一个父亲,对于儿女,的探望,因为他,已经成年了,能表示,这种意愿的,只有他自己,很可惜,我看不出,他会这么想,而你也,不愿意去,去征询他的,意见,对吗?” 麦基操着一口极为生疏的普通话,一个词一个词地从那张嘴里蹦出来,苏微气得浑身发抖,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对方说得没错,这里是美国,她没有可以借助的力量,而外面的医生显然不会来干涉,怎么办,泪水在她眼中打转,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保护不了。 “苏,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真的只是,看一看,绝不会说出,那个小秘密,你不会想在,这里同我们,发生争执,从而揭穿,这一切吧?” 苏微红着眼睛盯着前面的男子,低声说了一句:“你保证?”。 男子无奈地点点头,她这才让开了一条路,奇怪的是走进去的,只有这个男子,麦基停在门口,他没有穿上防护衣,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不过看着自己的眼神,透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小尘,我就在门外,马上回来。”苏微明白了,这个人找自己有话要说,而这些话是不能被弟弟听到的,尽管她不愿意让那个男子单独呆在这里,可现在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她有些不敢去想。 出去之前,病床上的男孩朝她眨了眨眼睛,那是让她放心的信号,苏微压抑住内心的不快,走出病房将门关了起来。 麦基领着她一直走到了楼道口,两个身穿黑西装的白人男子警惕着四下,将所有可能的经过者都吓了回去,苏微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意识这一场谈话,可能不会那么友好。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时间很宝贵,因此客套的话,就不用再说了,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吧?”麦基拿出一只烟,看了她一眼。 “这里是医院,请你自重。”苏微当然不想和他废话:“你们想干什么,说吧。” “很简单。”麦基没有点烟,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你和你的丈夫、还有兄弟,将马上获得,美国政府,的绿卡,如果愿意的话,入籍将在,三个月以内。” 苏微猛然间听到这样的话,差点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一脸的严肃,显然没有在开玩笑,而这一切的背后会是什么,想到不久之前的那场谈话,她心里顿时明白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真的有,也是过期的。 “我说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看着这个倔强的华夏女人,麦基的嘴角现出一个冷笑,就连普通话都说得顺畅无比:“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苏女士,要我提醒一句吗?” “什么?”苏微的心跳开始加快,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在那个,房间里,停留了,一个小时。”麦基的话让她脸色发白:“整整一个小时,你犹豫了。” 一时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一个小时对她来说,有如地狱般地煎熬,一边是弟弟的生命,一边是爱人的安危,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没有受过任何训练,这么明显的破绽,怎么可能逃得过老牌特工的眼睛。 苏微努力抿紧嘴唇,竭力不让自己的虚弱呈现出来,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生了颤抖,麦基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决定再给这个女孩一个重击。 “我想,你以为,你的丈夫,现在应该,在太平洋,上空吧。”他的话让苏微惊恐地抬起头,现出一个无法置信的表情。 “你们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你放心,他没有出事。”麦基拿出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然后将屏幕递到她的眼前:“不过,很遗憾,如果你一直,这么固执,接下来,就不好说了。” 看到屏幕上的画面,苏微一下子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否则她很可能会惊呼出声,那个画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里面坐着两个与楼道口的男子相同打扮的人,而在他们的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分明就是自己的丈夫! “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个商人,求求你们放了他。”苏微的意志变得不再坚强,因为这个人是她的全部,对方一下子就正中她软肋。 “苏女士,请相信,我不想使用,任何暴力。”也许是看到目地达到了,麦基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温和:“我了解过,你的一生,都充满了,不幸,这是那个国家,造成的,所以,你没有,必要为它,保守什么,秘密,只要告诉,我一些消息,你就能,和你的丈夫,还有兄弟,在自由世界,你们会生活得,很美好,得到你所幻想的,一切。” 在他威逼和利诱之下,苏微的心防被渐渐摧毁了,她不得不靠着墙,才能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办,丈夫在他们的手里,弟弟也在他们的手里,要编一个怎样的谎言,才能圆得过去?这是她最不擅长的东西,偏偏又没有别的办法。 “在说出什么之前,我必须见到我的丈夫,只有他在场,这个交易才能算数。”苏微咬着牙,将自己的条件开了出来:“如果你不同意,就开枪吧,我死也不会说的。” 麦基一愣,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貌似柔弱的女孩,在对方的眼里,有一种似曾相似的固执,想到那个女人的结局,他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我说过,我们很有,诚意,你的要求,没有问题,马上就可以,见到你的,丈夫了。” 他用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接通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放了他。”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报仇(一) “......我们今天的谈话卓有成效,如果你有了新的决定,可以给我或是我的同事打电话,我们将登门拜访,合众国欢迎每一个精英人士的到来,生活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共同为保卫自由世界而努力。” 肯尼迪国际机场某个小房间里的这场谈话,持续了很长时间,让刘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对自己很感兴趣,所有的话题无一例外都是在劝说他定居海外,一直到谈话结束,对方很有礼貌地同他握手告别,他的脑子里都还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什么时候变成精英人士了? 然而所谓的签证问题一直都没有解决,他不得不继续呆在这里,走出机场大楼的时候,有些昏头转向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丝灵光,这件事怎么都透着一丝阴谋的味道,反应过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决定先给妻子打个电话。 “对,我还在医院,小尘他没事,只是......”妻子的声音在电话听着有些奇怪,话语也显得吞吞吐吐:“你快来吧,我想早一点看到你。” 听上去像是想念自己了,刘禹答应了一声挂掉电话,伸出手打算拦下一辆出租车,可是心里总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坐进了车子里,他才猛然醒觉,妻子的话里有问题,对于自己这么久还没有坐上飞机离开,她根本就没有一点意外! “请你快些好吗,我赶时间。”刘禹先将这句话用手机上的翻译软件翻成英语,再用他那个蹩脚的英语对司机说道,对方似乎是听懂了,踩下油门‘轰’地一声冲了出去。 “注意,目标上了一辆蓝色出租车,车牌号是xxxxx,各单位要密切关注,必要时加以保护。” 一直盯着机场出口的男子发出指令的同时,让手下发动那辆福特车,沿着出租车行驶的方向跟了上去,看着前面那个越来越快的影子,男子没有多少目标脱险的喜悦,反而感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 朗格尼医疗中心十四楼的病房里,穿着一身防护服、戴着口罩和头套的华裔男子,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的男孩,男孩也同样凝视着他,可是对于他的透露出来的关怀,似乎有些陌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子才发现这样好像不太礼貌,于是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我......我是......”男子想开口介绍自己,话到嘴边怎么都感觉不合适,定了定神他又接了一句:“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叫苏尘对吧,我想我们以后也会成为朋友。” 苏尘眼都不眨地盯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在呼吸的时候,肌肉才会微微地动上一下,那种眼光就像在盯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充满了提防和戒备,男子的心里很不舒服,而最让他难受的是,那双眼睛长在酷似某个女子的脸上,更加重了这种不舒服。 “我知道,你妈妈已经不在了,今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男子的问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男孩的目光清澈无比,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男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几乎快要词穷了,到后来,他甚至无法再去对着那双眼睛,心里的挫败感越来越强,对方流露出来的那种冷漠,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可又偏偏无法发作出来,他不得不低下头,去躲避那束目光。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了内情,否则按dna检测的结果,为什么没有一点血浓于水的亲情,一点都没有,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当房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一个身影飞快地冲进来,挡在了他和病床之间。 “探视时间过了,请你出去。”苏微压抑着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可是身体却自然而然地作出了反应,她伸开双手,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毫不客气地冲口而出。 “我们能不能谈谈?”男子抬起头,饱含期待地看着她。 “出去!”苏微的语气很坚决,在丈夫没有到之前,她什么话都不想说,更不想同这个男子呆在一块儿,如果不是要照顾身后弟弟的情绪,绝不会是这么低的语气。 男子有些沮丧地站起身,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她的身后,病床上的男孩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连一丝留恋都没有,他一步一挪地朝门口走去,苏微紧紧地跟在后头,可是就在她打算关门的时候,房门再一次被人挡住了。 “苏女士,我认为我们,达成了协议,那么,你的诚意呢?”麦基只用一只手按着门,就让柔弱的女孩无所适从。 “我说过,我的丈夫没到之前,什么都不会说。”苏微的用力显得那样徒劳,可她却不想放弃。 “你明明知道,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麦基甚至还能抬起另一只手,看一下上面的表针:“时间还早,你难道不想,和你的父亲,说说话?老实说,这很残忍,华夏人,不是最重视,亲情吗?” “你......无耻。”苏微大吃一惊,为了不让弟弟听到,她不得不再一次做出妥协。 走进病房的那一刻,她甚至不敢去看弟弟一眼,麦基的声音不大,可是这里很安静,她不知道弟弟究竟有没有听到,无奈之下,只能先出去,这一次房门很轻易就被关上了。 男子和她并没有走出多远,就在离着一个病房的走廊里,男子转过身,打量了一下低着头的女孩,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无论你有多恨我,我也是他的父亲,我有权力看他,也希望能照顾你们......” “住口,你不是,这个世界,没有哪个父亲,会在害死母亲之后,再去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来表现出父爱,更没有哪个父亲,会用他儿子的性命,去逼迫他的女儿背叛自己的祖国,你没有权力,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 苏微无法压抑自己的怒火,差一点就喊了出来,二十多年来的苦苦追寻的真相,让她感到的不是欣慰,而是不寒而栗,这一刻,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母亲死不瞑目的那个样子,而罪魁祸首站在自己的面前,却还在大言不惭地和她谈论亲情,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我真的没有想过害死你妈妈,相信我,你不记得了吗,在你小的时候,我经常带你去天_安门广场玩,那时你才只有这么一点高,骑在我的脖子上,对我说‘爸爸,长大了我也要当兵’,那个情景好象就在昨天......”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苏微用手掩住自己的耳朵,泪水不争气地划落下来,她宁可自己没有记忆,也比被人一口揭穿要好,可是为什么,那个画面会如此地清晰,无论怎么躲也躲不开。 “晓薇,你看,看一眼。” 男子拿出一张照片,边上已经有些泛黄了,这是一张老式的彩色照片,画面上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英俊男子,脖子上跨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头上扎着一个蝴蝶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他们的身后,一面火红的旗帜正冉冉升起,天_安门城楼上巨大的国徽图案,仿佛发出一个讽刺的表情。 苏微怔怔看着眼前的照片,这个画面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脑中,可是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刺得她的心血淋淋地痛,再也无法忍受的她终于发出了一声痛苦地叫喊:“啊!” “别怕,爸爸在这里,只要你听那个人的话,我们就能在美国,一家人团聚,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相信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女儿的崩溃让他闪过一丝怜惜,不过随即看到病房前的麦基,男子一狠心继续劝说:“你弟弟的心脏就在人家的手里,你不想他死吧,那就告诉爸爸,你妈妈倒底研究出了什么,现在在哪里?” “别逼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苏微蹲在地上放声大哭,男子无奈地看了麦基一眼,对方眼里的凶狠让他不得不收起最后的那点情感,就在他打算进一步去逼迫的时候,一个人影飞快地从楼道口冲过来,麦基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枪柄,等到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又松开了。 “滚开。” 刘禹一声怒吼,声到人到,抢在男子之前,一把将妻子抱在了怀里。 他们的动静有点大,引起了楼道里医生和护士们的注意,可是一看到守在那里的黑衣人,让他们全都缩了回去,麦基毫无顾忌地走过来,视线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你的丈夫,已经到了,苏女士,现在可以,履行我们的,协议吗?” 听到他的声音,刘禹抬起头看了一眼,嘴角斜斜地扯出一个冷笑。 “你tm谁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报仇(二) 丁文纨坐在玛丽的病房里,脸色平静地看着已经睡着的老人,心里却焦急得如同开了锅,机场那边怎么样了,同志们是否已经脱险,目标是否安然无恙,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煎熬着她的心。 之所以这么晚还来到医疗中心,是因为她除了这里,哪里都不想去,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在医院就算大哭一场,都有着无比正当的理由,更何况,这种情况下,她很害怕独处。 夜晚的病房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床人老人发出的轻微呼吸声,外面还在走动的人很少,护士们都自觉放轻了脚步,更让周围的环境一片静谧,而打破这种氛围的,是一声凄厉的叫喊,一个女人的叫喊。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包,看了一眼老人并没有被惊醒之后,便起身轻轻地走出了房间,外面同她一样被惊动的还有许多人,他们无一例外都瞧向了一个方向,那就是对面楼道的另一头。 玛丽的这间病房就在电梯的出口处,离着对面最近,而从声音的位置来看,大约有二十到三十米的距离,借着楼道里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丁文纨很轻易地看到了几个人影,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收回了视线,特别是那些本国人士,这样的打扮天知道是哪个机构的人,再说了医院有保安,他们既然都没有不出面,说明肯定已经被打过招呼了。 丁文纨同他们一样回到了房间里,却没有关门,而是侧着身子,向外头打量着,这样的姿式看上去就像是好奇的过客,至少对面的病房里,也有人在做同样的事,热闹嘛,多数人都喜欢瞧。 二十多米开外,她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女孩蹲在地上,旁边的男子看不清相貌,还有一个白人男子同样的黑衣大衣,那个病房她知道住得是谁,因此,地上的女孩多半就是目标的妻子,她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但是却深深地为她担着心,丈夫还在险境当中,这里几乎没有人可以依靠,同样身为女人的她感同身受。 至于这些黑衣人的来历,她的心里一紧,一下子就想到了‘深海’所提供的消息,那辆时时停在医疗中心大楼侧巷边上的雪弗兰!怎么办,女孩明显是在哭泣,她的心也跟着跳动不止,然而很快就有了新的情况,正对着这间病房的电梯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飞快地跑向了对面。 两个黑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冲进了楼道中,他们赶紧转身去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追出几步之后又停下了,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刚才的位置,继续警惕着楼道以外的方向。 这一刻,丁文纨的心里惊喜交加,目标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那自己的同志们是不是也脱险了?她看到目标已经跑到了女孩的身边,两个人紧紧拥在了一起,赶紧转身退回了房中,将门轻轻地带上。 打开手包,那支紧凑型的贝莱塔92f-c手枪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她拿起枪将保险缓缓推上去,使它处于击发状态,然后又放了回去,同时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小的耳塞,戴在了耳朵孔里。 丁文纨耐心地等待着,没有过多久,耳机里就传来了‘沙沙’的声音,一个男子的语气急促而有力。 “目标已上楼,各小组注意,进入预定位置,031收到请回答,031收到请回答。” 她赶紧推开洗手间的门走进去,关门的同时放低了音量:“031已就位,目标在视野范围中。” “好,敌人已有准备,所有人转入静默状态,031通话权和指挥权都交给你。” 通话的时间很短,她连问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丁文纨心里清楚,这是为了防止敌人的窃听,对方是有备而来,对通讯信息的截取肯定不会放过,之所以还要冒险进行,只能是出现了特殊情况,就是男子所说的,敌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种条件下的静默状态,组织上有着严格的规定,她伸手在耳机上一按,将通话方式改成了只能接收,以避免环境声音从耳机传播出去,从而给敌人充分的检测时间,其他进入预定位置的同志也都是一样,现在指挥权交到了她的手里,只要在必要情况下,她才能重新打开,而这往往意味着战斗的到来。 重新走出洗手间,丁文纨打开房门,再次伸出了头,一阵激烈地争吵声隐隐传来,听上去像是目标所发出来的,可是她怎么听也听不清楚,一急之下恨不得凑得再一点,不过她的脚步没有丝毫的移动,因为头顶上就是监控探头。 朗格尼医疗中心c座是一幢长方形结构的大楼,除了正门,两侧各有两个出口,而背后则是一扇接一扇的窗户,再往后是另一幢大楼的正面,黑暗中,几个身影从那幢大楼的侧面巷子里悄无声息地掩至,为首的伸出头探了一下,又马上收回来了。 他朝着身后打了一个手势,一个黑影蹲下来,将一台笔记本电脑搁在膝盖上,通过微弱的屏幕光反射,手指轻轻地在触摸板上移动,脚下一个东西突然动了动,几根长长的触角交替起伏,如同一只大蜘蛛般地爬了出去。 很快,屏幕上就传来了实时图像,操作者通过转动蜘蛛头上的眼睛,将对面周围的景象尽收眼底,为首的男子全身蒙在黑衣当中,露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图像,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可能的敌人数量。 左侧两个门外分别停着两部汽车,车上不会少于十人,右侧也是一样,而背部的巷子口,一个身影隐藏在黑暗中,如果没有仪器的帮助,很难会发现,他估计另一边也会有同样的布置,敌人几乎封死了所有的出入口,就连窗户都不放过。 怎么办,这样的封锁力度是前所未有的,只能表明敌人志在必得,对象一定就是大楼里的目标,丁文纨绝不可能应付得了这么复杂的局面,他们必须要进去,才能给予直接的支援,男子的眼睛在周围扫视着,试图寻找一切可能的突破口。 “弗兰克,你来看看这个。”大楼侧巷的数据分析车上,一个分析员取下头上的耳罩,递给了他。 弗兰克接过来戴在耳朵上,里面响了一片杂乱无章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环境噪声,不过对方既然让他参与,那就意味着这个声音有它的不同寻常之处。 “你是怀疑,这就是上次监听到的那个通讯频率?” “不是怀疑,是肯定,相信我,听到这种声音就像是第一次破_处时女人的叫喊,你永远都难以忘记。”分析员点点头,继续说下去:“这一回比上次要长一些,不过他们换了频道,可我敢肯定就是那个,看上去加密的技术也是一样的。” “那就是说,我们又是一筹莫展?”分析员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国与国之间的对抗就是如此,代表的都是本国最为先进的技术,远远不是普通的民用科技所能相提并论的。 “不过这一回我用了其他的方式,可以大致测算出它的方位。”分析员在电脑上飞快地输入一串代码,那些代表消息的二进制弗兰克根本就看不懂,不过还是闭上了嘴,等待着他的结果。 “声音似乎来自不同的地点,有一个很近,就在大楼的附近,不会超过一百米。”过了一会儿,分析员停下动作,对于结果他似乎有些疑惑:“还有一个应该在两个街口以内的范围,方向是东南。” 这么大的误差?弗兰克有些挠头,现在他的人手全都布置在了大楼的周边,根本就抽不出多余的人去做出布控,然而这个情况又十分重要,也许会是他们今天唯一的线索,想了一会儿,他就有了决定。 “第二队,报告你们的情况,有没有发现?”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之后,他继续发出指令:“有消息表明,在第47和48街附近出现身份可疑的人物,你们马上赶过去,所有人分成单人小组,进行拉网式的检查,重点是在华夏籍男子、单身、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必要时可以请求巡警的协助,一旦发现目标就封锁整个街区。” 其实这只是一种心理画像,弗兰克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他凭借的完全是经验,不过有时候这种直觉,也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当然一无所获的时候才是占大多数的,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做事又不靠证据。 这样一来,盯着大楼的人员就减少了一半,他不得不将侧后的那些人重新分配,堵住所有可能的出口,因为至少能确定的是,他们要等的人已经来了,而且不只一个人。 “狙击手一号,你的位置上有没有发现?” “麦基在楼道口短暂出现过,现在没有动静了。” “二号呢,报告你的情况。” “报告头儿,病房没有动静,只有一个病人躺在上面。” 那就是还没有出事,弗兰克放下对讲机,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十四楼最靠前的一间病房门口,他又看到了那个华裔女人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朝外头看,似乎只是好奇?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报仇(三) 麦基的汉语水平很一般,平时和华裔男子在一起,也都是说得英语,对于这句看似不敬的话,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男子的态度让他有些意外,难道对方以为,这件事可以用钱解决么? “对不起,我和这位女士,已经达成了,共识,相信你,应该明白,如果不在,这里说,换一个地方,就不会那么,友好了。” “什么共识?我的妻子不会和你这种人谈什么交易,想要什么,冲着我来。” 刘禹紧紧地抱着苏微,他能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正在无助地颤抖着,什么样的恐惧,才会导致这种结果,他不关心,现在自己就是妻子唯一的依靠,这种责任感已经超过了对于自身安危的关注。 “随便你们,怎么说,我只要一个,答案。”麦基无所谓地继续说着:“你妻子的母亲,她有一项研究,我们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以及它的下落,只要你能答出来,协议立刻,就能生效,这位先生,可以做证。” 听着这种蹩脚的普通话,刘禹看都没看他所谓的证人是谁,他一边安抚苏微的情绪,一边随口说道:“你说那个啊,我知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的话让苏微一下子停止了哭泣,从怀里抬起头,刘禹用自己的上半身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微不可察地冲她作了一个放心的表情,很明显,麦基也同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地就承认了。 “很简单,因为现在局势,由我掌控,如果你,坚持不合作,接下来,恐怕就......” 刘禹没等他说完,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威胁我?” “你可以,这样认为。” 刘禹呵呵一笑:“老头儿,不如我们来谈个交易吧。” “你说。”麦基的表情松驰下来,只要能谈就什么都好。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有几年该退休了吧,你们美国政府能给多少养老金?有一千万吗?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两千万,替我干掉他。” 他伸手朝着边上的男子指了一下,好像生怕人家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开一枪就能拿到两千万,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想去哪,我都可以安排,怎么样,这个交易很划算吧。” 站在一旁的男子脸都白了,麦基被他的话说得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年青人,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收买联邦探员,意图买凶_杀人,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拘捕你。” 嘴炮没有起到作用,刘禹毫不气馁,依然是一脸笑意地接着说道:“拘捕我,你确定?你们这种人和警察不是一个系统吧,如果我向你们的警察把什么都说出来,你还笑得出来吗?” “说什么?”麦基不明所以地摊摊手。 “说什么,你还是自己看吧。” 刘禹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在对方戒备的眼神中,就这么扔了过去,麦基下意识地伸手一接,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u盘,他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拿出手机,将u盘接上去,很快就显示出了内容,里面只有一个文件,是一个视频文件。 他用手指将文件点开,出来的画面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因为这就是乔治所找到的手机里,录下来的那个视频!而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个东西,对方能复制一个视频,也就能复制整个手机的通话记录,那才是最要命的。 “原来是你!”麦基果真笑不出来了,他脸上的表情不停地变幻着,语调也不如之前的那么从容:“你的手里有多少份拷贝?” 刘禹像看一个傻子一样地看着他:“不多,几百份吧,我打算往白宫寄一份,五角大楼寄一份,国会山寄一份,什么cnn啊、nbc啊、华盛_顿邮报啊、时代周刊啊、基督教箴言报啊、纽约时报啊,只要有点名气的媒体都算上,你说够不够,要不要再多准备一点?” 听到纽约时报几个字,麦基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港口事件与这个年青人有关,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筹划者,这一刻,他的心里杀机突现,面上却是不显,反而笑了出来。 “你认为这个,会有多大作用?在此之前,还是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生命吧。” “死鸭子嘴硬。”刘禹没有一点受到威胁的自觉,他心里很清楚,对方在没有得到那个秘密之前是不会杀人的:“实话告诉你,老子能花钱买来几百个黑人做事,就能花更多的钱,买你和你全家人的命,两千万你不干是吧,有的人是干,敢不敢赌一把?” 听到他这么直言无讳地坦承了此事,麦基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这个人是真的不怕自己,甚至不怕自己背后的庞大组织。 “两千万不够,老子可以出一亿,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无数人哭着喊着来杀你全家。”刘禹阴测测地一笑,异时空锻炼出来的那股气场让苏微都感到了一阵陌生:“只要你敢动手,悬赏即时生效,到时候纽约可就热闹了。”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清晰显示出,电话处于拨通状态,而号码则是某个东方大国的区号,麦基沉着脸看着这一切,心里无比痛恨科技的发展,让信息传递如此之快,无论他背后的这个组织有多么强大,也管不到大洋彼岸的那个红色巨人。 至于这个年青人有没有一亿美金,根本就不是问题,能包机来回跑到纽约治病的人,本身就说明了自身的实力,在那个经济飞速发展的国家里头,有着无数这样身家的富豪,而现在的问题在于,刚才的对话全都被人录下了,这几乎又是一个麻烦,虽然他说的是汉语,可要做出鉴别,根本没有难度。 对方不但有备而来,并且一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目的,事情突然间变得棘手了,他的目光掠过刘禹,扫到了他怀里的女孩身上。 “就算你,不怕死,其他人呢?你的妻子,还有里面的男孩。”麦基似乎根本不怕他录音,仍是一付威胁的口吻。 不得不说,对方很准确地命中了他的软肋,他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可是却不能不在乎妻子,如果对方没有下限,光是折磨就能让他受不了,因此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加大筹码,一是赌这个国家的制度约束,二是赌对方对于家庭的重视,老美的片子里不都是在宣扬这种理念吗?为了家人可以不顾一切。 可是现在,人家反过来用自己的家人威胁,一下子就让他陷入了挣扎中,无论他多有钱,都无法同现实的威胁相提并论,对方显然是个老手,一出就是杀招,现在的形势双方在玩一个看谁更狠的游戏,不想输的话就只能继续下去。 “把悬赏挂出去,我要世界上所有的杀手组织都收得到,不论什么人只要能完成任务,就可以拿到奖金,一亿美金!”刘禹低吼着说完,飞快地在手机按了一下,麦基再度色变,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光亮分明就是照相机的闪光灯,不用说,自己的照片一定被传了出去,现在就算硬抢过来,也已经无法阻止了。 而就在双方陷入僵持的时候,他怀里的苏微突然发现,旁边的另一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她立刻从刘禹的怀里站起来,这个人只可能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弟弟的病房。 医疗中心大楼侧面的数据分析车上,弗兰克抱着手在中间走来走去,眼睛时不时地会在屏幕上看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大楼里依然没有什么动静,画面上几个人站在病房的外面,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并没有实时地传过来。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麦基根本就没有戴上耳麦,他为什么这么做,弗兰克大概能猜得出,一定是在和对方谈一个交易,而这个交易违反了某个制度,不能被监听到,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耐心地等着。 第一队人去信号出现的地方展开了搜索,现在还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时间过得越久,这种搜索的价值就会越低,因为对方很可能已经离开了,他们现在在哪里,是他最想知道的。 在这二十分钟里,出现过的那个频率再也没有监听到,很有可能对方已经起了警觉,对于分析员们的努力,弗兰克并不太敢抱多大希望,在很大程度上,破解密码是一个极其需要运气的过程,也许下一秒就有了结果,也许根本破解不了,谁知道呢。 耳朵里时不时地就会传来第一队人员的声音,那是他们根据自己的判断对行人进行盘查,在一堆英语当中,偶尔会出现一两句东方语言,弗兰克有时候会把这个当成一种乐趣,猜一猜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这种无趣的工作总要想办法寻点乐子,哪怕他平时沉默寡言。 就在这时,耳塞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他一听就知道,这个声音来自于把守侧门的那队人马。 “头儿,街口的两个伙计一直没有回音,我们怀疑他们可能睡着了,是不是派个人去看看?” 弗兰克的心里一惊,不对,肯定不是睡着,而是出事了,他当机立断:“不,你们继续守着,我会带人去看。” 说完,便从车厢后门跳下去,脚一落地就拿出手机在上面按了按,然后拔出了自己的枪,朝着出事地点摸过去。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报仇(完) 华裔男子走进病房之前,没有忘记将口罩戴好,他关上门,将那些争执的声音挡在了门外,此刻他的心思全都在病床上的男孩身上,男子径直走到病床前,想要俯身去摸一下他的手,可是没想到却看到了让人吃惊的一面。 男孩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做着什么恶梦,露在被子外头的两只手握成了拳,如果再仔细一点,还能看出那个小小的身体,在止不住地颤动着,男子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围的仪器,却根本不知道哪一个读数是不正常的,就在这时,只听“噗”地一声,男孩张开嘴,一口鲜血喷在了透明的氧气面罩上,淋漓地流成了数道。 “快来人!医生......快来一个医生!”男子猛地回身跑出病房,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大喊大叫,他的声音让麦基等人愕然相向,而反应最快的苏微早已经冲了出去,刘禹也站起身紧紧跟上。 “小尘!”看到弟弟的一瞬间,苏微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不敢扑到苏尘的身上,只能这么站着弯下腰去,隔得近了就能看到,弟弟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她明白这是缺血的症状,是新换上去的心脏出了问题吗?为什么医生还没有来。 这个问题让麦基也有些不解,两个手下在楼道上找了一会儿,办公室全都是空无一人,仅有的几个护士也都无能为力,她们看了一眼就摆摆手,说这种情况多半出了大问题,只能找主治医生。 麦基恼怒无比,是个人都知道已经出了大问题,他想了想拿出一个耳塞塞到耳朵里:“我不管谁在外头,马上开车去把斯科特博士找来,十分钟......不五分钟之内,他一定要出现在这里,否则你们就卷起铺盖滚蛋吧。” 说完也不管那些人有没有回应。一把扯掉耳塞,他的确是故意没有用上这玩艺的,因为这种交易不想让自己的手下和同事听到,虽然cia经常会处理一些湿活,可这里是纽约,合众国的心脏地带,到处都是等着抓他们小辫子的政客,他可不想有任何把柄落到别人手中,否则区区一个华夏商人,哪有资格对他危言耸听。 “医生,为什么没有一个医生?”眼见着弟弟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疼痛让他的面部产生了痉挛,她恨不得能代他承受,最终除了哭喊,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在这时,她感到有一只手,碰到了自己,苏微低头一看,弟弟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正努力地想要抬高,她赶紧一把将它握住。 “小尘,是不是很难受,马上医生就会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因为戴着手套,苏微感觉不出那只手的温度,她不住地出言鼓励,希望弟弟能多撑一会儿,而病床上的苏尘突然睁开了眼。 “姐......姐。”他的声音就象是从气管发出来,在氧气面罩里嗡嗡作响,苏微还是听懂了,为了不让弟弟太用力,她俯下身去,侧着头将自己的耳朵,缓缓停在弟弟的头上。 “对......不......起,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和姐......夫。”苏微陡然间睁大了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妈妈......等......了......太久,我......要去......陪她,她......好......孤单。” “别扔下我,小尘,别扔下姐姐!”为了不漏掉弟弟的话,她连头都不敢转,站在床头的刘禹虽然听不清男孩的话,但是看到男孩的身体抖动不停,心里明白,事情只怕是不可挽回了。 “姐......姐,我.......不要......他们......欺......负你,也......不要......他们的......心脏。”苏微泪如雨下,门外的那些话,肯定都被弟弟听到了,她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能再忍忍? “别......难......过,我早就......知道......那个......人。”弟弟的话让她不敢置信:“他......是......杀害......妈妈的......凶手,我......现在......要为她......报仇。” 报仇!怎么报仇,苏微感觉脑子不够用了,直到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让她心里一颤,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害怕自己会惊叫出来,更怕那个可能性是真的,也就意味着,弟弟真的要走了。 说完这句话,隔了好一会儿,苏微都没有再听到声音,她转头一看,弟弟已经闭上了眼睛,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脸部的肌肉还在跳动,可是他的肤色,已经由青变成了紫,情况在飞速地恶化当中,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忍不住扶住他的肩膀。 “小尘,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再坚持一会儿,医生呢!为什么医生还没到。”看到这样的情景,刘禹难过地低下了头,他之前为了救治叶梦鼎,学过一点心脏方面的医学知识,仪器上原本的曲线几乎变得笔直,读数更是一个劲儿地往下跳,看样子再过不久,就会归零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忍的神情,为的不光是病床上的男孩,还有哭泣不已的妻子。 大概只过了不到十分钟,斯科特博士就从他的公寓被人接了过来,带着几个护士走进病房,他并没有戴口罩,结果一下子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非常浓郁的血腥气,博士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博士说请你们先出去。”刘禹扶着苏微将她搀了出来,四个人全都退到了走廊上,外面依然空无一人,原本的值班医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情况,躲到了别处,这里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他们的反应也是正常的,没有人愿意主动招惹麻烦。 走廊上没有人说话,苏微被刘禹搂在怀里发出隐隐地抽泣,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撑住,麦基阴沉着脸,似乎在考虑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会对自己的计划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而那个华裔男子,则一脸的失魂落魄,空洞的眼神紧紧盯着病房的那扇门,嘴里嚅嚅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没过多久,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斯科特一脸遗憾地走了出来,他的手套上沾满了鲜血,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很遗憾,这个孩子已经回到了上帝的怀抱。”一个华裔护士将他的翻译出来,刘禹立刻感觉到了怀里的身体所发出的颤抖。 “为什么你们不实施抢救?”华裔男子上前一步质问道。 斯科特看了他一眼,便转向了刘禹夫妻:“一颗心脏在体内需要持续地供血,如果失去供血一分钟,就会开始衰竭,这个过程不能多于五分钟,而他的心脏失血超过了二十分钟,经过检查已经坏死,除非能在五分钟之内找到一个新鲜的脏体,否则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对于华裔男子的这个问题,刘禹也很疑惑,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医疗事故,不过这时候,他突然感到妻子的身体停止了抖动。 “你们过来看看吧。”斯科特博士出人意料地没有回答,而是带着他们进了病房,此时的病房里,充满了血腥味道,苏微只能死死地捂住嘴,看着弟弟那张苍白的脸孔。 斯科特走在最前面,他来到病床前,指着旁边的机器介绍:“这套系统就是为了在他自身供血不足时,从体外加以补充,如果停下来,就会造我说的那个结果,现在你们看看,这上面少了什么?” 在他的提示下,几个人仔细观察着机器,刘禹一眼看出了不对,原本是两根导管接入病人体内的,现在只剩下了一根,而另一根呢,此时耷拉在地上,鲜血从里面还在不停地冒出来,床底下已经流成了一片,看着触目惊心。 “为什么会这样?”华裔男子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斯科特叹了口气,面带不忍地说道:“我有一个判断,你们可能无法接受,这根管子,是男孩自己拨的,为了不发出声音,他至少忍耐了十分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很难相信他只有十八岁。所以很遗憾,我无能为力,也许只有上帝才帮得了他。” 华裔男子无法相信对方的理由,他的身体同苏微之前一样开始颤抖起来,一道身影从刘禹身边跑过去,拉都拉不住。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弟弟,还我妈妈!你还我......你还我......”苏微哭得声嘶力竭,举着双手不住地向他打去,华裔男子的身体摇摇欲坠,脸上现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刘禹走过去抱住妻子,冷冷地对他说了一句:“你不是说爱他吗,现在就是表现的时侯,捐出你的心脏去救他,敢吗?不敢的话就滚出去,在你的主子庇护下躲起来吧,求神拜佛不要让我找到。” 说完,刘禹不再理睬这些人,被他抱着的苏微挣扎了一会儿,突然软倒在他身上,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焦点,就这么圆圆地睁着,让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博士。”正朝门外走的斯科特被他叫住了:“请帮忙看一下我的妻子。” 斯科特回过身,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向他示意了一下:“跟我来。” 刘禹抱着妻子跟他走了出去,一直没有出声的麦基拉了拉犹自激动不已的华裔男子:“于,我们也该走了,你出来的时间有些长。” 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那个男孩,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除奸(一) 虽然医疗中心十四楼的动静很大,对于整个大楼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局部,在大部分地方还是显得非常安静的,当然这并不包括楼道的另一头。 丁文纨一直在注视着那边,可是她的距离太远了,根本无法听到什么,最清晰的莫过于一个女人的叫喊声,这个声音出现过很多次,她知道那是谁的,也只能在心里为她担忧。 “嘟嘟”的短信提示声响了起来,她将头从门口收回来,拿出手机点亮屏幕,上面显示出一条短信,其中的内容让她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 “大楼侧后方,黑色奔驰房车,xxxxxx。” 号码并没有显示,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这种提醒方式,只可能来自于一个人,就是她的联络对象,丁文纨没有犹豫,伸手打开了耳朵里的通讯器。 “注意一辆停在大楼侧巷的黑色奔驰房车,车牌号是xxxxxx,拿下它,成功与否都请上报结果。”说完,就关上了通讯器。 重新回到门口,她的耳朵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但是同志们肯定已经收到了指令,至于结果如何,现在的她只能是等待,当她探出头去的时候,发现楼道里的那几个人都不见了,只剩了两个黑衣人把守着出口的方向。 大楼侧巷的一头,一辆福特车缓缓地驶了过来,里面的人都穿着一身连体的黑色罩衣,全都是华人脸孔,他们在车子里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直到一辆奔驰厢式车出现在视野中。 坐在副驾驶上的男子仔细比对了一下车牌,确认无误之后,朝车子里的人打了一个手势,所有人都戴上了头套,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除了男子自己。 他们默默地检查了一下装备,男子立刻打出了行动开始的信号,而这个时候,福特车刚刚从那辆奔驰车的边上驶过。 那辆黑色的奔驰车车厢里,当“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一个分析员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显示又捕捉到了一个未知的信号,听到声音他从电脑前抬起头,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并不是自己人的暗号。 “嗨,看一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随着他的招呼,一个手下调出了车子周围的视频,将视角调到车厢后,只见画面上,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子正在敲他们的车厢门,警_帽遮住了他的脸,从上面也看不到警_号之类的特征,无法查询真假。 “兴许是个菜鸟在查违章停车,你去打个招呼,别让他们再来打扰我们。”分析员随意地吩咐了一声,那个手下点点头,站起身走过去将后门打开,露出的是一张华人的面孔。 “对不起,这里不允许停车,你们是干什么的?”看样子是个华裔警察,对方的口音很正,手下没有怀疑,他从怀里掏一个证件,递了过去。 “cia?”对方接过来看了一眼,又抬起头朝里头打量了一下,微笑着将证件还回去,手却不露痕迹地伸到背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嘴里依然在不停地说着话:“大案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第一次上街?给你一个忠告,伙计,去别的街区转转,没准还能碰上酗酒闹事的家伙。”手下接过证件,一边将它揣回去,一边打算关上车门,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这个菜鸟警察朝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就像某个同性恋发现了心仪的男子,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就在他的诧异当中,一个黑影突然冲了上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就被连人一块儿撞了进去,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了车厢里的人,分析员本能拿起桌子上的枪,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砰”得一声响,他感觉到手上一阵巨痛,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手掌,枪也掉在了地板上。 “全都站起来,双手举高,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有人有意见吗?不要逼我杀人。”敲门的警察拿着枪,长长的消音_器口还有一丝余烟袅袅升起。 车厢不算大,里面一共只有五名操作员,其中一个还被人压在地板上,不过他的人已经晕了过去,其余的人都不敢造次,和分析员一样高举双手站了起来,在警察的命令下背靠着车厢壁,几个黑影冲了进去,用捆扎带将他们一一绑住手和脚,拿走他们的手机和耳塞,用胶带封住了嘴,再掏出一个黑色的头罩罩上,最后在每个人的颈后一掌切了下去。 “快,全都毁掉,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警察一声令下,几个黑影分别拿出各种工具,开始破坏车上的设备,所有的屏幕全都被打碎,电脑被拆开,取走了里面的存储器,这比删除资料要彻底得多。 由于他们的时间太短,只能暂时让这辆车子失去作用,象这样的资料多半会同步到云端,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了,做完了这一切,警察收起枪,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几个黑影马上提着东西跳下车,将车厢门关上,从外面锁好,一切就象没有动过一样。 他们退回到那辆福特车上,警察最后一个上来,他一边脱下制服,一边打开通讯器:“029报告,任务完成,敌人已经失去监控功能,我可能暴露了,请求指示。” “情报收到,你可以撤离,马上出境,在安全地点会有人接应。” 行动成功,让丁文纨有些兴奋,至少现在他们扳回了一点劣势,敌人失去了监控,就意味着变成了瞎子,虽然这个时间不会很长,但是只要善加利用,未必不能达到目地。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脚步匆匆地向这边走过来,几个护士跟在他身后,而在他们的后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怀里似乎抱着一个人,她赶紧退进房里,将门掩上,从露出的一道缝隙,刚好看到了刘禹走过去,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紧闭着双眼,就象不醒人事一般,出了什么事? 十四楼的走廊里,麦基扶着华裔男子,两个黑色西装的男子在前面开路,走出楼道口,在等待电梯的时候,他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着华裔男子,同时将一个耳塞塞进了耳朵里。 “别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他死了,就在我的眼前,我甚至来不及和他说一句话,真没想到,他这么恨我。”华裔男子的脸上满是悲哀,不知道是为了男孩,还是他自己。 “他太固执,和他母亲一样固执,老实说我很震惊,你们华夏人,真是令人不可思议。”麦基感到有些奇怪,耳中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就像没有戴上之前那样。 他扫了一眼墙壁上面的显示面板,电梯停在十五楼,不知道是什么事耽误了,一直都没有下来,等了一会儿之后,耳朵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麦基将它取了出来,拿在眼前看了看,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他的手下在检查另一部电梯,奇怪的是,同样显示停在十五楼,怎么按都没有动作,难道是在检修?这个时间段,麦基有些不相信,他用手下的那部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弗兰克,你在下面吗?” “麦基,我在检查大楼的背面,情况有些不对头,有个伙计失踪了,附近找不到他的身影,也没有出现任何动静,我想你应该是怎么回事了。” 麦基闻言一愣,悟住听筒冲着自己的一个手下说道:“去别的电梯口看看,小心一点。”同时他拨出了自己的佩枪。 “弗兰克,我想应该是他们来了,我需要你的支援。” “要不要通知老乔治?” 麦基想了想,拒绝了他的提议:“不,他太老了,我想有你的人就够了,让人守住出口,咱们来干场大的。” 听到这个不算好的消息,他心里涌起的不是害怕,而是莫名的激动,那股久违的战意一下子充满了他的脑海,挂掉电话,他朝另一个手下做了个手势,那个西装男子拿着枪站到了华裔男子的身前,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之前去检查电梯的手下一直没有回来,耳塞里面也没有传出声音,他突然间意识到,敌人很可能已经出现在十四楼,麦基不再犹豫,带着那个手下和华裔男子离开了电梯口,他们没有往之前的那个方向走,而是径直来到了楼道口的另一端。 “你们守在这里,有任何人从大楼出来,都可以立刻抓捕,其他的人,跟我来。” 弗兰克一声令下,带着手下从侧门冲进了大楼,一楼的大堂只有几个保安在守着,在他亮出了证件之后,就退回了自己的岗位,弗兰克和他的人跑到电梯口,却发现电梯没有降下来。 “怎么回事,去别处看看。”他的手下分别去了大楼里的另外几个电梯口,然而没有过多久,又全都转了回来。 “头儿,所有的电梯都是一样,全都停在十五楼。” “所有的?” “是的,这个大楼一共只有八部电梯,无一例外都停在十五楼。” 出事了,弗兰克当机立断,拔出枪发出命令:“你带人走别的楼梯,每一层都有可能出现敌人,注意搜索,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在他的命令下,所有的手下全都跑向了别处,只有他一个人,沿着正中的楼梯,脚步飞快地冲了上去,那可是十四层,足够他爬上很久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除奸(二) 丁文纨靠在墙壁上,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玛丽依然在熟睡当中,她知道这个老人睡得很沉,寻常的动静是无法将她吵醒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将动作放得很轻,不想将这个善良的老人拖下水。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最后传来的是一个不大的关门声,从门缝处看去,他们似乎进入了斜对面的一间抢救室,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门外徘徊,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心里的焦灼,那是对于爱人的担忧,丁文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身影,直到手机里响起‘嘟嘟’的提示音。 “你们干得不错,二号目标现在被困于十四楼,身边只有三个人,他们的支援会在十分钟内赶到,建议实行除奸计划,注意避开窗口的位置,外面有狙击手。” 深海发来的信息让她的精神一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么笃定,但是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通讯器,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031报告,敌人援兵将在十分钟内到达,二号目标被阻隔在十四楼,敌人不超过三个,大楼外有狙击手,深海建议立刻行动,一号目标在视线范围内,031交出指挥权,请指示。” “好,打破静默状态,我已带人潜入大楼,楼外的各单位负责阻击,必要时允许使用武力,不过尽量不要伤及无辜,031你负责保护一号目标,030,你的人就位没有?” “030报告,我已带人控制了大楼监控室,请指示。” “你们马上切断监控,尽量阻截从楼梯上来的援兵,全体注意,行动开始。” 听到他的命令,丁文纨立刻脱掉身上的大衣,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头套罩上,戴上一双黑色薄膜手套,将打开了保险的手枪拿在手中,双手持握着朝门外看了一眼,当她发现电梯口的那几个人准备朝这边来的时候,马上打开门跑了出去。 刘禹正沉浸在悲伤当中,苏尘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连他这个姐夫都感到无比难过,更何况是妻子,现在他只能希望苏微能挺过来,不要让这个多灾多难的女孩再受到任何折磨,仇恨是如此地强烈,只可惜自己没有异能,不能手撕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 “快跟我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的手被人一把抓住,刘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就被拖着向前跑,恍惚中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人影正朝着这边追过来,手里拿着枪! 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来不及去思考,妻子还躺在抢救室里,就算是以身做饵,也得把这些人引开。想到这里,刘禹开始主动起来,两个人飞快地跑过了走廊,它的尽头是一个楼道口,除了一部电梯,还有供人步行的楼梯。 丁文纨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举着枪靠在墙壁后头,动作迅速地伸出头去看了一眼,敌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又朝这个方向追了过来,她四下里一打量就明白这里不是藏身之所,赶紧拉着刘禹上了楼梯。 “我和一号目标正往十五楼的方向去,敌人在后面追赶。”听到她的声音,刘禹心中一凛,很显然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一号目标是指自己?那二号呢,带着这种疑问,他们很快就到了十五楼的楼道口。 “不要停留,直接上顶层,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马上就到。” 男子的话让她意识到,这里是医院,一旦开枪很可能会伤及无辜,只有顶层是才是最合适的地方,但是那也意味着,如果被敌人找到,他们将无处可逃,丁文纨一咬牙,再次拖起了刘禹的手,两个人脚步不停地拾级而上,越过十五层,直接来到了医院的天台。 这幢大楼的天台和大部分美国式的高大建筑一样,当中是一个直升机停机坪,此刻当然什么也没有,而其他的地方,竖立着各种各样的装置,他们跑到一个像是配电房的铁屋子里,里面是各种仪表,空间不大,两个人挤在一起,只能紧紧贴着,丁文纨关上门,将刘禹挡在了后面。 为了行动的便利,她的脚上穿着跑鞋,身上只穿了一件紧致的高领毛衣,后背贴着刘禹的胸膛,只要动一动就能感受得到,尽管整个头都蒙在头罩里,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就让刘禹回到了七年前。 有些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外面充满了危险,丁文纨的心却突然间安稳下来,就连仅余的一丝恐惧都不翼而飞,像是漂泊多日的流浪者,找到了一处宁静的港湾一般,让人觉得得无比安心,如果真的这么死去,她也毫无怨言。 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她的身体慢慢地由紧绷开始放松,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的热气越来越盛,丁文纨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七年前第一次亲密接触时,他的那种手足无措的模样,眼睛里顿时充满了笑意。 与她的感觉相反的是,刘禹的心在倍受煎熬,他不明白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自己还有会如此强烈的反应,现在的情况是退无可退,他不得不挺直了身躯,任由对方靠上来,耳鼻间尽是那种熟悉的气味,双手不知道要怎么放才好,突然怀里的身体动了一下,似乎在向前弯曲,刘禹一愣,脑海里冒出一个日子,用不着掐指,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疼痛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丁文纨忍不住弯下了腰,如果不是被头罩遮着,此刻她的额头上就应该是豆大的汗珠,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她在心里不住地暗骂,拿着枪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几乎快要把持不住。 就在这时,小腹间突然燃起了一股热意,一只大手缓慢而有力地摸了上来,丁文纨一下子就惊呆了,泪水蓄满了她的眼眶,似乎就连疼痛感都减轻了不少,根本没想到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居然还一直记得! 见她没有反应,刘禹还以为是自己的力度不够,于是将两只手全都搭了上去,曾经无数次做过的动作,此刻是那么地自然和熟练,在他不停地按抚之下,怀里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轻轻地靠进了他的胸膛。 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享受着恰到好处的按抚,丁文纨忍不住闭上眼睛,一滴泪水被挤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在头罩上,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哪怕自己耍赖,最终也会被劝服着喝下去,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将身体交给了对方,‘爱人’这个称呼,从未如此形象地出现在脑海里,让她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永远都不要走该多好? “该死!”冲上顶层天台的麦基一看到上面的情景,咒骂声就脱口而出,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手下,现在拿着枪的只有两个人,而对方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唯一的希望就是弗兰克能快一点,当然如果能找到目标,起码也能成为一个人质。 可是这里的形势却没有那么乐观,对方不知道藏在哪里,他们的人手太少,能不能找得到都难说,麦基想了想,将靴子里的一只小手枪拿了出来,交到华裔男子的手里。 “于,你应该还会开枪吧,那些人可是来杀你的,如果不想死,就打起精神来,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华裔男子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地接过来,这是一把袖珍型的左轮_手枪,一共只有五发子弹,不过这个时候,还有武器可用,哪有什么挑拣的余地。 “分头去找,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麦基沉着脸吩咐道,他的手下和华裔男子立刻从两边朝着那片装置区围了过去。 直到现在耳朵里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麦基已经不敢再奢望什么,要么就是信号被人屏蔽了,要么就是数据分析车出了事,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了对方的实力,他无法想像在纽约这种地方,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形,让训练有素的cia特工都陷入了困境当中。 也许应该要考虑一下弗兰克的建议,让fbi参与进来?对方行动如此准确,几乎步步都占着先机,计划之周密,根本不像在别国的地盘,他甚至有种从猎人变成了猎物的感觉。 不能再犹豫了,在行动之前,他拿出手下的那只手机,再一次打了出去。 “老伙计,你恐怕得快一点,我感觉有些不妙,他们对于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我担心那只鼹鼠,就在这群人当中,时间紧迫,你给老乔治打个电话,让他带人过来吧,我还得去找出几个狡猾的家伙。” “你在哪?电梯被他们做了手脚,我不得不一层一层爬上来,告诉我你的位置,一定要坚持住,大楼已经被控制,他们跑不了,别着急,我这就给老乔治打电话,最多五分钟,这片地区就会被封锁。”对麦基的性格,弗兰克很了解,这才多长的时间,居然就自毁承诺,只能说明一点,情况已经危险到了极处。 弗兰克的声音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将自己的位置告诉对方,麦基举起枪,摆出一个标准的警戒姿式,慢慢向那片可能的藏身地点摸过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除奸(三) 在寂静的夜晚,突如其来的枪声显得那样地刺耳,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大楼里的保安,他们慌忙拿起武器,一根七英呎长的电击棍,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冲上去,而是报警。 “什么?朗格尼医疗中心。”电话转了几个圈才接到了乔治的家里,得益于平时良好的作休习惯,他早早地就睡下了,因此当乍一听闻这个消息,一下子就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美国,fbi实际上管辖的范围很广,不过大致是以国内为主,他们的职能与其说是特工,其实更像是警察多一些,一般情况下处理的都是一些大案要案,而像这类在繁华闹市里的枪击事件,又发生在医院这种敏感位置,搞不好就会出大事,自然会被通知到。 这个消息让他顿时就没了睡意,速度飞快地穿好衣服,一把抓起枕头下的佩枪,就朝着车库的方向跑去,路上一个奇怪的念头不住地在他脑海里荡漾着,这件事只怕与港口发生的事件有关系,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但那种直觉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上了车,在电动门缓缓打开的一刻,他并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转而给麦基打了个电话,奇怪的是,手机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这样一来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乔治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车子‘轰’地一声冲了出去,他顺手将一个警_灯安到车顶上,蓝白相间的光亮伴随着刺耳的警_报声,不住地在黑夜里响起。 医疗中心c座大楼的楼顶,躲在铁皮屋子里的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对于刘禹来说,分开的这一年多时间,就像一辈子那么漫长,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碰上她,更没有料到会是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 此时的两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暧昧,女人一脸惬意地躺在他的怀里,仿佛陶醉在激情过后的余韵当中,而那些熟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挑动着他的心,刘禹不得不用躺在病床上的妻子来排除这种杂念,才能专心致志地完成手上的动作。 清脆地枪声宛如一记警钟,将丁文纨从梦幻中惊醒,经过特殊训练的她,很容易就能听出,那是自己的同志所持武器发出来的,这就意味立夏,他们为了保证自己和目标的安全,正在同敌人作着殊死搏斗,身后的男子不仅是她的爱人,更是她的任务,要用生命为代价,去保护的目标! 她马上离开了刘禹的怀抱,竖起耳朵开始聆听外面的动静,隔着一道铁门,几道脚步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敌人在逐渐接近,他们绝不可能放过这么明显的躲藏处,接应的同志会不会及时赶到?她不敢去赌,就连开口说话都要小心再三。 怎么办?丁文纨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着,一号目标的优先级超过了除奸行动,如果他有什么事,就算最后能干掉那个人,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想到这里,一个主意在脑海里生成,她用手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将一张贴身藏好的照片拿在手里,身体再一次靠近了对方。 “收好它,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离开这里,记住,别让外面的人白白牺牲了。”刘禹还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个东西已经递到了眼前,他下意识地放开手,接过来感觉了一下像是一张纸片,就在这时,枪声再一次响起,就像华夏人过年时放的鞭炮一样,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见外面的枪声响成了一片,丁文纨不再犹豫,动作迅速地推开铁门,就地一滚,便从缝隙里钻了出去,她随手将门关上,瞄都没瞄,朝着脚步声的方向便开了一枪,然后弓着身,迅速地朝前方移动。 “找到他们了,三点钟方向。”麦基准确地从枪声中判断出了方位,他不再隐藏行迹,大叫了一声,向那个方向追过去,同时招呼自己的手下和那华裔男子,现在是三打二,机会稍纵即逝,一点都不能浪费。 尽管年龄已经不小了,作为一个老牌特工,在这样几乎完全的黑暗当中,他的动作依然迅捷无比,对方持有武器,他的追击当然也不会是一条直线,好在这一带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装置,不乏藏身之所,听到他的叫喊,另外两个人也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靠拢,平台的范围本来就不大,很快,一个呈三角形的包围网就将他们的猎物压缩在了平台的一个角落里。 生死关头,丁文纨排除了所有杂念,她知道自己多坚持一刻,就能给同志们创造出营救的时间,从头顶上飞过的枪弹来看,敌人全都被她吸引过来,目标如果呆在铁箱子里不动弹,此刻已经脱离了险境,她在心里默记着教官所传授的那些东西,并没有急于开枪,只是当对方的枪声出现间歇时,才会突然向外打上那么一下。 这种做法不仅是为了节省弹药,更是为了让对方有所顾忌,减缓他们逼上来的时间,随着距离的接近,敌人的子弹越来越有威胁,好几次,就打在她身后的铁框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寻着一个空子再度打出一枪之后,她退回到铁架子,将枪里的弹匣卸下来,里面只剩了三颗,而最后一颗,她准备留给自己,作为‘深海’的直接联络人,她是不能被俘的,一阵猛烈的弹雨将她压得抬不起头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脑海里浮现的除了自己的亲人,最清晰的反而是那个让她无比眷恋的身影,永别了,我的爱人! “031,坚持住。”突然,耳朵里传来了男子的声音,随即一阵枪声在敌人的背后响起,同时一阵夹杂着英语的“哇哇”大叫,让她又惊又喜。 “你们两个拦住他们,我来解决这个人。” 麦基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借着那些装置的掩护,他很快就接近了对方藏身的那个铁架子,此刻他神情有些疯狂,根本没有去管附近的战况,一心只想将这个人毙于自己的枪下。 “砰”地一声枪响,子弹几乎擦着她的头顶打在身后的铁架子上,弹头与铁架的撞击闪出一片明亮的火花,在瞬间照亮了她的周围,丁文纨想都没想横着朝地上一滚,枪声再度响起,准确地打在她之前的位置,没等她站起身,远处的黑影已经逼近,她甚至能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头部,死亡的声息如此接近,身上的寒毛本能地竖了起来。 黑暗中,麦基的笑容显得十分狰狞,他有绝对的把握,这一枪能直接轰掉对方的脑袋,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了呼呼的风声,他来不及作出闪避的动作,只能一偏头,手上的枪失去了准星,飞入了无边的夜空当中。 风声如泰山压顶般地扑在他的身上,麦基感到背后一痛,重重地一击让他眼冒金星,差点就倒在地上,几十年的特工训练发挥出了异乎寻常的作用,他猛地一个弯腰,将背上的人摔了出去,同时手上一挥,一枪打在那个黑影身上。 “禹子!”丁文纨看得十分真切,在千钧一发之际扑过来的,就是她舍命要保护的人,而那一枪结结实实地打在刘禹的胸口,她拼命地爬起来,还没来得及举起枪,那个黑影又再度冲了上去。 “呀!”刘禹忍着胸口的巨痛,毫不犹豫地飞身扑至,麦基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对自己的准头很有把握,这一枪纵然没有命中心脏,也绝不会有失,可是对方居然没事人一样地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连连扣动扳机,“啪”地一声,撞针击了个空,弹匣里的子弹竟然打光了。 刘禹不顾一切地抱着他,狠狠地用头撞向他的脸,正好顶在尖而弯曲的下巴上,一股酸涨赶在痛感之前袭入他的脑海中,疼得他泪水横流,手上却毫不停留地一横,堪堪挡住了对方的又一次撞击,并且顺势抓住了对方的头发。 头发被人一把抓住,刘禹只能放开手,一拳打向他的胸口,不料却击了个空,摆脱控制的麦基闪到了对方的身后,用拿着空枪的那只手一下子扼住脖子,同时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对方的脑袋,以他的劲道,只要这么一转动,就能轻易地扭断对方的脖子,不过他却停下了动作,因为局势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握当中。 “放开他。”急切之下,丁文纨直接喊出了普通话,手里的枪摇摇晃晃怎么也对不准躲在后面的那个人,麦基似乎没有料到对方居然是个女人,一时间出现了片刻的失声。 “快走,不要管我。”刘禹朝她大喊一声,胸口的巨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夹在脖子上的那个手肘就像铁夹子一样,勒得他呼吸困难,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可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你居然,穿了,防弹衣。”麦基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下巴,将视线转向拿着枪的女人,发出一个令人牙酸的声音:“把枪,扔过来,不然,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除奸(四) 由于交通的堵塞,乔治驱车赶到医疗中心所在的那个街区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钟头,然而他却不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因为整个街口都陷入了混乱当中。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从正常的行驶状态一下子侧翻过去,空气里传来嗒嗒的射击声,由于是夜晚,他很轻易地就找出了枪声的来源,那是一个靠着路口的分岔口,至少有两把枪在不停地射击,从枪口喷出的十字焰来看,很象是美军装备的m16突击步枪。 他的前方一片狼籍,无数警察都躲在警车后面,举枪朝着那个方向射击,不过很明显,对方只是想拦截他们,一辆警车也许是油箱被打爆了,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进一步加深了对方的优势,他们很懂得使用这种优势,仅仅两把枪就将近百名警察压制抬不起头来。 乔治放弃了掉头的打算,对方显得训练有素,那么就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通往医疗中心大楼的机会,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幢十五层高的大楼依然灯火通明,丝毫看不出在战斗的景象,不过他心里很清楚,里面的形势绝不容乐观。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庆幸自己的对手是来自于东方的那个大国,因为亲眼所见,这些人并没有滥杀无辜,否则光是市民的混乱,就会让警察们无所适从,要知道这里是曼哈顿的中心地带,谁知道哪个行人的背后,有着多么显赫的家世。 他停下车,打开车门跳下来,倚着车门拿出来的并不是自己的佩枪,而是手机:“是我乔治,直升机什么时候到?还要几分钟,告诉那个混蛋,如果五分钟之内我看不到他飞过来,就等着被检控吧。” 挂掉电话,他再一次试着联络麦基,可是听筒里传来的,依然是无法接通的忙音,老家伙不是挂了吧?乔治倖倖地想着,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可是个从无数次险情中活下来的老狐狸,肯定懂得怎么样逃命。 前面的警察再一次组织起了攻势,几个人推着一面防弹盾牌,一边射击一边向前推进,几发5.56x45mmss109/m855标准子弹打在厚厚的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看样子他们的进展很顺利,可是接下来马上形势就变了。 对方也许意识到危险,他们迅速地移动着位置,子弹从没有盾牌遮护的侧面射过来,将一个倒霉的家伙打倒在地,那个警察抱着腿不住地嚎叫着,同伴赶紧将他拖了回去,这个小小的战术,让盾牌阵一下子就被瓦解了,奇怪的是枪手们并没有乘势伤人,而是任由这些警察退了回去。 “可怕的东方人。”这一下,乔治再无怀疑,这伙人一定就是港口区事件的制造者,他们的目地不在这些警察身上,而是那幢大楼,里面一定有他们看重的目标,可那究竟会是什么呢? 至少到目前,他还是有些放心的,那些枪手连警察都不会杀,就更不会杀害医生和护士甚至是病人了,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乔治拨出自己的佩枪,在四周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无论这些人有什么样的打算,他们现在都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哧”地一声轻响,一颗绿色的m1022远程狙击弹击穿了楼梯口的玻璃窗,在上面留下了一个直径不过50mm的细孔,细孔的周围散布着蜘蛛网状的裂纹,45.8克重的弹头在与空气的摩擦中发出一种亮眼的红光,一闪即逝,与此同时一个全身罩在黑衣当中的男子,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下了楼梯,身体在空中溅出一丛血花,强大的动能在倾刻间就撕碎了他的内脏,连叫喊声都没有发出来。 “狙击手,离开窗户的范围。” 这里是位于大楼当中的第八层楼梯口,几个黑衣男子正在奋力阻截着想要冲上来的敌人,为首的男子顾不得悲痛,蹲下身的同时用普通话大喊了一声,在他身后的同伴赶紧趴在了地上,手里的枪依然在发射着,一个黑衣男子迅速补上了牺牲同伴的位置,再一次用交叉火力将楼梯口死死地封住。 同街头不一样的是,这里的战斗没有任何顾忌,双方都朝着对方的要害处倾泄着弹药,四处乱飞的弹道,将洁白的墙壁上打得满是创口,可无论敌方怎么努力,都无法前进一步,见此情况楼梯下面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白人男子愤愤地骂了一句。 “见鬼,为什么通讯还没有恢复,下面的人在干什么,我们要求支援,而不是一支天知道会打中哪里的狙击枪。” 因为事出突然,他们这些特工没有携带重武器,和对手一样,都只有一只手枪,狭窄的通道就是007来了也无法冲过去,男子的脚下已经躺了好几具手下的尸体,可是看样子,想要突破依然看不到希望。 不得已,他只能用手机试图向外联络,可是拨出去号码没有一个接通,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去找自己的头儿,这一次倒是很顺利,听筒里很快就传来了弗兰克那带着德国腔的英语。 “什么,你们还在八层?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立刻冲上去,麦基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如果来晚了,就等着给我们收尸吧。” 头儿的催促就是命令,为首的白人男子左右看了一下,狠狠地一咬牙,挥舞着手枪大喊一声:“他们的人不多,冲过去,干掉他们。” 枪声骤然间密集了许多,一个又一个地西装男子冒着弹雨冲上了楼梯,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中枪之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仗着人数和火力的优势,攻击者们渐渐地占据了上风,甚至已经同对手开始了贴身肉搏。 大楼顶层的天台上,激烈的枪战同样在进行着,这一次刚好反过来了,麦基的一个手下和那个华裔男子占据了有利地形,他们两个人依托楼顶上的装置,将试图冲过来的对手压制在楼梯出口的位置,从而给麦基赢得了时间。 举着枪的丁文纨正面临一个无解的选择,对方劫持了她的任务目标,要求她交出武器,可是心里很清楚,如果一旦照着做了,那同样意味着任务的失败,但要让她不管不顾或是一走了之,更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不仅仅是她的任务,还是她最深爱的人。 特种训练课上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但此刻的她,已经完全记不得标准答案是什么了,无论是即时开枪还是破釜沉舟,她都难以做到,尽管已经在全力压制心里的激动了,手中的枪还是抖个不停,这种选择比当初放弃一切还要艰难得多,因为关系到了两条生命。 就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刘禹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用力喊了一声:“老子已经结婚了,你还死缠着不放,是不是贱?赶紧滚蛋,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你,听到没有,滚哪!” 七年了,丁文纨从来没有在他的嘴里听到过这么恶毒的语言,一下子呆住了,让心爱的人这么骂,她确实想转身跑掉。可是,任务盖过了一切,双脚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都挪动不得,黑夜里,麦基阴沉的声音再度传来:“三个数,不放下枪,他就死。” “一”她的手抖动愈加剧烈。 “二”她的身体也跟着开始摇晃。 “三” “不要。”她大喊一声,双手分开,举在了头顶上,与此同时,刘禹用力喊了一声:“小心!” 麦基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他的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因为已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了,从丁文纨的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白人男子,用手枪顶上了她的头。 “弗兰克,你来得正是时候。” “麦基,不得不说,你的命还真大。”弗兰克笑着拿过了她的手枪,将丁文纨的头罩一把抓下来,然后向前推了一把。 见局面已经被控制住,麦基放开了对刘禹的胁持,象弗兰克那样将人朝前一推,一对男女本能地抱在了一块儿,刘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一把将她扶住,想要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可是没想到,丁文纨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不是即将同他一块儿命归黄泉的喜悦,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甚至是兴奋。 这么恶劣的局面下,刘禹无法理解她的喜悦从何而来,现在两个人都成了敌人的囊中之物,他还好说一点,因为对方在得知那个秘密之前,是不会下手杀他的,可是丁文纨就不一定了,刚才的一番表现,很明显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尽在对方的眼里,一旦他们拿她来威胁自己,刘禹根本不敢想像自己会不会发疯! 傻玲子!虽然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情况了,刘禹在这一刻还是由衷地产生了感动,任何敢于付出生命的行为,都值得他尊敬,更何况,还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难道,今天就是他最后的归宿?现在就连穿越神器都没有带在身上,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转机可言。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脆地枪声在耳边响起,刘禹几乎本能地想要将丁文纨推到身后,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一言不发地就动了手,可是已经太晚了,他的眼前只有弗兰克那张高傲的脸,怒火倾刻间充满了胸膛,让他产生出一种不顾一切地冲动。 弗兰克的左手上,缴自于丁文纨的那把贝莱塔92f-c型手枪的枪口,一缕若有若无的清烟冉冉升起,就像他脸上的那个笑意,淡淡地有些高深莫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除奸(完) 看着胸前冒出的血洞,麦基现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感到自己心里的那股信念正在崩塌,哪怕亲生儿子离家出走一去不返长达几十年,都比不上这一刻的痛苦。 “原来你就是那只鼹鼠,为什么?他们用多少钱收买了你。” 弗兰克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出人意料地将丁文纨的头套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拿着枪走过麦基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钱?麦基,你总是把人想得这么庸俗,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爱国者,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爱国者......”麦基的嘴角不断地流出鲜血,眼神越来越涣散,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他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倒,然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弗兰克蹲下来,用戴着手套的手在颈项处摸了一下,证实对方已经没有了脉博,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部手机,塞进了死者的大衣口袋,顺手将那双睁大的眼睛给阖上。 就在刘禹目瞪口呆的表情当中,弗兰克站起身,飞快地冲向另一侧,只听“呯呯”两声枪响,那个正在向外阻截的麦基手下后脑和背部分别中弹,倒在了地上,至于边上的华裔男子,面对枪口高高举起了双手,嘴里不住地叫喊着:“我投降,不要杀我。”,用的居然还是普通话。 大楼顶层天台上的枪声就这么突然间停了下来,发现情况不对的几个黑衣人,举着枪从楼道口跑了出来,带着戒备的神情打量着这里的一切,为首的男子半信半疑地走到弗兰克身边,看了一眼那个华裔男子,打出一个手势,其余的几个黑衣人上前缴过他的枪,押了起来。 “他是你们的。”弗兰克歪歪脑袋,然后将丁文纨的那把手枪扔了过去,转过身来到刘禹身前,视线自他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被他挡在身后的女人脸上。 “it_is_difficult_to_be_water_for_one_who_has_seen_the_great_seas。” 听到这句暗语,丁文纨再无怀疑,她神情激动地连连点头:“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你们最好动作快一点,直升机还有三分钟就会到达,我的建议是分头走,这位女士。”他转头看着刘禹:“还有这位男士,你们应当回到十四楼,fbi马上就会封锁整个大楼,你们应该知道如何应付吧。” 对这样的安排,丁文纨无法自己做主,只能用眼光看着为首的男子,很明显,那人也听到了这句暗语,他毫不犹豫地一点头,目送着包括弗兰克在内的三个人跑向后面的楼道口。 “没时间了,就地处置吧。”男子这句话是用的是汉语,听得华裔男子的心头就是一震。 “做为一号大案的主犯,我奉命向你宣布,根据华夏人民解放军军事法庭9x001号判决书的结果,正式宣判你的死刑,立刻执行。”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如同地狱中的勾魂使者,让华裔男子的身体不住地颤动起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做梦梦到类似的情景,为此隔上一段时间,cia就会安排他搬家,可无论搬到哪里,噩梦都会如影随行,听到这种熟悉的语调,男子的内心突然涌起了一股轻松,就连求饶的话,都想不到要怎么说,脑海中无数的片段闪过,不过讽刺的是,无一例外全都是在出国之前的那些日子。 对方显然也不会等他说什么,一宣布完,几个黑衣人人分别照着他的头部和躯干位置连连开枪,一阵硝烟过后,华裔男子哼都没哼一下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030,任务已经完成,你们可以马上撤离。”为首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地下的那个尸体,嘴里发出了新的指令。 “头儿,来不及了,你们赶快走,我们会挡住他们直到最后一刻。” 男子一愣,紧接着听到了通讯器里传来一声巨响,爆炸声震耳欲聋,就连脚下的大楼似乎都在颤抖,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小组的同志只怕已经牺牲殆尽了,当下不再犹豫,一挥手打出了撤退的手势。 两个黑衣人立刻从背后解下一具射枪一样的器械,上头缠着一圈细长的钢丝绳,他们走到顶层的边缘处,朝着对面那幢大楼的楼顶,射出了手里的枪头,一个呈棱形状的枪头在空中飞向目标,后面钢丝绳一圈一圈地快速减少着,直到远处传来枪头着地的声音,两人用力将绳子一拉,然后将整个器械绑在了身后的铁架子上。 余下的一个黑衣人用照相机拍下了华裔男子的尸体,然后在每具尸体身上又补上了一枪,这么做的目地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他们要保护的目标还在这幢大楼里头,不能留下任何的隐患。 黑暗中,架在两幢大楼之间的钢丝绳用肉眼根本就看不见,当先的两个黑衣人用挂在腰间的金属锁扣扣在钢丝绳上,然后一齐从边缘处跳了下去,远远地看着,就像两个人在空中翱翔,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达了对面的大楼楼顶。 为首的男子和另一个手下是最后撤离的人,除了他们四个,楼里其余的同志都已经牺牲了,在到达了对面的大楼之后,这些幸存者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就不得不赶紧跑向出口的方向,因为在他们的头顶,一架直升机正在不停地盘旋着,几束探照灯打在他们离开的那个天台上,没等飞机停下来,一群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就从上面跳下来,迅速地控制住了整个天台。 医疗中心的十四层,刘禹和丁文纨正好跑到了楼道口,下面传来的爆炸声让他本能地做出了一个保护的动作,头顶上的灰尘簌簌而下,却没有落到后者的身上,惊愕当中他们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刘禹隐隐有一个猜测,这伙黑衣人也包括前面的女人,他们的目地就是为了除掉那个叛徒。 丁文纨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拉着刘禹朝前走,好在这个时候,爆炸声让楼层里所有的人都躲了起来,他们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来到了抢救室的门口,看样子,里面依然在抢救当中,房门紧闭着,听到任何声响。 “别担心,她会没事的。”刘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拍了一下,他这才发现,两人十指紧扣,就像是一对情侣在街头散步,于是赶紧松开。 丁文纨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还是带着关切的目光看着他的胸前,那上面有个姆指大小的破洞,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破绽,刘禹解开大衣扣子,露出了里面加强山寨版的防弹衣,一颗已经变了形的弹头就嵌在上面,丁文纨用指甲将它抠了出来。 “你等等。”她站起身,跑回了玛丽的病房,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动静,老人居然还在睡着,也许是年纪大听力退化了?丁文纨现在还顾不上这个,她将那颗弹头、耳朵里的通讯器、以及手套全都扔进了卫生间的马桶里,穿上自己的外衣,拿起手包又开门走了出来。 刘禹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丁文纨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从包里拿出一枚小小的胸章,别在他的胸口上,刚好挡住了那个不大的破洞,等到这一切做完,楼道口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一队实枪荷弹的突击队员从上面冲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警惕地打量着这对男女,没等他们答话,抢救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斯科特博士带着几个护士走了出来。 “这位先生是我病人的家属,他的妻子刚刚被救醒,至于这位女士?”斯科特显示也认识她:“她的亲人就在那间病房里,你们如果想要做什么,请不要太大声,这里是医院。” 军官看了看斯科特胸前的铭牌,知道他是这里的负责人,点点头:“很抱歉打扰你了,博士,这幢大楼刚刚发生了枪击事件,据目击所说,他们是从这一层出现的,我们不得不进行盘查,这里的每一个人。” “那是你的问题,我只要求不要打扰我的病人,他们没有任何义务,为你们的工作提供便利。” “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军官见说不通,也不再啰嗦,带着人越过他们,跑向了前面的楼道口,所有的突击队员被分成了几组,从上到下开始搜索,刘禹对于他们的行径不感兴趣,只是急切地想要知道,妻子的情况。 “别担心,年青人,你的妻子已经醒过了来。”斯科特当然不会说普通话,幸好丁文纨在这里,直接充当了临时翻译,刘禹一听就更加着急了。 “博士,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丁文纨将他的要求翻译过去之后,博士似乎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让他的心里一沉。 “有个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文 第六十章 新生 “oh,my_god!” 手持佩枪的乔治冲上天台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了几具尸体,而最为显眼的,就是趴倒在地上的麦基,那张侧脸在直升机探照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苍白,尸体的边上蹲着一个白人男子,他将佩枪收进枪套,疑惑地走了过去。 “弗兰克.海德尔。” “乔治.沃什,我知道你,德国佬。”互通姓名之后,弗兰克站起来,同他握了一下手。 “电话就是我打给你的,那是在二十分钟前,可是现在你看到了,可怜的麦基他在死之前,都一直在叫唤你的名字。”弗兰克一脸的悲戚:“fbi纽约分部的效率,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整整二十分钟,我们不得不和不明数量的对手作战,他们切断了监控、拦截了通讯,训练有素、火力强大,结果在你的眼前,我不明白,乔治,你是专门带着收尸袋来的吗?” 对方的讽刺让他无言以对,乔治蹲下身,看着尸体下面流出的血迹,很明显伤口应该是在正面,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将尸体翻过来,那是法医的工作,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看着这个指责他的男子。 “弗兰克,我在cia呆了六年,和这个老家伙搭裆了四年,一直以为,先死的那个人肯定是我,因为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逃掉,相信我,我们已经尽力了,他们在各个路口都有人,好不容易才突破了阻截。” 乔治有些无奈地说道,他无法说出实际上是因为对方主动撤离了,他们才能进入大楼,而这个时候,事情都已经到了尾声,街道上一片狼籍,大楼里的状态,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与街口不一样,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我的人死了八个,他们都是最优秀的特工,却不得不像在越南和索马里一样,一层一层地与人争夺,等到我们上来,这里就剩下了这些,如果你需要录什么该死的口供,就赶紧找人来,我现在只想回去洗个澡睡上一觉,等着明天被上面骂得狗血喷头。” 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乔治没有计较话里那些的骨头,他朝身后的一个手下喊了一句,让人带着弗兰克下去,除了麦基,天台上还有两具尸体,同他一样都是趴着倒在地上,他看了看那个手下的姿式,便将目光转到了一个明显是华裔男子人身上。 开始,乔治还以为这个人是个袭击者,毕竟从八楼找到的尸体上看,敌人全都长着一张华夏面孔,这个人也不例外,可是看他死亡的方式,背后和头部几乎被人打烂,感觉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的cia生涯告诉自己,或许这个男子才是那帮袭击者真正的目标,那样的话,就得搞清楚这个死者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可惜麦基已经无法给他答案了。 在他带来的那些人努力下,天台上的线索被一一找出来,甚至根据弹孔的分布,能大致上描述出战斗的经过,看上去,对方采取了正面进攻加上侧面包抄的方式,麦基和他的手下带着这个华裔男子拼死抵抗,最后有的被打死有的,则是被处死,至袭击者......乔治的视线飞向大楼之外,那里同样是郎格尼医疗中心的一部分,这幢大楼是c座,而对面的一幢则是b座,很明显袭击者就是从那个方向上逃离的。 “封锁整个街区,注意从那幢楼里出来的华夏籍男子,检查每个人的身份证件,扣留所有持加国护照的五十岁以下男子,将他们带回去审讯,每个人的行踪都要一一查清楚,可疑的立刻拘捕。” 这么做也许起不到什么作用,对方有备而来,肯定会有完善的接应计划,现在一个活口都没有找到,事情的结果如何,只怕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了,越是内幕的东西,就越是要加以遮掩,最后的处理,只会掌握在政客的手中,而不是他们这些警察,乔治看着那两根深入黑暗中的细长钢丝绳,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 “头儿,大楼监控室被人破坏了,袭击者拿走了所有的硬盘,我找了大楼保安部的负责人,据他说因为平时用处不大,他们并没有做到实时备份,而是会在第二天才做。所以我们现在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十四楼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 “那些电梯呢?”一想到这件事,乔治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么高的楼层,爬得他腿脚酸软,倒底不是年青小伙子了,虽然平时都在锻炼,猛然来这么一出,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没有被破坏,只是一个小小的伎俩。”手下有些啼笑皆非,原来所有的电梯之所以停在十五楼没有下来,是因为电梯门都被阻碍物给挡住了,箱子、推车、长椅什么的,十五楼是行政区,这个时间早就没有人在了,因此才会造成这种情况。当然 如果在监控室还有效的情况下,保安一早就会发现这种情况,可问题就在于,监控室已经被人破坏殆尽,在里面值勤的保安全都被人打晕捆了起来。 对于这样的结论,乔治只是摆摆手没有说话,华夏人的聪明全世闻名,这一点从他们经济的飞速发展就能看得出来。天台上盘旋的那架警用直升机停在了停机坪上,突击队和他带来的fbi探员正在逐层加以搜索,天台上一群取证的法医忙碌着,对于线索,他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 “他们全都死于9mm帕拉贝鲁姆手枪弹,那个家伙中了三枪,他中了九枪,这位先生胸口中枪,心脏都被打烂了,从弹道来看,对方应该是在这个位置上开的枪,距离大约在两米左右,而他似乎根本没有做出防护的动作。”法医的报告没有任何悬念,袭击者所使用的全都是美军现役装备,当然或许是那个东方大国山寨的产品,谁知道呢?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让乔治的心里一紧,因为这是很不寻常的,麦基是个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老牌特工,就算是要死,也绝不会让人一枪命中胸部,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他弹尽之后举手投降,而对方趁此机会开了火,这是很有可能的,可前提,对手不是那个东方大国的话。 麦基的手枪就在他的尸体旁边,里面的弹匣已经打空了,根据尸体上的表面痕迹,应该还有与人搏斗的过程,如果不是这种可能,那么又会是什么呢?天台上的风很大,寒意就连大衣都挡不住,乔治下意识地竖起衣领,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大楼十四层的抢救室门外,当斯科特将消息说出来的时候,负责翻译的丁文纨一下子变得目瞪口呆,而等她再向刘禹述说一遍,后者已经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博士说,他们为她做了一个详细的身体检查,你的妻子身体上没有问题,不过有一项数据显得有些异常,那就是血液hcg的检查结果偏高,达到了三千八到四千,一般来说正常值应该在几十以内,为此博士有一个判断。”丁文纨面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你的妻子很可能已经怀孕了,禹子,祝贺你。” 等她说完,斯科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她的检查结果真是怀孕的话,周期应该不会超过三个礼拜,你要提醒他一下,注意在饮食和运动方面保持节制,上帝是很宽容的,失去的生命,总是会得到补充,请这位先生以及里面的女士,节哀顺便。” “太好了,博士,谢谢你们。”这个消息让刘禹喜出望外,按周期来算,也就是他们新婚的那一晚,斯科特点点头,带着护士们走了出去,刘禹马上冲进了抢救室,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妻子,跟在后头的丁文纨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在这种情况下,不要去打扰夫妻二人的独处,看着里面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她将抢救室的门轻轻带上,转身走向了玛丽的病房。 “什么?”此刻的苏微还没有从弟弟的逝去当中回过神来,精神有些恍惚的她骤一听到这样的消息,流露出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不敢置信:“哥,你不是骗我吧。” “傻瓜,我怎么会骗你,刚才斯科特博士就在这个房间的门口对我说的,如果你想看报告的话,我可以马上去拿过来。”见她不相信自己,刘禹显得有些着急。 “不用了,你拿来了,我也看不懂。”苏微一把将他拉住,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平坦的小腹,忍不住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 “才三周呢,它应该还是一个受精卵,只有这么一点点大,要过上十个月,才能长成拳头这么大,媳妇儿,你要做好辛苦的准备,也许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不过爸妈听到了肯定会高兴,就让他们留在帝都照顾你,好不好。”刘禹一脸的紧张,让苏微的心里莫名地一松。 “哥,我都听你的,其实我知道,没有了妈妈,小尘他过得并不快乐,让我感到难受得是,为了那个人,真不值得。”苏微抬起头,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你知道吗,在帝都的时候,他曾经和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也许会投胎来做我们的儿子,哥,你说,这一回,会不会就是?” 这算穿越还是重生?经历了不可思议事件的刘禹难以分辨,但是此刻妻子能够这么想,总归是一件好事,他无言地抱住对方,听着耳边传来的低低抽泣声,心里却在想着,那个人已经毙命了,要不要现在告诉她呢?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困境 对于乔治和他手下的探员来说,今天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无数的警察和探员在大楼的各层,对依然滞留在那里的人进行盘查,试图从中找出有用的线索,而重点则放在了十四楼。 于是委自然的,象刘禹和丁文纨这样的家属,就成了其中的一员,为此他不得不暂时和妻子分开,在离开病房之前,将身上的防弹衣给脱了下来,这才发现,胸口处青了一大片,那一枪的力道何等之大,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还好加强版的防弹衣经受住了考验,没有让他成为穿越者之耻。 好在与那个男子搏斗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被打到,否则光是表面上的伤痕就让他无法解释了。看上去,这层楼的家属还真不少,在楼道里排成了长长的一列,走在后面的刘禹倒是无所谓,不过当一个比他还要晚的人拍了拍自己时,情况就变得尴尬起来。 “那个老外的英语说得什么意思。” 也许刘禹只是想随便找个话题,并不是打算要刺探机密?丁文纨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口将答案说了出来:“那是一句古诗的英文译法,原文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靠,刘禹恨不得打自己的嘴,老外都显得这么有文化,让接近半文盲的某人无地自容,好吧,这只不过是个意外,其中真正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关心,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都没有回到妻子的身边更重要。 “对面病房里,是你的朋友?”气氛显得很微妙,他话题转换得更加迅速。 对于这个问题,丁文纨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很诚实地回答了他:“你说玛丽吗,她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婆婆。” 刘禹突然间觉得更尴尬了,经过了之前的事件,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和对方探讨的,那些奇怪的黑衣人,他们肯定是某种特殊人员,所谓特殊就是无法公开讨论的,现场再一次沉默下来。 “禹子,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丁文纨的问题没头没脑,刘禹却听懂了。 “你傻吗?我想让你赶紧走,那个男的也许不会杀我,但是很可能会杀掉你。”自己身上也有秘密,刘禹感到这下双方算是扯平了,对于她的小秘密,他没有兴趣知道,而自己的,也无法告诉别人,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唯一能同他分享一切的就是自己的妻子,而不是别的女人。 “我知道,只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丁文纨的语气变得十分软弱,同他印象里那个极有主见的女孩大相径庭:“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要从那里面跑出来,如果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和......你妻子交待。” 刘禹横了她一眼:“你呢,你听我的话了吗。” 丁文纨很想说我走不了,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现在警察正在盘问楼里的人,他们实际上并没有脱离险境,两人的聊天不知道是不是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一个老白人走进了斯科特的那间办公室,从桌子上拿起一份资料。 “移民局为什么要找他麻烦?” 听到他的话,坐在桌子后面的一个探员耸耸肩膀:“谁知道呢,没准是看他有钱,想要说服他在美国投资,拯救一下政府那可怜的就业率。” “去把他请进来,这间屋子不要再让人过来打扰。”乔治当然知道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根据一些护士的口供,这个华人男子和麦基在附近的某间病房外产生过争执,过了不到一个钟头,后者就被人打死在天台上,无论是不是巧合,事情本身都足够挑起乔治那颗敏感的心了。 刘禹被人叫走的时候,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担忧的情绪,丁文纨却看出了一丝不寻常,因为他们排在队伍的末尾,而且来请人的并不是警察,是那种黑色西装的男子,对方是不是有所发现,她无法判断,可是现在同上级的联络中断了,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刘先生,请坐。”乔治指指对面的椅子,可他的客人却露出了一个不解的表情。 “你不会说英语?”乔治顿时有些挠头,刘禹见状也不管他在想什么,直接打开门朝丁文纨做了个手势,后者赶紧快步走了进来。 “我是苏珊,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他从华夏来,不懂英语,如果有什么想要问的,可以对我说。” “苏珊是吧,你可以叫我乔治,既然是这样,那好吧。”乔治想了想,他的手下会汉语的也许有,但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既然有人愿意代劳,他也想知道,在这么晚的时候,两人会是什么关系。 “那我们聊聊吧。”乔治做了一个请的姿式,等到两人都坐好,他看都没看刘禹:“苏珊,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一份翻译的工作吗?” 丁文纨一愣,她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去解释对方的行为,可是没想到这个老白人第一个问题,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然,答案也是现成的,乔治听着她的述说,并没有急于去核实病房里的情况,只是当她说到自己是加国人时,眼睛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这么说,你和这位刘先生是在纽约才认识的?” “对,我们恰好都是斯科特博士的病人家属,你知道的,心脏问题是一个很难全愈的顽症,大家因此会有一些共同的话题,更何况我们同样来自帝都。” “噢。”乔治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一个他的手下敲门进来。 “你去问一下谁是那些警察的头儿,让他们派一个会说华夏话的人过来,带这位女士出去,为她做一个详细的笔录。” 乔治的这几句话说得极快,连丁文纨都听得很吃力,可是那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她现在想知道的是,对方倒底看出了什么,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还是刘禹身上,可是现在什么动作都不能做,只能乖乖地遵照对方的意思。 帝都东城区黄寺大街乙一号院。现在正是中午两点快要上班的时间,接到通知的钟茗匆匆走进局长办公室,一看就知道,对方连午饭都没有吃。 “您这样可不行,我让秘书去热热。”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完整的盒饭,不过已经没有任何热气了,局长摆摆手制止了她的动作,眉宇间似乎有一股忧虑,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部里的甄别工作开始了吗?” 钟茗知道他的用意,所谓部里,其实指的就是三局,它的工作职能几乎都与军事情报相关,也是整个部里外勤工作最为频繁的一个单位,人员多结构复杂,做起这类工作来当然要慎之又慎,否则很容易引起思想上的混乱。 “还在确定范围,也许会采取秘密的方式进行。”钟茗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她要报告的不是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而是更高层的领导,局长显然明白这一点,点点头拿出了一份文件。 “三局的工作有些移交过来了,重点是北美那条线,刚刚接到他们发来的简报,任务顺利完成,一号大案的主要责任人被当场执行了纪律,你看看吧。” 这么圆满?钟茗抑制住内心的喜悦,翻开那份文件,她没有按部就班地一页页读下去,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后,在一串串长长的伤亡名单上停留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熟悉的名字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看上去还不错,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几乎称得上虎口拨牙,付出的是六人牺牲的代价,而他们一共才不过二十来人,钟茗在这一刻感到无比钦佩,为这些在地下战线上默默奉献的同志,也为了失去亲人的国内家属。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涉及到国家层面的博奕,虽然表面上,执行任务的同志全都拥有加国的国籍,可是谁不知道他们的后面是什么,钟茗一看完,就明白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否则局长不会显得那么忧虑。 “出了什么事吗?” “目标和‘深海’的联络人还困在那家医院,他们收到了一个紧急求助信号,这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的,可是那个幢大楼已经被严密包围起来,以他们的人手不可能再进行武装营救。”局长没有废话,直接点出了叫她前来的目地。 钟茗吃了一惊,她知道这个联络人就是自己的师姐,不用说,信号一定是她发出来的,那也就意味着目标正处于危险当中,武装营救什么的想都不用想,唯一有可能动用的,只能是另一个层面的暗中较量。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经过这次行动,他们那些参与的人就算没有暴露,也处于危险当中,我的建议是全部撤离,从国内再派出顶替者,这条线,起码三个月之内不要进行活动。” 钟茗记下局长的吩咐,这样的处理属于常规手段,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师姐,作为‘深海’的联络人,至少目前是无法撤离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困在了那幢楼里,正等着她想出办法。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笔录 在正式询问之前,乔治一直在打着电话,利用他在cia里的老关系,从移民局的官员口中证实了,对于眼前这位年青人华夏男子的刁难,的确出于麦基的意思,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这个男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大动干戈的东西? 至于死在天台上的华裔男子,同样得到了某些人的暗示,一个出逃二十多年的华夏叛徒,被对方发现了行藏并进行了处理,虽然人已经死了,可是由于身份上的特殊,这件案子也不会只是一件简单的谋杀,得知真相的一刻,他心里有些烦躁,根本不想去接触这类的破事,可偏偏又躲不开。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制服的华裔警察敲门进来,他原本负责的就是唐人街一带的巡逻,尽管他的华夏语带着明显的南粤口音,可是目前也只能先将就着。 “好吧,我们重新来认识一下,刘先生是吗?”乔治同那个警察示意了一下,开始了他的问询:“资料上说,你来这家医院是为了治病,是指你的妻子吗?” “我不明白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在机场,你们的官员说我签证有问题,又不说是什么问题,现在你又来问,我不得不怀疑你们美国的制度是不是有缺陷,对不起,如果你是想关心我个人的感受,我想说fuck,满意了吗?” 刘禹勃然作色,一付怒气冲冲的样子,让乔治不禁愕然,等到那个警察在他耳边翻译完,又解释了一句什么,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你妻子的弟弟,我表示非常遗憾,你要明白,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死得不光是他一个人。”乔治摊开双手:“作为执法者,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一切的经过。” “那是你的事,我现在只关心,什么时候,能让我去陪我的妻子。”刘禹丝毫不让地反唇相向。 “看来我们都没什么时间,那就爽快一点好了。”乔治依然没有生气:“据一些护士说,你在出事之前,曾经与一位情报局的官员,有过争执,我想知道,为什么?” 果然是这个问题,刘禹冷笑一声:“为什么你不直接去问那位官员?” “很遗憾,他现在已经无法回答了,刘先生,我希望你能正确对待这个问题,它也许关系到,你还有没有机会,去陪伴你的妻子。” “又是威胁,你们美国人,就只会这一套了吗?” “你的意思是,麦基,也就是那位官员,他曾经威胁你?”乔治的眼神一凛:“不要害怕,我们只想知道真相,如果你是受害者,将得到美国政府的保护。” “本来这么丑陋的勾当,我真得不想说出口,既然你有兴趣,那就听好,我妻子的弟弟在这里做心脏移植的手术,你们的那个情报局的官员,我不管他叫什么,居然用心脏为条件,逼我们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结果你看到了,病人宁愿死,也不想要你们的心脏,你的行径让我想起了他的嘴脸,如果这就是所谓美国政府的保护,我只想你们所标榜的那些思想,全他妈都是狗屁。” 看着这个激动的年青人,乔治感觉到他说得很可能是真的,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他现在是联邦警察,所有的问询都会成为案卷,这里头甚至可能会牵涉到一桩丑闻,比港口事件还要让人难堪的丑闻。 “所以,你就雇人杀了他?” “你说他死了?”乔治的话让刘禹一下子抬起头,眼中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诧:“这可真是今天我听到唯一的好消息,不错,我确实很乐意看到他去死,因为他我失去了亲人,可是很遗憾,他的仇家显然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乔治是吧,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指控,我要求马上见到律师,并且在他到来之前,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别激动年青人,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乔治见自己的小伎俩没有奏效,不得不出言安抚了一句,看起来这个年青并不好对付,最关键的是他是一个外国人,还是一个很有钱的外国人,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对手将会变成纽约最著名的大律师,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选择啊。 “我说过了,我们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无论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他的语气不得不软下来:“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官员想要你们做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刘禹等他点头,接着说下去:“他威胁我们,是想让我们回国之后去弄一些他想要的情报,用一个十八岁男孩的生命来威胁,结果男孩用自己的方式拒绝了,对于你和你的政府,我现在没有一丝好感,你们真是人类史上最卑劣的那一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同你们所标榜的相反,无论你们的目地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休想!” 乔治心里很清楚,问话结束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警察和特工不一样,有着无数的制度在约束,要想将这个人与大楼发生的枪击事件联系在一起,他们就要找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哪怕直觉告诉他,这个年青人也许知道些什么,可是对方不愿意合作,他能用上的手段也是有限的。 不过,既然存了疑问,他当然不愿意放弃,乔治从桌子后头站起来,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今天这里发生骇人听闻的事件,鉴于你与死者有过争执,在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将被限制离境,请交出你的护照,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当然如果你想找律师,那是你的自由。”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刘禹也不想同他再争论什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护照,扔到桌子上。 走出斯科特的办公室,刘禹的心里有些不安,在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对方很明显就是想要扣留他,至于会不会查到什么,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当务之急的事情是如何找到能帮助他的人,也许手里的u盘能成为一个筹码?可是如何使用它,刘禹还想不到办法。 楼道上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不时有人从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走过一间似乎是护士休息室的屋子,里面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老人的声音显得极为虚弱,他从门外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跟在后面的就是丁文纨。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谁也不许动我的苏珊,她是因为我的手术才会留在这里,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叫爱德华议员过来,让他一块儿听一听。”虽然刘禹听不懂,可是老太太自有一番气势,说得那个探员连连陪罪。 “陈夫人,我们只是循例问一声,这么晚就不要打扰议员阁下了,你说苏珊女士一直在病房没有出来,那她就没有问题,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抱歉打扰二位了。”询问的探员不得不苦笑着送她们出来,老人被丁文纨搀着,嘴里依然不依不饶。 “什么美利坚人,不过是一帮流放犯的后代,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野蛮和无礼,这种地方,连多呆上一天都让人作呕,苏珊,别理他们,我们走。” 见丁文纨搀着一个老妇人走出来,刘禹下意识地让开了道,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从她的眼睛里,刘禹发现对方给出的是一个放心的眼神,倒是让他放心不少,因为他的身份是公开的,而丁文纨则不同,哪怕她什么都没做,美国人也绝不可能放过她。 由于事件期间,苏微一直在抢救室里,因此她没有受到盘问,当刘禹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转入了普通病房,看他进来,苏微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脸上充满了担忧。 “哥,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了,只是随便问问。”这种情况下,他不想让妻子担心。 苏微一向都很相信他的话,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便不再多问,两个人相拥着躺在病床上,刘禹抱着妻子柔软的身体,听着她的低语,心中的紧张不知不觉淡了许多。 “哥,小尘让我送他回家,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好,明天我就去找斯科特博士,只是......好吧,我会联系云老大,让他帮我们准备行程,回家。” 想了想,他还没有把自己护照被扣的事情说出来,让妻子先离开,也许是一个妥善的法子,那样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更何况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不管出于哪一条,刘禹也不想让她呆在美国了。 苏微没有听出丈夫言语间的犹豫,只当他是为了短暂的假期被打断而感到遗憾,一想到这件事全都是因自己而起,心里就愧疚不已。正要打算再说点什么,突然发现,丈夫靠在床头,脑袋却歪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鼻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声,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鼹鼠 “......对于发生在美国纽约的贩卖人口一案,外交部新闻发言人表示,华夏政府赞赏美方为打击犯罪所做出的不懈努力,强烈谴责意图伤害我国留学生的行为,无论背后涉及什么样的组织,都是在挑战国际公认的法律与秩序,绝不会为世界上爱好正义的国家所容。” 第二天一早,当刘禹苏醒过来时,病房里响起了一个男声,电视画面上,华夏国际频道的播音员,正在播报发生在前天夜里的港口事件,而这个新闻是出自当地电视台的传播,刘禹看了一会儿,从中读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醒了?”坐在病床边上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云老大:“弟妹去复查了,看得出她很紧张,恭喜你,明年的这个时候,可以在帝都摆满月酒了。” “你这是咒我老婆要怀胎十一个月?”刘禹笑着给了他一拳,云老大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话里确实有问题,他摇摇头。 “亏你还笑得出来,事情我都知道了,美国人这回是存心要和你过不去啊,是不是那件事,被他们发现了?”他朝着电视一呶嘴,那上面正好放到对于几个被绑架女孩的访问,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惊恐,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 “应该不是,他们的移民局,想要让我移民,不来还不让走了,哥们想把这名额卖了,你说能值多少钱?”刘禹半真半假地同他打趣,自己已经够麻烦了,不想再把对方牵扯进来。 “你就吹吧。”云老大一脸的不相信:“说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还真有件事要拜托你,我想弄口棺材上飞机,有没有什么路子?” 这个转变来得太快,让云老大有些猝不及防,差点被呛到,可是一看刘禹的样子,却又不是在开玩笑,这么一想顿时就明白了。 “小尘出事了?前几天还好好的啊。” “细菌感染引起了并发症,又是发生在夜里,等到医生赶来,已经来不及了,我妻子想尽早送他回国,你帮忙打听一下,美国人的飞机能不能办理托运。” 没等云老大的惊诧消失,他又接着说道:“鉴于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想在这里找一个有名望的律师,钱不是问题,但是一定要管用,你知道在这里我只认识你,所以一切就拜托了。” 因为时间很紧,云老大带着唏嘘的神情走了,在他出门的一瞬间,刘禹就收起了笑容,他现在的难题在于,如何将妻子劝回去,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苏微是绝不会一个人走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实际上,苏微出去并不完全是为了检查自己的身体,对于她的要求,斯科特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她们的遭遇还是给予了尽可能的帮助,毕竟人家没有少给一分钱,却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 这个要求很简单,就是马上进行火化,一个外国人,医院方面当然不好劝她再去签什么器官捐赠协议,仅仅几个小时之后,苏微就将自己唯一的亲人送进了焚化炉,她神情木然看着曾经阳光帅气的弟弟最终变成手里的一个方盒子,眼睛虽然无比忧伤,可是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苏女士,请等一等。”就在她抱着骨灰盒打算离开的时候,那个陪他们过来的华裔医生匆匆将她叫住了。 “是这样,我们医院接受了一个男子的遗体,根据资料显示,你是他唯一能联系到的亲人,所以他的后事,可能需要你来安排。” 医生的话让她吃了一惊,那个画面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他死了?苏微跟着华裔医生来到存放尸体的冷藏间,医生找到死者的编号,将一个抽屉状的箱子拉了出来,冷气在瞬间充满了她的身心,就连脸上都挂着寒霜。 “你看一下,是不是这个人?” 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苏微听到一个声音从自己的嘴里蹦出来,根本不像是她说的话:“对不起,我想你搞错了,我姓苏,从来没有一个姓于的亲人,你们想要怎么处置都行,就是别来找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这一刻她只想回到爱人的身边,在这个世界,自己真的变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除了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地方再能让她驻足片刻,更何况是这样的伤心地。 位于弗吉尼亚州东北部的法兰克斯市是一座气候宜人的城市,距离美国首都华盛_顿只有不到二十公里的车程,而市区的一角,是一个名为兰利的区镇,它的出名之处,是一家世界知名的情报机构,选择了这里做为总部。 cia的总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中世纪的城堡,一连串不超过五层楼的建筑围成了一个棱形,周围被绿色的树林包裹着,影像中那些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故事主角,就是从这里开始了他们的特工生涯。 大楼左上角顶层的一间椭圆形办公室里,宽大的落地玻璃外面,北美针叶树上还落着厚厚的积雪,白皑皑的一片,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坐在一张半圆形办公桌后面的老白人男子,身上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衣,手里搅着一个咖啡勺,眼睛却像失去了焦距一样,不知道在些想什么。 在他的前面,另一个中年男子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文件很厚,图片、报表、综述,看上去就像永远也翻不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将文件合上,嘴里叹了一口气。 “自从斯嘉丽退休以后,总部的咖啡就变成了世界上最难喝的饮料,也不知道这个新人要过多久,才能学到老斯嘉丽的一成功夫。” “得了,比利,这话要是让她听到,会告你职业歧视的。”老男人被他的话逗乐了,眼睛在挂着厚厚窗帘的隔间玻璃墙上扫了一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斯嘉丽老了,我们也老了,这个地方总要进点新鲜血液,不能让我们这些只喜欢喝老式咖啡的人,长久地霸占着。” 对于他的话,名为比利的男子显然有所保留,不过什么也没说,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现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对于弗兰克的报告,你有什么看法?” “麦基真可怜,在纽约那种地方,居然陷入了对手的重围,恐怕他到死都想不通是为什么。”比利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技术上,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技术上?”老男子的眉头一挑。 “是的,对方有备而来,处处都占着先机,就像在玩一个电脑游戏,一方绞尽脑汁设下一个圈套,而另一方洞察先机,将对手引入了自己的圈套,结果就不难预料了。” 老男人明白他话里的所指,麦基的行动,基于一个原则,那就是内部有一只“鼹鼠”的存在,为些他不惜用一个保护了二十多年的内线作诱饵,打算将对方引出来,从而找出这只鼹鼠,而现在的结果是,对方吃下了鱼饵,却连鱼线都给砍断了,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麦基的推测没有错,这只鼹鼠确实存在。 “你认为谁是这只鼹鼠?” “凡是知道这个计划的人都有可能,你、我、参与行动的特工、甚至是麦基本人。”比利的话皱起了眉头。 “可是麦基已经死了。” “问题是,他的手机里,有几条短信十分可疑,技术部门找出了去向,一个登记地在加国的号码,不过这个号码是个幽灵号,特征与我们得到的那些尸体一样。” 技术分析这一块就是比利负责的,他的话当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老男人的眉头皱得很深,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变得有趣了,而且从逻辑上根本就说不通。 “可惜的是,没有证据显示,这些短信是他本人发的。” “能接触到他手机的人,并不多。” “你是说弗兰克?”老男人直接将这个名字点了出来:“手机上的指纹有发现吗?” “当然没有,只有麦基一个人的,可这还是一个技术问题。”比利的表情有些无奈:“如果让我在他们中间选一个,我肯定认为会是麦基,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别忘了,二十多年前,当于投向我们的时候,谁会想到那个人居然会是为帝都工作的......”对于这件事,比利显然并不想过多回忆:“当然这只是猜测,事后我调用了卫星图像,由于光线的原因,看不清具体的人,但是交火的过程已经掌握了。” 他拿了一只笔,在一张空白的信笺上画着示意图,一边嘴里讲解着:“卫星拍到了大楼顶层的战斗,从枪口显示的火光来看,对方至少有六个人,其中四个在正面,从楼道口向外进攻,麦基的人只有三个,两个人顶住了正面的攻势,而他自己,则在对付侧面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也许是迂回过去的,麦基与他们相持了十分钟左右,很遗憾他的手枪打空了,与对方的一个人发生了肉搏,却不幸死在了另一个人的枪下。” “弗兰克是什么时候到的?”老男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关键的地方。 “几乎和直升机到达的时间相同。”比利在纸上画了个圈:“他的人全都被挡在八层的楼梯上,而他自己却是从中间的楼梯上来的,事后经过勘查,那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战斗。” “检查过他的手枪了吗?”老男子的语气有些急促,身体也不知不觉在向前倾。 “所有参与者的手枪都检查过了,他的那支没有发射过哪怕一颗子弹。”比利仍是语气平静地说道。 “手上呢......算了。”老男子一问出口才反应过来,那个德国佬常年都戴着手套,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手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他会是单独一个人行动?” “因为人手不足,这次行动,他从总部带去了两队人,在事发前,根据数据分析车上的情报,在附近一个街区的周围,有异常频率出现,于是他就派了其中一队人前去排查,结果是一无所获,事情发生后,这队人和警察一样被对方阻截在街口的位置,当时楼里能用的只有十多个,还要去掉把守门口的那些,他的人在八层发现了敌人,通讯又被对手截断了,因此最终赶到天台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个过程经过了证实,没有什么问题。” 老男人有些无语,弗兰克最大的问题就是麦基死了,而他还活着,表面证据却没有一例能同他扯上关系,这种程度的怀疑根本不足以拿下一个战功赫赫的资深特工,有那么一瞬间,老男子甚至希望麦基才是那只“鼹鼠”,那该省了多少心。 “要不要安排一次测谎?” “让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来一次吧,你去安排。”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两个人显得都不觉得这会有什么用处,因为弗兰克是局里心理素质最强的特工,没有之一,就连最新测谎程序,都是根据他的建议进行了改进,可除此之外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就在比利想着是不是应该出去的时候,老男人突然间又开了口。 “上次远东的行动失败,上面很生气,责成我们调整那里的负责人,本来出了港口那摊子事,我想让麦基过去避避风头,然后过几年就退休的,现在你觉得这个人选应该是谁?” 他的话让比利惊住了,老男人的话倾向性太过明显,可是那个人选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让他出任远东地区情报主管,这不是......比利的神情变幻被老男人看在眼底,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安排正合适,相信远东区会在他的领导下,带给我们一些惊喜。如果他就是那只‘鼹鼠’,总要给它一个装满食物的仓库,否则我们怎么可能捉到它,你说是吗,比利?”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讽刺 麦考利&哈德森联合律师事务所并不是纽约最大的律所,却是最受有钱人信赖的一家,因为他们擅长的是刑事官司,而不是充斥华尔街的金融并购案。 作为律所的合伙人之一,麦考利.希金斯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白男,代表着一种典型的美国白人,保守、固执、充满了攻击性,当他听到对方的委托者是一位来自大洋彼岸的东方人时,只是表示了谨慎的欢迎态度,因为他首先要确定的是,对方是否付得起每个钟头高达八百美元的律师费? “嗨,是我麦考利,圣诞节你没有回来,让我们这帮老朋友少了一个有趣的话题,我就不明白了,那个东方国家就那么好,能让你呆上一整年?” 和电话里的人客套了几句,他才说出了自己的目地:“有个事情想让你帮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回到了纽约,一定请你喝最好的威士忌,我的朋友。” 显然他那位帝都的朋友能耐不小,消息很快反馈回来,对方在帝都拥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不过一年也有上千万的贸易额,看上去付他的律师费是没有问题的,再加上医院方面证实了,光是包机来回就抵上了这一次治病的费用,说明那是个舍得花钱的主儿,这样的客户没有哪个律师会拒之门外,老白男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件案子来。 表面上来说,并不复杂,也许fbi只是出于对来自于那个东方国家一贯的谨慎,像他们这种老牌的律师行,能够建立起良好的信誉,首先就得在司法界具有一定的人脉,决定行动方略之前,他先打给了纽约市的警察局,案子虽然是fbi在管,可具体办事的人里头,知道内情的也不会少,只有了解得越多,他才能知道要从哪个方面入手会比较快。 联邦调查局纽约分部位于皇后区的那处据点,乔治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翻看着医院里录下的那些口供,由于人数太多,文件堆满了他的办公桌,他拒绝了秘书帮他筛选重点的建议,坚持自己一个人看完,这是一件大案子,疑点往往就在不经意间,他不想错过些什么。 表面上,医院所有的家属都比较正常,在战斗发生的时候,多数人都躲进了病房里,十四楼实际上并没有产生交火,然而那里却是通往天台的最后一层,再上去就是空无一人的行政区,如果这些人里面没有内应的存在,根本无法解释作案者的行动为什么会那样准确。 从证据上来看,那个年青的华夏男子有着足够的动机,因为就在案件发生的当晚,他失去了一个亲人,并且受到了死者的胁迫,可是他的手上没有拿过枪的痕迹,没有火药残留,更没有任何目击者证明他到过天台。 这个人是自己亲自审问的,对方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滴水不漏,完全没有普通的华夏人面对一个美国警察时的紧张与不安,然而正是如此才显得不合常理,乔治拿着那份笔录,在脑海回忆着每个画面,依然想不通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另一只手上的资料则是出现过的一个女人,两人恰好认识,却不是来自同一个国家,不过对女人的问询,居然牵出了更深厚的背景,虽然只是一个州的议员,却是下一任州长的热门人选,搞不好就会成为这片土地的最高行政长官。 看着照片上的这对男女,乔治有种有心无力的挫败感,直觉不能当证据用,大楼里的监控被完全破坏了,十四楼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靠这些人的证言来推测,而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这个世界倒底怎么了?他仰面躺在椅背上,所有的战死者无一例外来自于加国,这说明对方在那里有一个基地,他们利用美加之间便利的过关手续,避开了移民局的盘查,两国虽然好得同穿一条裤子,可毕竟也是两个国家,在没有确实的证据之前,怎么赢得对方的全力合作,都是上面要头疼的问题。 那是一个国土面积在全世界排第二位,可是人口却连一个帝都都不如的国家,注定了他们不会收紧移民的步伐,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华夏人会通过各种途径取得那边的护照,这也间接相当于拿到了进入合众国的通行证,可这些人又不是什么毒贩,不能象美墨边境一样砌上一堵墙给完全堵死,可以想见的是,今后说不定还会有类似的事件发生,或许是除奸又或是追逃,到头来全都会成为烂摊子,扔到自己的头上,想到这样的前景,他就感到郁闷难当,偏偏又无处发泄。 手下的敲门声让他回过神来,进来之后,将一份补充文件递到了他的手上:“头儿,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 “什么?” “在麦基的口袋里找到的,技术科已经将其中的内容做了鉴别,证实它同我们之前在港区找到的那部手机内容完全一致。”文件的外面用透明塑料袋装一个小小的u盘,乔治听他一说就明白了,赶紧拿过文件,果不其然,里头是就是u盘的视频内容对话英译版。 “盘上有几个人的指纹?”他并没有去拿出u盘,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两个,一个属于麦基,另一个属于那位姓刘的华夏人。” 这才是他们发生的争执的原因?乔治心里大概明白了,这位刘姓的华夏人不简单,绝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个旁观者,不过找到这个比没有任何证据还要麻烦,那将意味着一件丑闻会被公之于众,除非对方是个白痴,才会将这么重要的筹码置之不用。 很显然,对方的智商要比他想像的还要高,从打开的房门,探出一个白人的身影,他在门上敲了敲,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请问沃什先生在吗?” 说完,没有等他们回答,就径直走了进去,将他的英式礼帽脱下来挂到架子上,在二人愕然的眼神中,来到办公桌前,朝着乔治伸出了手。 “麦考利.希金斯,麦考利&哈德森联合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这是我的名片。” “乔治.沃什,希金斯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乔治接过名片,同他握了一下手,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退出了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皇后区还是这么乱,的确需要一个强力的部门才行,说实话,最近纽约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本来我是不想来打扰你的,可是我的委托人落在了你的手里,所以不得不走上一趟,对了我的血糖有些高,不用为我准备咖啡了。” 还没有等对方说出来意,乔治就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使出了大招,这种在纽约白人区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男人,一旦纠缠上,就会数不清的麻烦。 “律师先生,我不知道你的收费标准是多少,不过我想以我的薪水,恐怕支付不起,所以浪费时间是没有用的。” “没关系,反正有人支付,必要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和你聊上一整天。”麦考利看样子是真的打算来聊天的,他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雪茄盒,打开后拿了一支:“一千美元一个钟头,我没有理由不尽情享受,你说是吗沃什先生,对了这里可以抽烟吧。” “随便,不过恕我不能奉陪,你看到了,我手头上的案子很多,我想你可以去会客室慢慢地等着,为了你的健康,我可以叫他们冲一杯不加糖的咖啡。” “你在置疑我的职业道德?不得不说,沃什先生,虽然我靠时间来赚钱,但是信誉才是立足之本,客人花了大价钱,买的就是时间,这么说,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麦考利毫不在乎地吸了一口雪茄,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让我猜猜,你的委托人,是那位有钱的华夏人?” “全中。”他捋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从我们签订合同,到现在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如果现在你把他的护照还给我,撤销对于他的限制令,我想他会乐意付出双倍的酬金,大约是三千美元。” “我想你弄错了,你的委托人,牵涉到了一件极为残忍的凶杀案当中,他与死者有过争执,我们在死者的衣物上提取到他的指纹,现在他是这个案子的主要嫌疑人,我正在考虑马上签发拘捕令,而不是什么取消限制。” “争执,说得好,我同意这个观点。”麦考利放下雪茄,拿出自己带来的文件包,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撂文件。 “在此之前,我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查,关于你口里所说的争执,这是郎格尼医疗中心斯科特博士的证词,还有一些是护士的,我拿到另外一名死者的医学报告,一位几乎同一时间死亡的华夏男孩,他只有十八岁,想听一个故事吗?” “我的委托人,本来应该乘坐中午时分的联合航空公司班机,目的地是华夏的帝都,可是在机场他被移民局的官员留下来,理由是签证不合规范,我们驻华夏大使馆颁发的签证,入境的时候可没有人说这不合规范。” “不巧的是,我在移民局的朋友告诉我,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变故,是因为某个情报局的官员,以国家安全为由,向他们做出了暗示,得了,乔治,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敢打赌你知道这一切。” “这位情报局的官员,就是口里那件残忍的凶杀案的死者......之一,麦基对吧。”麦考利无视对方越来越黑的脸,侃侃而谈:“他在机场被扣留了整整四个小时,从机场赶到医院,用了大约五十分钟,然后就发生了你所说的争执。” “这个所谓的争执是什么呢?很不巧的是,我的委托人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他用手机录下了与麦基先生所有的对话,一场匪夷所思的对话,让我对美国权力制度的约束,产生极大的怀疑,一个小小的情报局官员,居然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践踏法律,后果就是......” “希金斯先生,我能听一下那段录音吗?”乔治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从办公桌后头站了起来。 “相信我,乔治,你不会想知道内容的,否则你将在渎职和揭露老朋友中做出选择,甚至会因此得罪这个有权力的组织,没准哪天就会死于一场车祸。”麦考利摇摇头。 乔治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对方的话直击要害,他现在已经不是cia的雇员了,就像港口事件的那支手机一样,只要拿到了,就必须要写成报告,可是就这么放过?又是那么地不甘心。 “继续回到我们的话题,很显然,我的委托人并不甘心被人胁迫,两人之间发生了争执,不,准确地来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这是医院出具的验伤报告,它显示我的委托人身上有极为明显的伤痕,触目惊心,我会建议他向美国政府索赔,乔治,这就是为什么麦基的衣服上有他的指纹。” “什么?做笔录的时候,他可没提到这一点。”乔治拿起那份报告,上面的照片清晰地显示,在对方的胸口位置,有着一片醒目的淤青,想到麦基的力量,他甚至能猜出这种伤痛所带来的痛苦。 “因为他无法相信美国的法律制度,还能保护象他这样的人!”麦考利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一刻,仿佛成了化身正义的天使。 “这并不能说明,他与麦基的死没有关系。”不知不觉,乔治的口气低了下来。 “你还不明白吗?假设他是那些袭击者的幕后主使,就必须在从医院到机场的这五十分钟,完成一个精确到秒的布置,因为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这么做了,如果他有这样的实力,老实说,我劝你更要赶紧放了他。” “我需要一点时间。”乔治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要说一切都是这个人的策划,无论从证据还是直觉上都不像,可这是他唯一掌握的线索,一旦交出去,对方马上就会飞回国了,隔着一个太平洋和整个美国,他再上哪儿去传唤。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想为麦基找出真凶,但是乔治,绝不可能是我的委托人,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找找其他的东西。”麦考利的雪茄快抽完了,谈话也接近了尾声:“按照法律的规定,你有权扣留他的护照四十八小时,可是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这样我能收入至少三万美元,如果明天的这个时候还没有答复,我将会在帝国大大厦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到时候那些记者可不会像今天这么友好。” 等到乔治从那些报告中抬起头来,麦考利已经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很明显对方不愿意给他听录音,就是为了留着明天的记者招待会用,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相信只要自己下令拘捕那个华夏人,这场该死的记者招待会就会立刻提前,到时候?乔治苦笑着摇摇头,拿起桌上的一部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嗨,乔治,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 “出了什么事吗?”对方的话让他一愣,几乎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码。 “你应该看看新闻,华夏政府宣布减持美国债券六百六十四亿,他们的外交部持续对于港口事件发表关注,他们的驻美大使今早约见了我们的外交部长,表达了对于在美公民人身安全的不满,据我在国务院的朋友透露,他们政府推迟了南华夏海多边磋商的日程,同时撤回了我们对于近东事务上所有的会面要求......”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乔治听着对方的喋喋不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这是一个信号,因为你扣留了一个华夏公民!”电话里的声音陡然一下子变大了:“告诉我,关于那个姓刘的华夏人,同纽约的案子有多大牵扯?找到什么实质的证据没有。” 乔治一时间有些恍惚了,实在无法相信那个貌不惊人的华夏年青人,会同国家政治扯上关系,一时间都忘了回答对方的问题,直到催促声连续响起,才语气低落地答了一句。 “目前来看,只是有些嫌疑,没有足够可以起诉的证据。” “那还等什么?放了他。”对方显然脾气也不太好。 “可是......” 没等他争取的话说完,便被不客气地打断了:“别忘了,今年是选举年,所以这种部门的头儿,包括我在内,都没有多长时间了,我可不想离职后还让人抓住什么把柄,放了他,这是命令。” “如你所愿。” 放下电话的乔治,感觉身上所有的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了,窗户外头,远处那个巨大的雕像连同她举着的火炬,都在发出一个无比讽刺的笑容,朝着他和他身后办公室里忙碌的那些警察。 (第八卷)灯塔迷踪(完) 正文 第一章 王师 清口,是宋时黄河的夺淮之处,附近所置的清河县,实际上面临的是一条裹着无数泥沙的浊流,德祐二年的第一个月里,严寒将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那条奔腾不息的宽大河流安静地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等待着开春解冻之后四处咆哮。 在这个本应是普天同庆的新春时节,整个淮北平原却陷入了战争的恐慌当中,沿着黄河一路而上的各路、府、州、县,百姓们突然发现,一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大军,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火红的战袄、火红的缨盔、火红的旗帜,如同天边的火烧云,染红了大河两岸。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一个身着襦衫的老夫子看着眼前的一切,嘴里喃喃自语,眼睛里泪花翻动,同他周围的那些普通百姓,木然而惊恐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吁!”一支刚刚从他们身边驰过的马队,在为首的戎装中年男子带领下,慢慢地停在了路边,男子解鞍落马,朝着这边快步走来,十几个亲兵模样的军士赶紧下马,上前护持,路边的百姓跑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下子都呆在了那里。 男子长须拂胸,面目清瞿,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只是那顶闪亮无比的凤翅鎏金盔下,脸上却显出了异常的削瘦,他打量了这群百姓一眼,视线在老夫子的身上停住。 “老人家可是这村中人?” “不敢当大帅之问,小老儿正是本地人氏,在村中设馆教书,收些束脩,勉强糊口。”被他的目光扫过,老夫子顿时有些站不住,不过问话不能不答,他拱手施了一礼,感觉到不妥,拂起前襟就欲跪倒。 不等男子伸手去扶,两个亲兵一左一右分别一架,老夫子的身体顿时停在了半空,只当是要被捉拿,吓得双腿颤抖不止。 “莫要怕,只是方才听你吟诵陆放翁的诗,故此下马一观。”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无罪之人,见官不跪,在大宋如此,在这里亦然,本官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在他的示意下,亲兵放开了老夫子,后者似乎想努力站直身体,无奈身形习惯了佝偻,就这么弯着腰,低头应了一句:“大帅请问,小老儿无有不答。” “今年这时节,可还过得?” 或许没料到对方居然会问这种问题,老夫子愕然片刻,摇了摇头:“去年征夫,村子里但凡是个男子,都被拉了去,到如今,回来的十中无一,穷苦人家,有口吃食就能活,过不过得的打甚紧。” 男子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在那些百姓的身上一一看过去,他们穿着或许是家中最好的衣衫,可是除了无知孩童,没有一个露出笑容,老夫子说得没错,这个村子里已经没有了成年男子,他们当中不是年迈的老者就是妇孺和孩童,远处那些由土坯、茅草筑成的屋子,寂静地就像是坟茔,看不到半点生气。 每个人的视线都在躲闪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有灾祸降临,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片土地插上什么颜色的旗帜,远不如亲人归来或是一碗吃食重要,看着这一切,男子突然间失去了问下去的兴致,带着亲兵转身便朝前面走去。 “不知大帅是哪路人马?”或许是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和善,老夫子犹豫了半天,大着胆子问了一声。 男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一个落在后面的亲兵伸手指了指队伍的方向,扑天盖地红潮遮蔽了大河沿岸,一个骑士在马上挑起一面大纛,龙虎纹饰形成的环圈当中,一个硕大无朋的“李”字迎风而舞,两边长长的白色告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官称,读之令人眩目不已。 “太子太傅、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沿江制置、江淮招讨大使、行宫留后、判建康府兼马步军都总管、汉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一百户,实封九百户” 老夫子喃喃地念着这些呦口的官职名称,突然间从脑海里嘣出一个消失了一百多年的字眼,那些在异族人面前不敢宣之于口的诗句,在这股红潮面前,一下子显得那样地清晰。 这是来自大宋的军队,却不曾得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待遇,因为他们来得太晚了,足足晚了一百五十多年。 在李庭芝的视线里,他的大军正顺着一条笔直的官道滚滚前行,全军自淮阴县对岸的清河口渡过淮水,沿着黄河一路北上,以破竹之势连下清河、桃园、宿迁等县,攻入了元人所设的归德府,而对于宋人来说,这里应该是京东东路的淮阳军,他们的身后就是淮阳军的治所下邳县城,现在则是元人所设的邳州。 与此同时,另一路由张世杰所率领的五万多兵,则从位于淮水北岸的泗州出发,沿着汴水西进,目标是归德府所辖的淮北重镇宿州,拿下宿州之后,将再度掉头北上,与李庭芝的大军会师于徐州城下。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踏足淮北的土地,就在三年前,大宋在淮北还有拥有怀远军、淮安军、清河军、安东军和泗州、东西海州等四军三州之地,最远的地方甚至与元人的中书省下辖的京东故地接壤,然而徐州则不同,拿下它就可俯瞰整个河南,离着旧都开封府才不过几日的路程。 此刻,他的心里涌起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正如战前某人所预言的那样,元人的河南行省空虚得令人发指,一路的攻势之顺利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处,从一开始还有些许谨慎,害怕在陌生的地形里,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可是没曾想,前出的探子早已经将所有的敌情全都摆在他眼前,如同长了无数双眼睛一般。 深入敌境二十余日了,所发生的战斗连千人的规模都不到,沿途所有的县城,要么早早地开了城门,要么在看到他的军容之后放弃了抵抗,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他安然进入下邳县城,这里才是正儿八经的古徐州州治,归德府的门户所在,如此重镇居然守兵还不足千人,除了达鲁花赤府上的近百个蒙古人,其余的全都是汉军,和别处一样,这些蒙古人在开城之前就已经跑光了,让他连个祭旗的都找不到。 攻势如此顺利,他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担忧,刘禹的情报网遍布江北,大都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元人可能还没有他接到消息快,这种战略级别的优势,如果不善加利用,就枉对某人的一片苦心了。 因此,他在下邳县城只让全军休息了一天,补充了粮草之后,便再度开拔,这一次的目的地便是所有计划的终点......徐州。 为什么会是徐州,它并不是归德府的治所,却是唆都大军的出发地,也是物资中转枢钮,从中书省调集而来的粮食、军械全都堆集在那里,也只拿下了它,才能真正在淮北站住脚,因为敌人就算能凑出兵马,一时间再也凑不出所需的军粮了。 速度,要的就是速度,这是刘禹之前反复强调过的,他的麾下足有十多万大军,暂时来说,在江北是一个无敌的存在,唆都大军覆没的消息,此刻还没有传回去,只要他在元人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拿下徐州,切断这个枢钮之地,就能立于可攻可守的不败之地,眼下二十天过去了,指望元人依然像聋子瞎子根本就不现实,所以他现在不再隐藏行藏,而是要示敌以威,用绝对的实力碾压一切挡在路上的蝼蚁。 “报,张督帅发来消息,请相公亲览。”一个骑兵赶上来,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竹筒。 “不必了,念。” “余所部已经拿下宿州城,歼敌一个千户所又三百人,正日夜兼程,盼能与相公会猎于徐州城下,世杰顿首。” “哈哈,好,张帅的人走到前头去了,将此消息遍示全军,看看儿郎们有没有信心,再快上一些,不要输与了客军。” 这个好消息让李庭芝最后的那时忧虑也不翼而飞,宿州一下,徐州就成了囊中之物,唯一可担心的是那里不像别处,绝不可能没有驻军,为此,除了将大军集于城下示之以威,他还要想想别的法子。 李庭芝没有料错,徐州驻军甚至超过了归德府治所在的睢阳,五千汉军加上一千多蒙古骑兵看似没有多少,可是据城以守,就是一个极大的麻烦,要知道现在可是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 徐州州治所在的彭城县城,军甲整立,门禁森严,一派如临大敌的景象,其中固然有大军物资集散地的缘故,而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他们知晓了唆都部的覆没,而是来自于中书省的异常。 “某却不信,那些粮食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徐州总管府的大堂上,一个汉人男子咆哮着吼道,他的属下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任凭唾沫星子四处乱射。 这是一件极为蹊跷的事,从济南府各处发来的公函,清楚地列明了粮草军需一早就送入了河南,可是近在咫尺的徐州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居然一粒米都不曾收到,官司从两省行台一直打到大都城,除了被那位监国的太子殿下严旨训斥之外,没有任何结果。 这样的情形,怎不让负责整个大军后路的行军千户、佩金虎符张懋怒火中烧,中书省那边可以推说不知,他却不能不问,没有粮食送上去,一旦前线有变,首先拿来开刀的就是他这个行营留守。 最为关键的则是,前方战事究竟如何?他竟然整整二十多天没有接到消息了,无论是派出去的信使,还是自军中问责的军使,都不曾出现在徐州城下,情况变得越来越诡异,城里近日隐隐有传言,宋人在淮水边上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甚至已经攻入了河南省。 这怎么可能?张懋打心眼里就不相信,元人就是真的败了,宋人敢于跨过淮水追击么?别的不说,建康城下输成了那样,宋人也只敢收复几个没有人驻守的州府,从阳逻堡到襄阳府,不是安然无恙么。 然而‘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无论这些传言是不是细作有意散布的,他都不得不面临一个残酷的事实,军中应该断粮了,楚州城下连颗草都找不到,大军如何在天寒地冻中度过这二十多天?想到这里,张懋顿时觉得身上又冷了几分。 “拿中丞的钧令去各府催一催,无论如何,也要多筹集一些,借也好赊也罢,好歹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府内是个什么情形,他岂能不知,这番话说得艰难无比,大户们个个都有后台,想要他们出血,非动兵刀不可,百姓......已无隔夜之粮,再逼就只能铤而走险了,可是他不逼人,人就要逼他,张懋不得不硬起心肠,再次强调了一遍。 属下们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过眼下除了这么办,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军法无情,钢刀说砍可就砍下来了,管事的跑不了,他们这些办事的又能躲到哪里去,看着这些人磨磨蹭蹭地走出大堂,他的烦闷已经快到头顶了。 “千户,府外有个书生,说是......”一个守门的军士站在大堂外,吞吞吐吐地向他禀报。 “说什么?”张懋疑惑地转过头。 “说是有一策,可以解千户之忧。”军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显然没有底,一说完就赶紧低下了头,等着上面传来怒斥的声音。 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言不惭?同军士设想的一样,张懋乍一听闻,涌起的就是这么个想法,不过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死马也好,活马也好,总要见一见才知端倪。 “带上来,让本官瞧瞧。” 听到他的话,军士马上退下去,片刻之后,一个中年男子就在军士的带领上走入了大堂,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张懋的眼睛突然间眯了起来,这人虽然穿着一身常见的襦衫,可是举止神情却与北地的士子有着截然的不同。 他是个宋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二章 徐州 “来者何人?” 中年男子步入大堂时,张懋已经坐到了案后,无论对方前来的目地为何,他都想听一听,因为心里隐隐有种不安,一个宋人出现在河南腹心之地,绝不可能是为了投效大元的。 男子并不及于开口,而是袖着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大堂周围,一圈军士按刀而立,公堂不像公堂,倒有几分绿林山寨的味道,他不禁哑然失笑。 “区区自远方来,欲与将军说些私密之语,如此煞有介事,倒叫某不知如何开口。” “少在此故弄玄虚,无论是何人遣你前来的,若是要请降,前方自有人接洽,若是想要谋个出身,本官倒也可以代为引荐,不过休要再做惊人之语,本官这里无有私密可言。” “在下一介白衣,就不劳将军费心了,倒是将军前程如何,殊难预料,某特来为汝解惑尔。” 男子的话让张懋沉下了脸,他忍受着内心的冲动,眼神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堂下这个大言不惭的人,想要弄清楚对方一脸的自信,甚至称得上是嚣张,倒底从何而来? “本官没有时间同你废话,若是你再不说出来意,就莫怪军法无情了。” “你们的军法连普通百姓都要管么?”来人夷然不惧地笑了笑,在他翻脸之前说出了一句话:“不才姓秦,自建康来。” “建康!”张懋长身而起,两地隔着一个完整的淮南和淮北,相隔何只千里,要穿越也不只是宋地,难怪他无法置信:“李庭芝遣你来做什么?” “无他,李相有些事物,托在下带与将军,一看便知。” 在他伸手入怀的时候,周围的军士一齐做了一个抽刀的动作,直到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到大案上,张懋狐疑地将其打开,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蹊跷时,才示意他们还刀入鞘。 看到那些东西的一瞬间,张懋的眼睛都直了,呼吸更是变得急促起来,在伸手将它们拿起来之前,他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围在堂下的军士立刻转身退了出去。 大堂上安静得落针可闻,张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片,纸片没有写一个字,只有一付画像,当然不是什么泼墨山水或是工笔人物,而是一个人,一个面色惊恐,被一群汉军围在当中的人。 这个人他无比熟悉,就是此地的主人,河南行中书省左丞、楚、扬等处招讨使、征南副都统帅......唆都! 自然,这些纸片都出自刘禹之手,并不是普通的画像,而是高清数码摄像头拍下来的彩色照片,就连面部表情、肌肤毛发都栩栩如生,由不得他不信,因为在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做到。 照片本身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这只是第一张,随着他那只颤抖的手,十几张神态各异的照片被一一在大案上摆开,记录了唆都从被绑到进入囚车的全部过程,当然还不只他一个人,大军中几乎所有的万户级将领全在其中,蒙古人包括移刺答为首的千户也都一个不少,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最后的几张照片,出现不是活人,而是两个人的首级,一个是上万户杨庭壁,一个面目焦黑,但勉强还能认得出的是,正是唆都的亲子,百家奴,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压在照片最底下的,是一枚虎纹银符,张懋表情呆滞地拿起来,虎符的背面用汉蒙两种文字刻着绶予者的姓名,就是那个已经变成了焦炭的蒙古勇士。 不用对方开口再说什么,事情也已经昭然若揭了,唆都大军全军覆没,连一军统帅都沦为了阶下囚,这个结果,比当初伯颜在建康城下的失败来得还要彻底,对方想要做什么,还用得着说吗? 张懋颓然地坐到了靠椅上,他实在是无法相信这样的结果,要知道,唆都的麾下足有八万大军,计划中是准备一直打穿整个淮东,与主力会师于建康城下的,可是就连一个小小的楚州城都没能越过,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更要紧要的是,唆都所部的覆没,将意味着整个河南行省无兵可守,眼下最大的一支就在这个徐州城中,一共才只有六千,万一李庭芝渡过淮水,他拿什么来挡住这支胜利之师? “说吧,什么条件,你们才肯放回唆都丞相,本官职权不重,无法应承的,只能上报都城,如果你愿意等,就在此地安歇,有了结果定会......”即便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信宋人会越过淮水,只当对方是来提什么交换条件的,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 “将军到此时还执迷不悟么?”男子无语地摆摆手:“想必你以为,贵军纵然败了,我军也伤亡不小,无法再行追击是么?” “你错了,淮水一战,光是解甲归降的汉军就超过了五万之多,此刻,李相所领江淮之兵逾二十万众,已经席卷江北,所到之处无不望风而降,某到此,是不想将军与这城中的五千守军,做玉石之焚。” “什么!”张懋再一次站起来,双手按在大案上,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男子捋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一个发亮的事物,满意地点点头:“实话同你说吧,李相大军已经越过了邳州,前锋直抵吕梁镇,骑军更是于一个时辰之前就拿下了留城镇。” 张懋满脸的惊诧,吕梁镇就在徐州城的正面,而留城镇则是通往中书省山东辖境的要处,这两处一失,徐州就剩下了一个出路,循汴水而上,可达归德府的府治睢阳,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话,立刻让他的眼前一黑。 “此不过是其一,另一部张帅所领淮西之众十万余,自宿州间道而行,一举而破萧县县城,你的徐州城,已是吾等囊中之物矣。” “这不可能!” 张懋不由得失声惊呼,如果萧县失守,的确就像对方所说的,他已经无路可逃了,可问题是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自己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男子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他,就在张懋打算要派人去一探究竟时,一个军士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大堂,连礼都没有行,就这么站着向他回报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千户,不好了,县城正面出现大股宋军,正源源不断地开过来。” “这等军情,为何不及时上报?”张懋的怒火正无处发泄,前来报信的军士便不幸成为了那个倒霉鬼。 “蒙古骑军在两个时辰前就出了城,他们也不说去做什么,小的们如何敢问?” 张懋的眼前一黑,事情很明显,这支蒙古骑军就是他的哨探,他们得到了消息,却不来知会一声,而是直接跑了,为什么,因为敌军势大,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张将军,你还有最后的机会,是与城偕亡还是百尺杆头更进一步,阖城百姓、五千部属,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直到这时,男子才拱拱手,说出了进城的真正目地。 徐州城下,潮水般涌来的宋军大队已经将城池团团围住,当稍后一些赶到的李庭芝到来城下时,前来迎接他的,不光是自己麾下的那些将校,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精神抖擞的男子。 “张督府,一路辛苦了。”虽然品级不如自己,不过对于他,李庭芝并没有摆什么执政相公的架子,远远地就下了马,两人隔着十多步远,都是相视而笑。 张世杰的身上满是灰尘,从路程来算,他走得比李部要多出三分之一,可是几乎用了一样的时间,完美地完成了战前的布署,这声辛苦的确当得起。 “紧赶慢赶,还是相公快人一步,世杰何敢言苦。”张世杰并不琚傲,做为武将,能让他心服的文臣不算多,眼前的这位就算得上一个,身居高位,身体力行,他心里只有佩服的。 李庭芝明白,他是在说传音筒里的那个约定,不过很明显,对方是经历了战斗的,哪怕只是一个县城,而自己才是一路通畅,两者这么一对比,谁快谁慢就不言而喻了。 计划出奇得顺利,让两人的心情都非常之好,徐州城是战是降,似乎已经不成问题了,双方加起来超过了十五万,摆在城下就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红色,如此的军势,相信眼前的城池,决计撑不过一轮。 因此李庭芝没打算同他讨论什么攻城事宜,而是说起了别的事:“适才探子传来消息,安东军、东西海州俱已送来降书,此城一下,张帅不知有何打算?” “张某但凭相公吩咐。”三地都是新近落入敌手的,里面的主官都不曾换过,他们能倒过去,自然也会叛回来,大势所趋,传檄而定都是应有之义,而李庭芝的话,却让他想得更深一层,之前的计划是三个月内拿下徐州,可是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达成了,有一种顺利得让人不知所措的感觉。 “元人的归德府,我等已经拿下了大部,只剩了一个睢阳,想必难逃雷霆之击,舍此之外,京师就在你我眼前,不知张帅可有意否?” 张世杰被他的话惊得一愣,出兵之前还小心翼翼一付不情不愿模样的李相公,现在居然已经把眼光放到了元人所设河南行中书省的心脏地带......汴梁,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李庭芝也不催促,视线在不远处的徐州城上停留了良久,直到大军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张世杰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城池的大门已经悄然打开。 敌军降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三章 星火 实际上,刘禹之所以将目标定在徐州,不光因为这里是唆都所的物资转运枢钮,最重要的是这里离着京东不过一步之遥,在大宋原本的区划中,徐州本就在京东西路的辖下,自留城镇沿南清河北上,便是元人所设的济宁府,可以说中书省的大门,已经敞开了。 当然,对于李庭芝和张世杰而言,进军山东直捣大都,依然是无法想像的事,能够拿下汴梁恢复中原故地,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原因很简单,后勤是主要的因素,其次就是人心,这一路进军虽然非常顺利,但那是由于河南本就空虚无比,要说百姓特别是乡绅们会心向大宋?只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会信。 远的不说,端平元年的那次行动,宋人甚至收复了包括汴梁在内的三京,可最终的结果不仅没有守住一寸土地,反而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近十万精锐,尽数丧失在了早已荒芜的中原大地上,如果不是当时还有孟珙、余阶这样的宿将,四十年前大宋可能就已经不存在了。 可那里毕竟是国都,在经过了四十多年的休养生息之后,河南再度成为元人最为重要的粮食产区,否则根本就支撑不起如此大的一场战事,之后应该怎么做,刘禹不是神仙,哪里能料到那么远,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帮助李张二人巩固徐州一线,那就是在京东掀起一场风暴。 他相信,京东,这片比邻元人统治核心的广大地区,有如一只庞大巨兽的柔软腹部,无论是何种程度的打击,都将让它痛入骨髓。 在中统年间的李璮之乱发生后,为了进一步加强对于这块变乱反复之地的统治,除了将原山东各路进一步细分之外,元人还在其之上专设了山东东西道宣慰司,经过十余年的高压统治,至少从表面上,抑制住了辖境内盗匪丛生的混乱局面,饶是如此,由于这里有着诸多的变乱因子,即使是举倾国之兵南下,元人也不敢丝毫放松对于这里的警惕,无论是益都、济南都有着为数不少于万人的驻军,而且全都不是本地人。 八百里沂蒙山,差不多就是中书省和河南省的分界线,这里山高林密,在后世是有名的革命老区,素有三十六峰、七十二崮之称,其中最为出名的,莫过于解放战争中国民党整编第七十四师的覆灭之地......孟良崮。 七百多年前,这里同样是绿林好汉的聚集地,各路响马、盗匪、山贼数不胜数,无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从宋变成金再到元,都拿他们没有多少办法,而到了乱世,就更是如此了。 抱犊崮位于蒙山深处,如果没有熟识的山里人引路,想要找到都十分不容易,可是在德祐二年正月的某一天,原本寂静的山林突然间热闹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人流不断地从山外被接进来,挤满了山腰间一个不大的寨子。 寨门口,几个搭着布袄,身披夹衣,头上裹着包布的汉子,沿着弯弯曲曲的石阶小路,转了几圈之后,前面豁然开朗,一道严密无比的寨门突现眼前,此时寨门大开,门口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看上去颇有年纪,不过身子骨依然硬朗,寒冷时分,居然只穿了件单衣。 “郑老爷子,怎得你老在此亲迎,某等哪里当得起。”几个汉子赶紧快步上前,争相同他见礼。 “当家的说笑了,远来是客,能来就是卖老夫一个面子,多走几步路,有什么打紧的,快里面请。” 郑德衍抱拳回了个礼,一伸手将来人朝里边让,进去不远就能听到很大的喧闹声,在一个天然石洞隔成的大厅中,无数这种打扮的汉子正在推杯换盏,酒令、大笑、甚至是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位于大厅正当中的一张虎皮坐椅,却是空着,这些外表粗豪的汉子们,虽然表面上言笑不忌,实则都在暗暗打听,通过各种方式交换消息,毕竟这种类型的聚会,绝不是为了吃喝来的。 “郑老头消声隐迹多年,某还当他已经死了,怎的突然来这么一出?” “可不是,如今元人当道,各路关卡守得铁桶一般,眼看着山里头都要断粮了,这里倒是有酒有肉,好不快活。” “李麻子你就知道吃,啥时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个俅?” “听说了吗,最近山东境内许多粮队被劫,元人正四处搜寻,你们说是不是......”说话的人神神秘秘,拿着手里的粗陶大碗,里面的酒液透着混浊,闻着就是一股子粮食的味道。 “你是说,这些勾当都是郑老头的首尾?” “俺可没这么说,管他是谁,敢在元人头上动土,老子就一个字......服。” “话倒是没错,可为什么帖子上写得是‘红娘子’呢?这又是啥来路。”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大厅里的过道上,方才进寨的几个汉子,正在郑德衍的带领下,穿堂而过,立时又引起了一股喧哗。 “俺的娘唉,那不是琅玡山的陈二杆子?他居然亲自来了。”有认识的人一口就叫出了对方的来路,为首的汉子也不矫情,一边走一边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找了个空位坐下,然后又是一通你来我往。 ...... 这样的场景直到持续到一队身穿裘衣,头戴毡帽的男子步入大厅,他们旁若无人地径直来到大厅里最为靠前的一张空桌子上,几个人脱下帽子,顿时露出了本来面目,这里头竟然没有一个束发的。 胡人!这些人的到来让大厅上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虽然大伙都是混道上的,可是多少都有些朴素的民族主义思想,他们之所以啸聚山林,并不是活不下去了,多数还是由于官府包括了蒙古人的欺压,眼见着来了一帮异族人,顿时就有些冷场了。 不过负责接待和主持的郑德衍似乎并不在意,仍是一脸笑意地迎接着赶来的好汉们,直到大厅里坐无虚席,众人也喝过了好几轮,才命人点起了松油火把,大伙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郑老爷子,把大伙们叫来,是个什么章程啊,若只是吃吃喝喝,我等在此就讨个便宜,多饶上几日,如何?” “贵客临门,老夫求之不得,不过你这肚皮,小寨只怕容不下,李大当家稍安勿燥,有什么章程,须得我家主人到场方能说,老夫一个大半截身入了土的人,如何能越殂代疱?” 这句话,顿时在大厅里又掀起了一阵议论,绿林里谁不知道这位老爷子当年起兵的经历,他的老主人还曾经是这片土地上说一不二的人物,可惜为元人所忌,死于十多年前的一场祸事,如今都过了这么久,哪里又来了一个主人? 不过见他一付笑而不语的表情,倒是没有人再追问下去,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都没有眼下有酒喝有肉吃来得重要,不过这一回,所有人都有了心事,无不是放低了声音,再没有了之前的喧闹。 “大当家回寨喽!”好在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随着一声声洪亮的嗓音,从山脚下次第响起,众人都知道这是正主儿到了。 片刻之后,一团红影夹着冷风卷入了大厅,来人的步子极快,等到厅上的群豪放下碗,想要一看究竟时,人已经到了虎座下,从背影看身材不算高,在这些北方汉子当中甚至称得上有些矮,他将一个布包裹扔给了郑德衍,手上忽的一扬,身形随着背后的披风转了半个圈,整个人的正面才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这一瞧,顿时让所有人都看直了眼,只见来人身着一袭红袄,明光锃亮的山文铠被一条皮带收紧,束出一个纤细的腰形,猩红色的披风交于胸前系成英雄结,一头乌黑的头发扎成了髻子,清丽绝伦的精致面容散发着不属于凡世的光芒,娇俏的嘴角轻轻扬起,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这些汉子们个个心跳不已。 而那对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在大厅上众人的身上扫过,甚至无人敢与之对视,等到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来时,众人这才醒觉,来人居然是个女子。 “诸位英雄能拨冗而至,在下不胜荣幸,在此与大伙见个礼,某姓金,人送名号‘红娘子’的便是。” 明明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偏做一身戎装打扮,这种例子并非没有过,十多年前的红袄军大起之时,就有一位这样的巾帼,而在座的这些绿林,其中就不乏当年参与其事之人,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又能得见一位,大厅上人人都为她的风采震得哑口无言,一时间无人答话。 “让诸位久候,都是某之过,按规矩,当自罚一杯。” 说罢,从一个手下端来的盘子里拿出一个粗陶大碗,就这么‘咕咕噜噜’地仰头倒下去,不到片刻功夫,满满的一碗就被她喝得滴酒不剩。 雉奴毫不在意地将空碗放到盘子上,二话不说又拿起一碗:“这一碗,某敬诸位英雄,不畏艰险,与鞑子周旋了这许久。” 第二碗酒,依然是一滴不剩地倒入了嘴中,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又拿起了第三碗:“这第三碗,是多谢诸位顶风冒雪,赴今日之会。” 三碗入喉,她将碗倒置于手,展示给众人,脸上的红晕,让她整个人如同一束跳动的火焰,这份豪气顿时折服了所有人的心,就连一旁郑老爷子,也频频颌首。 “好!”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反应过来,带头喝了一声采,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群起鼓噪。 要知道,这种粮食酿出来的酒,绝非寻常果酒可言,就是一个男子连干三碗也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是如此俏丽的小娘子,绿林中人最吃的就是这一套,在他们心目中,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火焰一般明艳动人的身影,才当得起‘红娘子’这个称号。 “诸位心里一定在想,这一趟所为何来?不瞒大伙,在下之所以迟来,实是因为一桩买卖。” 雉奴的话一下子将众人的胃口吊了起来,对于他们这些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盗匪来说,所谓的‘买卖’指的是什么,当然心知肚明。 “什么样的买卖,当家可否说个明白。”酒肉再好,也比不过实实在在的生意,在元人的高压之下,他们当中许多人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张了,否则一张帖子,又怎么会招得来。 “大买卖。”雉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将脑子里的那股子眩晕感压了下去:“前些日子,元人在山东诸路到处征夫、征粮,大伙都知道吧,这些人和粮送往哪里,大伙也清楚吧。” “听当家的意思,那些粮食被劫,都是你们做的?”粮食是什么?那是比金银还要稳当的硬通货,元人所征的可是军粮,数目自是小不了,这样的买卖用‘大’来形容,都嫌轻了,根本就是虎口夺食。 “这个么,诸位喝的这酒里头,就有它们的一份子。” 见她毫不停顿地坦然承认,众人顿时明白了,可明白归明白,元人丢了这么大一宗粮食,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接下来只怕就是大军入山了,在这种情形,公然招集他们前来,为的是什么还用得着说嘛。 “怕了?”雉奴当然知道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目光里的那种轻视丝毫不加掩饰。 “当家的叫我等前来,倒底是个什么章程,不妨直言吧。” “我说过了,一桩大买卖,可不是指的这些粮食。”她旁若无人地顺着过道慢慢向前走:“元人在山东有多少兵马,诸位心里都有数,若是真的有一天打来了,就算咱们合兵一块儿,也是不成的。” “不过如今,他们只怕是自顾不暇,却是我等的好机会,就要看诸位英雄,是不是有胆子做一做这笔买卖了。” “此话怎讲?” “元人的大军几个月前就已经南下,如今全都陷于大宋的境内,因此他们才会在山东各处征发粮食,可如今粮食丢了,前方的大军还有力气打仗么?” 元人征讨宋人,在厅上这些人心目中,是与他们无关的一件事,不过既然被她说起了,肯定会有一番道理,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身影慢慢移动着,从厅前到洞口,又转身折返回来。 “就在一个月前,元人在淮水边上吃了一个大败仗,连他们的统帅都被捉了,宋人趁势进军,势如破竹,前天得到的消息,他们已经攻占了徐州,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机会?” “真的?”这个消息让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印象中那是一个屡战屡败的国家,只怕就连他们这些乌合之众都打不过,一时间,哪里肯信。 “真不真的,我说了不算,徐州远了些,海州就在左近,诸位若是有暇,不妨自己派人去看看,那里也已经望风而降了。” 这一下,众人倒是信了几成,因为的确如雉奴所说,海州离着他们所在的沂州,不过一日的路程,如果那里都已经成为了宋地,至少这个胜利的成色,就无须怀疑了。 “但不知当家的打算怎么做?”一个汉子朝他拱拱手。 “是咱们应该怎么做。”雉奴纠正了他的说法:“元人现在还不知道消息,依我的意思,诸位回去之后,大可联络四下,伺机而动,咱们总不能当一辈子山贼,只要能瞅准机会,拿下一两个州县,自立也好,归顺也罢,都是一件莫大的功劳,这样的买卖,是不是更有意思?” 厅上再一次出现了沉默,要说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毕竟打家劫舍来得再好,也不如一座城池的收益大,可是一想到元人势力,这些习惯了躲躲藏藏的山贼,心里就会打鼓,他们倒底不是经制之师,真得亮出了杆子,万一无人响应,岂不是送食入虎口。 “今日之会,就是想让大伙立下盟誓,约定一个举义的日子,如有违誓,群雄毕讨,天地不容,相信诸位都是豪杰,不会甘于在鞑子的眼皮子底下,俯首为奴吧。” 这些人来自于各处,几乎遍布山东全路,在刘禹的计划里,并不指望他们能打出多大的战果,只要能搅得地方不宁、元人疲于奔命就足够了,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能存活下来的,无一不是精于此道,否则雉奴何必花这么多口舌,这原本是她最不擅长的。 雉奴的分析有理有据,如果一切都如她所说,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元人在山东的驻军,主要都集中在益都、济南等地,大部分地方实际上很空虚,这一点,做为地头蛇的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能够一同举事,就凭那几万人马,都不一定应付得过来。 为了解除他们的犹豫,雉奴又给他们加上了一道保险:“既然事情因我而起,便在此先领几处,益都、济南两城归我,诸位可有异议?” “当家的仁义,我等岂有不愿的。”一看到唯一的硬骨头都没了,众人立刻蠢蠢欲动起来,有便宜不捡的,也不会去当山贼了。 “就依当家的所言,大伙立下盟誓,相约一同举兵。” “他娘的,可算等到这一天了。” ...... 郑老爷子看着那个俏然挺立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原本他还打算万一说不通,自己能卖上一把老面子,如今看来,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成长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正文 第四章 燎原(上) 从益都路到济南路中间隔了个般阳路,实际距离约为三百余里,快马一日一夜勉强可达,做为元人所设的山东东西道宣慰司的治所,益都城的坚固程度可想而知,就地理位置而言,也差不多位于山东的中心。 做为元人统治中心的宣尉使司,原本是李璮的帅府,连同后面的宅子,几乎占据了整个坊市,眼下驻节于此的山东东西道宣尉使撒吉思,并不是蒙古人,而是一个回鹘人,同时他身上还兼着本路的达鲁花赤,这种情形是很罕见的,充分说明了元人对他的信任。 此刻,宣尉司大堂上人头涌动,大大小小的官员挤得满满当当,他们召集而来只为了一件事,奉命征集输往前线的军粮,不翼而飞了。 这个情况实际上发生在二十多天前,河南驻守徐州的留守官员推说一直没有收到,而他们这一头又的的确确是发出去了的,这么一来,官司就不得不打到了大都城,结果各说各辞之下,被监国的太子下了严旨训斥,责成他们立即查找,如果找不到......结果便不言而喻了。 撒吉思有着明显的回鹘人特征,皮肤要较普通人白上一些,须发卷曲,鼻梁如勾,褐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忧虑,旨意就是发给他的,字字句句都饱含着怒意,谁不知道粮乃军之本,一旦这个结果造成了前线的失利,他再受大汗信任,只怕也难逃丢官去职,或者情况还会更遭。 不能怪他想不通,粮食是陆陆续续发出去的,涉及的路、府、州、县多达几十个,路线更是五花八门,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这么大的数量,徐州方面会悍然隐匿不报?他同样不敢相信,那样做的后果可就不是丢官罢职这么简单了。 如果徐州确实没有收到,粮食会去哪里了呢?那可是上万民夫、数十万石粮食,堆在一起要占去小半个益都城,就算是路上出了事,为什么连一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哪一处劫匪会将事情做得如此干净?他的眉头深深地皱成了一团。 “我的人已经尽力了,那些天雪下得没过了膝盖,马蹄子陷进去,就拨不出来,走得比步卒还慢,等到天晴雪化,路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总管,这些你都清楚,他们也不能不讲道理吧。”一个蒙古人操着一口拗口的汉话,向他抱怨。 “野速答尔,你和我说没有用,如果你能说服太子殿下,我可以让你跑一趟大都城,你说说看,敢不敢去?”他不过瞥了一眼,就将对方说得哑口无言,真去了大都城,只怕一顿鞭子跑不掉,可是如果只是鞭子,那真是要谢天谢地。 “那些民夫呢?一个都没有回来。”这同样是一个说不通的地方,民夫都是强征来的,他们不愿意去送死,至少也应该跑回来才对。 被他问到的是山东各地的主官,有汉人也有蒙古人,这帮人显然早就已经进行了查探,闻言都是摇摇头,事情变得更加蹊跷了,撒吉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一种即将有大事发生的不安,一如十多年前的李璮之乱那样,搞不好就会蔓延整个山东,这个结果让他陡然一惊,人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在这里争吵没有用,要动起来,野速答尔,现在你的人能跑得动了吗?” “当然,我的总管,可是我只有三千人,事情没有任何头绪,你说说看,我应该朝哪个方向跑?”野速答尔是这支为数三千的探马赤军统领,也是他手头上唯一的快速机动力量,这股力量要震摄如此广大的一片区域,任是谁的心里都会没有底。 可是现在情况已经然如此了,哪怕做做样子,也不能呆着不动,否则万一出了事,他拿什么去向大都城交待?撒吉思的目光扫过堂上的众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决一些。 “这么多的粮食,如果还在山东境内,一定只会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它是在徐州附近消失的,平地藏不住,只可能在山里,附近的州县,马上派出衙役,配合骑兵搜索,晓谕当地的百姓,举报者有重赏,隐匿不报的,同罪论处,本官就不信了,它还飞到天上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实际情况却未必,山东境内多山,山贼盗匪更多如牛毛,三千人撒下去,连个水花都不一定能溅得起来,看总管这意思,是不打算动用步卒了,那也就意味着事情会拖得很久,可是前线也好,大都城也好,会给他们这个时间吗?到时候责任压下来,他们这些下面的官员,只怕就是那只又大又黑的锅了。 撒吉思了解他们的心思,可是他有他的忧虑,这件事件透着一丝诡异,让他不得不加倍小心,怪只怪山东境的兵马太少了,偌大一个益都城,一共才只有一万人马,除开野速答尔所领的三千探马赤军,还有七千多河北调来的汉军,他可不想把这仅有的一点兵力全都派出去,到时候真的出事了,拿什么来守住这座益都城? 就在他们为之伤脑筋的时候,一只为数多达两万五千人的队伍正沿着沂水而上,从表面来看,这只队伍是典型的北地汉军装束,打出的旗号也是某某路行军万户,只是让周边百姓不解的是,这分明就是几个月前出山东的那支兵马,人人都说得一口标准的本地话,如何他们又回来了? 说是班师嘛,不太像,队伍里头的军士们个个都扳着一张脸,像是欠了他们百十吊钱似的。说是败逃嘛,也不太像,毕竟整齐的军容是装不出来的,就在这样的疑惑当中,这支大军穿过了沂水县城,离着益都城越来越近了。 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个瞎子,听也能听得出来了,早在他们出现在沂水县城境内时,当地的守官就将消息传回了益都城,撒吉思接到呈报,第一个感觉就是出事了,因为事情极为不寻常,谨重起见,他马上就派了信使前去军中,消息回来的很快,结果却让他啼笑皆非。 “他们的确是原山东驻军,奉了唆都左丞之命,前来山东运粮的,军中快要断粮了,再不送上去,只恐会有不测之祸。”最后一句话,是唆都信中的原话,听在撒吉思的耳朵里,却是别有一番味道,这是打算要将战败的责任往外推了么? 使者带回来了唆都所签发的书面命令,撒吉思将它将交与属吏,查验出来的结果是形制、印鉴都对,只是字迹却不是本人亲笔,这个倒是好理解,这类的军令,书写者必是军中幕僚,唆都的做法于理不合,却是唯一的途径,因为他不可能通过河南调粮,且不说那里还有没有,就是有也要供应多达五十万以上的人马,哪还有他的份。 “可知领军的是谁?”撒吉思放下文书,随口问了一句。 “胶密等处行军万户毛璋。”使者的话让他一愣,此人原是李璮旧部,济南之战因为开城有功,没有被追究叛乱的责任,反而升上了万户,他的手下倒有一多半都是那支反乱军的一部,这一次原本就存着消耗的心思,唆都不是不知道,可是为什么还是将他派回来了。 这个人的到来让他仅存的一点心思也没了踪影,不必说全军都是本地人,运粮是其一,减少军中消耗才是主要的,这充分说明了一点,前线的确已经快断粮了, 可是撒吉思同样为难,山东的粮食经过几次征发,已经处于危险的边缘,府库早已经空了,就连储备用于赈济的常平仓等处,都在迅速地缩减着,这就是危险的定义,它意味着,一旦出现什么天灾,将无粮可拨。 然而军粮又是不得不调的,且不说唆都本身就占着理,事情闹到大汗那里,地方的责任几乎是板上钉钉,就是大都也不可能占在他们这边,在中书平章阿合马的倡议下,山东各地都充斥着多由色目人担当的所谓‘清察使’,借着征粮的名义大肆敛财,搞得民怨沸腾,眼下已经顾不上了。 不得已,撒吉思一面会同境内的主官商议筹粮之策,一面安排人手准备那支队伍的驻地,这么大的数目当然只能在城外,好在刚刚走了三千骑军,地方倒是现成的。 等到他们收拾妥当,那支队伍也出现在了视野里,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前锋已经进驻了营中,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撒吉思都以为不止两万五千人,不过想一想他们担负的使命,也就释然了,毕竟这样一来,省了多少民夫,再要征发一回,来年开春可就没有人种田了。 “一俟他们休整完毕,去叫毛璋进城来见我。”看了一会儿,撒吉思便没了兴致,走下城头的时候,他朝属吏吩咐了一声,既然都来了,怎么也要见一见的,顺便了解一下战事的进展,总不能老是指望从遥远山东运粮吧,那样做倒有一小半都消耗在路上,不值得。 为这支队伍设立的大营就在城东的方向,紧挨着他们的是城里的七千河北汉军驻地,不过从规模上看,似乎差距还要更大一些,两支军队之间没有交情,对于对方的到来,都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行军万户毛璋被一群将校簇拥着走入大营,为他所设的大帐早已经搭好,门口立着他的亲兵,表情严肃无比,就是看到他的到来,都不带任何表情,更不曾行礼,而他似乎见怪不怪了,一走入帐中,那张死扳的脸就耷拉了下来。 “让某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下面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出来吧。”表情也就罢了,他说出来的话,却根本不像是一军统帅,反而像个阶下囚。 一个千户模样的汉军将校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于这位上官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如此甚好,毛老哥,你要早这么识时务,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你......”毛璋强忍着胸中的怒火,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某与你们不同,家眷俱在城中,一旦事情败露,就是灭门之祸,如今不做也做了,只盼齐老弟手下留情,给毛某存下一丝血脉,九泉之下当感激不尽。” “这事么,某等说了可不算,不过如果真的那一步,兄弟们自会小心,不会伤了嫂夫人和令郎的性命。” 在毛璋听来,他的话与其说是宽慰,更像威胁多一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毛璋的胸口起伏不定,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帐外响起。 “禀万户,有客到。”帐中的众人大都面露喜色,只有他面带愕然。 帐门被人掀开了,几个同样汉军打扮的身影走了进来,为首之人身材不高、体态玲珑、模样更是俊俏无比,除了毛璋,周围的将校们齐齐转身迎了出去。 “雉姐儿!” “辛苦弟兄们了。”这些人全都是刘禹手下的探子所扮,自然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只有毛璋和几个千户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没想到他们的贵客,居然是个小娘子。 “这位一定是齐指挥吧,幸会。”雉奴一早就习惯了这种眼光,她同探子们打了个招呼,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笑着同他们说道。 “下官忠武左厢都指挥使齐宝柱,见过小娘子。”为首的千户不敢怠慢,抱拳向她行了一个军礼,竟然是将她当成了上司一般,身后几个也有样学样,反而把毛璋一人撇在了那里。 显然,雉奴没料到对方会如此,一时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抬手:“齐大哥,诸位不必多礼,我担不起。” “小娘子如何担不起,临行前,李相公和刘抚帅再三叮嘱过了,此行以你为尊,事必之后,你便是京东两路宣抚使,我等到时还要在你的麾下听令,望娘子照应一二。” 雉奴一下子呆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禹哥儿会为她争取到这一步,官儿什么的并没有放在她的心上,那片爱重的拳拳之心才是最让她在意的,愣了一会儿,眼睛里已是充满了笑意。 “旁的事以后再说,倒是有一件礼物,请齐大哥务必收下。”这么一说,倒是让齐宝柱愣住了。 雉奴将手一挥,后面的几个军士抬了一个大木头箱子进来,看样子份量还不轻,他们将箱子放到齐宝柱的身前,后者疑惑地将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曲着一个人,全身上下绑得牢牢实实,嘴里塞了布条,眼睛陡然见光,一下子就眯得睁不开了,不过从露出来的面相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而是在山东境内颇有威势的色目人。 “此人姓哈密,名字什么的忘了,我等攻下沂州时,他正打算跑出城去,不过长成这付模样,哪里逃得过百姓的眼睛......” 听她一说,齐宝柱顿时明白了这份礼物是什么,他带着感激的神情再次致了一礼,这一回显然要真心得多:“这份大礼,齐某就收下了,多谢小娘子。” 说罢,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将那个箱子又给盖上了,见众人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又多解释了一句:“此贼就这么一刀剁了,太便宜,某打算慢慢来。”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听得众人心里顿时就是一寒,等到箱子被人给抬出去,雉奴从齐宝柱等人的身边走过去,盯着毛璋上下看了看,后者被她的一双大眼睛盯得毛骨悚然,几乎以为自己会和箱中那人一个下场。 “你便是毛璋?”等他点点头,雉奴接着说道:“有一位故人,不知你可还识得?” “谁?” “就是老夫。”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帐中响起,从她带来的人当中走出一个老者,脚步缓慢地向毛璋走过来,后者盯着来人的面孔,越看越是心惊,脸上一下子就变了颜色。 “你,你是郑......” “不错,老夫郑德衍,毛老二,你这厮,当初投了鞑子,害得小主人命丧济南城,可曾想过,还有今天?” “果然是你。”被他一口喝出,毛璋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济南城,我等足足守了四个月,粮食吃完了,就去吃野草、鼠蚁、树皮,都没了,就去吃死人,可是宋人的援军却被挡在了徐州,弟兄们还要坚持,李帅没了心志,打不过也逃不了,我等又能怎么办,好几万将士啊,就剩了这点子人,你说得没错,城门是我等打开的,李帅也是我等害死的,你要为他报仇,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手里,毛某不屈。” 郑德衍上前几步,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心有余悸地摇摇头:“要杀你,楚州城下就做了,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为李帅和死在济南城里的弟兄们报仇,你敢去吗?” “毛某只当自己死了,有何不敢。”毛璋没想到他会放过自己,毫不犹豫地一点头。 正文 第五章 燎原(中) 很快,等这支名义上是山东汉军,实则已经改编为大宋忠武军左厢的队伍就全数进入驻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大营并不是一个规整的圆形或是方形,而是沿着当地驻军的营垒,将他们给围了起来。 这样一来,到了晚饭时,那些河北汉军已经开始在弄吃食了,而外围的他们还要等着城里的安排,同是军士哪怕有些许的差别都会激起不满,何况他们行军日久,乍一闻到炊烟的味道,都用不着鼓动,立刻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靠近了对方的营寨。 所谓‘当兵吃粮’,吃才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在冷兵器当道的七百多年前,粮饷就是军队哗变的最大因素,当这些面露饥渴之色的汉子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们碗中的吃食时,这些驻军立时就感到了一种威胁。 益都城离着前线隔了一个河南行中书省,任是谁也不会料到,宋人有可能打过来,因此营垒便不会布置得有多严整,毕竟他们要对付的,不过是境内的流匪之类,慢慢地,也不知道是哪个带的头,大群大群的山东汉军越过那些一推就倒的栅栏,直接进入了他们的营中。 “你们这是做什么,擅闯营地,想要造反么?”一个千户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嘴里本能地嘣出一句,他的手中还端着一个大碗,突然间眼前一花,大碗被人一下抢了过去。 “他娘的,老子在前方卖命,都快要断粮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你们这些外乡人却在这里吃肉,吃咱们乡亲们的肉,造反?”齐宝柱一声冷笑,将那碗肉汤猛地泼到了他的脸上,没等对方痛得叫喊出来,腰间的长刀已然出鞘,一个斗大的人头和着鲜血飞起,和肉汤一块儿落到地上。 “老子就是要造反,弟兄们,反他娘的。”就在当地驻军们目瞪口呆的神情当中,无数人影冲了进来,将这些还处于惊愕当中的军士们一一放倒在地,可怜他们不光没有任何防备,就连兵器都因为要端吃食而不在身边,当仅有的一些人试图想要反抗被格杀当场之后,营中为数将近五千的这支队伍,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人家脚下的俘虏。 “弟兄们,不要客气,吃饱了肚子好干活。” 吃食都是现成的,都不用他说什么,所有军士全都开始分抢那些煮好的吃食,没有盛具就拿头上的兜鍪倒置在手中,拿上一个馍饼,打上一兜子粥饭,就这么大吃起来。 齐宝柱的脸上没有多少成功的喜悦,这里只有五千左右的步卒,那就意味着还有两千以上的人在守着城池,虽然人数少可是如果反应及时,阻断了城门,他们想要进去,就得打一场艰苦的攻城战,这绝不是此行的初衷。 他走到寨子的一边,同身后的人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那老小子很警觉,不但留了人守城,就连骑军也不见了,咱们必须要速战速决,拿下益都城,才能应付元人的反扑。” “你说吧,怎么做?” “城中还有至少两千人,这里的动静多半瞒不过他们,咱们现在要将事情想得更深一些,尽量让他们以为是军中哗变,益都城太大了,咱们又没有骑军,无法做到完全遮蔽,只要让逃出去的人这样以为,事情就还在计划之中。” “你是说?济南。” “正是,济南之兵绝不少于一万,与其让他们恃城以守,不如想法子调出来,最好是连那支骑军一块儿。” 一个军士模样的男子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个方盒子,在上面按了几下,只见盒子面上的一个红灯,慢慢地变成了绿灯,他将盒子贴在面颊上,就这么开始了通话。 “老五,那只蒙古骑军,到哪里了?” “头儿,他们刚刚进入莱芜县城,看情形,是打算在此过夜了。”齐宝柱被他的话惊得一愣,莱芜县城离此不过半日路程,如果事情紧急,他们连夜赶路,明晨也差不多就能到益都城,可一切,对方是如何知道的。 “知道了,你们继续与某盯死了,密切注意官道的方向,如果有从益都过来的信使,给老子掐断它。” 齐宝柱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果要对付济南来的敌人,首先就要让这股骑军暂时回不来,从益都通往莱芜方向的官道只有一条,如果盯得紧,单单切断这条线还是可行的。 “如果是这样,咱们也不妨网开一面,重点放在南门,只要阻断了这条路,城里想要派人出去,只能是往济南去。” “那成,某就发信号与雉姐儿了,你这处也要快些,不用留人守着,让后面的人来接管这些俘虏。” 还有人?齐宝柱的心里陡然一惊,原来人家并非没有后手,难怪会放任这支新降之军回到山东,连沙子都没有掺,他突然间想到沂州可在人家的手里,自己的亲族当然也不会例外,那位看似娇滴滴的小娘子,送来的不光是一份礼物,也是隐隐的警告,不由得心中一凛。 “老齐,发什么愣,大好的前程就在眼皮子底下,莫非你高兴坏了?”对方朝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让他收敛了心神。 “那是,一想到马上能打进益都城,让那帮老小子生不如死,某就兴奋得觉都睡不着了。” “那还等什么。” 两人相互打了个哈哈,都是心照不宣地各自行事,城下的动静不小,自然逃不过城头上守军的耳目,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万一发生什么啸营之类的事,就会难以收拾,因此,守将一面赶紧让人去宣慰司报信一面下令戒备,至于城门则一早就已经关闭了。 城中的宣慰司大堂上灯火通明,撒吉思端坐在大案后头,闭眼养神,当听到守军报来的消息时,那双闪着异色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不过他首先问起的却是旁的事。 “你们安排了营寨之后,可曾送去粮食?” 在他想来,能引起骚动的原因无非就是这个,正值晚饭时间,那些远道而来的汉军必然不曾进食,要是大伙都没有也就罢了,如今一方有一方没有,那还不引得人人侧目? 果然,几个属吏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一个为难的神情:“时间太紧了,府库又没有多少存粮,下官等正打算去别处想想法子,不过哪会有那么快。” 这个答案不出他所料,所谓的他处,不过就是常平仓而已,可是他这个宣慰使不可能管到所有地方,那里的粮食自有专人看着,而那些人连他都不敢轻易招惹,一想到这里头就两个大,事情又得解决。 “去催催,告诉他们,万一出了什么乱子,本官定会俱实上报。”说完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毛璋呢,怎的还没有来。” “毛万户多半在平息此事,再说了,此刻的城门,未必就打得开,要不要我等去打个招呼。” 应该是这个理,撒吉思正待要点头应下,脑子里突然间灵光闪过,话风一下子就变了:“去告知城门各处,今夜不得放任何一人入城,让毛璋明日再来见我。” 与城东的喧嚣相比,南门显得有些平静,打破这股平静的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等他们来到吊桥下,一个文吏模样的官员勒住马儿,朝城头上大喊了一句。 “奉宣慰司钧令,上万户毛将军请见,还不速速开门。” 听到叫喊声,正在城楼上巡视的守城千户不敢怠慢,命人打起火把,就着火光看了一眼下去,喊话的官员的确出自宣慰司,只是让他有些不解的是,后头怎么会跟着这么多人,粗粗一估计怎么也得上百,正犹豫间,下面的喊声又响了起来。 “此令乃宣慰使亲口所颁,误了时辰,你等担当得起么。” 此时,城东发生的乱情还没有传过来,对于他的话,守将是知情的,因为出城的时候,此人就是自他南门而过,百十来人,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也不曾放在他心上,想到这里,他手臂一挥,吊桥被缓缓地放下,几乎同时,两扇厚重无比的包铁大门慢慢地被人推开了。 在那个文吏的带领下,毛璋带着人踏上了吊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心里却像开了锅似的沸腾不已,这里面有他的家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想都不敢去想。 吊桥横跨护城河上,不过几十步宽,过去不到二十步远就是城门,城门洞不到十步深,整个行程还不足百步,而对于毛璋来说,就像千里万里那么远,越是离得近,心里就越是紧张,撰着马鞭子的手心,不住地冒着汗,跨过吊桥从马上甚至能看清守门军士的脸。 就在这时,一骑从城内的街道飞驰而至,马上的人看模样与他们这队人中带路的文吏相同打扮,不过神情却显得十分焦灼,眼见前面的城门大开,他还不及落马,就放声大喊起来。 “宣使有令,今夜不许进城,一应人等速速退出。” 此言一出,不光是他们听得真切,就连城楼上的守将都愕然一怔,实在想不通为何宣慰司为何会朝令夕改,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想不通归想不通,既然有新令,那就得执行,他再度将手一伸,准备命人关上城门,已经跨过吊桥的马队当中,立刻有了反应,两骑分别自毛璋的左右闪出来,方向并不是返回去,而是加速朝着洞开的城门冲过去。 “嗤”地一声,一支黝黑的羽箭从马背上射出来,直直地从正在叫喊的那个文吏嘴里插进去,将他余下的话打断,人在马身上摇晃了一阵,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一头栽了下来。 “不可造次,这都是误会,误会。”带他们进城的文吏急得冷汗直冒,连连出言想要阻止,不料脖子上寒光突现,他愕然地回头一看,毛璋那张死人般的脸孔,冷得就像冬夜里的冰。 “城中有埋伏,他们想要捉拿我等,弟兄们,随某冲!” 毛璋将长刀往后一拉,再也不看那个喷血的身影,扬起刀大喝一声,上百骑人马随着他一同开始加速,跟在了当先的那两骑之后。 与此同时,已经冲过城门口的两骑毫不停留地奔上了街道,当先的一骑在街口做了一个幅度极大的转向,蹄铁与青石板擦出耀眼的火花,马身刚刚一打模,手上的骑弓就已经搭上了两支羽箭,闪着幽光的箭头斜斜上指,清冷的眸子如同一汪秋水,凝视着城楼的方向。 “不好了,快拦住他们......”守将的反应不慢,事情一发生就拔脚饶过城楼,准备组织人手阻截,至于事后要怎么处理,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千户操心,可是刚刚露出头,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一股渗人的寒意突然浸入了脑海中,劲风带着尖利的啸声扑面而至,他连一个闪避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胸前的铁甲就被大力钻开了,下意识地一低头,两支羽箭几乎同时插在上面,只露出了一小截箭杆在外头。 “发信号,叫他们入城。” 一击得手,雉奴将骑弓背在身上,脚下一拨,将挂在钩子上的大枪执在了手中,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调头冲向了扑过来的步卒队伍当中,大枪在她手中如同长了眼睛,黑暗中一团光影遮住了全身,当者披靡,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步卒们还没有组成阵型,便惨呼着倒下,余者见状纷纷四散而逃,杀得性起的她正待催马加速,笼头却被人一把给拉住了,雉奴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毫不妥协的眼睛。 “你现在是首领,不能抢了弟兄们的活。” “师傅,我忘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让郑德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在他们这一行人的后面,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大队步卒,收到收音筒里发来的消息,步卒们立刻展开了行动,等到南门守兵被清理完毕,在雉奴等人的注视下,一队队步卒迈着整齐的步子冲进了益都城,一面追赶着溃兵一面从几个方向朝着城中的指控中枢,元人的山东东西道宣慰司包抄过去。 进城的步卒足有一万五千人,剩下的全都在城东大营里,他们在解决了驻守此地的五千河北汉军之后,静静地等待着东门方向传来的动静,出其不意之下,驻守东门的一个千户所被从城内突然攻来的步卒团团围住,很快便溃不成军,随着东门方向生力军的加入,益都完整的城防已经土崩瓦解,两万五千步卒不但接管了城防,还将宣慰司附近的街区围了个水泄不通。 撒吉思没有第一时间逃出城去,在他心目中,这只是一场哗变,他有信心,只要给出对方需要的粮食,就能顺利解决这次事件,宣慰司聚集了城中大部分的溃兵,从他们的嘴里,什么样的消息都有,一时间真假难辩。 因此,尽管府衙被大军团团围住,街上布满了实刀荷枪的汉军步卒,院墙里的所有人无不是惊惶失色,他也没有多少害怕,做为守臣,弃城而逃并不比战死好上多少,只要对方不是真的打算作乱,未必就没有一丝转机。 带着这种想法,他立刻遣站上墙头喊话,希望能与对方的统帅毛璋谈一谈,这个要求让外面的人哭笑不得,就连毛璋本人也是啼笑皆非,他在这里面说话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指挥使管用,和他谈能谈出什么来。 “想不到这个老头还挺硬,都这当口了,还在摆他那付一方大员的架子。”齐宝柱笑着打趣了一句,顿时引得众人一片附和。 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雉奴,望着那片高大的院墙有些出神,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计划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现实,对于里面那一千多残兵,她没有丝毫兴趣,对于他们嘴里的老头,也没有任何兴趣,不过现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了,行事不能再率性而为,这种转变让她一时还无法适应,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决策者。 “娘子,依某说,不如放把火,到时候他们想不出来都不成,左右是鞑子的府第,烧了干净。” “烧了?”雉奴摇摇头:“现在它可不是鞑子的府第,烧了它,我那个劳什子宣抚使司,可就没处呆了。” “咳,娘子说得是,现在益都城是咱们的了,可不能随便糟蹋,那要不,末将带人攻进去,将那老小子擒来见你?”齐宝柱呵呵一乐,一付讨好的模样。 “他不是让毛将军去见他吗,着人告诉他们,老头不是想要谈吗?打开门出来再说,就限一柱香吧,过了时辰,便杀将进去。” 这也行?众人有些不明所以,明知道外头的人不怀好意,没有哪个人会蠢得打开门自动献身吧,不过她的话就是命令,齐宝柱立刻找了几个大嗓门,将这个意思传了进去。 听到这样的话,撒吉思周围的人无一不是同样的想法,隔着一道院墙都快站不住了,一旦开了门,还不是任人宰割,不过他本人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下了一个让人无比惊讶的决定。 “开门,本官就如他们所愿,倒要看看这些人见了本官,有何说辞。” “大使怎可亲身犯险,不若让下官等去谈吧。” 撒吉思摇摇头:“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们出面,只会引起更大的疑心,我意已决,开门吧。” 显然,就连始作俑者雉奴都没有想到,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两扇高大的府门就真的打开了,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一个长着异族面孔的老人就这么施施然走了出来,对于满目的刀枪似乎视而不见,直接来到阵前。 “毛万户何在,本官就是撒吉思,有什么委屈,只管道来。” 毛璋当然不敢接话,齐宝柱等人拿一种膜拜的眼神看着当中的小女孩,雉奴愣了一会儿,低低地感叹了一句:“这老头,还挺硬啊。” 见众人傻傻的样子,忍不住催促了一声:“还等什么呀,等天亮啊。” 齐宝柱这才如梦方醒,一声令下,大队步卒毫不客气地冲进了府中,口中高喊着:“弃械者不杀!”。 至于被他们围在当中的老头,立刻被几个亲兵扑倒在地捆了起来,当雉奴带着众人走过他的身边时,兀自在地上大喊:“毛璋,陛下待你不薄,此时悬崖勒马,犹为未晚。” 雉奴听着似乎有些不忍心,停下脚步,在他身前蹲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句:“晚了,他其实和你一样,都是我的阶下囚。” 听着这句迥异于北地汉话的女人声音,撒吉思如遭雷殛,嘴角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们是......宋人!” 正文 第六章 燎原(下) 益都变乱的消息,在一天之内就传到了各地,这都要得益于完善的道路和驿传系统,做为元人统治核心的腹侧,按制,山东之情报于大都,不得超过两日,而近在咫尺的般阳路、济南路当然会知道得更早。 当接到这个消息时,济南路总管严忠祜根本就不敢相信,十多年的高压政策下来,几乎所有的隐患都被扼杀在萌芽状态,自中统年间便出掌山东东西道宣慰司的撒吉思,更是大汗的心腹之人,称得上才德兼备,再加上驻守那里的七千汉军和三千探马赤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丢了城池。 然而猜测归猜测,事实就是从楚州前线奉调而回的汉军的确是哗变了,除了这些逃出城来的溃卒,根本没有人知道城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从济南城到大都隔着八百多里,这么大的事情想要瞒是瞒不住的,各地的达鲁花赤肯定已经有人报上去了,他这个总管要是晚了,只怕会被认为是失职。 上报只是其一,现在要如何应对才是最为紧要的,严忠祜在仔细盘问过那些溃卒之后,得到了一个不是十分确定的判断,当时的城中并没有骑军的存在,叛军最多也就是抢掠城池,无论城池现在在谁的手中,抢时间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 做为元初名将严实的第七子,他同样有着乃父的统兵风范,也不缺乏决断,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深夜,到了凌晨时分,济南城的驻军一万人已经集结完毕,同时,十多路快马分别奔向邻近的州府及大都,以免措手不及之下为叛军所乘。 天将破晓时,一万汉军步卒踏上了前往益都方向的官道,严忠祜的想法是无论益都城情形如何,先进驻位于两者之间的般阳城,既能随时策应前方,又能阻止叛军兵祸绵延,等到与益都方面的三千骑军会合,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就将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百六十多里的路,按照脚程,入夜时能走完一大半,而如果再狠狠心,到第二日的清晨赶到也是可能的,心急如焚的他当然不想有任何变数,沿途进一步得到的消息依然是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于是本就快要耗尽体力的将士们,不得不在路旁进行短暂地休息,毕竟他们不是骑军,行军要靠体力,打仗同样需要体力。 短短的近百里路,他已经收拢了数百溃兵,形势显然正朝着最坏的方向滑落,等到前锋将一个衣衫不整的文吏带过来,终于得到了看上去更为可信的消息,益都城陷落了。 “老平章何在?”来人身上带着盖了宣慰司大印的文书,上头的文字十分潦草,明显是匆匆书就的,他略略看了一眼,劈头就问。 “城破时,大使身边只有数百人,我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方才得保不失,好在叛军只顾着抢掠,并未追赶,如今大使正在般阳城中,守城之兵不足五百,不得已只能向各处求援,除了总管这里,野速元帅的骑军还在泰安州,这会子只怕也得到消息了。” 来人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不过大致意思还是很清楚的,听到撒吉思本人无恙,严忠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上去只要他的人赶到了般阳城,就能汇同骑军一块儿,稳定周围的形势,至于讨逆一事,一切都要集结足够的军力才行,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文吏有些着急。 “般阳城小,下官过来之时,叛军已有进犯之意,恳请总管看在一省同僚的份上,再施援手。”说罢,竟然一头跪到了地上。 “起来吧。”严忠祜无语地将他拉住:“不用你说,本官也知当如何行事。” 他在马上朝着四下望了一眼,整条官道两旁,全都是倒得歪七扭八的军士,五个多时辰的急行军下来,就是骑着马的他都觉着疲累不堪,何况是这些步卒。 可是来人的话不无道理,般阳城不比益都、济南那等大邑,又没有足够的守军,叛军若是急攻,只怕一个回合都挡不住,若是因为这样让撒吉思有个好歹,他难逃一个救援不力的下场,这样的话,还不如坐镇济南等消息呢。 “歇不成了,告诉将士们,平章等着咱们去救,守住了般阳城,朝廷如何且不论,严某人另有重赏。” 想要让人不惜命,只能祭出这样的法子了,好在套路虽老管用就成,军法加上许诺,总算让这些步卒们打起了精神,都这当儿了,哪还分什么前锋后队,出城之时还有几分阵型的队伍,在官道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散兵线,远远看去,同那些溃兵倒有些相似,不过此时严忠祜已经顾不上了,能活着跑到般阳城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在这一路较为平坦,没有什么高山险隘的阻隔,否则就算他想跑,也得顾及地形上的不利,因为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了,这是行军的大忌。 夹在两路之间的般阳路,实际上是在李璮之乱后,被人为地分拆出来的,为的就是不让某一处过于广阔难制,因此,般阳城不仅比不上益都、济南这样的大城,就连普通的州府都有所不如,城中的确有一些逃亡而来的百姓,这不过是战乱时节的一种本能而已。 当雉奴带着人赶到这里时,根本没有人阻止他们,原因很简单,本地的几个主官全都被撒吉思招到了益都,在昨天的夺城当中一网给打尽了,她的视线在那些低矮的城墙和空荡荡的街道扫过,顿时就失去了兴趣,一行人毫不停留地穿城而过,径直来到通向济南方向的官道上。 “人呢?”停下马儿,她疑惑地望了望前方,天色渐晚,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视线里连个活物都找不到。 “那不是?”一个亲兵左右看了看,指着路边的田野说道。 这个时节,田里头当然没有种什么东西,光秃秃的土埂被犁靶推成了一道道,不过此时,田里看上去有如丰收时的那样子,延着田埂尽是一排排的黑影,像是等着被人收割的庄稼。 雉奴带着他们打马下田,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等到肉眼能辩认的时候,从黑影中跑出来一群人,飞快地迎了上来。 “姐儿不在益都呆着,跑到这里做甚,莫非怕老齐给你丢脸?”齐宝柱隔着几步远朝她一抱拳,嘻笑着说道。 “益都有什么好......的,老爷子看着呢,左右也是无事,来你这处转转。” 雉奴随意地答了一句,眼睛却朝着他的身后瞧去,原来那一排排的黑影,是无数的步卒坐在垒头上,若不是天色黑了,根本就瞒不住人,不必说,同样的布置在官道的另一头也是一样的,她绕过齐宝柱等人,走到军阵的前面,同那些步卒一样,找了一处田埂,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去。 接触了这些天,对于她的脾性,齐宝柱和他身后的这些将校多少也能了解一些,别看年纪不大,对于军中的规矩一清二楚,偏生长得又是这般水灵,性子更是直拗,完全不似传说中的江南女子,也不知道大宋的土地,是怎么养育出这样的异类,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鞑子到哪里了?” “据传音筒里的弟兄说,他们刚过双堆集,约摸还有一个时辰。”齐宝柱等人不敢同她平坐,都是弯着腰站在周围,视线突然被人给挡住,雉奴拿着马鞭子就是一个虚抽,这才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坐下。 “怎的这么慢。”听到还有个时辰,雉奴不耐地嘟了一句。 “不慢了,小二百里路呢,末将的人可不敢这么赶路。” 听她的口气,齐宝柱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么说倒像是为敌人说话,雉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咕嘟一转。 “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 “正要同姐儿分说。”一说到正事,齐宝柱马上坐直了身体:“在末将想来,元人有一万余人,同末将一样都是步卒,这处的地形四通八达,想要一个不漏地全歼,就凭末将这两万人只怕难以做到,可若是让他们大部都逃回去了,这仗也就白打了,左思右想,同弟兄们拟了个法子,沿着这条路的两旁设伏,怎么着也要留下个七八千人。” “这个么?”雉奴没觉得有多出奇,她手里的马鞭子斜着举向了另一头:“你没想过,利用一下那个城池么?” 齐宝柱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扭着一看,已经黑下来的夜里,官道的尽头被一片突兀的黑影挡住了,他开始还有些没明白雉奴的意思,盯着那个黑影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 “姐儿是说般阳城?” “恩,那个城池不大,两万人四下里将城门一堵,鞑子只怕插翅也难飞。” 把敌人放进城里,然后再去攻城?齐宝柱和几个将校面面相觑,心忖这位大姐说得可真轻松,那是容易打的仗吗?可这话又不能明着说出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 雉奴看不清他脸上的变化,却能猜得出他们在想什么,也不着急,平声静气地向他们解释:“现在城池还在我们手里,让人把城门拆了,等鞑子全都过去,追着他们打进城,可不比野地里强?” 这么一说,他们顿时就明白了,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法子,人处于慌乱当中,本能地就会想找个可以依靠的地方,黑夜当中据城而守是再也正常不过的想法了,齐宝柱二话不说,马上推了一下他旁边的人。 “带上你的人,照姐儿的意思去做,速度要快些。” 被他叫到的人赶紧起身,大喊着招呼了一下,后头的军阵里坐在前排的步卒们依次站起身,跟在他的后头,跑向了不远处的般阳城。 带着人行走在官道上,严忠祜的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夜色黑沉沉得,四周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为了隐藏行迹,他连火把都不准点,眼瞅着离般阳城越来越近了,这种不安感渐渐在增加,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减缓了马速,后面无数步卒从身边走过去,在寒冷的夜里,每个人都汗流夹背,这些从河北各处调来的汉军,的确不失_精锐之名,两日的行程,只用了一天一夜就赶到了,让他欣慰之余多少也减轻了那种不安。 “传令下去,再加把劲,到了城里再歇着。” 进城休息的美好前景,鼓起了这些步卒的最后一丝余力,渐渐地他们由走变成了跑,整个队伍的速度陡然加快,就像一条长长的黑虫,在官道上蠕动着,而在远处出现的一道若隐若现的阴影,不出所料应该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般阳城。 然而严忠祜的脸上非常没有惊喜,反而升起了一股疑虑,耳边徐了呼呼的风声,就是步卒们整齐的步伐,除此之外,这夜静得有些不寻常,根本不像来人所说的那样,没有厮杀、没有光亮、更没有逃出来的百姓和溃卒。 不对!他猛地勒住马,朝身后喊了一声:“那个送信的人呢?” 几个亲兵左右看了看,不解地答道:“方才还在后头,这会子不知道在哪里,许是跑不过掉队了吧。” “去,传令全军缓行,前面的人搜索前进。” 严忠祜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官道的两旁,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异常,身上被冷风一吹,寒意越来越重了,从头顶上流下来的全都是冷汗。 “鞑子怎得停下来了?” 雉奴同所有的军士一样趴在田梗上,手里什么都没拿,只是借着一点微光,能隐隐地看到官道上的那条长长的黑影,发现他们突然间慢了下来,她能看出来,齐宝柱等人也是一样,疑惑间,身边传来了前方的消息。 “鞑子前队似乎发现了什么,正在向官道两边搜索。” 不能再犹豫了,无论敌人是否已经察觉,他们只要进到田地里,就肯定能发现埋伏的大队人马,黑暗中雉奴向齐宝柱等人一颌首,反手将自己的佩刀拔了出来。 “弓弩手听令,目标正前,一轮齐射。”齐宝柱等人和她一样执刀在手,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原地半蹲着为弓箭手让开空间。 随着他的指令,伏于后排的弓弩手站直身体,将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搭在弦上,也不瞄准,就这么指着前方的官道,将弓弦缓缓拉至最大,然后一齐放开。 等到耳朵里传来的破空之声渐渐远去,齐宝柱马上下达了新的指令,前方的步卒和他们一样,弓着身提起刀枪冲了出去,原本寂静的夜空瞬间响起了扑天盖地的喊杀声,无数人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狠狠地扑向官道的方向。 中计了!严忠祜的脑海里闪过这三个字,一股冷意从头一直到脚,也许箭矢的造成的伤害并没有多大,可是却让他的队伍陷入了混乱当中,敌人有多少,他们在哪里,黑夜将恐惧放大,又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混乱,等到他的亲兵们不顾一切地护着他逃出来,严忠祜悲哀地发现,他的一万人马只怕要所剩无几了。 “马,牵我的马来。”雉奴一眼就看到了那群骑马逃跑的人,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是敌军的统帅,为了隐藏行迹,她的马被拉到了后面,急切之间哪里找得到。 “姐儿,用不着追,他们跑不了。”齐宝柱拉了她一下,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场混战没有持续太久,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敌军抵抗只维持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当官道两边埋伏的步卒们会合之后,战斗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除了被杀死的和逃散的,剩下的人全都放下了武器,不是他们不想拼命,实在是太累了,连续赶了十个时辰的路,几乎倒头就能睡着。 齐宝柱留下一万人打扫战场看押俘虏,带着其余的人追着溃兵攻入了济南路,雉奴有些好奇他的自信从哪里来,于是也跟着他一块儿混在了队伍中,没有郑老爷子管着,谁的话都不好使,他们虽然无奈,可是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好在这路上除了赶路就是收容俘虏,倒也不算太危险。 没有了步卒的拖累,严忠祜一路飞奔,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赶回了自己的驻所,看到济南城依然飘扬着大元的旗号,他的心才略略放松了些,可惜仅仅不过一天的功夫,一万多人就这么完了,心里头要多憋气有多憋气,恨不得立时召集人手打回去,问题是,放眼整个山东,已经没有多少兵可供调遣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总管回城了吗,还不速速开门。”主帅如此,手下又会好到哪儿去,几个亲兵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吊桥才被人慢慢放下来。 “进城之后,立刻召集所有的大户,让他们出人,无论如何也将这城墙占满。” 严忠祜看着空荡荡的城头,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人马丢了也就丢了,可如果济南城不保,他就算逃出去,只怕也是难逃罪责。沿着吊桥驰入城门,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这上头,根本就没注意,城门在他们进入的一瞬间就马上被人关上,从门口一直到街道上全都是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汉军装束,为首的一个千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开口问了一句:“你便是这城中总管?” “你这厮好大胆,见到总管,竟然不下跪!”亲兵没有反应过来,还拿着马鞭子怒斥道,根本没有想到他的总管此时已经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了。 这个千户说得是一口如假包换的山东口音! 紧接着,所有的军士都举起了手里的刀枪,城头上一排闪着寒光的箭头指向了他们,欢呼声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天空。 “打进济南府,活捉严忠祜!” 正文 第七章 靡烂 大都城里,到处都是一派年节时的景象,虽然统治者是蒙古人,可是对于城中为数多达五十万以上的汉人来说,过年才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随着十多年来的发展,这种习俗渐渐成了定例,若是寻常时期,朝廷还会颁下犒赏,官员俱有休假,衙门封印等等,然而眼下却非常时,因此大德殿中的灯火经常会彻夜通明,却没有一丝乐舞之声。 宽阔的大殿上,只不过寥寥数十人,他们同朝会一样,分列而坐,汉臣在左,蒙古色目等人居右,泾渭分明,每个人座前的矮几上都摆着酒菜吃食,看上去不像是朝议,说是宴饮还差不多,不过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都是喜色,他们不是低下头吃嚼,就是面色肃然地端坐着,默默地听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为了此次战事,各地都有加赋,某些地方甚至将赋税收到了至元十四年,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开春在即,大量民夫却还在千里之外为大军转运输迄,若是不能及时返乡,明年的收成就成了大问题,到时候,只怕朝廷不但不能足赋,还要为饥馁甚至是灾荒做准备,我等若是拿不出一粒粟米,引致民不聊生、饿殍充道,诸公有何脸面去见陛下?” 说话之人是一个老者,位置很是靠前,他面对的也不是群臣而是上首当中的一个年青人,此人一身传统的蒙古服饰,头戴云冠身披毡袍,神情一脸的专注,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切肉小刀,却是一双闪亮的银著。 “颜氏有云: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今圣君当道,犹重农时,陛下以国务托于太子,足见信赖,若是江南未定而江北乱生,岂是社稷之福?”老臣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这样的局面让大汗如何看待你这个内定的接班人,所谓监国,未尝不是对于施政能力的一种考验。 “可是不加赋,军粮从何而来?”真金听得认真,眉宇间却是忧虑重重。 “劳师征远,本就不易,一石粟米自大都运到河南,加上脚力仅得三成,如此算来,要供应百万之众,举倾国之力亦难如愿。江南本是鱼米之乡,探子早有秘报,去年是个丰年,纵然不能做到尽数就粮于敌,也相去不会太远,阿里海牙平章略定荆湖,其获足以支撑两路之用,塔出丞相攻取淮西,亦能稍缓河南之困,中书省各地特别是山东,绝不可再行加赋,否则变生腹心之侧,就会危及根本。” 他的话并没有让真金放下忧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除开这三路不说,唆都加上水军十多万人,几乎全要靠着中书省犹其是山东供应,与荆湖、淮西不同,淮东之地竟然找不到一粒粮食,这才造成了老臣所说的一再加赋,年青人心里很清楚,他话中的某些地方不过是隐晦之语,实则指的是山东全境,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山东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不能再加了。 可不加山东,就得从河北甚至是大都运过去,一石粮食在路上就要吃掉七成,这和白送有什么分别?虽然消耗巨大,若是真能送到也就罢了,可就在二十多天之前,从河南、山东两处分别报来的消息,那些从百姓手里提前两年征来的粮食,竟然不翼而飞了,这么一来原本就突出的矛盾变得更加尖税,让这个奉诏监国的年青人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想到这里,真金的目光转向右侧,在个胖乎乎的色目官员身上停留了片刻,那人视若不见地埋头大吃,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利芒,回过头时,老臣不露声色地微微一摇头,示意动不得。 问题出现了就要解决,前线断粮,仗就打不下去,可是‘退兵’这个字眼,不光在座的这些群臣不敢提,就是他自己也没有丝毫想法,唯一能做出决策的,只有远在江南的那位‘圣君’。 从一个旁观者变成决策者,这样的身份转变,对于仅仅数月之久的真金而言,显然还不曾适应,他甚至没有遵照阿瓦的吩咐,坐上身后那个御榻,仍是如平常一样,在高过群臣几阶的座下议政,当然这其中肯定会有汉臣们的授意,君心难测,天家无父子之类的道理,他听得多,行事便不免更为谨慎。 事情说到这里等于卡住了,除了命人将消息传至江南前线,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算算日子,此刻使者怕是还没有过河南,他们可以等,前线的将士如何等得起,一想到可能会面临的局面,真金和这些汉臣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大殿上出奇地安静,直到一个宫人来到他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真金站起身,向殿内的群臣交待了一句,便随着那个宫人走向了后殿的方向,老臣和靠前的几个汉臣看着他的表情,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不过很显然,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后殿离着并不远,真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的身影,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她肯定知道自己在同臣子处理国事,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出头打断,他换成蒙古话一问,果然看到察必的脸上有些焦急。 “额吉,唤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忽都鲁坚迷失托人送了信来,她那里出事了。”察必没有任何废话,拿出一封书信交到他的手上。 信上是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用的是新创不久的‘八思巴’体,真金读得很快,读完之后,马上明白了为什么这封信会送到母亲的手上,而不是通过正式的途径上达。 忽都鲁坚迷失是征东行省平章、高丽王王昛的王后,又是他的幼妹,甚至算得上高丽的实际统治者,正常途径的公文只怕还没有她的家书管用,信上的内容倒是不复杂,高丽境内最近频频出现一伙海贼,沿岸几乎被侵袭殆尽,并有渐渐蔓延到内陆的趋势。 当然,如果只是寻常的盗匪,也不值得她向母家诉苦,问题是这伙海贼实力太过强劲,竟然全都是骑兵,而且并不是什么马匪,全都是正宗的蒙古骑兵! 真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一伙蒙古骑兵在堪称元人附属国的高丽,几乎就是通行无阻的,没有哪个高丽守将,会敢于得罪他们,他们不光劫掠粮食、财物,就连人口都不放过,如果不是事情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怎么会让一个女子用这样的方式,将情况上报到他这里来。 看着儿子紧憷的双眉,察必没有催促他,虽然不理政事,前方那些消息自然会有人向她通报,山东军粮被劫,前线军需吃紧,都是了不得的军事大事,眼下又出了这么一搭子,不吝于雪上加霜,困难最是锻炼人,她倒是希望儿子能从中学到些什么。 “高丽境内哪来的骑军,还能和海贼勾引在一起,母亲不觉得有些奇怪么?”真金的问题正中核心,察必只是点点头,并不打算接话。 “我明白了,他们是从辽东流窜过去的,多半是乃颜的残部。”不一会儿,他就自己猜出了答案。 察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眼神中饱含着鼓励:“那你打算怎么做?” “高丽与我大元是一体的,此次征战,他们出船出人,现在遇上了难处,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我这就命中书省行文辽阳,责成阿塔海火速进兵,会同高丽水师,剿灭这股叛贼。” 说完,他看了察必一眼,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处置是不是妥当,察必笑着拍拍他的手:“你做得很对,不过有一点要注意,阿塔海是宿将,措辞上不妨委婉一些。” “多谢额吉指点。”真金一听就明白了,阿塔海的手中,掌握着二十万兵马,放眼整个江北可称最为有力的军事集团,他和自己的父亲还是有区别的,不能想当然地就当成普通的下属对待。 真金同她告辞回到前殿的时候,脚步都带了几分自信,表情更是舒缓了不少,那些汉臣看着有些不明所以,可是这种变化是他们乐于见到的,就在真金打算将高丽一事告知群臣的时候,突然从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侍省王都知跌跌撞撞地步入大殿,跪倒在他的座前。 “殿下,山东六百里加急,兵部刚刚接到的。” “人在哪里,快带上来。” 当听到‘山东’两个字时,殿内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还没有坐上去的真金更是失去了之前的从容,一迭声地催问,王都知马上将在殿外候着的兵部一个官员领了进来,那人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外面用红布包裹着,正是等级最高的马急递,代表军情如火的意思。 山东出事了,事情是不是与军粮的被劫有关,群臣们都在暗自揣测,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那个包裹,被送到了真金的手上,他抑制着内心的不安,三下两下拆开包裹,打开里面的方匣子,一封文书静静地躺在里头。 他拿起来看了一下落款,文书来自于济南路总管府,真金顾不得拿刀去裁,直接用手撕开了封口,里面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却看得他心跳不已,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殿下。”几个汉臣等他看完,立刻催促了一句,既然是紧急军情,必然要争取时间,他们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济南路总管严忠祜来报,益都一部汉军哗变,他们攻占了城池,宣慰使撒吉思等人下落不明。”真金简单总结了一句,将手里的文书递给了他们。 这个消息在立刻在大殿内引起了议论,几个汉臣看完那封文书,脸上都是疑惑的表情,这里头相当于只说了一个结果,过程什么的完全没有提,只能判断为书写者本人当时也不知情,但是就从已经确定的结果来看,山东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十多年前的那场变乱,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亲身经历过,李璮从益都打进济南府,同时被他召唤来的宋人打进了河南,甚至一度攻占了徐州,而他们的大汗所面临的,还不只这一个方向,阿里不哥占据了和林,在忽里台大会上被推举为蒙古可汗,几乎所有的王公都倒向了他,情势用岌岌可危都不足以形容。 然而北地的汉人世候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选择了忠诚,他们联手剿灭了山东的叛乱,打退了宋人的进攻,然后又做为主力,将阿里不哥赶至漠北,在大势的趋始下,草原上的王公纷纷倒戈相向,这才让庞大的帝国回到了忽必烈的手中,后者的报答则是削除了所有汉人世候的兵权,这当然更有利于他的统治,可问题在于,如果再发生一次李璮那样的变乱,他们拿什么来镇压?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等切切不可乱了阵脚,哗变的是哪一部分,有多少人参与?都是未知之数,老臣以为应立即行文济南路,命该员统领左近州府,集合兵马,伺机而动,只要乱子不出益都路,便还有可为。” 姚枢的话立即引起了殿内多数人的共鸣,山东有多少兵马他们是清楚的,哪怕益都的兵马都卷了进去,也不过才一万出头,并不值得伤太多脑筋,而这件事反而是个契机,让他们有充份的理由调动进攻淮东的唆都所部回师,从而一举解决了两大难题。 “老臣这就拟定旨意,连夜发出去。”姚枢说干就干,马上准备退出大殿,与他相反的方向,王都知再一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对方的情色,他马上停下了脚步。 “启禀殿下,兵部又有加急文书送到。” “快叫上来。” 真金连连摆手,人也不由自主般地走下了台阶,眼睛紧紧盯着被领入大殿的那个兵部属吏。 “又是什么事,赶紧报来。”这一回他连文书都懒得再拆,反正这些东西在送来之前,都是经过了他们的手,必然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淄莱路来报,登州、莱州、胶水、莱阳、栖霞各州县均发生了匪情,小则百余人,多则上千人,他们来去如风,横行乡里,都打出了反旗,地方不敢擅专,特请朝廷定夺。” “什么?”又是山东,真金顿时恼怒不已:“这等匪情,为何不直接上呈道司......” 话一出口,他才猛然醒觉,益都城已经丢了,山东各司就算能逃出来,却要到哪里去寻?人家是没有办法才直接报上了大都城。 “事情恐怕有些不对。”姚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殿中,从那个官员手里接过文书,里面的内容和他描述没有多少区别,但是姚枢想得更要深一层。 “看上面的日子,文书发出之时,正是益都变乱的当口,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他的疑问也是殿中大多数臣子的想法,山东匪多但并不成气候,为什么突然选择了这个日子大肆活动,其中的原因让人殊为不解,没等他们理出一个头绪,王都知又一次来到了殿内。 “殿下,又来了。”他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太子会迁怒自己,心想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倒霉的差使怎么全都让自己给碰上了。 “守在殿门口,再来什么人,不必请见,直接领来。”真金连生气的心思都没了,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没想到,坏消息好像会传染似的,一拨又一拨地文书被信使送进了殿中,无一例外全都来自于山东。 “宁海州的牟平、文登发现盗匪的踪迹。” “胶州的高密、胶西、即墨匪徒活动猖獗!多个大户之家被洗劫。” “密州的诸城、莒州的莒县、日照均有大股人马活动。” “东平路突现贼踪,为数不详。” “济宁路各处匪情严重,几个县城都被包围了。” ...... 听到后头,真金和殿上的群臣都变得有些麻木了,所有的消息加在一块儿,用四个字就可以总结......山东大乱! 不能再等了,姚枢等人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无论背后是谁在策划,针对的都是整个山东道,而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调唆都大军回师,一刻都耽误不得。 然而,王都知的霉运似乎还没有见底,他战战兢兢地领了一个官员进来,竟然就是兵部尚书董文用。 “彦材,又是山东哪里出事了?”姚枢不等真金发怒,赶紧喊他的字问道。 “山东?”董文用有些不太明白,他拿出手上的一封文书看了看:“河间府急报,臣没有拆封,直接送呈太子殿下亲览。” 听到不是山东,真金莫名地松了口气,拿过那封文书拆开,抖出里面的信纸,才看了一个开头,脸色就变得煞白,姚枢等人见状,顾不得礼仪,纷纷上前就着他的手看了看,读完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同他一样,信纸上的消息不长,内容却是惊人。 济南路各州县全部沦陷,总管严忠祜兵败被俘,这也就罢了,据逃离那里的人和探子的回报,城头上升起的并不是什么叛军旗帜,而是宋人京东两路宣抚使的旗号。 也就是说,宋人的势力已经蔓延至整个山东境内,离着大都城只有一步之遥了! 怎么办?真金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差点就没站稳,还好姚枢和几个汉臣离得近,一把将他搀住。 “事急矣,前议已不可行,唯今之计,只有速速调集辽阳行省阿塔海平章所部来援,不,那样太慢了。”姚枢还没说完自己又给否了:“让他们从辽东上船,让高丽水师协助,全数运往山东。” “大都怎么办?”缓了缓神的真金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城中精兵齐备,不惧宋人,所虑者唯河北诸地,不妨传令各州府,许豪族大户各置练勇,据城以守,以耗其锋,若宋人果然北犯,倒还好了,怕只怕他们意在山东,故此才须得阿塔海平章速速进兵。” 真金被他这么一分析,方才回过味来,河北是元人统治最为坚固的地方,人心绝不会倒过去,而山东则不然,那里的高压政策,早已激得人人思变,不得不说宋人真是挑了一个好时机,那样就意味着,唆都的大军只怕是已经败了。 “就依你等所言,快些发出去吧。” 等到大殿上走得空无一人之时,他才醒悟过来,阿塔海这么一走,辽东怎么办?高丽又该怎么办。 (正文更了,说几句闲话,可怜为了不断更,还得辛苦想剧情,当鞭炮声响起的时候,酱油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除夕,在此祝广大读者朋友们,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正文 第八章 覆舟(上) 至元十二年的高丽,同后世的韩国版图有着惊人的相似处,整个朝鲜半岛的上半部,全都成为了元人的辽阳行中书省辖下,在后世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境内设置了东宁路,并置高丽故地为征东行省,两个行省之间大致上以慈悲岭、铁岭为界,高丽的王都开城离此不过百余里。 发生在数月之前的辽东之乱,并没有影响到高丽国内的形势,变乱迅速被平息,东道诸王联盟土崩瓦解,首领乃颜带着残部躲入长白山林区,看似已经彻底消除了最后一个隐患。因此对于元人的南征,高丽人的支持力度之大前所未所未有,在双方联合水师中,他们倾其所有贡献了超过一千只海船和三万多水军,再加上陆路的五个弓箭手万人队,几乎将国内兵力抽调一空。 结果在沿岸遭受到突如其来的袭扰之后,一时间竟然无法组织有力的围堵与反击,这样的软弱造成了袭击者更加地肆无忌惮,实际情况可能比忽都鲁坚迷失写给察必的家书还要严重,就连位于海岸线不远的王都开城,都一日数惊,传统情况下这时候应该躲往一个名叫‘江华岛’的海上避难处,可对方不光有骑军,还有实力强劲的海贼,于是城中的王室除了惶惶不安,就只能寄希望于主子的救援。 正月里的黑水洋,海风冰冷刺骨,远处的海水泛着一种异样的黑色,与白茫茫的大地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只有海船驶过的那条线上,翻着白沫的海水形成波浪,在这片黑色上留下一条短短的痕迹,这里是离着高丽不远的沿海,随着天气渐渐变冷,海岸大部分地区都进入了冰封期,海船非但不能近岸,还得小心避开冰层,否则一碰之下就是船毁人亡的结果。 姜宁的座船后头,跟着二十多条海船,同数月之前相比,数目上略有增加,多出来的那一部分,是从高丽人的手中抢来的,现在他的手下成份之复杂,已经远远超过了某人的估计,除了宋人,其中还有辽东一带的北地汉人、山林中不敢归附的女真人、传说中渤海国的遗裔靺鞨人、不甘于元人统治的高丽人、被强掠来的高丽人以及乃颜残部中的精锐......为数多达五百人的一支骑军,他们是如假包换的蒙古人。 当然,他的座船上大部都是宋人,而且全都出自军中,无论是纪律还是技艺都为诸船之冠,靠着这些人打出来的战绩,他才能在这广袤无垠的大海中建立了偌大的名声,当然这种名声对于元人和高丽人来说,不吝于噩梦。 船速不算太快,三桅当中只有主桅上升起了半帆,这一带是高丽人的重点防区,可是他们都快接近王都沿岸了,居然连一条巡船都不曾发现,渔船什么的就更谈不上了,这其中固然有封冻的原因,但他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只怕背后还有不为人所知的其他因素。 此刻,他并没有站在舵台上,而是曲着一只脚,矗立在船首,姜宁很喜欢这种感觉,大海就在他的脚下,海水被刀锋般的船首披开,碎成了晶莹地浪花,有时候甚至会溅到他的脸上,用舌头一舔就是一股子咸味,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甘之如饴,也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 他的手下在身后甲板上忙忙碌碌,时不时就会有哄笑声响起,海上不比陆地,严苛的军纪固然重要,为了排除那种一出海就是月余不见陆地的孤独感,放松成为了一种必要,不过今天他们调笑的对象,让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小尾巴,似你这般擦,要擦到何时,不如让某来替你,你为大伙唱个曲儿怎么样?” 不必回头,听声音他也知道是谁,此人来自于当初刘禹的那队亲兵,如今是这船上的甲士头儿,作战勇猛,无论远射还是近战都有一手,只是有个坏脾气,喜欢欺负新来的菜鸟。 严格来说这不算缺点,军中有军中的规则,老兵欺负新兵,在普世价值遍地开花的后世都是常事,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不但他们的那些手下见怪不怪,就是他自己也视若无睹,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调笑都忍受不了,还不如早早下船的好。 见对方没有理睬,众人的调笑声愈加大了起来,那个老兵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伏在甲板上的小小身影,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猥琐。 “我说小尾巴,不愿意唱曲,跳个舞怎么样,就你这身段,扭上几扭,准保比那些个高丽人好看。” “奴......我不叫小尾巴,也不会唱曲跳舞。”许是感觉到了那人的眼光,身影虽然依然伏着,却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反驳声。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那你会做什么,擦地么?” 老兵故意走过她的身边,冷不防伸脚将一个木盆子踢翻,里面的污水顿时四下横流,将她好不容易擦干净的地方又给弄脏了。 “擦地也行,这里没擦干净,还有这里......这里。”老兵不住地指着地下,引得她到处乱转,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快些,再快些,又脏了。”旁边的那些手下也跟着怪笑,还不时地推波助澜。 老兵一边让她在地上转圈,一边得意地大笑,就在姜宁考虑要不要制止的时候,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将他们的哄闹压了下去。 “做什么,欺负一个女娃儿,算什么本事?” 正在转圈的老兵冷不防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横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本身就高出众人一头,此人居然还要让他抬起头才能看得清,老兵有些气恼地推了一把,嘴里嚷嚷:“老子们闲出鸟,逗逗乐子,打甚紧。” “她是人,不是乐子。”来人丝毫不让,老兵的手就像推在一堵墙上,而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手下们,纷纷在一旁架秧子起哄。 “大石头,好样的。” “头儿,干他。” 老兵斜了他一眼,伸手将身上的褂子扯了下来,露出一身乌黑油亮的犍子肉,那人毫不示弱地脱掉上衣,如同一座黑塔般瞪了回去。 眼见要打起来,伏在地上的那个身影赶紧爬起身,跑到了姜宁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襟,姜宁回过头,那张瘦小的脸庞已经急得快要掉下眼泪了。 “我......我,他们......” “不妨事,做好你的,不要去管他们。” 姜宁瞅了一眼就再度转过身去,身后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看样子两个人已经纠缠到了一块儿,而他的眼中似乎只有远处无边无际的大海。 舵台上,一个手下匆匆跑下来,越过正在厮打的二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姜宁似有所觉地问了一声:“怎么了?” “张船主发来消息,找不到一处可以上岸的地方,请当家的定夺。” 这是意料中的事,姜宁毫不意外地点点头:“算了,不要再找了,传令下去,所有船只转向西边,咱们去辽东,让斗子们睁大眼睛,高丽人兴许就在左近。” 手下接令而去,这时候,甲板上的厮打也分出了胜负,看样子,黑塔似乎还占了上风,不过他虽然力气大身形稳,老兵却更加灵活一些,如果真的到了战场上,谁生谁死还不太好说。 “行了,散了吧。” 姜宁将那群人赶开,一伸手将黑塔招了过来。 “听你口音不像汉人?” “小的是靺鞨人,在鸭绿江边讨生活,被高丽人掳去做了苦力,是当家的打破县城,才逃了出来,也没地方可去,就跟着上了船,不过月余。” 这人身量极高,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姜宁瞅瞅他的手,就知道此人是底舱的浆手,犹豫了一下:“你先在甲板上做个帆子,跟他们学着,以后若是得用,补个甲士也寻常,听他们喊你‘大石头’,本名叫什么。” “小的还真姓大,不过名字一早就忘了,大石头就大石头吧。” 姜宁一怔,拍了一下身边的女孩:“小尾巴以后就跟你,照顾好她。” 说完,也不等他们答话,就返身走向了舵台,随着他的指令,所有的船都转了个向,朝着西边驶去,约摸两日的功夫,他们已经接近了辽东半岛南端的毕粟河口。 这里封冻的情形较高丽沿岸要好上一些,海船沿着一早就勘探好的航道,压着薄薄的冰层,缓缓靠上了乱石堆成的一处天然港湾,陆上的情形全都在主桅上的斗子眼里,当他们放下踏板时,接应者已经等在了岸上。 “老丁,等了许久吧。”姜宁脚一落地,就冲着一个身板硬朗的老人招呼道。 “不过三五日功夫,大当家来得好快。”老丁头爽朗地笑了笑,伸手朝后面一招,早已准备好的人手马上跑到船下,与船上的人一块儿,将一些缴获的粮食、财物搬下来。 在他的身后,是数十辆北地健马拉着的大车,这些事物将会装上车子,然后通过丁家的货栈,运往各处,转化为姜宁所需要的各种物资,特别是军械。 这些事情,当然不需要他们插手,姜宁同他走到一旁,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为何这一次,不在宁海州交货,转到这里来了。” “山东出事了,那几处地方都不太安稳,为了万全,才临时想到了这个法子,等那边有了消息,再......”老丁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山东出了什么事?” 对方的急切让老丁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尽力向他解释了一番。 “咱们的人在各地举事,参与的还有一些盗匪,几乎遍及山东所有州县,上头怕会引起误会,所以才暂停了之前的计划。” 这么快!姜宁心里一惊,以他的身份,当然知道整个计划实施的过程,不过具体的细节却知之不详,与他有关的那一部分,仅限于辽东,这么做自然是出于保密的需要,许是看他有些焦急,老丁头又补充了一句。 “听传来的消息,事情进展很顺利,许多州府都落入了我们手中,最远的地方已经到了济南一带。” 姜宁来北地这么久了,对于济南当然不会陌生,印象中那里离着大都已经很近了,老丁头的解释非但没有让他心安,反而更加忧心不已,对于这么近的变故,元人不可能会放过,而以那个女孩的性子,她必然会在第一线,危险便成倍增加了。 现在最关键的就在于,元人会做出何种反应?想到这里,他指着北边问道:“辽东的鞑子有什么动静吗?” “大当家问得好,某正要说此事,刚刚从辽阳城传来消息,鞑子大军云集,甚至连长白山区一带的封锁都有所减弱,看样子是要走了。” 姜宁听得一愣:“消息传过去了么?” “已经传过去了,奇怪的是,他们的前锋并没有朝大都的方向,而是直接南下,看情形像是奔盖州、复州去了。” “什么?” 整个辽东的地图都在他的脑海中,盖州复州一线已经接近了辽东半岛的顶端,他们跑到那里做什么?姜宁的视线掠过自己的船队,看着从踏板上被人牵下来的一匹匹蒙古战马,心里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那里有咱们的人吗?” 老丁头疑惑地摇摇头,整个交通线都是沿着大都的方向而设,对于辽东半岛这个死地,根本就没有安置的意义,哪里舍得浪费宝贵的人手。 在老丁头看来,对方的紧张有些过了,山东出了乱子,元人回军就是必然,他们虽然人很多,可是大部分都是步军,要从辽阳赶回大都都不知道用多少天,然后再南下,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 姜宁接下来的做法更是让他不解,对方伸手招过一个手下,用十分急切的语气向他吩咐道:“让人将船里的粮食全都卸下来,船上所有的人包括浆手都上甲板帮着卸货,告诉那些蒙古人,速速下船,后面不及靠岸的,叫他们用小船运,这一切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完成。” 没等手下转身走掉,又补上了一句:“把小尾巴带下来,就说是我说的。” “大当家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变故?”等到手下离去,老丁头忍不住开了口。 姜宁却没有同他解释的意思,反而用同样的口气说道:“老丁,你带着这里所有的粮食,包括某的那一份,去找兀鲁思汗,告诉他,辽东现在一片空虚,正是他打回去的好时机,错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如果不干,便掐断与他的所有联系,自此之后,宋人将永远不会再帮他。”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几近威胁了,老丁头不由得紧张万分,粮食就是他们最大的筹码,乃颜的命根就在他们手中掐着,答不答应根本用不着做第二想,可问题是,为什么突然要如此行事,与之前的计划完全不符啊。 “马上让人传消息去山东,告诉他们,元人的大军不一定会从大都过来,一定要小心沿海一带,特别是登州、莱州、宁海州一线。” “大当家的意思是......元人可能从海上过去?”这么一说,老丁头哪里还不明白,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最近的地方只隔着一道海峡,坐船用不了半天就能到,怪不得他们的前锋直奔复州方向,因为那里拥有一处赫赫有名的天然不冻良港......旅顺口。 “不是可能,若是某猜得没错,他们已经在这么做了。”姜宁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高丽人的沿海,一直到王都附近,都没有发现水师的踪影,某当时就有些纳闷,如今看来,他们应当一早就已经到了狮子口。” 老丁头恍然大悟,如果真的是这样子,山东可就危急了,元人相当于从背后给了他们一刀,猝不及防之下,位于山东中心地带的益都、以及更靠前一些的济南,很可能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当中,他答应了一声,拨脚就准备走,突然想起什么。 “大当家,那你呢?” 姜宁摇摇头,眼睛里透出一股无比坚定的神色,看得老丁头心中就是一凛:“你只须管好你的事,旁的事,不必操心。” 在他的催促之下,很快,那些蒙古骑军和所有的粮食都被人搬了下来,在补充了一些淡水和吃食之后,所有的船只都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可奇怪的是,小尾巴却一直没有被带过来。 “她不肯走,直说让她下船,还不如一刀杀了她,弟兄们没奈何,托属下问一句,是不是干脆绑了?”欺负归欺负,船上人人都知道,这个女孩是当家的人,真出了什么事,谁都讨不了好。 姜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视线在南边的方向上停留了片刻,听到他的话,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上的指针:“算了,不下就不下,随她去吧。” 正文 第九章 覆舟(中)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的最南端,与山东东西道所辖的登州隔海相望,在这个时代还不曾改名,元人称它为狮子口,或许是因为港口的形状,宛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被这张大口围在当中的,就是后世著名的深水不冻良港......旅顺港。 这一带属于金复州万户府的辖境,金州城离此不过百里之遥,虽然名为万户,实际上本地的百姓不过数千户而已,且大多都是沿海的渔民,同辽东大地一样,地广而人稀,平日里热闹是谈不上的,这个时节虽然港湾并没有封冻,可是气候恶劣,并不是一个捕鱼的好季节,因此百姓们一边过节一边修补着船只渔具,为来年的开春做着准备。 这一天,正当他们三三两两地来到海边,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发现,平静的港湾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泊满了船只。与他们这些摇撸小舟不同,来船全都是高大的海船,三桅到双桅不等,而船的形制,见多识广的渔民们也不陌生,方方正正地有如一座城堡,正是高丽人自称的板屋船,关键在于它们是战船。 此时的辽东大地,各族混居,汉人的大规模迁徙,还要等到明朝开拓辽东之后,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高丽人,他们除了保持一定的警惕心之处,倒也不怎么害怕,依然在做着自家的事,同时用好奇的眼光不住地打量过去,既然是战船,自然归官府接待,金州城中的管民万户或许是一早就接到了消息,除了派人接洽,给予必要的补给之处,严格限制了高丽人对于岸上的袭扰,毕竟这里已经是元人的腹地。 就在大伙纷纷猜测高丽人的来意时,从辽阳的方向,开过来了大队大队的人马,当先的是为数多达万人的骑军,这其中大都是蒙古人,也有为数不多的色目人种,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们的统帅,钦察人玉哇失。 骑在一匹神骏无匹的北地健马上,玉哇失神色严峻地打量着这个略显得有些简陋的港湾,视线在那些显得有些慌乱的百姓身上掠过,似乎不太满意地皱起了眉头。 “我们过来的消息,当地官府没有接到么?” “一早就送入城中了。”听到他的问话,身后的亲兵想了想,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答。 “那为什么,还让他们出城,万一里头有宋人的探子,划船过海去报信怎么办?”他举起马鞭子指了指:“命人去将他们全数赶进城,周围百里之内不允许出现任何闲杂人等。” 亲兵恭身领命,不过一会儿,几队骑兵就从队伍里冲出来,开始驱赶那些海滩上的百姓,岸上的动静很大,等他眼前的百姓都被赶回了城里之后,几个高丽人从港湾的方向跑到他的马前,忙不迭地脱下帽子向他敬礼。 “我们奉了陛下的旨意,在此等候将军,不知道将军希望我们怎么配合。” “你们有多少条船,一次能载多少人马?从这里到对岸,需要多久。”玉哇失点头示意了一下,出声问道。 他的蒙古话说得不怎么利落,汉话更是一窍不通,这些高丽人能说汉话,蒙古话无论听说都十分吃力,好在问题很简单,他们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队骑兵,几个人暗自估算了一下,推了一个蒙古话说得最好的回答他。 “我们一共有三百只船,如果只是运人,一次能载两万左右,要是加上马匹,最多也就五千,从这里到登州,海路大约二百余里,顺风顺水的话,五、六个时辰就能看到陆地。” 他说得很慢,玉哇失也只听了个大概,不过关键的东西都知道了,他的前锋是辽东大军中的机动力量,足有一万探马赤军,照对方的话来说,一次只能先过去五千人马,就算是现在马上出发,到那边天也已经黑了,海上不比陆地,黑夜里行船,还能不能顺利地渡过来?这些人多半也没有把握,那就意味着,前部的五千骑军将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一直要坚持到第二天的中午,这还是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可要是不顺呢? 山东的情形十万火急,大都一日三催,让他们舍陆就水,就是为了打一个出其不意,现在对岸是个情况,谁都不知道,将五千人扔过去一放就是一天,无论如何都是在冒险,他原本坚定的心顿时有些犹豫了,骑军一旦上了船,战斗力只怕连个普通水手都不如,五、六个时辰在海上漂着,等于就是任人宰割,玉哇失并不怕死,可是如果死得这么窝囊,却是他无法接受地。 “没有办法了吗,挤一挤,能不能多装一倍人,一次把一万人马渡过去?” “挤?”几个人高丽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匹马所占的地方差不多相当于三个人,他们的船只有大有小,大的一次能装上五十个骑兵就不得了了,而小一点的只能上十个,突然之间要增加一倍的运量,谈何容易。 一个高丽人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船中的仓室,装着大军的粮食,如果算上他们,也许能多载一些,不过那些粮食怎么办?” “顾不得了,先搬下来,交与后头的步军,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这里的人和马全都渡过去。” 骑军的行动是为了给后面的大队步卒找到一个落脚点,他们的速度至少快了两天,现在行迹已露,谁也不敢保证宋人是不是得到了消息,玉哇失不想在这里等上两天之久,那样的话,渡海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既然他做出了决定,高丽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很快船上的粮食就被人搬了下来,每搬空一条船,就会上去尽可能多的蒙古骑军,从底舱到甲板上全都挤满了牵着马匹的人,直到怎么也塞不下了,这些船才会扬帆出港,在外海游弋着,等待后面的船只前来汇合。 整个港湾被一道狭长的半岛围了起来,在它的另一头,是一处高约百步的山峦,从山顶可以俯瞰整个港湾,只不过山上丛林密布、乱石横生,根本就没有路,因此等到探子们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当家的,海湾中的船只共有三百一十二,其中大船有五十七只,他们正在载人,看情形是打算马上出海,上船的人人都牵着马,似乎是一只骑军。” 消息很快被传回了躲在山峦背后的船队,姜宁的座船上,各船的船主都站在舵台前的甲板上,他们的神色各异,却都没有说话,而是望着台子上的那个年青的身影。 姜宁将传音筒的外送打开了,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的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人里头,既有他从大宋带来的,比如张瑄等人,也有在北边海域收服的,当然还有慕名主动来投的,平日里对于他的话,无人不敢遵从,可那是因为他能带着大家伙打出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如今却不一样。 对于后来的人而言,元人和宋人并没有多少区别,无论是谁得了势,都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海贼,姜宁给他们的印象,也不过是一个年青有为的当家人,赏罚分明、身先士卒,仅此而已。这一次的行动,他很少见地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大伙既不知道目标在哪里,也不知道前方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直到传音筒里的声音消失,而那个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熟悉语调响起来。 “各位兄弟,你们都知道,某来自南边,兴许会以为同你们一样,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来到海上讨一口饭吃。”姜宁的声音平静无波,神情却十分严肃,再也没有平日里的那种随意。 “其实不是的,某与船上的这些弟兄,都是大宋的军人,某的官儿不大,挂在侍卫马军司充任一个虞侯,船上的这些弟兄,有的是都头,有的已经是指挥使了,我等抛却这身皮,跑到北边来做海贼,为的不是大块吃肉、大秤分金,而是对付鞑子。” 下头的人听了他的话,有的吃惊不已,也有的面无表情,这些事情从他们打出旗号开始,行事作风就与众不同,不难让有心人猜出一二,可像今天这样明明白白地讲出来,还是头一回。 “既然说到这里了,某也不瞒大伙,大宋与元人正在交战,孰胜孰负不好说,可身为军人,断没有临阵脱逃的理。翻过这座山,高丽人的水师足有三百余只,他们之所以会在此处,是为了将元人的大军运到对面的山东去,而那里已经是我大宋的治下。” “从此地出发,他们用不了一天就能登岸,这只为数万人以上的骑军,将会成为我等的噩梦,姜某既然来了,就决不会坐视不理。今日这一战,敌众我寡,一旦覆了舟,不是淹死就是冻死,某想问一句,何人愿意,同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迟疑地说道:“大当家,咱们只有二十多条船,怎么着也打不过,是不是再想想别的法子?” 姜宁摇摇头:“没有别的法子了,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出港,只有趁着这当儿杀进去,烧了那些船,才能让他们不得不走陆路,从而让我军争取到一个准备的时间。” 舵台下鸦雀无声,就连同为宋人的张瑄都沉着脸站在那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无论你们做何选择,某都是要去的,既是不愿,便都下去吧,不要误了老子的行程。” 没有人移动脚步,一个汉子突然出声问了一句:“当家的说山东已经归了大宋,可是真的?” “那是当然,山东各境,从宁海州一直到济南府,此刻都已经是宋土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那人脸上一松:“属下是登州人氏,这一战也算为家乡父老打的,愿随当家的同去。” “属下是福山人,也算某一个。” “某的家小俱在招远,不知道那个狗官还在不,真想上去一刀结果了他,若是有人活着,替某带句话,他老子是在和鞑子拼命,不是他娘的海贼。” 姜宁没有想到,这里头倒有一多半都是山东人氏,正是因为元人的高压政策,活不下去了才出海当了贼匪,在他们的带领下,几个不是山东人的船主也纷纷响应,而唯一没有表态的,就只剩了张瑄一人。 对此,姜宁并不打算勉强,海上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这个人就是最好的后继者,他走下舵台,拍拍对方的胳膊:“老张,你回去将这里的事告诉中书,让他再派些人过来,咱们的旗号可不能丢了。” “能活下来再说吧。”张瑄出人意料地摇摇头:“你这船上最低都是个都头,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押官,军令如山,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所问何来?” 姜宁一愣,他几乎都忘了对方和他一样,也是大宋的军人,对于他的命令,根本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好,就让咱们痛痛快快地杀上一场,叫这些鞑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做......” “威震四海!” 二十多人一齐回应,然后头也不回地下船而去,姜才目送他们离开,转身走上了舵台,他的手下全站上了甲板,这些人没有选择的余地,都在静静等待着他的命令。 “把撞角推上去,准备火油、火药,将弓矢都搬上来,甲士做好接舷的准备。” “起锚、升帆,目标狮子口,全速前进!”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全船都动了起来,沉重的铁锚被粗大的链子一节一节地拉出了水面,一群帆子喊着号子,将巨大的船帆升上了帆顶,船身在海风的吹拂下猛地一震,然后缓缓开始加速,他的手下排成长长的队列,用接力的方式将舱中的各种军械送上了甲板,一捆捆的箭矢被分发到各舷,弓箭手都在默默地做着准备,将箭支缠上布条,然后浸入火油罐中。 等到东西被搬完,穿戴整齐的甲士在老兵的带领下分成两列立在了舷后,一人多高的木牌被竖了起来,挡在了将士们的身前。帆子们也不闲着,他们扛着一桶桶沙土,随时准备扑灭甲板上的火苗,就连小尾巴都吃力地拉着一个桶,倒退着将它推上了甲板。 “大石头。”姜宁朝一个黑塔般的大汉招招手,那人放下手中挟着的两个木桶,‘蹬蹬’跑上了舵台。 “当家的有何吩咐?” “一会儿你瞅个空子,将小尾巴打晕了,扔到后头的小船上,给她留些吃食、淡水,然后把缆绳砍了。” 让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孩随他去死,姜宁倒底有些于心不忍,这里离着海岸很近,运气好也许能漂到陆上去,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只能看天意了。 在他的身后,二十多条海船排成一列,同他们的目标相比,这支船队显得那样地渺小,慢慢地前方出现了大片黑影,狮子口那道狭窄的水道,挤满了进出的船只,此时姜宁的座船已经加速到了最大,海风将船帆吹成了一个弓形,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向了那片黑影。 “当家的想做什么?” 山顶上的探子们突然发现镜头里面的变化,不由得惊叫出声,只是这个问题,根本用不着人回答,身为军人的他们又怎么可能猜不出,与敌人的数目相比,那样的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几个人站起身,默默地看着远处的港湾,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自己可能就是最后的幸存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过程记录下来,为日后做一个见证。 他们藏身的那座山峦遮住了视线,任是谁也没有想到,敌人会从近在咫尺的地方杀了出来,当姜宁的座船冲进港湾时,高丽人显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直到从船舷的两边射出的火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尾迹,敌人才反应过来, 狭窄的水道上全都是高丽人的战船,相向而行的双方近得能看清对方的脸,从舷边竖起的木牌口子上,弓箭手将一支支点燃的火箭射了出去,由于对方的船上挤满了人,几乎从不落空,惨叫声并不是因为箭矢入肉,而是那些蒙古骑兵被火油溅到身上,连着衣甲烧了起来,想要扑灭都没有空间,中箭的军马更是撒蹄四窜,一艘高丽人的大船上顿时混乱不堪,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生生逼入了水中,船身也在朝着一侧不断地倾斜。 “不要停,冲进去!” 对于两边的战事,姜宁视若无睹,狮子口的水道十分狭窄,他必须寻着一个空隙冲进去,那里头才是此行的重点,港湾的深处,也就是后世旅顺大坞的那一带,三百多只敌船正猬集在一块儿,如果不趁着他们还没有分散开来逼上去,到时候,自己这支小小的船队,不过就是人家嘴里的一盘菜罢了,他不怕死,但绝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正文 第十章 覆舟(下) 从名为‘黄金山’的一侧吹来的海风,让这支斜向而行的小小船队获得优于了对手的速度,顺着姜宁打开的通道,他们排成一个单列,一艘接一艘地从水道驶进去,持续不断地打击让猝不及防的高丽人的战船发生了混乱,水道两侧几艘载满骑军的大船不是倾倒,就是慌不择路地撞上了礁石,其中一只的船帆被火引燃了,烧得烈烈作响,船上的人不得不从船帮两侧往下跳,人马到水里还不及睁开眼,就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当中。 “不好了,有敌来袭!” “是什么人?来了多少。”用不着那些高丽人来报信,玉哇失早已经看到了港湾上空升起的黑烟,他本来已经牵着马儿在准备上船了,这时候只能停下来,回头大致上看了看,陆上的人数应该还有一半,也就是说此刻他的另一半人就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看旗号,不是宋人,像是这一带的海贼,他们的船倒是不多,可是个个凶悍无比。”这支高丽人水军本就是为了维护海面上的安全,这群海贼为害甚广,他们曾经几次差点就追上了,自然不会陌生。 “那还等什么,停止上人,赶紧去将他们剿灭,你的船在哪里,我与你同去,看看他们倒底有多凶悍。” 玉哇失不容分说地将马儿交与亲兵,带着几个人跟上了高丽统领的战船,好在这条船本就停在栈桥边,等这些人一到,就开始扬帆调头,他本人跑上了最高处,从那里朝远处张望着,陆地隔得太远,也只有这样子才能看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艘迥异于脚下这条板屋船的大舟正直直地冲过来,獠牙一般的冲角高高昂起,刀锋般的船首劈开波浪,从船身两侧发射出去的火箭密集而又致命,而已方似乎还没有从打击中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呜......呜呜”地号角声在耳边响起来,他的座船上升起了一面牙边战旗,港湾里所有的船只都收到了命令,试图按照命令结成一个阵型,可是他们首先要做的,却是把方向给调过来。 港湾被山峦阻挡了,水面上的风没有外海那么大,在这样的情况下,海船想像做出任何动作都非常不容易,尽管风帆已经升到了顶,尽管仓底的浆手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依然只能是慢腾腾地一点一点来,而空船都是如此了,更不用说那些已经载满了兵马的,外围的这些俱是,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快要打横了,却又挡住了里面的船只,敌人的混乱正在加剧。 “冲上去,撞沉它!”这个机会姜宁当然不会错过,他们一共只有这么二十几只,如果同敌一对一,能对付五十只就已经是顶天了,而这个港湾里足足有三百多只,一旦让他们开起来,结果就是不言而喻的。 在他正前方的目标,那些挤在甲板上的蒙古骑兵和高丽水军,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那只乌沉沉的铁角越来越近,惊骇得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直到“轰”得一声,侧面的船板像被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股大力压向船身,使得它倾了过去。 余势未歇之下,姜宁的座船像一柄弯刀切开了它的船身,并且推着它不由自主地撞向了已方的战船,在两股大力的同时作用下,可怜的它就像一个玩具一样被挤得变了形,等到姜宁的船离身而去,这条敌船已经带着满船的骑兵沉了下去,不光如此,它的沉没,还挡住了后面那些想要驶出来的敌船,这正是姜宁击沉它的目地。 全数进入港湾的船队分散开来,他们都像姜宁一样,没有去管已经脱离出来的少数敌船,而是把目标放在了猬集在一块儿的大队船只身上,他们以姜宁的位置为中心散开成为一个半圆形,重点打击每一艘试图驶出来的敌船,而对手反应过来以后,还击便随之而至,密密麻麻的箭矢你来我往,一瞬间就布满了港湾的上空。 “投手,上火弹,快。”姜宁的船正在浆力的作用下往后退,这个时机太难得了,他偏头避过一支斜射过来的羽箭,连连催促。 他的座船本就是战船配置,虽然因为人数的问题没有‘拍竿’之类的杀器,投石机也只在船首的位置上安放了一座,听到他的指令,投手将悬臂降下来,把一个圆球放在勺子上,用火把点燃了,然后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做了一个手势,几个力士赶紧扯着尾梢后面的拉绳,奋力一拉,木梢子带动连竿,将悬臂大力弹起,上面的火球划出一道孤线,飞向前面的敌船。 姜宁用千里镜注视着火球的踪迹,随着它的落下,远处升腾起一股火光,没等他高兴片刻,火光又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黑烟,很明显那些敌人训练有素,而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毫不气馁地再次下达了攻击的指令。 随着一个又一个火油弹的落下,挤成了一堆的敌船上终于燃起了大火,风助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去,而此时的风向是朝着岸上去的,因此,火势也像是一条红线般地扑向了岸边,将这条线上所有的船只全都带了进去。 “打得好,换一处,咱们再来。”他的正前方被一条横置的沉船给挡住了,船身慢慢朝后退去,船头也在向一边偏转,这个过程和对手一样快不起来,而在其他的方向上,战斗的激烈程度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他的手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一条标准的宋式战船,实际上大部分的船只都不如高丽人的战船,在熬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高丽人的反击来得十分迅速,海盗们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战术手段,只能用凶悍的拼杀去拖延时间,许多处都陷入了残酷的接舷战当中。 “当家的快看,老水头的船烧起来了。”手下的话让他心里一惊,老水头就是最先出言附和他的那个登州汉子。 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姜宁举起千里镜看过去,镜头里,几只战船纠缠在一块儿,一个又一个高丽人顺着船舷爬了过去,老水头的船上人越来越少,就连他本人也参与了厮杀,而让姜宁奇怪的是,大火并不是从船帆上烧起来的,而是船身上。 “加速,划过去!” 一看之下,姜宁就明白了,这把火是他们自己放的,他们要用自己的沉没来堵住那个出口,顺带稍上周围的敌人。 他的怒吼被一根铜管子传到底舱,下面的浆夫们全都脱得只剩了个背褡,在这样的寒冷的天气里依然是满头大汗,当家的指令让他们节奏快了起来,沉重的木浆整齐地扬起又落下,船身在慢慢加速,等到驶近了那里,老水头连带着纠缠在一块的几艘敌船,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就连救都无法施救。 “火弹,给老子打出去!” 愤怒之下,姜宁放声大吼,虽然进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看到那么多手下消失在火海中,他还是感到无比痛惜,船首的投石机连连发射,将这个方向上的敌船一艘艘地点燃,火势再一次被海风吹向岸边,就连堆在上面的那些粮食都被波及。 此情此景,让大船上的玉哇失目瞪口呆,这哪里像是打家劫舍的盗匪,如此悍不畏死,根本不是为了抢掠财物,而是为了阻止他的渡海,不用说,这些人即便不是宋人,也同宋人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些落入海水中绝望挣扎的骑军更是让他心如刀绞,却又无计可施,船没了也就没了,左右都是高丽人的,可是这些骑军,连一仗都没打,就这么白白地折在这里,他如此能甘心。 “快,冲上去,拦住他们。” 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不是水军主帅了,怪异的蒙古话让船上的高丽人面面相觑,而听懂了的那个高丽统领,心里却比他还要着急,无论船还是粮食,到时候损失都会着落在他的头上,不得已,他只能再度打出信号,严令各船加快动作,尽量避免被大火给波及到,同时,催促那些已经脱离的船只,全力堵截那些海盗。 现在,整个战场上,姜宁依靠速度上的灵活,并没有同敌人纠缠的意思,而是到处放火,他的手下则各守一处,尽力拦住敌船的去路,不过他们的封锁线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被敌船突破的地方越来越多,当然这也意味着,每一个被突破的地方,都有一艘自己的船消失了。 慢慢地,高丽人的数量优势开始发挥作用,越来越多的敌船离开了被大火波及的区域,反过来包围了他们。随着战斗的进行,姜宁的船上死伤枕籍,火油的数量也在飞快地减少着,做为船队的首领,他的座船当然是敌人的重点照顾对像,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如潮水般袭来,姜宁的身上已经多处带伤,却连包扎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箭矢用完了、石弹、弩_枪打光了,面对跳上来的敌人,战斗变成了惨烈地肉搏,而他们能周旋的空间也越来越少,等到船身无论怎么样也动弹不得的时候,姜宁的心里明白,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千里镜和传音筒被他随手扔入了海中,周围是重重叠叠的船影,不知道有多少只将他的座船牢牢锁住,老兵带着甲士、帆子、浆手正同敌人做着殊死的搏斗,可是敌人就像杀不完似的,跳上来的越来越多,他的手下被打得步步后退,人数也在迅速地减少着,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眼前倒下。 老兵大喝一声,将一个高丽人捅翻,伸手拨刀时,那把已经卷了刃的长刀居然牢牢地嵌在死者的身体里,拨不出来了,与此同时,几杆叉枪分别刺向了他的身体,他只得弃刀后退,后背不知道撞上了墙还是什么,一下子动弹不得,而闪着寒光的枪尖已经到了眼前,就在他以为必死的时候,身上被人一拉,一个高大的黑影挡在了他前面的位置。 “铛”地一声,几把叉枪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磕飞,老兵定神一看,大石头朝他咧嘴笑了笑,双手提着两块巨大的压舱石,老兵从地下捡起一把刀,两个人背靠背,抵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这样的情形在甲板上到处都是,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能支撑多久。 玉哇失提着一把长刀,从一条大舟上跳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转头便朝后面吩咐了一句:“放箭。”,听得随他而来的高丽人统领大惊失色。 “这里头还有我的人......”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刀子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说放箭!” 他的命令被传了下去,后面的弓箭手不得不将箭头对准了甲板上所有的人,包括敌人和他们自己的弟兄,一阵不分敌我的攒射之后,甲板上的人倒下了大半,玉哇失不由分说地将手一挥,又是一阵箭雨射过去,连续好几轮之后,甲板上已经没有了站立的人。 姜宁的身上中了三箭,一箭在胸口,一箭在肩头,一箭在手臂,他的长刀掉落在甲板上,捡不捡得已经没有意义了,奇怪的是敌人突然停止了射箭,一个身材高大的色目人说了一句什么。 “这个人,我要活的。” 不等高丽人动手,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舱壁跌跌撞撞地来到舵台上,舵首和他一样,身中数箭倒在了木轮上,而下面的甲板密密麻麻地全是尸体,他的眼睛在这些熟悉的弟兄们身上一一扫过,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防风打火机,在舵台下找到一个木桶上,将桶口伸出来的一截引线给点着了。 姜宁奋力将那个木桶弄倒,堪堪挡住了通往舵台的楼梯,他走过去一脚踢在桶身上,木桶“咕咚咕咚”地顺着梯子滚了下去,将几个想要冲上来的高丽人撞倒,然后从他们的身上压了过去。 “是火药!” 玉哇失眼瞅着那个木桶滚上了甲板,还是他身后的那高丽人统领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上面飞速燃烧着的引线,一声大喊扑在他的身上,就在这时,木桶上的引线已经燃到了尽头,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冲击波将所有站在甲板上的人震飞,强大的威力让姜宁的这条座船断成了两截,而周围的那些高丽人同样被波及,几乎每条船的船身上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海水立时便涌了进来。 姜宁在木桶滚下去的一瞬间就伏到了舵台后面,等到爆炸过去,他攀着台子爬起来,满意地笑了,失去了前身的后半部分正在朝海水中倾斜,他背靠着台壁坐了下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个旋律,完整的歌词已经记不得了,只有几句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就如同心里那个动听的声音,久久不去。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热血的染红了它。”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在他嘴角无意识地轻哼当中,高大的船尾连同那面让人闻风丧胆的旗帜,慢慢地沉入了海水中。 这一切,都被黄金山山顶的几个探子收入眼中,港湾完好的敌船已经不足五十只,敌人不但损失了大部分水军,就连已经上船的那些骑军都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他们一旦入水,比寻常的人还要沉得快些,放眼望去,整个港湾里全都是各种残骸,熊熊的大火照亮了天际,而那声巨大的爆炸,仿佛为这场战斗做了一个注脚,也预示了它的结束。 “走吧。” 知道了结果,他们不再停留,消息必须马上送出去,才不会辜负这些人所做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慢慢沉了下来,一艘看似无人,在海面上漂着的小船上,坐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眼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视线定格在远处那片明亮的红光上,愣了一会儿,她从船底爬起来,用力去摇那对双撸,小船被她摇得动了动,摇摇晃晃地朝着那个方向驶去。 海峡对面的山东,济南城附近的一座名山,被人称为“东岳”的泰山脚下,同样在进行着一场接近一边倒的战斗,元人在山东最后的一支兵马,野速答尔所领的三千探马赤军,被雉奴他们假传军令引到了这里,而等待对方的,是多达两万五千人的汉军,以及一万多新军,这支军队的来源就是那些被元人强召进粮队的脚夫。 以逸待劳,又是不利于骑军展开的山地,结果当然不会有什么悬念,雉奴主要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那些成军不过一个月的脚夫们在真实的战场上体验一番,让他们看一看,既使是鞑子引以为傲的骑军,依然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神话。 当然,直正解决问题的,还是齐宝柱的人,在弓箭和劲弩的打击下,这些走投无路的蒙古人很快就崩溃了,除了极少的不愿意投降被射死之外,其余的蒙古骑军都乖乖举起了双手,对他们而言,活下来或许还能被赎回去,放下武器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耻辱。 “马上挑人,咱们也要有自己的骑军,老齐,这事交与你了。” 战斗结束之后,雉奴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所获得到的这些战马,活下来的马比人多,至少也有一千匹,对于她来说就派上大用场了。 “宣帅,你就瞧好吧,末将一定为你带出一支得用的骑军。”这样的好事,齐宝柱当然是没口子应下,对于他的称呼,雉奴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不过这个什么帅似乎还不如姐儿来得好听些。 “济南城周边的敌情都摸清楚了吧?” “嗯,过去的河间路,可没山东这么好糊弄,望风而降的州县一个都没有,倒是听说,那些大户都在招募人手,结寨以据,咱们要不要打过去?”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那里离着大都城已经很近了,元人不可能没有动作,再打过去拿下几个州县?雉奴摇摇头,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你的人就不要动了,坐镇济南城,让新军去练练手,不过探子还是要派的,元人的兵马说不准就会打来了。” 听到不让他们动弹,齐宝柱还有些遗憾,那些寨子其实没多大难度,里面的财物却着实有不少,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一帮新来的脚力,还真有些可惜,不过想想雉奴的话,的确有道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扩张地盘,而是应付敌人随时可能到来的围剿,毕竟他们只有这么多人,守不住那么大的地盘。 回到济南城,她在自己的住所意外地接到了益都传来的消息,消息是刚到不久的,前来传递消息的亲兵脸色不太好,让她心里有些紧张,说不定就是关于元人援军的。 从亲兵的手中接过纸条,上面写得果然就是敌人的动向,当看到他们打算假道狮子口渡海时,这种紧张就变成了吃惊,登州一带除了盗匪,并没有什么军队,元人的这一击刚好就是她的软肋。 “此事,郑老爷子收到了吗?” 亲兵摇摇头又点点头,指着下面说道:“还有一张。” 雉奴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两张纸,只是卷在一块儿了,一时间很难分辩得清楚,她拿开上面的一张,下面这张明显要多上许多字,字迹也显得十分小,要凑一些才能看清楚,雉奴读着上头的文字,眼神慢慢地凝固了,血液从她的脸上褪去,现出一种泛黄的苍白。 “我知道了。” 她随口说了一句,便扔下外面这些人转身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她走到床榻前,从枕头下翻出一封文书,看了看上面的字,又看了看手上的纸条,雉奴突然一发狠,将它们全都撕成了碎片。 “姜宁,你这个傻子。”那些碎片被她一把扔向空中。 雪花般飞舞的纸屑当中,她怔怔地看着,怒吼出声。 “傻子!” 泪水从那对大眼睛里溢出来,流满了整片脸颊。 正文 新年好! 大年初三,也是这个月的最后一个更新日,明天照例还是休息一天,过年,比寻常日子更没时间,大家应该能理解吧。 这个月的更新量是十八万六千多,比上个月略少一点,本来我是很信心超过上个月的,可是订阅的急剧下降,让我明白了读者的不满,你们不喜欢这个美国副本。 可问题是,已经开始了,酱油又是一个强迫症患者,不把它完整地交待清楚,还不如不写,顶着这样的压力,一直就写到了过年前,把该交待的地方也都交待了,这里头出现了一些新的人物,他们每一个都会对后面的剧情有推动作用,为了不显得突兀,篇幅变得有点长,或许这也是引起读者不愿意的原因吧。 不管怎么说,剧情又回到了国内,回到主线上,这几天的心情不太好,琢磨得多了,脑子就会变得很累,文字上也就拖沓了一些,可这么写读者未必会买账,读者不买账就不会订阅,心情也就更不好,如果下个月依然没有什么起色的话,可能就会考虑一下结束它了,老老实实去写一本明清之类的热门文。 两年多了,虽然中间断了很久,总字数还是超过了三百万,实际上,这就是我的目标,无论好与不好,能码出这么多字,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何必再去强求什么?况且还有这么多始终支持如一的读者朋友。 感谢以下打赏的朋友: longtu168168、桥ed、5977、fxcjl2、xl12011、青东、cmrr、secondboat、29号染色体、书友21439708等 以及送上月票的读者: 壹不小心、猪小熊、可园、飞天熊猫、wjp5424、随意二哥、包谷豆、csn69、l风沙l、老李大叔、老肥笨熊、yuen源、明亦台、书友31695502等 还有所有订阅了的读者们。 酱油在此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鸡年快乐、阖家幸福、事业有成、幸福安康! 正文 第十一章 干净 元人的粮食危机,是从忽必烈亲领的中路发动之后才开始的,襄阳-鄂州一线花费了半年所积存的粮食,被将近五十万大军在一个多月的功夫就消耗殆尽。而当他们攻入江东路时,发现所有的州府都被清理一空,自江州一路前行,连一个人、一粒米都找不到,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建康城下,哪有半点江南的富庶模样,就像是灾荒过后的惨淡景象,探子不是说今年南方是个丰年吗? 江南如此,一江之隔的北面各州府,安庆府、无为军、和州、真州等也是一样,宋人放弃了他们的家园,却没有留下哪怕一颗粮食,战场宽度被大大压缩了,可是敌人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当中路军大部停在了建康城下时,沿江的另一部也停在了真州,等着从后面送来的军粮。 无奈之下,除去河南的供应,就只能依靠已经夺取了两湖的阿里海牙来输送,这个时候,忽必烈才明白,当年就算符坚没有败在淝水,面对众志成城的东晋,最终可能还是讨不了好。百万大军的供应几乎是个无解的难题,他已经将筹划做到了最细,依然是捉襟见肘,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就是为了从心理上压倒对手,从而达到不战而降的目地,可目前看来,离着这个结果还遥遥无期。 荆湖南路境内的情形要稍稍好上一些,因为刘禹并非本地主官,再加之时间紧迫,因此采取了自愿的措施,跟随他走的要占到大部分,留下来的为数也不少,特别是一些有田产的大户人家,元人到来之后,他们全都选择了归附,做为代价,贡献出家中的粮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于是,原本进展最为顺利,只在谭州城下顿兵月余的阿里海牙所部,不得不减缓了速度,将大量的新附之地的百姓组织起来,沿江而下的水道上,全都是满载着粮食的各种船只,陆上的官道,同样如此,民夫们推着独轮小车,健牛拉着大车,日夜不停地穿行其间,为此还要分出为数不少的兵力去确保这条供应线的安全,而这个坐镇后方的人选,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 做为大军的前锋,张弘范所部过万人马已经深入到了永、全一线,离着广西不过一步之遥,这一带多山,地形变得复杂起来,他们并没有马上越境,而是派出了大量的探子,沿着越城岭多方打探,发现除了唯一的通道严关之外,还有一条可供迂回的别路,就是自灌水而下,绕道永明、恭城、平乐可直抵阳朔县,从而避开静江府的正面防守,这个发现让张弘范兴奋不已,他不但要拿下荆湖第一功,这个广南头功看样子也跑不掉了。 “老十。”关键时候,当然是自家人更得用了,看着眼前这片迥异于荆南的山峦,他将手一招。 “弟在!”听到兄长的声音,张弘正抱拳答道。 “不等了,你带骑军这就出发,这几处都是偏县,纵然有守兵,也不会太多,某不是让你去夺取城池的,而是出其不意击其侧背。你们带上七日之粮,但某只能与你五日之期,五日之后,你我便要会师于严关故道。”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已经严峻无比:“失期,是个什么处置,你在军中日久,不必说也自是知道。” 张弘正当然知道,心里更加清楚,一旦真的触犯了军法,自家这个九哥处置得比寻常军士还要重,接令之后,他毫不停留地转身而去,五日说长不说说短不短,对于骑军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可问题在于,这个日程是在地图上划出来的,他们人生地不熟,只要错上那么一天半天,失期可能就会成为他一生洗不清的污点了。 好在这条路并非无迹可寻,灌水过去不远就是漓江的支流平乐水,延着它们可以直达静江城,兄长的心思很明显,广西境内,路治所在的静江府无疑是一个难啃的钉子,拿下它,战事多半也就结束了,正如荆湖两路的岳州和谭州一样,为此他才会不惜冒险,也要将敌人尽歼于城外,甚至都等不到探子回报更精确的消息。 目送骑军离去,张弘范并没有等到五日,就领着步卒踏过了两路边界,原因很简单,探子回报的消息是宋人根本就没有设防,严关没有、别处也没有,就连静江城,这个他们认为会有一场大战的咽喉之地,都已经空无一人了! 这个消息让他吃惊不小,宋人就算是要坚壁清野,也得有壁可坚才行啊,放眼整个广南,静江城便是第一要处,不仅扼守着两路通道,还是一个历经战火考验的坚城,十多年前的那次战事,兀良哈台这等名将,都曾经拿它毫无办法,原本张弘范已经做好了自认为很充份的准备,还派出了偏师,结果居然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当他带着人登上静江城的城楼时,根本就笑不出来,宋人的确是弃守了,可是也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城门被拆下,只露出几个门洞出来,吊桥不翼而飞,他们不得不用木头搭了一座便桥,才能进得了这座府城。 至于城里,除了那些带不走的砖石瓦砾,就连一根梁木都不曾留下,张弘范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所有的水井全都被推倒的墙壁给堵死,偌大一个府城没有一间可以避雨的屋子,就连完整的墙壁都没看到一厢,一路走来,他感到了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力量。 登上空荡荡的城楼,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在这片三江四水汇聚之地,苍茫的大地上没有一点人烟活动的迹象,他的脚下除了川流不息的河水,沉寂地有如一片死地,在那片山峦叠翠的美丽景色后头,仿佛隐藏着无数的敌人,在等待着他走过去,然后踏入陷阱。 “回禀上万户,小的们在左近打探了一下,各处俱是一样,整个静江府空无一人。”他的亲兵是他特意遣出去的,原因是不相信探子们嘴里的消息,结果就是人家根本没有妄言,这个空无一人是真的没有一个人,活人没有,死人也没有,甚至连个跑不动的老人都没留下。 有那么一刻,张弘范甚至认为这些人说不定是凭空消失了,否则何来如此干净,要不是那些断壁残垣在提醒自己,这一切的确就是宋人自己干的,他们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家园,甚至比侵略者做得还要绝,因为再怎么着,自己也不会连口水都不剩下。 他终于明白了,之前所感受的那种力量倒底是什么?......不惜一切!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毁掉自己的东西,宋人这么做,其目地必然是为了自己这支兵马,他们或许就埋伏在前面的某个地方?张弘范的心里陡然一惊。 “速速派人沿河而下,十爷的骑军当是不远了。” “那不是十爷?” 他的话刚一出口,亲兵便照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张弘范转头一看,远处的河岸上,走来一支队伍,打出的正是张弘正的旗号,算算日程,他们只用了不到四天就赶到了,那也就意味着,这一路的确没有人烟。 宋人没有打算把战场放在这里,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前路更为崎岖,他们连一个可用的向导都找不到,唯一的标识就是那条连接各州府的官道,这样的情形让他愈加谨慎起来,毕竟他的万人队看似不少了,在这么广大的一片区域里,就如大海中的一滴水,根本激不起任何浪花。 三天之后,驻扎在城下没有动弹的张弘范所部前锋,等来了阿里海牙亲领的大军,十万大军的后面,是数十万被强征来的荆湖百姓,两军汇合之后,对于他所说的情形,阿里海牙同样皱起了眉头。 “仲畴,若以你的打算,会在哪里打这一仗?” 张弘范眼里盯着那张十多年前绘制的地图,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属下有一事不明,据报,云南方向一早就发动了攻势,如今他们在哪里?” 两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盯向了一个地方,也是十多年前进军的线路上,一个重要的标记......邕州。 阿里海牙明白他的意思,从云南进军,不光比他们路程短,时间上还更为超前,如果一切顺利,他们至少也应该在这里会师才对,眼下丝毫没有出现的迹象,说明对方的进军并不顺利,那就有可能还在邕州附近,当然也可能是被消灭了,打心眼里他们是不会这么去想的。 “如果宋人挡住了那边,腾不出手来防守此处,倒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属下总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若是平章有意,属下愿带人前往邕州一行,看看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你是怀疑,其中有诈?宋人有意引我们南下。” 张弘范的脸上泛起一阵苦笑,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回答了一句:“事情透着古怪,属下想不通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据报,这里的百姓足有数十万,他们在这样天气里出门,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在路上,若是不愿意,谁能逼得他们上路?” 不得不说,他的理由也是阿里海牙想不通的地方,杀人容易劝人难,这样的力度,就是蒙古人来做,只怕都会闹得鸡飞狗跳,哪会这么干干净净,如果不是石头太重,他们只怕连片瓦都不会留下。 一个奇怪的对手,阿里海牙看了看布满整个桂水两岸的营帐,他根本不相信,宋人有能力吃得下这里的十多万人,哪怕就是云南那一路真的受到了挫折,他们用的还是拉长自己的后路,伺机伏击的老套路,不过套路虽老,管用就行,对此他是不会小视的。 看着跃跃欲试的张弘范,他拍拍对方的肩膀,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大汗亲令,你即刻带着水军赶赴江南。” 没等对方脸上的惊愕消失,他继续说道:“几路攻势不顺,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必太急,宋人没有那么容易屈服,明白了么?” “平章这是爱护末将,属下焉有不知之理,这便告辞了。”说罢张弘范单膝跪地,朝他重重一拜,起身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阿里海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这样的人才有如锥子放在布袋中,迟早有一天会锋芒毕露,能被大汗看上,就是自然的事了,尽管心里很舍不得,可是他很清楚,江南一定在准备着什么大战,否则不会将水军尽数调过去,哪怕他如今已经用不上了。 谭州落城之后,发往各州的檄文都收到了回应,基本上做到了兵不血刃,可是从谭州到衡州、永州、全州这条主线上,却已经被清理一空了,力度上也只比眼前的静江城好上那么一点,也就是说,宋人在自己还处于荆湖北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这项工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将五十多万百姓尽数迁往了南边,这个南边在哪里?阿里海牙也想知道。 有鉴于此,他并没有轻敌冒进,而是将大军驻于静江府,广派军马四下里打探,结果倒是与预计的相去不远,广西境内的清野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所到之处竟然全都是静江府的这个标准,不分城乡俱是一样,而同时邕州城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震惊不已,几乎不敢相信对方所说的话。 “......小的们缘着黔水、柳水、郁水一路下去,好不容易才找到名为左、右江的汇集之地,可是那里根本就没有一座城池,小的们在那里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了城基的痕迹,还找到了街道、坊市的遗迹,若是猜得不错,宋人应该是将整座城池都给拆了,至于拆去哪里,小的们实在是不知,盖因那里到处都是峒人,他们三两成群,出没于山林隐蔽处,冷不防得就会射出一箭,箭头上还涂着不知什么做的毒物,小的这个百人队,就连百户没能回得来,只余了七个。” “没有宋人军队的踪迹?也没有找到百姓?” 对于伤亡阿里海牙毫不在意,这个百人队深入到了邕州,相距近千里,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为什么袭击他们的是峒人,而不是宋人呢,这才是他关注的焦点。 逃回来的探子有些沮丧地摇摇头:“不是宋人,他们穿着怪异的服饰,散着发辫,脸上涂了油彩,男女皆有,绝不可能是宋人所扮。” “不过一路上我等发现了大量的车辙印,不只是官道上,南下的所有道路上都是,看样子过去还不到十天,小的们猜想,宋人的军队和那些百姓应该朝海边去了,听说海外有一个大岛,说不定他们会迁到那里。” 听说什么的,阿里海牙毫无兴趣,这是战争,任何判断都要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而宋人显然就是在不停地试图误导他,用隐藏行迹来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没有了百姓,他们不光没有了粮食的来源,也失去了打探消息的图径,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四处回来的探子都是差不多的说法,而有好些个方向的探子一直都没有能回得来,峒人的行动有着明显的倾向性,专门袭杀落单的人,一个百人队被层层截杀,最后只回来了七个,这说明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在阿里海牙还不曾猜得大概,探子就告诉他一个确实的结果,而这个结果,让他知道了,前面的宋人并不是怯战,他们的胃口也许远远出乎了自己的想像。 “小的们在邕州一带发现,那里的路旁每隔数步就立着一个桩子,上面挂着一个首级,大多数都是南人,不过也有一些,像是本朝贵人的模样,因为事情紧急,小的们不敢多呆,只能先行返来禀告,等平章到了那里,一看便知。” 没有任何意外了,云南方面的攻势一定是受挫,而且还是大挫,此时的阿里海牙还没有闲心为那边忧心,原本的两路会攻计划只剩了他一个,这一仗要怎么打已经由不得他了,宋人必定会哪里张开一张大网等着,等到他师老兵疲、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张网就会猛地收紧,然后慢慢地绞断他的喉咙。 知道又能怎么样?他可以按兵不动么,临行前,大汗怕他轻敌,才会在原有的十万人之上足足增加了一半,可是人数越多,后勤的压力就越大,眼下的这十万人,已经让他不得不强征了两倍于这个数目的民夫,前面就像是荒漠一样没有人烟,每走一天都是纯粹的消耗,他在派人四处打探的同时,也在蓄积着进军所需要的粮草。 宋人会逃到海边?阿里海牙望着南方,心里一动。 “本官修书一封,命人持使节,送至安南,他们不是归附了么,现在本官就要他们襄助。” 正文 第十二章 求生 事实上,情况远远没有阿里海牙设想的那样恶劣,如果他的侦骑能够越过邕州一线再深入得靠南一些,就会发现无数百姓正从各个方向向沿海一带集结,这个过程涉及到了广西南部的钦州、廉州、郁林等十余州,他们也将是最后被迁移的一批。 不能怪这些人拖沓,沿海一带,官府设置的登记点从十几个一直扩充到了数百个,所有的书吏、衙役都是轮班倒,不分昼夜地工作着,奈何海船往返一趟需要时间,到了那边进港、下船也需要时间,如果遇上天气不好,又得耽误时间,因此尽管海面投入了三千多只大船,一次能将数万人运过去,在海边滞留的百姓,依然还有许多。 当然,除了百姓之外,最后登船的,肯定会是姜才所部的骑军,他们沿着邕州一带,组成了一条松散的拦截线,其中还包含了大量的峒人,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元人就是用来请功领赏的,每一颗首级都价值不菲,特别是那些正宗的蒙古人。 得益于对地形的谙熟于胸,他们隐藏在山地林间、关隘要处,伏击那些贸然经过的敌人侦骑,从最先开始的落单者,到后来连完整的百人队都不放过,虽然不一定能尽数留下,至少让元人能为之顾忌,不敢再派出小股人马四处打探了,这样一来,对于南边消息的封锁,便达成了一个十分理想的状态,然而,姜才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地轻松可言。 元人大军到达静江城的消息,他是第一个从已方的探子口中得知的,在将消息转往后方的同时,便加强了这一事的巡查,好在百姓们都已经撤离了,就连那些原本不愿意走的,看到四周荒无人烟,也不得不跟着上路,没有哪个愿意留下来单独面对鞑子。 以他的这点人手,如果元人不顾一切地全军而下,是无法抵挡的,就连袭扰都十分勉强,因为对方并不缺乏骑军,好在境内的清乡做得彻底,元人不敢贸然前行,或许是在积蓄力量,无论是哪种情形,都为他们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缓冲期,只要百姓们都过了海,他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了许多,哪怕最后自己上不了船,这么广大的一片区域,哪里去不得? 他亲自等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施忠回来了,与他一块儿到来的是一辆大车,用得是南边少见的驮马,而非寻常的健牛,这样做的目地当然是为了加快速度,至于车子里的人,姜才从后厢拉开帘子瞅了一眼,就捂着鼻子退了出来。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遗孤?怎么捆住了手脚,也不洗洗。” “便是她。”施忠一脸地惨然:“上百口子,全都死了,就这个当时还有一口气,某就将她扛下了山,没想到她一醒来就要寻死觅活,又不让男人碰,没奈何,只能捆住手脚,嘴里还塞了绵巾,每日里熬了粥,掰开嘴灌下去,才勉强送到了这里,若不是抚帅一定要让她活下来,真不如一刀抹了脖子干净。” 姜才这才明白,看里面的样子,这个女孩只怕也就十五、六岁,遇上了那样的惨事,还能活得下去才怪,可这终归不是个办法,就方才那一瞅,女孩的眼里一片死灰,浑身瘦得没有几两肉,整个人同死了也没多大分别,从几千里开外,顶着敌人的追击,运到这里来倒底有个什么用处,他是不想知道的,既然是刘禹发了话,遵照而行也就是了。 “接下来怎么办?你准备直接送她过海么。” “李主事说了会让人来接,你找个人照顾一阵吧,某就不去了,上前头去盯着鞑子的行踪才是正经。” 看上去,施忠这一路没少埋怨,扔下这么个包袱,竟然打算拔脚就走,姜才好笑地一把将他拉住:“回都回了,歇上一两日打甚紧,前头有的是人在盯着,不少你施彪子一个。” 说着说着,指指另一个方向:“你那婆姨可是拐着弯问了某好多次,既然回了,去寻她做一处罢,省得又来鸹臊。” 施忠一时没听明白,愕然道:“那婆娘不是在浙西么,啥时候寻来的?” 姜才只是笑而不语,他瞅了瞅手指的方向,顿时才反应过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脚下却是虎虎生风,溜得比兔子还快,姜才摇摇头,转过来看到那辆大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想到施忠的那些话,也许应该去百姓当中找些妇人来?想了想还是等来了人再说吧。 好在人来得很快,傍晚还没入夜的当儿,就从海边的方向过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取下帽子,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朝他就是一个抱拳:“奴家赵月娥,奉机宜司主事之命,特来见过招抚。” 居然是个女子! 姜才同她不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将人交与她们便不管了,机宜司这种新设的机构,明显就是为了刘禹一人服务的,他没打算牵涉过深。 对赵月娥来说,对方是刻意的冷淡还是性别上的原因都好,她只管着自己的差事,说起来,她是从建康府一路过来的,为的是护送张青云以及其他江东藉弟兄们的家属,自然也包括了她和自己的父亲,才到了广西没有几天,连琼州都不曾看上一眼,就被派到了这里,原因很简单,目标和她一样是个女子。 不过,当自己的丈夫同她说了前因后果,才明白这个人选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对于那个女孩的遭遇,赵月娥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凉。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当打开后厢门看到里头的情景,特别是闻到那股子异味时,赵月娥差点就想退出来,强忍着感官上的不适,她钻入了车厢,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朝外面喊了一声:“去烧盆热水来。” 或许是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被捆住了手脚、塞住了嘴巴的女孩眼珠子动了动,赵月娥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对着她柔声说道:“我先解开你脚上的绳子,扶你下车,外头有营帐,能不能走动,不成的话,就要外面的男人来抬,如果你同意,就眨眨眼睛,好不好?” 听到男人两个字,女孩露出一个惊恐的眼神,她顺从地眨眨眼睛,任赵月娥解开双脚,搀着她下了地,许是脚被捆得太久了,走得有些不便,被赵月娥扶着一瘸一拐地进了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帐中。 营帐里就她们两个人,赵月娥放手让她坐下,却没有急着去解别的地方,她的力气不算大,真要出什么事,只怕还要靠外面的人来帮忙,那就违背了此行的目的,在确定对方不会寻短见之前,只能先维持这个样子。 “我同你一样都是女子。”赵月娥怕她不信,解开髻子坐在她的对面:“救你不是我的主意,出了这样的事,换做任何人都会同你一般无二,求死很容易,一根绳子便能了断,可是如果活下来,日日都会煎熬不已。” “你知道江州么?”女孩没有任何表示,她继续自说自话:“数月之前,那里还是元人的治下,如今只怕也是。” 说起自己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赵月娥的声音有些低沉,神色也黯淡了下去:“那一日,我至今想起还时常会做噩梦,狗官以我父亲的性命相胁,逼我去服侍鞑子的一个什么官儿,走出屋子的一刻,我便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过程本来就充满了曲折,在她娓娓道来的时候,就像是讲述一个与已无关的故事,慢慢地那个女孩的眼睛,有了一些不同,显然是听进去了。 “......我的运气比你好上一些,只是那种屈辱,噬骨蚀心、痛不欲生。”女孩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体验她所说的那种感受,赵月娥伸出手轻抚对方的脸颊,发现已经没有那么抗拒了:“出来之后,我向父亲请命,发誓要嫁与他,无论他是做什么的。” 赵月娥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她嘴里的绵巾,上头已经被咬得处处是破洞,可见她曾经多么用力:“死有许多种,这是最难的,以你的气力,只怕咬不断舌根,最后变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是想劝你什么,只是告诉你,这世上被侮辱的不只你一个,他们千里迢迢、不惜命地将你救回来,也不是为了屈辱地活着。” 女孩无意中发现嘴里的东西没了,下意识地张了张,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听了她的话,茫然地问了一句:“他肯娶你?” “数月之前,我们已经成亲了。”赵月娥将头发绕了几圈,依旧扎成一个髻子,用一根布条缠上。 女孩摇摇头:“如何......活得下去。” 她用的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显然要的也不是一个理由或是答案,两人之间的遭遇倒底是不同的,这一点赵月娥心知肚明,她一边缓缓地为女孩解开手上的绳子,一边说道:“这个故事还有另一半,你想听么?” 帐子外头,她带来的人已经烧好了热水,仓促之间找不到木桶,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寻来了一个木盆子,几个人将水盆抬进来,便低着头退了出去,这一退就退了很远,分别在四下里警惕,以防有人来打扰。 赵月娥用绵巾打上热水,为女孩擦拭脸上的痕迹,因为吃得不多又经历了惨事,女孩的脸显得销瘦见骨,不过模样还是很周正的,一想到这样的容貌带来的是无法想像的灾祸,她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日之后,有个人对我说‘女人遇上事只会躲,可能躲一辈子吗?放在心里总是一根刺,与其这样不如豁出一条命,去杀了那个狗官。’,也不知怎的,我竟然就这么跟了她,又重新回到了鞑子治下的江州,一路上误打误撞,结果真的让我杀成了,想我赵月娥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捉,居然会杀人。” “你的那人,待你真好。”女孩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 “不是他,说动我的,同你一样,也是个女子。” 见女孩一脸的愕然,赵月娥笑了笑:“那是一个奇女子,手底下有无数条鞑子的性命,若是她在这里,是不会与你讲故事的,只会痛骂,骂你没有用,既然都愿寻了短见,为何不拼却这条命,将它还与爹娘?” “爹......娘!” 女孩嘴里喃喃出声,泪水从干涸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滚落在她的绵巾上。 “你出自书香世家,大道理比我懂得多,失却了贞节,固然痛不欲生,可是你满门被害,只余了一人,这难道不是冥冥当中的天意?你就不想想,去为这些死去的冤魂报仇?初一、十五奉上一柱香火,让他们在地下得以安息。” 人要活下来就需要一份动力,仇恨便是因此而生,什么样的故事也比不上这个来得实在,女孩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能不能教我使刀?” “我不会使刀,就是气力也未必有你大,当初杀人用的是石头。”赵月娥摇摇头:“下令救你的是我们东家,他打算让你去琼州,做一个女夫子,教授那里的女孩子读书认字,你们书院有许多学子都在那边......” “不,我不去!”女孩突然惊叫一声,好像那里是传说中的地狱一般。 她是怎么想的,赵月娥当然明白,闻言又继续说道:“你若真想学这个,倒是有一人合适,就是适才我说那位奇女子,不过眼下她在江北,领着人同鞑子拼命,就算要送你过去,也要你走得动才成,上万里路,我们不可能再雇一辆车子,明白么?” “我去,无论多远我都不怕。”女孩抓住她的衣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成,你好歹也洗洗身子,我就在外头,这里没有人,你有什么事,叫一声便是。” 赵月娥将绵巾递到女孩的手上,站起身准备出去,有些事情就算同为女子,也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不料她的脚步还不曾挪动半分,就被女孩给拽住了。 “求你一件事,我活下来的消息,能不能不要让人知道,家中不只我一人还在这世上。” “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赵月娥拍拍她的手:“我们东家说过,无论何种屈辱,都应当偿还在施与你的那些人身上,因为那不是你的错,报一家之仇,何如一国之仇,鞑子只要存在一天,这样的事就还会发生,只有杀净了他们,才能解救更多的姐妹,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外头已是星光点点,偌大的地面上,看不到一点人烟,她带来的人远远地不知道藏在哪里,可是赵月娥心里却很安定。从身后的帐子里,传来了一声紧似一声的嚎哭,凄厉的叫喊刺破了这份静谧,也只有如此,才让她明白,那个一心求死的女孩已经活下来了,然而最终结果会是怎样,只有天知道。 离此两百多里地的钦州,州治所在的安远县城外,不远处就是大海,钦州湾里停泊着数不清的海船,岸上的百姓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军士们的护持下,一个接着一个,手里抱着大小不一的包裹扶老携幼地走上踏板。 而在码头后面,是一排长长的登记点,每个点上都摆放着一张桌子,一群书吏头也不抬地为每一个到来的百姓做着登记,其中几张桌子后头坐着的并不是青袍小吏,而是身着一领襦衫的书生,他们同样做得十分认真,直到天色渐暗,一排白色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 “交班了,请稍候片刻。”一个书生从桌子后头站起身,歉然地朝百姓们解释了一句,灯光就是信号,这也意味着,连续工作了六个时辰的他们,可以休息了。 过了一会儿,他将自己登记好的名册交与前来接班的另一个人,拿着一个碗来到一处营帐外,那里的灶火上烧着热气腾腾的粥饭,边上的几个大桶还有些下饭菜,不过此时多半已经冷了。 都这时辰了,哪还顾得了那许多,书生让人帮自己打了一碗粥,又去夹了些菜肴,便走到一处空地上,望着码头上的灯光,愣愣地有些出神。 “伯益兄,你又快了一步。”书生回过头,一个同样打扮的男子端着碗走了过来,两人的眼神里透着疲乏,精神头却还是很足。 “一千一百七十三人,你呢?” “一千又八十四个,都怪那厮,手脚甚是慢,半天也照不好,不然定不会输与你。” 来人有些沮丧地报了个数字,不过两人显然都没有在意结果,相视一笑,来人同他站在一块儿,眺望着远处的灯火:“真是奇观,那柱子是如何发光的,你弄明白了么?” 名为伯益的书生摇摇头:“大宋能人辈出,你我不过是井底之蛙,僻如那等能照出影的匣子,想必也是出自宫中将作之手,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听说那一头,奇事更多,真想过去看上一眼。”来人的眼里充满了羡慕。 “等百姓们都过了海,自然轮到咱们,急什么?” 书生仍是好整以暇地喝着他的粥,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些天,无数百姓经过他们的手被送上船,可是依然还有数不清的人在桌子前排着队,他们知道这里只不过是数百个登记点当中的一个,整个广西沿海都是如此,为此他们这些荆湖过来的学子们,不得不充当了一个临时的书吏角色,却没有人叫苦。 “过去之后做什么,你想过了吗?” “听说那位抚帅在对面广修学堂,或许会延聘我等做个夫子吧。” “又是教书?”来人露出一个不满的神情:“伯益兄,以你的才干,若是朝廷开科必能取中,外放怎么也得是个县丞、观察,不比当个夫子强。” “我意不在官场,教书育人,是家父所愿,只不知道他们在谭州,可还过得好?”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两人一时间都失了语,来人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鞑子是个什么章程,他们这些人只是从一些传言中听得一二,二人默默地吃着手里的粥饭,就着眼前的美景,倒也胃口大开。 “哪位是欧阳云帆先生?”一个声音很突兀地从后面响起来,两人同时回过头,一个军士模样的人急急地走了过来。 “不敢,在下便是。” 书生将碗递与边上的男子,拱手施了一礼。 “荆湖传来的消息,请先生过去一述。” 书生听到这里,赶紧跟着军士走了,来人拿着两个碗,想了想,也跟了上去,不必说那肯定是关于他家中的事,而其中也关系到了他的师长。 他们走得不算远,就在县城边上的一处营地,里头有许多军士在忙忙碌碌,到处都牵着一种奇怪的黑线,线的尽头是几个大箱子发出一种奇特的“轰鸣”声。 “主事,人到了。”军士领着他们进了一处营帐,里头堆满了各种箱子,显得杂乱无章,帐中站着一个男子,身材略有些胖,看着像是一个生意人。 “在下欧阳云帆,这位是我的同窗。” 李十一朝他们点点头,手中拿着一张纸:“伯益先生,刚刚收到谭州传来的消息,是关于令尊一家的,你看看吧。” 欧阳云帆接过那张纸,就着帐内的灯光细细一瞧,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和他同来的男子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就着他的手瞅了一眼,不由得惊呼出声。 “怎么会这样!” “我们的探子当时就在岳麓山顶,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们只查到了是鞑子所为,为首的是酋帅阿里海牙帐下的一个亲随,所领的俱是鞑子最精锐的骑兵,约有百人之多。” 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李十一面带不忍地说道:“总数一百三十余口,无人生还,为了掩盖痕迹,鞑子放火烧掉了书院,因此他们无法为令尊等人收敛。” “多谢告知这一切,在下告辞了。” 欧阳云帆咬着牙关,伸出颤抖的手朝他施了一礼,与同来的男子一块出了营帐,李十一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摇摇头。 在男子的扶持下,两人走出了那片营地,朝着设在码头附近的歇息处而去,一路上,对方都没有开口说话,让男子揪心不已,直到进了他们的居处,男子将他扶到床上坐下,发现他的眼睛里血红一片,手上撰成了拳头,牙齿被咬得‘嘎嘎’作响。 “伯益,伯益,你莫要吓我。” “我要投军。”过了好一会儿,欧阳云帆才憋出了一句话。 “什么?”男子似乎没有听清。 “我要投军!”他抬起头,朝天一声怒吼,脸上满是狰狞之色,哪还有半点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质。 正文 第十三章 元夕 正月十五闹元宵,传统上我们将它看成春节的最后一天,而在异时空,这是一个堪比春节的重要节日,长达五日的官方休假期,更是君民同乐的狂欢夜,也是广大封建社会的妇女们,为数不多的出游日。 就在这一天,一艘自雷州徐闻县博涨港出发的海船,缓缓地驶入了海峡对面的琼州港码头,这只海船高达五重,粗大的主桅足有碗口般粗细,前窄后宽,自尾部再度缩紧,长长的船身占据了寻常的两个泊位,不过却没有人对此有任何异议,因为那上头挂着的灯笼只写了几个字。 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 它不光是一艘官船,而且是整个广西境内级别最高的一只,在前头为他引路的,是来自琼州水军的巡船,在后面护送的,是琼州水军的战船,所有的船只在它面前都要让路,因此才得以畅通无阻地直驶入港,而就在港外,还有许多的海船在等待着一个空的泊位。 “这便是......琼州?” 高大的艉楼最上层,一扇木窗被人从里头拉开了,露出半边梳着少女发髻的脸,晶莹的眸子闪着异样的色彩,只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许是禁不住那种好奇,隔了一会儿便再一次出现在窗口。 “有那般好看么?”看着她的动作,璟娘有些好笑,手指灵巧地穿针引线,将一处花头缝上了最后一针。 这一层仅有几个舱室,每一个都非常大,可住在里头的人却非常少,作为其中最大的一间,连同婢女一共不过三、五人。舱室里的布置十分奢华,四面壁上雕刻着一种迥异于宋地的彩绘,上头的西洋景致栩栩如生,各种摆设也都是别开生面,当中的那张大床阔达丈余,竟然是用整块檀木刻成,然而无论有多稀奇,都没有放在她的心上,因为这本就是夫君的座船。 “小姑,你骗我。”实际年龄比她还要大的侄女珝娘转头嗔了她一眼,义愤填膺模样倒是激起了她几分好奇,侄女生在公侯之家,见识要说有多深不至于,但广度当是有的,有什么了不得的景致能让她啧啧称奇?要知道,就是京师临安府,她也呆过不少的时间。 带着这股子好奇,璟娘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她的身边,用一种宠溺的心态作势去捏她那个秀挺的小琼鼻,珝娘不等手指靠近就避过了头去,一脸的不情愿,不过谁让她辈份小呢,璟娘的手上落了空,也不以为意,转头看向窗外,嘴里还不停地打趣她。 “什么了不得的景象,我哪有骗你了,书上不是记载了,这里是流刑贬谪的极远......”眼中所见的情景,让璟娘的话咽在了嘴里,喃喃地再也说不出口。 眼前就是她所说的极远之所,窗外有如白昼一般,无数盏灯光将黑夜照得透亮,这样的情景,显然并不是只是码头附近,而是整片大地,那种光亮让舱室里点着的牛油灯台都相形见拙,明晃晃地直刺双眼,哪怕她早已见识了夫君的神奇之处,这一刻依然为之心驰神往。 今日是上元佳节,此刻的临安城中应该是一片灯的海洋,御街在这一天会对百姓开放,道路两旁到处都会张灯结彩,从城里的和宁门一直延续到城外的西湖边,人流接踵不息,引得无数文人墨客流连争诵。 同样的,眼前的情景丝毫不逊色于那些诗句里的描述,码头上两排灯光整齐得如同天上的银河一般延展开去,甚至看不到尽头在哪里,此情此景,很难将这里同她印象中的那个琼州联系到一块儿,璟娘的心里充满了骄傲,她知道这一切的变化,一定是夫君带来的, 脚下的座舟正在靠上栈桥,码头上人头攒动,她识得的人不多,但是一眼就看到了曾任家中主事的杨行潜,而与他并排站在一处的,是一位身着青袍的文吏,两人的后头,有文官有武将,看样子本地的所有官员都等在这里了,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心中的那个影子,珝娘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情,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许是有些急事脱不开身,小姑,他一定在这里。” 璟娘拍拍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靠岸了,准备一下行装,我们下去吧。” 这只船上装的全是跟随她到此的亲随,除了珝娘,还有家里的其他姐妹、大哥儿叶应及娘子、二哥儿叶应有夫妇、怀有身孕的五姐儿、金明娘子金涂氏、张青云娘子映红、被刘禹盅惑的关汉卿一家子,以及叶家、刘家和其他家的仆役上百人,唯一没有跟来的,就是她的亲娘,同她一样,她娘也有自己的夫君要寻,这一趟正好与她们走了一个相反的方向......京师临安府。 既然娘亲不在,船上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是她这个毗陵郡夫人了,在听潮等人的服饰下,她穿上了大装、戴好了帷帽,这一回就连珝娘都知道,第一个上岸的,只能是这位小姑,船上所有的人都会跟在后头,否则就是乱了礼仪,因为人家在岸上排出来的阵势,迎接的便是这位抚帅娘子、广南西路两府、三军、二十州的女主人! 舱门被打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立在门口,将两边的帘子拉起,听潮在前面引路,聆风、舒云、观海几个大丫环分别在左右和身后扶持,高逾五重的阶梯,视线不明之下,她凭着感觉也走得十分稳当,这份功夫练的时间几乎同她的年岁相当,早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甲板上,船工和军士们为她挡出了一条路,立在舷边的吴老四再三确认了踏板已经牢固之后,才向她们点点头示意。在她踩上踏板的一瞬间,鼓乐声立时响了起来,走过一截短短的踏板、再沿着长长的栈桥踏上坚实的陆地,璟娘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条路比当初入宫觐见太皇太后还要让她紧张,万一出了差错,丢的不仅仅是她的人,还有夫君的脸面。 “下官知琼州陈允平率阖州同僚,恭迎郡夫人仪驾。” “属下杨行潜,奉命在此迎候大娘子。”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一唱一和,让璟娘有些手足无措,心知人家尊重的是自己的夫君,而该如何应对才不会失礼,没有人教过她,更没有人告诉她,今天会是如此大的阵仗。 从码头通往州城的那条水泥马路两旁,每隔数步就立着一个盔甲鲜明的虎贲军军士,在他们后头,是无数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而面前的这些人,除了向她行礼致意之外,连辆车子都没有准备,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难道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 “有劳诸位久候,我不过一介女流,何敢克当?” “夫人谦逊了,你不远万里来此偏地,堪称表率,我等不过聊尽绵力而已。”陈允平不失时机地接了一句:“夫人请。”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还真是一路走过去,眼见杨行潜这个自己人都没有说什么,她不得不将双手交与了听潮和观海二人,聆风和舒云在后头捧着她那条长长的裙摆,脚踩在一种平整而坚实的路面上,迎着无数百姓的目光,体会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无疑紧张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疑惑,如果这一切是夫君安排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在答案很快就到来了,走了约摸十来步远,璟娘突然间发现,双手被人给松开了,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原本在她身边略略靠前带着她的两个大丫环,不知道为什么全都退到了身后,同时身后的裙摆也被放了下来,没有了这些人的扶持,她的心猛然间慌得厉害,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娘子,你看看前面。” 还是听潮在背后暗暗提醒了一句,让她做出了也许是长这么大以来最为大胆的一个动作,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伸手掀起了帷帽上的头罩,视线得到解放的一瞬间,璟娘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直似要跳出来,整个人一下子凝固了一般,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事物。 离着不过几十步的马路上,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子倚靠在一个蓝色的不规则箱子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乳白色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在地上现出一个斜长的影子。那种熟悉的笑容,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却没曾想,在这她最无措的时候出现了。 两个人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就这么对望着,看上去刘禹没有动弹的意思,眼神中除了笑容,还有满满的期待,慢慢地璟娘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段距离,她必须自己走过去,在无数百姓们的眼前,迎着夫君鼓励的目光,她再一次做出了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举动,当众脱下了身上的帷帽,将它扔到了地上。 于是,穿着一身大装的毗陵郡夫人,就这么两手提着裙角,拖着长可及地的裙摆,在平整的水泥马路上越走越快,最后的那几步,她几乎是飞奔着扑进了刘禹的怀抱,后者顺势将她抱起,借着那股冲力原地转了一个圈,才堪堪稳住。 “那劳什子,早就该扔了。”刘禹爱怜地看着怀里的小小身体,他们这一回分别了将近四个月,那种相思之苦,不仅是璟娘就连他自己同样感同身受。 于是从美国一回来,苏微就感觉到了他的这种心情,仅仅在帝都呆了两天,和父母打了个招呼,汇报了一下美国之行的概况,第三天的一大早,一张飞往南岛的机票就摆在了他的面前,这份大度更是让刘禹心生感激,因为对方还怀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并非不想自己的陪伴。 不走也不成了,这一天是传统春节的最后一天,他给不了任何一个女人完整的假期,至少得把一天留给异时空,为了能让这一天的印象深刻,从开发区仓库里运过去的,不再是水泥钢铁,而是一大堆看似毫无意义的东西,比如被他靠在身后的这个蓝色事物。 “等了许久么?”璟娘从他怀里仰起头,脸上红扑扑地不知道是羞涩还是激动,煞是动人,不过刘禹并没有打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秀恩爱,事情还得一步一步地来,今天给予百姓们的冲击已经足够了,任何对于传统的挑战都需要加倍的耐心,这里是他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基业,不用太过着急。 “不算太久吧,也就三个多月。” 这句话,让他的小妻子眼中顿时蒙上了一层雾,之前那种患得患失的小心思,一下子就不翼而飞了。夫君所说的三个月,几乎就是她在路上花去的时间,一路南下,历经浙西、浙东、福建、广东、广西最后到达这里,要说不累是不可能的,可是能等到这句话,再累又有何妨,至少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生死相随。 “璟娘,你累不累?”见她摇摇头,刘禹摸着身后的蓝色事物:“想不想看一看......你我的......琼州?” 直到这时,她才有机会将注意力放这个奇怪的事物上,一个长条形的厢子架在四个轮子上,就算不认识也能猜得出这是一辆车子,只是有些奇怪,前面既没有健牛,也没有驭马牵着。流线型的车身被装饰成了天蓝色,在街灯的照耀下散发着流水般的异彩,弧形线条装饰的四边,充满了不规则的美感,而这一切都比不上接下来的情景。 不知道刘禹按了一下什么,原本严丝合缝的箱体突然间自已动了起来,整个后车厢像翅膀一样展开,又整齐地收拢在车尾,露出了里面的样式,在一个不大的空间里,并排安放着两张坐椅,左手边的那个前面是一个圆形的握把,握把当中雕刻着一个印记,一匹扬起双蹄的骏马。 璟娘兴奋不已地连连点头,刘禹并没有急着拉开车门,而是拥着她的身体,朝不远处的杨行潜打出了一个手势。 “时辰到了,开始吧。”杨行潜打开传音筒里说了一句,便背着双手,仰起头看向天上。 尽管人山人海,大体上还能保持一个平静的局面,秩序在他们过海的前前后后,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灌输在脑海中,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了一点,这里不同于大宋的任何一个地方,有着自己的规矩,想要享受这些让人称奇的成果,首先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百姓们的等待没有多久,天空中就出现了不寻常的动静。 “咻......嘣!” 一个尖利的啸声飞上了天空,当百姓们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时,一声惊雷在夜空中炸响,划出数道五颜六色的火花,组成了一个漂亮的形状,随着颜色的变化,呈现出一层层不同的形状,宛如一朵盛开在星空下的花朵。 就在这朵花形将消失的时候,又一个啸声响了起来,一朵花儿在差不多相同的位置上绽放,蜿蜒细致的花叶发散着无与伦比的美丽,接着便是第三朵、第四朵......冬日里的琼州夜空,被装点得繁花似景,惊叹之余,欢呼声在百姓的口中响起,无人不为这精彩夺目的景象而倾倒。 “这是绿叶菊。” “那是粉红牡丹。” “山茶花。” “月季。” ......人们兴奋不已得猜测着天空中的花纹,没有人计较对与不对,这样的美景,就连事先已经知道了内情的陈允平,都为之陶醉不已,偶尔视线飘到不远处的那对爱人,看着他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倚偎在一起,在陈允平的脑中想起的并不是什么于礼不合,却是传诵极广的一首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句子更为贴切了,正当他要吟出下半阙,一个年青的声音接了上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西麓先生,有礼了,不才叶应有,草字义之。” 陈允平点点头没有回话,不是他故作矜持,也不是他不认识对方的身份,而是这一刻,是那样的难得,没有人愿意去打破。 叶应有同他并肩站在一块儿,凝视着火树银花映照下的那对身影,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 璟娘听着耳边响起的轰鸣,看着夫君为她准备的美景,感受着百姓们的兴奋和羡慕,幸福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就算对方拉上她去跳海,她相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当然刘禹不会拉她去玩you_jump,i_jump,海水太冷了。 “这便是你......我的琼州?” “嗯,这便是你我的琼州。” 正文 第十四章 车震 新款的法拉利califoia_t以一个极低的速度行驶在水泥路面上,这辆湛蓝色的硬顶敞篷跑车连牌带照加上税花了刘禹五百多万华夏币,不过看到小妻子兴奋、羞涩、紧张、还有一丝丝害怕的表情,他感觉一切都值了。 绚烂的烟花表演,余韵犹在,马路两旁的百姓们都在相互讨论着,他们眼里看到的或许只是热闹,而在陈允平等一干文人的眼睛里,或许就是繁华与安宁,换成马暨、姜才这些个武夫,或许就成了军事意义上的用途,对于刘禹而言,它只是一个博得妻子欢心的道具,无论价值几何,达到了这个目地就值。 这条马路是标准的八车道,上面还没有用油漆标出行车线,此刻,宽敞的大道上,就只有它这么一辆车子在行驶着,竖立在两边的军士充当了临时路障,这么做不光是为了秩序,也是防止百姓们在马路上乱窜,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这样的道路上开车,安全上自然不存在什么问题,不过他仍然将速度放得很慢,有些对不起车身所标配的3.9l涡轮增压发动机。 “截止今天,已经迁移了两百多万人过海,他们分别来自荆湖、广西、还有广东,现在你看到的这些百姓,只是因为在排期等待分配住处,更多的人,就连元夕都不曾休息,全都在日以继夜地建设着自己的家园。” 刘禹将车子拐入了连接港口和主城区的干道,这条道路的设计更为宽敞,双向十车道还预留了人行线,中间用花坛隔开。让璟娘吃惊的并不是这堪比临安府御街的马路,而是路旁两边那一幢幢方方正正的楼房! 楼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物,她在出阁之前,宁海府中所居的就是一幢两层绣楼,那是一种全木制的小楼,精巧自不必说,只得一开间大小,就这么一幢小楼所值已经是不菲,还需要熟练的匠人打造许久,可是现在她所看到的情景,是有如搭积木一般的劳作,数不清的人踩在一种全包围的架子上,将那些一般大小的砖块、板材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一幢高逾五层的楼房就这么给搭起来了。 为了让她看得更加仔细,刘禹转入了一条窄一些的道路,宽度只有主干道的一半,用来分隔和联接不同的居民区,这样的道路布满了整个琼州,再往里延伸就是小区内部的通行道,只有双向双车道,现在当然不用去管停车位的问题,基本上只有供人行走的作用。 “这样的楼房每幢高五层,每层可居三至五口之家十户,若是两幢合一,则可容纳二十户,似这等楼房,全岛一州三军共需建设两至三万幢,才能安置渡海过来的近三百万人。” 听着夫君的解说,璟娘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幢高楼林立的景象,它们将以百为单位,隔出一个个的居民区,就像城中的坊市,而每个小区之间,都相隔了一段距离,空出来大片地方。 “这些空地,将来会建设成一些公用设施,譬如学堂、医院、集市、公园、茅厕等等。”刘禹看了一眼车窗外,随口解释了一句。 “茅厕?”璟娘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不只是茅厕,凡是利民之物,都会提前规划,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无所不包。” 这些只是一个现代城镇最基本的配置,要达到真正的便利,还需要更多复杂的功能性建筑,银行、商场、游乐园、加油站、电视、网络......当然不是现在。 光是他说的这些,已经足够小妻子惊诧不已了,在她不多的见识里,这将是一座远远超过京师临安府的庞大都市,而且是在一片白地上凭空而起,会需要何等的魄力? 车子在一片片这样的小区之间穿过,那些连元夕都没有闲下来的百姓,以登记在册的家庭为单位,不分老幼,全都在忙碌,男子做着主要的工作,砌墙或是浇梁,女人在一旁打打下手或是随时替换,就连不论多大的孩童也在干着力所能尽的事情,或是帮着运送建材,或是送来水和饭菜。 邻里之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在这个淳朴还是褒义词的时代,不计报酬的帮衬连一声赞誉都得不到,因为那不过是人与人之间最平常的互动罢了,有来才会有往,都是离乡背景的人,谁会没有一个需要帮助的时候。 在这些人的脸上,璟娘看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事物,他们舍弃了自己的家园,义无返顾地来到了这里,传说中的流放之地,用自己的双手,毫不吝惜地建设着一片新的天地,尽管无比劳累,脸上依然有着笑容。这些人就是书上所说的‘民’,璟娘曾经认为自己与他们相隔甚远,不料其实就在眼前,她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夫君会带着她一片片地看过去。 “一俟这些楼房造就,所有的孩童,都要进入学堂,男女分校而居,各自延聘夫子,你要将家里所有识字的女子召集起来,让她们去学堂里教这些孩童识字,一年之内,要让这些女孩达到听写自如,璟娘,可做得到么?” “啊。”冷不防被夫君问到,她心里一惊:“所有的......女孩?” “难不成你还想教男孩?”刘禹笑着打趣了一句。 “不......”璟娘急急地想要分辨,却被他给打断了。 “你倒是提醒了我,男女七岁不同席,若是女夫子,教到七岁为止也可以,这样的话,能做到资源合理利用。”刘禹仿佛在自言自语:“明日,就让陈君衡他们出具文告,算是本司第二道法令吧。” “第一道是什么?”对于夫君的跳跃性思维,璟娘一时有些跟不上。 “军烈属安置条例。”刘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这第二道,便叫强制教育法,包括所有登记的孩童,三岁到十五岁。” 这个范围,是根据实际情况来的,三岁开蒙,十五岁成人,等以后稳定了,再进行调整,最终的目标,当然就是后世的标准,不过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是一个人数多达两百万的新地方,人们还存着一些疑惑,过于急切地改变他们的生活和社会习惯,会导致不必要的混乱,随着基础教育的普及,慢慢地进行,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况且,长达十二年的义务教育,已经接近了后世的目标。 如果按这个标准,坐在副驾驶上的这个女孩,几乎就在这条线的边缘,至于封建社会包办婚姻之类的问题,将会随着生产力的变革而逐渐改变,第一步就是要将为数过半的妇女给解放出来,不得已,他的妻子就当了这么一个典型,让女人从抛头露面开始,逐渐扩大她们社会接触面,从而产生一种名为自由恋爱的土壤,否则还不如交给父母包办的好,毕竟大多数父母,首先考虑的还是对于子女的爱护。 璟娘沉默了,她能想到夫君必然有他的用意,可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惊天动地的改变,理学在这个时空还没有像明清那样控制社会的方方面面,但是一些基本的东西已经形成了,像她这样的深闺女子,受到的约束犹甚,夫君在一步步地打破这些约束的同时,带给她的除了兴奋,更多的是困惑,社会规则的形成有它的普遍性,就像是雉姐儿,人们也许会赞上一声‘奇女子’,却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有样学样,凭心而论,璟娘认为自己也不会。 离经叛道,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这个时空,规则并没有那么严整,官府鼓励寡妇再嫁、允许夫妻和离,但并不会甘愿让女子取得同男子一样的平等地位,首当其冲的就是受教育权,她们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要学习那么久,学会那么多的本事呢? “我们要创造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这将是一件无与伦比的事情,璟娘,我需要你的帮助。”刘禹看似专注地开着车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在她看来,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璟娘的心有些慌了,让她承受不起的是这句话的份量,‘改制’是个什么意思,她并非全然不晓,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心慌,那将意味着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沿途尽是反对者,同心协力者寥寥无几,要走过去,就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莫大勇气。 这也是她第一次,从夫君的表情里看到了艰难,他需要自己的帮助,无论这个帮助是什么,都意味着两人携手同行,璟娘没有再犹豫,冲他点了点头。 “什么都成。”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驶离了城区,建设用的那些大灯逐渐远去,刘禹打开了车前灯,前方黑黝黝地,看着像是一片山恋,璟娘没有问他会带自己去哪里,因为她方才自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随着山区的临近,下面的路不再像之前那平坦,而是产生了一定的坡度,顺着一个斜坡,刘禹加大了马力,车身发出一阵低吼,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转了上去,璟娘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抓住椅子上的真皮,直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到了。”刘禹帮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牵着她的手,让她从车厢里站起来。 “这是......” 璟娘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远处的那片灯光,分明就是琼州城,而他们却站在一座山上,山上的风很大,因为穿着大装她并不觉得有多冷,从这么高的地方看着下面,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的心感觉都像要跳出来似的,而这里似乎只有夫君一人,兴奋之余还有些许忐忑。 “此山叫做东岭,后面就是黎母山,这一带已经让人清理过了,没有野兽也没有黎人,我打算把咱们的家安在这里,你看看怎么样?”刘禹带着她上来,当然不是为了躺在跑车里看星星,他的这句话,让璟娘再一次惊到了。 更让她吃惊的是,夫君拖着她走到了一处平地,那里竟然已经建起了一个框架,刘禹让她站在原地,自己跑过去,不知道在哪里鼓捣了一下,几束白色的灯光突然间照亮了周围,璟娘掩着嘴,看着那个已经成形的框架,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她一直都以为,像安家这等事情,夫君是不会去操持的,没想到,他全都想到了。 “跟我上来。” 刘禹牵起她的手,顺着已经建好的楼梯直接上了顶层,这里比之方才的山顶又高出了五层之多,站在上面,整个琼州城的夜景尽收眼底,顶上搭着飞檐,看样子瓦片都已经安好了,倒是不怕刮风下雨。 “这里离着下面不算远,又在大山当中,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我知道你喜静,这样的安排,好不好?”不等小妻子答话,他又接着说道:“这是一幢独居小楼,同样分为五层,每层约有五、六个房间,应该能住得下你带来的那些人了,这一层就是我们的卧室,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到时候我们就装成什么样子。” “这样的屋子,只有一幢么?”璟娘一下子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让刘禹不禁暗叹她的聪慧。 “现在只有这一幢在建,也是最高的一处,我找人勘查过了,这座山岭,沿着山路可以建造几百幢这样子的小楼,你让大娘子他们自己选,看好哪一处,便可雇人开工,其余的地方,就非常人所能进了。” 刘禹的想法很简单,他家也好,叶家也好,都不可能去住那种普通的五层筒子楼,好在琼州靠山,寻几处风景不错的地方,建上一幢山间别墅,还是很容易的,当然,其实过程也并不容易,这一条盘山公路,就费去了不少的人力。 这样的需求,在将近三百万人的移民当中,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人群,那也是三千人的庞大群体,无论什么样的社会,总会有一群既得利益者,他本人就是其中一个,还有那些忠心追随的人,都会是这个阶层中的一份子,而今天,他所展示给自己妻子的,除了一个值得留念的浪漫场景,更重要的就是他们夫妻共同的事业,建设一个属于自己的琼州。 “这么做,会不会引起什么非议?”璟娘的担心不无道理,且不说以他们的身份能不能住最高处,如果后面再来了什么身份贵重的人物呢,说不定又会引起一番纷争。 “相信我,在这个岛上,不会有超过你的人出现。” 虽然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可是被夫君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璟娘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刘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那个小身体从不安慢慢到平静,然后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 “奴说过了,无论是什么都成。” “真的?”刘禹望着她,眼睛里透出一丝坏笑,让璟娘的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染红了白玉般的面颊。 幕天席地,她当然不会认为夫君会在这上面要了她,不过刘禹连她的嘴唇都没有碰,直接将人打横了一把抱起,“蹬蹬”地跑了下去,就在万分不解的时候,只见夫君按了几下,那个原本打开的后车厢,又自动地合上了。 刘禹将她抱进车里,把前排的两个座椅放平,这一下子,璟娘再无知也明白他想做什么了,望着夫君眼中的那股热切,她毫不闪躲地解开衣裙,将那身大装铺在了座椅上头。 这时候,车子里的空调,已经将温度慢慢升了起来,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一袭亵衣的璟娘,双手抱胸羞怯地躺在了座椅上,美好的曲线毕露无疑,刹时间就挑起了某人心底的那股欲望。 “璟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啊,夫君。” 刘禹飞快地扯掉身上的衣衫,两个热切的身体迅速靠近,最终融作了一团...... 价值五百万华夏币的豪华跑车经过了一阵时断时续的抖动,打摆子一般地终于停了下来,刘禹从妻子的身上爬起来,同她并排躺在一起,意犹未尽地抚摸着她的肌肤,感受着她的喘息与悸动。 “璟娘,这里没有人,你不必压抑自己,可以把你的快乐、惊慌都喊出来。” “奴才不要,羞死人了。” 她侧过身子,将脸藏进了夫君的怀里,一头柔顺的青丝散落在泛着粉色的背后,刘禹将她的大装拉起盖在两人身上,在钥匙扣上的遥控器上按了按,后车厢无声地向两边打开,收到了车尾部。 许是突如其来的山风让璟娘感到了一阵凉意,她的小脑袋从刘禹怀时钻了出来,仰起头好奇地看了看,远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黑影似乎动了动,让她不由地惊呼失声:“有人!” “莫担心,那是吴老四他们。”刘禹转头瞅了一眼,拍拍她的脑袋,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吴老四在那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吴老四护送她们从广东过来,璟娘认得他,不过这座山上是有守军的,否则他也不会这个时辰冒冒失失地带小妻子过来玩车震。 夫君的话让她安下心来,同他一样,璟娘转过身,两人并排躺着,天空显得那样低,满天的星星似乎触手可及,她何尝见过这样的美景,一时间痴醉不已。 “真美。” “再美的天空,怎比得上我的璟娘。”夫君的情话让她的眼睛比星星还要亮,一闪一闪地晶莹无比。 守着心爱的人,刘禹的心里一片宁静,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了他们,让他暂时忘却了身处乱世,小小的海峡阻隔了一切,每一个渡海的百姓都经历了从彷徨认命到欣喜有加,这就是再也现实不过的向心力,对于安宁生活的向往,而为了保卫这些,相信每个人都会迸发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这个民族将在此地起航,站在一个极高的,成为蓝色星球的主人。 正文 第十五章 托付 德祐二年正月十六,官历上元节的第二日,又有一队官船抵达了琼州港,这一回迎接的人群少了许多,可是规格却达到了最高,百姓们发现,被称为‘广西之天’的本地主人路臣,携同昨日刚刚下船的女主人,亲自等候在码头上。 从官船上下来的是一个身高六尺的彪形大汉,一身武弁服,脚下的革靴踩得木制的栈桥“咔咔”作响,他大步流星地走上码头,来到刘禹的身前,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便紧紧拥在了一块儿。 “大哥儿。” “子青!” 金明不防他会如此,有些不习惯地缓缓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扶着双肩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你瘦了。” 两人分别的时间比璟娘还要长些,早在刘禹出使北地之前,金明就已经赶赴福建,如今过去了已经快半年,刘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瘦了,但是金明依然同他心目中的那个钢铁男儿一样,高大得像是一堵墙,给人无比坚实的感觉。 “弟妹。”放开他,金明拱手朝后面的人施了一礼。 “叔叔。”换了一身常服,没有再戴帷帽的璟娘盈盈一福, 对于自家婆娘,金明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拿眼神向她示意了一下,同样一身琚裙的金涂氏,早已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自从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眼里的就饱含了深情,舍不得移动半分。 “属下杨飞,参见抚帅。” 看到来人,刘禹才明白为什么金明会是从海上来,他抬手让了让:“都来了?” “回抚帅的话,属下亲族尽在这里。” 杨飞朝身后一指,一群仆役正在扶持着几个老人,看样子像是杨家长辈,他点点头:“好生安置,有什么需要去寻杨先生,晚一些本官再同你述话。” 除了叙浦杨氏,后面还有许多海船,刘禹知道那是从泉州过来的,上面载的同样是百姓,他们要比荆湖和广西本地的人更早流向琼州,身份上更是矮了一截,因为这些人,目前都还算是罪属。 他此行专为金明而来,与杨家的长辈们打了个招呼,抚慰了一番,便带着金明离开了码头,具体的事情当然有别人去做,两人带着几个亲兵,沿着马路慢慢前行,金明对于脚下的这条路,没有太大的兴趣,看到远处的楼群,也只是诧异了一会儿,倒是路旁的那些柱子,让他好奇地张望了一眼。 “泉州出降了,蒲氏、夏景等首恶被槛送京师,城中的人待罪候审,普通的百姓流放琼州,人数大约还有十多万,某看了一下,以商户居多,也有不少的船户,这些人你可用得着?” 这个结果在刘禹的意料之中,他这里做的是五百万人的安置计划,多出个十多万打什么紧,至于用处,这些人大多数都与海商息息相关,他肯定是用得着,而且由于身份上的限制,要比普通的百姓更为听话,可是说是求之不得。 刘禹点点头,拿出一包烟,自己抽出一根,然后将整包都塞给了他,金明微微一怔:“有许久没有吃过了,倒是想得紧。” “你自己呢?” 金明就着他的手点燃嘴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也不说话,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递给了他。 这是一份制书,略过那些华丽难懂的词藻,刘禹直接看到了最后,朝廷对于他的安排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肯定了他之前在泉州战事中的作为,之字未提那些拖延的手段,还另行加赏。 “检校太保、武胜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邓城县开国侯、食邑一千七百户、实封六百户。” 建节封侯,看上去封赏不可谓不厚,一个武臣能做到这一步,可算是登封造极了,从品级上,依然高出他一头。不过他了解金明的为人,这些东西压根就没放在心上,难怪官船上都没有挂出新职衔,他的本职丝毫不动,反而卸去了一个最为重要的职事......总督广州府诸军事。 也就是说,他依然和出京之前一样,顶着一个三衙主官的空架子,手底下只有从京师带来的一千多人马,好不容易聚集在福建的那十多万大军,已经同他没有关系了。 “广州督府现任何人?” “福建路帅陈文龙权摄,只怕他顶不了几天。”金明摇摇头,一脸的惆怅。 “我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刘禹安慰了一句,这话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朝廷现在急需军队,勤王的诏令连他这个偏远之地都收到了,又怎么会放过福建的这十万大军,陈文龙是个忠臣,这份‘忠’会让他身不由已,明知道前路不测,依然会义无返顾地踏进去,这样的事情刘禹管不到,眼下他能把握的,就是这个岛上的数百万民众,他们的命运已经与自己紧紧联在了一块儿,出不得一点差池,否则就会成为史上最大的害民之举。 做为一个武人,对于民事上的事金明是不会置喙的,他的目光在路边的那些军士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久在京师御营之中,大宋有哪些装备自是心知肚明,而这些军士身上所穿着的,样子虽然大致上差不离,可是一看就能看出,本质上截然不同。 “把你的枪与某看看。”被他问到的军士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刘禹点点头,才双手端起长枪,交到了他的手中。 金明掂量了一下重量,拿在手上挽了一个枪花,轻飘飘得如若无物,他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下,从枪杆子一直看到枪头,然后还给了那个军士。 “可有不妥么?”对于他的见解,刘禹向来是看重的。 “轻了些,做个投枪还凑合。”金明指指军士身上的装束:“这样的盔甲,人人都有么?不知所费几何。” “嗯,这是标准配置,全套下来大约重逾二十斤,包括一领雨衣、一床铺盖,都是便宜货。” “这么轻省?难怪。”他被刘禹的话惊到了。 要知道,传说中大宋禁军的全付装备,重逾五十斤,远远超过了后世美军的标准,那还是不包括蓑衣、铺盖、行军帐的结果,光是一柄大枪所重就达十多斤,用处是为了对付骑军,可是刘禹从后世批发来的这种红缨枪,用复合材料做的杆子,连三斤都不到,金明所指的轻就在于此。 不过他并不打算同对方讨论关于冷兵器的改良问题,而是问到了别处:“你久在京师,可曾见过一种名为‘突火枪’的事物?” “你说的可是‘竹火枪’?”金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是一个火器开始出现端倪的年代,从震天雷、火蒺藜这类的守具,到突火枪、火油箱这类的跨时代产物,都已经出现了兵书上,科技创新至少在有宋一代,被提升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上,因为失去了产马之地,宋人不得不在别的地方加以补强,有时候,刘禹对于祖先们的思维,佩服得无以复加,这不是后世的山寨,可能就连发明者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开创了一个多么伟大的时代。 “正是,以竹为筒,以火药为引,将铁弹推出,可达数十步远。” 叶应及管着军器监,里面不光有着细致入微的图纸,还有制造出来的实物,这个名为‘突火枪’的东西,在原理上已经与火绳枪相去不远,除了没有卷铁为筒,所射的不是铅丸之外。 “雨天无用,极易炸开,射程也不及劲弩。”金明一口就说出了其最大的缺陷。 刘禹微笑着摇摇头,他当然不是打算去制造这类初代产品,任何军事上的发明,实用都是唯一的标准,否则任何的缺陷都会被敌人加以利用,成为致败之因。 “竹木筒不耐用,炸膛也是必然的,若是铁筒呢?雨天也不难解,后膛密封即可。” “若是真能如此,倒不失为一利器?”金明显然明白这种改良的好处,不过还是没有露出多少惊异之色,发射周期和射程同样是一个重要的指标,在战场上, “噢,何解?”刘禹起了考较的心思。 “此物不同于弓弩,非臂力过人者不能用,训练得宜,虽女子亦可运转自如,此其一,再者,铁弹粒小,一人可携数百颗而不坠,不像弓矢,制造不易,所费工时极多,还得是老匠人,如此一比,高下自然立判。”金明侃侃而谈,像他这种拥有丰富战场经验的老卒,所说的无一不是中肯之谈。 “全中!”刘禹兴奋地打了一个响指,有了这种觉悟就行,他倒不是马上就准备去运一批ak来,那样的风险太大了,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 之所以会同金明说这些,是因为兹事体大,只有完全信得过的人,才能托以心腹,武器可以伤人,同样也能伤已,像马暨、姜才之类史上留名的忠臣,忠得可不是他这个抚帅。 也只有眼前这一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放着从二品节帅不做,跑到这里来,本身就说明了一种态度,要知道刘禹可从来没有要求过他这么做。 “雉姐儿在山东,已经带着人起事,目前一切顺利,他们差不多席卷了整个京东路,与李相的大军连成了一片。” 金明的神色虽然看着很平静,视线却无意中转向了北方,嘴里喃喃地说道:“她长大了,心也大了,某是管不到,你多费心吧。” 短短的一句话让刘禹倍感尴尬,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怎么说都是错,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金明将吸完的烟头扔在地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京师某不打算回了,你这里有什么可做的,只管吩咐便是。” 刘禹终于等到了话头,却没有想像中的兴奋,他的确需要对方的襄助,才能将军事这一块儿交出去,不久的将来,这里的军队将会扩充到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这么强大的一股力量,放到谁的手里都不放心,也唯有他是合适的人选。 “怎么,你还担心某会不听节制么?抚帅。”没想到,他的沉默被金明看在眼里,少有地开了一个玩笑,顿时让他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那就委屈你了,先做一个军都指挥使,节帅可愿?”刘禹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两人相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接下来,刘禹将这个新军的大致情况向他介绍了一番,成军之时的五万多人,经历了邕州一战,余下来的还不到三万,因为一直在迁移百姓,没有进行正式的扩充,不过招募的工人却始终没有停下来过,毕竟过海的百姓都需要一份生计,从军就是其中的一个选择,他尽力提高军人的待遇,就是为了吸引百姓从军,有了金明的帮助,这个过程会轻省许多,毕竟后者才是专业的。 “......你带来的人,全数补入军中,你看着提拔,这支军中有宋人,也有夷人、峒人、还有汉军降卒,希望你能做到一事同仁,这话某只会说这一遍,今后就是你的首尾。” 金明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福建军中倒有四成是畲人,这个道理某知道,只是这虎贲么?”他望着那杆大旗上的军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新军新战术,以后会一点点地改变,有了金明的严格训练,刘禹并不担心这支军队的素质,眼见一件大事落了地,他心里轻松了不少,要在这个充满了文盲的时代,复制一个二十一世纪标准的城镇,他将会忙得不可开交,这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事情谈完,就该为对方接风洗尘了,一顿家宴是少不了的,就在他们打算回城的时候,杨行潜突然骑着马儿寻了过来,看着后者脸上焦急的神色,刘禹的心不争气跳了几下,果然好事是不过夜的。 “抚帅、节帅。”杨行潜落鞍下马,冲他们拱拱手。 “出了什么事?” “京东急报,刚刚接到的。” 他的让两人都是一惊,事关亲人的安危,金明也难以淡定,刘禹更是等不了,直接从他手上拿过纸卷,一字一句地读完,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什么!宁哥儿出事了。”金明见他不说话,只当不好,赶紧抢来一看,出事的虽然不是雉奴,可是那一个同样算是他的家人,如何不大惊失色。 海上的凶险之处,他多多少少也能体会得到,当初姜宁做出这个决定,就同他请示过,纵然满心不愿,奈何不过本人的坚持,就连雉奴也是默认了的,眼下出了这种事,两人都是相顾无言,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姜才说才好。 “姜招抚,只怕已经知晓了。”杨行潜在一旁轻声说道,刘禹恍然大悟,姜才带着骑军顶在邕州一线,距离比他们要近得多,这种消息是一站一站传递过来的,根本就逃不过他那一关。 郁江边上的一处平地,搭建着一些营帐,每个营帐外都系着军马,一些骑军在周围巡梭着,没有寻常的木栏、哨楼之类的设施,看上去就像一个临时营地。 在一个看似普通营帐里,姜才盘腿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几案,对面坐着施忠,为他们把酒的,是一个穿着峒人服饰的女子,身材苗条、面目娇好。 “施彪子,你还记得那一日么,我等前出至郢州边界,同元人的巡骑遭遇,他带的人最先接敌,一个人回营来禀报。”姜才面色平静地述说着,手里的盅子连波纹都不曾泛起一个。 “哪会记不得,宁哥儿害怕敌情不明之下贸然出军会有不测,才会亲自回来告知,可是你以为他是籍故逃脱,不由分说就要行了军法,要不是一帮老弟兄拉着,差一点就酿成了祸事。”施忠的脸上有些红,舌头都大了不少。 “是啊,若不是你们拖着,某怕是会亲自出手,一刀斩了这个逆子。”姜才的嘴角露出苦笑:“一直以来,某最害怕的就是他犯下军纪,丢了这群老弟兄的脸。” “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这个臭小子,总算不用再听某的车辘轳话,下辈子投胎,托生到一个好人家吧。”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盅子缓缓倾倒,一股淡黄色的液体流到几上,又淌到了地上,见他的盅子空了,韦凤玲想要上前为他斟满,姜才摆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营中不许饮酒,某身为主将,不能破了例,否则有何颜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消息上只说船翻了,并未说人亡,或许......”施忠想要宽慰几句,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在那等情况下,纵然人还活着,也多半成了鞑子的俘虏,那样还不如死了的好,姜才恍若不觉得撑着几案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拿起搁在一边的头盔。 “某去巡边,你们慢慢喝。” 走出营帐,他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隐去眼角的泪光,低下头戴好头盔,将颌下的丝绦一丝不苟地系上,面容又恢复了平日里沉稳肃穆。 “宁哥儿怎会......他才十八岁啊。” “当兵的不都这样,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老天就会收了去。”施忠黯然说道。 韦凤玲坐到他的身边,默默地无语地看着这个一脸哀伤的男子,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施忠端起盅子一饮而尽,转身抱起身边的女子,带着一丝粗鲁,俯身吻了下去。 正文 第十六章 突变 结果已经出了,除了悼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京东路怎么办? 按照情报上记载的,元人的反应速度远远超出了刘禹之前的预计,更没有想到他们会选择‘仁川登陆’这种直接而致命的手段,如果不是姜宁拼死粉碎了他们的阴谋,这会子,只怕后果已经无法想像。 “从狮子口到大都城,超过了两千里,元人大军虽众,多数都是步卒,按日行六十里算,也需一个月以上,再从大都南下,又是十天功夫,考虑到他们的急切,这个时间要减去三成,只能当二十天来准备,老金,这么算可还妥当?” 几个人在一个空地围站着,当中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北边的地形图,刘禹在这两处地方上用红笔划了一个记号,金明盯着那条线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 “济南城离着元人都城太近了,又是新附之地,把人马都投放在那里,不值当。”他的话言简意骇,完全是从军事角度出发的,刘禹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李相他们的动向有新的消息吗?” 杨行潜一直在听着他们的讨论,没料想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愣了一会儿,指着地图上的一处说道:“三天前收到的消息,他们有意进军汴梁,这会子,只怕已经过了睢阳城。” 那就麻烦了,在刘禹计划的中,河南、山东是互为倚靠的两位一体,任何一方出了事,都必须得到对方的支持,而山东因为离元人的统治中心更近,这种支持就显得犹为重要,可惜,他只有建议权,具体该怎么做,无论是李庭芝也好,还是张世杰也好,都会有自己的心思。 对于宋人来说,汴梁是个永远的痛,或许在他忽悠两人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动了这种心思,眼下三个月的进军期还不到一半,就已经打下了徐州,顺利得令人难以想像,可是反过来,这种得之过易的胜利也容易滋生轻敌思想,从地图上看,汴梁的位置过于偏离战区,那里到济南的距离和大都相差不大,一旦有什么变故,很难做到相互支持。 金明的视线与他一样,都盯在那个方向上,这个道理,前者身为大宋高级将领,又怎么会想不到。 “指望不上了,汴梁一下,中原就会震动,塔出所部没了后路,淮西之敌不回师也得回师,中路敌军颇盛,定会以沿江所部接替他们围困庐州城,若是某,绝不会坐困愁城,死守汴梁。” “你是说,塔出会直袭徐州?”刘禹的心中陡然一惊。 “不得不防,他们孤悬中原,某是元人也会这么打。”金明的手指在淮西到徐州之间划了一条线,刘禹换了一种颜色的笔,将它画出来,这么一标示,就连杨行潜都看出了不妙。 从距离上看,这条线和徐州到汴梁几乎等长,而对于塔出来说,奔袭徐州远比直驰汴梁还要近些,一旦拿下了那里,就等于切断了李部的归路,在元人的境内,他们纵然有探子的襄助,依然面临无援的境地,无论敌军将战场放在哪里,都将导致不利的结果,甚至会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指望敌人犯错?忽必烈的手下俱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战略家,不要看楚州一战打得极好,那是多方算计的结果,并不代表唆都无能。河南是塔出的辖地,地理上比他手底下的探子还要熟,宋人的占领才几天的功夫,民心所向可想而知,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优势,在这样的环境中作战,结果可想而知,因此金明的猜测几乎可以肯定是必然的。 “行潜,以本官的名义发一封急电,务必要将这些情况陈述明白。”刘禹有些着急,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好的局面丧失掉,李、张所部的那十几万人马,是大宋最后的战略力量,一旦有失,白忙都算是好的,结果只怕会变得比历史上还要不堪。 “莫急,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金明一把将他拉住:“假设他们此刻已经拿下了汴梁,而塔出所部同时出发去往徐州,你的建议,会让在他们匆促中回军,结果与我们所料到的并无二致,甚至可能更糟。” “围点打援!” 刘禹立刻明白了,汴梁城好歹还有城墙可守,如果他们在行军途中被袭击,还不如不动的好,回军的路上必定处处都是凶险,因为这条路,比塔比还要远,金明的话可谓正中要害。 “现在最要紧的,是拿到塔出所部的确切消息,庐州城下有你的人吧,他们会不会将消息传过来?” 听到金明的问题,刘禹目视杨行潜,后者摇摇头:“淮西并非急务,做不到一日一报,消息应该在李主事那里汇总,属下这就去联系他。” 杨行潜说走就走,对此刘禹也无法苛责,他们地处偏远,消息要靠着人工接力,自然会有缓有急,京东、淮东都是重点,相对而言,处于围困当中的庐州就不那么迫切了。 “莫担心,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金明安慰了他一句,刘禹此刻连个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来。 很快杨行潜就拿回了他们所需要的消息,情况比想像中还要严峻,塔出所部已经开拨了,去向则是不明,庐州城下只留了不多的人马做牵制之用,那一处他的人手太少,又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因此根本不曾做出追踪的举动。 这一下,就连素来冷静的金明都加重了呼吸,敌人不光没有犯错,反而快得出人意料,竟然不等接替者赶到就撤了围,而这个消息,是昨天接到的,如果算上传递所需的时间,意味着这部敌军至少也走了一天半以上!徐州危险了。 刘禹一言不发地盯着地图,塔出无意中选择的这条进军路线,刚好是情报网中的盲点,那里没有敌情,也就不存在探子,现在做出补救意义不大,他们如果足够接近徐州,自然会被重新纳入视线中,那么近的距离,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可知道何人在守徐州?” 杨行潜翻了翻之前的消息,告诉了他一个意外的人选:“知泰州孙良臣及所部五千人。” “徐州完了。”刘禹一拳砸在地图上,吓了杨行潜一跳,金明也用疑惑的眼光看向他。 刘禹没时间同他们解释什么,急急地问道:“若是徐州回不去,淮西可走得?” “无论徐州守不守得住,回师的风险都太大,淮西么?”金明略想了想:“塔出未必没有留下后手,他能如此果决,就不会同我等打一场堂堂之战,必然广派侦骑,情况不明之下,还要渡过淮水,这同样十分冒险,不足取。” “那就攻入河北路,去济南。” 刘禹恨恨地说了一句,马上就知道不妥,因为这同样会进入敌人的包围圈,到时候辽东兵马从大都南下,塔出部又堵住了河南一线,正好将他们连同京东路一块儿包裹进去,果然,金明摇摇头。 “他们足有十五万人,去了那里吃什么?”他用手指在地图划出一条线:“若是某,一不做二不休,径直从汴梁一路西进,在许州渡过颖水,插向南阳府。” 刘禹顺着他划出线看过去,不由得吃了一惊:“襄阳?” “正是。”金明赞许地一点头:“你来看,塔出东进之后,这一带实际上已经空虚无比,他可以断了我们的后路,我们又何尝不能掐住他的命脉。” “襄阳失守不过三年,民心应当可用,缘汉水而下,拿下鄂州,战局就活了。” 不光如此,张世杰部下俱是鄂兵,能打回家乡,都无需做什么动员,他有了动力,李庭芝多半也不得不跟从,这一步看似凶险,其实更有可行性,更关键的在于那里是整个元人大军的转运中枢,必然堆积着如山的粮食和军械,金明说得没错,这一击如果能得手,整个战局都会活过来。 拿下阳逻堡,越过大别山就是淮西,实际上等于跳出了外线,这同后世的红军反围剿有几分相似,可是刘禹看着地图,却始终没有说话,这个决定,就等于将京东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他如何做得出。 “没有其他法子了,让雉姐儿他们撤入海州吧,动作迅速的话,还来得及。” “她不会走的。”刘禹摇摇头,将对方堵了回去。 自家妹子的性子,金明又怎么会不了解,她们在京东路的坚持,将会牵制元人两路大军超过三十万人马,将使李部的行动再无后顾之忧,对于战局的贡献同样巨大,这也是当初刘禹为什么早早就在京东布局的原因。 现在,姜宁牺牲了自己为她们争取到了时间,她也同样会牺牲自己,去为大宋争取时间,在这种情况下,金明这个兄长劝不动,刘禹知道自己同样劝不动,他的心里泛起一股心痛,甚至有一种不顾一切去将她带走的冲动,战争本就不属于女人,更不应该属于那样的女子,他舍不得。 怎么办?金明没有再劝说什么,杨行潜也没有说话,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做决定。 刘禹闭上了眼睛,听着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嘣出来:“就照之前所议,给李相发急电,优先级最高,一定要尽快送达,行潜,辛苦你了。” “抚帅!”杨行潜惊呼一声。 刘禹蓦得睁开眼,厉声喝道:“快去!”杨行潜无法,只得跺跺脚,转身而去。 金明看着这个年青人略显狰狞的表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很小的时候,她烧得不省人事,某以为会死在逃亡路上,没曾想她却撑了过来,只苦了盼姐儿。” “后来,她长大了,整日里在营中厮混,便是寻常男儿都不如,不知道有多少次,某以为她会死在战场上,可是也挺过来了。” “这一回,某以为她死在了大都城中,没曾想又是安然无恙,老天待她不薄,或许会化险为夷也未可知。” “某不信老天,也不信命。”刘禹的眼神中透着寒意,声音听着更是冰冷一片:“她不能死,因为某不许。” 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留下金明一个人怔怔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随同璟娘一块儿过来的叶府中人,包括了金涂氏、映红等人都住在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里,在山里头那间别墅没有建成之前,他们同那些百姓俱是一样,不过这些以女人为主的小群体,倒是没有多少怨言,反而有一种别样的兴奋。 “十三姐儿,咱们以后真的能住在那样的屋子里?” 被她们围观的是一幅建筑设计图,就是后世开发商用来打广告的那种实景图,看上去五彩斑斓、美不胜收,发问的是她一个还没有长成的小妹,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没有一丝对于身份上的恐惧。 “嗯,到时候,我们姐妹住一块儿,你说好不好,十七姐儿。”璟娘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山里头真的可以看到星星?” “会不会有野兽?听说还有夷人。” “就在城边,哪来的野兽,你要是喜欢,去后面的大山里捉一只大虫来养都成。” 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还没有什么害怕的概念,一听之下,顿时生出向往之心,逗得她们俱是忍俊不住。 璟娘其实也在慢慢习惯这样的氛围,以前在宁海,姐妹之间分居各处,她又是个喜静的人,很少会主动去走动,倒是这一趟上京,没有了那些规矩的约束,才真正体会到了姐妹之间的那种亲情。 几个不大的妹妹叽叽喳喳地打闹,她仍一付其乐融融的模样,没有显出丝毫不耐,有动的就有静的,一个少女端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去看那图,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或许是感觉到她投过来的眼光,珺娘转过头,不过目光却有些躲闪,似乎欲言又止。 “十一姐儿,可是身上有不适?” 她问得极轻,能听到的也仅限于身边服侍的听潮等寥寥数人,被这些人一齐看着,珺娘的脸上立时飞起一朵红云,她慢慢地挪到璟娘身边,用同样极轻的声音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个,可是真的?” “什么?”璟娘诧异地反问,她同这些人说了不少关于琼州的事情,都不知道对方关注的究竟会是哪一件。 “就是......就是女子亦可向学?”珺娘鼓起勇气说出口,头已经低得连表情都看不到了。 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姐姐,在她身上,璟娘仿佛看到了自己出阁之前的模样,被人多看一眼就会眼红,同旁人说不了几句就会心跳,这便是大宋官宦之家女儿的真实写照,想到夫君的计划,她一时间有些怔了。 “可是问得唐突了?”许久没有听到回答,珺娘更是不敢抬头,当初两个同为庶出女儿的一对姐妹,如今已经一个贵为郡夫人了,哪还有平日里的勇气。 “没有。”璟娘回过神来,扶住她的肩头:“十一姐儿是想做女夫子?” “嗯,我想试试。” 璟娘扶起她的头,让她的目光平视自己,表情认真地说道:“十一姐儿的文才向来在我之上,就连爹爹都夸赞有加,那些女孩若能得你的教导,是她们的福气,你若是有意,那是再好不过。” “十一姐儿要做女夫子?”之前的小女孩听到了,顿时雀跃不已:“我可以去学堂么?” “当然,不光是你,凡是三岁以上都要去,不过去了学堂,不可淘气,否则十一姐儿可是会打你手板的喔。” “十一姐儿,你当真会打我么?”小女孩露出一个怯生生的表情,被她问到的珺娘有些羞涩,不过眼睛里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等到所有的人眼光都看过来时,赶紧用袖子遮住了嘴。 帐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直到一个仆妇匆匆地跑进来,越过那些女孩,朝着璟娘行了一个礼:“郎君来了。” 这两个字仿佛有种魔力,方才还哄闹不止的帐子里突然间就安静下来,姐妹们都有些不安地望着她,璟娘笑了笑:“许是有什么事,你们先各自回去吧。” 刘禹刚刚走到帐外,等着一群莺莺燕燕走出来,每个人都会轻声向他问候一声,就连十岁不到的小女孩也行礼行得十分标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同她们招呼着,没有注意到最后出来的一个少女,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进入帐中,不待旁人动手,璟娘自己上前帮他脱下外衣,帐子里头点着火盆,一个仙鹤造型的嘴里不停地吐出轻烟,一股暖香扑鼻而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老远就听到笑声,她们还满意吗?” “夫君的事物,自然是最好的。” 刘禹同她一块儿靠在软榻上,璟娘嘴里说着刚才的趣事,却发现夫君的表情有些不同。 “怎么了?” “京东路有些不好,宁哥儿殁了。” 他的话让璟娘一惊:“那雉姐儿......” “她无事,只是元人动作很大,她那里有些吃紧。” 璟娘什么都明白了,她不再发问,只是将身体紧紧地倚进了夫君的怀中。 正文 第十七章 金牌 “万胜!” 欢呼声响彻了中原大地,经过了十多年,大宋的旗帜又一次飘扬在汴梁城的上空,与上回不同的是,他们经历几千里的转战,沿途攻占了四府十几个州,将半个河南收入囊中,看上去,军容鼎盛、气势如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支大军的脚步。 然而李庭芝的心里很清楚,这里或许就是终点了,作为元人南京路的路治,汴梁城的守军并不多,猝不及防之下,被张世杰亲领的前军一击得手,破城之时,城内的主官几乎尽数逃走,而百姓们似乎还没有从城池易主的惊愕当中回过神来,他们以一种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这些陷入了狂欢当中的‘异国人’,没有人相信这些宋人会长久地呆下去。 李庭芝自己都不信,恢复旧都的兴奋过去之后,他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才能收拾这个局面了,十多年前,赵葵率军来到这里时,城中的活人只有数千,经过十多年的恢复,看上去人数多了不少,可他们全都是从别处迁来的,很显然,这座城市中的百姓已经不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汴梁儿”了。 汴梁,这个近在咫尺的目标,就像一颗秋季里熟透了的果实,散发出诱人的光泽,连李庭芝这样的人都无法抵御,而吃下它之后,突然发现,看似甘甜的果肉里面,也许就蕴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毒素。 端平年的殷鉴不远,现在面临选择的变成了他,才明白那些文字都是用鲜血书成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眼前这些兴奋欢呼的年青人的鲜血。 “克复大功,足以振奋军心士气,相公此举,功在社稷,下官有幸与闻,于有荣焉。”同他并马而行的是个紫服文官,嘴里虽然说着恭贺的话,面色却没有多少欣喜。 李庭芝恍若未闻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座雄城,华夏的政治中心在关中历经了千年,直到被数不尽的战火湮灭,才转到了中原腹地,结果才三百多年的时间,就变成了遗迹,故都就在眼前,他竟然有些望而却步,不忍去看它现在的凋零模样。 “想必奏捷文书已经拟就,但不知你保举谁出任这东京留守?” “素闻你王伯厚是个厚道人,想不到也会出此讥讽之语。”文官的话进入了耳中,东京留守?李庭芝的思维有些飘乎不定。 礼部侍郎王应麟摇摇头:“大功就是大功,下官自京师出发,昼夜不敢稍歇,过大江入扬州,相公不在,循运河趋楚州,相公不在,渡淮水入江北,相公不在,缘黄河北上邳州,他们告知某你已西去,不得已,好歹在睢阳城下总算赶上了,你却带下官来到了这里,‘朝闻道,夕死可矣’,得见故都,足慰平生,某只有感激的,何来讥讽。” “无此功,政事堂亦有你李祥甫一席之地,如今,汴梁已下,中原腹地半数光复,这等大功,就是封王,朝堂上下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下官还以为你会志得意满,不知京师已经危若累卵,需知‘言可杀人,利令智昏’。” “利令智昏......”李庭芝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边泛起一阵苦笑。 “端平年间,就有人说过,‘河南取之虽易,守之则难,兵戎之资,所费何巨!民穷不堪,激而为变,今日之事,岂可轻议!’,当时朝廷还未有如此窘迫,尚不足进取,如今北兵肆虐、江南不保,建康陷入重围已经月余,须叟可下,两浙之地人心惶惶,朝廷盼李相之军,如婴儿之望父母,若大旱之望云霓,可你却......” 不知不觉,王应麟的语气已经没有那般客气,像是忘了二人之间的品级差异:“既知不能守,何故攻之?攻而弃之,于国何益?于民何益?于军又有何益?” 李庭芝无言以对,对方的字字句句都直指要害,哪怕现在回师,对于这支好不容易才鼓起士气的队伍,会是什么样的打击,他自己焉能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只有对方的那句‘利令智昏’才可以解释吧。 见他沉默不语,也没有恼羞成怒,王应麟只当达到了目地,便不再咄咄逼人,他自怀中取中一封诏书,看也不看递了过去:“这是第四封了,所有的文字都出自某的手,说倒底就两个字‘回师’,下官言尽于此,还望相公三思。” 李庭芝也没看,正如对方所言,这样的诏书他已经连续接到了四封,前三封都是在徐州附近接到的,前后相隔不过数日,可见朝廷的确已经急了,这第四个来传诏的,居然是个从三品的紫服高官,如果自己还是执意不回呢?会不会派个相公来。 “牌子呢?一并拿来吧。”李庭芝将诏书递给亲兵,朝着他一伸手。 王应麟无奈地再次伸手入怀,摸出一块漆金木牌,李庭芝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想不到本相也有今日。” “事有缓急,怎可同日而语,相公切莫自误。” “说得是,比起岳相公,还差得远,来都来了,进城一观吧。”李庭芝将牌子拿在手中把玩,不知不觉,汴梁城已经在望,高大的南薰门城楼上,张世杰等人正在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虽然话说得不好听,在进城的这一刻,王应麟的心里同那些军士一般无二,还于旧都的梦想,不管怎么说,在他的脚下变成了一个现实,这份足以传之子孙的荣耀,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激动,就连身形都挺拔了几分。 这是一座最盛时容纳了上百万人的巨大都市,宽六丈、高达四丈的城墙就是用现代的火炮轰击,都不一定能轻易推倒,可是它当年既没有挡住女真人的铁骑,也没能阻止蒙古人的征伐,再多的人口、再高大的城墙,都敌不过死战的决心。 汴梁城的今天,或许就是临安城的明天?王应麟的心里升起一股深深的恐惧感,那股兴奋感慢慢从脸上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急切。 李庭芝同样不敢有丝毫拖延,一进城就召集了张世杰等人商议,将现实情况摆出来,所有人如同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占据了多大一块地盘,从海州一直到汴梁,地盘越大,需要的守军就越多,可是民心未附,他们根本拿不出多少人留下,很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谁来守汴梁? 看着众人都低下头,张世杰刚要打算站出来,一个亲兵匆匆地走了进来,在李庭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后者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把人带来这里。”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停下了讨论。 那个亲兵返身出去,很快就带了一个人上来,此人一身北地汉人百姓的打扮,像是个老农,一开口,说得也是徐州当地的方言。 “小的邢忠,见过相公、诸位将军。”他从怀里摸出一物,交给了带自己进来的亲兵,亲兵看了一眼,便递给了李庭芝。 那是一块磨得很旧的牌子,上面依稀还能看得出“兵部职方司京东路”等字样,李庭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牌子还给了他。 “你说有重要军情禀报,所为何事?” “回禀相公,小的家在徐州城外,家中婆娘是睢宁人,因她娘家有事,故小的前些日套了车送她回去,不料就在返回的路上,发现了大队元人的踪影,他们的侦骑遮蔽了四野,小的无法前往徐州报信,不得不绕道虹县,在经过灵璧的时候,发现那里的元人更多,为数超过了十万。” “什么!”张世杰惊呼一声,灵璧离着宿州城极近,元人在那里出现,意图可谓昭然若揭。 徐州危险了,这是堂上所有人一致的想法,李庭芝沉声问道:“你可看清了元人的旗号?” “若是小的没有看错,应当是本省中丞塔出的中军,还有几个驻于归德府一带的汉人万户,想来应是不差的。”邢忠一边回忆一边报告,将他的所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李庭芝的心里惊疑不定,面上显得很沉着,兵部职方司一年会派出多少人,他也略有耳闻,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还有多少忠于故国,就不得而知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此人所说的,有几分可信? 说实话,他的疑惑并非空穴来风,之所以敢于孤军深入中原腹地,是因为这一条线上,有着为数不少的探子在充当耳目,因此他无惧敌人的埋伏,也不怕落入圈套,一支为数多达十万人以上的敌军大队,用不着千里镜,就是肉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都到了宿州,为什么没有人来报?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再想深一层,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塔出所部撤了庐州之围,轻骑掩进,放着汴梁不救,直奔徐州,打得是个什么主意,还用得着说嘛,李庭芝想到这里,不由得冷汗迭出,看了张世杰一眼,显然后者也想到了,两人的眼中都是忧虑重重。 “小的所说句句属实,看到元人时,已经是三天之前,如今,他们只怕打到了徐州城下。”邢忠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数月之前,元人征兵,小的因故不能从召,只能由小儿代替,他随着元人攻入了淮东,在楚州城下又降了我方,如今就在这汴梁城中。” 经过核对,果然在名册上找到了他儿子的名字,几乎同时,徐州方向的消息也被探子传到了这里,元人在昨日就包围了徐州城,他们选择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向,躲过了宋人的情报网,自虹县渡过汴水,绕道磬石山,自下而上奔袭徐州,想要将拿下宋人大军的后路,截断他们的归途。 两相映照,李庭芝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如果不是这个忠于职守的小小执事冒死来报,等到他们知晓,都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看起来回师救徐州就是唯一的办法了,毕竟那里只有五千多人,不可能顶住塔出的全力一击,放弃到手的胜利固然可惜,但谁也不想在元人的统治地带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战斗,然而对于他们来说,麻烦还不只于此。 “邢忠,既是你家独子,本相许他卸甲回乡,今日就将人领走吧。”在做出决定之前,李庭芝没有忘记这个小小的执事。 不料对方摇摇头:“能归宋,固所愿耳,小的会将他从家谱中除名,只当从来没有生养过。” “你还要留在徐州?”李庭芝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打算,不由得有些动容。 “呆了这许多年,不想走了。”邢忠朝他施了一礼:“相公保重,小的这就告辞了。” 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连赏赐之类的都没拿,便扭头走向了城门的方向,看着这个小人物孑然一身的背影,李庭芝默默无语地举起双手,郑重地弯下腰去。 消息得到了证实,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李庭芝也好,张世杰也好,都明白,这条路已经与来时不一样了,到处都可能有凶险,本就是元人的地盘,他们自然知道在哪里打,会有最大的胜算。 “宿州方向敌情不明,那里没有咱们的人。” 进一步的侦察结果,又反证了这个猜想,敌情不明,就意味被元人的侦骑遮蔽了,宿州根本就没有留下守军,如果那里失陷,这条回师的路,将变得更加荆棘。 “永城、下邑、柘城方向都要派出人,如果本相估计不错,塔出并没有全力奔袭徐州,很有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 敌情不明就不能轻动,特别是身处敌境之中,这个道理,不光带兵的将校明白,就连没有带过兵的王应麟也一清二楚,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过一句话,更没有再去催促什么。 没等这几处的侦骑回报,一个从遥远的广西辗转了无数道传来的消息让李庭芝再一次陷入了选择困难综合症当中,这一回的情报不同往日,厚厚的纸足足写了十几页,全是关于目前战局的分析,而他们得出的结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什么,不救!” 消息传到将校们的耳中,无人不为这个结果震惊,不救的结果就是徐州失陷后路断绝,那他们往哪里去? “消息上说得很明白,塔出的十多万人就等在前路,等着我们踏入陷阱,这条路走不通了,淮西也去不得,元人打的主意,就是逼我等强渡淮水,然后聚歼于两岸。”张世杰对于刘禹的分析,一向有着信心,况且里面有理有据,由不得人不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在这里等死?” “弃城别走,穿过南阳府,直奔襄阳,去打鞑子酋帅的老巢。” 张世杰的人俱在这里,他没有任何包袱可言,刘禹的计划正好戳中他的痒处,只是李庭芝才是这里的主事人,他自从看完了消息,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从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异常。 堂上众人争论得很厉害,支持救与不救的几乎数量相当,而最后也只能让他这个相公来做决断,李庭芝等到他们的声音稍停,举起手:“吾意已决,明日......” 他有意顿了一下,将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过来,然后重重一挥:“三更起、四更食、五更出发,兵进南阳府!” 李庭芝的视线停在张世杰的身上:“张节帅,此次进兵,依然是你为前部,不知道可有异议?” “愿听相公调遣,张某无有不从。” 张世杰兴奋地一抱拳,点点头。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大堂,王应麟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祥甫相公,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远了?” “前路不通,不得不如此,你明日同张节帅的人一块儿走吧,本官就不送了。” 李庭芝没有与他深淡的意思,摆摆手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式,等他走后,叫过一个亲兵:“去找出那人的儿子,就说是本相说的,将他送到张帅的军中,充任两军信使,明日一早随他们出发,一俟张帅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让他送回来。” 能跟他许久的人,当然不会蠢笨,虽然相公没有说那人是谁,亲兵还是听懂了,倒也不疑有它,只当是那人走了好运,谁不知道这是一个既轻松又安全的差事。 身处空无一人的大堂上,李庭芝没有理会这里以前是哪个衙门的办公之所,他的手里紧紧捏着一块牌子,金漆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夺目的光彩,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堂外的天空,看起来,与宋地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灰蒙蒙地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暗下来时,几个亲兵将吃食端上来,他们的相公依然像座雕像坐在那里,只是当他们在大案将东西摆开时,才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感叹了一句。 “今日方知武穆之难。” 正文 第十八章 尴尬 开发区的仓库里,刘禹大力踩下刹车板,巨大的车身发出一阵颤抖,缓缓地停在画好的停车线上,他打开车门跳下来,“咣!”地一声推开仓库门,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外面。 “怎么都喜欢吓人玩?”比起对方的反应,他根本没有一点被吓到的迹像。 “是你吓到老娘了好不好。”陈述夸张地拍拍胸口,眼珠子一转:“什么叫‘都’,你还吓过别人?” “你想多了。” 刘禹从她手里接过一撂送货单,看样子是刚刚到港的,他拿笔在上面签了个字,递给她的时候,陈述一脸的好奇,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吓得他赶紧退后几步,以免被波及。 “不是你吓人,那就是人吓你了?小石头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肯定舍不得,如果不是她,会是谁?” 看她做出一付思索的样子,刘禹没好气地揭穿:“别装了,她有什么事会瞒着你,想笑就笑吧。” “这你可冤枉人家了。”陈述得意地摇摇头:“小石头什么也没告诉我,不过......我打电话给铃子了,是她说的,在美国的时候碰到你了。怎么样,你们两个有没有死灰复燃、奸情四射?没让小石头看到吧。” “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一脑门子肮脏思想?”刘禹鄙夷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不会吧,如果你们什么事也没有......”陈述抬起头看着上空,完全忽视了他的表情:“太阳又没打西边出来,她干嘛追着你屁股后头回国?” 听到她的话,刘禹的表情一滞,他倒不是认为事情真如陈述所说的那样,而是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本来怎么也想不到的,被她这么一提醒,刘禹在身上摸了半天,把衣服口袋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心想坏了。 “哈哈,暴露了吧,老实交待吧,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是不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陈述看他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疑。 “真有文化,连成语都会用了,你这不吭不哈的,也是因为‘人不如故’?” 斗嘴皮子,刘禹怕过谁,两人认识了八年,就斗了八年,陈述的弱点是什么,他当然一清二楚,果然对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去,街上哪个男的不比死胖子强,老娘懒得动而已,不然分分钟的事儿。” “分分钟是吧,叫工人们来上货,还有一堆事呢,我去躺会儿,好了叫一声。” 刘禹扔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陈述看着他的样子,愣了一会儿,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看上面的时间,拨出了一个号码。 “述姐,你怎么知道我到了?”话筒里响起一个女人惊喜的声音。 “时间差不多,就试试看呗,怎么刚下飞机?” “嗯,准备去医院看我爸,晚上咱们出来聚聚吧。” 陈述犹豫了一下:“我不在帝都,在南方出差呢,等回了帝都再找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说不好,这次回来主要是看我爸,他住院了,也许会多呆上几天,你可得快点,不然就看不到我了。” “切,说得自己多稀罕似的,对于你这种背叛了无产阶级阵营的人,要毫不动摇地坚决划清界限。”开了句玩笑,陈述唉声叹气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事还要弄多久,挺麻烦的,尽量吧,林叔怎么样,还好吧。” “老毛病,现在已经没事了。” 随意地聊了几句,等陈述挂掉了电话,林玲看着车窗外那些一闪即逝的高大楼宇,微微有些失神,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某人的名字,正如她自己说的,这一趟回国,就是为了探病,这个城市除了家人,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前来接她的是一个年青的军人,显然对于她的身份并不熟悉,不过没有问什么,只是尽职尽责地将人送到了东城区黄寺大街乙一号院。 两个人都各自隐瞒了一些东西,她除了探病还有任务要交待,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她根据事先的约定,来到了一幢陌生的大楼里,这里明显是一个新的机关,并不是她隶属的三局。 “请进。”敲门之后,办公室里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耳熟,她推开门,一个穿着校官服的女军官坐在办公桌后面。 “报告首长,031奉命来到。”走到办公桌前,她朝对方敬了一个军礼。 听到她的声音,钟茗从椅子里站起来,回了一个礼:“玲姐,别客气,坐吧。” 看到她的样子,林玲吃惊得嘴都差点合不拢,手上一直保持着敬礼的姿势,半晌才拿下来,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坐到桌前的那个椅子上,钟茗为她打了一杯热水,放到她的手心,借着这股热意,林玲有些傻愣愣地开了口:“一号命令是你下达的?” “对不起,玲姐,那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钟茗歉意地点点头,回到了她自己的位子上。 “也就是说,现在你是我的领导?”仿佛要再证实一下才能相信,林玲又一次问道。 “你们这条线依然是在三局的序列,组织关系和手续都不变,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暂时由九局也就是我负责。”钟茗耐心的解释道。 “那好,我向你汇报一下任务情况,行动结束以后,线上的同志都撤出了美国,根据上级的指示,他们会分批分期地回国,本来我是不需要这样做的,可是目标最近发生了变化,我想还是自己回来说一下比较好。”林玲以一付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什么变化?”不知不觉间,钟茗同样进入了工作的状态。 “目标最后一次联络我是在三天前,他告诉我,cia将他调到了亚洲区,出任东亚分部情报主管,为了今后的联系方便,最好我也能调到附近的城市,新加坡或是香港。” “他有没有说,受到了怀疑?” “没有,但是我想,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事情根本不应该那么巧。” 也许这只是林玲自己的猜测,整个纽约行动的细节,都在她的脑子里,无论安排得有多巧妙,都不可避免地会有漏洞的存在,东亚分部实际上针对的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华夏,按照一般的逻辑,让一个有嫌疑的人,去针对产生嫌疑的那个国家,一个本身并不高明但很有效的方法,钟茗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这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他能接受换一个联络人吗?”钟茗考虑的不光是任务的成败,还有她的安全。 “我只是如实陈述目标的要求,在这次行动中,也许我与目标的合作让他比较满意,就我个人而言,也希望能继续下去,请组织上予以考虑。” 她的坚持让钟茗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点点头:“我会做出安排,这些天你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下了班我们一块儿去医院吧。” 公事结束了,林玲也放松下来,她的表情有些复杂,被钟茗看在眼里,心里充满了歉意:“玲姐,对不起。” “不怪你,当初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她摇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他是我们的同志吗?” 面对师姐企求的眼神,钟茗心里清楚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可是最终还是被理智所左右:“关于他的身份,我没有权力透露给任何人,对不起。” 林玲顿时明白了,自己的级别还不够,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很别扭,突然间只想离开这里。 “你忙吧,我去医院了。” 她拒绝了对方的挽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钟茗的办公室,就连派给她的车子也没有用上,直接出门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内部代号‘301’的解放军总医院位于帝都城西,离着海昌公司的总部不远,它创立于建国初期,长期担负着国家领导人和军队首长的保健任务,技术力量和设备什么的自然名列前茅。 而之所以会选择这里,除了离得近,刘母也不愿意让儿媳妇回到xx医院,想起那些不痛快的往事,毕竟她现在身上已经有了刘家的骨肉,时常在她耳边唠叨,说是产妇的心情愉快了,生下来的孩子才会健康、聪明,这一点苏微也不得不承认,因为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反例。 “这医院看着多气派,就是人多了点,大城市方便是方便,就这一点不如乡下,我们那里有点小病小痛的,社区医院就能解决,哪用得着排队挂号,还要找专家,小微,你帮妈瞅瞅,哪个专家是妇产科的?” 刘母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没有戴老花镜,墙上的照片都看不清楚,苏微甜甜地应了一声:“哎。”,便仰起头去找上面的专家名录。 相对于刘母的紧张,她完全没有一个做为初级孕妇的自觉,因为时间太短,才刚刚一个月,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自觉得就和之前一样,工作上的忙碌,生活上的随意,都被刘母在时刻不停地纠正着,她不仅没有一点不耐,反而甘之如怡。 失去亲人的伤痛,就这么被充满耳朵的唠叨声给强行驱走了,在得知儿媳妇怀上的那一刻,老两口再也没有提过回家的意思,儿子常年在外,他们怎么可能将儿媳妇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那所大屋子里,于是,老两口极其统一地调整了自己的生活状态,刘父在小区里迅速找到了玩伴,每天晨练、下棋、吹牛......倒也不亦乐乎。 至于刘母,则包下了家里的一切,她拿出了当年厂里三八红旗手的架势,坚决同儿媳身上的坏习惯做斗争,毫不妥协地承担起一个心灵导师地责任,这才是刘禹能够抛下妻子远赴南方的主要原因,再呆下去,他也得让老妈给逼疯。 “好像这位张医生还不错。”苏微随便找了一个专家,指着照片说道。 “这个哪行。”没想到刘母头摇得像泼浪鼓,苏微不解地看了看,没错啊,人家就是妇产科专家,还是排名在最前面的。 “这是个男的,你得找个女专家。”不得不说,姜还是老得辣,不是婆婆说起,她真没有想到这上面去。 于是,婆媳两人对着照片挑挑拣拣半天,才找到了一个看似富有经验的中年女大夫,刘母让她留在大厅的休息区坐着,自己去排号机那里拿号,苏微拗不过她,只好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正想拿出手机来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就看到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进来,与她的婆婆撞在了一块儿。 “对不起......”林玲反应很快,在老人即将倒下的一瞬间,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只是当看到面相时,她吃惊地话都打了结:“阿......阿姨,怎么是你?” 刘母一时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人还晕乎乎的,等到回过神来,眼睛里立刻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让她有些不敢相信:“玲子?”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赶紧转头一看,苏微正担心地走过来,赶紧推了对方一把:“我没事,你走吧,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林玲无奈地放开了手,走向电梯门的方向,进去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明白为什么刘母的反应会那么大。 “妈,你撞到哪里了,有没有不舒服?”苏微只顾着上下打量,没留意到刘母的脸上有些尴尬。 “妈没事,就是碰了一下,放心吧,去坐着,一会儿就好了。” 苏微被她劝了回去,不过看到老人的确没有什么事,心也就放下来了,回到座位上,她的目光投入了远处,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群男女挤了进去,走在最后面的那个身影,让她注视了良久。 人影消失之后,苏微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孩子很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在包裹里睡得很香,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小猫一样。而母亲一脸的笑容,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她的幸福,苏微把它翻过来,照片后面写着一行娟透的字迹,那一串数字不知道是拍照的时间还是生产的时间。 “这位专家的号可不好排,可惜,就一个看着顺眼的,小微,你在看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母来到了她的身边,见她看得入神,忍不住伸头看了一眼:“这是......你从哪儿拿来的?” 苏微将照片递给她:“刚才那人就是玲子吧,妈,你别担心,这些事禹哥都和我说了,这张照片是她给我们的,看她那样子,挺着急的,不知道是不是亲人在这个医院里。” “原来禹子都告诉你了,对,刚才就是玲子,既然她都结婚生了孩子,那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你现在最重要的......”看到刘母一扳一眼地又准备教训,她赶紧点点头。 “保重身体。” “对,咱们明年也生个大胖小子,气死她。” 刘母的话让她忍不住直乐,想不出生孩子能气到谁,不过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她倒是真的有些羡慕,羡慕对方成为了一个母亲,想到这里,苏微轻轻摸了摸腹部,似乎能够感受到一个小生命的律动。 下班之后,钟茗并没有赶去医院,今天同师姐的谈话,让她感到了对方心中的一丝隔阂,这个时间,自己身上的官方味道太浓,还是不要去打扰师傅一家的团圆。 想了想,她决定回到父母的家中,差不多正好能赶在晚饭前,进门之前,钟茗意外地发现家里似乎有客人在,她老爸那浑厚的嗓门,隔得老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谁来了,魏叔?” 她本是随口问的一句,没想到钟母的脸上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说:“一个新认识的朋友。” 母亲的反应让她产生了一丝好奇,换好鞋子,走进客厅的时候,钟正魁正在和客人聊着工厂里的事,没有注意她的到来,反而那位客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现出一个惊愕的表情。 “老哥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那宝贵闺女,难得回来一趟,今天可巧,就让你给碰上了。”钟正魁扭头一看,也是愣了一会儿。 “小钟,原来你是钟总的女儿。”刘父拍拍脑袋,一下子想起来,这个曾经对他们帮助良多的女孩。 “就是我,刘叔叔好。”钟茗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偏偏还得挤出一个笑脸来。 只有钟正魁装出一个惊异的表情:“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那就好,以后可要常来玩,是不是茗茗。”说完还看了女儿一眼。 “对,刘叔叔,你现在住在帝都,没事可以上这里来,我爸他呀,难道有一个能谈得来的朋友。” 钟茗不得不顺着他的语气接下去,打过招呼,就匆匆找借口钻进了厨房,恨不得永远不出来。 “妈,爸这是做什么?”” 钟母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正文 第十九章 审查 “进去吧。” 楼道口坐着一个军官,在检查了她的证件之后,便爽快地放行了。 这一层与下面的大厅宛如两个世界,静悄悄的楼道极少有人走动,就是医生和护士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让林玲无端想起郎格尼医疗中心十四层的情景,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 “放心,老林没事了。”或许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军官特意嘱咐了一句,她感激地笑笑,顺着对方指出的方向,走向病房。 病房的门虚掩着,门外的长廊坐着两个便衣男子,正在看报纸,在她走近的时候,同时抬起头,不过看了一眼就低下去,没有再理会她。 林玲轻轻推开门,病床上没有人,被子掀起摊在一边,靠窗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个人,大号的病号服被他的体形撑得像是要涨开,头上胳膊上都包着纱布,埋着头在那里不知道写些什么,她蹑手蹑脚地掩上门,走向那个背影。 “你说你也是,大冷天的跑来跑去做什么,就在医院食堂打点饭菜不就得了,我没那么多忌口的......”林建国放下笔,话还没有说完,一个软软的身体从背后将他抱住,一下子将他的话堵了回去:“......玲子?” “爸......” 女儿的声音透着一丝哽咽,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他想转过身好好看看,结果那双手臂用力之大,感觉像是一放手,就再也见不到似的。 哭泣声像泉水般潺潺流进他的耳中,林建国能感受到她心底的哀伤,也许不仅是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他就那样坐着,任女儿在背上宣泄,直到她自己停下来,松开手。 “都是当妈的人了,还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也不怕人笑话。”林建国拖着她的手,将女儿拉到自己的面前,打趣了一句。 “想你嘛。”林玲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努力撑起一个笑容。 “爸没事,已经好了。” 见她的目光撇向桌子,林建国赶紧将那一撂公文纸收起来,就这么一眼,林玲已经看到了纸上抬头的几个字“检讨书”,忍不住泪水又冒了出来。 “真的没事,工作程序。” 尽管父女俩同在一个部门,对于自己的事,他也没办法多说,现在是一个十分敏感的时刻,他不想让女儿无故担心。 林玲没有问,站在那里任他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父亲常年累月地出外勤,受伤的次数之多,她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像眼下这样子包得严严密密,雪白的纱布上还透着红色,还是第一次看到,心里酸楚难当,眼睛如流水般地往外冒,怎么也擦不完似的,让林建国有些手忙脚乱,干脆将她抱进了怀里。 “别担心,爸老了,这一次之后,也许再也用不着出去了,以后就在家陪着你妈,想我们了,就回来看一看,现在交通发达,用不了多少时间。” “嗯。”林玲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不敢用力,以免弄到那些伤口。 “做咱们这一行,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爸爸的那些战友......”林建国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你知道当初我什么不让你进局里了吧,爸想让你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谈恋爱结婚,和别人一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玲子,你现在后悔了吗?” “我没有,记得你说过,这么大的国家,有些工作总有人要去做,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我是你的女儿,责无旁贷。” “傻孩子。”林建国摸着她顺滑的头发,叹了口气:“这还不是最难的时候,你以后要有个心理准备。” 林玲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的话,隐隐明白了那些无法言传的东西,局里正在排查内奸,肯定会牵涉到父亲的身上,这就是他所说的‘工作程序’,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之前,他可能连正常的工作都无法去做,做为一个老情报员,这种失落可能比身上的伤痛还要令人难受。 这项工作其实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不光是军方,安全部门尤其重视,因为十多年前那件案子,造成的损失至今无法估量,影响到了许多人的命运,发生在xx医院的劫持事件,又让这个问题浮出了水面,与林建国一样,老冯和他的人也在接受审查,这种审查程序更是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的想像。 “姓名。” “冯云山。” “出生年月。” “68年三月。” ...... 老冯坐在一张凳子上,一板一眼地回答着这些写在档案上的问题,坐在他面前的除了政治部的人,还有自己的同事,作为综合二处的处长,他是最后一个走进这个房间的人,在他之前,王冰、楚青等属下全都已经进行了笔录,出来之后连人都没有看到,就给带到了别处,为的当然是防止串供之类,这是对待敌人的手段,眼下在老冯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因为这个提议就是他本人做出的。 “今年四月,你派出两名工作人员前赴蜀省,调查一件泄密案,这个命令是不是你本人亲自下达的?”问话的是一名政治部的干事,一个神情冷峻的中年人。 “是的。” “为什么会派出两名刚刚入职的新人?而没有让老同志带,你出于什么考量?”中年人敲着桌上的资料,眼睛盯着他的面部。 “我是这样考虑的,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一些线索在当时来说还只是浮于表面,主要目标一直没有现身,几个次要目标又在当地保卫部门的视野中,让新人去处理,更有利于他们的成长,当然,最后的结果不理想,我应该负主要领导责任。”老冯的回答中规中矩,并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不过中年人显然没有那么想。 “只是领导责任?我可不可这么理解,你在派他们去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主要目标不会出现?” “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他摇摇头:“正是这个结果,让我们怀疑,内部出现了问题,这件事具体办案的人员都有详细报告,我也在上面做出了批示,徐处长就是根据这些,才会再度赶去处理,他们挖出了隐藏更深的他国间谍,这正说明了老同志的经验还是弥足珍贵的,我们的同志还需要更多锻炼的机会。” “是这样吗?徐处。” 中年人转头问了一句,老徐似乎没有料到怎么说到自己身上了,想了想很肯定地点点头。 “可是主要目标至今没有出现,你们的草率造成了他提前出境,脱离了我们的掌控,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对,这是我的工作疏忽,我承认。” 老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让中年人感觉到这个老同志没有年青人那么好对付,避重就轻一类的花活玩得极溜。 “九月,在进行阅兵式的保卫工作的时候,与会人员的政治审查,是你全权负责的吧?” “城西一带是归我管。”老冯一听就明白接下来要问到什么了。 “这个人有政治问题,为什么你会让她通过?” 中年人举起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看着上面那个年轻的女孩,老冯不自觉地挺了挺背脊:“她没有问题,材料我们经过了多次核实,她所代表的海昌公司是当地一家民营企业,从事进出口贸易,多次受到政府和对方国家的表彰,这些也是有案可查的。” “我说的不是他们公司,而是这个人,你凭什么说她没有问题?” “她只有二十三岁,所有的成长经历都十分清白,有什么问题?”老冯毫不迟疑地顶了回去。 “你明明知道她母亲的问题很大,凭什么就说她很清白?” “这位同志,我们党不搞株连那一套,再说了,她母亲的问题,我有另案材料写得很清楚,你可以去看嘛。” “材料我看过了,让我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份,你在十月份打了一份结婚报告,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们之间存在某种特殊关系,因此你才会特别加以照顾,并不惜违背了组织原则?” “我冯云山入党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违背过组织原则。”中年人的咄咄逼人让他有些恼火,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大了:“我承认,与她母亲结婚是我的主意,但这并没有违反工作纪律,而是对她们的一种保护,如果早一步这么做,也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 “恕我直言,以我的工作经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保护一个嫌疑人,需要与她组织家庭这么荒谬的事。”中年人讽刺了一句:“十一月,也就是你打报告不久,就发生了严重的安全案件,在我国的首都,党和政府机关的眼皮下,绑架、杀人,这就是你所说的保护?” “我不能同意你的判断,敌人想怎么做,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事先没能觉察到他们的意图,是安全部门的失职,你可以拿这个套我冯云山,但请不要颠倒事实。” “我是代表组织在问你问题,请不要有抵触情绪。” 眼见场面有些僵,边上的老徐赶紧打了一个圆场:“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不如大家都休息一下?” 中年人没有坚持,他使了一个眼色,带着记录员走出了房间,老徐拿了包烟,走过去扔给老冯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 “循例问个话,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知道,就是看不得他们怀疑到无辜的人身上,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也认为,我老冯是那个内奸?”要是这个时候还听不出味,老冯觉得这将近五十年就白活了。 “我个人是不信的。”老徐吐了个烟圈:“不过你也应该清楚,有些问题,如果你不清楚交待,恐怕没有那么好过关。” “什么问题?” “苏红梅是否清白先不谈,为什么敌人会针对她?不惜绑架杀人。” 老冯一愣,心知事情麻烦了,如果对方扯着这个问题不放,他还真的说不清楚,事情发生时,只有他在现场,唯一的证人还是嫌疑人的女儿,事情最后以悲剧收场,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拿来替自己开脱,因为那是一个级别很高的保密材料。 “你想知道什么?” “敌人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老徐的问题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测。 老冯摇摇头:“我所知道的都写在材料里了,不知道的你问我也没有用,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你最好提醒一下他们,不要草率下定论。” 老徐仔细地看了看,对方一脸坦然,他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和他们说的,不过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协助,没有决定权,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写成材料交给我,或者是想找上级部门,这我都可以帮忙?” “你的意思,我不能离开?” 老徐没有回答,但是意思很清楚了,老冯并没有做什么抗争,点点头:“那麻烦你去我家,拿床被子来,告诉我家那小子,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呀,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老徐见说不通,也不再劝,拍拍他的肩膀打算离开,不料被他一把抓住了。 “怎么,想通了?” “屁,还有烟没。” 老徐苦笑着摇摇头,将一整包烟连同打火机全塞给了他:“别犯傻,你要出了事,我也得负连带责任。” “怕我自杀?老子才没那么想不开,以后来看我,记得多买点烟,这地方我看挺不错的,无事一身轻。” 老徐拿他没办法,转身出去把门带上,看着里面那个人影,表情有些复杂。 这里是位于京郊的一个独立单位,离着市区已经很远了,他的身后是一幢三层小楼,有点像是农民自已修的那种楼房。、 走出房间,顺着楼梯下了楼,老徐拿出手机,看看上面的信号,只有两格,他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拨出一个电话。 “目标有什么动静?” “一直在跟着,她不是在家里就是公司,今天还去了趟医院,给她开车的是个老手,似乎很警惕,我们怀疑有军方背景,不敢跟得太近。” “不用太近,知道行踪就行了,现在在什么位置。” “通往机场的高速上,刚刚过了高架桥。” “查一下,她是不是买了机票,看看目的地是哪里。”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目标的确在网上订了一张机票,目的地是鲁省的省会泉城,老徐一愣,他知道海昌公司在几个地方都有业务开展,可是鲁省并没有,难道是去拓展业务? “苏总,有辆车从我们出城就一直跟着,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师傅的话让苏微陡然一惊,转头看了看,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的车子:“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不好说,车子和车牌都很普通,从车窗看不出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巧合?” “试试就知道了,你千万呆在车子里不要下来,做好报警的准备。”李师傅将车转到应急车道,打出了停车的信号,然后开门下车,从车尾厢拿出一个标志牌,放到地上。 苏微摇下车窗,两人看着一溜车子呼啸而过,并没有任何一辆减速或是停下来,不禁有些狐疑。 “也许真的是巧合吧。”既然这样,她们当然也不再停留,李师傅收起标志牌,再一次发动车子,一直到机场,都平安无事。 “两天之后来接我。” 李师傅点点头,目送她进入候机厅,返回去取车子的时候,又一次看到跟着他们的车子,就停在不远的地方,奇怪的是里面明显有人,却没有下来,他明白刚才的事情绝不是什么巧合。 将车子开出机场,他发现那辆车子并没有跟上来,显然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他一边缓缓开着车子,一边拿出手机。 “目标被人盯上了,对方很有可能是政府部门的人,请求指示。” 接到电话,正在厨房帮忙的钟茗掩住听筒:“妈,单位有点事,我回去了。” 客厅里,吃过晚饭的钟正魁正和刘父在下象棋,她不动声色地开门走了出去。 “你们在什么位置?” “首都机场附近,目标搭飞机去泉城。” 泉城?钟茗一愣,心说这俩货估计又私会去了,那里指不定会有什么大动作,她想了想说道:“暂时不要有动作,我先打听一下,到时候再通知你。” 挂掉电话,她不敢怠慢,赶紧驱车赶到自己的驻地,屏幕上的显示,目标的确身在泉城,只比苏微早到几个小时。 “联络那边的人,密切注意,不要再搞出那天的事。” 上回是苏省,动静闹得挺大的,搞不好就会引起别的部门关注,这一次,钟茗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从行程上来看,这几处地点完全没有规律,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看样子,现有的监控手段已经有些滞后了,她看着屏幕上的那个绿色十字,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 正文 第二十章 问话 泉城国际机场的一号航站楼,刘禹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五个小时,苏微看到他的时候,人几乎歪倒在座位上,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居然能睡着,可见累成了什么样子。 苏微没有叫醒他,大厅里有暖气,她只是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他盖上,将头挪到自己腿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丈夫熟睡的样子,她喜欢这一刻的安宁,感觉自己拥有了对方的全部,没有人来打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分别已经一周了,对于苏微来说,似乎就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因此,得到消息之后,她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哪怕只能呆上一小会儿,什么都不做,也够了。 “到了?我睡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刘禹睁开了眼,看着妻子微笑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挨着她的脸。 “没有多久。”苏微将他的手贴紧,感受着面颊传来的温暖:“胖子给我打电话报了平安,事情很顺利,他们已经离开了第三国,会跟着船去非洲,大概要一周的时间吧。” 这个第三国是哪里,不用她说刘禹也能猜到,在这笔生意中,海昌公司充当了一个中间商的角色,算得上半官方,因此对于胖子的安全,他不怎么担心,真正的危险要到了非洲之后才会面临,选择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后果什么的自然也得自己承担。 “妈拉着我去了医院检查,单子我带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看。”她想去翻包,刘禹按住了她的手。 “我想听你说。” “这么多人。”苏微的脸上有些发烧,不过还是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一个月了。” 如花的笑魇就在眼前,温润气息带着诱人的香味,刘禹用抬起的那只手按着她的后脑,慢慢地捕捉到她的红唇,苏微只稍稍抗拒了一下,就顺势伏了下去,顾不得旁人惊异的眼光,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良久才分开。 “媳妇儿,对不起。” 苏微知道他指的不是方才的动作,沾着唾液的唇彩闪着一丝晶亮,面颊被红霞染成酡色,痴痴地看着他:“有爸妈陪着我呢,你放心吧。” 不放心又能怎么样,很多事情已经身不由已了,除了歉意,刘禹不知道还能给出什么,感受他心思的苏微没有迟疑,她知道让自己过来,不是为了说一句对不起的。再说了,她也不想让爱人一直背负着这样的思想,选择是自己做出的,如今的结果让她不仅不后悔,还多了几分欣喜,因为虽然失去了亲人,却收获了一个完整的家。 “这是你要的教材,我找了一些退休的老教师,根据你的要求重新编排,大致上相当于小学四年级以内的单字量,你看看合不合适?” 说到正事了,刘禹不得不坐起来,不过他将妻子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横坐着,就着她的手,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一本初级认字本,大概有八百到一千个汉字,基本上覆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学完能达到听、说、写简单的文章,做为普级教材足够了。 “老教师们建议配上插图,加上拼音,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没有让他们做,如果有需要,可以再做修改。” 妻子的话提醒了他,琼州的那数百万人,全都是南方人,他们通行的是带着河洛口音的临安官话,与现在流行的普通话有着很大的差别,如果不是自己的常州方言勉强能应付,光是交流就能让他头痛不已。 要不要在异时空普及普通话?这可能是一项比修建一座现代化的城镇还要困难的工作,最大的问题在于,这种明显趋于北地风格的夷语,会不会被读书人乃至普通百姓接受?他可是高举着民族主义的大旗才凝聚起来的人心,到时候又怎么去解释这一切? “怎么了,不合适的话,我让他们再改。”刘禹的迟疑,被苏微当作了否定。 “不是这个问题,就这样吧,不要花里胡哨的封面,用最便宜的纸,把成本压缩到最低,印量放大,准备一千万本。”很快刘禹就有了决定:“不要插图,也不要注音,但是要加上繁体字对比,那些孩子,没有童年。” 在他的计划中,这一代的孩子将成为未来的中坚力量,他们将接受的是远远超过本世纪同龄人的教育负荷,认字之后就是技能学习,除了身体锻炼,无关的东西一律不会学,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掌握那些超前的黑科技,至于理论,以后再说吧。 拨苗助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时间的紧迫没办法让他按部就班一步步来,这些人的快速成长,将会带来深刻的影响,有助于迅速建立起一个新的秩序,迵异于旧时代,他们每一个人都将影响到一个或几个家庭,从而尽快让整个社会的面貌为之一变,这才是他所说的新时代最为准确的定义。 对这些孩子来说,生在这样一个变革的时代,既是幸运又是不幸的,为此的投入也是十分巨大,免费教育、强制入学、保证充份的营养吸收、教舍的建设,都是需要花钱的,刘禹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黄金不够用啊。 “帮我收集一些枪械的资料,结构要简单,性能不必太好,但一定要结实耐用,好保养。” “你要搞枪?”苏微一惊。 “怎么可能,先准备着。” 刘禹怕吓到妻子,赶紧解释一句,开玩笑,玩具枪摆摊打汽球都会判刑的环境,在这里搞枪,不是作死嘛。 苏微明白了,多半是准备搞清楚结构,然后想办法去那边造,她没有像往常那里拿本子写上,而是记在了脑子里:“嗯,还有吗?” “当然。”刘禹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这里是泉城,既然来了,当然要好好玩一玩。” “啊?”苏微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地问:“去哪儿。” “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冬季的大明湖,一派肃杀的景象,百花凋零,枯落的柳条拂着湖岸,满湖的荷花只露了一截光秃秃的叶梗在外头,白茫茫的湖面上没有一丝波纹,让乘兴而来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紫薇肯定出生在冬天。” 刘禹的话让苏微“扑哧”一声乐了,既然湖面结了冰,自然没有办法坐船游湖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沿着湖岸慢慢走,欣赏着这别具一格的冬景。 “她在这里吗?” “嗯,应该离得不远,说不定就和我们擦身而过。” 苏微想着他的话,体味那种奇妙的感觉,历史在这一刻变得具体而生动,有一种让人无法企及的魅力。她当然明白,除了游玩,最主要的还是寻找一个可靠的穿越点,一般来说,历史上的湖泊经过了千年的演变,会比当时的面积缩小很多,显然从这里过去,有很大的可能性直接掉进水里。 虽然游不成湖,周围可供游玩的地方还是不少的,大多数都是历史遗迹,他们一边玩一边根据年代和建筑特点进行排除法,倒也其乐无穷,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下来,苏微知道,分别的时候要到了。 “就是这里了,我走以后,你去城里找个宾馆住下,等我几天。” 刘禹选定的地方位于大明湖北岸,是一座名为“北极阁”的道教庙宇,始建于至元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280年,离着它的建成还有四年,此时应当是一片空地,差不多是他能找到最接近的一个穿越点,不管开没开建,至少不用担心,穿过去掉进湖里。 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在眼前消失,对于苏微来说,既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也有着别样的担心,从这一刻开始,她就要像当初那样,独自一个人等待着,等待一个隔了七百多年的时空。 帝都梧桐树后的那幢大楼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特别是综合二处所在的楼层,挤满了人,他们全都是处里的工作人员,突如其来的清查工作,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局里并没有告诉他们目地,可是阻止不了小道消息的传播。 “听说冯处被抓了,怎么可能是他?” “不要乱说,只是例常询问,我们不都过了一遍。” “那怎么这些天都没来上班,人影也看不到。” ...... 王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不过那些猜测时不时的飘进他的耳中,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楚青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你也认为他有问题?”王冰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吓了一跳。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楚青赶紧解释了一句:“老冯来局里多少年,他要有问题,早就出事了,还能等到现在?” “可惜这么简单的推论,有些人却视而不见。”王冰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些材料不是你当初整出来的?你敢说当初没有怀疑过。” 楚青一听就急了:“你......你冤枉我,那些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随便哪个看了都会多想,我要是真的怀疑,就不会将材料交给他了。” “他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也是一样,别忘了,我是晓薇的哥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楚青一愣,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可是从那脸上看不出任何,她一跺脚转身就要走,王冰拖住她:“你干什么去?” “我去局长那里,把事情说清楚。” “算了吧,该说的不都已经交待了,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楚青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去了局长那里,能怎么说,一低头发现对方拉着她的手,恨恨地一甩:“那我离你远一点,这总行了吧。” 王冰放开她的手,双手插进裤包里,倚在门框上,他的身后就是老冯的办公室,此刻里头门开着,桌子上空无一物,就连电话机都被人收走了,看样子,这一回的动静小不了。王冰的心里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失去了妻儿,又费心将自己养大的叔叔,会是什么间谍份子,可是程序就是程序,为什么事情就是说不清楚呢。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不工作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将他们的议论打断,一行人从楼梯口的方向走过来,王冰认得为首的男子就是局里的政治处主任,当初进来的时候,自己的政审材料就是在他的手上过的关,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老徐,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到了一丝不妙。 “通知一个事情,因为健康原因,冯云山处长暂时不能履行职务,现在你们处的工作,将由徐公道同志代理,今后的工作,还要象往常一样,记住你们的身份,不要发表不恰当的言论、也不要传播不实的谣言。” 主任穿过人群,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顺手将门带上,显然这个消息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懵,没想到才过了几天,正式的处分就下来了,做他们这种工作的人,谁不知道‘健康原因’是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理由,什么都可以往上头套,至于真实情况,谁又说得清楚呢。 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老徐挥挥手:“都听到了,只是暂时的,现在全都回去,把各自手头上的案子整理一遍,一会儿我要一个一个听报告。” 人群渐渐散去,走在最后头的王冰和楚青正打算从他身边,被老徐给叫住了:“你们跟我来。” 综合一处的办公地点就在他们的楼下,两人跟着他进了办公室,老徐关上门,指着沙发:“不是什么正式谈话,就是随便聊聊。” 王冰和楚青依言坐下,两人都是双膝并拢,身体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样子,老徐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在他们面前走来走。 “对于海昌公司,你们了解多少?”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楚青想了想回答:“当初在跟踪一号目标的时候,我对这家公司做过调查,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成立不到一年,生意却做得很大,与非洲某国的关系很好,贸易量逐月增长,出口的大都是民用物资,进口的以木材和矿物为主。” “这些我都知道,说说你的感觉。” “不好说,他们的老总是个很神秘的人,几乎看不到他出面,经常露面的总经理郭良材两个月前卷入了一桩涉外案件中,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撤销了起诉,他也被无罪释放。”见老徐做出一个倾听的姿式,楚青又接了下去。 “现任总经理苏微,原来是他们老总的秘书,两人关系不浅,一个月前结婚了,至于她?”楚青看了一下边上的王冰:“王冰比我更清楚。” “那王冰你来说说。”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不过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后来没有再来往,再次看到她的时候,是在南岛集训,不过当时我并不认识她,回到帝都以后,因为参与对一号目标的跟踪,我们发现她和她的母亲,曾与目标出现在同一场合,经过调查发现,她的身上没有疑点。” “那次劫持事件中,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xx医院?”老徐的问题让王冰微微愣神,这件事已经过了很久,其中的细节都有些模糊了,他不得不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斟酌着开了口。 “是冯处让我去医院保护她们姐弟的,当时他的丈夫也在,处里只有我离得最近,可能就是冯处作出选择的原因吧。” 老徐的表情看不出是否认同,让楚青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凭感觉,她认为这次谈话绝不像对方所说的是随便聊聊,而有着更深的含义,不过目前来说,他们两个入职时间不长,所知有限,唯一参与的就是那次事件。 “对于那位神秘的老总,你怎么看?” “我和他不熟,一共只见过三次面。”王冰摇摇头:“当初在南岛,冯处第一个发现他有问题,所以让我们几个监视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现没有异常,就取消了监视。” “再就是医院那一回,我们没有交谈过,不过看得出,他和苏微的感情很好,敢于豁出命去保护她。”王冰想了想接着说道:“第三次是在他们的婚礼的当天,我去送了亲,同样没有任何交谈。” 老徐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点点头:“那这家公司呢?” “我掌握的情况和楚青同志一样,表面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没有问题,调查了才能确定,这就是我给你们两个的任务,我这里有一些公安_部门转来的材料,你们带回去看一下,这次任务,你们直接向我报告,保密条例不用我强调一遍了吧。” 王冰和楚青同时站起来,双双敬了一个礼。 “是。”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相欠 济南城的冬天比后世犹甚,元人的济南路总管府大堂内,生着数个火盆,依然挡不住侵袭而来的寒风,几个身穿铁甲的将校围着火盆不住地搓手跺脚,嘴里嘀嘀咕咕地。 “直娘贼,这天气,生冷生冷地,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可不是,听说城外的大明湖都冻上了,梆梆地凿都凿不开,走上去就一溜。”说话之人做了一个滑倒的手势,惹得众人哄笑不已。 “你这厮又嘴馋了吧。”见他摇头否认,那人直揭其底:“不是馋鱼了,怎会去凿那冰面?” “嘿嘿,你还别说,这湖里的鱼倒真是美味,数年前驻防此地,军营扎在函山脚下,俺们上官让俺带人去湖中捕鱼,一网能捞上这么大这么宽的青链子,弄回来也不煮,去了鳞用蒙古人的法子烤着吃,撒点盐、椒粉,那滋味......啧啧。”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舌头转了一圈,勾得众人无不心驰神往,仿佛美味的烤鱼就在眼前,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似的。 “只不知,还有没有命能吃着开春时的湖鱼。” 不知道是谁的一句话,将众人打回现实,一时间俱都沉默下来,只有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 “是谁说的,没命活到开春了?” 一个冷咧无比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吓得这些将校浑身一个哆嗦,赶紧离开火盆,在门边站成了一排,也不看前方,齐齐地抱拳低头,唱了个诺:“恭迎宣帅。” 一身明晃晃的山文铠,身披头蓬的雉奴一面走一面解开颌下的系带,将大红色的斗蓬朝后一扔,被一个瘦小的亲兵抱住,她拿着马鞭子挨个地打过去,在这些将校的铁盔上不轻不重地敲上一下。 “你们呀,让我说什么好,轻一点叫不知所谓,重一点就是动摇军心,纵然我有心饶过,你们指挥肯?”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大案下,却没有上去坐着,而转过身来,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注视着他们。 “元人没法过海,就得绕上好大一圈,说不准一个月都到不了,你们怎知就一定打不过?” 这些将校哪敢同她对视,想也知道,那张俏脸上必是一脸寒霜,这也罢了,身旁的两个亲兵看着年纪小,脾气可不小,主人还不一定怎样,他们一准就会出头,可宣帅的问话又不能不答,几个人没奈何,只得将那个嘴馋的家伙推了出来,谁让他勾起了众人的胃口呢。 “他们可是有二十万,俺们才多少人?”那家伙仍是低着头,语气也轻得像是从肚子里挤出来。 “二十万又怎的,当年在建康城下,鞑子足有四十多万,不也一样被打得屁滚尿流?”雉奴轻蔑的语气让这些汉军将领一怔,他们很想问一句,那次战斗你也有份?可谁也没有敢问出口,反而一齐抱拳答道。 “宣帅说得是,属下等知错了。” 雉奴没打算同他们吹嘘什么,那是一段让她回味无穷却又锥心不已的经历,见他们服了软,也就点到即止,在军营中厮混久了,好歹也知道一些御下之策,知道此刻不是立威的时候,必须专心对付元人的进犯。 “随他们来多少,能上得城墙的就那么多,多来几次也就没了士气,到时候咱们的援军一到,未必没有胜机,要紧的是现下,要做好被围上数月的准备。”雉奴一付打仗你们不行,守城你们也不行的口吻,让这些家伙凛然听命,因为他们都是内行,一听就明白,这个年轻的姐儿还真不是随口说说的。 进来之前,她就在巡视城防,宋人有一整套的城防要领,这些天下来,经过她的指导,已是无人不服,军中讲实力,没有实力随你是什么人也无人听命,一旦被认可,就算身为女子,照样能指使得他们团团转,还甘之如怡,或许就是后世所说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异时空版吧。 “你们指挥呢?”她的问话让众人松了口气,这就等于事情过去了,说实话他们还真有点担心,会被这位年轻气盛的宣帅当众行了军法立威。 嘴馋兄赶紧答道:“俺们来了没多久,齐指挥就让人叫走了,听闻是南边来了什么消息,本是要寻你的,因你去巡城未归,事情又来得急,齐指挥就同他去了,这会子,怕是有半个时辰了吧。” 他的话得到了众人的附和,雉奴看似毫无所觉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实则心里感觉有些不妙,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不说话,堂上无人敢挑起话头,就在这种略显得有些沉默的气氛围,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而至。 一切都是草创,她这里就连守卫的人都没有多少,自然摆不会唱名喊进之类的官威,齐宝柱大步走进大堂,一眼就看到自己手下的那几个军都指挥使低着头,一付小心翼翼的模样,都是一同被提拔起来的老弟兄,他哪还能不知道这些货色的德性。 “这回又是犯了什么混?不必说,定是冲撞了姐儿,宣帅放心,下官定不会轻饶他们。”同雉奴不同,他上来就是一顿踢,几个躲闪不及的顿时叫苦连连,雉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表演,想要看看他倒底打的什么主意。 齐宝柱显然没料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弄巧成拙,因为雉奴根本就没有想过处罚他们,他在每个人的身上踢了几下,然后冲她笑了笑:“不如让他们回营去各自领上十军棍,可好?” 没等雉奴说什么,他就冲着众人一瞪眼:“宣帅饶了你等,还不快滚!” 这些将校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望向堂上那个俏丽的身影,雉奴冲他们微微一颌首,这些人赶紧行礼退下,生怕再有什么池鱼之灾。 等他们走了,齐宝柱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两个亲兵,雉奴毫不在意地抬抬下巴:“有什么事就说,他们无碍的。” 拗不过她的坚持,齐宝柱只得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她:“方才收到徐州发来的急报,元人的大军已经抵近城下,为数不少于三万。” “这么快!”雉奴一愣,赶紧接过来看,两个亲兵分别捧起大案上的烛台,就着烛光,她越看越是心惊,被敌人逼到城下了才发觉,这分明就是早有预谋的偷袭,如果情况没有发生变化,城里的守军还不足一万,事情有些麻烦了。 “末将在想,如果这只是元人的前部,后面的军马怎么也不会比三万要少......”齐宝柱补充了一句,这是很自然的事,可那也就意味着,徐州将会面对数以十万计的敌人,结果如何还用得着说吗? 对于京东路来说,徐州等于他们的后背,失去了这个战略要地,他们就被元人截断了退路,不得不走沂州绕道山区退往海州,可是那个时候,海州还会是宋地吗?雉奴一点都不看好。 “咱们怎么办?” “李相那边有消息吗?”雉奴反问了他一句。 齐宝柱摇摇头,他想问的其实就是这个,如果李庭芝回救,他们去不去?两者的距离来说,从济南路过去还要近上一些,不过如果李庭芝没有动作或是动作迟缓,他们这点人马过去,也就塞个牙缝。 “若是徐州有失,你有什么打算?”既然他不问,雉奴干脆自己提出来,无论什么样的局面,她都想要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毕竟事关数万人的性命。 “末将等回不去了,鞑子狡诈,就算现下放过,日后也必会清算,若是能退入宋境,末将等定会追随宣帅左右。”齐宝柱坦然答道,这倒是实情,哪怕被解除兵权做个富家翁,只怕都不安生,他不是那等有根基的大户,降宋之前才只是个百户,因此不会有人会保着他,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没有体会过的人根本无法想像。 雉奴点点头:“莫着急,咱们要等李帅的消息,再做定夺。” 安慰了对方一句,其实雉奴自己心里同样十分焦急,怎奈她身为主帅,就是装也得装出一个镇定的样子,齐宝柱朝她施了一礼转身退下,走出总管府大门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他认得此人是雉奴身边的亲兵之一,却不知怎的没有在府内侍候。 “魑姐儿,慢慢跑,把气喘匀了再说话。”看着这个年仅十岁的小跟班,跑得一张小脸满是红晕,弯下腰扶着大腿,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雉奴不禁有些好笑。 只是接下来,小女孩说出第一句话,就让她淡定不起来了。 “姐儿,郎......郎君到了。”小女孩没有等气喘匀,因为她明白这个消息对于雉奴有多重要。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话,雉奴拔腿就冲了出去,小女孩回过头,只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赶紧一摆手:“愣着干嘛,追呀。”,不光是另外两个,就连她自己也一拐一拐地跟了出去。 元人是有宵禁的,在山东各地犹其如此,起事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改变,事情便一桩一桩地摆在面前,因此,当雉奴策马冲上街道时,街上空荡荡地,只有偶尔出现的一队灯笼,是遍布城中的巡兵所打。 “怎么样,事情进行得顺利吗?” 刘禹带着几个探子走在通往总管府的主街上,他没有时间同这些人扯闲篇,而是希望从他们口中,得到最真实的消息,才能决定接下来采取什么样的战略。 “还成,益都城打了一场、般阳路境内打了一场,泰山脚下打了一场,都是以逸待劳、出其不意,咱们的伤亡不大,倒是俘虏了许多鞑子步卒,城中都关不下了,放到外头又恐生事,姐儿正为这事头疼呢。” 听到他们的话,刘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除开齐宝柱那个忠武左厢是楚州投过来的,本地招募了大约一万多新军,都是失期之后的脚夫,对于元人来说,他们已经犯了死罪,因此很容易凝聚士气,这就三万五千人了,如果能消化掉将近七千的河北汉军俘虏,就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一支为数不少于五万人的大军,而且几乎全都是本地人。 事情未必没有可为,这些消息让他心中有了底,不知不觉脚步轻快起来,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探子马上本能地将他围住。入冬的夜里,城里的街道上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蹄铁敲击石板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越来越近,薄雾中现出一个影子,看清之后,探子们不约而同地收刀入鞘,站到了他的身后。 人如玉、马如龙,这就是刘禹第一眼的印象,等到人马渐近,在昏暗的街灯照耀下,一身金灿灿的盔甲镶在大红色的袍子上,整个人如同自带女神光环,这是后世的美颜相机都拍不出来的那种惊艳,某人除了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出来。 “吁!”雉奴在离着他们大约还有二十步的时候就拨转了马头,马身做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转弯,恰好在他的眼前打横,刘禹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条弯曲的长腿,被紧致的皮甲包裹着。等到人从马上跳下来,他立刻发现,四个多月的功夫,这小妮子又抽条了,美好的曲线就连一身铁甲都遮不住,让他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胸部以下全是腿,对......就是此刻的感觉。 “来了?”雉奴的眼睛晶莹透亮,照得某人无法直视。 “来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两个最简单的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后的探子全都不见了,而跟在雉奴后头的三个女孩,也在数十步外停了下来,没有去打扰他们的相遇。 “你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走。” 一个问得蠢,一个答得笨,两个人却有如心意相通般,雉奴摇摇头,刘禹也摇摇头,一时间僵在了那里。 雉奴咬着下唇,盯着他的眼睛,刘禹毫不躲闪地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久别重逢的那一丝欣喜已经褪去,留下来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像极了自己在面临艰难选择时的那个样子。 “莫怕,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让人伤害你。”刘禹以为她是担心元人,没想到雉奴依然摇头。 “跟我来。” 雉奴跳上马,却没有去踩蹬子,朝他伸出一只手,刘禹拉着她的手,踩着马蹬坐到了她的身后,隔着束甲搂住她的纤腰。 “驾!” 雉奴双腿紧紧一夹马腹,马儿低低地喝一声,纵蹄长奔,尽管坐在她身后,寒风依然无孔不入地阵阵袭来,刘禹不得不闭上眼睛,听着马蹄的回响,他猜到了雉奴的打算,不禁为这个倔强的女孩叹了口气。 果然,等马儿停下来,刘禹睁开眼的时候,济南城已经在身后变成了一道黝黑的影子,眼前黑漆漆的,耳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也不知道是身处哪条河的边上。 “禹哥儿,你走吧,能见着你一面,我什么也不求了。”两个人下了马,雉奴放开缰绳,任马儿跟在身后,她面向大河的方向,说得清楚无比。 “为什么?” 刘禹看着她的侧面,那对宝石般的眸子里,点点星光在闪动。 “因为他死了,那个傻子死了。”雉奴对着眼前的大河,哭着喊了出来。 居然是姜宁,这个理由让刘禹毫无准备,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雉奴依然没有看他,拿手背蹭了蹭眼角,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一日,在宁海州,也是在水边,我同他说,此生不能嫁他,他问我是否另有所属,我答不出,到了晚间,他就送来了退婚书。” 雉奴转过头,蓄满泪水的眼睛直视他:“你明白么,禹哥儿,我欠他的。” “好吧,雉姐儿,要我走也成,你只需回答一句,那日宁哥儿所问的,你的答案是什么?” 刘禹如此直白的问题让她的眼里出现了片刻的慌乱,可是面对这个男子,又说不出谎话,雉奴低下头,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下巴慢慢地抬起。 “是我么?”这是第一次,刘禹决定要挑破这层关系,无论结果是怎样。 雉奴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隔了好一会儿,才侧过身去,摇着头说道:“我......我不能,你......有璟娘......” 刘禹用双手按住她的肩头一把扳向自己,凝视着她的眼睛:“是我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雉奴被他逼得没了办法,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刘禹的心分外难受。 他将雉奴拥入怀中,冰冷的铁甲都无法冻结他的思绪,刘禹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才是那个离她最近的男子而已,可是他却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既然如此,那我也走不成了,因为我也欠他的,和你一般无二。”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清察 “姐儿哭过了。” “每次郎君来,姐儿都会哭一场,有啥可稀罕的。” “这回不一样,眼睛都肿了。” ...... 听到身后几个小女孩的议论,刘禹的脸都绿了,没想到自己这个郎君,留给她们的就是这等印象,说得好像他一直在欺负人家,其实自己是被动的好不好。 同样听不下去的还有雉奴,她在马上回过头,狠狠地瞪了那几个鬼头鬼脸的小丫头一眼,吓得她们赶紧住了嘴,不过这种程度的威慑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过了一会儿,身后又响起了细碎的嘀咕声,她们只是将音量放得低了些而已。 嘴长在人家身上,刘禹当然不会为这种事去发脾气,再说了,人家也没有说错,他都已经快忘了,上次雉奴笑的时候。在侧面偷偷打量了一下,果然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任是谁看了都会栽在自己身上,得,跳进渤海也洗不清了。 回城的时候,两人没有再同骑一匹马,刘禹的马儿是后头的一个丫头让出来的,马身矮小,就像一头大狗,他赶着大狗快走几步,与雉奴并行,后者看了他一眼,滑稽的模样引得她嘴角微微一咧,只不过那个笑容还没有扯出来就消失了。 “过来之前,我已经去信李相,他们不会回师,而是会朝东打,进军襄阳府。”刘禹并不是来逗她笑的,此言一出,雉奴顿显惊愕之色。 显然,这个结果将会导致京东腹背受敌,元人一旦占据了徐州,直上京东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因为她们这里才是对大都最有威胁的,所以他才会来带自己走?雉奴思索片刻,仍是不出所料地摇摇头。 “你走吧,我会带人死守济南城,拖住鞑子,能撑多久是多久。”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来。”告诉这个结果时,刘禹就已经猜到了她的反应,一听之下果然没有任何意外:“我没有同你说笑,我不仅欠他的,还欠你的,你说说能这么一走了之吗?” 雉奴回答不出,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迷惘,前路明显不通了,或许这种结局对自己是最好的,不用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情,此刻她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感受,刘禹能猜出一二,他不是什么感情问题专家,更没有当一个心灵导师的天赋,面对这种问题少女,基本上也只有束手无策。 “这里又不是建康,没了援兵,鞑子迟早会破城,你留下来做什么?” 眼见她有些急了,刘禹拖过她的手,斜过身去,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跟了我那么久,难道不知道?在床上我可能打不过你,但是在战场上,十个雉姐儿也不是个。” 雉奴还当他有什么锦囊妙计,一本正经地准备倾听,没想到却是这么一番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半天,等到反应过来,对方早已经放开她,赶着大狗跑到前面去了。一付逃避追杀的死样儿,时不时还回过头看一眼,让她忍了很辛苦的笑意终于浮现眼中,脸上更是少有的绯红一片,让那几个小鬼头直呼不解。 回到总管府,得到消息的齐宝柱早已带着属下等了多时,虽然不是直属上官,可是楚州城下,他们看着这个年青人就站在李相公的身边,几乎所有的编遣工作都是出自他的授意,在这些将样的心目中,自然就等同于李相亲信一般的存在,而他突然现身城中,必然会负有某种使命。 看着这些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刘禹只说了一句话,就将他们的幻想打破:“李相当是不会回师了,徐州此刻或许已经易手,我等只能靠自己。” 进了总管府大堂的刘禹又恢复颐指气使的重臣风范,面色微红的雉奴跟在他后边,同她一样,刘禹也没有打算去坐上那个大案,他让人搬来大桌,摆上了一张包括了大半个北华夏的地形图。 “齐指挥。”被他点到的齐宝柱赶紧称是,刘禹的眼光在他们的身上掠过:“还有你等,或许会说,怎么靠自己?就凭这两三万人,要独自对抗三十万以上的鞑子,怎么着都是个死,对不对。” 没有敢说‘对’,但也没有人否认,就连雉奴都心怀忐忑,搞不懂他这么说的用意所在,只是后者一看到那种充满了自信的表情,忍不住就想到了过往的那些经历,建康城里、比此时更为严峻的大都城里,都曾是这般自信,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才能在不知不觉中俘获了少女的芳心吧。 “你们错了,错在忘了,你们所拥有的,远远不只这些。”刘禹指着京东路的范围说道:“这里是元人治下的山东道,亦是我大宋的京东路,百姓是否心向大宋,本官不得而知,但他们是否甘愿在鞑子的铁蹄下挣扎求生?你们应该比本官更了解。” “举事之前,本官同你们约定的信号是‘星火燎原’,可是今日所见,既无星火,更不曾燎原,你们所做的,只不过将元人的旗帜拔下来,换了一面上去,抓了几个狗官而已,对于百姓,你们与元人有什么不同?” 刘禹的声音陡然放大,在大堂上发出阵阵回响:“嗯?谁能回答,你们与元人有何不同?” 堂上的每个人都在思考他的问题,是啊,除了换了个名称,这济南城与元人在的时候并无不同之处,商人照常开铺子、小民照常做工、农家照常等着开春备耕、大户照常等着租田收税,如果元人打回来,他们再回到之前的状态下,连适应的过程都用不着,这本来就是百姓最正常的心理,或许他们还会怪这些人多事,让城中又经历了一次战火。 “你们最大的收获不是几个城池,也不是几个元人的官员,或是一堆俘虏,而是京东两路五府、十一州、两军的数百万生灵!” “这些百姓被元人压制了十多年,他们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承担着两倍于别处的赋税、三倍于别处的劳役,十户人家共用一把铁刀,不得结社、不得流动十里以上,聚众五人以上便要备官,为什么?元人为何要如此忌惮他们,因为这里是山东!孔圣人的山东,孟夫子的山东,亦是你我的山东。” 刘禹的话让他们目瞪口呆,雉奴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抓到了什么,她和这些人不一样,齐宝柱的这支忠武左厢全军都是本地人,正因为是本地人,他们另可跟着雉奴逃到宋地去,也没有想过祸害自己的家乡,可是很明显,刘禹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三十万鞑子进入山东,无论你们打还是走,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还用得着我来提醒吗。”他的话顿时让这些人面若死灰:“你们本该在宋人的城下化作炮灰,可是不光没有,还成了他们的一份子,元人该如何看待你们的乡亲,如何看待这杀不完的山东逆贼?” 齐宝柱被他的话说得颤抖不已,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留在这里的亲族又该怎么办,还有全军二万五千弟兄,他们的亲族又该怎么办,想到这一层,他不禁一咬牙,抱拳冲着对方就是一个恭身下去。 “请抚帅教我等。” “本官也没有什么好教的。”刘禹将他扶起:“元人不给活路,就拿起刀枪同他们干,堂堂七尺高的山东汉子,没有这点血性,枉称什么‘男儿’,活该给鞑子当牛做马。” “我等皆有胆子,但不知该当如何行事?”这一下,不光是他,所有的将校都一齐向他讨教,雉奴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想要知道这一回他又会拿出什么样的点子。 嘴炮最享受的莫过于这一刻了,迎着众人的目光,他指着桌面上的地图,侃侃而谈。 “你们要在这一片地区站稳脚跟,就离不开百姓的支持,如何才能取得他们的支持?无非是让他们得到元人给不出的东西,譬如土地,不用某说,你们也知道,京东路辖境,田亩大都掌握在谁的手中,这些大户要么在元人那里有着极大的利益,要么他们本身就是鞑子。” “这些人会支持你们吗?”刘禹摇摇头:“绝不可能,一俟有事,他们会马上与元人配合,拿你们的人头去讨赏。” “既然是这样,你们还客气个毛啊,从济南府开始,以清察奸细为名,将所有这类大户一扫而空,要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思想,要充份发动百姓参与,让他们打头阵,不要害怕斗争,阶级斗争越厉害,对于我们就越有利,他们在动手的时候,也就划分了自己的阵营,这样的百姓才是你们可靠的盟友,这样的地区才是你们赖以生存的土壤。” “第二处就是东平府,严家这种死硬份子,一定要连根拔起,依附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所谓儒生,全都要捉拿起来,连同他们身后的亲族,一个都不要漏下,要让所有人看到你们的决心,不是敌死就是我活。” “第三处也是最为要紧的一处,曲阜孔府。” 斗大户很好理解,他们有钱啊,搞严家是因为他们是当地汉人世家的代表,与这支曾经参与过李璮之乱的军队有着宿怨,可是孔府?就连齐宝柱这等武夫也知道,那是多大的一个金字招牌,无论是当年的女真人、还是如今的蒙古人都不敢轻动,反而要恭恭敬敬地送上一份封爵,以昭示他们的尊崇之情。 “圣人正裔早已南渡,曲阜故地所封皆为伪窜,将他们尽数捉拿,解往大宋,乃是正本清源的头等大事,不过,万不可多做杀戮。”刘禹不得不费心解释了一番,后世的人是无法理解这个招牌,对于当时的百姓有多么大的影响力,可不光是读书人,要对付元人,就要打倒他们树起来的这些招牌,将他们批倒批臭,这才是斗争的真谛。 “那是自然。”听他这么说,齐宝柱首先松了一口气,这种区别对待,也仅限于寥寥无几的数人而已,其中绝大部分都属于敌对份子,不必手下留情。 抄家这种好事,没有哪支军队不愿干,如果对像是油水丰厚的大户,这种积极性自然会高得无需动员,看着那些将校摩拳擦掌地走出去,雉奴现出一个忧虑的表情。 “这便是你的法子?一个满地烽烟的京东路。” “你们来不来,这里迟早也是满地烽烟,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刘禹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只有将贫苦的百姓发动起来,让他们得到切实的利益,这些人才会为了这片土地流血,到时候,每一个试图夺走他们田亩的敌人,都会碰得头破血流,成为你们坚实的后盾。” “他们手无寸铁,如何应对元人的征讨?” “当然不会是手无寸铁,否则我来做什么?齐宝柱的忠武左厢和你的新军要马上换装,这件事你亲自来办。” 见雉奴有些不明白,刘禹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铁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让你在这里,不是为了撒痴卖萌,也不是为了躲我,掌握这支军队,就能掌握这片土地,你们打出了大宋的旗号,却还是一身汉军的装束,谁会认同这里是大宋的土地?” “把红旗打出去,插遍乡野,发动百姓,武装保卫苏......京东路。”刘禹差点就说顺了口,还好及时纠正过来,他一把将雉奴搂住,在她挣扎之前凑上耳朵轻声说道:“雉姐儿,你知道我的心思,只要你有意,璟娘不是障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委屈你,所以,今后不要为此自苦,有什么错都是男人的错,明白了么?” 雉奴眼睁睁地看着他放开自己走出去,怔怔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明白一点,禹哥儿对于她的着紧,远在想像之上,并不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于是,从当天夜里,济南城中就出现了她所说的那种烽烟,无数军士在当地衙役的带领下,拿着名册挨家挨户地开始了清理,但凡是有人在元人那里做官的,都是这个名单上的人,济南做为山东首屈一指的大府,比例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几乎所有的乡绅大户都给扫了进去,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近四万大军,他们抵抗与否都不是问题,反正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家破人亡。 为了自己的利益,齐宝柱忠实地执行刘禹的条款,大量的穷苦人家被他们鼓动起来,有了军队做后盾,这些平时不过是蝼蚁的底层百姓,一下子将人性最丑陋的那一面展现出来,有组织的抄家行为遍布整个济南府境内,被盯上的人家几乎无一逃脱,济南城变成一个疯狂的,城中稍有家财的无不是人人自危,可又无处可逃,只能祈祷这些军队能有一点约束。 城中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人人都在传,元人在大都集结大军,即将扑向济南城,因此这些军士才会最后疯狂一把,传言将这种恐惧四散开去,让那些想要反抗的大户都没了想法,谁不知道这样的军队是最为可怕的,完全没有下限可言,现在他们转而期盼王师能尽快南下,解救出为数越来越少的他们这样的忠民。 这场疯狂的盛宴持续了两三天,到后来,本着不抢白不抢的思想,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参与了进去,等到他们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才发现熟悉的济南城已经变了一个模样,原本只换了一面旗帜的城头上,到处都插满了大宋的旗帜,一直以来还穿着汉军制式衣甲的守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换上了新装,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新装。 簇新的红袄、金灿灿的护甲、瓦明锃亮的头盔、长可及膝的皮靴、高过头顶的长枪、以及头顶上那一丛火焰般跳动的束缨,这一刻,人们才仿佛认清了一个事实,他们不再是元人的治下,而是重归了大宋! 经历了哄抢盛宴的百姓们没有感觉到复国的欣喜,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年纪稍大一些的老人,还记得当年李璮之乱时,元人是怎么对付这些人的,如今他们不光是改换了旗帜,还将几乎所有的士绅全都得罪了,如果元人有一天真的打回来,他们能逃过报复吗?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再一次将他们的处境推向极致,那位自称宣抚使的小娘子,竟然贴出告示,将于三日后,将大部分抓到的士绅明正典刑,城门两边的告示栏上,贴出来的罪证排满了附近的大街,几个文吏不停地为百姓们讲解上面所写的一切,一直到讲得口干舌燥,他们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位小娘子是要下狠手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涉及到了士绅足有上千户,数万男女,就算不是全都处置,也足够骇人听闻了,这将意味着,他们舍弃了这个统治阶级的支持,屁股完全歪到了底层百姓的一边,从古至今,有谁会这么干?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汉奸 东平路,距济南不过两百余里,发生在整个山东两道的这场风暴,同样也影响到了这里,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山匪试图占据路治所在的须城县城,却被严阵以待的守军所击退,不过他们也没有余力追击,只能据城自保,在收到以宋人名义发来的檄文之后,他们既没有马上认下,也没有当场拒绝,双方像是有某种默契一般地互不干涉对方的行事,直到某一天被打破。 事情是从夹在两者之间泰安州长清县开始的,这个县在元人的统治之前,曾经一半属于济南府,而另一小半属于东平府,这个小半当中,就出过一个在北方来说了不得的大人物,蒙古人初入中原时所封的汉人几个世侯,所谓的七万户之一的严实。 他当时的封号是东平路行军万户,被约为世袭,因此,又被称为东平严氏,李璮之乱后,忽必烈削诸汉将兵权,做为其中之一的严家也无法幸免。当然由于他们表现出来的忠心,解除兵权之后的严氏,依然在山东各路担当着许多要职,除了济南路总管严忠祜,东平路的总管,为严实的第六子,严忠裕所领,当初之所以能保着县城不失,靠的就是严家自家蓄养的家丁,这些人几乎全都是上过阵、见过血的老卒,素质之高,远远超过了普通驻军。 不仅如此,为了笼拢严家,东平路达鲁花赤这个本应由蒙古人或是色目人担任的职务,是由严忠裕本人兼任的,颇有些类似后世清人的抬旗制度,因此,刘禹才会将他们说成是铁杆汉杆,属于坚决要打倒,并做为典型树立起来的反面榜样。 严家的根就在长清,已经死了二十六年,被元人封公厚葬的严实墓,位于他当年起兵时的青峰山下一个名为鹊里的小镇,为他守墓的都是严氏留在这里的亲族,而附近的族田,则租种给了当地百姓,与元人的苛政不同,严氏在这里实施的是轻租薄赋的政策,两相对比之下,自然会收获不少的感激,放到后世没准还能得到一个开明士绅之类的评价。 只可惜,刘禹不是来搞减租减息的,小小的长清县城自然没有东平路那般顽抗,在如红潮一般的大军进入县境时,就打开了城门,连冠服都不曾更换的当地知县带着属吏和本地缙绅恭恭敬敬地跪在城门边上,一付任人宰割的模样。 “严实葬于何处?”既然他们不愿意站着,刘禹也不勉强,直接点了那个知县的人,让他带着自己过去。 许是见到一个文官领着兵,并不是传闻中杀人如麻的女魔头,知县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当下就带着他们去了城外,一边走一边向他做着介绍:“严公山灵距此不远,历任县治多有照拂,下官等亦是不敢稍有懈怠,府中有定例,每逢忌日,俱有人往祭......”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青峰山脚下的严氏祖墓,这片墓区占地极大,到处遍植苍松翠柏,宽阔的甬道由平整的青石铺成,道旁的入口处立着一块高出大半个人身的石碑,石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刘禹也不下马就这么驻足而观。 “这是遗山先生所书,前头的墓志铭也是他的亲笔。”知县见他显得十分无礼,不由得心中忐忑,赶紧上前介绍。 对于他嘴里的什么先生,刘禹毫无兴趣,碑文的抬头上写着《东平行台严公神道碑》几个字,这就说明正主儿没错,又不是欣赏古迹,他才懒得去前头看,将手一挥:“掘了它!” “是。”身后的军士们高呼一声,一齐涌了进去,无论是带他们前来的知县还是当地的守墓者都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打的是这么个主意,知县当即跪倒在他的马前,连连叩首不已。 “大人,使不得啊,严公身前不尚奢华,死后陪葬甚少,里头只有棺木一尊,值不得什么,大人若是有意,开个数目出来,我等定会设法,让你满意。” “对,对,严家对大人的所求,无有不遵,还望手下留情。”那些守墓的多半都是严氏的家仆,看上去还是跟了许多年的,十多个人跟在知县后头,向他跪下,刘禹却没有丝毫动容。 “本官不记得生过你们这么大的儿子。”他手中的马鞭指向前方:“钱帛非吾所愿,只有此人才值得他们走上一趟。” 就在这些人震惊不已的眼神中,他正色说道:“严实,先叛金、再叛宋,三姓家奴,毫无廉耻,其人当明正典刑,其族当深恭自省,按律,籍其家,除首恶外,子孙流三千里,永不述用。” 知县跌倒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上去,人家还是严格依照法律来的,此人的确有过短暂的归宋经历,可是不管怎么说,掘棺戮尸都是极为严重的侮辱行为,不光严氏无法接受,他这个当地父母也是一样,谁知道宋人能呆上多久,等到元人打回来,岂不是连他一样会被追究。 “严氏亲族在籍者,你心里有数吧?”刘禹的话如同利箭一样,将他的心剖开,这个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了,要么站队,要么......就同严氏去做伴。 “下官......遵命。”知县咬着牙关挤出这几个字,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又不是什么心志坚毅之人,元人的威胁还是个未知数,这些连尸体都不放过的宋人,才是当务之急,他也有自己的亲族。 有了识途老马带路,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居于长清县境内的严氏一族被连根拔起,有仕元经历的直接打入监牢,其他的人全都解送沿海一带。等到做完这一切,再回到墓地前,知县发现这里已经变了模样,那面高大的石碑被人推倒在地,篆刻在上面的文字已经荡然无存,被抹平的那一面重新刻上了几个字。 “汉奸及其子孙,不得居于汉土!” 几个老石匠战战兢兢地将字刻完,生怕这些人有所不满,头也不敢抬地趴在地上,刘禹扫了一眼,没有什么错字,抬抬手:“将严实押往济南府,竖起此碑,以儆世人。” 几个军士把挖出来的尸骸放到推车上,在他们的一旁,被绳子串成一长串的严氏族人已经上了路,里面从襁褓幼儿到白发老朽一应俱全,墙倒众人推,首先冲进他们家,指认出这些人的,就是被他们以为广施恩泽的乡亲,此刻看着那具早已认不出形状的骸骨,没有人再去回忆此人曾经给他们带来的荣耀,反而避之唯恐不及。 长清的事情一结束,刘禹就带着人连夜赶往了东平路,他们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不过赶到城下时,城门早已经关闭,很显然,这些人已经得到了消息。 元人的旗帜飘扬在上空,城头上一片白幡,每个守军都头扎白巾,身披孝带,摆出了一付死战到底的模样,刘禹拿着千里镜看了看,冷笑了一声:“吾尝闻严氏之死,远近悲悼,野哭巷祭,旬月不已,不知可有此事?” 站在他马前的长清知县不防问得是自己,愣了一会儿答道:“方生变乱之时,严公束兵甲、止枉杀、济灾民,东平境内犹为如此,故此,百姓心有所向,也未可知。” “原来如此,如今我等戮了他们的恩公,岂不是不死不休之势?”刘禹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依你所见,若是派人入城劝降,他们可会动心?” 知县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又实在避不过,不得已咬下应下:“下官愿走上一趟。” 东平城并不是什么坚城,自从四十年前为严实所据,一直算得上安宁,包括十多年前近在咫尺的李璮变乱,都不曾影响到他们的生计,严氏为了招揽士子,又广修学宫,在这种情况下,城防之类的自然没有多大改善,不过城池就是城池,一旦守军心志坚毅,同样要拿人命去填。 只是这么粗粗一看,刘禹就明白这些人完全是在逞一时之勇,稀疏的城头上连人都不曾站满,看守军的装束也知道其中多半都是家丁,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竟然以长棍居多,元人的铁禁,哪怕是严氏这种铁杆支持者一样要遵从,因此哪怕城里头还有数万百姓,他也丝毫不惧,十户一把菜刀,能拿来守城么? 不过为了给予对方足够的压力,在派遣那个知县入城的同时,他的手下也开始了攻城前的准备工作,城外的百姓被征集起来,大量的木材被砍伐做成各种器具,在武力的威胁下,这些受过严氏大恩的百姓并没有太多选择,更没有哪个会为了那些所谓的恩情,枉自丢掉性命。 这一切都是在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做的,刘禹就是为了做给他们看,看看他们究竟敢不敢将箭矢指向自己的乡亲,究竟有多大的决心,为了一家一姓之人陪上整个城池? 东平路总管府全身孝衣的严忠裕一脸铁青地看着这位老家的父母官,手指颤抖地按在刀柄上,看得对方颤抖不已,就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他们事先毫无征兆,等到了城下,下官们已经举止无措,不得已开门纳降,谁知道他们是冲着严公之墓去的,下官与乡绅们苦苦相劝,无奈其人不许,还说我等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利,严公灵柩未能保住,就连严氏一族也尽数被捉拿,看样子是押往济南去的。” “气煞我也!”严忠裕一把将佩刀抽出,吓得知县跌坐地上,刀光匹练般地闪过,擦着他的身体落下,将一张上好的花梨木凳子劈成了两半,“咕噜咕噜”地滚作一地。 “六哥儿,此人不过一个传话的,你杀了他也是无用。”边上一个文士作势拉了他一把。 严忠裕恨恨地提刀大呼:“剖棺戮尸,严氏与他不共戴天!” 堂上以文人居多,这些人都来自于严氏新设府学,当年严实得势之后,为了巩固家庭的统治,刻意交好文士,又兼之境内安靖,吸引了许多金人的遗民前往,一时间东平府学之名响彻北地,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成为了中统、至元、大德年间的所谓名臣,拉住他的这个文士就是其中之一。 “受益先生,严某方寸已乱,还望有以教我。”严忠裕发泄了几句,对着城下的数万大军,也是毫无办法,不得已只能去请教他们最敬重的这些文人。 “这完全没有道理啊。”被他称为先生的李谦拿着那封近似檄文般的书信摇摇头:“我等虽未明着归附,却也不曾坏了他们的事,何故突然以此为借口,兵犯东平路?” “子靖,你怎么看?” 另一个文士拿过来瞅瞅,同样大惑不解:“名教罪人、铁杆汉奸?这是在说我等么。” “汉奸?何谓汉奸。” “居汉土,忘却祖宗之姓,反就胡虏之名,害汉民,奉承腥羶之气,驱驰毡裘之长,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是为汉奸。”李谦素有急才,只看了一遍,就能将整篇文章都背下来,何况这等檄文,本就朗朗上口,他读得痛快,一干文士听得却是十分尴尬。 宋室南渡之后,他们这些被金人征服的地区,当然不可能再以宋人自居,于是,便依从被石敬塘割给辽人的燕云之地故称,变成了汉人这个称呼,“汉奸”这个词,就是刘禹为他们量身打造的一顶帽子,后世有人为张弘范辩称,他又没做过宋人的官,哪里称得上汉奸?其实正是因为他不是宋人,才应该称为汉奸,因为人家是汉人。 在座的这些也都是一样,夷夏之辩古已有之,然而如同今日这么激烈,还真是少见,现在同五胡乱华的时候有些相似,衣冠南渡,他们这些遗民就成了不伦不类的一类人,并不是府学中所有人都有意为元人出力,其中有许多人学成之后归隐了山林,这就是另一种抗争,而他们呢,是主张出仕的,况且元人待他们一向甚厚,慢慢地也就忘了这其中的区别。 可是,几曾时,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成“汉奸”?心下哪里会舒服,文章倒还是其次,宋人兵临城下,眼见着不肯罢休,他们又要如何应对?元人的大军还不知道在哪里,东平城里兵马不多,总数还不到两千,仓促之下,又不及再行招募,谁会想到,宋人如此行动迅速呢。 “宋人倒底要我等怎样?”与李谦齐名,被称为“东平四杰”的阎复阎子靖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 “开城,纳降。”李谦看了一眼严忠裕:“交出严氏一族。” “那怎么成?” 众人大惊失色,交出城池也就算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人如果能长据此地,迟早会有这么一遭,可是严氏是他们的恩人,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也是不肯的,没等他们想好怎么去交涉,府外响起了震天的军鼓声,宋人攻城了! 严忠裕顾不得再商议什么,步履飞快地冲出了府第,以“四杰”为首的众士子各自对视了一个眼神,都明白这一回怕是躲不过去了,然而宋人要求的只是严氏,有必要陪上整个城池的百姓吗? 他们的犹豫不决,并没有阻止宋人的攻城速度,举世皆闻宋人善守不善攻,然而刘禹手中的这支队伍,全数都是之前的山东汉军,他们不光有攻城经验,还从元人那里学到了更多,比如眼前这种打法,驱本地之民去填壕沟,刘禹是做不出来的,可是并不妨碍他的手下去做。 随着齐宝柱的一声令下,数万百姓抱着沙土、砖石、甚至是门板,在宋人大军的监视下跑向了东平城,一边向冬季干涸的护城河里扔下东西,一边竭力向城上大喊,以希望他们不要朝下边放箭。 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为数不多的汉军守军立时就放下了弓箭,这样的情势下,守城的千户也无法逼他们硬来,否则很可能会酿成兵变,就是他本人,看着城外整整齐齐的宋人军阵,还有竖立在军阵前面的那些高大器具,腿肚子都打着转,这可不是什么山贼土匪,哪还有半点心志? “为何不放箭?”严忠裕飞马赶到城头,一看之下气得差点没有一头栽倒,城外那条不怎么宽敞的护城河,好歹也能给攻城者造成一些不便,比如说器具什么的想要推到城下,就得付出不小的伤亡,可如今眼看着被一点点地填平,这仗还要怎么打? “放不得啊,他们都是治下百姓,此箭一放,严公好容易积攒的名气,可就全都没了!” 千户的话让他气闷难当,严氏立足靠的就是收买人心,兴办教育、保境安民、赈济百姓无不是为此目的,眼下如果为了守城,而射杀这些百姓,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再相信严氏。 就在这种两难之中,城外的壕沟和护城河很快被填平,刘禹看了身旁的齐宝柱一眼,后者赶紧解释了一句:“抚帅看着末将,半个时辰之内拿不下城池,愿伏军法。” 顺着百姓填出来的通道,全数换了新装的忠武军将士推着高大的楼车、蒙车、云梯等事物,从四下里同时向前推进,在刘禹的镜头里,城头上的守军经过之前的打击,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斗志,宋军进入射程之后,从城头下打出来的箭矢、石弹也是稀稀拉拉,他心里明白,齐宝柱的保证还是打了埋伏的,这哪用得着半个时辰那么久。 果不其然,仅仅一轮攻击,城头上就响起了欢呼声,被突破的地段越来越多,结果的悬念已经荡然无存,他放下千里镜,将一本名册扔给了齐宝柱:“进城之后,这上面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严家还是用老办法。” 齐宝柱收起册子,所谓的老办法,就是让百姓去打头阵,这不是攻城,他们当然不会推脱,这里才是严氏的老巢,经营了超过五十年,其中的积蓄可想而知,而他的目标,除了严家,还有更重要的,那些依附于严家的读书人。 就在这时,他的军阵前同样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刘禹定晴一看,远处的城门被人从里头推开,城头上元人的旗帜也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东平城,陷落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游街 相比于东平城,雉奴亲自率人对于曲阜的行动则是出奇地顺利,因为没有人会料到,有人敢于公然带兵闯入圣人府第,当然如果真的有人这么做了,自然不会遇到什么抵抗。 因此,虽然曲阜离着还要远些,雉奴返回的速度与刘禹几乎相同,她的身后同样是长长的一串人,就是先受封于金人,后又投靠元人的孔氏北方一族,奇怪的是,这里头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圣人苗裔,也就是受官府承认的继承人......衍圣公。 原本刘禹还以为此人跑掉了,没想到听到雉奴一解释,才知道此时的北宗,根本就没有这个头衔的存在,上一代蒙古人所封的衍圣公孔浈,因为出身不好,被族人群起而告,最后又给废掉了,当时的忽必烈还只是一个蕃王。 “没了就没了吧,正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省得他们再推出一个假的来。”刘禹的一句话,就让这些自诩为圣人子孙的人落入了深渊,他们所享受的待遇同严氏子孙以及被清察出来的缙绅士族一样,流放海外。 等他们回到济南城,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从那些大户家中抄出来的东西,堆满了所有的库房,而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送入城中,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刺激,终于让刘禹看到了那些底层百姓身上的某种变化,亲手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踩在脚下,还是在官府的主导之下,有什么比这更加刺激的呢? 在这一点上,十三世纪的百姓与二十世纪初期并无不同,同样被压迫得厉害,放眼整个华夏地图,刘禹再也找不出,像山东这样的一片合适土壤,可以孕育一种名为‘革命’的种子。 当然,此刻的所有行动,还跟革命扯不上关系,充其量也就是一群趁火打劫的暴民,然而事情总会一点点地发展,他相信,随着宣传工作的深入,总有一天会发展成为席卷天下的风暴,让那些还在封建残余中躲藏的人们瑟瑟发抖。 “大牢都装不下了,接下来怎么办?” 雉奴有些发愁,刘禹却望着人头攒动的街道,信心十足地说道:“民以众为安,这些百姓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明白他们实际上已经无路可走了。” 看着眼前那些兴奋得有些扭曲的面孔,雉奴心下有些恻然,元人可以容忍他们归附过宋人,因为那是不得已,可是绝不会容忍,他们侵害了士绅阶层的利益,因为这是他们统治的基础,到时候,反攻倒算,要比历史上的国民党反动派来得还要深刻,也会更加地没有下限。 那么很显然,鼓动这件事的宋人就成为了他们心目中,唯一的依靠。 “马上将府库中的军械和你们淘汰下来的武器装备全都发下去,将他们尽数武装起来,济南城能否守得住,能够守上多久,就要看我们的努力,只要能活下来,他们将成为你麾下最坚强的战士,至死不渝。” 雉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上:“那这些人呢?” “他们就是此战的关键。”刘禹回头看了看那些被串成长串的俘虏:“你记得一定要大力开展宣传工作,这同备战一样重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战,不是为了什么国家,而为了他们自己,为了子子孙孙不再为奴,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人。” 雉奴所期望的答案在第二天被揭晓,济南城的街道上彩旗飘扬,所有的宋军军士都分立在城中的街道两旁,在他们的身后,无论是墙壁还是柱子上,都书写着各式各样的标语,没有什么拗口的修辞,全都如白话一般朗朗上口。 “打倒伪元政权!” “汉胡不两立!” “胡人滚出华夏!” “汉人永不为奴!” ...... 一系列的口号让百姓们既新鲜又好奇,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心目中的认知,什么是民族_矛盾,从来就没有人同他们说起过,反而不断地被人灌输,当今的皇帝是多么的英明,由于他的仁慈,山东人民才没有因为叛乱而被全部杀光,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幸运的,多交点赋税又算了什么。 现在宋人告诉他们,之所以会这么穷,是因为财富全都被蒙元统治者掠夺了,他们不光要钱,还要命,无数的山东子弟,就这样被逼上了征战的第一线,十室九空,才能容纳更多的移民,让那些具有反抗精神的一代死光了,才能让统治者放心。 被军士们隔出来的街道上很快就有了动静,一些被缚住双手、身上插着标牌的人被绳子牵引着走在上面,最让人感到不解的是,在这群人的前面,是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绑着的并不是活人,而是一具森森白骨,架子上同样书写着一个标牌“铁杆汉奸严实”。 后面的押送者全都手执缨枪、胳膊上箍着红袖章,他们看着像是军士,每个人手上都有武器,只是没有着甲,穿着也不尽相同,多数还是一身普通百姓的服饰,走在最头里的一个男子,手中举着一个喇叭状的事物,声音大得能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乡亲们,你们都亲眼看到了,那些吸干你们血汗的所谓缙绅家中是多么富有,每一粒粮食都是我们用双手辛苦种出来的,凭什么被他们夺去?那些高高在上的蒙古人、色目人,他们抢走了你们家中最后一文钱,就连子女也不放过,身为汉人凭什么要让他们糟践?” “你们之所以会落到这个下场,全都是后面这些人造成的,他们身为汉人,却甘愿去做蒙古人脚下的一条狗,用你们的血汗和子女,去讨好他们的主子,这样的人,你们说,该不该杀?” “该杀!”不管识不识字,道理还是听得懂的,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顿时就在普通百姓的心中引起了共鸣,他们在响应的同时,也不忘用手中能找到的东西,砸向那些游街者的身体,烂菜帮子、石子等等,当然鸡蛋是不可能的,那可是精贵东西。 “打倒铁杆汉奸严实!”男子振臂高呼,无论是后面的押送者还是百姓都争相和应。 “打倒汉奸狗腿子严忠裕!” “打倒汉奸狗腿子严忠祜!” “打倒汉奸文人李谦、阎复、孟祺!” ...... 每一个名字被提到,都会引起百姓的共鸣,此起彼伏的口号传遍了济南城的大街小巷,看着百姓们脸上的愤怒眼神,身为本地主官的严忠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恃一向爱民的他,会是这样一个下场,这种心凉甚至超越了父亲尸骨不能入土的悲哀,因为这个声音在百姓的口中是那样的整齐划一,宛如事先商量好了一般。 李谦、阎复这些还没有来得及出仕的文人,同样成为了百姓嘴里的汉奸,让他们感到不安的并不是一个称谓或是罪名,而是一股力量,一股民众从愚昧当中清醒过来,不再盲目相信的力量,事实上,宋人并没有缚住他们的嘴,也没有塞上布条或是割掉舌头,可是他们连一句分辨之语都呼不出来,就会淹没在排山倒海一般的口号当中。 这些口号甚至不同于那些盅惑人心的邪教口号,因为它们是如此地具体,直指人心,身为文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一旦这股力量被释放,会暴发出一种怎样可怕的破坏力,它的名字叫“觉醒”。 这根本不像是宋人能做出来的事,双方虽然敌对,但是在统治民众方面,有着惊人的一致性,因为其理论全都出自于圣贤之说,宋人这么搞,那是连自己的根基都不要了,他们图什么?就是为了在山东这个腹心之侧,给元人制造一些麻烦? 李谦不相信,可又不得不信,等到随着这些人游遍了济南城的主要街道,每个人的头脸都不同程度地变了样,被押解到一处很大的广场上,他们才知道自己这群人并不是唯一的,很快偌大的广场上就被一队队同样的游街者占据,无数的百姓更是见缝插针地挤了进来,将整个广场塞得满满当当。 “济南府的乡亲们,今天,你们将亲眼见证一个时代的结束,蒙古人统治中原不过五十多年,他们能站住脚全都要靠着这些人的帮助,因为他们,你们受到了双重压迫,因为他们,你们活得没有尊严,而今天,你们将亲手打破这一些,结束这个为奴的时代。” 通过竖立在广场四周的广播柱,将刘禹的声音放大到每一个人的耳中,这种在建康城中被证明过的广播系统,在一瞬间就征服了北方民众的心,气氛也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叫出,而又一次达到了高潮。 “严实及子严忠裕、严忠祜,孙严朗等成年男子以下七人,判以汉奸罪、卖国罪,数罪并罚,因主犯严实已亡,故剖其棺戮其尸,示众七日后焚化,抛之东海,其子严忠裕等斩立决,首级示众七日,同其父。严氏一族,所有家财皆没入官,田亩分于百姓,余者流放海外,永不得归。” “赵天惕......” “朱揖......” “朱泉......” 每个名字的背后都是一串人,成人男子被斩首示众,家产没收、家眷流放海外,有理、有利、有节,用法律的形式将他们打入深渊,这样才能真正地震憾人心。 在无数支手臂的挥舞下,在无数百姓的高呼声中,一颗颗人头滚落尘土,它们将被挂在四门上,这些平素趾高气扬的官绅们,死到临头也不过是一滩烂泥,许多人扶都扶不起来,丢尽了他们父辈的脸,在这些官绅大户之后,就轮到了以李谦等人为首的读书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宋人官员走过来,无人不是腿脚打抖,站立不稳。 “读圣贤书,首先就要明理,既知理,便当知夷夏不并立,只有教化四夷以奉中国,没有身为汉人,反倒迎取奴酋做主人的道理,汉室式微,我辈才更应奋起,圣人曰‘取义成仁’。似你等不肯成仁又不愿避世,甘心下贱、还要歪曲圣人之言以为辩护,书读得越多,越是作恶,奴化民众,维护异族统治,你们不是汉奸,谁是?“ 刘禹的理论看似新鲜,不过是后世经历了抗倭战争的余料罢了,用来对付这些读书读到狗肚子的文人,自然无往而不利,李谦等人待要辩驳一二,马上就被百姓们潮水一般的呼喊声所淹没,不由得面如死灰,自知难逃一劫。 “打倒汉奸文人李谦、阎复、孟琳......” “李谦等,跪下听判。” 等到呼声暂歇,刘禹不失时机地举起扩音器,被他叫到名字的一串文人,如之前那些处断的人犯一样,两个手持钢刀的军士左右一夹,直接提溜到前面,让他们面对百姓,跪在淌满鲜血的土地上,大部分人何曾经历过这样的景象,一早就站不稳了,“扑通扑通”立马跪倒一片。 “士可杀不可辱。”也有几个还站在那里,一派风骨绰约的样子,刘禹微笑着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 “某姓阎名复字子靖,你们要杀便杀,何须多言。”那人傲然挺立,脸带不屑。 “有名字就好。“刘禹一听便不再理他,转身百姓的方向:“此人去年被奴酋忽必烈召唤,兴奋异常,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有幸当了蒙古人的狗,在大都城,逢人便跪,摇尾乞怜,今日,却故作姿态,不外乎就是,你们这些贱民,不配。” “你血口喷人,某哪有逢人便跪了?” “喔,在忽必烈座前,你竟敢不行礼?见了真金,不下跪?对着孛鲁、伯颜、安童、史天泽等人,你敢这么站着不拜?”刘禹的反问让他立刻哑口无言,这些人从君王到太子到宰相,无一不是他这个白衣书生所仰视的,哪能不行礼,既要行礼,自然要跪。 “本官还以为你多有骨气,汉人好男儿,上跪天下跪地,跪祖先父母,而你呢,对奴酋屈膝,见万民不拜。既如此,本官便成全你一片拳拳的为奴之心,来人,帮他一把,以后无须再站着了。” 就在大伙都在猜测如何帮一把的时候,此人身后的两个军士早已经心领神会,一人按住双肩,另一人举起钢刀,一刀砍了下去,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人的双腿自膝盖以下被生生砍断,半截身体被人放开,两只手在地上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脸色狰狞得如同厉鬼,哪里还有半点‘东平四杰’的士子模样。 他的惨状,被余下几个站着的人看在眼中,立时便站不稳了,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上,看也不敢看周围的一切,这世上有远比死更可怕的事,那就是生不如死。 “很好,百姓生养你们,给他们屈膝并不丢人,尔等不过误入迷途,还未曾出仕害民,本官也不想斩尽杀绝,除非似那人一般。” 他冷冷地扫过地上的那半截身体:“阎复,死心塌地做狗,百般教导而不悔改,自绝于人民,当从严处置,以儆效由,其人罪同前者,斩立决,家人流放,其籍当书‘汉奸走狗’,永警世人。” “至于尔等,还有一个改正的机会,那就是拿起笔墨、反戈一击,揭露伪元的残暴统治,过关者,便可从轻发落,家人亦可获得自由,死性不改者,便去同阎复做伴,你们或是同窗,或是同乡,想必不会看到他孤零零一人吧。” 他的眼光一个个地扫过去,每个人都低下头去,偶尔有几个不服的,一听到耳中传来的叫声,想到家人期盼的眼光,哪里还敢有半分不忿,刘禹就是想看一看,连蒙古人都愿意奉迎的所谓读书人,倒底多有种?可惜,现在可能连仅有的那一个,也后悔不已了。 没办法,谁让他倒霉要当出头鸟呢,雷霆般的手段打破了这些人心目中的幻想,这些宋人比山贼盗匪还要狠,人家最多是要命,他们还要诛心!文人怕的不就是这个,谁愿意被自已的乡亲骂成‘汉奸走狗’。 既然没有选择,这些文人倒得一个比一个快,第一个交上来的李谦,光是看那一笔字,都十分赏心悦目,至于内容,刘禹其实并不太在乎,他手上的黑材料不要太多,收起如同‘投名状’般的文书,他突然想起一句话,用在这里十分贴切。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正待走出去的李谦一怔,他咬咬牙,转头朝着刘禹跪了下去。 “你想为那人求情?” “上官容禀,阎子靖口出狂言,冲撞了贵人,皆是平素放纵太过,如今他双腿已断,几成废人,小的斗胆请上官宽纵一二,在下愿劝服他写下辩书,只求饶下一命。” “晚了,李谦,并不是本官一定要他的命,事到如今,让他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如此了断,还能落个从一而终的名声,你说呢。” 这个道理,李谦自然明白,那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让他服软可能比失去了双腿,还要难以接受,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对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宋人高官,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弃中原者,大宋也,何故罪我?” “诚如是,然大丈夫生于世,学圣贤书,便当自强不息,不为国亦要为民,大宋可弃,我等岂能自弃?” 刘禹拍拍他的肩膀,给了这个满脸迷茫的读书人最后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广场。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决不会缺席。”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备战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城里的反动势力被一扫而空,普通百姓迸发出了极大的热情,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们如何了,谁都知道,元人的报复就在眼前,最多大半个月的功夫就会到来,守城已经成为了迫在眉睫的事。 实际上,从地形上看,济南城的位置并不算好,紧邻河间路,离着大都城太近,因此,一直以来,益都才是山东两道的中心。然而正因为如此,它的地形才无比紧要,守住了它,就能将鞑子大军挡在境外,因此守备成为了重中之重。 眼下,整个府内都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将这座本就是重镇的城池进一步加固,护城河被加宽加深,城外的坊市尽数堆平,沿着城墙的正面,挖出一道道壕沟,在河岸的另一头,一道半人高的羊马墙挡住了所有的技术性兵器,为了抢速度,全部由钢筋混凝土烧筑而成,敌人推不倒它,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攻打,而这正是刘禹不惜工本的目地。 城里几乎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拿起了刀枪,由老卒带领着,日夜不歇地操练,虽然没有正规军的全套装备,刘禹还是尽可能地为他们配备了护具,每人一领改良后的abs工程塑料胸甲,足够抵挡箭矢的穿刺和刀剑的劈砍,这种既轻又坚固的护具,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的自信,等到这种信心转化成高昂的士气,要比单纯的口号更为有用。 与此同时,雉奴和齐宝柱也没有闲着,她们两人兵分两路主动出击,扫荡了邻近河北路各州县,做法与在山东的如出一辙,每到一地,都会发动底层百姓,将那些结寨自保的豪绅大户一扫而空,在数万大军的面前,那些石筑的堡垒依然是不堪一击,打开寨门,剩下的事情就由红了眼的百姓去完成,而她们则转向下一个目标,行动迅速毫不停顿。 这种单纯以破坏为目地的行为极大地打击了河北路元人的统治基础,当为数不多的汉军被尽数歼灭之后,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了其中,几成燎原之势,无奈之下,各地守官只能用雪片似的求援文书飞入大都城,而援军在哪里?还在冰天雪地的辽东大地艰难跋涉呢。 坐镇城中,处理各项事务的刘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指点各处防务、安置百姓、到了夜里还要运来各种物资,人手不敷使用,他干脆将东平府学那帮读书人全都拉了来,左右这些人都已经写了投名状,比当地心怀不满的胥吏还要好用些,渡过了最初不习惯,慢慢地这些人也就认了命,想跑也没辙,妻儿老小还在人家手里呢。 短短的几天时间,李谦亲眼目睹了这个城池的巨大变化,从一开始的不相信,被迫而为,到现在的目瞪口呆,宋人善守他是知道的,可是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么多守城的法子,不知不觉间他都有些为大都担心了,照这样的势头下去,区区二十万大军,还真不一定能把济南城怎么样,要知道城中汇集的成年男子就将近十万了。 这可不是十万乌合之众,而是全副武装的经制之师,几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来,再是不知兵,看到这些前几天还只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一步步变成目光坚定的守卫者,心里的震憾可想而知,有如此的心志,当年为什么会丢了中原?他想不通,刘禹其实也想不通。 “城南那段墙垣已经破旧不堪,再补也是无用,干脆让人推倒了,用混凝土重筑一段,你去召集老工匠,缺人去寻毛璋,告诉他淘汰下来的男子,甚至是壮女都可用,日夜施工,务必要在三日内筑成......有问题?”刘禹的语速极快,让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听清楚了,赶紧一揖。 “属下遵命,只是三日之期是不是紧了点,那段城墙足有两百余步,所费人手亦不菲,毛帅日前还在叫苦,说是人手全都用了作工,操练日时不足。”李谦迟疑了一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时不我待啊,受益。”刘禹疲乏地靠在椅背上,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阿塔海的前锋已经过了大凌河,最迟半月就会南下。” 他的话让李谦一惊,惊的倒不是元人动作迅速,而是这一切居然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那岂不是说,元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监视,难怪对方对于守城有这么大的信心。 “河北不是送来了一批民壮?过些日子还会有更大数量的百姓到来,将他们都用上,照本官所说的法子,分段开工同时进行,三日功夫紧是紧了点,筹划得当,未必不成,这件事你亲自去督办吧。” “属下这就去。”李谦有些无奈地应下,转身出去,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前些天还被人插了牌子,斩之而后快,转眼间一跃成为了宋人的京东两路宣抚使幕下参议,实际上掌握着城中的大部分民事,就不怕自己心怀异志,趁机搞破坏么? 可惜这种想法也就是一闪而逝,走出宣抚使司大门,看着城中那些满面红光的百姓,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他心里竟然掀不起一丝别的想法,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他还是第一次在北地民众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一种当家作主,为自己而战的自豪感,彻底颠覆了多年以来的认知。 “汉人永不为奴!”曾经刺眼的标语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地亲切,似乎有一种别样的魔力,洗涤着麻木了一百多年的心灵,李谦甚至能感受这其中还有某种更深刻的含义,让人莫名地有些不寒而栗。 对于这些人的心理变化,刘禹没有兴趣理会,能用则用,不能用则除掉,他哪会去动那些脑筋,革命就是一个大熔炉,无论是真心也好被迫也好,哪怕是投机,都会被热火淬练一遍,最后留下来的才是真金,这是大势,二十世纪的反动派挡不住,十三世纪的野蛮人一样也挡不住,汉民族的崛起,是这个民族的天性,老天都挡不住,他怕什么。 只是前途虽然一片光明,道路却是曲折的,这种曲折最大的体现就在于他的身体,疲累自不必说,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倦意,做一个站在前沿的革命导师,是一件极为耗费脑力的劳动,刘禹现在靠在椅子上都能睡着。 就在迷迷糊糊中,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个宣抚使司大堂守备极严,用的全是信得过的亲兵,能够无须通报直接闯进来的人屈指可数,都不用睁开眼,他也知道是谁来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府第。 “咚!”地一声,听着似乎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大案上,刘禹揉揉眼睛,一道明晃晃的身影从身边掠过,而大案上两个硕大的包裹压在那些文书上,一股石灰味扑鼻而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小妮子的爱好依然如故,没有半点变化。 “这回又是谁?” “元人的河间路总管和什么花赤,是个蒙古人。”雉奴一付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眼里的神情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做得不错。”刘禹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口气一变:“你现在是统帅了,不要老是跑上第一线,要相信弟兄们。” “知道了,师傅也曾这么说过,可是,要我如你这般天天坐在这里,你知道我不成的。”雉奴的语气一如往昔,就连表情也是一般无二,让他心里莫名地软了几分。 “不难做,将事情交与合适的人,你只需做出决断。”刘禹拉过她的手:“雉姐儿,你得学着做这一切,我不能帮你一辈子。” 或许是听到‘一辈子’这个字眼,雉奴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逝,看着她的表情变幻,刘禹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失去了那种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日子,这一切全都是拜自己的光环所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对不住,我不该将你拖进来,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不,不是的。”雉奴惊慌不已地连连摇头。 刘禹拖着她的手,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已经超过了他的视线,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身上没有任何属于女人的气息,没有脂粉香,只有铁片子和皮革混和的味道,还有隐隐的一丝血腥气,在他心目中这就是属于雉奴的味道,独一无二。 “你又不会撒谎,雉姐儿,我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有些可惜。”刘禹正色说道:“你是这个时代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你的存在,可以告诉那些弱质女子,她们也有自己的战场,并不是可以随意侮辱的对象。” “知道吗?有你守在身边的日子,我睡得特别塌实,因为我很清楚,有任何危险,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可是,雉姐儿,那并非我所愿。”刘禹怅然道:“因为,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十五岁少女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芒,就像天空的星星一样美好,对着这双眸子,总是会让他醉心不已,因此,他不愿意在这里头,看到一些不属于它的东西,例如悲伤、绝望等等。 “我愿意。”雉奴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毫不闪躲。 “我知道,所以才会同你说这些。”刘禹知道她听进去了,这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子,或许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着多么大的潜力。 “元人就要来了,河间路是他们的第一站,你的人务必要将境内所有的堡垒全都摧毁,无论是城池还是桥梁、水渠、堤坝都不要放过,将百姓全数迁入京东路,济南城的工作更是重中之重,何人守城,你想好了么?” “你还是要我离开?”雉奴一愣。 “你的位置不在这里。”刘禹点点头:“济南城是京东门户,鞑子绕不过去,他们一旦攻城不顺,就有可能分兵,到时候,你们的机会就来了,我教你的那些还记得么?” “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对,就是这个十六字方针,你要把它记在心里,须臾不可或忘,无论敌人来多少,都会被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你们最大的利器,不是刀枪箭矢,而是京东路数百万生死与共的百姓,每一个城镇乡村、每一座山林河流,都是你们杀敌的战场,积小胜为大胜,消灭敌人的同时壮大自己,最终,他们将在铜墙铁壁中碰得头破血流,雉奴,这一切,只有你才能办到!” 这么一说,雉奴明白了他的意思,死守济南城,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利用这座坚城消耗敌人的锐气,再伺机各个击破才是终极目标,为此,他们将把为数不到五万的主力大军放到外线,而这支大军的统帅只能是她,否则刘禹是不会做这一切的。 “那济南城?”问题又回到了开始,这个人选同样十分要紧,因为不光要有号召力,还要有必死的决心,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不会有援军的,一时间,刘禹找不出这么个人,雉奴同样头疼。 “这有何难,老夫许久不曾做官了,斗胆自请做个城守,不知二位大帅可有意?” 正发愁间,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从堂下传来,看到那个精神矍铄的身影,雉奴惊喜交加,想要转身迎出去,结果发现手还被某人紧紧握着。 “郑老爷子。”刘禹拉着她一块儿迎了出去,都快到跟前了,才松开她的手,朝对方致了一礼。 “呵呵。”郑德衍看到自己的小徒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没有多少恼怒之意,哪里还不明白。 “师傅!”这一下,雉奴这么大咧咧的性子也繃不住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口中十分少见的发出了娇嗔,连刘禹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小小的插曲倒是冲淡了之前的严肃,老爷子一开口,刘禹就明白,这个人选还没有人比他更为合适,德高望重是其一,老而弥坚或者说活够了又是其一,可是雉奴怎么会忍心。 “多少年没到过济南城了,真有些想,益都那边的事务还要你去主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郑德衍的语气间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此行带来了益都一带捉拿的敌对份子,包括元人的宣慰使撒吉思在内的大部分主官,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有可能投向元人的顽固份子,进城时,看到那些挂满城墙的人头笼子,这些人的命运自然就已经注定了。 “辽东传来了消息,元人没有在金州一带多作停留,狮子口的清理都交与了当地官府,海湾内的沉船太多,尸体更是堆得密密麻麻,听闻光是骑军就损伤过半,气得鞑子统帅差点吐血。” 他看了一眼两人的神情,继续说道:“咱们的人还有活下来的,大约一百多人,都关押在金州城内,鞑子忙着进军,一时半会,应该没有处置的意思,出了这种事,我想他们多半会被押到大都,几个探子一直留在那里打探,有什么消息都会报回来。” “他呢?”不待师傅说完,雉奴就急急地发问,眼中满是期盼之意。 “没有消息。”郑德衍不出所料地摇摇头,面带不忍地说道:“活下来的里头没有,已经清理出来的尸体也没有,或许,还在下头吧。” “我不管,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刘禹看着她一脸的坚决,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这个时候,他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吧,虽然心里清楚,多半不会是好的结果。 有了郑老爷子接过城防工作,总算将刘禹给解放出来,可以专注一些具体的工作,而雉奴等人遵照他的指示,又回到了河间路一带,用半强迫的方式,让当地的百姓全部向济南城集中,这些百姓成为了建设的主力,被换下来的本地民众则全力投入操练当中,就在这种一日紧似一日的紧张气氛中,又传来了一个包括刘禹在内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消息。 “什么!”匆忙赶回总管府的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等收到消息时,大军已经过了睢阳城,沿途不断受到元人骑兵的袭扰,咱们的人手不足,无法处处照应到,李相的损失怕是不小。” “猪队友!”这三个字就是刘禹听到后的唯一反应,他恼怒的并不是李庭芝不听自己的劝,而是你就算要自蹈死地,也要尽全力才行,塔出所部一共不过十二万人,哪怕是全军而出,也没有李庭芝的人数多,所以他们才会采取袭扰战术,其主力必定埋伏在某个地方,等着对方一头撞上来。 可明知敌人会这么做,他居然还与张世杰所部分道而行,这一来就少了整整五万人,历史上宋人曾经做过无数这样的蠢事,没想到自己来了,结果还是一样,怎么不让他生气。 “徐州呢?”李庭芝此行肯定有一个目标,如果徐州已经陷落了,他的行动也就失去了意义,刘禹这么问,不过是想证实心中的猜测。 果然,来人摇摇头:“元人围城人数不到三万,几乎没有攻城。” 一切都清楚了,塔出的目标就是李庭芝的十万大军,徐州只是一个棋子,就算降了,他们也会做出一个伪装,以吸引李部前往救援。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背水 李庭芝的决定,不光是刘禹无法理解,就连他的部下们亦是心存疑虑,在他们全军进入归德府的那一刻,元人的袭击就像附骨之蛆,甩都甩不掉,首当其冲的便是许文德所领的骑军,他们担负着前锋和侦骑的作用,尽管拥有超越时代的黑科技加持,可是元人往往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钻出来,一击即走,毫不拖延,将他们精确的骑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 许文德带人赶到的时候,地上只余了几具尸体,自己人死了四个,还有两个逃了回去,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逃命,而是不想那些东西落到元人的手中。 “真他娘的晦气。”他恨恨地啐了一口,看着那些高高低低的民居,却是无可奈何。 “敌人定是隐藏在这村中,咱们已经够小心了,只是想在河边给马儿汲汲水,不曾想箭矢就飞过来了,听弓弦声,不会少于二十人,头儿带人拼死拦截,才让我们二人逃了回去,可他们......” 手下的话让他更是郁闷难当,这里位于睢阳城外,离城约摸三十里,根本分不出人手去控制,实际上从徐州一路行来,他们的目标就始终只有一个,沿途连守军都不曾留下。汴梁是守不住的,这一点从李庭芝这个统帅相公到下面的心腹,无不是心知肚明,怪只怪光复旧都的诱惑太过巨大,敌人的空虚给了他们不堪一击的印象,才会想着走上这么一遭,谁会想到,回程的时候,竟然如此艰难呢? 敌人在哪里?许文德不知道,那些探子也不知道,区区三十几里路,他已经丢掉了近百骑,要知道,手下的骑军总共才只有五千骑,在楚州打得只剩了三千余,还不及补充又立刻进军江北,现在每一个都是他的心头肉,损失会痛得他牙疼,可是很显然,目前的一切才是刚开始,前头还有几百里的路要赶,还有不知道多少的危险在等着他们。 更让人不解的是,元人在自己的地盘,居然会将自己当作弱者,用这种令人不齿的卑鄙手段对付他们之前看不起的宋人,这种变化让他们既自豪又惊异,自豪的是这是他们用一系列的胜利所取得的,惊异在于元人如此行事,必然有着一个绝大的阴谋,而且就在前面。 回到中军,禀报给李相公知晓的时候,后者同样有这样的直觉。 “许四,你的判断呢?” “末将以为,必在徐州左近,塔出所部不下十二万,按最坏的假设,他全军而回,这十二万人可全都是本地人氏,地形比咱们熟,人头更是相去甚远,最有可能的就是分散隐藏在四野八乡,有了百姓的襄助,咱们的探子根本无法靠近,末将的好些人就是这么损失掉的。” 许文德顿了顿,有些不忿地摇摇头:“千里镜固然能及远,可也无法透视,思来想去,末将只能说,他们无处不在,在等咱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就会杀出来。”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李庭芝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失望,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便隐隐知道回师的路不好走,可是当真正踏上归途,才明白其中有多凶险,他的视线扫过满帐子的亲信将领,这些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初横扫江北、直下汴梁的那种兴奋劲儿,少数人面色平静,多数都是忧心仲仲,他们都是如此,下面军士的士气可想而知。 “本相知道,你们都以为前途凶险处处,我等既无地利又无人心,再无往日那般敌情一切在握的舒心日子,元人凶残狠辣,占尽优势依然谨慎异常,曾几何时,你们见他们这样过?” 李庭芝的脸上泛起骄傲之色:“那是因为他们怕了,建康城下、淮水岸边,你们让这些元人知道,我大宋还有可战之兵,还有百胜之师,这支队伍,要让他们全力以赴,百般算计,才有取胜之机。” “郑屠子。” 被他喊到的郑同一愣,左右看了看才站出来一抱拳答道:“末将在。” “倘是你守徐州,你们抚帅会弃之不顾,任尔等自生自灭么?” “这......”郑同很想说,我们抚帅绝不会让他落到那种境地,不过话到嘴边还是改了:“自然不会,他会全力来援,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个弟兄。” “本相也不会。”李庭芝的话掷地有声,让所有人都抬起来:“若是今日弃了徐州,明日就会轮到楚州、扬州、建康,如此我大宋还有多少地可弃?” “此战,不仅是为了告诉驻守徐州的那五千弟兄,我等没有抛弃他们,也是让元人知晓,我等不怕同他们,在任何一处......决战!” “决一死战!” 众将齐齐高呼不已,谁都明白,事情已然如此了,只能向前去,趁着军心士气还在,一举突破敌人的围追堵截,才是活命之道。 等到距离足够接近的时候,他们便能同徐州直接联系,果不其然,元人只是用少量人马牵制了城中守军,并没有大举攻城,其意自是不言而喻。 对于守将孙良臣来说,这短短的十几天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几乎在大军拿下汴梁城,他们失去联系的同时,元人就突然间出现在徐州境内,越来越多的人数顿时让他息了出城索战的打算。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选择闭门坚守,可是为数不过五千的守军,除了应付城墙,还要防备城内的状况,十来天的功夫,他们便发现并扑灭了数十起针对守军的阴谋,可是相对于城中数以十万计的百姓而言,他们的数量是那样的稀少,每日孙良臣都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让人奇怪的是,元人的兵马虽然就在城下,却没有要攻打的意思,连‘围三阙一‘都不像,只是守住了出城的道路,防止他们弃城而逃。 当然,劝降的文书是一封接一封地被送入城中,应不应得元人似乎并不在意,搞得孙良臣心里七上八下,直到李相大军回师,重新接上了联系,才知道他们不过是诱饵,元人之所以没有攻打并不是害怕伤亡,而是毫无必要。 为了查找元人主力的下落,近百名探子在睢阳到徐州之间进行排查,李部进军汴梁之前,这些地区与江北其他地方并无不同之处,虽然他们可能不会拥护宋人的统治,至少表面上还是顺从的,可是现在,探子们首先感到的就是敌意,任何口音不对、形象不对的外乡人根本无法接近那些乡村,试探的结果便如许文德的部下一般,遭到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箭矢射杀,于是他们不得不改变了策略,从远处进行窥探,重点则放在了几处对敌人有利的地形上。 芒砀山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它大致位于徐州和睢阳的中部,属永城县,两地的官道就在山脚下穿过,官道的另一旁则是进入半封冻期的黄河,河水在薄薄的冰层下缓缓流动,显示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温顺,然而只要到开春,就会爆发出蕴含了许久的威力,形成规模惊人的‘凌汛’。 “怎么办,元人封死了所有的山路,咱们根本无法靠近。” 在千里镜的镜头里,远处的芒砀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土堆,树木凋零、百草不生,没有多少生命存在的迹象,然而他们的头儿显然并不是这么想。 “那就奇怪了,如果没有异常,他们为什么要封山?” “你怀疑,元人把大军藏在这里头?” “很有可能,徐州左近只有三万余人,这条路虽然近三百里长,可是如果真要藏下数万大军,非得分散在无数村庄中去,那样的话,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从地形上来看,也只有这里最为合适。李相的大军回师,无论从哪里绕,都避不开这几处大山,到时候,伺机杀出,一定会收到奇兵之效。” “可惜,我们无法进山,也不知道元人在这里藏了多少人。” “不管多少,这个消息我等要告知李相,有个准备,总比没有准备强。” 探子头儿不由分说,直接将他们的推测报了上去,至于人家信不信,就不是他们所能掌握的了。 实际上,他们的推测并没有错,做为黄淮平原唯一的山峦群,芒砀山是塔出所能找到最好的伏击地了,方圆四十余里的山区,藏下了他的八万大军,多数都是步卒,而骑军则分散在沿线,进行不间断地袭扰,对于这支传闻中的宋人强军,他没有一丝的轻视之心。 因为自知伯颜的才能远在他之上,就是左丞唆都,也是元人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杰都败在了对方的手里头,那么胜利的成色就不容置疑了,为此,塔出在接到河南等地急报的一刻,立时便做出了撤围北归的决定,甚至都没有等到大汗的敇令。 兵贵神速,这个原则被他发挥到了极致,先出的骑军马上沿着汴梁到归德府一线,进驻了各个乡镇,在他们的掩护下,几乎完全掩藏了行迹,至少也能遮护住主力大军,让他们得以从容进至预先就设定好的伏击地,而徐州方面的行动,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便是汉高祖斩蛇起事之所么?” 芒山主峰高不过百余步,其实也就比城墙多出那么一点,不过山就是山,能够做到出其不意,就是它最大的作用了,此时已经在这里等待了数日的元人统帅塔出,还饶有兴致地探访起古迹来。 “传说中就是这里,秦始皇常曰‘东南有天子气’,於是因东游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於芒砀山泽巖石之闲,于此山中得遇白蛇,拨剑而斩之,故成就大事。”一个汉人书记装模作样地掉书袋,为他凑趣解说。 “好地方,果然有斩蛇之意。” 塔出拈须而笑,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宋人大军经过,可不就是行军之阵,有如长蛇一般,而他们则如出鞘之剑,这一战还未开打已经收获了一个吉兆,自然是纷纷称颂,马屁不要钱似地奉上。 “不可大意,此蛇非是彼蛇,打不死就会反受其害。” “丞相说得极是,我等本就是主人,宋人劳师远征,我等以逸待劳,此其败一也,宋人不识实务,抗拒天兵,天时不在彼处,此其二也,相隔千里,首尾不得相顾,我等据险而峙,地利俱在,此其三也,民心所向,百姓闻大军至,箪食壶浆,欢欣鼓舞,此其四也,有这四胜,破敌便在指掌之间,丞相犹自谦逊如斯,怎不令我等汗颜。” 虽然是马屁,也拍到了塔出的心坎里,不过表面上他依然连连摆手,心里早已经全然受下,对方说的无一不是他所想,在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据,还不敢有丝毫大意的情况下,如果依然拿不下这十万宋军......当然这是绝不可能的,至少塔出不相信。 “大帅,前方侦骑来报,已见到敌军尘烟。” 一个他们苦苦等待多时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山中,塔出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宋人见死不救,让自己这一番筹划落了空,只要他们能来,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不过表面上的矜持还是要的。 “喔,可知他们会从哪里走?” 芒砀山横在当中,走官道亦可,绕着山脚过去亦可,塔出这么问,不过是想知已知彼而已,打从心里并不认为宋人会选择另一条路,可是没有想到,来人的回答让他都有些吃惊。 “从方向上看,似乎是官道的正前方。”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敌人托大呢,还是艺高人胆大,官道夹在群山和黄河之间,一旦被自己拦截,就是极为不利的局面,黄河虽然封冻了,可是并不坚实,一个全副武装的宋人步卒踩上去,肯定就是葬身鱼腹的下场,宋人就这么急着赶回徐州? “各自归阵,依计行事,一定要把他们歼灭在黄河之滨,务使一人一骑逃遁!”既然对方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地形,塔出也乐得收下这份大礼,现在他的口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谨慎了,反而有一种踌躇满志的豪情。 面山背水,本是行军大忌,李庭芝偏偏就这么做了,哪怕收到了前面传来的消息,依然如故。 从芒砀山脚到黄河之滨,才只区区十里之地,十万大军顿时就将这一片区域填满,当李庭芝带着中军进入河谷时,前锋许文德部还未曾跨出山河之间,这样的地形,他不得不谨慎从事,一路搜索前行,直到撞上了前方鞑子的军阵。 此刻,日头堪堪升上树梢,薄薄的冬雾渐渐散去,发现这一切,并不是靠着手中的千里镜,而是突前的侦骑遇敌时发出的哨音,尖利的啸叫声响彻河谷、山间,等到他们完成了警戒队形到战斗队形的转换,几匹战马驮着插满了箭支的尸体出现在视野中。 “敌袭!”看到这一切,许文德的头脑中血液上行,身上寒毛竖起,手上的长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圈,狠狠地劈下。 身后的骑兵跟随他的指示,慢慢开始转向,在他们的正面,一面又一面黑白相间的将旗被挑起,严整的军阵如同一道墙,挡在了官道上,从河岸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 只在镜头中这么一望,许文德就知道,这道墙不是他这区区三千多骑可以冲得破的,如林的长枪在日头下闪着点点金光,逼近到约为百步左右的距离,便被插入了泥土中,枪尖斜斜朝向前方,空出来的位置,一支支弩箭露了出来。 “退!”他再次发出了指令,全军横向右转,朝着芒砀山的方向做出了一个幅度极大的机动,赶在第一批箭支落下之前,离开了之前的那片河谷。 前路遇敌,证实了之前探子们的猜测,李庭芝毫无意外之色,早在许文德回报之前,他的大军已经开始了行动,闻言不过晒然一笑:“看来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塔出没让本相失望。” 众将不禁大哗,难道这片宽不过十余里,长不过二十余里的狭窄谷地,就是大帅选定的决战之地?仿佛为了证实他们心中的猜想,李庭芝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 “杨思复。” “下官在。”知通州杨思复大步出列,肃然听令。 “左翼的三十个指挥,交与你了,敌不动,你不动,敌动,你亦不动,明白了么?” “是。”杨思复抱拳接令,转身而去。 “禇一正。” “下官听令。” “右翼归你,同样是三十个指挥,怎么打某不管,不得让鞑子前进一步,做得到么?” “相公就看下官的吧。”高邮守禇一正大声应下。 左右两翼的人选很快就决定了,至于中军的四十个指挥,李庭芝左右看了看,几个心腹当中,苗再成去了建康府、刘兴祖留镇楚州,他正打算自己亲自来干,一个声音猛然响起来。 “相公,怎可把许四忘了?” 李庭芝看着这个刚刚飞驰赶回来的家伙,摇摇头:“既然你还有余力,滚去前面吧,让你的骑军到后头待命去。” 分配已毕,他扫过余下的将校,指着河岸一块较高的地方:“将本相的大旗立在上头,击鼓,鞑子来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却月 塔出的确来了,在宋军全数进入河谷的时候,他就带着主力大军下了山,除了八万步卒,还有从各地聚集起来的一万多骑军,他们完成了自己的袭扰任务,现在面临一个更艰巨的任务,如何攻破宋军的军阵。 李庭芝想要做什么?这是萦绕在塔出心中的一大疑问,他不相信以前者的赫赫功绩,会落入这么简单,一眼就能看破的圈套当中,还完美得出乎自己意料,原本埋伏在芒砀山中,只是想等宋军绕山而行的时候,出奇不意攻其一个不备,可谁料想,人家直接钻进了一个口袋中,缩成了一团。 从形势上看,九万多元人在芒砀山和黄河之间的谷地,将十万宋军围得水泄不通,被塔出放在谷口的,是两个汉军万人队,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堵住对方的出路,而自己亲率的六万汉军加上一万探马赤军,才是进攻的主力, “他们在埋锅造饭!” 这片谷地大致是东高西低,不过高度差并不算太过明显,看上去还是一片平坦,从他的马头,可以轻易看到宋军的动向,属下说得没错,那一柱柱或黑或白的轻烟,可不就是炊烟。 宋人这是失心疯了么?阵前做饭,浑不把外围的敌人放在眼中,诱敌还是......别的什么?塔出一言不发地盯着远处的敌阵,他的视力相当不错,在离着两、三百步远的距离上,甚至能看到宋人阵后的大批人在黄河边上取水,他们是真的在做饭! 表面上,除了没有搭起营帐,一切都与安营扎寨分别不大,而围绕在整个军阵边上的,是一圈圈的大车,就是用来输送粮秣辎重、运载伤兵的那种,这样子的大车他十分眼熟,因为那本就是元人军中所用,徐州城中便有无数辆,看来宋人一路所获颇丰,至少粮草是充足地,一想到这都是从他的辖地抢来的,塔出就恨得牙痒痒,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敢轻视。 他在河南这许多年,同宋人的对垒不知道有多少次,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如果李庭芝没有疯,他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主动进攻?宋人善守,这个并不难理解,自陷绝地、背水为阵,没有丝毫被围的慌乱,这支队伍果然与众不同,可是塔出依然有一点不明白,对方怎么就笃定自己会主动去冲阵,而不是等着他们破围? 现在的形势是罗网已成,他的大军堵住了河谷的两头,宋人想要突围,要么去撞自己设立的那堵墙,要么向原路退却,或是慌不择路地跑入芒砀山中,自己便可以从容应对、衔尾追杀,取得一场轻松愉快的胜利,做为一个合格的统帅,自然会选择最为有利于已的战斗方式,然而这正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假如自己不那么急于进攻呢?主动权在手,打还是退,什么时候打都是自己说了算,他不相信,宋人能在此一直龟缩下去,只是当目光一再停留的时候,塔出总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这里的宋人有多少?” 这个突然间提出的问题,让他的属下面面相觑,一个优秀的探子,只凭眼睛就能一眼看出个大概,如果再精细些,他们会从将旗的数目去两相印证,若是差距太过明显,才会去数数,对于十万这种级别的大战来说,要做到最后一步,几乎是不可能的,就是刘禹那些掌握了黑科技的手下,一样不成,他们想到得到足够精确的人数,只能靠人去堆,几个小组分片包干,最后再行汇总。 丞相的问题又不能不答,很快便有人去找来了负责侦测事务的探马赤军统领、万户哈刺秃,此人同塔出一样,都是唐兀人,他想都不想就答了出来:“十万余。” “怪道,本官总觉得少了点,他们攻入徐州、出兵汴梁时,不是号称‘五十万众,席卷幽燕吗?’” “宋人惯于虚张声势,夸大不实之处也是有的。” 塔出并不满意属下的解释,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的,等到他那个有些愣头愣脑的同乡补充了一个新的情况,才让他们这些人反应过来。 “你是说,宋人还有一路?”塔出的逼问让他不得不又去重新证实了一下,得到的消息令人仍有些不敢置信,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竟然还分兵了。 “是,据宿州一带打探到的消息,宋人进军徐州时就是兵分两路而行的,他们攻下汴梁之后,其中的一路,就是丞相看到的,另一路人数没有这么多,约摸一半上下,却不曾回师。”哈刺秃说话有些大舌头,让人听着很费劲,不过大致意思还是很清楚的。 塔出沉默地盯着远处的宋人军阵,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之所以搞出这么多事,就是因为宋人势大,号称‘五十万’,怎么也得有个十五万以上的实数才对,现在对方出现的兵力不足数,他的脑子也不得不多转几个弯,焉知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不得不说,李庭芝的作法,的确很像是这么一回事,他以徐州为饵,引诱对方来援,如果对方是以自身为饵,引他来战呢?善使阴谋者,都会以为敌人与他一样,塔出也不例外,这么一想,顿时就有些不寒而栗。 “哈刺秃,你的骑军立刻出发,沿永城、下邑、谯县一线搜索,他们没有走官道,多半是兜了一个圈子,无论怎么走也逃不出这几处,一旦有了消息,即刻来报,你的人要尽量拖住他们,本官许你便宜行事。” 塔出当机立断,他原本准备用这支骑军做追击之用的,眼下也顾不得了,如果战事陷入焦着,一支奇兵突然出现在侧背,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话,为此也只有这支骑军才可能起到阻滞的作用。 “传令徐州一部即刻赶到芒砀山,明日午时前不到,军法从事。”第二道指令发往了徐州,那里的三万人原本是这个包围圈中的最后一道网绳,现在情况有变,他的计划相应也要做出改变。 转眼间,他的语气变得杀气腾腾,既然宋人想要分兵,他便反其道而行,李庭芝顿兵于此,在徐州放三万人已经没有了作用,将他们全数调过来,击破当面之敌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至于徐州这个城池,自始至终都不曾放在塔出眼中,想什么拿回来,相信也不会费太大的功夫,只有眼前这支为数多达十余万的宋军才是他真正看重的。 一番调兵遣将之后,再看宋人的大阵,塔出有了一些新的感悟,从高处看下去,整个大阵呈现出一个倒扣的半圆形,以一个弧形面突出前面,组成这个弧形的是无数辆大车,以及肃立在后面的军士,他们占据了河谷的大部分,背倚黄河,反而是这种情形下最为合适的选择。 “这是......却月阵!” 宋人喜欢摆阵是出了名的,无论阵名叫什么都引不起塔出的惊异,经过汉人书吏的解释,才知道这个阵法古已有之,正是车阵中的佼佼者,不过车子毕竟不是城墙,不过片刻之后他的决心已定,这个破阵的人选,塔出左右打量看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李德卿。” “末将在。”宣威将军、益都淄莱新军万户、佩金虎符李恒应声答道。 “阳逻堡一战,你逆流先登,射杀宋人大将,得大汗亲口称许,今日当如何?” “愿为丞相攻破此阵!” 李恒接令而去,塔出给了他两个汉军万人队,这是第一次攻阵,他希望用这个勇将,试探一下宋人的真正实力,因此当身边另一个将领想要说什么时,被他按住了。 “不花,莫要心急,战事还有得打。” 几乎在同一时间,宋人的战鼓声和元人的号角声一齐响起,刚刚将手中的炊饼啃了一半的许文德赶紧站起身,顺手把汤碗放到了地上,拿起亲兵递过来的千里镜,从身前的一辆大车上,向远方眺望。 “他娘的,这么多人。” 在他的镜头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影,无数手执长刀、举着木牌的元人步卒在逐渐接近,元人的地势要稍稍高一些,看上去气势更足,而他发现,这些步卒很有经验,大半个身体都缩在木牌后头,露出的双脚移动极快,顿时让许文德的表情凝重起来。 “放箭,快!” 从阵中射出的箭支显得有些杂乱,无论平射还是抛射,效果都十分勉强,毕竟他们没有守城时的高度优势,元人的攻势在箭雨的打击下丝毫不减,他们的号角声短促而有力,就连金鼓都压不住,大约在二百步的距离上,步卒们发起了冲锋,震天价的口号声响彻河谷,听着让人胆寒。 许文德沉着脸一挥手:“弓弩手后退,甲士上前,长枪平举,挡住他们。” 他的正面约有五到六百步宽,对于总数四十个指挥的步卒来说,一次能站上五千人,由于整个阵形呈一个弧形,正面成为最为突前的一部分,也是敌人的攻击重点,这个阵形最初是为了对付具装骑兵的冲击,而当进攻者变成同样的步卒之后,阵形的优势就被极大地抵消了。 面对突然出现的枪尖,元人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长枪与盾牌的敲击之声不绝于耳,有了大车的阻隔,他们的攻势为之一滞,一个收势不及的元人军士直接从同伴的背上跃过去,没有等到落地就被如林的长枪刺穿,也许是被他的行为启发,无数元人步卒飞身而起,越过大车组成的障碍,直拉冲进了宋军大队当中。 短兵相接,这只淮兵老卒为骨干的队伍夷然不惧,前排的军士纷纷弃枪拔刀,同元人战在了一起,后排的同伴依然用长枪为他们提供支援,再加上更靠后一些的弓弩手抽空子的冷射,双方在这片不到五十步的区域内展开了面对面的厮杀,无论是哪一方都难以前进一步,一时间打成了平手。 阵后的李庭芝在千里镜中看着前面战局的变化,即便元人越过了大车线,许文德也没有着急投入兵力,而是耐心地同他们对峙,这一点让他非常满意,看来这个性格略显急躁的心腹大将,也在战事中取得了进步,或许将来能够独当一面,就像是苗再成在建康府那样子。 从元人的攻势来看,他们只选取了整个阵形中最为突前的那一部分发动进攻,左右翼都没有发现动静,多半含着某种试探之意,同样的,李庭芝也在用这一块进行着试探,之前的战斗几乎都是在占据极大优势之下展开的,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野战对攻,他想知道,自己的麾下,是不是也如许文德一般有所长进了。 镜头中,元人的攻势在一点一点地深入,宋军原本呈弧形的突前部被一点一点地压平,这份强韧让李庭芝感到了双方战力上的差距,与唆都那支大部分为新募之兵不同的是,塔出所带的才是河南老卒,常年负有压制两淮战事的任务,多次跨过淮水攻入淮西,这也是当初战事开始,他们在宋人的阻挡下依然势如破竹的原因。 “相公,要不要末将带人去?”不想,他还没有显示出多少急色,一同观战的郑同有些按摁不住了。 宋人阵形以河岸为弓,呈一个半圆形布置,很像是月亏之时的情景,因此才被称为“却月阵”,那就意味着整个阵形的纵深不够,一旦元人从正面进行压缩,发生崩溃的话,就连两翼也会来不及支援,况且,以对方统帅之能,到时候肯定会再一次投入兵力,造成更大的优势。 这个结果李庭芝何尝想不到,不过他还是摆摆制止了郑同的冲动:“你的人之前损失不小,补充的那些可还使得?” “进了我威果左厢,使不使得的,也由不得他们。” 郑同自信的言语让李庭芝忍不住放下千里镜,多看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在之前一直是不吭不哈地,只管作好自己的事,在他的印象中甚至可以说是老实得有些低调,自从楚州一役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股溢于言表的骄傲就连许文德这种老油子身上都不多见。 做为李部中的一个异类,这支来自于建康府,原本还是贾部溃兵的队伍,其实在他心里,一直有些特别,虽然表面上可算一视同仁,可是私底下,那些全数出自幕府中的属吏,又怎么可能当他们是一样的看待,只要做得不过份,李庭芝是不管这些破事的,因为这种情况本就是再正常不过,没有嫡系不顾反就旁系的道理,那样哪个还肯跟你? 可是,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差异,做为厢都指挥使的郑同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比如这回补充,全数来自于淮水边的那些唆都部的降军,其中当然有老卒有新募,除开独立成军并被派往了京东的齐宝柱所部外,余下的不到三万人要被九万多自家军队吸收,分配到各部的自然有挑有拣,只有在他这里,给什么要什么,没有一句二话。 喻口镇一战,他们坚守待援,灭敌超过两万人,自身损失也有五千多,原本李庭芝是打算关照一下,毕竟这是他手里的一张王牌,不想其战力下降得太快,不过后者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甚至没有将他的指示传下去,规规矩矩地直到整个整编结果报到了他的案头,才知道这一切,倒是让有些他哭笑不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阵地的左后侧,那里就是郑同所部的驻地,一万两千五百人的队伍,全数坐在地上,从表面上看,根本看不出哪些是老卒,哪些是新近补充的,全都显得异常地沉默,除了吃食,就是在擦拭自己的器具,连喧闹声都听不到,对于近在咫尺的战事,更是恍若未觉,可是李庭芝知道,一旦有了参战的机会,他们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集结并投入,这样的队伍才是他孜孜以求的。 而正是出于这种羡慕,他才不能让自己只有这么一万来人,什么时候都只靠着他们去打,那样的话,不光李庭芝不允许,手下的淮兵也不会接受,他将注意力重新转向战场的方向,那条拉平的战线渐渐趋于稳定,看样子元人的锐气已经被许文德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娘的,轮到咱们了。” 对于宋人来说,平手就是上风,许文德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而他也差不多到了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随着他的命令,十个指挥的步卒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列阵完毕,同时,前方的步卒开始朝两边退却,阵地上出现了一道不算太宽的缝隙。 “奋勇!杀敌。” 不等自己的手下退完,许文德长刀出鞘,一声怒吼,带着五千多生力军冲向了前方,短短的一段距离所形成的气势,顿时让他们占据了先机,借势而出的长枪往往能将元人的木牌直接捅穿,这股反冲在一瞬间就将他们的阵脚给打乱了。 “呜呜!” 就在李恒打算再来一波攻击,将宋人的气势压下去时,身后响起了收兵的号角声,双方的第一次接触来得快结束得更快,对于两者而言,真正的战斗不过才刚刚开始。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决心 号角声渐渐隐去,宋人的金鼓也迸息下去,河谷战场上显示出一种难得的静谧,军阵的正面,许文德并没有带人追出去,他们地势较低,冲得过远就是逆势仰攻,元人只怕巴不得他们会这样做。 围绕阵前的大车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各处,在命人收拾的同时,一些受伤的军士被人抬到了阵后,其他的人都在搜寻可能的生存者。许文德上前将一个军士的手指拨开,那只手上紧握着一柄长刀,几乎将一个汉军捅了个对穿,而他自己也被一刀扎入了腹中,这样的情形比比皆是,倒毙在地上的尸体密密麻麻,双方交织在一起,布满了整个阵前。 “不成,埋了吧。”探了一下口鼻间没有气息,许文德黯然摇头,放下他走向下一处。 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心存侥幸而已,在那样惨烈的厮杀当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战到现在就算还有一口气的,只怕也活不下来,除开这些极少数的幸存者,所有战死者都将被埋在黄河之畔。至于敌人的,会先补上一刀,然后一股脑儿全堆在阵前,哪怕是当个障碍也好,反正眼下还是冬天,没有那么容易腐烂。 “伤亡如何?” 冷不防听到相公的问话,正在指挥手下重新建立防线的许文德转过身,指着摆在一旁的尸体:“没了上千人,伤了两千多,元人亦是相当,他们看上去并未尽全力,而且有些奇怪之处。” “你是否想说,他们没有动用骑军?” 许文德点点头:“元人居高临下,为了防备他们的骑军,我们才排出了这个阵形,可他们却用步卒来试探,岂不是怪事?” “不奇怪,既是试探,便有所图,无论塔出有何打算,明日肯定会见分晓,告诉儿郎们打起精神,以防他们夜袭。” 在李庭芝的心目中,元人也许是看穿了这个阵形的用途,而将骑军放到了某个关键的位置上,经过刚才这场短暂的战斗,倒是让他对于自己这支队伍的战斗力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能在元人的攻击下站稳脚步,甚至还有余力反击,已经是相当可喜之事了。 黑夜下的河谷,寒风顺着官道呼啸而过,弓形的阵地上点起了一团团的篝火,火光被风吹得四处摇曳,从高处望去就像是一轮红色的残月在不停地跳跃着,倚在大车后面的步卒把自己裹在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破布当中,时不时地从车顶伸出头去朝外头看上一眼,远处的山峦现出一片巨大的黑影,偶尔传来一阵呜咽般的叫声,让人听了心里一紧。 整整一夜,元人都没有任何动静,而到了凌晨时分,天将明的当儿,几处对外观察点同时发现了状况,在他们的镜头里,看似平静的地面上出现了无数蠕动的黑影,这个消息立即惊动了本就没有睡塌实的许文德,他略一沉吟,朝身后打出一个手势,将一个亲兵招来。 “把人都叫起来,不要发出动静,让弓弩手做好准备。” 借着大车和和晨曦的掩护,宋人完成了阵形的转换,守了一夜的宋人步卒被同僚们换下,弯着腰的弓弩手们缓缓移动到大车后头,将箭囊从背上解下来放到脚下,以便能伸手就能拿到箭支。 就在他们俯首待命时,突然听到一个新的指令:“用火箭!” 火把都是现成的,就插在大车上,弓手们将浸了油的布条缠上箭头,在各部指挥的号令下,等到远处的那片黑影进入射程,突然站起身,用大车上的火把点燃手中的箭支,搭在弦上射向空中,很快,黑夜就被点点火光照亮,在不断落下的火箭映照下,已经冲到近前的元人步卒受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顿时发出一片惨嚎。 紧接着,顺着火箭照出的视线,稍后一些的直接打击接踵而至,这些由劲弩、神臂弓射出的弩箭,带着尖利得啸声,将那些露了行迹的元人军士射倒在地,后面却有更多的敌人,趁着他们更换弩箭的空当,一下子冲过了那片区域,离着他们的军阵越来越近。 这个过程,被塔出尽收眼底,宋人明明一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企图,硬是等到他的人抵达百步以内,才发动了攻击,这一下子突袭变成了被袭,白白损伤了不说,还丢掉了战机,不过他毫不气馁,将手一挥传令下去:“宋人察觉了,吹号,进攻。” 绵延不绝的号角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在大片大片火矢照出的光亮下,一群群黑影犹如从地底下冒出来,呐喊着冲向宋人的车阵,这一回不光是正面,两翼同样受到了攻击,宽达数十里的阵线上杀声震天,元人像潮水一样源源不断,看上去有些毕其功于一役的样子。 这才是元人的真正实力?同样一夜没怎么睡的李庭芝脸色严峻,许文德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突然间发动的打击已经超出了一般淮军的水准,若是宋人的话一早可能就崩溃了,对方却是置若罔闻,踩着同伴的还在燃烧、嚎叫的尸体就这么冲了上来,大车挡不住他们,密密麻麻的长枪同样挡不住,眼见着已经与守军撞在了一起。 这个感觉,站在第一线的许文德感受更深,这些元人的悍勇已经不是白天那一批所能相比的,他们甚至没有太顾得上手中的盾牌,毫不在意落到身上的箭矢,就这么挂在身上,摇摇晃晃地踏上了大车,可怜那辆车子立刻“叭”得一声散了架,直到这时候,他才就着周围的火光,看到了这些元人的样子。 身长七尺,黝黑的铁甲泛着青色的光,牛角盔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凶猛的眼睛,绝不同于汉人的那种眼神,踩在车架子上的一双大脚足有蒲扇般大小,他们用手中的盾牌挡住身前的长枪,另一只手上立刻挥起一根黑黑的事物,长达三尺有余的铁骨朵砸在一个军士的胸前,立刻喷出一口鲜血,人也倒挂着飞了出去。 这就是元人赖以冲锋陷阵的“锐士”?在他惊异的同时,自己阵前当先的一排军士已经全数弃枪,手持长刀与这些煞神战到了一块儿,为了弥补战力上的差距,他们往往几人一组,才能堪堪挡下一个铁塔般的敌人。 “拿弓来。”许文德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柄大弓,瞅准一个高大的黑影,“嗖”地一箭射去,只见那只羽箭准确地击中目标的前胸,却没有进入多深,而是同之前的那些一样斜斜地挂在铁甲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元人身上披了不只一重铁甲,普通的箭支根本射不透。 他将手中的大弓扔给亲兵,自弓弩手手中拿来一具神臂弓,就这么抵在肩头,扣下扳机时,巨大的反冲力将他推得退后了半步,许文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支黑沉沉的弩箭被他的目标随手一挡,发出一种金铁相交的声响,甚至还有明亮的火花冒出,他们手上竟然拿着铁盾。 “传令下去,神臂弓都给老子对准了,射他娘的。”许文德恨恨地吐了一口。 数十里宽的阵线,为数不过几千具的神臂弓并没有数量优势,它们原本是用来对付骑兵的,破甲自然不在话下,如果不是这些锐士身得十分高大,可能还不如普通的弓弩好用,在他的调度下,这些神臂弓被重点拿来照顾这些人,才将敌人的气势压了下去,双方再一次形成了拉锯,延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战线激烈厮杀着。 这一次攻击,塔出用上了大部分兵力,希望能一举突破宋人的车阵,形成击溃之势,不过很明显,敌人的坚韧出乎他的意料,无论是正面还是两翼都没能如愿,这是一支不同于丁家洲的宋军,他们的存在将使元人的征服计划受到极大的障碍,只这么一瞬间,他就有了决断。 “去,催一下徐州所部,命他们再快些,传令各路,不得擅自退却,无论是哪一队拼光了,本官战后会禀明朝廷,为他叙功,优先补充,保存实力、萎缩不前的,就地执行军法。” 围绕在他身边的将校们吃了一惊,这分明就是要不惜代价留下宋人的意思,类似这样大数目的对阵,除非哪一方率先崩溃,否则什么样的勇武都是不足恃的,最后全都会被人潮所吞没,双方比拼的就是数量、意志、当然还有决心。 在他的亲自督阵下,一部又一部的汉军步卒被不断地投入进去,从攻击的伊使,就用上了全力,双方在方圆不到两百里的狭小区域内投入了将近二十万人,元人在拼命地压缩,而宋人则是拼命地维持,战至正午时分,战线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位于外侧的元人阵中突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他们的援军来了。 “不花。”见此情形,塔出毫不犹豫地派出他手头最为倚重的一股力量。 “末将听令。”虽然有个蒙古人的名字,被他喊到的男子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人,他是战殆于建康城下的董文炳长子,汉文名叫董士元。 “伯颜兵败、汝父丧师,都是拜这里的宋人所赐,如今他们就在眼前,看到那面大旗了么?本官想让你去将它拔起来,献于大汗驾前,以告慰汝父在天之灵,好生去做。” 武节将军、真定路行军万户董士元屈膝跪倒在他马前,抱拳答道:“定不辱命。” 他所带的一个汉军万人队立刻替下了右翼的已军,同时,新近到达的徐州所部汉军顶在了左翼的位置,被他们压制了近三个时辰还不及喘口气的宋军,就马上面临着敌人更为凶猛的进攻。 同塔出一样,李庭芝也在紧张地调兵遣将,只是处于守备方,他们的行动受到的限制要更多一些,稍不留意就会予敌可乘之机,经过长时间的拼杀,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愈加明显,特别是左右两翼的战况,隐隐有些不稳的样子,可是这位相公依然没有换人的打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莫非还有援军到来?”这是所有下属的共同想法,不过没有一个人敢问出口。 在汴梁城下,他们是亲眼送走了张世杰所部的,而李部则多停留了一天,然后便出人意料地缘着回路朝徐州的方向而去,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李相没有说,他们只能暗自猜测,不能怪这些人多想,实在是这次行动太过蹊跷,明知道元人守在前面,还是一门心思撞进去,如今陷入围攻,也不思突围,双方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在这里进行着最为原始的那种战争。 “禇一正快要顶不住了,郑同你去吧。”经过了长时间的劳累,李庭芝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中气没有之前那么足,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忧虑,郑同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接过指令,转身走向自己的部属。 高邮守禇一正的右翼顶在黄河故道上,原本应该是个扇形的阵线,在元人持续不断地打击下,已经朝里凹了进去,当董士元的新军替下之前的汉军后,他借势将战线拉平,可惜好景不长,对方的突击来得比之前还要猛烈,不但让他们立足不稳再一次后退,还退得比先前更远,这才被李庭芝一眼看出来。 “顶住!后退者斩。” 这种状况急得他跳脚不已,可是除了吼叫,并没有太多办法,这支元人就像不要命一般,个个凶悍无比,他们打着一种奇特的旗帜,嘴里喊着‘为老主人报仇’之类的话,将他逼得步步后退,眼瞅着整条战线就要被撕裂了。 不得已,禇一正只能带着亲兵顶了上去,然而冲在最前面的鞑子挥舞着长刀,一连数人上去都难以招架,他一咬牙提着佩刀想要架住对方,却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击得手臂发麻,差一点就握不住刀柄,人也踉踉跄跄地坐倒在地上。 “宋狗,受死吧。”董士元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地踏前一步,跟随他而来的步卒挡住禇一正的亲兵的拼死相护,匹练也似的刀光当头劈下,禇一正绝望地闭上了眼。 “鞑子,敢尔!” 随着一声怒吼,一柄丈余的长枪直抵胸膛,发现杀人和躲避无法兼顾,董士元反手一刀架开枪头,长枪被他拨到了一边,余势未歇地滚落到地上,后面并没有任何宋人执着它,而是被人掷出来的。 只这么一分神,倒在地上的那个宋人将领已经被人拖了回去,他抬起头,眼前一面大旗被风吹得倒卷开去,上头一排字是那样地刺眼......“御前驻札建康府威果左厢”,无数红色的身影跟着冲了出来,正主儿来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毫不示弱地扬起手中的长刀:“冲上去,杀光他们!” “杀贼!” 喊着几乎相同的口号,一红一黑两股洪流迎头相撞,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一万二千五百名宋军和近万元人再一次打成了相持,眼见一个个士卒在阵前倒下去,李庭芝心如刀绞,却又不得不再让人接着顶上去,那些撤下来稍做休息,恢复了体力的步卒们,就这样一波波地反复上前,维持整个阵形不至于崩塌。、 这场绞肉般的战事从天还未明一直打到了天色渐暗,双方几乎将所有的人手投了进去,都差不多到了极限,这种形势下,谁还有一支完整的后备队,可能就会赢得最后的胜利,塔出无比后悔将那支骑军万人队给派了出去,眼下他们已经推进到了堰城、汝阳一带,却连宋人的影子都不曾找到,敌人是在虚张声势么? 还没等他流露出这种悔意,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顿时将他打入了深渊,从徐州方面过来了大队人马,人数恰好就是他之前估计的五万上下,被发现的时候,他们的前锋已经越过了萧县,离着芒砀山战场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不可能,宋人莫非是插着翅膀飞过去的?”塔出先是不敢相信,因为如果对方想要援救徐州,根本就避不开他的探子,除非他们...... 一言既出,他马上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如果这支宋军是沿着黄河对岸而行的呢,那样还真的有可能避开他们,塔出万分不舍地看着下面的战场,只要再给他半天时间,或者是再给他一万生力军,自己就可能成为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将宋人唯一的一支机动力量绞杀在黄河之滨。 可是现在,他连两个时辰都没有了,宋人的援军行动迅速无比,他们过了萧县之后就直扑芒砀山外侧,连官道都没有走,根本就是想将他这支大军合围在芒砀山山脚之下,没有时间犹豫了,塔出恨恨地闭上眼,口中发出一连串指令。 “各部速速收兵,自行退却,全军于永城、毫州一带集结。”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援兵 当最后一个元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时,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的宋军根本没有追赶的打算,还只当他们是休兵回营以待再战,阵中的许多人草草吃了点饭食就躺在了地上,丝毫不顾那上头还有血污,一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李庭芝等人却没有睡下,元人今天的攻势出人意料地狠辣,几乎不留余地,让他们不得不担心接下来的战事,如果还是龟缩在这里,最后就算能支撑下去,也必然会被拼光,莫非这就是敌人的真正用意? “末将现在两条胳膊就像断了似的,一点劲都提不起来,两万多弟兄完好无损的只有八千,明日只怕是守不住那么长的战线了。”许文德的眼睛和他的身体一样脱了力,里头没有一点色彩。 “左翼能动弹的还有六千左右,战死的近五千,只怕要收缩阵形了。”知通州杨思复身上着了一刀,整个上半身都被布包着,胳膊上还有一个箭伤,此刻他脱掉了甲胄,坐在火堆前,让一个老郎中为他裹伤。 负责右翼的统领禇一正没有说话,他的损失比二者更多,就连自己这条命都差点丢了,接替他负责指挥的郑同同样没有说话,威果左厢上得晚,不过对手太过凶悍,他们的损失也是不小,接近了四成,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李庭芝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战前还有十万左右的这支大军,只经历了短短的一天,减员已经超过了四成,元人也许会多上一些,可他们明显比自己更容易得到补充,塔出不愧是名将,一眼看出了他的用意,并且丝毫不留余地的投入了手中所有的兵力,将他们牢牢围困在这里。 “那就缩小阵形,你们再辛苦一下,让将士们动一动,鞑子只怕明日不等天亮就会来攻。” 等这些人走后,他坐在一块大石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丛丛篝火,元人还有一支骑军可用,而自己呢?没有任何指望,张世杰是不会来的,他也不希望后者赶来,因为在没有了遮护的江北平原上,他们这支以步卒为主的队伍,只怕连一万元人骑军都能拿下,与其那样还不如像之前所议的,攻入元人完备力量虚弱的南阳府,直逼襄阳。 悔恨、痛苦、忧虑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块儿,李庭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座雕像似地直到天明时分,让人奇怪的是,日头都跳出了云层,阵地周围都不曾出现任何动静,而那些观察位所得到的结果,让人有些难以相信,元人的旗帜一夜全都消失了。 “元人......退了?”李庭芝同样不敢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个有着正常思维的人来当统帅,都会知道应该怎么做,塔出昨天的疯狂证明了他的杰出,今天突然间消失,只会有一种可能,他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不得不回师的那种威胁。 “相公!咱们的援军来了。” 紧接着又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消息被送了过来,送来消息的当然是掌握了传音筒的那些军士,让李庭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支所谓的援军竟然来自于他此行的目的地、被塔出用来做为诱饵的......徐州! “天哪,是咱们的骑军!” 正当他打算问清楚时,前面不远处的阵地上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声,李庭芝赶紧从大石头上站起身,由于一夜未动,又没有吃下多少东西,他差一点就没有站稳,几个亲兵赶紧上前扶住,借着他们的扶持,李庭芝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将镜头对准了欢呼声传来的方向......许文德部所守护着的弧形阵形最前方,也就是芒砀山的高处。 镜头中首先出现的是一面火红色的大旗,上面那个金线织就的硕大字体让他微微怔了一下,连着另一个旗手的告旗一块儿看,他才明白前来救援的究竟是什么人,旗号上是这么写的“京西两路宣抚使”......“金”。 这可能是有宋以来最为简洁的官称,没有寄禄、没有馆、阁、没有封爵、功臣等级,而这个有如儿戏般的称呼,实际上就是他所颁的,因为所授的对象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女子。 雉奴此时就在塔出几个时辰前所站的位置上,就连高度都相去不远,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下面的战场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想一想就知道,数以十万计的尸体以各种姿式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整片河谷,是何等悲凉的一种景象? “前出三十里,警戒四下。” 她只说了短短一句话,身后的一千多骑就以队为单位分散开去,这支小小的骑军是新近组建的,用的是缴获自各地的蒙古军马,而成员则是从各军中招募而来的善骑者,成军还不到半个月,就被她带来了这里。 至于她自己,带着余下的一队护卫,缓缓自山上策骑而下,越过满目疮痍的战场,进入了宋军的军阵当中。 “娘诶,居然是位小娘子。” 大多数还处于懵懂当中的宋人步卒都在揉着眼睛,当看清了来人的长相之后,无不惊呼失声,成年男女之间还是差别很大的,稍有经验的人都能认得出,眼前这个相貌俏丽的骑马之人,并不是什么生就女相的公子哥儿,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小娘子。 “雉......雉姐儿。”名字被人一口叫出,她不禁多看了来人一眼,郑同见她没有认出自己,一把扯下头盔。 “姐儿不认得属下了么?” “你是......郑屠子?”眼前这个家伙,与她印象中那个有些木讷的小小指挥使已经相去甚远了,雉奴不由得有些狐疑。 见她记起,郑同咧嘴一笑,指了指军阵中右翼的方向:“就是属下,那一头还有许多弟兄,都是跟过你的,若是有暇,不妨过去与他们打个招呼,怕是许久不见了,大伙都怪想的。” 听到他的述说,雉奴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郑同这一支多数出于西门守军,她几乎认得每一个人,那些让人又爱又恨的日子,从来就没有一刻忘怀过,雉奴笑着点点头:“我也是,等先见过相公,再同弟兄们一述。” 听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径直走过去扯过她的马笼头,以一厢都指挥使的身份,为她做了一个牵马坠蹬的小兵,这个动作无比自然,马上的雉奴也没有丝毫不自在,就这么任由着他引入了军中。 “抚帅他......”过了好一会儿,都看到李庭芝的大旗了,郑同才趁人不备轻声问了一句。 “在后头呢。”雉奴微微颌首,郑同不由得喜出望外,一直到了李庭芝的身前。 这个做派让李庭芝看着都有些惊讶,军中谁不知道这个家伙虽然言语不多,傲气也是有的,极少服人,居然会给一个女子牵马,那更是想都想不到的事,就在这种诧异当中,来人跳下马,整了整衣甲,上前朝他一抱拳。 “金雉奴,见过相公。”这种爽利的做派立时得到了他的好感,只是要怎么称呼对方,就有些为难了。 “不必多礼,我们见过的。” 两人的确是见过,那还是在李十一的婚礼上,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当时来说给李庭芝的印象同样很深,至少在他所见,似这样亲自上阵还能杀敌的女子,是绝无仅有的。 “相公可是有不适?”雉奴站直身体,一眼就看到对方显得十分虚弱,不但面目憔悴,就连站都站得不稳,好像随时会倒下似的。 “不妨事,许是坐得久了。”李庭芝摆摆手,眼下还不知道情形究竟是怎样,他哪顾得上自己:“你的人都来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知道,元人不可能被这区区一千骑给吓走,果然就看到雉奴点点头:“嗯,大队步卒在后头。”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徐州的那个什么孙,也被我带来了,凑了五万之数,不过我告诉你,全都是假的,看着还行,上不得阵的。” 李庭芝一怔:“是子青的主意?” “是啊,除了这一千多骑兵,其余的都是滕州、沂州的百姓,我的人还在济南左近,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过来也赶不上,他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没想到还真把鞑子给吓走了。” 果然如此,李庭芝这一下子终于明白了,不必说,其人肯定在后面督导那些伪装成步卒的百姓大军,如果没有这一千骑打底,就算有人也没用,躲不过鞑子的侦骑,正是有了骑军的存在,才让塔出摸不清实力,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欣喜。 “传本相之令,刘子青一旦到达,即刻接掌全军,上下务必遵从,否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倒了下去,附近的亲兵和那些亲信将校赶紧上前扶住,只见他们的相公已经双眼紧闭,面若金纸一般,不醒人事了。 正文 第三十章 裹胁 李庭芝悠悠醒转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一片漆黑,而他则躺在一处榻上,周围的摆设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府第,正打算撑着身体坐起来,左手上似乎扯到了什么,感觉到一疼。 他转头一看,不禁愕然,只见自己的左手手腕处,不知道连着一个什么事物,透明的管子里,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一滴液体落下来,通过那根管子流入扎在肉中的针头中,只要不动弹,就不会有什么痛感,李庭芝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心里头却知道,多半又是某人的新花样,给自己医治用的。 “那瓶药水应该打完了,一会儿你去给相公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好了一些,你记得,每次把完脉,都要将症状写清楚,跳动几何?哪处经脉有恙,做为一个完整的病历,以备随时调阅。” “属下定当尽心尽力。” 就在他胡乱猜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房中,伴随着不只一个人的脚步声,李庭芝睁开眼,看着那个身影飘然而至,才真正放下心来。 “可是还有不适?”对方摇摇头,就这么看着他。 刘禹快步走到他的床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在手腕上瞧了瞧,没有什么异常的现象,眼看那袋葡葡糖已经打完了,又从边上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一袋,将胶管撕开,连上注射器的另一头,在塑料器轮上调节了一下滴液的速度,熟练得就像一个老司机,喔不老护士。 采取这种方式也是没有办法,见到他的时候,人事不醒,面色又差,什么东西都喂不进去,中医的说话是他将自己吸收的门户给关闭了,当然刘禹是不会乱用药的,打的也是营养液之类的东西,用以维持他的生命,现在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起码人已经醒了,面色也恢复了不少。 从他进来以后,因为还有旁人在,两个人都没有太多交流,跟在他后头是的一个老郎中,虽然比较好奇那个挑得高高的透明事物,自知身份也不敢发问,只是照他的吩咐,在李庭芝的右手上为其把脉,没过多久老郎中便拿开手,站起身。 “相公的脉像平稳,已无大碍,属下去下头开几付方子,以膳食为主,调养几天,可保无恙。” 这话是对着刘禹说的,他找军中郎中来看看,也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李庭芝的病倒主要还是出于心理和饮食方面的原因,两人谢过郎中之后,再这么对视一眼,都有一些不知道从何说起的尴尬。 “这是徐州城?”还是李庭芝先开了口。 “嗯,下官带人赶到河谷的时候,元人已经退却至毫州一线,他们当是会同骑军会合,到时塔出一定会知道真相,因此,我等只能就地退回徐州,城中伤员都已经安置妥当,大军就驻于城外,为数不到六万,许防御带着骑军在四下警戒,以防元人偷袭。” 刘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要说不可惜肯定是假的,在看到河谷平原的战场时,他便为这些英勇无匹的大宋将士感到了一丝悲哀,这些勇士在野外无险可峙,依然打出了超过一比一的交换,可是大宋只有一只淮军,元人却有十倍于此的军士,孰赢孰输便一目了然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便和雉奴带了一千多骑自济南城出发,到了沂州境内,发现徐州还没有陷落,元人意在李部大军,立刻动员了当地的壮年男子四万多人,一边行军一边换上后世运来的新装,他们不光是为了虚张声势,还携带着大军必须的粮草和药物,得亏带了这么多人,才能将多达数万的轻重伤员迅速撤离芒砀山一带。 “子青,你在怪我不该选择回师么?”刘禹一脸的肃穆,什么样的表情明明白白,李庭芝哪能看不出来。 “相公选择如何做法,岂是下官所能置喙的,只是有一事殊为不解,为何你不与张节帅同行?” “因为诏书是发给本相的。”李庭芝将王应麟送来的旨意连同那几道金牌一块放到他的手中,刘禹一看这些东西,就明白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抗拒朝廷明面上的召唤,当年的岳飞做不到,如今的他也是一样,况且他与前者还有不同,李庭芝是正经的士大夫,能够与天子共治的那个阶层中一员。 因此,他可以想尽办法去钻一些空子,甚至或多或少地做出一些跋扈的事情,但是一旦涉及到了根本,依然没有多少选择,抗旨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出现在目前的李庭芝身上的,这条路他必须要走上一趟,走给朝堂上的那些人看,也是走给自己的内心看。 “若是我军真的走南阳一线,徐州一失,京东路怎么办?” “某已有安排,他们会依济南等坚城,同元人周旋,将塔出和阿塔海的近三十万人马牢牢牵制在京东各地,让他们有力使不出。到时候你们在襄阳府一线的行动,将会迫使忽必烈再度分兵,削弱他的中路大军,这是一场持久战,时间在我而不在敌,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我们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将这些侵略者赶出去,就是歼灭也并非不可能。” 李庭芝怔怔地看着他那张自信的脸,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会怎么做,但打心里竟然已经确信无疑了,如果真的是那样,就算让出徐州一线,元人也有近在咫尺的大麻烦,只要京东路能坚持几个月......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可能葬送了一个绝好的局面,彻底翻盘,逼使元人不得不退兵的大好局面。 “我实不知,你们......”李庭芝说不下去了,此刻无论什么样的言语都已经太晚了。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又有何用,来这个时空这么久,他至少学会了一样,那就是一切向前看,这样的事情不会是第一桩,也不会是最后一桩,这也是为什么,他宁可选择偏远的广南,也不愿意在京师左近的原因,天高皇帝远啊。 “塔出一旦醒悟,马上就会直趋徐州,他们不惜伤亡也会将这支大军停在河南,我等绝不可如他所愿,唯今之计,只有迅速撤入海州,循着海州、安东州一线进入淮东。伤员带不走,可转入沂州,那里我们的群众基础较好,把他们放到百姓家中,等到养好了伤,再归队也不迟。” 什么是群众基础,李庭芝听得似懂非懂,但是这也是唯一可行之策,徐州城坚,如果守城塔出那点人手是不够的,可是对方很显然不会这么做,他们只需要切断宋军回师的那条线,静待对方粮草不济,不得不出城决战即可。 刘禹的意思还要更为急迫一些,假设塔出反应够快,沿着黄河的邳州、宿迁、桃园这条退路,只怕是已经被截断了,他宁可选择绕个圈子,从海边退回去,以这些日子对手的决策来说,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李庭芝点点头。 “一切你去安排吧,我就偷个懒,在这里歇歇,还要写一封奏书回复政事堂,李某不才,劳师远征、历经苦战、丧师大半、罪责难恕,只能自请去冠而已。” 就在刘禹打算出去做出安排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的李庭芝悠悠叹道,他这才明白,后者这么做,还有一层不为人所知的苦心,在这样环境下,要做一点事情何其难也,刘禹在心里叹了口气,脚步不停地走出了他养病的这所庭院。 因为一下子涌入了十多万人,徐州城顿时变得热闹非凡,这座淮北重镇,连续经历了多次变故,当地的百姓无不是人心惶惶,既害怕宋人不走,引起元人的围困和攻打,又担心重新回到元人的手中,还不知道会引致何种灾祸,而对于这些打扰了他们平静生活的宋人,更是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对此,刘禹没有什么感觉,之所以没有将手伸到河南等地,是因为这里表面上还是李庭芝的控制区,他不想过早地引起某种反弹,但是既然都要放弃了,那也不必再客气,李庭芝将一切事物都交到了他的手中,权力不用过期作废,几天功夫,所有人都见识了这位年轻抚帅的雷厉风行。 同京东地区所奉行的政策一样,许文德和雉奴的骑军,以雷霆之势扫荡了州中所有的大户,将他们冠以通敌的罪名捉拿起来,同样,具体行事的都是本地的贫苦百姓,这么做,除了打击顽固势力,最大的好处就是拔除了敌人的耳目,让塔出的侦骑在徐州各县再无可用之人,同时,敌人占据黄河下游,已经逼近邳州的消息,也证实了刘禹之前的猜想,塔出的胃口比想像中还要大。 “让他去,近日我等也要做好撤离的准备,百姓们的行动还要加快一些,告诉他们只有退到沂蒙山区,才能甩掉元人的追击,那里会有无数的田地等着分配,人人有份绝不落空,只不过要保住这些田亩,就得拿出不惜命的代价,为自家也是为子孙搏出一个美好的未来,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这么干下来,不走也得走了,于是这一趟出行,他们不光没有损失,还带回了数以十万计的百姓,这些失去家园的百姓在沂州过来的那些假军士组织下,挨家挨户,有秩序地开始了撤离,通往沂州的路上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小车辆上多数都是负伤未好的淮军将士,将他们安置在沂州,刘禹也有几分私心,这又不是后世,哪有什么组织可寻,等到伤好了,说留下来也就留下来,这些可都是宝贵的老卒,对于根据地的斗争有着很重要的推动作用。 等到百姓全部撤离,就轮到了李庭芝所部,经过数日的休养,李庭芝已经能够起身,为了防止病情反复,他被限制了骑马,只能坐在大车中行进,好在这条线不算太难走,在徐州城外的黄河大堤上送别了这支大军,刘禹的身边只剩了一个人。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地盘,河南、河北各处,都可以这么做,你们越是活跃,鞑子就越要分心。只是,切切记得要保重自身,不要让我隔得那么远还要为你担心,雉姐儿,你才是无价的。” “嗯,我记下了,你也要保重。” 雉奴朝他挥挥手,便带着那些骑兵下了大堤,看着那一抹红影消失在视线中,刘禹的心中生出了难舍之情,这一回离别,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了,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做,不能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这就是穿越带来的代价。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交待 “......妈,我们挺好的,您放心累不着的,事儿都是禹子在做,我就帮他处理一些文件,这会啊,他和客户谈判去了,晚上还有不少应酬,没事我会劝着的,不会喝太多酒,您说得对,嗯,放心吧全听您的,完事了马上回去,好勒,您也早点歇着。” 结束了与婆婆的通话,苏微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拿起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面膜,贴在已经洗过的脸上,仰面倒在枕头里,等着它的功效散去,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慢慢地闭上了眼,在寂静和安宁中进入了梦乡。 如果是结婚前,她哪有这功夫去做什么保养,再说了不到二十四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青春的岁月,根本就不需要化妆品的加持,可是回国之后,确诊了怀上身孕,有些事情就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婆婆常在耳边说起的那些斑啊、纹啊什么的,苏微自认为可以输给时空,但决不能输给懒惰,于是,就开始养成一些以前不太注意的习惯,加强了运动和保养。 这里是位于泉城市区的一家宾馆,两人已经呆了一个多星期,早在刘禹过去的时候,她就开始寻找一处比较隐蔽的穿越地,等到丈夫回来,一间足以容纳载重汽车的旧厂房被她用极低廉的租金拿下,难得的是,这间厂房位于郊区,恰好在异时空的城池之外,而那里又是一片还没有春耕的田地,田地的主人则被挂在了城楼上,一切都显得那样完美。 于是,夫妻俩就以极快地效率,在几天时间内完成了数万人的武装工作,一车车的廉价护具、简单枪械、复合材料制成的弓矢、以及大量的抗菌、消炎、止血类药物被送了过去,开始几天两人还天天都能见面,最近这些天,刘禹只是告诉她要出一趟门,然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苏微习惯了等待,也习惯了爱人的突然消失和出现,当她习惯性地睁开眼时,宁静的房间里多了一个轻微的鼾声,她侧过头,看到丈夫同她正好相反,趴在床上睡得正香,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被子上面,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熟,连他什么时候进来还洗了个澡都不知道,苏微揭掉面膜扔在柜子上,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将自己的身体挤作一团,缩进那个充满了熟悉气息的怀抱当中。 再次苏醒,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朦胧中她感到自己裹进了一团如火一般的灼热当中,慢慢地身体被那种原始的欲望所融化,忍不住发出声声低吟,更让始作俑者兴奋不已,两人缠绵了半晌,都没有一点想要起来的意思,反而紧紧挨在一块。 “怎么了?”她知道丈夫不是一个急色的人,更何况明知道自己还怀着孩子,婆婆再三叮嘱了要节制的。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刘禹用手背在她脸蛋上轻轻蹭着,感受那种浸到心里的嫩滑,嘴里更是谀词如潮:“媳妇儿,只能怪你太美了,正常人都会忍不住。” 苏微掩着嘴吃吃直笑,声音酥媚入骨:“你算是正常人么?” “当然不是,所以我的反应要更加激烈一些。”他的另一只手在妻子身上游走,直到小腹的位置,便再也没有往下探。 “我猜是另一个原因,被她拒绝了对吧?”苏微的话让他一怔。 每个女孩天生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就连眼前这个也不能例外啊,刘禹还是决定满足她,这并不是什么禁忌话题。 “我和她之间,没有你想像的那种感情,实际上从来就没有开始过,这不是二十一世纪,你不可能从一个女孩嘴里听到‘我爱你’之类的字眼,现在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她的未婚夫战死了,而是我究竟能给她什么,是不是她所需要的?” 这是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就像所有穿越书里的主角那样,他给了每个女人一个事业,琼州属于璟娘、京东路是雉奴的,至于身边的这个女孩,将拥有这个时空里的一切,财富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大吸引力了,能让他甘心付出的,是值得付出的那些人。 “真复杂,所以你想让她先给你打工,说不定打着打着就打到床上去了?” “是啊,打着打着就打到床上去了。”苏微笑得很欢,不过她的话里却有些语病,被刘禹打趣了才明白过来,顿时羞得满面桃花,再次撩动了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激情过后,两个人都没了睡意,刘禹搂着她,靠在枕头上,声音放得很低,低到只能靠近耳朵才听得清。 “这个房间李师傅带人检查过,没有问题。” “现代的技术太发达了,也许根本不需要装什么就能达到目的,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刘禹看了看房间里的陈设:“这次的交易量有点大,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查的,只能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好在已经结束了,今天我就得飞南岛,你先登机,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在候机室里等着。” “好,我听你的。”苏微虽然也想跟着过去,不过帝都这一摊子还得她来管,犹其是家里还有老人,她也不愿意让老人一直担心:“交易的问题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们的手续完备,又有对方国家的背书,就算有怀疑,也抓不到什么把柄,像你这样的经历,我们真的坦白了,有谁会相信?” “新版的教材已经运到了那边,述姐说仓库又快要堆满了,可惜这件事情我们都帮不了你,哥,别太拼命,工作总是做不完的,急也没有用,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救世主。”这样的话,每次分别她都会说上一遍,等到了下一次,又是一样,可是不说她也不是苏微了。 “我也不想当救世主,可是时间太紧了,你知道吗,光是送点东西也就算了,最累的是传授现代的知识,想想我学了些什么?混凝土、砌墙、土建、房屋装修、城市规划、挖掘机、电器安装、医学、皮下注射、静脉注射......接下来还有什么?基础教育、数学、物理、化学、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想想就头大,说不定还要研究剖腹产手术、想法子普及电力、制造枪械、炸药,你说我能不拼命吗?” 刘禹说得一点都没错,现代社会那些俯拾皆是的东西,想要搬过去让人们能够尽快地接受,每一件都是劳心费神的工作,却又不得不去做,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脑袋里也只能塞得下那么多,他扳着指头这么一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借助来回穿越的便利都只能有样学样,人家那些普通的穿越者,个个都是百科全书,真是让人自惭形秽。 苏微倚在他的怀里,听他讲述那些有趣的见闻,虽然没有办法亲眼见一见,可是光是这么听一听,都能脑补出那样激情澎湃的建设场面,让人向往,因此她理解了丈夫突如其来的索求,这是一种不舍,并不是补偿。 不得不说,可能是有了穿越这种非常不科学的经历,让刘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起来,就在他们入住的那间宾馆外,一辆从外形到牌照都十分普通的捷达车停在马路对面,里面的两个年青男子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他们手里端着泡面,眼睛还不时地盯着对面的宾馆大门,嘴里不住地抱怨。 “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男的一走就是好几天,居然会在凌晨一、二点钟才回来,估计不是泡夜店就是另有新欢了,可怜女的还在这里苦苦等着。” “查到他去哪儿吗?” “还能去哪,送货呗,他们订了很大一批数量的药品,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这种塑料,肖遥,你说老黑买去做什么?还有红缨枪,就像抗日神剧里的道具一样,他们公司一次就订了十万支,难道老黑用这玩艺打猎?” “海关方面怎么说?” “手续齐全,没有问题,他们抽查过,集装箱里确实都是这些东西。” 肖遥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他们俩主要的目标是在女的身上,也就是好哥们王冰的那个妹妹,可是盯了这么久,从帝都一直跟到泉城,也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异常,两人甚至都不知道任务的目地是什么,只是命令不容置疑,只能每天这么干巴巴地记录下去。 “那你啰嗦个屁,好好盯着不就完了,人家去哪咱们哪管得着。” “我只替那个妹子不值。”雷大朋有些悻悻地说道。 “得了吧,没有哪个妹子需要你的拯救,人家说不定什么也没干,只是出差而已呢?” 肖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宾馆大门出来一对男女,正是他们一直盯着的目标,两人上了一辆帝都牌照的车子,他们赶紧放下吃了一半的泡面,驱车跟了上去。 “别跟得太近,开车的那家伙是个行家,忘了上回在帝都,带着咱们绕了大半个市区的事?” 这一次对方显然没有想要耍他们的打算,车子将人送到了机场,他们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向机场方面查了一下,夫妻俩居然分道扬鏣,走得不是一条道。 “怎么办?” “我们的目标既然要回帝都,那就一起回去呗,至于南岛那边,又不是没有人盯。”肖遥奇怪地看了同伴一眼。 “可人家是坐飞机,咱们还得开车,局里能给报飞机票吗?”雷大朋作了一个哀嚎状。 “报你个头!赶紧走吧,争取比那个司机快。”看着目标进了候机室,肖遥赶紧拉了他一把。 雷大朋的眼睛还在那个一头长发的男子身上,被他一拉,差点没站稳:“你小子,这么急着回去,不只是任务吧。” “让你看出来了?”肖遥吁了一口气:“我怕再不出现,巧巧就不理我了。”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学堂 “‘瓊’字,当作花解,此花开在扬州,天下独一无二,有美玉高洁之意,前人韩魏公有诗赞曰‘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欧阳文忠公亦有诗云‘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都是言其美。” “十一......先生可曾见过这瓊花?” 琼州城原来应该是县学的位置上,建起了一幢五层高的阔楼,与普通居民楼不同的是,这幢楼不光占地相当于居民楼的两倍,楼下还有足够大的地方被很高的围墙圈了起来,从外头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这里就是琼州第一所完工的学堂,当然现在还没有题写校名,而之所以建了高墙,是因为这所学堂有些特别,它里头从学员到先生,全都是女子。 今天是第一堂教学课,没有开学典礼,也没有任何形式的预演,八十名三到十岁的女孩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她们每个人都是一付布衣裙钗的打扮,梳着还未成年时的双髻,双膝着地,坐在脚后跟上,身体端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讲台,那上头站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简单地用布包了头,穿着一件半臂襦裙,面上还有些羞涩。 “今人草窗先生曾这样说过: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无二本,絶类聚八仙,色微黄而有香。庆历中,尝分植禁苑,明年輒枯,遂復载还祠中,敷荣如故。淳熙中,寿皇亦尝移植南内,逾年憔悴无华,仍送还之。其后,宦者陈源,命园丁取孙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然其香色则大减矣。杭之褚家塘琼花园是也。今后土之花已薪,而人间所有者,特当时接本,髣髴似之耳。” 这段话有些长,而且拗口,珺娘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种花本就难得,纵然是扬州本地女子,也不得出门一见,何况于我等乎,倒是家中藏有百花集,绘有花形,得闲时再带来与你们看看,今日只说这个‘瓊’,笔画有些繁琐,需多加练习。” 接下来她便开始将这个字进行拆解,教这些女孩书写,每人一只铅笔,而她本人则要用粉笔,写在后头的黑板上,字还要够大,才能让后排的人看得清,从一开始的不适应,慢慢地越写越好,那一笔板书,只怕后世的师院学生,都自愧不如,没想到他这个大姨子,居然还有当老师的天赋,难怪会毛遂自荐。 “十一姐儿教得可要得?”璟娘仰着小脸,眼睛里全是紧张,似乎上台的那个人是自己一般。 刘禹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听着那一口软软的官话,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妻子的问题,他的沉默让璟娘更是心生忐忑,不由得抓住了他的手。 因为是第一次登台,怕她脸皮薄,教室里除了女学生,没有一个无关人员,而通过装在房间里的摄像头,刘禹他们能清晰得看到里面的情景,当然,就算是这样,能看到的也不过廖廖几个人,他和妻子、听潮等几个大丫头,至于小的几个,比如桃儿等人,直接被赶去了当学生。 强制教育法已经正式在琼州颁布,这是一个新鲜事务,几千年以来,官府虽然鼓励向学,鼓励民间开办教育,但从来没有说过,人在多少岁之前不上学是犯法的,就算是后世的九年制义务教育,也是劝导为主,可并不是不花钱。 但是在异时空的琼州,凡是不让未成年子女上学的,会被直接驳夺居住权,也就是说,人家可以住上坚固明亮的楼房,而他们只能栖身某个桥洞或是山上,官府这么做过份吗?还真不是,房子本就是官府出钱,他们只不过出了力,这份钱是要慢慢还的,既然不遵守法律,受到驱逐就是应有之义,谁也说不出什么,至少人家还是讲理的。 可是话也说回来,官府出钱出力,让原本贫困之家的孩童读书识字,这是做梦都会笑醒的事,大宋是个什么社会,读书人高过一切,连官家都做诗劝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眼下屋子有了,如果运气好能培养出一个读书人,祖坟都得冒青烟,就算最后考不上功名,去衙门里做个书办,学堂里当个夫子,也比土里刨食要强不是? 什么,女孩不能考功名?那也是要出嫁的,别看不识字,百姓有着自己的小聪明,或者说是生存智慧,一个识字的女孩将来说人家,都比文盲强,后世还讲个女大学生呢,这会又能差到哪去,相对于男子,女孩的识字率更是低得可以忽略不计,除了相貌,还有什么能在竞争当中脱颖而出?知识。 于是在这个星球的第一所全日制综合性学校的大楼上,挂着一付十分醒目的红布幅,上面就写着这几个字。 “知识改变命运,学问创造未来。” 什么是知识,什么叫命运,啥是未来?想知道,请入学吧,这里有着一切答案,官府包办一切,几乎就是帮你们养儿女,还要教他们读书识字,这等好事,成为了百姓口口相传的第一个善举,至于将他们从鞑子的铁蹄下解救出来?你逗我吧,难道不是被逼着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岛上的,好吧,现在它并不荒凉,可当初谁知道啊。 在摄像头的画面里,这些椎气未脱的小女孩,大部分面黄肌瘦,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们看上去完全没有看点,当然也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比如妻子的几个妹子,以及跟着她们的丫环,才显得比较正常,不过也只是正常而已,璟娘当然清楚丈夫并不是恋_童,他是在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渴望!这就是刘禹得出的印象,这个时空,读书识字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上课之前,焚香拜祭,每个学堂都会有一个房间,摆放着大成至圣先师,也就是孔子的画像,学子们虔诚得超过了祭祖,就是因为它能带来想像不到的生活,跨入社会的高层,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 这些女孩也是一样,她们如果没有来琼州,大部分人的命运早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被父母指给某个同样家境的村里人,运气好还能碰上一个年岁相当的,运气不好......那就只能想像了,如今,坐在宽敞明亮的大房间里,闻着上的墨香,听着女夫子天籁般地声音,做梦一般的景像,让她们既兴奋又惶恐,像是一步登天,不敢相信。 珺娘显然是做了准备的,四分之一个时辰,就教了两个字,“琼州”,这是新教材上的要求,先让所有的孩子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为什么会来这里,那就不是两个字能说得完了,讲台上的那个身影,从一开始的不自信,到后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不光是教室里的那些孩子,就连监室器后头的刘禹,都听得入了神,小学要是有这么个颜值爆表、声音好听、性格温柔的女老师,他何至于连个重点初中都没考上? 直到被妻子这么一握,刘禹才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笑笑说道:“不曾想,十一姐儿,年纪轻轻,教起书来挺是那么回事。” 这算是肯定?璟娘也笑了,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夫君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她,如果第一天就搞砸了,对于信心的打击将是致命的,为此,哪怕他的视线在姐姐身上逗留过久这种小问题,也当视而不见了。 “就像这样,刚开始可以慢一些,一天教十个生字,往后逐渐加码,争取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让她们能掌握两千个生字,达到熟练阅读和简单写作的目地,这个时间越短越好。” “嗯,奴记下了。” “根据统计,将要入学的女孩与男孩相差无几,那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女夫子,你要发动所有识字的女子,让她们如十一姐这般,告诉她们,女校没有男子出入,不用担心会抛头露面。” 他转过头,看着听潮几个人:“你们也是读过书的,教人识字没有问题吧,准备一下,都学着点。” “嗯。”璟娘笑得眉眼弯弯:“夫君不算么?“ “自然不算。”刘禹搂过她,毫不客气地低下头:“敢取笑为夫,胆儿忒大了点,你也是一样,每天至少要来学堂带一节课,还有,早操、和课间锻炼,都是你的首尾,敢偷懒,哼!” “奴错了,啊.......”没等璟娘告饶的话说出口,就被一股浑厚的气息给堵住了。 已经见惯不惯的听潮自然没什么反应,只是低下头,装做看不见,其余三个都是面红心跳,没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两位主人都能肆无忌惮地腻在一块儿,只是,她们还在想着明日或许就要同十一娘子那样,站在神圣无比的讲台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哪一件,对于心灵的冲击更大一些。 “属下赵月娥,求见抚帅。” 将这个长吻打断的,是一个清脆的声音,刘禹有些不舍地放开小妻子,替她整理了一下衣物和发鬓,在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在家等我,晚上咱们再好好说话。” 璟娘早已经羞得头都抬不起来,雪色肌肤被红晕染成了粉红,她细若蚊吟地“嗯”了一声,便带着听潮她们退出了房间。 好在门外候见的赵月娥并没有去看她的表情,璟娘同她打了个招呼,视线却在她带来的另一个人身上停了片刻,那人显然也是一个女子,生得十分娇小,眼神没有这般年纪的羞涩和躲避,冰冷地如同死人,让她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她们过来的用意。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决裂 赵月娥带着那个女子走进去的时候,刘禹背着手,盯在监视器的画面上,两人不敢打扰他,都跟着这么站在那里,听着里头传出来的教学声,以及那些女孩一起诵读的椎嫩嗓音。她倒没什么,跟了李十一这么久,那些神奇的事物见了不少,多上一样也不会有太大感觉,可是随她而来的女子就不一样了,开始还能低头站着,慢慢地身体就开始打战,双腿摇晃不已,仿佛那种声音有某种魔力,能让人心神不安。 “来了?”直到一节课结束,刘禹才转过身看了她们两个一眼。 “是,属下奉命将人带来。”赵月娥抱拳答道。 “对岸有什么新的消息么?” “百姓大都已经渡海,钦州、廉州沿岸的登记点,俱已撤除,只有雷州一侧还有数目在十万左右的百姓,最迟两天就能安置妥当。” 赵月娥的口齿很清晰,他点点头,继续问道:“元人到哪里了?” “刚刚收到的消息,鞑子前锋刚过柳州,今日会抵达邕州近郊,姜招抚已经让峒人撤往了右江上游,他们在回程的时候,截获了一队鞑子的使者,想要请抚帅的示下,如何处置,是不是押来琼州?” “使者?”刘禹有些不明所以:“可问出他们去往哪里?” “安南,为首之人身上带着酉帅阿里海牙的文书,看其中的意思,是想要安南出兵相助他们。“ 原来如此,刘禹心忖果不其然,阿里海牙目前面对着一片荒芜,要想达成之前的战役目标,只能是另僻犀境,无论安南做出什么样的答复,都将被拖下水,中南半岛上的局势也会随着元人的提前入侵而改变,这就是刘禹一直退到了琼州的另一重目地。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不,放了他们,任其进入安南,务必要保证这封文书送到。” “属下遵命,这就去告知前方。”赵月娥点头应下,按说事情汇报完了,她就应该退出去,可是看了身后的女子一眼,这屋子里又没有护卫,一时间有些踌躇难行。 “还有事?”见她不走,刘禹奇怪地问了一句。 “没......没有了。”赵月娥不敢再呆下去,朝他致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却不敢走远,又不敢去偷听他们的谈话,只能在走廊上站着,以防万一出现什么不测之事,因为她进来之前,亲眼看到了抚帅的亲卫头子吴老四等人都没有进入这间学校,就在大楼外守着。 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人,刘禹打量了一眼身前的女子,个子还没有璟娘高,年龄估计也差不多,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经过了多日的进补,倒是有了些模样,那双死灰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控画面,似乎连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都毫无所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监控上显示的是一个女孩正在写字的样子,或许是第一次用这种铅笔,握笔的姿式还不是很熟练,写出来的笔划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不过她依然在努力地练习,那种从后世批发来的几分钱一本的作业本,被她小心地呵护着,写了一页感觉不满意,又用橡皮擦掉,再继续在上面写,直到那页纸破烂不堪无法落笔为止。 女子呆呆地看着她们,眼中不自觉得露出一个羡慕的神色,刘禹知道她并不是羡慕对方可以识字,而是那种学习的环境,这是一个封闭的天地,里面的女孩有着发自内心的愉悦,接受教育、改变命运,可谁来改变她的呢? “你便是欧阳云湘?”刘禹的语气十分平和,听在女子的耳中却有如晴天霹雳,震得她站立不稳,就在他打算上前扶一把时,女子本能地连连后退,直到被一张桌子给挡住,她双手撑住桌面,努力支撑着身体。 “就是你让人救下我的?” 女子不答反问,刘禹也不以为意,继续询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欧阳云湘,岳麓书院老山长欧阳先生的长女,上面还有一位兄长,名为‘云帆’,因生于湘水之侧故得名,三岁能诵、七岁知书、到了十岁,经史子集皆有所涉猎,兄不及也,其父尝云:‘若非女儿身,成就当不可限量。’......”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女子掩着耳朵,不住地摇头,珠泪四射,脸色惨然。 “本官知道,你不愿意被人救,另可与家人同去,可是上天这么安排,必有它的用意,湘姐儿,这里你也看过了,它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来打扰你,更不会有人提起那些往事。” 刘禹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初衷,女人所从事的工作,有些是根本不合适的,哪怕是在后世,妇女的处境有了极大的改善,都是如此,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我......”女子听出他的好意,却还是摇了摇头:“若是数月之前,不必你说,我也会求之不得,这里就像天堂般美好,每个孩子都能读书识字,这就是家父一生所愿,而像她一样站在台子上,哪怕只有一刻,我都愿意付出生命。” 监控器里,珺娘已经结束了课间休息,再一次拿起了教材,女子看着她,露出微笑,出事以来从未有过的笑容。 “可是不成了。”女子的笑容一闪即逝,戚然说道:“你知道我现在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什么吗?你知道我根本不敢睡觉,每天都要把喉咙叫得沙哑,精疲力尽了才能倒下吗?这样一个女子,能站在那里,教她们圣人之言?告诉她们‘‘人之初,性本善’吗?’” 难怪他听到的声音,根本不像一个花季少女所发出来的,刘禹的心被深深触动了,做为一个现代人,也许他无法感受到那种残忍的伤害所带来的痛苦,他忘了,对方所受到的伤害远远超过了韩晓芸,而在精神上,更是背负着难以承受的枷锁,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救她? “湘姐儿......” “求你不要那样叫我,求求你。”女子哀嚎不已,人也快要萎顿到地上。“好,我不叫你了,本官能理解,你觉得自己辱没了这个姓氏,‘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么?欧阳山长是当世大儒,你家学渊源,想必也不差,尔等所研习的,可是理学?“ 女子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这位上官是个什么意思。 “天地至道之理,穷极一生都难以参透,本官只想问一个问题,何以你受人所害,反要背上失节之名去死?”女子当然答不出,刘禹也没做什么指望,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你活不下来,因为背负着这个罪名,会为世人看不起,他们说你为什么不去死?这其中也包括了你自己。本官要告诉你的是,圣人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所有这么说的人,特别是男子,都是想要推卸自己的责任,保护国家、人民不受侵害的责任,因为他们的无能,才让我们的百姓失去了活路,任人宰割,沦为奴隶,受到难以承受的伤害。” 在女人无比惊异的眼神中,他摇摇头:“本官救你,是不想让一个受害者,没有死在鞑子的手中,反而被自己人逼得无路可走,要用生命来结束这一切,这绝不是我等想要的社会。“ “你的兄长,拒绝了成为一名夫子站在讲台上,他想从军,为家人报仇,本官虽然觉得不值,但尊重他的选择,因为这是身为一个男儿的责任。而你的责任,就是好好活下去,亲眼看一看,本官所塑造的这个社会,能不能给你一条活路?” 这番话,刘禹说得很坦白,女子也听得很真切,她的神色有着明显的缓和,就在刘禹以为她听进去的时候,女人出人意料地跪倒在地,朝他深深一拜。 “小女无知,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上官恕罪。” 女子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贵人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可是家仇似海、国恨如山,愿奋此残躯,为贵人所说的这个理想社会,也为我等不幸受害的女子,做出一番事情来,如此方能无愧,求贵人成全。” 刘禹叹了一口气,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托着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来。 “既然你意已决,本官就不多说什么了,李娘子说过你想去京东路,也好,那里没有人识得你,应该活得自在些,跟着雉姐儿吧,她能教你所有的一切。” “多谢。”女子学着赵月娥的样子抱拳答道:“再斗胆求贵人一事,赐小女子一个名字。” 这是打算与过去彻底决裂了?刘禹想了想:“李十一的人都有个鬼字,你就叫’蒙魌‘吧。” “蒙魌......蒙魌......”女子再施一礼:“蒙魌谢过贵人惠赐,定竭尽全力,不负此名。”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和自己的名字过不去呢,刘禹目视着她走出去,转过头继续看着监控上的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课堂上的老师不见了,而学生们都在努力地复习刚刚学到的生字,那是一个“州”字,幸好这个字简繁同体,让某人不至于露怯。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分歧 “啊!” 一声惊呼,在刘禹的身后喊起,他诧异地转过头,只见一个女孩站在推开的门口,像是做了错事般手足无措。 “不知郎君在此,是奴唐突了,请恕罪。”声音很好听,就是有些发抖,和方才在教室中的不太一样。 “这本就是你的屋子,要说唐突,也是我的不是。”刘禹这才醒觉,已经到中午了,人家讲了一个早上,总得有个休息的时候。 这么一想,他将声音放得柔和了许多:“十一姐儿,你方才讲得不错。” “啊!”珺娘再一次被惊到,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赶紧低下,一只手不住地捻着衣角,期期艾艾地说道:“头一回,面对那么多人,讲得不好,不过。” 她大胆地抬头注视对方,涨得通红的脸上,一双与璟娘十分相似的明眸闪动着亮光:“奴定会教好她们,请郎君放心。” 刘禹的眼神满是鼓励,自己这位妻姐已经鼓起了她最大的勇气,只怕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在一个屋子里,同陌生男子讲了这么多话,那种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的神态,也像极了小妻子平时的模样,而两人的相貌却不怎么相像,只能说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而已。 当然,此时他欣赏的是对方的勇气,一个闺阁女子,能主动请缨,站在对她而言十分陌生的讲台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别看只是女校,璟娘已经在尽量动员有学识的女子从教了,可是收效却是甚微,各种社会压力,明的潜的规则,都束缚了她们的行为,这也是刘禹为什么,要把重心放在女校的原因,移风易俗,这里才是最大的难点。 叶家女儿的带头,就是一个很好的示范作用,要比他的嘴炮无敌有用得多,等到本地的女主人,都亲自上了教学第一线,慢慢地就会吸引那些有志于此的女子,毕竟她们的日常生活实在太过贫乏,接触面太窄,刘禹就不相信,她们在自己的一再宣传鼓动下,会对这些新鲜事物毫无兴趣。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刘禹的话让她又一次低下头去:“课程很紧,我就不耽误你,明日听潮她们会来助你,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你不妨自己决定是否留下,这间学堂,我就交与你了,过些日子,会有一个验收,你们准备一下。” 怕她不明白,刘禹又多解释了几句:“所谓验收,就是检验你这段时间以来的教学成果,主要是对学生进行考核,内容就是教材上的要求,你要记住,每日所掌握的生字量,都要达到标准,最后要提醒的是。” “身体锻炼,每一天的早操、晚课,都要不折不扣地完成,也包括了你们这些夫子,记住我的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才是真的美’,这与识字同等重要,到时候也要考核。” 一直到刘禹走出去,不见了踪影,珺娘都没有从他的话里回过味来,她背靠着房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心跳,一直在想着那句话,‘健康才是真的美’,不由得有些痴然。 离开女校,一街之隔是一幢同样的校舍,高逾五层,进入大门,就能听到朗朗读书声,这所学堂从学子到先生都是男子,这么大的一所学校可以涵盖附近的街区,规模就是以登记在册的适龄孩童数量而制定的。 既是男校,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他带着吴老四等人,挨个楼层,一个一个教室这么看过去,在里面教学的,多半都是来自全路各个书院的学子,他们自己都还未学成,如今一跃成为了老师,表现上有好有坏,不过大致而言,教人识字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这只是推论,实际情况则不尽数,越往后看,刘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他的神情变化,让负有侍卫之责的吴老四紧张不已,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抚帅,哪里不对么?” “是有不对,呆会下课之后,你去召集一下,让先生们都到这里来一趟。” 每幢楼都设有一间办公室,用作先生们的休息和备课之用,由于制度只是草创,还做不到一人一张桌子,都是拼拼凑凑,在办公室的正面墙上,用红布写着一付横幅。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这些或年青或年长的先生们三三两两进来的时候,刘禹就这么站在那付横幅下,看到他的背影,进来的人都收敛了神情,他们知道此人的身份,却不知道召集他们的目的。 “都到齐了吧,那本官也就不耽误诸位的时间,长话短说了。” 这番没有任何废话的开场白,配合他那略显得有些严肃的表情,顿时让这些读书人感到了一些不安,数十双眼睛不自觉地看着他,想要知道这位年青路臣会说出些什么。 “适才看了大伙的教授,有些想法,想与诸位探讨一二,请问,何谓‘师’?” 这个问题让他们面面相觑,不是因为问题太难,而是太容易了,正因为容易,才更难琢磨这背后的用意,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根本没有人接话。 “既然你们不愿意说,那就我来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诸位亦是做此想的吧。” 这是标准答案,没有人不知道,众人都是点头附和,刘禹随便点了一个站得较近的中年男子。 “这位先生,对着这些孩童,请问你打算如何传道、授业、解惑呢?” 被他问到的男子倒是并不怯场,双手一拱:“好叫抚帅知晓,在下姓张,之前在雷州充一个教谕,也曾教下过百学子,最上者考入了京师太学,于教授一道,有些浅见,愿与诸位探讨。” “自渡海以来,可谓百废待兴,抚帅安民置业之余,更能广开学舍,讲究人人向学,在下与同僚无不佩服,因此,抚帅之问,在下可有一言答之,那就是’倾尽心血、作化栋梁’,不知诸位可同意否?” “张先生之言,正是我等所想。” “先生所言极是。” ...... 刘禹有些无语,他虽然也喜欢听阿谀奉承之语,不过现在说得不是一回事好不好。 “本官所为,只是本份,诸位教书育人,亦是本份,不过各尽其责罢手。”他摆摆手制止了这些人的:“这位张先生,能不能说得再细些,要如何教出一个栋梁之材?” “无非是因材施教、循序渐进,以在下的那些学子来说,年龄在三到七岁之间,无论大小,都如白纸一张,从识字伊始,辅以百家姓、千字文,如此两到三年可以识文,再教以蒙学琼林、千家诗、名贤集等等,到十余岁就可学经史,非十数年苦功不可......” 同之前一样,这位张先生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他所叙说的,正是这个时代最普遍的教学方法,目的则是为士林阶层提供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这样教育出来的所谓读书人,优秀的可以考取功名,出仕为官,差一点的也能成为各级胥吏或是府中西席、幕僚等等,却不是刘禹所期望的。、 直到这时,他才醒觉,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教育的前提是师资,在这个时空,包括本人在内,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合格的现代教育工作者,原本请这些读书人来,是为了教那些孩子识字,只有在识字的基础上,才能进一步开展其他方面的教学,没有老师,就只能通过其他的手段,比如电算化等等。 然而,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他们可不会甘心只当一个识字先生,师者首要就是‘传道’,一张白纸般的孩童,你说什么他就会信什么,关学、洛学、理学、心学之类的东西,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传下去,问题是刘禹要这些学问做什么?布道天下么。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那些还在滔滔不绝畅想为师之道的读书人感觉到了不对,一个个都停住了嘴,只剩了那位张先生,发现无人接话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左右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 “在下说得不对么?” “先生说得,放之四海皆准,可唯独在我琼州,不成!”刘禹直接作出了否定的结论,然后接着问了一句:“不知诸位的学问,可比得岳麓书院欧阳老山长?” 这个标杆显然太高了,众人哪里敢应,张姓男子摇摇头接道:“欧阳先生德望重于一时,桃李满天下,我等何德何能,敢与之相提并论。” “夫以欧阳先生之才,仍不免身首异处,家破人亡。”刘禹的话让他们大惊失色,里面还有不少本就是岳麓书院的学子,更是面色惨白。 “这个消息,本官也是刚刚收到,鞑子号称崇儒,但究其本性,还是禽兽之流,同他们讲圣人之言、春秋大义,救不了这个国家,也阻止不了他们的铁蹄,为今之计,只能万众一心、奋发图强,可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一年、两年......寒窗十载,没有,都没有。” “诸位,这就是为什么,在延聘你们之时,要强调教学计划的原因,三个月,我只能给你们三个月,让这些孩童掌握两千以上的生字量,细化到每一天,就是二十字左右,对于你们来说,合格与否,只有一个标准,那些孩子识得多少字,能写能听多少字,如此而已。” “现在,你们告诉我,按照我的要求去教,能不能做得到?”从他的语气里,众人都听出了一种不容置疑,简单的说,合则留不合则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张姓男子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直接了当,有些不甘心地争辩道:“那不是舍本逐末、揠苗助长么?” “是,你做不做?”刘禹坦然相承,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能量 那位张姓教谕没有选择做下去,读书人都是有些脾气的,他们知道,即便拒绝了,刘禹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最后的结果就是留下来的和拂袖而去的各占一半。对此他也不以为意,相比女先生,男子的识字率要高得多,找到顶替的并不困难,毕竟这又不是义务工作,不但有薪酬而且颇丰,不失为一个体面选择。 “你们记下这件事,告知陈府君,本官的要求不高,只要能认得字,就能教,照本宣科、督导练习,无关学问,但是一定要有责任心。”他不得不让自己的亲兵帮着记一下,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了,如果没有人提醒,只怕过夜就会忘了。 夜色下的琼州,是一天当中最美丽的时候,到处都闪耀着光芒,从男校的五层楼上看过去,不远处的女校,每间教室都亮起了乳白色的灯光,他身后的教室也是一样,这些灯光的来源,是位于顶层的斜片式多晶硅太阳能电池板,根据他的要求,同时也要兼顾美观,最后就做成了这个时空最常见的飞檐瓦片型,现代黑科技与异时空传统建筑形式的结合,没有丝毫的违和,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那一大片面积超过了六百平米的电池板,不光提供了整栋大楼的照明,到了夏天还会装上吊顶式风扇,这是仅次于空调系统的最高配置了,就连未来的抚司衙门大楼,都没有得到这种待遇,当然,这么做的成本也是很高的,高到无法普及到每一栋居民楼,但是他相信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对于电的需求将会日益增大,因此楼房的建设,同样考虑到了今后的扩充,预留了屋顶的安装位,以及楼内的布线。 目前来说,屋顶安装光伏电池组,是最为可行的一个办法,可以简单地应付照明的需求,一间八十人的教室,需要的照明电力大约为两百瓦左右,使用的是功耗需求较低的led灯珠,再暗的话就会对视力造成伤害,不过听到整栋大楼里响起的那种惊呼声,刘禹还是稍稍有些得意的,毕竟这是他投入心血最大的一项工程,将会培养出自己的基本盘。 可是对于这些孩子而言,在短暂的惊讶和兴奋之后,也就意味着惨无人道的夜间学习开始了,他们一天的课程十分单调,除了识字就是跑步和做操,运动方面,将由因伤退役下来的老兵负责,这些老兵的安置,在他开始建设琼州时,就已经做出了完整可行的计划,除了学校的生活督导,每一幢居民楼,都会配备一名安全员,他们将成为维护社会稳定的最基本力量,从源头扼杀犯罪和纠纷,没有比老兵更为适合这一工作的了。 因为,这不是后世的保安,他们所负责的,是整栋楼的一切事务,大到政策宣扬,小到邻里纠纷,无所不包,听上去有点官府派驻机构的意思,正是这种官面上的身份,让他们有一种使命感,被社会承认,地位大幅度提高,从而带动风气的转变,那些刻在他们脸上的字迹,不再是一种耻辱,而是荣耀,为国牺牲的人,不应当被忘记,更别说是歧视了。 这也是刘禹对于他们的承诺,现在他将要兑现,邕州一战,死伤两万多人,其中伤残无法再从军的就多达五千,他们有的失去了手脚,有的没了眼睛,社会对于他们的保障如何落到实处,将会是未来的一个缩影,有着与教育同等重要的地位,以此为基础逐步推进制度的建设,就是他所想要达到的目标。 楼下传来了有些粗鲁的喝斥声,学堂的督导在带领学生们上体育课,一条围绕着大楼的椭圆形跑道,长度约为八百步,上面铺着煤渣,所有的班级按着课表错开,每隔上几节课就会有一个下楼和跑步的时间,刘禹带着亲兵下去的时候,正好就碰到了这个场景。 “小的见过抚帅。”这是琼州的第一间学堂,向他敬礼的也是他任命的第一个学堂督导,除了文人担任的山长,这个只有一只手、无法全礼的军汉,将会是学堂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人仍然在努力将动作做得标准一些,见此情形,刘禹使了个眼色,吴老四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呆了几天,还习惯么?” “回抚帅的话。”那人用仅余的左手挠挠头:“小的还是想回到军中,和弟兄们在一块儿,学堂这种地方,不是小的这种粗人呆的,这些孩子精贵无比,小的怕手重,会伤到他们。” “喔。”刘禹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忍不住问道:“他们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有何精贵之处?” “小的也说不上来,不过就是在想,若不是抚帅,这些孩子莫说读书了,就是活下去都难,如今能坐在这么好的地方,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等到他们学成长大,定会成为抚帅最好的手下,可不就精贵了么?” 这话倒是让刘禹没有想到,他笑着点点头:“这话说得有见识,看来让你教他们操习,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好生去做,在军营里怎么样的,在这儿也是一样,他们的精贵之处,不在于被大人呵护,而是能学到远远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也包括你所会的那些。” “小的明白了,一定不会辜负抚帅所望。”那人得到了授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刘禹不禁为那些孩子捏了一把汗,虽然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可他们今后的日子,只怕要叫苦不迭了。 这是成长道路上必然经历,知识与体能,会让他们受益一生,没有什么东西是能轻易得到的,这些孩子与七百年前后的同龄人相比,或许缺少了一些童年的乐趣,而他们所获得的将会是整个世界,刘禹相信这个帐在他们长大之后,一定会算得出来,也会为生在这个时代而感到骄傲。 “记下这一条,今后,凡是伤残军人,皆可免除一切俗礼。” 走出学堂,刘禹等人正待上马,突然听到街道的另一头有些吵闹之声,吴老四立刻带人围住了他,同时遣人过去瞧瞧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那个亲兵就返回来,告诉了他们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一群蕃人想要进入学区,被守卫的军士给拦下了,双方倒是没有起什么冲突,只是那些蕃人有些不甘心,去找了人来帮他们说项,于是军士们又上报了兵马司,而兵马司总管就是刘禹本人,一时间找不到正主,权总管马暨还在发配当中,最后只能金明自己过来。 “他们想要做什么?” 不曾想,对方找来的人居然是叶府老二叶应有,两人相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种情形下也顾不得寒喧,叶应有朝他一拱手答道:“还不是那些事物,这些蕃人想要过去朝拜,府里又没说要封路,他们想托个请,让你给行个方便。” 原来如此,金明转头看了一眼,两栋大楼就像两根镶满宝石的光柱,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难怪这些蕃人会为之倾倒,就算他自己这会看到,也同样心驰神往,不过身为军中主帅,这样的惊异也只是在心中稍显,转过头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付严峻的面孔。 “没有明文,就是不许,除非子青亲口应承,某这里才说得通,你同他们说说,最近府内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处处都要照应到,多少人都不够使的,这些蕃人最好老实呆着,不要生事,否则谁也保不了他们。” 金明的语气十分冷淡,不用翻译,那些粗通汉文的蕃人也知道被拒绝了,等到叶应有安抚了一番之后,只能悻悻然往回走,眼睛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打量着那些大楼里的灯光,仿佛真是什么神迹一般,吸引得他们不上不下地。 “他们是来做生意的,同泉州那些人不一样。”一起呆了数月,对于金明的性子,叶应有多少了解一点,不过他的话显然没有劝在点子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什么差别?” 自从接下虎贲军都指挥使这个差遣,他就成了一个大忙人,扩军、操练、维持秩序,刘禹又是一个甩手掌柜,自然什么事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像这种事情,寻常哪里会惊动到他,可是抱怨归抱怨,事情还是去做,金明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说得好,这些人远渡重洋、不远万里,绝不是来彰显友谊的,没有百倍千倍的利,他们才不会正眼瞧你。” 说话间,刘禹走了过来,两人不光是熟人,还是亲人,自然用不着多客气,略过金明,他朝着叶应有问道:“呆了许多天,可还过得惯?” “还好,还好。”这位公子哥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顾左右而言他,随便扯了两句,就找了个借口告辞而去,让两人都有些莫明其妙。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章法 “他怎么了?”刘禹诧异地问了一声。 “许是让我们见到他同那些蕃人在一块儿,有些不在自在吧。” 金明也不清楚,不过这个猜测似乎有些道理,像他那样的身份,同蛮夷混在一处,多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地,而这种目地,又不可以同他这个妹夫提起,刘禹摇摇头,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 “新军的招募顺利么?” 除了教育,军队是他所关心的另一环,两者当中,前一个代表未来,后一个则是实现的前提,不过说归说,行动上,他几乎不闻不问,金明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人倒是不少,前些日子,总数就超过了五万,某不知道你的打算,又不敢停下,只能暂且充作厢军,你倒是说说看,多少是个头?” “水军还要收一些,步骑加一块儿十万吧,再多就是个负担。” 实际上对于一个大岛来说,水军的作用要远远高于步卒,只是出海是一件风险极大的活计,比投军更难让人接受,如果不是有着泉州这档子事,接受了数以十万计的罪民,光是有船也没用,三千多只海船,就意味着需要十多万熟悉船工,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不过好在这个岛上的人口基数不错,到目前为止,渡海而来的百姓已经超过了三百万人,从中招募十万左右的军力,并不是特别难的事,目前来说,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基础建设,道路挖掘、城市管网、居民楼房、学校政府等功能性建筑,都需要大量的劳工,一时半会还无法扩大招兵。 等到这些事物建设完毕,就会有巨大的人口压力随之而来,为他们寻找生计,将成为刘禹这个主官首要的任务,活下来不是问题,活得好才是目地,为此刘禹的目光已经投到另一个方向,他的幕僚长杨行潜正骑马赶来。 “凌牙门,他们动手了。” 没有文书,就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刘禹马上明白了后头的意思,这是一个契机,杨行潜在出使中南各国的时候,就埋下的一颗钉子,现在终于被人给拔了。 “来得好,你带上那些书信,去寻杨飞,告诉他一切都要听你的指令,不得有误。” “属下这就去。” 杨行潜表情兴奋地点点头,立时转身而去,一旁的金明听着他们的对话,隐隐捕捉到了什么,等他走后,开口问了一句:“要打仗?” “恩,等水军先行,步卒的投入还要靠后一些,先做好准备吧,那里是热带丛林,蚊虫瘴气都有致命的危险,还需要一些药物才行。” 对于可能的敌人,金明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世界上能让大宋瞧得上眼的,无非也就是北方那几个强邻,南边虽然时不时也会出事,可是只要认真应付,还真没有太大的障碍,唯一的问题就是当地的环境,那可是连美军都叫苦不迭的热带雨林。 “那行,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某先回军中去了。” 听到有仗打,这个老军头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刘禹还想同他说说军改的事,几个大步人影就没了,算了,反正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就像苏微说的,工作是做不完的,他才不想当什么救世主。 “咱们也回吧。”一声吩咐,吴老四立时将他的马牵了过来,跑车虽然很拉风,可是一上路就要清道,劳民伤财不说,还无人欣赏,因此,只能做一个车震的道具,时不时地为单调的夫妻生活做一些调剂之用,似乎某神剧里还有马震这种高强度的体位?刘禹策着马儿,脑子里不由得想入痱痱。 由于山顶别墅还没有建成,刘禹的家眷和其他人家没有多大区别,几顶帐篷还不是他从后世带来的,反正不过是暂住,他身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富贵病,就当是野营了,这么做还能赢得百姓的称许,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里头全都是女眷,吴老四带着亲兵只送他到了营区,他们同样住在帐子里,不过是外围,再进去就是刘府和叶府的家丁把守的内区,刘禹将马儿扔给亲兵,从他手中接过一盏应急灯,自行走向居处。 “郎君。”走到近前,那个巨大帐篷的门帘从里头掀起,一个窈窕的身影弓身出来,叫了他一声。 刘禹提起灯一照,对方用手挡住了眼睛,不过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这么晚?娘子还未睡么。” “十七姐儿在呢,娘子在教她写字。”听潮手搭着帘子,请他进去。 听到有别人在里头,刘禹倒是不急于进去了,他招招手,听潮不明所以地放下帘子,走到他的身边。 “明日去学堂教人识字,准备妥当了么?” 听潮摇摇头:“奴怕到时候讲不好,丢了郎君的脸。” “没有人天生就会做什么,讲不好就继续讲,直到讲好了为止,如果心里觉得紧张,就用挡住下头,只当屋子里只有你一人,就不会那么紧张了,记得,站在那上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那岂不是误人子弟?”听潮见他说得有趣,忍不住一乐,不过随即便收敛了笑容。 “怎么?还是怕。” “奴不是怕。”听潮悠悠说道:“今日去学堂,看到楼上的那付字,奴就在想,‘学识’真能改变命运呢。” “喔?”刘禹倒没想到她会思考这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神色变化。 “奴和聆风她们几个都是淮东人氏,自幼家中太穷,没有饭吃,就被卖给了人伢子,那一地的孩子,似奴等这般模样还看得过的,总归脱不过一个烟花命,为了卖上一个好价钱,那些人伢子还会延聘夫子,教我等识字、吟诗、唱曲、跳舞......” 她的话让刘禹的脸色渐渐发白,淮东就是扬州,那里自古出什么?便是学渣如他,也知道,只是没有想到,会碰上一个活生生的,更没有想到的是,创立女校会被人理解成这个样子,先行者,总是孤独的么? 听潮低着头,兀自不觉地继续说着:“还记得也是如今日这般,一间大屋子里,挤了五、六十号人,年纪亦是差不多,夫子教得快,有学会的,也有学不会的,那学不会学不好的,便只能流落......那等去处,原本时节不好,我们几个亦是要去的,可是有一天,妈妈说有一等大户人家来挑陪嫁丫鬟,不但要相貌,还要能识字、读书,我们四个,就是这里头学得最好的,可不就是改变命运了么?” 对于她的理解,刘禹无言以对,给人做妾和流落烟花柳巷,哪一个才是更好的命运?做为这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他没有评判的资格,也许听潮说得没错,至少能遇到自己,的确是一件幸事。 “所以,你家郎君才会开办学堂,让这些孩子,永远不必落到被人挑选,卖入青楼的命运,她们将来会撑起一个家,所做所为不下于男子,这才是改变命运的真正含义。” 听潮似懂非懂,但是对于郎君的话,她有着毫无保留地相信,睁着红红的眼睛,她重重地一点头:“嗯,都是奴不好,不该提起那些事。” “傻妮子,在郎君面前,什么都可以说。” 刘禹笑着摸摸她的发髻,这个亲密的动作被周围那些仆妇瞧在眼中,都是视而不见,如今在刘府,谁不知道这位,几乎已经是过了明面的,上到当家娘子,下到听潮本人,都是心知肚明,断不可能再有什么别的变化。 因此,当着诸妇的面,听潮有些羞意,却没有闪躲,直到帐子被人挑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出来,见到二人挨在一块儿,马上低下头,动作也变得规规矩矩。 “十七姐儿?今日上学堂,学了哪些字?”刘禹放开听潮,走到那个小女孩面前,和蔼地问了一句。 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头也不敢抬,怯生生地答了一句:“奴......奴定会学好的。” 刘禹听着答非所问的话,看着她那胆怯的样子,实在不明白,自己有那么可怕么?一个二个的都是这样子,就连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倒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相信你一定会学好的,天色不早,听潮,送她去自己的帐中。” 进了帐子,璟娘已经等在了一旁,亲自上前为他宽衣,聆风等几个大丫头也在收拾了之后,很有默契地一齐退了出去,刘禹搂着小妻子的纤腰,脑子里还在想那个问题。、、 “二哥儿最近怎么了?看到我就躲,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璟娘一怔,略想了想答道:“听嫂嫂说,他在琼州呆得挺自在,每日里找那些同道吟诗作对、游山玩水,快活极了,会不会是因此,怕你责怪他‘玩物丧志’?” “不光是这个吧。”两人在榻上坐下,前面的书桌上还摆着几张纸,上面写着一些字,不必说这肯定就是方才十七姐儿留下的,不过看那字体,似乎更像是妻子的手笔。 “方才见到他同蕃人在一块儿,有哥儿懂蕃语么?”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典故 “嗯,在泉州那会儿,他就学了些蕃话。”璟娘突然想起什么事,眼神有些飘:“同来的路上,我听到他说起过,很想同蕃人一块儿出海去看看,你说会不会是真动了什么心思?” 难怪,刘禹也感觉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以他的身份,如果真的提起,老爹叶梦鼎那一关指定是过不去的,他的岳丈对于这个读书尚可的幼子,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哪会舍得让他出海,只是没想到,这位大舅哥,还有一份语言天赋,那可是阿拉伯文,远比鸟语难学多了。 “其实,出海没那么可怕。”刘禹的话一出口,璟娘的脸色就变了,倒底是血浓于水啊,他赶紧转了口风:“当然他是不成的,完全不会水,晕船都能晕出病来,你让他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娘子放心,我马上就颁下法令,无论是蕃人还是宋人,谁敢带他出海,以后再也不许来琼州。” 见他说得郑重,璟娘掩嘴一笑:“哪用颁下法令,你同他一说,就成了。”当然她知道丈夫是戏言,不过这样的戏言要比什么情话都动听。 刘禹的一只手在妻子的秀发间绕着,刚刚沐浴完的发丝上有着一股清香,由于没有扎髻,就这么散散地垂落,他的眼睛在那些写了字的纸片上驻留,奇怪的是,上面无一例外全都写着一个‘瓊’字,他知道那是琼字的繁写,不过也是通过珺娘的教学,才第一次知道的。 “这字是不是有些难,难为你教了这么久。” 见他盯着那些字,璟娘突然扭捏起来,这是很少能在她身上看到的表情,只让刘禹倍加觉得有趣,其实这么问,并不是想要探究什么,只是夫妻之间的一个话题,不过答案么,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十七姐儿说学堂里不用毛笔,她反而没有那些才上过一天学的女孩写得好,于是就央求我让她来多练练,只是那种硬笔,着实有些不易用,倒叫夫君看了笑话。” 原来如此,难怪他看到上面的字迹有些生硬,浑没有妻子平日里的自如,铅笔字要浅上许多,本来是很容易认出来的,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所以没有看得太细,再这么看一遍,倒是发现小妻子在写字上很有天赋,因为她的练习时间比学堂里那些女孩还要少,可是已经写得相当端正了。 拥有一个学霸级的妻子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刘禹顿时打消了在璟娘面前秀一秀硬笔书法的兴致,不想让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形象轰然崩塌,男人么不就好个面子,这么一愣神,又让璟娘想到了旁的地方。 “其实吧,有些巧的,这个字是十七姐儿的闺名,故此才会认真,往日里让她读书,不知道有多淘气,只是身为女孩,才没有那么严苛,如今有一帮相近的孩子比着,倒是让她生出了几分争胜之心,这未尝不是好事呢。” 原来十七姐儿叫‘叶琼’?难怪今天她会那么害羞,刘禹不禁哑然失笑,将之前碰到时的情形说了一遍:“......之前的十一姐也是,你夫君我有那么难相处么?怎么个个看到都是小心翼翼不敢说话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什么大恶人,专门欺负良善呢。” “夫君不是么?”璟娘咬着嘴直笑,就在他诧异的眼神中,轻轻说道:“这其中有个典故,不过事关女儿家闺誉,不好说与夫君听的。” “什么典故不能说与夫君听?”刘禹越是好奇,璟娘越是不肯说,让他的八卦之火熊熊烧起。 “大胆妖妇,竟敢欺瞒自家男人,看我如何整治你。” 见她如此坚持,刘禹不得不使出了杀手锏,将那个娇柔的小身体推倒在榻上,却没有动她的衣物,而是伸出手去呵她的痒痒,璟娘被他弄得满面红晕、花枝乱颤,嘴里不住地叫嚷:“......快饶了奴吧,说了,都说了。” 刘禹将她扶起,搂在自己的怀里,一边闻着泌人心脾的清香,一边听她那软软的吴语,顿时有些心猿意马、魂飞天外,不过璟娘的那些话,却让他神情一顿,这八卦还真不是什么都能听啊。 “......那一日大兄有信自京师来,爹爹唤我二人去,首先被问到的就是十一姐儿,只是她未曾应下,才让奴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想要上京师,亲眼瞧一瞧自家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样人,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若不是江上让你的人救了,只怕你如今的枕边人,就是她。” 居然......居然是被人嫌弃了,刘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结果璟娘好死不死地又补上了一刀,彻底让某人的心碎成了几瓣,摔得粉碎。 “夫君莫要怪她,十一姐儿自幼就熟读诗书,一心想要嫁个读书人,当日大兄的信里语焉不详,连个功名都没有提,她哪知道夫君是何等样人......” 刘禹差点就要暴走了,没想到,自己努力混了这么久,居然还不是读书人!不是读书人!不是读书人,他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才将那股无名邪火压了下去,可这就是现实,难怪除了这个盲婚哑嫁的小妻子,就只有雉奴那样的粗人才看得上自己,这一刻,刘禹只觉得自己好受伤,太丢穿越者的脸了。 璟娘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他,满满都是关切之情,更是让某人伤上加伤,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奴不当说的,夫君......灯......灯......还未......啊”。 显然,她那微弱的反抗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帐中的烛火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扇得摇晃了几下,将两人的身影熔做了一团,映在了帐子上。门外的听潮背转身去,看着满天的繁星,心情无比轻松,似乎对于进入学堂成为夫子这事,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第二日,刘禹起得很早,出来的时候,让人觉得精神奕奕,其中原因,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了,他只穿了一件绵布短衫,用带子扎了头,踏着一双跑鞋,带上吴老四等人,延着水泥马路跑步,从琼山县城一直跑到了靠近澄迈的感恩栅附近,将近十里的路,累出了一头大汗。 不过看到跟在后头的亲兵们,一个个全付武装,依然神情轻松的样子,刘禹就觉着有些汗颜,吴老四还捧着他的全套常服,见到了地方,赶紧给他换上,以免被海风吹了着凉,拗不过这家伙的坚持,刘禹不得不在他的服侍穿上衣服,只是官靴就没换了,还不如跑鞋舒服。 除了锻炼身体,更重要的是送别即将离去的琼州水军官兵,得到消息迎出来的,正是那位新近到达不久的水军都统杨飞,刘禹在他的陪同下进了水寨,远远看去,数百只大船已经整装待发,将士们全都在往船上运送各类给养,大大小小的船只泊满了整个港湾。 “你家中老小,俱已安排妥当,他们将优先得到地皮和图样,等你返回之时,会看到一个新家,本官可保证,绝不输于任何人。” “多谢抚帅看顾,属下等都是感激不尽。” 作为本地屈指可数的高级将领,杨家将会得到一套山中别墅的使用权,这是除了叶府,他亲手签发的第二套,对此杨飞自是心知肚明,之前的一切总算没有白费,面上的表情更是显得恭恭敬敬,嘴里没口子感激。 “不必谢我,这都是你们应得的。”刘禹摆摆手打断他的那些话,左右看了看:“杨先生呢?” “在大船上做着筹划,是他吩咐属下前来迎候的。”杨飞伸手朝远处一指,刘禹认得那只大船也是出自泉州的缴获,并不是杨飞的座船,这样也好,两人可以各司其职。 “这趟出去,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吧?”刘禹意有所指地问道。 “属下明白,那些蛮人胆敢毁我大宋旗帜,形同辱国,我水军上下定会向他们讨个公道。” 杨飞一脸的愤青模样,被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又看:“这么说,就是心中没数了。” 被刘禹一言给否定,杨飞不由得心生忐忑,又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一下子变得张口结舌,半晌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呀。”刘禹摇摇头:“这次要以杨先生为主,他说怎么做,你才能怎么做,打与不打,何时打,怎么打,都得听他的,明白了么?” “这是自然,属下定会听从杨先生的调遣,不敢稍违。” 认识也算不短了,对于这个家伙的性子,刘禹多少也有些了解,本事是有的,小聪明也是有的,需要不时地敲打敲打,这正是他今天特意起早过来一趟的原因,武将不同文人,如果用那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方式,他们只怕就当看不懂了,越是直白越好,甚至粗俗些,他们才会当真。 响鼓不用重锤,话说清楚也就可以了,刘禹一直目送着他们完成准备,又在码头上看着他们扬帆出海,方才转身欲回,就在马路上碰到了不知何事匆匆赶来的陈允平。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条例 在璟娘抵达琼州的前后不久,朝廷正式任命其为太仆寺卿、知琼州的制书和告身也送到了,做为一个外来者,陈允平一跃成为这个时空人口最多的州级地区主事者,顿时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随同前来的还有静江府的一干属吏,特别是胡幼黄,仍以通判之职成为他的帮手,一下子分去了许多担子,再加上那些属吏,总算是搭起了一个比较正式的班子,不再是为人手的事而搞得焦头烂额。 说来也有好些天没有见着对方了,刘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表情,倒不像是出了大事的那种张惶,心里多少才安稳一些,说实话,突然涌进三百万人,又是草创阶段,几乎每天都会闹出不大不小的事情来,如果不是金明带着一支经制之军在镇着,光是那种混乱,就能让某人分身不暇,哪里还有一点到处走走看看的闲情逸志。 “君衡,何来急也。” “听人说你跑到这里来了,让某好找。”陈允平歇了口气,朝他一拱手:“入籍百姓超过三百万,近百万户,你这个主官倒有闲,不见我等已经忙得脚朝天了么。” “正是有君助我,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眼下百事初创,自然要忙些,等到百姓们安宁下来,社会秩序稳定成形,就会轻省许多。” “某哪有那本事。”对于他的性子,陈允平也略知一二,心知勉强不得,不过话还是要说的:“就是草创,那也得创才成,你一下子扔出那么多条例,倒底是个什么章程,总得与我透个底吧。” 所谓的条例,是刘禹根据后世的经验,制订的一部治安法例,原本的大宋刑统太过复杂,而且包容一切,许多地方已经不适用于新的社会,于是他才动了这个脑筋,法律本就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修法也好、变法也罢,之所以会引起动荡,就是因为它动的是这个阶层的利益,一个处理不好,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陈允平的担忧就在于此。 上一回的交待,只是一个远景,他虽然心生震憾,还不至于无措,这一回就不同了,眼看着数百万生灵涌进来,旧有的制度被打破,新的秩序又没有形成,心下的忐忑可想而知,这么问,其实刘禹也知道,是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决心。 对于刘禹而言,扔出一部形同法令的条文,多多少少有些试探之意,这不是几个人,拿把枪一逼,人家就从了,三百万人,可能很多人都没有概念,那是一个站在一块儿,需要多大的一个空间。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思想,思想从来都比肉体更难对付,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它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真的到了需要动用军队去推行的一刻,那就说明刘禹的这个计划,彻底失败了,陈允平的担忧就在于此。 “君衡,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是一个试行的条例,多寻些人,向百姓们宣讲,这是对他们有利的事物,本官相信,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不会视而不见,唯一要密切关注的,就是有人从中作梗,挑起事端,对于这样的人,要毫不留情的予以打击,让他们认识到与法律相对抗,只有死路一条。” 果然如此,陈允平被他那番话惊到了,这明明就是‘顺者昌、逆者亡’的节奏啊,更可怕的是,对方始终回避了一个问题,谁才是可能的破坏者,这是陈允平前来的目地,却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刘禹同样不想说得太过直白,由于情形不同,他在琼州所推行的,是一种较为温和的改制方案,以元人入侵为契机、以经济利益为手段、以数万大军为后盾,慢慢改变着这一切,而不是京东路那种激烈和毫不妥协的斗争,因为两者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全都是宋人,不是侵略者,他做事只能在法制的框架内,所以才会有静江府的引蛇出洞。 一个精心设计的计划,几近完美地达到了他的预期,一个叛乱和通敌的罪名,将府内几乎所有的乡绅大户一扫而空,连带着各州主官和监司。可是广西路又不是只有一个静江府,渡海而来的百姓,本就因为强制分户这个政策而有所不安,突然又被告知要不分男女送孩子入学,眼下又来这么一出,将百姓们的生活作息处处做了规定,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这么快,是不是太急切了些?”陈允平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然而刘禹却有自己的打算。 “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与其等到乱起再来补救,不如做在前面,本官不欲做那不教而诛之事。”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既是试行,便有修改的余地,好与不好,让百姓们来评判,各楼层的安全员是关键,你这么做,首先召集他们,将条例一条一条与他们分说清楚,他们理解了,再去各自负责的楼内百姓们宣讲,到时候,你带人去搜集反馈意见,要充份听取他们的诉求,这样遇到的阻力就会小得多,明白么?” 不知不觉,刘禹又用上了教训的口吻,而陈允平已经丝毫觉察不到他的口气变化了,心里的惊骇,有如浪花扑岸,一波接着一波。 自古只有御民,哪有让百姓参与立法的道理,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哪来的什么见识?可这话,明显在这位年青抚帅的身上说不通,群众的眼光当真会是雪亮的么?陈允平不知道,但是他很清楚,这件事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人家连具体的实施过程都透露给了自己,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吗? 到了今天,他才明白,对于那些伤残老兵的安排,并不是拍脑袋拍来的,而是一种有计划、有预谋的行为,路内谁不知道,对于这位抚帅而言,那些大头兵才是死心塌地拥护者,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条款,都会不折不扣地实行,理不理解的打什么紧,照章执行就是了,一念及此,陈允平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竟然有些不寒而栗。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残民以逞故不可为,然愚民又该如何?”刘禹一下子就说中了他的心事,陈允平的感受已经无法用惊骇来形容了,那种震撼不亚于晴天霹雳,刘禹的话,等于剥开了光鲜社会下面的那层皮,露出的全都是些腐朽的东西。 对于后者的反应,刘禹并不感到吃惊,这种道理,就是后世一样盛行,没有哪个政府希望治下是一群刁民,整天盯着官员的那点破事,还让不让人愉快地干活了? 然而知道又怎么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怎么办,没有了妥协的余地,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急迫,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甚至是在挑战这个时空的某种底线。 比如说学堂,不祭孔不教圣贤书,这会让读书人怎么看?广西虽然不是什么科举大路,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下,也是非常可观的一个数字,眼下有无数新鲜事物在吸引着他们,一时半会儿的还翻不起什么风浪,不过有些事情迟早会发生的,后者给他的感觉,却是毫不担心,甚至隐隐有种期盼的意思,让陈允平殊为不解。 目前的民政,大致上由他总掌,辅以胡幼黄等人,而建设则转到了从对岸回来的张青云手中,他接管了之前杨行潜的事务,让后者得以专注于中南半岛的那摊事,现在整个高层当中,唯一流落在对面大陆上的,就是名义上的本地最高主官......琼州招抚使姜才。 将陈允平打发回去,刘禹带着吴老四他们走向琼山县城的方向,这条水泥马路是沿着海岸线修的,在他的计划中,将会成为未来环岛高速的一部分,眼下从琼山县到市舶司所在地临高县的这一段,已经修成了双向八车道的宽敞路面,而单向四车道的那一截,则分别向两边延伸到了文昌县和宜伦县境内,这一片正是移民安置的主力地区,等到未来科技进一步普及,再考虑这个大岛的另一半,那时候就算安置上千万人,也不在话下。 然而人越多,要处理的事情就越是复杂,按后世的经验,化繁为简,用细致的规则去约束他们,就是刘禹所想出来的法子,实际上,那些条例,不过是从后世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中借鉴而来的,涉及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从交通规则到日常行为,从卫生习惯到秩序遵守,无所不包。 “老四,若是不做军人,你想做什么?” 被他问到的吴老四神色一紧,荒忙答道:“小的做错了,郎君只管处罚便是,莫要赶小的走。” 本是无心的一句,没想到被误解了,刘禹也是哭笑不得,这个曾经的叛贼,将自己摆在了家将的位置上,哪里舍得离开,不过他的反应,倒是让刘禹明白了一个道理,实际上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并不期望生活有太突然的改变,而是习惯了被人领着向前走。、 现在自己就是那个领路人。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水利 同陈允平正好相反,现在张青云的身上充满了干劲,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呆在外头,母亲、妻子、幼弟全都被接来了琼州,这里就是他今后的家,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之奋斗呢? 不过,他这个抚司参议,此刻不但没有着长衫,就连冠也没有带,只是简单地扎了个布髻,配合身上的一袭短偈,像个老农一般,身上也满是尘土,如果不是亲兵的指认,刘禹一眼都没认出来。 “抚帅,缘何至此?” 对于他的到来,张青云有些惶恐,因为这里并不是一派热闹场景的城区建设工地,而是离着市区有些远的黎母山中,连绵不绝的群山就在眼前,刘禹的视线,既没有在这位亲信的身上,也不在他带着的那些民夫,而是不远处那条水流湍急、奔腾不息的大河上面。 水是万物之源,人类逐水而居,遂有千年,黎母水,就是整个琼州最大的一条水系,在后世,经过变迁早已经没了踪迹,而在这个时空,如同八百里洞庭、夺淮入海的黄河一般,有着它自己的历史,也是刘禹所建设的这个新城,最为要紧的水源地。 它源自大山中,流经整个新城区,最后在琼山县汇入海峡,没有它的存在,刘禹就是空有金象腿,也无法在这个岛上立足,而新城的建设,也伴随着一系列的问题,如何让这条大河驯服,提供便利之余,不再因季节和气候的变化而为祸人间? 这就是张青云正在进行的工作,古人治水,无非疏、堵、排、堰等几策,如同都江堰、灵渠那样经历千年的工程,充份说明了古人的智慧,和对于水利的理解,要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同类。此时的黎母水两岸,就是这种思想的延续,被丰厚的工钱吸引而来的十余万民夫,正在老工匠的带领下,利用水泥、钢筋、石条建设着坚固的堤坝, 因为地处亚热带,虽然处于冬季,气温还是很高的,那些身穿短衣,光着脚踩在水里的民夫们,正将各种材料用肩挑人扛的方式送到合适的位置,再由工匠们浇筑成形,看到整个工地上秩序井然,刘禹微微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 “汛期来之前,可能做成?” “属下找人算过了,山外头的这一段,以目前的人手,再有月余就可大致筑成,时间上是紧了点,属下会督导他们,按时按质完工。”张青云的出言十分谨慎,并没有打什么保票,这是他的性格使然,刘禹用他就是用在这一点上。 “嗯,还要留些余量,以防有什么突发事件,到时候措手不及。” 这个工程同样十分重要,某种意义上,优先级还要高于那些楼房的建设,否则等到雨季来一场山洪爆发,就会造成很大的麻烦,这样的情形,在地方志上的记载屡见不鲜,所以他才会亲自来看一看。 “属下明白了,这就回去召集人手,争取再将计划做细致些。” 对此,张青云也是心领神会,早在开工之前,他就研究过当地的风志,之所以亲力亲为,就是出于这种考虑,要加快进度,无非就是再多招募些人手,目前的这一河段,从澄迈县到琼山来算,约为二百余里,涉及的人力约为十二万,其中有四成都是在外围,就像他们眼前所看到的,从大山中取石,制成长短大致相同的石条,这部分人力的增加,就可以加快材料取得的进度,同样的还有沙石泥土等情况也是一样。 修堤大部分时候是个堆体力的活,只有刘禹要求的钢筋混凝土,才会需要老工匠的指导,他们和修路一样,采取的也是分段施工同时进行的方式,民夫易得,熟练工匠却是难,因为整个琼州到处都需要,他这里已经是优先保证了,但也不可能全数都调过来,因此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提高速度,比如增加工时。 与建楼房不同,在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两岸施工,安全是个需要时时注意的问题,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曾开过夜工,眼下工期赶得急,张青云会把心思放到这上头去,这是很自然的事,刘禹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他一定要多注意,下河施工者,最好都要有些水性,或者是从后世运一批救生衣来。 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么一合计,大致上就能确定最终的实施办法,张青云心里有了底,神情也显得轻松了几分,两人沿着工地一路上行,朝着黎母水的源头方向而去。 “映红产期将近了,你这个即将为人父的,也不可能太过懈怠,事情要做好,家也要顾好。” “抚帅说得是,属下找郎中看过了,她这一胎还算平稳,料必不会有差池,前些日子,还一直送饭过来的,只是最近家母见她大腹便便,这才禁了足,害得某只能与他们吃做一块儿,不过那些饭菜倒是足量,并无克扣。” 刘禹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心说你在这里,哪个不开眼的还敢克扣?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头肯定都在嫌,好死不死地要和民夫同吃,害得人家连点小钱都捞不到,不过这种事情,他是不会点明的,以后者的悟性,自然会想得到,这也是一种能力上的锻炼。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片滩涂地带,这里就是整个水利工程的,再往上去就是山里了,说起来,脚下这片地方,刘禹并不陌生,当初姜才刚到琼州,他还只是个七品小吏,连个正经差遣都没有,便协助姜才取得了一场剿匪的胜利,战斗发生地就在这里。 由于河滩上遍布着鹅卵石,这里也成为了建筑材料的输送地,用于混凝土搅拌的碎石,就是从这里经水路运往琼州各地的,而在水利工程开展之后,就改成了大车拉,眼下的河滩上,大批民夫就在从事这项工作,将一车车的石子装满,再通过陆路送到工地上。 因为需求量十分巨大,这一片已经被挖得变了形,到处都是裸露在外的河床,刘禹蹲在河滩上,抓起一把泥土,有些忧心地说道:“上游的水土,要加以保持,不然一旦爆发山洪,就是倾泄之势。” 他是意有所指的,就拿建筑用的各种材料来说,水泥预制件、钢筋等事物,只能从后世运来,而那些基础性的比如砂、石、木材,都是本地自产,除了河滩上的鹅卵石,还有山里的木材,那种粗大的原木,一个壮汉都无法合抱,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就这么砍了扎成筏子,扔进河里,顺流飘下来,而这里头,不伐一些名贵树种,比如紫檀、花梨木、楠木,都是可以卖大价钱的。 这样的资源,不光是琼州,遍布整个中南半岛以及东南亚各岛屿,刘禹主动挑起战事,为的就是控制这些资源,否则他是支撑不起如此大的一项工程的,更不想让充满了原始美感的一座海岛,成为工业革命的牺牲品,因此从规划的伊使,这个岛的功能就以适宜居住为主,他要打造的是一个全球领先的模板城市,至于工业,将会放到别处。 从资源分布来看,南岛其实并不适合做为工业主产区,除了一座石碌铁矿,并没有值得称道的资源分布,就是那个铁矿,在拥有整个异时空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缺资源,没有必要为了那么一点利益,破坏岛上的环境。 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些始料不及,环境保护还没有提上日程,就有了破坏的趋势,这绝不是他的初衷,今后,数百万人所需要的资源,将会是个天文数字,因此他才会急匆匆地开始了半岛攻略,衣、食、住、行哪一样都不好解决,眼下还得为另外一件事发愁。 “属下这就让人通知下去,不得在这里及上游开山挖石。”看到这样的情形,让张青云同样心惊不已,环境被破坏,无论何人看来至少都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而刘禹的忧心更是让他感同身受。 是有必要加强立法了,环境保护就要从这条河开始,刘禹站起身,摊开手,任那些泥土被风吹落,看着他们漂入水中,被水流很快地稀释掉,从他所站的地方向前望,大河被山谷夹着,就像一条白线,急流溅起的浪花,打湿了他的跑鞋,让张青云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抚帅,这里水流太急,不如我等上去吧。”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刘禹恍若未觉地被他这么一喊,突然脑中灵光闪现,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给忽视了。 “属下说,不如去上头。”张青云被他没头没脑地一问,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谁知道刘禹摇摇头:“不是这句。” “水流有些急......” 没等对方说完,刘禹一拍手:“对,就是这个。” 他有些兴奋地指着这片河滩,以及附近的一大片区域说道:“你去找些人来,量一下这两边的距离,再测一下水的流速,不知道没关系,有人懂,然后将数据记下来,送到本官那里。” 之所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他突然间想到,这条河流除了提供水源,还可以有别的用处,比如清洁能源。 正文 第四十章 罪徒 眼下的琼州,之所以能涌入三百多万人而没有发生大的动乱,除了严苛的制度约束,最大的解决办法就是无处不在的用工荒,僻如这条黎母水的治理工程就需要十多万民夫,再加上为他们服务的辅助人员,一下子就让逾二十万人有了活计。 百姓一旦有了活计,就会心生希望,自然不会生事,简单一点说就是,干什么都好,千万别闲着,一闲就容易出事,这个道理自古而然。而除了这些渡海前来的百姓,还有一批特殊的人,无论他们是否情愿,都必须要从事相应的劳动,在这些人里头,有老有少,身份也各自不同,可是在这里,无一例外都是一种人。 流徒! 从中原王朝开发岭南伊始,琼州最大的功能就是收容被流处到这里的罪囚,因此它所有的本地居民,如果往上追溯个几代的话,多半就会是这样的身份,现在依然是一样,无论是泉州的那些罪民、还是静江府被打成叛乱份子的乡绅、参与其中的各级官吏、甚至不久之后会送到的京东那些罪属,最终的目地的就是这里,因为大宋没有比它更远的地方了。 “铛!”得一声,金石相交迸出明晃晃的火花,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正用一柄大铁锤,敲击着嵌入石缝中的凿子,缘着石缝将那块巨石慢慢割裂,然后用绳子捆住,在一群男子的拖拽下,从山岩上拉下来。他的身后是一个平整的采石场,无数这样的石块被凿开后,经过粗粗地加工,最后变成合用的石材,用于建筑或是别的工地。 “来,喝口水,歇会儿吧。” 大汉将大锤斜靠在山石上,接过那个粗陶大碗,也不顾上头还有个豁口,“咕噜咕噜”一仰头就倒了个干净,末了用满是灰尘的手背噌噌嘴:“痛快,还有么?” 给他倒水的是个老者,看着比他要大上许多,两人亲密得就像是父子,听到他还要,老者有些吃力地提起一个大壶,想要将壶嘴抬到他的手边,大汉摇摇头,一只手将那壶接过,轻而易举地给自己又倒了一碗,然后一饮而尽。 喝罢,他一屁股坐在山石上,看到那老者打算收拾好了去别处送水的时候,伸出手一把将人拖住:“他们又不曾让你做什么,在屋里歇着不好么,偏要过来,这里风沙大呛也呛死了。” “哪里歇得下。”老者被他这么一拉,站在那里落寞地说道:“若不是老夫一意孤行,你们何至于落到这里......你呢,还不是一样,这等重活,又岂是你一个统兵大将干的?” “统兵......”大汉的嘴角现出一丝苦涩,指着周围那些在干活的人群:“你看看他们,一个个手脚慢成那样,某不做,这活不知道何时才能完成,到时候,大伙都得挨饿,某一个粗汉,少吃一顿半顿得打甚紧,你都快七十的人了,难不成真饿死在这里?” “哪里就饿得死了,他刘子青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朝廷一日没有诏命,这些人就都还是命官,将我们尽数饿死了,谁来替他背那些锅?” 这种事情上,做为武将的权兵马司总管、静江都统马暨显然没有转运使邓得遇看得明白,杀人有许多种方法,在这种情形下,最简单也是最干脆的,莫过于将他们直接扔在静江城,降也好死也好就都是元人的首尾了,如此费尽心力地弄到琼州来,肯定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这个采石场位于山中,里头全都是如他们一般的广西各处官吏,因为参与了静江城的那场变乱,被尽数拘押于此,奇怪的是,这里除了他们和原本的仆役,一个看管的军士都没有,只是硬性规定了,每天必须完成的石方量,少多少就扣多少粮食,这么着逼着他们来干活。 于是,原本都是以文官为主的这帮子人,先前还仗着身份不肯做,到后来饿得不行,又无人肯帮,这才明白人家是真的不在乎饿死他们,反正都是一个身份,又没有人在一旁取笑,加上他们两个为首的带了头,慢慢也就干了起来,其实马暨心里很清楚,给他们定的量,并不算重,主要就是不想让他们闲着而已。 不过这个量,对于以文人为主的他们来说,做起来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他一个人就几乎承担了三分之一的任务,依然要紧赶慢赶才能达到定量,其他的人就可想而知了,就这么着,也慢慢地过了一个多月,到了新年的时候,还给他们加了餐,吃到了久违的肉食,并且让各自的家人前来与之团聚,这番接触下来,才知道人家除了将他们限制在这里,并没有累及到家人,该分房子的分房子,该落户的落户。 因此,邓得遇才会那样说,他是连孙子都成了人的人,一大家子被弄到琼州来,按照户籍管理条例,以三到五口为一户,一共分了七、八个单户,排得近的就连屋子都开了工,在这些晚辈的身上,他丝毫没有看出被欺负或是排挤的那种不平,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新生感,好奇之下便细细打听了一番。 “贷房于民、强制入学,只此两条,他刘子青只要还竖着大宋的旗帜,千百年后,史册上一个名臣的位子就跑不了,而你我不过是螳臂挡车的跳梁小丑罢了。”听完之后,邓得遇不禁悠悠一叹。 马暨虽然是个粗汉,心思上却没有想像中疏漏,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义,如果说建房修路搞教育都是治臣的光辉业绩,可以流芳百世的话,其他的比如改革军制、别设官署、新立条文等等举措,背后就有着不可不说的某种深意了,都沦落到挖石头了,还操这些心做什么? “他易不易帜,你我都不过是螳臂挡车,真到了那时,还能投了这黎母水不成?”马暨的话让他一怔,若是在一个多月前,邓得遇还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这里呆过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心思慢慢就淡了下来,他还想多活上几年,看看这里倒底会发展成为一个什么样子呢,这种心思上的转变,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黄帅还是不肯上工么?”这个话题让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舒服,马暨便转了向,他问的这个人同样是被胁持而来的,在所有的这些官吏当中,品级最高资历也最老,先前大家伙还客客气气地,慢慢地也就淡了,都是一个德性,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去,凭什么他就能高卧还不缺吃喝? 这种不公平,不是马暨愿意看到的,可真要做点什么,又下不去手,毕竟像邓得遇说的那样,都是朝廷命官,没准诏书一到,还有什么别的际遇呢?到时候,多结上一个仇家,不值当。 邓得遇听他问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随他去吧,左右就一个人,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也不多。” “不是多少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马暨突然不想妥协了:“你看看他们,手脚无力,做得也慢,可还在尽力去做,他黄万石不过五十许,还没老到走不到道,依某看来,这厮就该遭遭罪,不战自溃、弃城而走,他还当自己是路帅么?” 对于马暨的忿然,邓得遇无言以对,要说这样的罪名,安在刘禹身上也未尝不可,可后者虽然弃了城,却带走了百姓,不光带走了自己任内的,就连邻路的荆湖、广东都有所涉猎,这是什么样的行为?历史上还真有人做过,刘玄德的携民渡江! 事情想得深了,就会让人疑神疑鬼,等到邓得遇回过神来的时候,马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走掉了,他跺了跺脚,赶紧跟上去,倒不是怕起什么冲突,而是担心马暨这厮恼上了,手底下没个轻重,凭心而论,对于黄万石的行为,他也是鄙夷居多的,可万一给弄死了,就是一件麻烦事。 同那些没有排上房子的百姓一样,这些罪徒都睡在帐篷里,这并非是说,连个木头屋子都不给搭,而是因为他们工作的地点不定,做为暂时的栖身之处,不需要而已。 走到居处附近,还未及进门,突然就听到“咣”得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男子踉踉跄跄地跑出来,马暨倒还罢了,跟在后头不远处的邓得遇先喊了一声:“元晋,出了何事?” “黄公不成了,你们......快进去看看。” 此言一出,马暨也是一惊,赶紧快步上前,只见帐中的一角,一个身影在草垫子上滚来滚去,嘴里不住地嚷嚷:“痛煞我也。” 他急步过去把人扶起,那人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珠,双手按着小腹,身上有着明显的颤抖,顿时就感到了一阵棘手,这人不像是装病,可如果真的病了,却要怎么办才好? “去寻个郎中来瞧瞧?”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护士 “来不及了,得赶紧送医。”邓得遇粗通歧黄之术,搭了一下他的脉,就断然说道:“元晋,你去外头让他们将那种拉石材的车子,弄一辆来这里。” 被他支使出去那个男子,仓惶地跑出了帐子,里面的两人都是默然无语,不曾想还有这种变故,万一出了个什么好歹,可怎么说得清? 很快车子就被人拉了来,也顾不得上头尽是灰尘,马暨和那个男子一前一后将黄万石抱上车子,他将车前的套绳捆在自己身上,拉起车子就朝山外跑,邓得遇和那个男子也帮着在后头推,到了一处山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两个军士,手中的长枪交叉相向,一下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住,你们做什么去?” “没看到有病人么,让开!”马暨心头不顺,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本能地就呵斥上了。 谁料想,两个军士丝毫不让地挡在路上,不论他们软硬兼施就是不许走,或许是他们的争吵声大了一些,让正准备离开这一带去别处看看的刘禹等一行人收住了脚步。 这个时空的黎母山还是相当原始的,内中除了靠近琼州一带的这部分,因为山里有大量夷人部落的缘故,没有什么猛兽的痕迹,不过再稍稍进去一些,就像当初陈明甫匪帮的聚集地,已经属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了,没有人的带领肯定会迷路,这不是后世,哪怕有着先进的装备,那些徒步的驴友出了事的新闻同样是屡见不鲜。 因此,他并没有进山一观的兴致,只是在山边转悠了一下,亲眼看了看几个重点工程的进度,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家的屋子,被他划作高档别墅区的那个山峰就在离着不远的地方,有盘山公路的便利,就当是锻炼身体了,一路这么转下来,差不多也到了中午时分,回城还能赶上一顿午饭,可是谁想到会碰上这些人。 很明显,刘禹的到来让双方都有些尴尬,自从静江事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主动去见过这些人,有心也罢,无意也好,事情已经做了,就得负上责任,哪怕最后的结果本就是在他的算计之内,依然需要人来承担这些罪名。 不过既然已经遇上了,刘禹也不会视而不见,几个人里头,除了马暨显得孔武有力,其他的都是文人,因此吴老四的警惕全都在这一个人身上,在自家抚帅上前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占据了二人之间的位置。 “他怎么了?”刘禹径直走到大车上,看了一下上面的人,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不像是装的。 “不知道,捂着肚子一直叫唤,只怕是不好。”马暨摇摇头,这里的几个人也就是他还能说说话,后头的两个一个低头不语,另一个更夸张,神色张惶。 “跟我走。” 刘禹二话不说,当先在前面带路,马暨重新用力拉动车子,这才发现之前挡住他们去路的那两个军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他这才明白,这个采石场,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也许时刻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 车子依然由他们三人拉着,吴老四和那些亲兵只是在两边押送,出了山很快就上了一条水泥路,缘着路向前走,便是正在建设当中的琼州,位于琼山县城一带是建设得最早,也是完成得最多的一个区域,此时一个接近后世七、八十年代那种模样的城镇,已经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一排排高逾五层的楼层,外表什么装饰也没有,露着原始的红砖水泥,可是在这些人的眼中,显得那样精致,更不用说脚下这条平坦笔直的大道,给人一种直通天际的感觉,而那些还在建设中的工地,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处处洋溢着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澎湃激情,让三人特别是后面两个文士,目瞪口呆。 “我记得过去不远就是第一医院,今日应该开业了......”刘禹有些不怎么确定,琼州每日开业的设施极多,他哪有那个空面面俱到,就是人家也不敢为了这点破事,去惊动他这个主人,之所以有点印象,还是听陈允平恍惚提过一嘴,不过具体的位置,他是知道的,因为这本就是图纸上的规划之一,由他亲自审核并批准。 过了两个街口,一幢四四方方的大楼耸立在眼前,原本来是想建成圆柱形的,无奈那样的结构对于这个时空的老工匠,着实为难了一点,没办法,只能先将就立起来了,医院也是民生建筑之一,不可或缺的。 与后世的那种综合性医院一样,这幢大楼里什么样的病人都能进来,当然秩序还是要遵守,一楼的大厅里,人潮涌动,大量的百姓扶老携幼,在一些退役老卒的指挥下排成数列,依次进到每一间有郎中坐诊的办公室里,当然,除了表面上的功夫,其实内里的一切还是采用的异时空医术,也就是纯粹的中医。 “抚帅!”一个老卒看到他的身影,赶紧迎上前,马暨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手柄,而他本人只有一只眼睛闪着光,另一只乌沉沉得就像死鱼。 “急诊,照规矩做。” “是。” 老卒走到被他们抬起来的黄万石身边,拉着他的手,将大姆指按到手柄的一个方形金属框里,只见上面的小屏幕立时出现了一个头像,正是痛得已经几近晕厥的黄万石本人。 “身份确认,走绿色通道。” 他朝前方招了招手,几个身穿白色长衫、戴着白色头套、甚至连脸都被口罩遮去大半边的人跑过来,用一付简易的担架将病人载好,在抬起来之前,其中一个朝他们看了一眼,从露出的那双眼睛里,能看出是个女孩,她的视线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没有做出任何交流就赶紧移开了。 反正也来了,刘禹随着他们一起向前走,顺便看一看这些医生的工作情况,同行的几人当中,马暨和邓得遇已经跟了过去,只有一人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里,他转头一看,那人张着嘴眼神愣愣地看着前面那个女孩的背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赵使君,别来无恙,那是令爱吧?” 赵溍不防被他问到,语气哆嗦着回答:“某实是不知,会在这里见到她,还以为......” “还以为她们会和你们一样?” 赵溍答不出,也不敢去想,同邓得遇他们不同,他是朝廷明令贬谪至此的,家产被籍、家人被流放,如果大宋还能延续下去,某一天,或许会被人想起,然后又起复什么的,这是一个对于文官来说最好的时代,几乎没有性命之忧,甚至没有前程之逾,当然,倒霉蛋并不是没有,比如前朝的相公吴潜,还有他的对头贾似道等等。 然而,在有好消息之前,他们得熬过这一段不幸的经历,自己挖石头也就罢了,家里那些人,特别是女人的遭遇,才是犹为让人挂心的,这个医院的去处,看上去秩序井然,进出的虽然以普通百姓居多,不过大都谨言慎行,并无多少逾矩之处,可是一个女孩要抛头露面还要侍候病人,心里总是不怎么舒服的。 对于他的心理变化,刘禹怎么能不明白,医院需要的不光是坐堂的大夫,还有为数众多的护士,这种活,从古至今,就是女人的专利,可是要说动一个良家女子来做,其难度比动员她们去当夫子还要高。好在本地还有罪囚一类的人群,无论之前地位有多高,他们的家属在这里同样要生存,放在以前,别说抛头露面了,就是出卖身体也是寻常事,可是刘禹来了就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于是她们便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一边做事一边还要接受培训,从最基础的护理开始。 这里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识字的,比如赵溍的这个女儿,已经过了进学堂的年纪,实际上都开始谈婚论嫁了,谁料到家里出了这种事,不但亲结不成,还得为了生存而来到这里,无论心里有多不愿意,都得去做,她们实行的是聘用制,有薪水的,这样也多少能填补家有和,要知道赵家人口可是不少呢。 “原本还想同你说说,让那几个侍妾也来此,不过你家娘子不肯,宁愿她们去做些洗涮补衣之类的活,本官不愿强人所难,不过想劝你一句,这里并不是什么下贱地方,正相反,她们从事的是一份高尚的职业,既然来了,就多看看,是不是这样。” “多谢照拂,家中婆娘没见识,罪民回去就写信让家中将人送来,任凭上官处置。”赵溍是见识过他的凶残的,这个阴影只怕会伴随一生,见他这么说,还以为看上了哪一个,哪里敢有半点违逆,不过是侍妾而已,送了也就送了,若是能讨得对方的欢心,在这里的日子能好过一些,有什么不愿意的。 做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喜欢美女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对于夺人妻之类的癖好,并没有兴趣,因此对于他的误解,刘禹不过笑笑而已:“不是本官想要如此,杨先生临行前,再三叮嘱要对于你和你的家人关照一二,要谢就谢他吧。”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宝典 刘禹说罢,扔下仍在痴呆当中的赵溍,走进了前面的过道,那里面一排都是郎中的诊室,而他们的病人已经通过急诊通道,去到了一个房间里,当他走进去的时候,马暨等人站在门外,向里头张望,那个病人则躺在一张榻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在一旁为其把脉。 “......好了,再试试别处,这里如何?”不一会儿,老郎中将手松开,开始掀起他的外衣,按压腹部,从刘禹的角度,能清晰地观察到病人的神色变化,看得出,这位老郎中经验还是有的,动的地方都有明确的目地性,连续按了好几处,却没有急于下结论。 病房里除了郎中和病人,还有几个护士,她们既是工作人员,同时还兼任学生,此时全都在一旁恭身谨立,想要听一听老郎中的见解,谁知道隔了一会儿,都没有声音,不光她们不解,就连榻上的黄万石都急了。 “药......药老,本官......是不是......要......去了?” “休得胡说。”老郎中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皱着眉头坐回桌边,提起蘸满墨水的一管笔,不紧不慢地开始书写医案。 两人的对答引起了刘禹的注意,从言语间可以听出他们分明认识,看样子这位郎中还有些名气,不然不可能结识到黄万石这种高官,黄万石是什么人?铁杆的贾党,在贾似道为相的那十多年,一直是其门下的走狗,这可不是贬称,从言官做起,替他咬过不少的政敌,最为有名的就是那位李叔章了。 其实早在咸淳元年,李芾就做到了浙西安抚使兼知临安府,离着政事堂只差一步,却因为触怒了贾似道,就是被此人弹劾才落了职。这一蹉跎就过了整整十年,到了德祐元年才重新起复,而贾似道被清算之后,他这个走狗依然官运享通,在江西路臣的位置上一直呆到元人打来,如果不是刘禹横插了一脚,由江西转任荆南,此时已经是元人的江浙行省中丞了。 刘禹转头朝吴老四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转身离去,过了不久,便返回病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位老先生姓陈,来自谭州,一路上为难民诊病,分文不取,口碑极好,人人称之为‘神医’。” 或许是房中太过安静,吴老四的声音又稍大了些,被老郎中听到了,站起身摆摆手:“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医,老夫不过寥尽心意,似你家抚帅这般,广设医舍,才是惠及万民的无上善举。” 他朝着刘禹一拱手:“陈自明,抚州人氏,于医道自忖有些心得,不过到了这琼州地界,才知道天外有天,适才有病人在,怠慢了抚帅,恳请宽宥一二。” “老先生说哪里话来,肯在小地悬壶济世,该本官谢你才对。”刘禹回了一礼,指着黄万石说道:“方才观先生看诊,似有疑难之处,不知可否分说分说?” “这个么......”陈自明犹豫了一下,转向那几个护士吩咐了一句:“你们寻些热水来,慢慢喂他饮下,不可过多。” 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刘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话不好让病人听到,两人出了病房,来到外面的走廊,几个亲兵把住门口,又隔绝了两头,为他们分出了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 这样的做派,本是吴老四下意识之举,而在外头等着的邓得遇、马暨等人看来,就有些深意了,他们紧张地围过来,都想要听一听,老郎中的难言之隐,倒底是因为什么? “老夫适才看了一下,应该是肠疽之症,症状有些急,怕是内里有所损伤,若是加以药石,只恐收效不大,反而会加重病情,故此有些踌躇。” 他这么一解释,刘禹倒还罢了,邓得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显然是个棘手的病症,马暨不明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只有赵溍是唯一在病发时与他同处一室的人,一听之下也是慌乱不已,生怕有个什么好歹,牵连到了自己身上。 “难道不是积食过甚?” “他吃了很多吗?”刘禹奇怪地问道,按照规定罪徒的吃食是定量的,只有完成了劳动才能分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积食。 这个问题让除了老郎中之外的其他人都有些尴尬,等到马暨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他才知道这货居然一天活都没干过,理由就是体弱多病,想想也知道,一天到晚不动弹,饭量还不小,不出问题才怪。 生气归生气,就这么眼睁睁看他死掉,在场的人都不忍心,否则何必送他来就医呢,既然原因找到了,刘禹也大致明白老郎中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是吃涨了,而是肠胃出了问题,问题还不小。 “看样子,不是急性肠炎,就是阑尾炎,拖下去也许会穿孔,导致腹腔受损。”刘禹自言自语地边说边摇头,几个人都是大惑不解,而老郎中陈自明的表情,却像发现了什么怪物一般地盯着他, “正是如此,倘若用汤药,不及入胃,就会压坏肠道,这便是老夫所说的痈疽,发作之时,须脏腑坚而不秘,通而不泄,则真气不耗,邪无所留,如秘结,否则便会肠穿肚烂,生机全无。”很显然,虽然不明白什么炎,但最后的结果,他是听懂了。 这一下轮到刘禹听不懂了,不过既然得到了他的肯定,多半自己的猜测也错不到哪里去,如果是后世,不过是个小手术而已,可在眼下却是要命的勾当,他现在最多也就是吊吊水,要是拿手术刀给人开膛破肚?也太难为某学渣了。 “抚帅是如何知晓的?可有治法。” 刘禹摇摇头:“本官哪懂这些,不过从书上看来的。” “医书?不可能啊,老夫穷极一生,自认对这痈疽之症略有所得,从未遗漏过任何一个方子,莫非还有名医大贤未曾得见?”老郎中愣愣地想了想:“难道是北边的?” “非也,此书不过是普及读物,算不得什么秘术。”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大的本子,翻到其中的一页,指给对方看:“你看看这上面所记载的,与病人的症状是否相符?” 老郎中没想到他随身带着,接过来一看,被他翻到的那一页,的确说得是腹痛的各种介绍,上面不但详细写明了各种不同的症状,还附有插图,将人体的结构画得栩栩如生,就像是把人体剖开之后照着画下来的一般,老郎中将本子合拢,红色的塑料封皮上赫然印着几个黄色的字。 “册手生医脚赤?” 听到他读出来的书名,邓得遇、赵溍等人一脸的茫然,刘禹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神物,一拿出来就能震撼当世的名医,连书名都读倒了。 当然这并不是人家的错,后世的那些排版与这个时空几乎都是反着的,想当初,苏微为了找到一本原版的,还特意去网上发了消息,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倒底还是让她寻着了。 没错,陈自明手中的这本红皮书,就是号称穿越者三大宝典之一的......赤脚医生手册。 它出版于七十年代初,图文并茂,简直就是一个“全科医疗医药”宝典,从常见的咳嗽、呕吐到复杂的心脑血管疾病和癌症;从灭蚊、灭蝇的防病知识到核武、生化武器的防护,从针灸、草药到常用西药,无所不有。 这本手册不仅是农村医生的读物,那时候,城市居民几乎家家都有这样一本书,很方便。当时孩子小,经常犯些小毛病,习惯从手册里找对策,像积食了怎样捏脊,出水痘了怎么办,得了口疮用什么药,都是从手册里学的。 在长达30多年岁月里,《赤脚医生手册》不仅在物质匮乏的时代为解决几亿人的医疗问题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一直是新华夏的全民健康指导手册,它的发行量仅次于《毛选》,可想而知有着多么大的影响。 刘禹之所以选择这本书,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它的深入浅出,可以说只要识字就能看懂,书里并没有按照传统的做法,先讲解剖学、生理学、生化学、药理学,而是以问题为中心,清晰明了、简单易行、务求实效,成为医学教育成功的案例,对于异时空来说,这些人毫无任何现代医学基础,没有什么比它更为合适的了。 “开刀?这却要如何做法,一刀下去,血流不止,人岂不是死了?这可这上头言之凿凿,定不会是虚诳之语,前人亦有云: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可麻沸散早已失传,一时半会哪里寻得到?可惜针灸之法非老夫所长,否则也能令人毫无所觉。” 老郎中看着上面的方法喃喃自语,他的关注点依然在自己病例上,对于这样的跳跃性思维,刘禹都感到自愧不如,还没怎么着呢,人家已经在研究可行性了。 “这麻药嘛,倒不是无法可想。” 陈自明眼中一亮。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手术 这句话,刘禹并不是胡说的,在苏微帮他采购的那些医药用品里头,就包含了麻醉剂,主要的用途是截肢,这是战场上的残酷所催生的结果,因此,还附带了一部分手术器械,虽然不是那么完备,不过足够进行一场简单的小手术了。 然而关键问题在于,谁来主刀?看着眼前这位老当益壮、跃跃欲试的郎中,刘禹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不知老先生今年贵庚?” “惭愧,老朽是庆元五年生人,如今已七十有六。” 他的话让刘禹差点又被噎着,这是跨世纪人才啊,看他的面相和身手,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入土的人,可是年龄摆在那儿,怎么可能再去做那种只存在于史籍中的事情呢? 麻沸散是什么?汉末时期的名医华佗所创,传说人家就是用这种做为麻醉剂,实施过有史以来最早的开颅手术,后果如何不知道,但能写在史书中,可见我们的祖先,对于医学并像后世所传那么保守,难怪这位老先生会如此激动了。 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陈自明又接着说道:“实不相瞒,老夫对这书上所说的人体结构,也曾有所涉猎,只是不曾用于病患,若非他命在旦夕,。” 这话倒是让刘禹刮目相看,没想到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还能碰上个医痴,要知道古人对于遗体是十分看重的,火化什么的只有特定场合才能用,讲究的就是一个入土为安,更何况是损毁,这位陈老先生想要研究人体结构,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去偷,那是很严重的犯法行为了。 看他一付小心翼翼的样子,这种事情只怕是没少做,年近八十的人,犯了法官府也是不究的,如果今天不是看到了手册,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对于这样的探究精神,刘禹也深感佩服,只是兹事体大,要他就这么决定一个生命的归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是在后世,一个七十多的老人,无论是精力也好,体力也好都跟不上要求了,应该早就离开了手术台,这是对患者的生命负责,可是他一时半会儿,又去哪里找一个熟悉这一切的人来? “不好了!”就在委决不下的时候,病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女护士跑出来,用十分惊惶的语气叫道:“病者......晕过去了。” 几个人赶紧冲进房间,隔着老远,刘禹都能看清病床上的黄万石面色发青,双眼紧闭,很明显,情况已经到了很危急的关头,要么放手一搏,要么就看着他去死。 即使是这样,刘禹依然不希望仓促开始,因为作为本时空第一例外科手术,如果失败了,百姓不会去管原因,只会对这个结果望而生畏,从而影响之后的推广和教学。他一面命人去取药品和器材,一面安排人去寻一间干净的病房,进行彻底地消毒,就算达不到无菌的标准,也要尽量往那上面靠,让成功的把握再多那么几分。 趁着这点时间,负责主刀的陈自明抓紧最后的一点功夫进行术前准备,当然不可能像后世那样详细,只能是简单地列出一个步骤,完全按照手册上的来,至于手术当中出现什么异常,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 与此同时,选定的房间被他带来的亲兵严格封锁,以防消息走漏,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结果出来以前,谁都没有把握,手术中需要一个助手,这个人选只能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刘禹自然会紧张,病死和治死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反倒是陈自明心情不错,还能出言安慰他。 “生死有命,医者又不是神仙,我等尽力而为便是,若是实在逃不过,也能让后来者引以为鉴。”感情他老人家把黄万石当成试验品,一时间,刘禹不知道该为对方担心呢,还是庆幸。 不过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如果没有第一个,事情就永远不会开始,这个时代的医者还是有一份父母心的,许多名医甚至会以身试药,去寻找一个合适的配方。 很快一切布置妥当,参与手术的几个人,除了他和陈自明,还有那几个女护士,全都换上了正规的手术服,按照规程进行了清洗和消毒,然后才进入了预定的手术室。 由于房间原本就是打算做这个用途的,因此一应布置都与后世相差无几,打开墙上的开关,顶上的一排无影灯亮起,刘禹将仪表上的各种感应器连接到已经不醒人事的病人身体上,很快那些大大小小的屏幕上就显示出了各种数据。 “心跳......正常,呼吸......正常,血压......正常......” 他一边读数一边进行对照,还好病人的生命体征都在合理范围之内,陈自明却没有去管那些看不懂的符号,直接上手一搭,就得出了相同的判断,此时病人的身体已经处于全裸状态,只是用一块布给盖住了大部分,只露出即将动手的那一小块,几个女护士忍住了心中的不适,慢慢开始在他们的指挥下,做一些辅助的工作,同时记下他们的每一步。 “首先要对病人进行麻醉,看到没有,这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的就是麻醉药水,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将会直接打入血液中,这个针筒就是作此用途的。现在我先将药水吸入针筒,这么一推一拉,药水就进来了,然后我们要找到病人的血管,一般在手臂上,恩,他的皮肤很白,下面那种青色的就是血管,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经脉’,为了让它显现出来,可以在上面绑一根扎带,看到没有,血管突出来了,然后就要将针尖扎进去,注意是横着,不要捅穿,那样就到肉里去了......” 刘禹一边做一边讲解,这些事情都属于护士的范畴,她们虽然没有上过什么护理学,不过只要能学着依葫芦划瓢就行了,打针其实不难学,不见后世的吸毒者,都是无师自通的,只要多加练习就能掌握。 当然,要让她们看一遍就学会,那也太胡扯了,今天其实就是为了给他们,也包括陈自明在内的本时空人氏,一个接触到现代医学的印象而已,打完之后过了一会儿,等到麻药起效,就轮到陈自明这个二把刀上场了。 让刘禹无比佩服的是,人家是真的不怯场,似乎当下面的那具身体如死尸一般,出刀很快,准不准的不知道,不过那个熟练,一看就知道,只怕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了,一边下刀,一边还不住口地称赞:“好刀,比老夫那把锋利多了,你看,伤口小流血也不多,怪道能开膛破腹。” 等到腹腔被他切开,露出里面的肌肉组织和弯弯曲曲的肠道,看得刘禹等人脸色煞白,几个女孩更是几乎就要吐出来,好在她们都明白现在是关键时候,不能打扰郎中的行事,才强自忍着。 “照书中所说,病变处应该是在盲肠之下,若是老夫没有判断错,这里当是盲肠,切掉后头的这一截就可以了。”老郎中说干就干,也不怕出错,直接手起刀落,将一截又粗_又短的肠子切了下来,还用手拿着放到眼前看了看,又嗅嗅,然后扔到一个护士手上的盘子里,那个护士已经忍得十分辛苦了,突然间看到从人体中取出来这么个东西,好像还在蠕动,哪里还撑得住,慌忙将盘子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就跑到墙角去大吐起来。 切掉阑尾之后,陈自明并没有马上进行缝合,而是仔细检查了其他部位,特别是腹腔没有感染之后,才从另一个护士手中接过勾针和肠线,照着书上的图示,进行阑尾根部的荷包缝合,此时站在一旁的除了刘禹,就剩了一个女护士,尽管她的双腿都在打着战,仍然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恐惧。 缝合的过程有点像是女人的绣花,不但要心细而且要眼明,七十六岁的陈自明眼神有些不济了,因此动作很慢,不过刘禹能看出他的手很稳,就像是专门练过一样,如果不是亲自接触,只怕就会认为此人也被人给穿越了。 实际上,整个手术来说,找出切除点、下刀、收尾,最后一步是最为繁琐的,通常都是由助手或是护士来完成,不过在场的人当中,动手能力最强的只有这个老人,刘禹并不打算学这些东西,否则后世的条件会更好,之所以呆在里头,只是想亲眼见证一个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帮他擦擦。”在这个过程中,老人露在外面的眼脸部分都渗出了密密的汗珠,眼见着就要滴下来,刘禹不得不提醒了一句,谁知那个站在一旁的护士动也不动地盯着老人的动作,他不得不拿过绵巾自己去做。 将腹膜和肌肉逐层缝合完,陈自明长出了一口气,喘息不定地问道:“你再看看,可有遗漏之处?” 刘禹哪懂这些,只能照本宣科地检查了一遍,最关键的是仪表上的那些数据,没有什么异常,于是点点头。 病房里一时间沉默下来,陈自明看着眼前的躯体,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干的,走出手术室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唯一还站着的那个女护士,赞许了一句:“不错。” 刘禹不放心地盯着仪器看了半晌,直到确定数据真的稳定下来,才向她们吩咐道:“把病人推进单独的病房,每天都要打扫清洁和消毒,有什么异常,及时上报。” 被他们表扬的女护士一动不动地点点头,眼神中既有兴奋,也有些不知所措,刘禹以为她是紧张,拍拍她的胳膊安慰道:“你的胆子不小,叫什么?” “奴姓赵,家中行三。”顿了顿,她哆嗦着答了一句:“不是不怕,腿脚酸软,走不动道了。” 刘禹愕然,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不禁笑了起来。 正文 一点交待 从这个月开始,一直都没有更新,原因在于我自己,在说这个问题之前,先解释一下上个月最后那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些重复的章节,让订阅的读者朋友看得不爽,即使我更新了,手机端还是一样,最后还是在编辑的帮助下才搞定,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卡文了,卡得非常难受,经常一个字都码不出来,码出来的东西也没法看,更没法上传去卖钱。 是的,对于写网文的我们这些写手来说,这些字就是商品,读者花了钱,却没有享受到阅读的乐趣,你们的不满可想而知,甚至有些朋友去找网站投诉,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我为什么明知你们不满,还要坚持那样做,因为一个月下来,就差那几天的功夫了,对于我的收入来说,全勤是个大头,缺一天都不行,我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一边努力补上,一边去重复更新。 如果没有了全勤,一个月光是靠着那点订阅,是没有办法支撑起码字的热情的,这不是一项普通的工作,光靠努力没有用,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急没有用,催也没有用,投诉......我还是没有办法,对不起。 现在想想,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应该在一月份完了之后就停下来的,给自己一个休息的时间,也许读者们只看到了这几天的问题,没有意识到,我已经连续更新了十个月,超过一百九十万字,就连大年三十、初一都没有断过。 请大家想一想,每天要码五千字以上,还要有剧情,还要符合历史,还要查资料,还要尽量让它有趣,而这一切,是在一个极低的订阅量下,几乎是自己逼自己,给逼出来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月才能多出五百块钱,你没有看错,只有这么点,可能还赶不上我一个月所吸掉的烟。 耳鸣、失眠、焦虑、腱鞘炎、颈椎、坐骨神经痛......你可以想见这一身有多少病,我甚至不敢去看医生,因为病不起。 当然,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说这些,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过要让大家不爽。 事情已然如此了,我想,这个月还是停下来吧,十多天下来,不用去想剧情,不用去想快到十二点要上传了,有多余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连电脑都不想开,打开了也只想看看电视剧,补补没看过的电影,或是和孩子一块儿看看动画片。 这就是我所说的,失去了创作的热情,它造成了灵感的枯竭,也导致了那几天所发生的一切。 而在今天,当我看到还有朋友在打赏的时候,我知道那是一种鼓励,也是一种督促,让酱油很感动,也很惭愧,所以才想要写点什么。 这个故事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剧情,离着第一部结束还有大约一百万字左右,也许是因为摊子铺得太大,想收尾就会变得不容易,现在又碰上了我最不想写的种田情节,脑子里经常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怎么设计剧情,因此一急之下就到了时间。 其实编辑已经对我说,可以开新书了,这就说明它没有什么希望,再怎么推也是推不起来的,再写多长也是没有用的,可是我不想就这么结束掉,毕竟它是我的第一本书。 现在,我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拾热情,至于什么时候会复更,我想不会太长,至少这个月之内不会有新章了,下个月会不会,现在我无法保证,因为我不想提前承诺了,最后又出现那种事情。 最后,我要感谢那些始终如一支持、理解酱油的读者朋友,也向那些不理解的正版读者们道个歉,对不起!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医保 其实不光是那位赵三娘子,就连主刀的陈自明也是一样,当刘禹出来时,他一个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上、手套上的血迹殷红欲滴,不像是救人,倒像是从屠宰场出来一样。 “陈老先生,恭喜。”刘禹由衷地朝他道贺。 陈自明摇摇头,举起双手:“老夫行医逾六十年,从未如今日这般惶恐过,生死就在指掌之间,此刻想起仍是后怕不已。” “医者父母心,但求尽力而已,这可是你说的。” “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哪。”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么,老夫最擅长的并不是外科,而是妇科。” “妇人孕育血脉,传承子嗣,每次生产,不吝于鬼门关前走上一遭,这六十余年,老夫不知道看到过多少女子,最终未能挺过去,更有甚者,母子皆亡,若是当初能有这等开膛而致人不死之术,又何致于......”老人的眼眶红红的:“家母便是因此而死,当时老夫不过冲龄,从此便立下志向,要为这些妇孺做些什么,可是这么多年,都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做些拾人牙慧的事,直至今日......” 说到这里,那张枯枝般的脸上一行浊泪滑下:“依然是如此。” 难怪,刘禹终于明白他的感慨从何而来,一个妇科医生,最难过的莫过于看着母亲和孩子在眼前死去,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才让陈自明动了研究人体结构的心思,因为很多情况下,就算母体死了,里面的婴儿也会存活一段时间,如果能够像今天这样动手术,也许就能挽救一条生命,而这就是他自己一直孜孜以求的剖腹产手术,一旦能在异时空普及开,整个岛上的生育率将会达到一个惊人的水平。 想到这里,他再次拿出那本手册,翻到有关生产的那一部分,放到老人的手上:“开宫取子,古以有之,道理上和今日并无不同,不过男女体形有别,要想达到真正地不伤及患者,就要勤加练习,本官能做的就是为你们提供便利,陈老先生,此书你拿去吧,希望在你们的手上,能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陈自明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来,摸着手册上的红色封皮,却没有翻开,而是摇了摇头。 “老夫这把年纪,哪里还堪当此重任?今日能看上一眼,已是有幸,抚帅还是另寻他人相赠吧。” “古语有云:‘生有涯而学无涯’,陈老先生,人活一世,不应当带着遗憾离去,利用这有限的时间,把所知所学传下去,让你的心愿变成现实,不就是先生一生所求吗?” 刘禹这么做也是有些私心的,对于一个超过三百万人口的城市来说,医务人员的需求量将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而这方面的培养,又不是几个月突击教育就能解决的,因此必需要有人从事这方面的工作,眼前这位老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首先年龄已经不允许他过多地工作在第一线,其次他从医数十年,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再结合手册上的速成法,就像这本书问世的初衷那样,为大量培育初级医务工作者而编写,正好对应目前的状况。 这样的解释,让陈自明欣然接受,手册上的东西,就像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哪怕明天就会死去,今天也会忍不住学习到最后一刻,更何况是如此优良的条件,对方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从场地到教材,他要做的就是一边教学,一边实践书上的方法。 于是,留在海峡对面的姜才所部和峒人们又接到了一个新的命令,今后的战斗中,尽量收集敌军的尸体,不只是砍下首级,而是完整的尸体,以便用于解剖,这当然要比去挖掘坟墓更让世人接受。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刘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头的马暨、邓得遇和赵溍,虽说最后的结果至少也得等几天观察,一切如常了才行,不过听到黄万石并没有死在里头,几个人都是放心不少,经过了这件事,似乎双方的尴尬也化解了一些,没有之前的那么难以启齿了。 当然没有人会去提及之前的那些事,而是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新鲜事务上,在等待结果的时候,他们对于这幢大楼里的一切好奇不已,现在始作甬者就在眼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了。 “看病吃药所费不菲,这里的百姓大多数看着不像富贵人家,如何付得起这许多?” “老夫适才看他们并未带上银钱,却依然能进出自如,莫非施行的义诊?” 不能怪他们多问,就是一个现代人到了这里,多半也会看得莫名其妙,那些扶老携幼而来的百姓,什么都没带,放到哪里都应该是拒之门外的结果,可他们不光能进门,出门时还提着各种药包,这些药当然都是传统的中草药,来自于黎母山,纯粹的大自然馈赠。 可是这一切都是有成本的,脚下的这栋大楼不说,那些郎中和他们的弟子也是要吃喝的,没有人能分文不收地长期这么奉献,后世做不到,这个时空也是一样。 三百万人的医疗保障,哪怕像后世一样只需要承担极少的一部分,压在刘禹身上的也会是一个很重的负担,光是忙活这一块,别的什么也不用做了,而对于百姓们来说,大部分人已经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又拿什么来支付这种必须要付出的费用? 对此刘禹笑而不语,他招手将之前那个老卒叫了过来,指着马暨等人说道:“让他们都按一下。” 不明所以的几个人眼看着那个老卒走过来,拿着手柄状的事物让他们各自按在当中的一个方框中,也就是之前黄万石按过的那个地方。 “马都管,现役军人,医疗费用减免五成。” “邓使君,待罪刑徒,本月总计工分七十一,未达到定量,医疗费用减免不计。” “赵溍,定罪刑徒,本月总计工分一百一十七,达到定量,医疗费用减免一成。” 一边让他们按,老卒一边读出了屏幕上的小字,众人这才发现,手柄上的内容竟然是如此丰富,几乎录下了一个人的一生经历,而在这时,刘禹本人也在上头按了一下,然后他自己读了一遍。 “刘禹,公职人员,本月总计工分无,未达到定量,医疗费用减免不计。” “本官若是来此看诊,也是要付钱的。”他收回手,继续说道:“似赵元晋这般的流徒,只要每日完成了定量,就会得到一定的减免,若是超额,比如说你这月定量为九十分,如果做到了一百二十分,就是超额三成,还有额外的减免,邓达夫也是一样,不过你的年岁大了,定量有些不合适,这个问题本官会同他们说说,酌情减少一些。” “那些百姓也是一样,一家有一个主要劳力,就能为全家挣来足够的吃食,他们的减免是从三成起的,做得好的,一般都能减至五成,这已经是现役军人的标准了。” “那最高能减去多少?”邓得遇毫不在意自己的待遇,反而饶有兴致地追问。 “你自己按一下。”刘禹示意那个老卒,后者伸出大拇指按在了上面,看到屏幕上的文字,几个人都是目瞪口呆。 “xxx,伤残军人,医疗费用减免七成,现任公职人员,本月总计工分一百零五,达到定量,额外再减免三成,总计减免十成。” 也就是说不论生什么病,花费几何,都分文不取! 别人倒还罢了,邓得遇心中的惊异已经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了脸上,这看似表面的分级制度下,隐藏着一个根本的目地,那就是:延续了三百年的士大夫优待制度,在这个岛上已经被改变了,甚至可以说是颠覆,因为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脸上刺字的军汉,地位将前所未有地高,就连号称武人黄金时代的五代都不如,因为得益的并不是掌握军权的武将,而是每一个普通的军士。 原因就在于,在这个小小手柄中,一个看大门的伤残老卒,其医疗待遇是与刘禹这个一路最高长官相同的!二者的分类都是公职人员。 与这个认知相比,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刘禹分明没有任何要加以掩饰的意思,甚至根本不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一个失去士绅支持的政权,有史以来能撑上多久?难道对方会不知道,他凭什么还有如此的自信? 顺着刘禹的目光,邓得遇看到的是那些来看病的百姓们,从进门前的忐忑不安,到出门时的不敢置信,突然间他明白了,对方的自信从何而来。 无论在这三百万人当中,士绅有多少?都将是一个极低的比例,刘禹舍弃他们,换来的是绝大多数中下层百姓的衷心拥护,而这为数不多的士绅,在这个四面临海的岛上,打不得又逃不得,最终的下场便只有一个,消失在这个大多数当中,这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 这便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真正含义么? 在邓得遇的眼中,对方脸上那个淡淡的笑容,显得那样深不可测。 这些人带着或是惊异或是不解的心情走了,他们还要为一日三餐而劳作,这其中也包括了并非囚徒身份的马暨,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后者自愿的,刘禹明白他的心结,并没有勉强,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东西注定要被淘汰,不是哪个个人的意志所能抗拒的,这些人不行,他自己也不行。 “你们关院正呢?”老卒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答话,显然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位院正。 关于医院的建设他还有些想法,可是没想到,选定中的院长人选,从筹备到开张,感情就没有露过面,对此某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公平 邓得遇猜得没有错,在这件事上头,刘禹是有野心的,而这个野心却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针对的是士绅阶层,因为来自于后世的思想里头,根本就没有这个注定会被埋葬在历史的垃圾堆的东西,当然,在制度建设的进程中,顺便将它们扫上一把,也就是稍带手的事,还不至于让他动太多脑筋。 整个岛屿的建设,都围绕着这些个普通的百姓展开,他们才是生产力的最大执行者,等到百姓们尝到了新制度的甜头,就会牢牢被吸引在他的周围,对此,刘禹深信不疑。 无论执行的结果如何,制度的制订,首先就是要保证它的公平,因此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医疗保障制度中,上至一路长官下到普通一卒,甚至就连流刑罪徒,都有着相当的一致性,只有让老百姓看到表面上的公平,才能让社会秩序趋于稳定,否则封建王朝何必要去强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尽管谁都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只是整个新制度的冰山一角,以邓得遇他们眼光的局限性,只能看到与切身利益相关的那一部分,从户籍制度入手,打破一千多年以来的宗族社会,原本是这个步骤当中最困难的一步,可是因为元人的帮忙,反而变成了最为简单的过程,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并不是没有碰到过阻碍,不过最终在利益的趋使下,没有谁能坚持到最后。 于是,刘禹获得了穿越之后的第一个战略性成果,为数多达三百万的详细户籍资料,就存在于老卒手里这个小小的手柄中,在此基础上,他让人在后世开发了一系列的数据库系统,虽然目前还处于试运行阶段,却已经取得了想像之外的效果。 首先就是便利,这种便利性甚至超过了后世,当以手机为代表的在线支付,替代了过往的银行卡等实物时,代表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到来,在这个过程中,已经不需要纸质货币的参与,所有的财产不过是银行数据库当中的一个数字,看上去是那样的不可思议,而在这个时空,刘禹将做得更为彻底,他的计划是完全取代实物货币,无论是之前的铜钱、铁钱还是金银、交子,代之以纯粹的虚拟化货币,也就是老卒适才所读出来的那个单位......工分。 这并不是一个新鲜事物,实际上它出自于后世华夏在五十到七十年代的农村地区,在农业合作社的框架下,广大社员所实行的就是一种工分制,当然刘禹所实行的更为科学一些,并不存在那种做多做少都一样的大锅饭,而是有一整套的计量方法,计量的工具也不是人为,而是由中央处理器来自动完成,从而最大限度避免了弊病的产生。 新事物的推广都是需要一定过程的,在这个过程中,无论理解与否,它都已经深入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劳动就有所得,多少各凭本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便是最大的公平。刘禹并不打算用手机套餐的那种复杂方式来掠夺这些纯朴劳动者的心血,一切规则的制定都奔着简单易于理解的方式而去的,不过这种简单,有时候也会让人无所适从,比如说,一场文艺演出,能值多少工分? 当他从医院回到自己的驻地,就碰上了这样的问题,前来寻求答案的,是被他从遥远的大都忽悠到大宋,又从繁华的京师临安给骗到了这天涯海角之地的关汉卿。 当然,此时的关汉卿,倒是没有被人欺骗的自觉,他那紧锁的愁眉更多是出于难以选择。 做为前大元太医院的院士,原本应该是第一人民医院院长的最佳人选,哪怕他的医术还比不上那位陈老先生,不过对于此时的琼州,也已经足够了,一院之长对于行政能力的要求,要大于医术上的要求,问题是关汉卿却不愿意担任这一让人羡慕的公职。 他想做演员! 没错,人家想混的是娱乐圈,对于他的选择,璟娘这个女主人是无法想像的,也唯有来自后世,知道对方生平的刘禹才心知肚明,可知道归知道,对于这位上过邮票、国际评价很高的曲艺家,所表现出来的行动力,依然让他佩服不已。 实际上,在渡海而来的三百多万百姓当中,除了乡绅地主、普通百姓、下户客户之外,还有一类特殊人群,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让人嘱目的,就是青楼从业人员,也是这个时空娱乐圈的主力大军,对于这支以女性为主的人群,制度上并没有歧视,她们有着自己的分配方式,同样是三、五人一户,不过时间安排上会靠后一些。 可是没想到,关汉卿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她们的头上,甚至成立了一个自发性的群众组织。 “......依在下想来,她们手脚无力,挑不动提不得,又没有人帮衬,总得要吃饭,倒不如组织起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恰好之前大娘子说过,将来会在城中建一所剧院,想必也会招人演出,不如就此开始,排些曲子,岂不两便?” 刘禹有些无语,对于这类人群的安排,他并不是没有计划的,比如让她们去做护士,可是这些人当中,有很多已经习惯了被人侍候,让她们去做侍候病人的活,其实并没有太多积极性,反而是关汉卿的这个提议,让他豁然开朗。 除了物质生活,百姓对于文化生活的需求也是很迫切的,当年建康围城,就凭着几根柱子、数个喇叭、一群说书艺人,便让整个城池得到了稳定,以至于很多百姓根本就没有那种被围困了几个月的感觉,仿佛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就把城给守下来了,更不必说还打了一个大胜仗。 眼下也是一样,适当的文化生活对于一个社会的稳定,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规划出一个占地不菲的剧院的原因,原本是打算当个电影院用的,听关汉卿这么一说,还真的是个好法子,因为相比后世的那些电影,显然不如戏曲更贴近时代,还能解决一大群人的就业问题,甚至形成一个产业。 “本官刚从医院过来,一问才知先生不欲出任院正一职,这倒也罢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刘禹决定还是尊重对方的想法,强扭的瓜不甜,文艺事业同样很重要,有这么个人带头,还能解决一个社会问题,算是一举数得吧。 他要建设的是一个新社会,自然与旧时代有所不同,在本时空,青楼还是一项合法的生意,也许那些小姐们想的还是某一天,能把这项生意开到这个崭新的城市来,但是从一开始,城市的规划中就没有它容身的地方,因此能解决这部分人的就业问题,也算是意外之喜。 循着这个思路,刘禹继续说道:“既是结社,便要有规矩,这样,你明日去寻陈府君,让他以官府的名义为你们登记,至于何时登台,票务方面如何分成,你同管事的去谈,票价可以分成多种档次,有高有低,尽量容纳普通百姓,让他们看得起戏,不过本官要提醒一句,如今各处都在大力建设中,恐怕没有多少闲人进场。” “如此甚好。”关汉卿又不是个书呆子,一听之下就明白,这么做的好处,挂上这个牌子,就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哪里会不愿意,至于观众的问题,他还真没有太多担心,一个三百多万人口的城市,要填满一个几千人的剧院,会有什么难度么? 得到了确实的保证,关汉卿立时就想告辞而去,竟是一刻都不想等,也难怪,他的家中娘子进了学堂作女夫子,两个孩子去识字,只有他这个一家之主还无所事事,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可以尽情施展所长的地方,眼下又碰上了这么宽松的环境,哪里还呆得住? “关先生有新戏?” 就在关汉卿出帐而去的时候,一个身影挑帘进来,声音比人还要快上一些。 能在他的居处未经通报就闯进来的男子,在这岛上满打满算也就一人,自己那位小舅子,对此璟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许是突然看到刘禹在里头,叶应有同样有些不好意思,他拱拱手:“子青也在啊。” 刘禹却并不怎么在意,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方的动作,因为他看到了,叶应有将一个什么事物暗暗藏到了袖笼里。 “义之,你这是?” “某自街上来,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请讲。”刘禹一摆手示意道。 “不知何谓‘工分’?我等如何才能换得。” 这个问题倒是让刘禹没有想到,不过随即就明白了,眼下岛上金银流通的范围有限,像他这样不事生产的公子哥儿,自然会碰上有钱没处花的时候,这样的人可能还不在少数。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夜校 “缘何有此一问?” 不过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刘禹想要先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或者说是他自己感兴趣,还是后头有什么人的怂恿,做为这个岛上的特权阶层中的一员,就算他一分没有,也与别人不一样,不过当叶应有一开口,他们才知道这个故事居然还有些来头。 同关汉卿一样,岑二家也是优先分配房子的人群之一,因为他家是烈属,优先级甚至还要高一些,不光如此,官府还为他们免除了一切杂项,连建房的人手都无需自家出,只需要到时候拎包入住就成了,这样的优待,着实羡煞了左邻右舍。 岑家人口不少,依照事先制定的规则,他和几个成了家的儿子,被单独成户,老爹老娘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弟妹自成一家,彼此之间相隔还有些远,位于琼山县的只有他这一家人,由于建设速度最快,已经搬入新家一段时期了。 他的一儿一女都未满十岁,根据强制教育法的规定,被送入了新近开办的大学堂,同那些达官贵人的子女一般无二,这样的日子,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至今一到晚上,看着眼前的一切,两口子还恍如梦中一般。 “当家的,官府真的免了咱家所有的租税?” “那还有假?”岑二的心理其实同普通百姓一样,打心眼里都不怎么相信官府,在他们的心目中,那些个高高在上的官员们,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的话又有什么用?没听过‘官字两个口’么。 “哥儿姐儿当真上了学堂?读书识字还不用花钱?学堂还能包两顿饭?” 岑二答不出来,他都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传说中的神仙日子,也不过是一顿两个馍吧,哪有官府出钱帮着养儿子的道理,可是现在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发生了,以至于他好几回去学堂看过,确定儿子女儿是真的在读书,而不是被卖去了他处。 “当家的,你每天作工,当真能挣回那么多粮米?还有精盐、白糖、铁器......” 这才是让他最难理解的,明明干完活了,什么也没给,没有铜钱、没有实物,甚至连一张不甚值钱的纸钞都没有,可是管着工程计量的那位书记,每次在干完活之后都会提醒他,今天的薪酬已经算好,只需审核之后就能入帐,最迟明日就能使用,尽管对方的语气十分平和,并没有寻常小吏那种高高在上,他依然不敢多问一声,一天几何?入到哪里?如何使用...... 结果到了后来,都快一个月了,自家的那点粮食将要食尽,一家子眼见就要饿肚子,他才忍不住去找本楼的安全员,一位腿脚有些不便的老卒询问,老卒诧异地拉着他的手,将大姆指按在医院那种手柄的中框上,屏幕上显示出他的资料,看着薪酬结余那一栏几个有些奇怪的符号,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卒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岑,你这月做了多少工?怎得余下这么多。” “俺来得晚,啥事不懂,开始在码头上,见他们招工,说是做一日结一日,便就去了,从堆沙子筑路,到后来一个老师傅见俺肯学,教了俺和土的手艺,每日要做上六、七个时辰,活儿倒是越来越轻省了,工地上还包饭,俺和家里婆娘都吃住在外头,只有到了晚间接了孩子,才回到家做一回,就这么挨了一个月,也不知道公家给不给工钱,说是给了却又不知道在哪里,这不实在没有法子了,才来问一声,大兄弟,你说俺这月还有结余?” 岑二生怕他不明白,絮絮叨叨地说了一番话,听得老卒直摇头,指着屏幕上的那一排符号说道:“不是有结余,你根本就没有动嘛,这里不是?” “俺看不懂,这上面是啥?” “对了,这我得说你,几次让你们家来人上识字课,你们家两口子一个都不在,怪道不识得。这叫数字,用作数数用的,你一日所得,加了多少,用了多少,俱都在此,往后你去买啥东西,连个价都看不懂、识不得可不是抓瞎?“ “嘿嘿。”岑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只当家中有两个识字的了,俺和婆娘又不考秀才,还识个啥字,有这功夫多做些工不是更好,哪曾想到这么些。” “怪道你这一日会有这么多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丫头攒嫁妆呢。” 老卒打趣了一句,听得岑二心里头痒痒,正待问个清楚,几个同楼的邻居走过来,好奇地歪头看了一眼,一个二个都是直抽气。 “岑老二,你家大丫没说人家吧,觉得我家那小子怎么样,年岁相当,再过几年就能办事了,你放心,我家一定会办得风风光光。” “得了吧,你家那小子比人家大丫还小上一岁呢,还想攀亲?人家可是烈属,怎么着也得配个军属吧,我说岑老二,我家二小子你见过的,不如咱们做一回亲?你看如何。” “小一岁怎么了,他在学堂学得可好了,就连夫子都夸赞过,你家小子能比么?” ...... 岑二傻在了那里,见这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让人听了还以为人家是真的在求他嫁女呢?只有老卒笑咪咪咪站在那里,看这帮人半真半假地打闹,谁说识字不多就蠢的,人家可是一个比一个精,只有这个当事人,还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成了,都给老子消停一下,别怪我没提醒,现在不兴包办了啊,将来等大丫学出来,能不能看上你们家那几个混小子还不一定呢,都滚蛋吧,记得晚些时候上顶楼听课。” 老卒开了口,这些人立马停了嘴,对于这个缺了条腿的老兵痞,无人再敢回嘴,人家就是少条腿,打他们几个也是不费什么劲,这其中也包括了岑二本人。于是在这种利益的驱使下,他们两口子破天慌地没有去打晚工,而是跟着楼中的居户一块儿上了顶楼,那是一片开阔的空间,顶上的棚子已经搭好了,当中顶头上位置上亮着一盏明晃晃的大灯,有点像是工地上的那种,不过要小上一些。 等到老卒柱着拐一瘸一瘸地上到前头,原本喧闹的楼顶一下子安静下来,连个咳嗽声都没有,楼里的人谁不知道,这老小子下手且黑着呢,上来就打根本不讲什么素质教育。 所谓的识字课,对于这些早已经成年的男女来说,也就是教些常用字,能大致看懂告示、识得数就成了,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扫盲”。 但这并不代表课程就简单,除了识字,他们还担负着普及政策的任务,教学之前,读上一段最近颁布的法令条例,再用通俗的语言加以阐述,让这些人大致明白是作什么用的,便成了每天例常的开头。 渐渐地,岑二喜欢上了这样的学习,因为老卒所说的这些法令无一不是同他们这些人的利益相关,从“军烈属安置条例”的学习,他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与众不同,从“强制教育法”他明白了官府是真的打算真培养自己的子女,从“治安条例”,他懂得了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是严格禁止的。尽管这些条例规定了方方面面,甚至具体到个人卫生习惯,不准随地吐痰、不准随地大小便、鼓励多洗澡等等,只要把事情交待清楚,他们并没有多少抵触情绪,因为与这个城市的干净整洁相比,谁也不愿意自身邋里邋遢,仿佛那是一种玷污。 当然,他也学到了最为迫切想到知道的那种数字,从而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天,几个邻居会毫无顾忌地争抢自己还不到十岁的女儿。 “1......看着就像根棍子,它读做‘壹’,专门用于计数之用,为什么要写做这样?因为简单,让人一看就能明白,你们的薪酬、物价都是以此表示,现在跟我读。” “1......壹。” “2......贰。” “3......叁。” ...... 显然,他们所学习的并不是中土文字,而是来自于大食的符号,在后世这种符号不仅为东方世界所用,也是西方国家通行的数学符号,既然是这样,刘禹也没打算标新立异去另搞一套,因为那样的话,所涉及的教材编写和转换就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这些异族符号在自己的手中发扬光大,并不是什么难于接受的事,在他看来,汉文化同样应该是兼蓄并收的,就像大海一样,才能最终通行于世,成为这个时空唯一的主流。 跟着老卒粗声粗气地诵读声,一群来自于各地,口音各不相同的文盲们,就这样走上了识字之路,同样的教学,在每一幢已经建成的居民楼顶开展着,这些不久之前还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出于对文字那种天然的敬畏感,眼中露出来的是无比的虔诚,他们已经慢慢开始了蜕变,在不知不觉中走在了世界的前沿。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工分 才不过上了几节晚课,岑二就学会了如何看那些个奇怪的符号,原本不过一种记事的工具,两相映照之下,再强自背下来,灵活运用还谈不上,看懂已经没有多少问题了。 某一日下了晚课之后,岑二带着自家婆娘一块儿留到了最后,他还想亲自去看一看自己辛苦所得,老卒倒也没有藏私,让他在那个手柄上按按调出了资料,指着最后一行说道:“看到没有,这两个字读作‘余额’,后头的这串数字,就是你这些日子的劳作所得。” “1、2、3、4......6,6012,是这个数么,值得多少银钱?”岑二喃喃地读出来,这个数字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的一日定量是九十吧,照这么算,每日里至少也做到了一百八,如此才会余下这么多,照九十工分合两斤粟米来算,约摸值得一百三十三斤,将近一石半,你说多不多?”老卒在那个手柄上按了几下,得到了一个新的数字,而这个数字将原本就吓得不轻的岑二,立时变得目瞪口呆。 工分是什么他不知道,老卒嘴里的粟米才是通行于世的价值单位,一石半的粟米,他一个人只干了一个月多一点,就赚到了家中。以他家中四口人,两大两小来说,除开官府提供的,在家中最多只需要吃一餐,那就意味着一个月除了吃食还能有一石米的结余,这在平日里换成银钱,那就是一到两缗,两千个大钱啊! 难怪人家愿意同他结亲,照这个速度下去,等到他家小丫到了婚嫁的年纪,攒下一份丰厚的嫁妆,绝不是什么奢望,他的婆娘见自家男人傻在了当场,忍不住拉拉他的胳膊,用怯怯的语气问了一声:“俺......俺也做了不少日子,可能换米粮?” 等到老卒将这婆娘的资料调出来,这份惊诧就变成了羡慕,女人的定量本就低,一天只有六十工分,而这婆娘做得时间不比自家男人要少,结果算下来又有近一石米的结余,由于他们身为烈属连一分税都不用交,所得就是净值,这两口子简直就是在抢钱,怎不让人艳羡? “那这些分子,要去哪里换米粮?” 数字再高,也没有实实在在的事物让人心安,岑二的心理正是这个岛上大多数人的正常想法,老卒朝楼外一指。 “从这里过去三个路口,有一幢大楼,比咱们这种楼要阔些,你从大门口进去,里面是一排排的柜台,看中了什么,去问后头的伙计,他们自会告诉你们该如何换。” 见两口子喜不自胜地样子,老卒忍不住拖住他们。 “岑老哥。”不知不觉,他的语气都变了:“俺家就在那边,往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两口子自是没口子地应下,老卒是半个官面上的人,与这样的人交好,有什么不肯的,至于人家会有什么心思,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有什么比换东西更紧要的事呢? 找到老卒所说的大楼并不难,它就位于几个小区当中的位置,楼面上挂着一块硕大的招牌,写着“第一劳动服务社”的字样,而走进去,也确实像老卒所说的,里面是一排排的柜子,不像平日所见的那种木头柜子,全都是亮晶晶透明的,隔着玻璃能清晰地看到里头的样品,而让两口子没有想到的是,这里面的事物,可谓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不只是他们想像中的粟米,还包括了各种闻所未闻的事物! 不过,首先吸引他们的并不是柜台后的东西,而是楼里的人,除了一部分像他们这样子打扮的宋人百姓,在里面观看的还有一群相貌奇特的蕃人,他们的好奇之处,一点都不亚于岑二这些普通百姓。 “二郎,诸位,请这边来看。”带着他们的并不是叶府二公子叶应有,他自己都是一个参观者,而是一个穿着对襟长衫的掌柜,讲得一口临安官话,语速不紧不慢,正好能让他们这些粗通汉话的蕃人听得明白。 说话间,掌柜将他们带到了柜台前,这些蕃人看到柜台里的东西,马上就挤了上面,不曾想中间还隔着一层玻璃,顿时就撞作了一团,惹得众人相视而笑。 “莫急,也莫挤,这可是上好的玻璃,万一给挤碎了,诸位可就回不去了。”掌柜一脸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毫不客气。 “万能的真主,真的是玻璃。” “如此透亮,几乎看不到瑕疵,你们居然用来当柜面......” “少见多怪,外面还有拿来当墙面的,天朝上国,这算得什么?” 叶应有满脸不屑,实则自己心中也是惊异万分,他朝着那个掌柜招招手。 “孙七,这么大间铺子,所费不菲吧,要不咱俩合计全计,宰宰那帮蕃夷?”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孙七笑容不减地听完,用同样的音量答道:“只怕要让二郎失望了,这里头不收银钱,蕃人没有入籍,只可看看,买是买不成的。” “不收银钱?”蕃人有没有买卖的资格,叶应有并不在乎,不过这个提示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是的,这里头所有的事物,都不收银钱,用的是工分。” 说完,他拿出一个和老卒同样的手柄,在上头按了一下,屏幕上他本人的头像下头,立时显示出一串数字。 “这不是大食文字么?”想不到叶应有居然还认得:“这个劳什子工分,是如何得来的?” “二郎所言不错,这种文字,将会做为通行的计数法子,你看到的这个数字,就是小的身家,也就是方才说的工分。至于它从何而来,照咱们郎君的话来说,就是劳动所得,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孙七的解释让叶应有恍然大悟,前者是这幢大楼的掌柜,管着上下五层的所有铺面,他的定额是楼中所有人里最高的,可是看上去也没有多少,而这些柜台后面的事物,每一样都价值不菲,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消费得起的。 至于叶应有自己,都不用去按那个手柄,也明白自己的身家有几何,人家都说过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哪会有得?将这些事情朝蕃人解释过后,他们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左右又买不成,挤得再靠前又什么用。 “诸位,楼中头一层是以日用杂货为主,请看这一排,里头都是些锅碗瓢盆,有铁制的,也有瓷的、还有这些软玉的,质地不同价值也不一样。这一排是油盐酱醋,过去一点是各种米面,每日里买得最多的就是它们了。” 民以食为天,这是很自然的事,然而这些毫不起眼的日常用品,也让这群蕃人开了眼界,他们注意到,就连那些装着调料的瓶子,都是玻璃做的,所谓天朝的富庶,没有比这种细节更让人印象深刻了,难怪人家不许外人来买。 同样看花眼的还有进门后的岑二两口子,在他们的眼中,哪一样都不错,原本是打算将所有的工分换成粟米的,可是经过柜台后面的伙计一提醒,他们才明白这样的做法只怕不太现实,两三百斤米放到家里,就得占一大块儿地方,还要担心给虫吃了,还不如一回买一两个月的呢。 “依我说,你们怕什么呀?看看这楼里,就你们那点分子,能买下多少?这么着放在里头,没有你们按手印,凭他是谁也偷不去,不比守着一堆银钱强?官府这是替你们着想呢,要用的时候,随时都行啊,只有那起子乡巴汉子、守财奴,才恨不得一次全都搬家去呢。” 柜台后头的伙计口齿伶俐,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听他这么一说,岺二两口子也感到在理,真换一堆东西回去,出去做工都得提着心,怕家里头遭了贼。 “可官府要是哪天不认账了?俺们这些辛苦钱,不就打水漂了。”饶是如此,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怎么托底。 “实话同你说,如今这琼州,可跟官府没多大关系,看到没有,这楼里全都是咱们府里的人,这些事物也都是咱家大娘子的,你们做的工,全都在她的名下,做多少得多少,断断没有不认账的道理。” 虽然伙计没说这个府是哪家府,岑二在外头做工做了这些日子,多少也听闻了一些,传说当中整个琼州的女主人,每日新开工的工程就不知道有多少,哪里看得上他这点子身家?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同楼里其他人一样,既然来了,岑二两口子也不急于买米回家,而是四下里到处逛逛,整整五层楼面,数都数不清的商品,全都堆在一块儿,顿时就吸引了百姓们的目光。 “这位小哥儿。”上楼的时候,不防被人拉了一把,岑二诧异地转头一看,是一位身着富贵的年轻郎君。 “不知官人唤小的何事?”贫富有别,他的心中已经暗自生出几分警惕。 “冒昧打扰,实是有一事相求。”从来没有求过人的叶应有说得期期艾艾,更是让岑二疑惑,莫不是知道自家攒了点分子,要打什么腌臜主意?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黑市 “明白了,于是你就央求他用自己的工分去买了,再同你换成银钱。” 不等叶应有将故事说完,刘禹就猜到了结果,他这么一说,帐子里其余的人也想到了,璟娘忍着笑意却不好说话,因为两边都是至亲,此刻还不知道夫君的意思,万一当众说错了什么,就是个麻烦事。 “正是,不过某却不曾亏了他,用了整整一锭金子呢。” “什么了不得的事物,要用这许多?” 璟娘被阿兄的话给惊到了,她虽然不知道这一锭金子究竟是多少,可哪怕只有一两,也能换到几千钱,倒不是在意这点钱,而是怕他大手大脚惯了,倒时候家里还要落下埋怨。 “这个么。”叶应有嘿嘿一笑,从袖笼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球:“还真是个好事物。” “一锭金子,你就买了这么个劳什子,让嫂嫂看到了,一准又得数落。” 璟娘从他手里拿过来,这小玻璃球里面不是空的,而是镶嵌在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座子上,上面还有一道道的钮纹,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买它来做什么?”刘禹知道小妻子不认识,也不点破。 “你嫂子生辰将近了,我就在想弄个稀罕事物送与她,正好在那楼里看到了这个,帐子里油灯熏人,烛灯又暗,她日日要备课,眼睛都熬得红了,这个正巧用得上,可不就买了。” 原来如此,刘禹同璟娘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个公子哥儿,还有着这么细腻的心思,他娘子与叶家其他女子一样,都去学堂充当了女夫子,在教室里还好,有公用的照明系统,回到了家中,自然就没有那么便利了。 “这个是灯?”璟娘同时也明白了,不过这么一个小小的玻璃球能发出多大的光,她可没有多大印象。 “是,楼里的伙计点给我们看过,好家伙,就这么大一点,点起来贼亮贼亮的,在帐子里用不是正合适?”叶应有兴奋地比划了一遍,让刘禹都有些不忍心。 “这的确是灯珠,不过却不能用在帐子里。”他的话一出口,叶应有就变得张口结舌:“这种灯光系统,是专门用于百姓住的那种楼房,里头所有的线都已经接好,把这个珠子连上去,拉下开关,就能发出亮光,就像楼里的伙计演示的那样子,可是你的帐子里头没有接线,单单一个珠子是用不成的。” 他没有去解释原理,要这灯珠发出亮光,还得接一台发电机,就为了这么点亮光,不值得。 不过想要照明,并不是没有办法可想,他招手叫进来一个亲兵,吩咐了一句,亲兵立刻跑了出去,叶应有的神情有些沮丧,璟娘还在不住口地安慰他。 “嫂嫂知道你的心意,必是欢喜的,你瞅着什么事物合意,同我说一句,不必去求人换。” “那怎么好,都是公家的事物,不能从我这里开了口子。” 大舅哥的这层见识,让他有些刮目相看,想了想刘禹又问道:“你同那人换的时候,可曾看清了需要多少分?” “瞅了一眼,似乎要五千多分。”叶应有想了想答道。 “这么多?”璟娘有些不敢相信地拿着那个珠子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看不出就这么一个小球,哪怕是玻璃做的,也不会值到一个壮劳力足足干上一个月吧。 “这还是优惠价呢。”刘禹从她手上接过来,继续说道:“这个灯珠只是个样品,下了单之后,会有人上门去安装,整个屋子大概需要四到六个这种灯珠,再加上配套的开关,还有一个量表,每个月下来,只怕要用到一百五到三百分的费用。” 经过他的解释,帐中的人才明白叶应有花了一锭金子,从那位百姓手中换来的,并不是一个小小的灯珠,而是一整套照明系统的安装权,除了安装之外,每个月所使用的电量是另外计费的。实际上,在修建那些居民楼的同时,里面的水电管线就已经同步安装到位了,只是百姓们当时并不明白,那些粗细不一的管线倒底有什么作用。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什么是现代化,百姓有着自己的见解,对于生活素质的要求,随着科技的进步,将会步步提升。而在眼下,虽然知识还没有加以普及,但并不妨碍对于黑科技的使用,电灯就是其中之一,再穷的人对于光明的渴望也是一样的,没有了它,一到夜里就只能去做有限的运动,这就是为什么,越是穷苦的人家,孩子反而越多的缘故。 刘禹从来就没有想过,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白白奉送,后世的扶贫经验告诉他,越是不要钱的东西,越没有人会稀罕,只有让百姓们明白了,一切都得靠双手取得,他们才会一个珍惜,才会不惜生命去保护。 因此,就算是看上去不必花钱的义务教育,他也不是毫无所得,收获的将会是忠心耿耿的一代新人,这是必要的成本,而不是什么馈赠。 很快,之前出去的那个亲兵就拿了一个方盒子回来,刘禹从他手中接过来,打开之后,从里头取出一个裹成一团的事物,用手扭了几下,就变成了一根亮银色的管子连接的长方形匣子,另一头是一个黑色的圆座子,他把这个事物放到桌子上,伸手在座子上按了一下,上头那个匣子一下子发出耀眼的乳白色光线,照亮了桌子周边。 “这是新到的座灯,店里还没有上货,拿去送与你娘子吧。”他在上面又按了一下,灯光一下子熄灭了,演示过开关的方法,就将它收好放回了盒子里,连盒子一块递到了叶应有的手中, 看着那个精巧的小台灯,叶应有的眼睛都直了,妹婿说得没错,这才是送与女人用的东西,他喜不自胜地连连道谢,还忘不了提了一嘴。 “这种灯怕是价值不菲,总不好白拿......” “没有白拿,你花了一锭金子呢。”刘禹笑着打断他的话,强调了一声:“一次只能用上两个时辰,记住每天遣人送来充电。” 叶应有连连应下,抱着那个盒子忙不迭地跑了出去,看样子是一刻都等不得,要急于去表功了。 “二嫂的生辰是哪一日,你要费点心思备份礼物......”刘禹摇摇头收回目光,顺口嘱咐一声,谁知道却没有得到回应,诧异地一看,小妻子呆呆地望着那张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刘禹拍拍脑袋,心说光想到别人,把自己的妻子给忘了。 “璟娘,你若是喜欢,叫他们再拿一个就是了。”他走过去,揽过小妻子的纤腰,轻声说道:“不过我不想让你那么辛劳,时不时地去代上一节课也罢,夜晚就不要熬了,身子骨可是自己的。” “奴省得。”璟娘点点头,拿着叶应有留下的那个灯珠说道:“二哥儿的做法,是不是不合规矩?”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刘禹被她这么一提醒,突然间反应过来,这还真是个问题。 原本推出工分制,一来是货币贮备不足,不得已才用来代替的权宜之策,二来则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劳动者和其他人分开来,有意识地加强人们对于劳动的认识,不光是多劳多得,还隐含着一种唯有劳动才能得到一切的意思,从而最终提高劳动者的地位。 可是不得不说,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竟然让他们想到了私下交易这种方式,叶应有不过是个公府衙内,他不可能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换句话说,连他都能想到的方法,必然已经流行于市了,这个市就是后世所俗称的‘黑市’。 黑市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扰乱金融秩序的行为,在哪个时代都是要打击的,不过在目前的琼州,刘禹还不打算用上太过激烈的手段,因为整个市场的流向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根本不用担心会造成什么不可预计的后果。 以他现有的控制力来说,如果他想在这岛上推行完完全全的虚拟货币制,也就是工分的话,可以做到让金银这些硬通货毫无用处,老百姓现在还心存怀疑,害怕存在那个手柄中的数字会消失,急于要换成他们能够使用的东西,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等到再过上一年半载,一切都安稳下来,他们发现没有工分,在这岛上寸步难行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再将别的货币放在眼中了。 这就是刘禹的优势,甚至于比后世还要做得彻底,直接跳过了纸制货币这个阶段,但问题是,这个地球上不只一个琼州,还有更加广大的地区,在将红旗插遍寰球之前,他不得不实行双轨制,也就是将工分与金银这些硬通物挂钩,与其让黑市来控制比例,还不如自己来制定。 “没关系的,他有多大能力,你我都很清楚,倒是今后,不妨让他去打听打听,像这样的事,有多少人参与,也好让为夫心中有个数。”一想明白,刘禹也发现了大舅哥的这种身份,未必没有用处,反正他现在也挺闲,不如帮着自己做些事。 “嗯,明日我去同嫂嫂说,他必会听的。”璟娘似懂非懂地应下,拿起那灯珠问道:“这个怎么办?” “着人查一下,他从何人手中买下的,将这个还回去,若是他们不肯装,就办个退货吧,五千工分,只怕是一大家子的吃嚼,没得为了这点东西,让人家难过日子。” 刘禹一边回答,一边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至于对方听进了多少,哪有此刻重要?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结算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根本用不着叶应有去打听,第二日一大早,负责本地民政的通判胡幼黄送来了更为详细的统计数据,只看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刘禹就明白对方下了多大的功夫,而且将事情做在了前头,怕是提早了一个月还不止。 “......下官到了琼州之后,蒙抚帅和陈府君器重,掌管了一大摊子事,国计民生、经济俗务,那些原本书上的话语,竟是如此的繁琐,让人始料未及,多亏了原来衙中的一帮子老胥吏,才能勉强支撑下来,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刘禹默然不语地听着他的讲述,可以这么说,胡幼黄的经历就是他的事业发展的一个缩影,做事的是人,要人做事并不是空口白牙一句话的事,更不是拿枪一逼,人家就屁颠屁颠地去干了。他嘴里的那些胥吏,若是没有经历过静江城的那次乱子,哪会有多少积极性,而像荆湖那些人的做法,才是这个时空的不二法则,可惜碰上了李十一这个愣杆子,一下子全都折在了静江城下。 心服也好、威服也罢,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做事,刘禹并不在意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小心思,也许这些人还打着’铁打的府衙流水的官,三年一任到时走人’的主意,孰不知这里已经是一个新世界,有着种种他们所无法理解的规则,只有顺应时代潮流的那一部分,才能最终活下来。 “抚帅说得这种事情,至少已经持续了数月之久,那时工分制还未实行,做工的百姓都是当日结算,或是米粮、或是盐糖、也有些兑了铁器回去用的。因为那些事物要比本地所产的好上不少,便有些商人以银钱或是它物与他们换,一来二去,等到岛上百姓日渐增多,银钱不敷使用,又买不到东西,这类勾当便逾演逾烈,不只是那些事物,就是寻常的粟米、鱼羊都成了可换之物,似这般的换物之所,多在一些富人聚居的营区,渐渐成了常例。” 说到这里,胡幼黄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因为金银无甚作用,有些大户人家,便将侍婢的身契文书拿来交换,左右也要吃饭,还能少张口呢。” 买卖人口!刘禹的吃惊程度不在对方之下,穿越的初期,他就在大都城中见识过真实的人口市场,自己也曾花钱买过奴仆,当然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解救,来到南边之后,同样屡见不鲜,他岳家便有着几百家仆,而他自己家中,光是小妻子陪嫁而来的男男女女就有十多个,这么久以来,早已经习惯了出入有人侍候的奢侈生活,可是乍一听到这种事情,心中依然有些不舒服。 直接颁布放奴令?说实话还真有些舍不得,这就是所谓的‘由简入奢易,反之难’吧,刘禹叹了口气说道:“成玉,你带人去将那些有意出卖仆役的人家统计一下,不拘多少都由官府出面接下来,就用易物之法,作价几何你同他们去谈,换回来的人,男子补入衙中或是军中,女子识字者发往学堂,不识字的去医院、服务社等处。” “为何不径直补给他们工分?” 对此做法,胡幼黄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既然是以官府出面,走得公帐,那弄来的人自然也算是官府的人,能多一些人手可用,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听到他的问题,刘禹摆摆手解释道:“所谓工分,便是指的劳动所得,本官另可麻烦一些,也不想私相授受,此口不可开,更不可从你我这里开。” “下官明白了,那些市场呢?”胡幼黄对此心领神会,不过此来的主要原因还另有其事。 刘禹知道他所问的是直接取缔还是纳入管制中,以目前的形势来说,这种私自形成的交易市场规模并不算大,一道禁令下去就能让它们由明转暗,禁绝应该是不可能的,有需求就有交易,这是经济规律的必然结果,后世那么严格的监控,黑市依然无法禁绝,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要官府一体管起来,费时费力不说,场地也不好办,交易大楼之类的建筑还停留在纸面上呢,一时半会儿哪轮得上它们。 “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过要严格管理出入库制度,服务社的交接班,一定要做日清月结,哪一处对不上,责任人立刻法办,堵住了源头,让他们做不大,便算不上大事情。” “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胡幼黄出人意料地叹了一声:“不光是咱们这一头,近日过海而来的商家已有不少,他们所携带的货物不在少数,每日里都在打听,倒底哪一天才能开埠。” “市舶司的事情,不是应该找黄器之么,寻到琼州来做什么?” “还不是看上了咱们那些事物,对于蕃人的那些,就有些不以为然了呗。” 经他一提醒,刘禹才恍然,他居然把一件大事给忘了,当初能在这里搞出一大堆事儿,打得就是琼州开埠的幌子,现在都过去半年了,这事还没个影,难怪无论是早来的蕃人还是后来的大宋客商,都耐不住要四处打听。 商人逐利,眼光上自然不会差到哪去,现在对面那一头已经陷入了战乱中,一时间谁也不知道何时能安定下来,蕃人所运来的那些地毯、香料、饰物哪里还有人要?还不如服务社里卖的那些民生物资有用呢,虽说海贸有巨利,可也得有命花才行,眼下有这么一个好的货源地,这些人只怕已经记不得当初那个庞大的海路开拓计划了。 “他们的货都以什么为主?”不过刘禹并没有贸然决定什么,有些事情以他的眼光是看不到的, “瓷器、丝绸大抵不出这两样,以往都是让蕃人趋之若鹜的。” 胡幼黄特地加了一个限定词,刘禹当然知道那只是‘以往’,现在么,同对面过来的客商一样,他们的眼光同样盯在了那些新奇的事物上,这倒是让他想到了另外一层,海贸始于何时,在史书上还有些争议,可是盛于宋时却是确定无疑的,它不光造就了泉州、广州这样的商港,还带动了一大批的相关作坊,最有名的就是瓷器,直到二十一世纪还有从海中打捞出来的南宋海船,里面装得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 那可是宋瓷!眼下不需要从海里捞,直接就摆在他的面前,单位则是“船“,就算是宋末,那也是宋瓷,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一亮,不知不觉露出一个笑容。 “你让这些客商拿些样品来。”为了怕对方误会是官府敲诈,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多,每种一两样即可。” 胡幼黄倒是没怎么生疑,这本就是必要的程序,抽捡以防他们拿次充好,他来这一趟主要还是上报户籍的登记情况,虽然每天还些零星的海船过来,大致上移民行动已经结束了,而将这数百万户籍资料整理妥当,他带着一帮老手也干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功夫,这是与数据库系统并行的另一套纸制系统,也就是所谓的‘鱼鳞册‘,在这个时代,也只有种册子,才是官府统治万民的直接依据,因为它既看得见还摸得着。 不过对于他带来的那几十口大箱子,刘禹连打开的兴致都没有,只是简单吩咐亲兵们将它们搬入库房,等待回去的时候装车,就撒手不管了,如果不是为了等人送来样品。他连这一刻都不会耽误,这个庞大的系统还需要进一步加强,而数据的汇总工作,只能放到后世去,当它们能做到实时和同步了,整个系统才具有了实用性。 因为大部分女眷都去了学堂,就连丫环也不例外,营地里显得很安静,刘禹带着一早就等在门口的吴老四等人,转头去了另一处,那是一片单独的营区,离着仓库很近,守备自然也很严密。 整个营地倒是不算大,当中的一个帐篷外头,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的后头还有不少的人陆续赶来,其中有不少都是伤残的老卒,见到他们一行的到来,纷纷向他致礼。 “......不是说了,像你们这般,不用行礼的么?”刘禹嘴里说着嗔怪的话,面上的表情还是很受用的,毕竟这是人家发自内心的尊敬。 一边走,他一边简单地同他们说着话,这些人掌握着第一线的民情,是了解各地情况的最好来源。 他们所有的人都拿着一个或多个手柄,而帐篷里则摆着一台电脑,作用就是将这些手柄中的资料进行更新,以便形成新的数据,简单来说这里就是一个数据结算中心,不过是手工的那种。 因为没有形成联网,目前来说,还做不到实时结算,都是等到夜里下了工,各地的负责人才会将一天之内录入的资料交上来,在这里进行处理,由于涉及的数量越来越多,处理的速度也就越来越慢,很明显这里还在排队的都是来自于稍远一些的地方,有的甚至隔了几个县,多半是连夜赶来的,效率急待提高啊。 没等招呼打完,突然听到里头传出一阵吵闹声,刘禹停下了动作,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正文 第五十章 制度 “这种事情又不是头一桩了,前些日子某就同你们说过,有人在别处扣的分,在服务社又买了些事物,根本就超出了他的身家,到了第二日方能算出来,其人不知我等也不知,结果最后只能加以处罚,何其冤枉,若是有不法份子籍此大作文章,这岛上立时就会乱起来,到时候法不责众,吃亏的还不是我们家!” “孙管事,你说的在理,可我们又有什么法子,百姓们大多都不识数,自己有多少身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是你们报上来,哪知道他花去了多少,可用都用了,少不得只能去追讨,麻烦事还在后头呢。” “可不是这个理,你同他们说吧,人家还听不进去,总觉着把东西放在别处心里不踏实,恨不能一股脑儿全都搬家去,这一来二去的,哪还有个准?” ...... 刘禹进帐的时候,就听到了他们的抱怨,而为首的那人则是负责劳动服务社的孙七,也唯有他将这一切都看做自家的买卖,才会如此计较。 他们所抱怨的问题其实就是一个,数据的实时更新,由于采用的半人工方式,其时效性往往要滞后一天左右,这就带来了一些问题,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百姓还没有习惯这种信用消费模式,往往会消费超过了自己的身家,倒不是他们不想节俭,而是对于官府的诚信,有一种不信任。 可抱怨归抱怨,事情还是得做,孙七将昨日的数据交与负责处理的军士,看着他联上电脑,在触摸屏上按了几下,又等待了良久,显示进度已经完成之后,才会得到更新过后的手柄,整幢大楼五层数十个手柄弄完,所花费的功夫也是不少,等他将那些手柄打好包准备带出去,才突然发现东家就在这里。 “郎君。”孙七低低地喊了一声,刘禹示意手下接过他的那包手柄,同他一块儿走出了帐子。 “方才你说的那种事情,为数多不多?” 回答之前,孙七暗地看了一眼东家的神色,不见有多少恼怒之意,他定定神答道:“服务社开张不过数日,百姓们倒还算是规矩,每日里来的人虽多,多半都是瞧热闹的,他们有的是没有资格,有的则是囊中羞涩,真正有余力买得起的为数不多。” 刘禹点点头,这是岛上的实情,在三百多万人当中,除开那些不事生产的富商大户、年幼的孩童,真正从事劳动的还不到三分之一,这其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军烈属,大部分家中都要负担一套房屋的成本,如同后世一样,每个月都需要付出几近一半的收入来供养它,余下的也就够个吃食,所余的委实不多,哪还有闲钱去买东西。 “主要是最近几日,每天都有些人,超出了自己的身家,小的才想着同他们说道说道,以免百姓们有样学样,倒时候有多少东西都不够填的。” 原来只是个苗头,刘禹顿时放下心来,拍拍他的胳膊鼓励:“你能想到前头,这很好。” “此事并非无解,只是目前还没有条件,在解决之前,辛苦你们了。”安慰了一句,见他眼睛有些浮肿,就像没睡好一样,不禁奇怪:“你在这里排了一夜?” “不瞒郎君,昨日楼里关得晚,小的过来时,排在这里的人已经到了那一头,真要排下来一夜只怕都不够,小的就偷了个懒,先去去小睡了一会,等到下半夜才赶过来,没有等上多久。” “你家中还有娘子幼子要照顾,以后这种事情就无需亲力亲为了,不过就是个体力活,差人轮着来便是。” “兹事体大,交与他人,哪里睡得安稳。” “你呀。”刘禹摇摇头:“这只是一间,往后这岛上还会开上无数家,凭你一个人,累死也照顾不过来,让你掌总,就是学着怎么去管理,订下制度,找出其中的缺陷,在执行的过程中不断地完善它,最终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才是你的职责。” 虽然说得的是孙七,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他自己,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间公司,做为一个领导者,所做的事情其实都是有限的,草创之初,制度还不完善,自然会辛苦一点,可真要做到事必躬亲,神仙也挨不住。 孙七的忧虑他心里十分清楚,就是那种什么都想掌控,交到谁的手里都不放心,恨不得天天盯着,看着它完成了才甘心,正因为刘禹自己经历过,才明白其中的辛苦,劳累还是其次,心累才是最主要的。 当然,并不是说放任不管,正像刘禹说的,整个数据收集的过程,对于这个时空的人来说,其实就是一个体力活,他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在这上头搞什么鬼。真要有人这么做,他高兴还来不及,因为这就意味着,人家已经提前掌握了电脑技术,甚至无师自通搞定了数据库系统,那是稀世的人才啊。 “下头那些人,对你是否还有微词?” 从对方的犹豫中,刘禹一下子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在自己的府中,除开吴老四所领那一个都的亲兵,真正由自己带来的,只有眼前的这一个,而在服务社里,用的大部分都是之前璟娘陪嫁铺子里的那些伙计,其中还有些是叶府的老人,好几代为府中打理生意,怎么可能服气这么个区区新晋管事。 “小的蒙郎君与大娘子信任,他们纵有不满,也不敢有所怠慢。”孙七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听出了些许言外之意,却不欲在这上面多说什么。 “倒是郎君说的制度,颇有可取之处。”说到了这里他抬起头看了刘禹一眼,得到后者的鼓励之后,才继续说下去:“楼中商铺共分五层,每层有近百个柜子,多达数千种事物,现下百姓囊中不丰,每日的出入已是不菲,若是他日余钱多了,还不定是多大一个数目呢。这么大一个数目,若是照旧时的法子来做,只怕多有不实之处,到时候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大伙儿面子上都不好看,如今日这般,一日帐一日清,纵然有什么错漏,也大不到哪儿去。” 在刘禹听来,孙七的这番话并不是从财务的角度来说的,而是人情,因为在名义上,这里的一切都在璟娘的名下,可是实际上做主的却是他自己的,夫妻本是一体,对于外人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可是对于家中那些下人来说,就不一样了,其中的微妙处,也只有孙七这样的人才体会得出来。 正是因为这样,刘禹才会格外强调制度,做事只凭好恶,讲究快意恩仇的那是武侠故事,不是现实社会,越是自由的国家,对于制度的要求就越是细致,只有将一切写在纸面上,才能最终形成秩序,这才是文明与野蛮的分界线,至于这个制度本身姓什么,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最初的几天,大伙还有些不习惯,每日里做到天黑,还不得歇息,要将货物点算清楚,一件不差才能回去,说得狠了,在背后骂小的也是有的,说‘小的是奸人,挑拨郎君与娘子不和’云云,也不知怎的,这话传到了大娘子那里,便有一日,遣了听潮小娘子过来,很是教训了几个老人,就算如此,这些话也不曾消停过,只是没有之前那般放肆罢了。” 这些事情刘禹还是第一次听说,小妻子是当事人,有些话不好对他说,这一点他心里清楚,而眼前这位显然并不是为了告状,说与不说,其目地都只有一个,家和。 果然孙七朝他一拱手:“小的说这些,只是想告诉郎君,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小的若是没有本事镇不住他们,就算郎君与大娘子亲临撑腰,这个管事也是当不下去的,有制度在那里约束着,奖罚都有规矩,只要小的行得端坐得正,久而久之,服不服的都没甚区别了。” “能这么说,足见你是用了心的。”刘禹点点头肯定道:“这便是本官一直强调制度的原因,家与国都是一理,有法可依才能服众,可制度本就是人订的,它也会有疏漏甚至是不公,这就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去整理,去完善,最终才能达到行之有效。” “郎君教晦,小的记下了。”孙七恭身答道:“眼下日时尚短,倒还看不出什么,郎君所言那种复式记帐的法子,小的同几位老帐房谈过,他们心中也是佩服不已,就连学那种大食数字的劲头,都大了许多,料想不久就能推而广之了。” 是佩服不已还是心怀怨怼,只有孙七知道,刘禹当然不会去探究什么,财会制度就是从记帐结算开始的,无论他们暗地里想什么,都无法阻止这一切的进行,适应不了的就会被淘汰,想必这些老帐房也是心知肚明。 “不过小的有些担扰,楼里的许多人都是做惯的,他们之间的相处也非一日,眼下初来乍到,还摸不清规矩,等到日子久了,许是就会......”就会什么,孙七没有说,他知道郎君一定明白。 不得不说,孙七的担忧正是刘禹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的原因,此人虽然没有开过铺子,不过做为一个清客,见识过许多明里暗里的东西,刘禹取得就是他这份见识,否则他哪有信心,将这么多东西交到一帮子老商贾的手上?古人可能眼界上差了一些,不过要论精明,只怕十个刘禹也不是个,他丝毫不敢有所小视。 “那依你说该当如何?” “小的有些浅见,正要请郎君的示下。”孙七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依小的看来,售卖之法,一通百通,只要做到每日交割清楚,想要做什么手脚,就要打通许多关节,参与的人越多,失风的可能便会越大,若是能让他们不安于位,或是一月,或是两三月一换,便会让他们有所收敛也未可知。” “你是说‘轮岗’?”刘禹一听之下就明白了。 “正是,一楼之内,上下各层皆可轮换,等到日后铺子开多了,还能在各楼之间轮换,这样一来想要上下其手,便会困难重重,若是再辅以‘抽榷’,不定时不定量,虽不敢说能完全杜绝隐患,当能起到震慑之意。” 这一下,刘禹已经不仅仅是满意了,简直有些刮目相看,在制度的约束下,加上行之有效的监督措施,已经和后世没有多少区别,可对方不过是个门外汉,能想到这一层,已经不能用负责来形容了,这是个管理天才啊。 “好生去做,有什么想法只管来找本官,把你遇到的困难也好经验也好都写下来,将来必能成一家之言。” 对此他毫不吝惜地给予了肯定,与收获一个人才相比,让他更为欣喜的一点在于,一个看似普通的人,经过锻炼就能变成一个合格的管理者,这充份说明了他的方法是有用的。 在他的目送下,孙七带着欣喜感激兼而有之的心情走远,同时在另一个方向上,胡幼黄领着人匆匆而来,他们的手中无一例外都抱着些东西,正是他所要求的那些样品,这也意味着自己又将要离开了。 “抚帅,下官看他们的货物大都相似,只取了数件,都在这里了,你看合适吗?” 刘禹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那些盒子,里面无一例外都装着瓷器,好不好的他哪看得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几匹丝绸都拿布给包了,他微微一点头,示意自己的亲兵们接过来。 “怎么,还有事?” “前方传来消息,因着杨参谋不在,张参议又在外头监督工程,故而直接发到了府衙,陈府君知道下官要来见抚帅,特让下官将消息带来了。” 说完,胡幼黄将一个纸卷递给了他,刘禹接过来打开,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顿时皱起了眉头。 “告诉他们,把人送过来吧。”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木材 虽说在琼州的穿越不需要区分白天黑夜,不过习惯上,刘禹还是同小妻子吃完了饭再略作休息之后,才走出了驻地,这么做就是为了让璟娘慢慢熟悉这种离别,不会很长,但也不会显得很突然。 异时空的仓储区里,那辆加长拖车上已经装好了货物,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原木,这也是目前为止异时空的琼州最为便利的一种商品,规划中的城区,需要让大自然给予一定的空间,才能容纳数百万人的生活,而更重要的一点则在于,这种商品同非洲的贸易有着很高的契合度,基本上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木头值钱吗? 这还真不好说,总而言之,在二十一世纪,但凡是需要土壤、营养以及时间来成长的东西,都很值钱,而且会越来越值钱,房子是这样,木头也是一样,哪怕就是大白菜,也差不多是这个理。 当然这也是相对的,像速生林那种造纸原料,就不怎么值钱,因为它形成了产业化,割一茬种一茬,去得快来得也快,不过哪怕就是几年一轮伐的超速生树种,其每吨价格也比钢材要高,要知道后者还是不可再生资源,至于刘禹车上拉的这些,已经让做惯了海贸的陈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陈述虽然是这里的老总,可是中心仓库她几乎从来没有进过,并不是心里不好奇,而是因为当初建设这里之初,她就看出了一点端倪,刘禹似乎对于一个新人的信任还在她之上,这其中是否有别的因素,她并不清楚,但却很明智地选择了不插手,只关注于自己的那一块,毕竟刘禹赋予了她极大的自主权,也变相地抵消了那点八卦之心。 此刻被叫过来,还以为是订的货出了什么问题,没曾想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足有几层楼高的仓库就像一个封闭的体育场,那些堆得高高的建材,经过不断地被运走,空出来的地方,填进来的全都是另一种材料......木头。 可这并不是普通的木头,做了非洲贸易这么些日子,她多少也有了一些基本的知识,一般用于家具制造的那种红木,在从对方港口装船之时,就已经经过了粗加工,运到国内下港来的,几乎都是方材,就是刨去了树皮削制过的长条方块,这样在装船的时候,会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要知道那可是非洲西海岸,运到华夏得绕过好望角再横渡整个印度洋,这么远的距离当然要尽量提高效率了。 而眼前的这些全都是原木,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架轨道起重机正将一根木头从板车上吊起来,然后放到堆栈区去,这是一根很长的原木,上面还有新鲜的枝叶疤痕,厚厚的树皮沟壑纵横,就像是老人的脸,是什么样的树种她不确定,但是那个长度和宽度,让她吃惊不已。 刘禹的这辆拖车连上车头大概长约一百米,这根木头的长度约为车身的五分之一,也就是二十米左右,这倒也罢了,其直径陈述一看就知道,至少自己是合抱不过来的,那怕不得有一米? 常识告诉她,凡是达到了这种标准的树木,其生长期只怕和共和国的诞生年龄相比,也不会相去甚远,放在国内,那都是属于要精心保护的对象,可是她在这里,却看到了堆得密密麻麻的大半个仓库,眼前的这一根,还不是其中最长,也不是最大的,于是,她那张涂着晶莹唇彩的嘴,就这么张着,再也合不拢了。 而最为要紧的是,她心里隐隐有个感觉,这绝不是来自于非洲的木材! 在她发着愣的时候,刘禹正从车子里抱着几个盒子下来,盒子是异时空的那种木头做的,人家货商知道是他要,当然不会只拿个布一包就送来,除了这些盒子,还有几匹丝绸,被他挟在腰间,看到那个女人呆在那里不上来帮忙,傻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便笑着叫了一声。 “傻站着干嘛,赶紧来帮我拿东西。” “哦。”陈述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几个盒子,看都没有看上一眼,视线竟然还在那些木头上。 “一堆木头有什么可看的,小心点,别把我的东西给摔了。” 刘禹见她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得不提醒了一句,这些盒子里头装得可都是瓷器,他准备卖钱的,万一掉地上,可不就瞎了。 “啊!”陈述这才回过神来,不过她依然没有看那些盒子,而是靠近了刘禹的身边,放低了声音:“你疯了,上哪弄来的这些多木材?” “你说这些啊,咱们公司不就做这个么,弄来卖点钱,怎么了?”刘禹本来还想同她开几句玩笑,一见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认真了,他瞅了一眼仓库,不就是一堆木头么,在那边全都是拿来盖房子烧火用的,他是想着运过来说不定能卖上更多钱,换来钢材水泥什么的,才有此一举,怎么就谈得上疯了呢。 “你......”陈述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拉着刘禹走出仓库。 到了外面,她伸手召唤了一声,将几个巡逻的保安给叫过来:“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送到我的办公室里去。”说完连同刘禹手上的那几匹丝绸一块儿,都交给了那几个保安。 然后,便拉着有些不明所以的刘禹走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同样是仓库,这片仓储区一共建了好几个大型的库房,除了中间最大的这一个是他专用的以外,别的都是用来中转的,里面装的自然是到港的非洲货物。 陈述叫来保管员,打开了其中的一间,果然里面堆满了木材,在刘禹看来,两者并无不同,只是这里头的大都是方方正正的长条形而已。 “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听到她这么问,刘禹还是认真地看了看,在心里头比较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答道:“这里的红一些,方一些?” 他的话把陈述给逗乐了,看上去还真是这样,于是她点点头:“是不是还长一些,粗一些?” “嗯,还黑一些。” 刘禹跟着她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的确刚砍下来的,皮都在上头,能不黑么? 陈述自动忽略了他的废话,她此刻根本就没心情说笑,偏生对方又是个惫懒的性子,让人有些无可奈何。 “你没毛病吧,脑子烧了?什么都敢往回带,你怎么不把那故宫紫禁城给拆来卖钱去,那多值钱啊。” 刘禹嘿嘿一笑:“咱是想,可是不敢啊,也没那路子。” “什么路子,进班房吃枪子儿的路子。”陈述横了他一眼:“你以为弄点木头就没事了,看看你的那些货,哪一根都有这么粗,这么长,你能告诉我,打哪来的吗?” 一边说她还一边比划,刘禹这下子听明白了,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的那些木头把人家给吓着了,不光是质量,还有数量,那里头足足装了大半仓库,如果没有一个说得出去的来由,怕是不好出货,这就跟早期地下室里的那堆黄金是一个道理。 海昌工业园区占地不小,足足划去了数百亩地,整个园区除去已经建成的仓库、厂房、办公楼等等,还有大片的荒地,起初是为了有备无患,现在一时半会的用不了那么多,空着又不是个事,就被陈述给利用起来,打算改了用途做商业开发,手续没有那么快办下来,不过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从规划到设计,再到各种基础设施,都在铺开。 因此这一片的围墙就给拆除了,一车车的建筑材料正往里头拉,就堆在那些个空地上头,从外面看着,一派热闹景象,这个园区的建成,带动了周边的乡镇,并形成了一系列的产业,除开那些进厂作工的,还有建筑和各种服务性行业,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穿着休闲服,戴着墨镜的王冰和楚青二人,对此有着更深刻的感受,因为这一片,他们在不到一年之前就来过,那时候还不过是一片田地,根本就没有一点要招商引资的迹象。 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前来旅游的情侣,疏不知他们已经在这里转悠了好几天了,却依然不得其法。 自从接到了任务,对于海昌公司的调查就成了他们俩工作的重点,帝都的总部并没有任何异常,而且由于坐镇的是苏微,让王冰无法进行明面上的动作,就算是借着探望的名义上门,也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因此,这个位于南岛的分公司,就成为了他们的突破口,因为根据情报,公司的所有进出口货物,都是从这里上的船,如果海昌公司真有什么问题,这里必然是一个重要的点。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哪怕只是在外面转转,也能看得出来,这里头不一般,最外面的一圈是高得不像话的围墙,密不透风,上面还有钢筋铁丝网,每隔上几米,就装着一个不断转动的探头,不知道的准得以为这里是某个监狱,大门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是寻常的那种开放式大门,而是两扇高大的铁门,让人不得不怀疑,里面是不是还养着狗什么的。 因此,他们不得不僻犀境,找了附近的一些当地人打听情况,听到的却没有太多可疑的地方,只知道里面和别处的开发区一样,建了一些工厂仓库什么的,至于里面有什么,也并不是秘密。 “......钢筋、水泥、玻璃、预制件、门窗、各种管线,再不就是各种不值钱的小商品,这和单据上的没有什么出入,这些东西既造不出枪支弹药,也制不了毒品鸦_片,为什么徐处会那么感兴趣,让处里的人盯着不说,还让我们两个暗中调查?” 这个问题,不光楚青不明白,王冰也是一样,凭心而论,他之所以想要弄出一个结果,就是不想让苏微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进而陷入某种不可预知的境地当中。 自从内部调查结束,处里的所有人都恢复了工作,唯一没有出来的居然是他的父亲,而老冯之所以会有麻烦,就是因为他牵涉到了某些旧事当中,这些事情楚青或许还不知道,但是他已经隐隐有些感觉了,在已经去世的苏母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是否同苏微有关,就是他们所调查的目地,海昌公司只不过是一条途径而已。 “如果一切正常,为什么,他们的防备会那么严格?” 远远地看着那道围墙,王冰用不经意的口气说道,这正是其中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楚青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做?” “这里不行,太靠近了会被察觉,他们公司的保安都是出自军人,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我们得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失态 让他们有些无奈的是,这附近没有太高的山,就连建筑也是以老百姓的自建房为主,自然也就高不到哪儿去,等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五层高的楼房,要求租下最高的那一层房间时,才发现这里离着园区稍稍有些远了,差不多有三里多。 它并不是附近最高的一处,然而就角度来说,只有这个方向才能看到里面的仓库大门,据之前在这里观察的同事说,里头经常会不分昼夜地进出货物,王冰希望亲眼看一看,他们倒底是在做什么。 不过盯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出现同事所说的那种情况,在一千五百米的距离上,他手里的望远镜里,只能看到一个紧闭的仓库大门,而他却想知道里面的运作情况,为此一刻都不敢懈怠,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才突然发现天色已经亮了。 “去睡吧,让我来。” 正当楚青想接过望远镜时,那只拿着它的手丝毫未动,就连眼睛也没有离开。 “没事我再盯会儿,你去......”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楚青打断了:“我们说好了,白天是我的。” 王冰没有坚持下去,他知道楚青的性子,松开手将望远镜交给她,扶着有些麻木的腿脚站起来,眼前居然还有些眩晕感,看着她那一脸的担心,他挤出一个笑容:“我出去买点吃的。” 楚青没等他出门,就站在了窗户的位置上,在这个距离上,肉眼只能看到远处的一抹影子,那一片建筑并不算高,一幢八层的办公楼显得很突兀,以它为界,一边是仓储区,另一边则是厂房。 此刻天色慢慢亮起来,通往厂区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工人身影,更多的人流,正从大门外涌进去,看样子他们应该都是住在这附近,以步行者居多,也有些骑电动车的,许多人手里还拿着吃食,一边吃一边走。 她拿起望远镜贴上眼睛,王冰之前已经将焦距调整好了,镜头里立刻出现了清晰的图像,在她的移动下,从大门慢慢朝里面走,最后定格在当中最大的一间仓库上,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两扇铁门占据了大部分的墙壁,按照这个比例,只怕一辆火车都开得进去,让人不觉有些诧异。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开房的声音,王冰提着几个袋子走了进来,反身一脚把门踢上,一边朝里头走一边问道:“怎么样,有动静吗?” “看样子他们开始上班了,仓库门还没有开,没什么动静。”楚青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那就先吃东西,粉、虾饺、凤爪、还有粥,你喜欢什么,我拿给你。”王冰将那些袋子放到桌子上,从里头将那些一次性纸盒拿出来,热腾腾地还冒着气。 “随便,你拿什么都行,我不挑。”楚青不是说客套话,她的确在吃上头没有多少要求。 王冰端了一碗粥,拿了些零食,帮她拿过去,刚走到窗口边上,就听到她诧异地说了一句:“咦?那是什么。” 王冰一愣,赶紧朝窗外看去,太远的距离看不清楚,楚青应该指的是仓库那边,而他却看到了另一边,就在通往园区的那条马路上,一辆黑色的汽车夹在人流当中缓缓开了过来,车牌是当地的,不用去查,他也知道那辆车在海昌公司名下,他感兴趣的车子里面倒底是谁? 距离他们三里远的园区仓库,大门早早地就打开了,从里面开出来一辆平板拖车,上面只装了一根木头,就是那种长约二十多米,最宽处的根径达一米左右的大木头,而在拖车驶出仓库之后,那两扇巨大的铁门就缓缓地合上了。 几乎与此同时,从园区外驶进来一辆奥迪a6,车子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便延着宽敞的马路开了进去,一直到办公楼前才停下来,而早早就站在楼前等候的陈述等人,马上迎了上去,看着从车里头下来的几个人。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中科院南岛植物研究所的吴主任,这位是海大农学院的涂教授,这是海昌公司的陈总。” 一番介绍下来,双方都没有客套下去,陈述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估计仓库那头已经准备好了,笑着一让说道。 “太早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我让他们一会拉过来,就在楼下看。” 一旁那位吴主任同样笑了笑:“出来的时候吃过了,陈总,你也别客气,我们就想看看,你所描述的那种木头,究竟是个什么样?” 而那位涂教授却没有什么表情,他抬起左手,看了一下表针:“还是先看东西吧,今天有个会,要赶早班的飞机,看完了也好去机场。” 陈述明白他们的心思,空口白话的人家根本不信,只怕这一趟都是碍于面子,打算随便走个过场来的,她不动声色地一摆手:“嗨,都怪我,应该先拍几张照片的,一忙就给忘了,那行,这边请,仓库就在不远。” 在前边带路的是公司的办公室职员,她落后几步,拉住自己的秘书问道:“刘总呢,起来没有?” “起来了,在楼上的战略规划部同于经理他们开会,要不要去请来?” “嗯,你去他们会议室门外守着,如果我给你发信息,再敲门进去。” 想了想,陈述并没有马上这么做,她想先看看这些专家们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再说,刘禹有自己的事要做,他能起这么早,事情多半还比较重要,能不打扰就先不要去打扰。 仓库离着办公楼也就转了个弯,不过门却在另一头,因此要到门口,就得绕上半圈,进来的那辆奥迪上连司机一共四个人,车是海昌公司派去的,司机自然也是公司的人,除此之外,研究所的吴主任带着一个研究员,他是个行政官员专业上不怎么太精,跟在身后的研究员才是专家的人选。 而同他们走在一块的海大教授涂自清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这一趟他并非自愿,而是被这位吴主任拉来的,而原本他是要赶去机场,参加位于魔都的一个国际研讨会的,飞机在两个小时后就会起飞,从这里到机场要用去四十分钟,他哪有什么心情看木头。 当然,虽然不怎么乐意,出都出来了,场面上的事他还是知道的,也不至于当真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只是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看到了什么,都假意附和几句,反正看那位吴主任也不过是来转转的,否则所里的专家一个没带,为什么只带了个年纪不大的研究员来,只怕出校门都没几年,哪有什么丰富的经验。 “转过去就到了,就在前面。”引路的职员带着他们一行到拐角处,跟在他后面的吴主任点点头,同几个人一块儿转了过去。 其实同涂自清一样,他也不认为这家公司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花木,之所以走上一趟,是因为发出邀请的是当地政府的实权官员,虽然挂着中科院的牌子,可毕竟在地方上,什么都要靠着人家,这个面子不好不给,反正不过是走上一趟,还能混上一顿招待,他倒是没什么可抱怨的。因此,他并没有去叫所里的那些个老资格,而是带了一个年青些的来,为了保险又拉上了有些交情的涂自清,到时候如果想要早些离开,不也有个现成的理由么?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当先转过了身,让人有些诧异的是,仓库的那扇大门居然是关着的,也没有什么另外的小门能够进去,这让他心里有些许不快,不过面上并没有显露什么,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带路的那个公司职员,话里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们陈总呢?” 那位职员听他问起,同样转过头去找,落在一行人后面的陈述正快步赶上来,匆匆越过两位专家,来到他们的跟前。 “陈总,怎么搞的,专家们时间都很宝贵,你这完全没有准备嘛,就把我们叫来了。” 听到他压低了声音的责备,陈述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前头的情形,顿时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各位专家,在那边。” 一边说她一边和手下招呼几位专家,吴主任见她笑脸相迎,又是个女子,也只能将那点子不快抛开,故作矜持地“嗯”了一声,也同她一样打算去招呼一下自己叫来的涂教授等人,不料三个人所看到的情形全都是一个样。 只见跟在他们后面的两位专家,无论是吴主任带来的那位年纪不大的研究员也好,还是原本一脸不情不愿的涂自清教授也好,都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尽是震惊和不相信,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现像一般。 更为夸张的是,在他的印象中,从来就是一脸肃穆,很少言笑的的涂自清,竟然有些失态地张着嘴,喃喃失语而不自知。 “这......这......怎么可能?”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背锅 “于仲明,箱子里的所有资料,你负责找人收录进数据库里,大概会有三百多万条,全部要用手工录入,公司里所有的文员都由你调配,如果不够,可以去外面临时请人来,录完之后多核对几遍,一定要做到准确无误。” “好的,刘总,我记下了,马上就会去做。”于仲明毫不犹豫地写在本子上,至于那些箱子,看着确实有些唬人,不过对于一个优秀的文员来说,文字录入不过是个基本功,这样的人并不难找。 “嗯,除了人工核对,这个u盘里面,有一个数据库,等你们完成了,再同这里面的做一个比对,把有出入的找出来,一切要以箱子里的手写原始资料为准,然后再加以改正,把改正过后的数据库同样做成u盘里的形式,这件事就算ok了。” 刘禹这一趟回来,主要就是想要完善这个数据库,毕竟那边的人是第一次接触电脑,录入的时候使用的是手写板,未必不会出现谬误,而只有纸上的资料才是经得起验证的,因为它经过了胡幼黄带人进行的多次核对,前后延续了数月之久。 将事情交给于仲明和他的部门,也是由于他们处理的全都是异时空的那些事情,等于是刘禹的私人机构,也正是因此,对于他们的使用,刘禹毫不客气,等到对方听完记下,他才又开了口。 “联网的事,有眉目了吗?” 于仲明把刘禹给他的u盘收起来,拿着手里的那个笔记本回答:“照你的指示,我找了帝都中关村的一家系统公司,那些扫描器就是他们提供的,本身就有联网功能,根据我们的要求,他们又加了一些新的功能进去,经过试验基本能达到要求,就是在硬件上还要做一些调整。” “说说看。”于仲明说的扫描器就是那种手柄,前方是个多功能录入口,可以扫条码、二维码、ic芯片,中间有个小小的液晶显示屏,稍下一些是个按压式指纹模块,握把里面是可充电式锂电池,按照他们的要求,将来还会加入摄像头,以备更大的用途。 “根据我们的要求,要处理五百万以上的用户,数据吞吐量很大,对于数据的安全性又有比较高的要求,以及考虑到可扩充性和便宜的维护性,他们希望采用分布式数据库系统,在一定的区域内,设定若干个数据处理中心,各中心以下,再分布多处节点,每个节点都是一个独立的处理器,骨干网以光纤相连,其他的各处辅以千兆网,至于最后的扫描器,用无线网连接到节点上,所有的数据经过多层传递,再汇总到中央处理器,以达到实时的信息交换。” 对于他说的这些专业知识,刘禹并不怎么明白,不过大致意思还是懂了,听上去有点像是电信网络,网络科技发展到了今天,实际上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应用体系,他关心的也就是应用层面的问题,简单地说就是可靠、易用、容错率高。 按照后世的教育,培养出一名合格的it民工,至少也得十多年,他要安装的这套系统,只要保证十多年不出大问题就可以了,这个要求实际上并不算高,因为整个系统哪怕某个节点出了问题,也不会影响到全局,他要做的就是换上一套备用的而已,那不过是个体力活,甚至就连调试都可以放在后世,等到运过去了再照着图纸进行安装。 当然,这个安装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至少目前来说,还得他自己亲力亲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格外要求可靠性,如果一套系统时不时就出问题,那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 眼下,异时空的建设还在继续,纳入系统的范围还不算大,不过这套系统还要考虑到今后的扩充,就需要做到前面去,一想到还要去做it民工,刘禹就一个头两个大,这可比当搬运工累多了,然而这并不是他唯一要考虑的问题。 “报价呢?” “第一期系统软硬件加上维护费用,可能需要八千万。” 对于这个数字,刘禹只是点点头,这并不代表他就认可了,类似的设计并不算复杂,对方只是一个系统集成商,他们提供的是方案,具体的事情还要通过招标的方式去进行,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而且他也相信对方不会报出一个太离谱的价格来,毕竟现在是一个信息社会,不存在什么独占。 可是那也就意味着,整套系统的价格要数以亿计,这个数字对于华夏首富来说,不过是个小目标,而对于他来说,则是一个需要奋斗的目标,异时空所带来的财富,要在这个时空变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样能让他头疼。 头疼的事情往往都是接踵而至,他们的会议还没有结束,会议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室里的众人都停下来,看着他这个主持人。 “进来吧。”刘禹知道陈述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打扰自己,来人必然有事。 果然,陈述的秘书匆匆走进来,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陈总来了信息,仓库那边出事了。” 刘禹一愣,他实在想不出,不过就看看木头,能出什么事?显然那位秘书也不知情,对于他的疑问毫无所觉,刘禹没有勉强她,站起来说道:“你们继续开会,把我刚才说的再完善一下,尽快拿出一个计划书出来,发到总部去。” 走出办公楼,他才发现外头有些不一样,许多园区里的工人都在往仓库的方向跑,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可千万别出什么大事。 跟着那些工人来到仓库大门前,那里已经围上了许多人,被他们围住的,正是从仓库里面驶出来的一辆拖车,上面只装了一根木料,看样子还没有解开,就这么摁在板车上任人指指点点。 那些不当班的工人都被保安挡在外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才能靠近板车,而能爬上车子的只有两个人,就是吴主任带来的那位年纪不大的研究员和涂自清。 “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此刻的涂自清已经完全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中,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哪里,周围有没有人看着,他蹲在木料的尾部,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就这么一点一点地仔细观察着,嘴里嘟囔有声。 年轻一点的研究员虽然没有涂自清那么激动,表情也是专注有加,他的工作要流于表面一些,先是拿卷尺丈量了木料的长度,接着又分别在几个地方量了它的直径,然后合出手机,拍下各种细节,并记在了本子上。 “出什么事了?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刘禹挤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付场景,苏微正陪着那位吴主任在车子下面聊着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先将几个人介绍给他。 “这是我们刘总。”然后把他介绍给吴主任:“这些木料就是他的关系才弄到的,没想到惊动了专家。” 吴主任朝他伸出手:“刘总,幸会,不知道这样的大料,你们公司是从哪里搞到的?” 刘禹和他握了握手:“还能是哪里,非洲呗,我们公司的老关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方料就是因为特殊,所以才会请专家们给帮着看看,怎么?有问题。” “非洲?不应该啊。”吴主任疑惑想了想:“有手续吗?上面写的是什么品种。” “有。”陈述的秘书从一个文件夹里拿出几张纸,吴主任接过来一看,全是传真件,不过上面很清晰地表明了报关、检验检疫等等一系列手续都是齐全的。 这就是昨天一夜上陈述和他想出来的办法,事情只能让非洲那边来背锅,之所以只有复印件,是因为原件还在快递的路上呢。 文件上除了英文,还有加了中文的注释,当吴主任看到品种那一栏时,几乎惊呼出声:“紫檀!” 刘禹和陈述不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很明显,对方之所以会这么看得这么仔细,多半就是因为品种的问题。 一直以来,海昌公司与非洲那边的贸易,来自于当地的红木占了很大一部分,随着国内经济的持续升温,对于高档家具的需求也是逐年增加,而本国的红木资源经过了数千年的采掘,已经远远不敷使用,因此森林资源茂盛,价格还便宜的非洲和东南亚红木就成了原材料的重要来源。 非洲西海岸诸国,同南岛有着相近的纬度,除了丰富的各种金属矿藏,也同样盛产各类木料,而檀木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显然,专家们并不这么看。 等到两位专家研究了半天,那位涂教授下来的时候还有几分不舍,人都站在下面了,眼睛却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根木头。 “老涂,你的班机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机场吧。”还是吴主任提醒了一句,他才反应过来。 不过随即就摇摇头:“今天不走了,打电话帮我取消吧,明天再说,正好抽出时间研究一下。” 涂自清朝着陈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陈总,能不能麻烦你们,让我在这儿住一晚?” 这个要求让陈述有些啼笑皆非,感情这位教授连单位都不打算回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黄金 “整料全长是21.73米,根径1.24米,腰径0.89米,顶径0.65米,净重9138公斤,曲度0.22,心材估计在0.85以上,品质极佳。” 数据整理出来之后,刘禹倒还没什么,其余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甚至还听到了某种吸气的声音,像是不敢置信。 此时拖车周围的那些工人已经被陈述带人劝离了,除开一些保安,就剩了他们几个,涂自清和吴主任站在一块儿,手里拿着刚才的几份复印件,眼都不眨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他是懂英文的,品种那一行的英文单词,写得是“red_sandalwood”,翻译上并没有太大错误,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和吴主任交换了一个视线,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你刚才让人来说出事了,倒底出了什么事?”另一边不远处,刘禹压低了声音,几乎只能两个人才听得到。 陈述用眼神撇了一眼周围,表情不变地答了一句:“事情可能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复杂,这根木头不一般。” 刘禹疑惑地望着她,陈述朝那边呶呶嘴,他看着不远处,放在板车上的木料,这才发现了其中的异常之处。 这些木头都是不久之前才砍下来的,上面的枝桠自然是剔除了,只留下了主干,而主干上原本残留着许多断口,非常新鲜,他很清楚地记得,一直到这些木头被送入仓库,都保持着这种状态,而眼下不过才一晚上,就完全不一样了。 此刻,那根木料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新鲜,上面的断口变成了一道道的疤痕,感觉就像是砍下来之后放置了很久,陈述是个女人,天然就有着心细的一面,因此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除此以外,具体怎么个不一般法,她其实也不知道,只是从几个专家的表情以及动作当中推测出来的,刘禹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就清楚了,陈述在担心着什么,如果仅仅这么一根就引起了这么大动静,而在紧闭的仓库里,那数以千计的量,会是一个什么效果?自己只怕有些弄巧成拙了。 “刘总,陈总。” 听到吴主任的声音,两人立刻转过身,看着他们二人走过来,涂自清还招了招手,将与他一块儿参与鉴定的那位年纪不大的研究员也给叫了过来。 “请问各位专家,这根木料有什么问题吗?”刘禹并不打算同他们绕弯子,叫专家来看看,实际上是想知道,这样的木头值不值钱,值多少钱,仅此而已。 “没有问题,手续完备,数据符合。”吴主任说完有些迟疑:“不过......” “不过什么?”陈述的反应比他还要快。 “这事还听专家的意见吧。”吴主任把话语权让给了涂自清。 涂自清正准备开口,瞅见那位研究员,又改变了主意:“小蒋,你来说说。” “好。”姓蒋的研究员倒是不怯场,欠欠身说道:“这是一根成年树种,豆科檀木属,能长得这么大,按测量的树径来看,树龄保守估计也有百年以上,根据切面判断,它的心材比例非常高,属于不可多得的珍品。” 见刘禹二人有些不太明白,他又解释了一句:“心材就是中心那一块成材的部分,你们可以看一些,它比周围的那一圈颜色要深,所谓的‘紫檀’的紫,就是指的这个。” “这么长,这么直,这么粗壮又完整的大料,如果放在古代,应该是皇宫内院用来建筑宫庭的材料,属于皇室专用,而这根大料,极有可能会被用来做成庭柱。它原本大多产于东南亚,只是可惜,经过了几千年的采伐,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至少在国内,根本看不到。” 原来如此,经过他这么一解释,两人顿时明白了,他们几个为什么会这么吃惊,不过对于刘禹来说,此时最为关心的,只有一点。 “诸位专家,感谢你们的指教,我是个商人,能不能告诉我,就这么一根木料,它能值多少钱?” 蒋研究员显然并不擅长这个,他退后了一步,将位置让给了涂自清,后者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首先呢,你们用不着感谢,能亲眼看到这么好的实物,应该说是我们的幸运。” “在回答刘总的疑问之前,我想先说几句,刚才小蒋说过了,这是一根檀木,而且是一根极为珍稀的品种。”涂自清拿起手上的复印件:“文件上把它归于紫檀,如果是真的,那它也是价值不菲。” 迎着众人注视的眼光,他继续说道:“不过对此,我却有些不同的意见。” 不得不说,这位涂教授有些当神棍的潜质,一番话让刘禹哭笑不得,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人是他们请来的,基本的礼貌还是要讲,换了在那边,一早就吼上去了,倒底值不值钱,你tm倒是说啊。 没有理睬他的那些个心理变化,涂自清继续说下去:“我们南岛,是一个植物宝库,因为气候和地理环境使然,这里有许多品种,都是本地特有的,这其中也包括了许多珍稀树种,甚至有一些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 我去!他的话让刘禹和陈述心里一跳,砍了国家保护植物是不是犯法他们不知道,但是干掉一只国家保护动物,那是肯定要进局子的,两人的脸色顿时都有些不好。 仿佛知道他们的心理变化,涂自清笑了笑:“别担心,它不是。” 刘禹真想骂娘了,这还是头一回,自已被人给嘴炮了,让他这么一打岔,都忘了其实手续已经做好了这一茬。而这个小插曲,让几个人都不禁菀尔,相不到这位看似严肃的大学教授,还有幽默的一面。 “我要说的就是,以我的判断,它并不是非洲红木,而是降香黄檀。” 结论一出,刘禹和陈述没有什么概念,倒是还算镇定,而吴主任和蒋研究员却在一瞬间就愣住了,那种表情甚至比之前看到实物还要惊诧。 涂自清转向了他们二人:“降香黄檀是学名,一般我们把它叫做‘黄花梨’。” “刘总,刚才你问它值多少钱,现在我来告诉你,如果我判断的没有错,按去年的价格来算,一米左右的老料每斤是一万一到一万五左右,要看其中心材的比例。” 不等他们变色,他又继续说道:“一米到一米八的老料每斤是一万三到一万八左右,而两米以上则要高达两万多。” “一斤!”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为的是给二人一个消化的时间,陈述不必说了,就是见识过好几吨黄金的刘禹也有些吃不住劲,突然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眼睛里慢慢开始炽热起来。 “这个米是指的直径?” 涂自清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是长度。” 这一下,陈述顿时无语了,她的数学还没有还给体育老师,仅凭心算也知道,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仿佛不依不饶似的,涂自清又给了他们重重的一击。 “现在的行情,老料几乎已经绝迹了,而像品质这么好、这么大一根,不能用市场价去计算,它根本就是无价的,如果你们想要套现,我的建议是,上拍卖。” 回答完了主人的疑问,涂自清等人就自顾自地去研究木头了,他们虽然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可是如果要做出结论,还需要更多的数据来支持,一时间哪还顾得上他们。 愣了半晌,两人才从持续不断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看着在板车上忙忙碌碌的专家们,刘禹似乎还不太敢相信,不过就是一根木头而已,就是大了点长了点,怎么会突然之间这么贵了? 照涂自清的话,以最高的价格来说,这根重达九吨多的木料,居然能卖到近四亿!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仓库里可还有一大堆呢,而在异时空,更是长得大半个岛都是,那哪是什么木头啊,简直就是黄金!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哥们儿要发达了。 “禹子,刘总。”陷入自嗨当中的刘禹被一个又嗲又媚的女声给叫醒,他转头一看,傻女人的眼中冒着小星星,身体越靠越近,让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干嘛。”刘禹顿时心生警惕。 “你还缺秘书不?” “滚!” 话虽这么说,不过抱头鼠窜的,显然是他自己,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陈述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哈哈大笑,等到停下来,看到周围那些公司保安们不解的神情,一下子就让她想到了另一处关键的地方。 “等专家们离开,把车子开到小仓库里去,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仓库这一带的巡逻要加强。”保安头子一脸的苦样,被她瞪了一眼:“好好做,公司会给大家长工资。” 这一刻,陈述的底气十足,气势更是无比强大。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告别 解放军总医院妇产科问诊室里,苏微坐在凳子上,听着医生的讲述,神情显得很专注。 “......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胎儿发育良好,不错。”给她看诊的就是上回那位中年女医生,见她略显有些紧张的样子,笑着问道:“你这么年轻,应该是头一胎吧,上回你婆婆在我就没问。” “嗯,是第一次,有什么问题吗?”听她这么说,苏微不但没有宽心,反而更紧张了。 “没有,我是想说,第一次生育,都会有些紧张,这没关系,平时多注意补充营养,保持心情的舒畅,一切就都会水到渠成,你要记住,母体健康了,胎儿才会健康,以现在的生活水平,不至于会营养不良,但也要注意平衡,多了少了都不好。” “我记住了,医生,请问社区得知我们的情况后,给我发放了叶酸,说是孕妇都是要吃的,那我现在应该吃吗?” “看你的身体检查报告,平时应该没少吃蔬菜水果吧。”女医生见她点头继续说道:“补充叶酸呢,是要预防新生胎儿的一些先天性疾病,比如说神经管畸形、唇腭裂等等,如果你在备孕期间没有吃过的话,现在吃一些也没有关系,你怀孕只有一个半月,再吃上一个月左右吧,差不多就可以了。” 听着医生的嘱托,苏微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其实原本她并不怎么紧张的,一切都在公公婆婆的到来后变了样,老人们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既欣慰又彷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别人一样,像这样的定期检查,也不再需要刘母的陪同。 现在的苏微是幸福的,她知道老人们对于自己的关心,并不完全出于自己怀了刘家的骨肉,婆婆的唠叨除了身体方面的因素,更多的是她的心情,此刻回想一下,回国之后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几乎没有低落的时候,就连丈夫不在身边的那些夜里,都是在平静当中睡去的。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变得格外注意,肚子里这个新生的小生命,将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得到一切正常的结果,从问诊室里走出来的她,脸上不自觉得带出了一抹笑容,这个笑容在她看到走廊里等待的一束视线时,一下子变得更加灿烂了,眼睛里更是闪着光,顿时便惊艳了某人。 “媳妇儿,怎么感觉结了婚,你还二次发育了呢,越来越漂亮了啊。” “小嘴真甜,我爱听,继续,别停啊。” “相由心生,瞧这滋润的,白里透红,红里透亮,瞧这身段,婀娜多姿,行如弱柳扶风,静如姣花照水,恰似仙子天下来,不胜人间几时殊。” “哥,你太有文化了,难怪能把小妹妹折服。”苏微笑着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却被刘禹顺势一把抓住。 “妹妹,请吧。” ...... 夫妻俩恬不知耻地相互打着趣,一直到了医院的大门外,司机老李早已经将车子停在了那里,等二人坐上来,问明去处,马上踩下了油门,车子发动的一瞬间,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捷达悄没声息地跟了上来,连牌照都没有换。 不过看着镜子里面,后座上那一对依偎在一块儿的男女,老李还是选择了住嘴,这种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方想做什么,他大致也想得到,报上去之后得到的回应是,只要不是敌对势力,跟着就跟着吧,万一有什么事,还能起到一个保护的作用,于是他再也没有在苏微面前说过这些,眼下男主人回来了,多半还得是一样。 三四个车身之后,那辆黑色的捷达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车流中,坐在驾驶位上的肖遥眼都不眨地盯着前面的车尾,贴了膜的后窗玻璃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能做的也就是不跟丢了。 “这条路应该是回他们家,男的是刚下飞机,从南岛回来的,据在那边的王冰他们说,这次他们公司弄了根木头回来,动静闹得挺大,连当地政府都惊动了,搞不好会出个新闻。”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雷大朋没有抬头,一直在看腿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 “木头?”肖遥心里一愣,脚上却是缓缓用力,将车子慢慢停下,前面的路口亮起红灯了。 “嗯,从传回来的照片上看,应该就是一根木头,挺唬人的,装了一台车,有好几十米长,估计是什么珍稀品种,请了当地林业部门的专家,事后还举行了宴会,宴会一结束,男的就上了飞机。” “他们没查到什么?” “没有,他们在周围打听过,这个公司在当地还是挺守规矩的,口碑相当不错,去年的台风,捐了一百多万的物资,出钱出力,还帮贫困山区建了所小学。” “这说明不了什么,哪个企业在被查之前,不是披着一层光鲜的皮。” “是说明不了什么,咱们又不是经侦处,就算有什么违规行贿的行为,也轮不到咱们来查。”雷大朋摇摇头:“说实话,跟了一个多月,我实在看不出这女的有什么问题,每天家里、公司两点一线,偶尔上趟医院,挂的也是妇产科,连商场都很少去逛,上头倒底怀疑她什么?” “你能想到,就不是干苦力的了。”肖遥看到前面变灯了,手脚不停地驱车跟上,嘴里还在嘣着词儿:“少发牢骚,你的工作性质是什么,进来的时候宣的誓都忘了?上头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咱们只管干好事,别瞎琢磨。” 雷大朋的判断没有错,被他们跟着的车子一路驶进了帝都某个高档住宅小区,这里面的房价,听着都让人咋舌,相应的保安措施也十分严格,他们如果不亮出证件,肯定进不了,可亮出来又违反了工作守则,哪怕明知道人家应该察觉到了,规定就是规定,肖遥只能将车子停在小区的对面,同时通知了自己的同事,让他们守住小区的其他出口。 在他们的身后,解放军总医院的大门口,一个身影在人流中站了许久,直到那辆车子开出门,都看不到了,林玲才拖着一个不大的拉杆箱,走进了医院。 来到父亲病房所在那一层,照例将证件交给保卫人员,她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一直到了病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 “......别动弹,人家医生可交待过了,你这伤还得静养,千万不能下地,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都一把老骨头了,还以为自己多年青呢,万一落下什么后遗症,指望我侍候你一辈子?” “就是想让你侍候一辈子,别人我还不乐意呢,怎么,你不愿?” 林母的手让丈夫一把握着,不由得面色发红,有些好笑地抽出来,不轻不重地打在他手背上:“这是医院。” 此刻,林建国的眼睛全在妻子的身上,结婚这么多年,夫妻俩聚少离多,女儿几乎就是妻子一个人拉扯大的,他的心里除了感激,只有愧疚,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余光中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赶紧咳嗽了一声。 没想到林母根本没有理解他的示意,反而上前拍着他的背,一脸的关心:“老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 林玲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够,屋子里的两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在意她的,没有之一,而她却无法守在身边,甚至不能给亲人带来慰藉,那股压抑以久的酸楚,便抖然间冒了出来。 直到这时,林母才发现了不对,回头一看,马上站起身还怪嗔了一句:“就知道作怪,玲子来了也不早说,叫人笑话。” “不怪爸,我也是刚到。”林玲赶紧解释了一句,林母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的行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这是......要走?” “恩,请的假快到期了,公司那边一直在催,拖了几天,这会实在拖不过去了。”她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能低下头,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林母怔了一下,嘴角嚅嚅了半天,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丈夫的工作性质她多少知道一些,女儿进了同样的单位,这一天就是迟早的事,有些话她不敢问,问了怕也得不到答案,还得逼她们编出些谎话来圆,不是她喜欢看到的。 “几点的飞机,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吧,你等会儿,我去弄点吃的来。”说完,也不等女儿答话,就急急忙忙走了出去,等到林玲转过身,只看到了母亲背景消失在门外, “随她去吧。”林建国朝她招了招手:“接到命令了?” “嗯,根据新的命令,我可能会换一个工作环境。” 是什么样的命令,换到哪里,有保密守则在,她不能说出来,林建国当然也不会去追问,闻言叹了一口气。 “自己小心点,你是个情报人员,不是战士。”说完,有些失神地看着门口:“这个家里,最难的就是你妈了,如果,我有个什么不测,你要记得,多回来看看你妈。” 林玲在刹那间脑子里空白一片,父亲的话与其说是嘱咐,倒更像是遗嘱,听得她身上一阵阵地直发冷,可是医院分明已经告诉自己了,父亲的伤病正在慢慢变好,难道说都是假的? “别瞎猜,我是说以后,人哪有不死的,像我这种身体,只怕会走你妈前面。” 林建国的解释并没有让她完全放下心来,之后的话题,两人都没有再谈起这些,不过在林玲的心里,隐隐有个感觉,父亲的这次任务,只怕还没有结束。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假设 “林建国同志,倒底有没有问题?” 东城区黄寺大街乙一号院的某幢大楼,一间牌子上写着局长办公室的屋子里,一个男子的声音虽然不算高,可其中却透着一股严厉,与平日里的和蔼大相径庭,让站在桌子后头的钟茗心中一凛。 她知道局长的这股无名火从何而来,离着那次绑架杀人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敌对势力公然在我国的首都肆意妄为,到了最后除了抓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连个有用的线索都找不到,公检法各部门固然脸上无光,他们这个直接卷进去的第九局同样没落着好,谁让当时给碰上了,又被赋予了最高指挥权呢。 这也就罢了,幕后策划者跑到了国外,他们纵然有心,在没有多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就连发出红色通缉令,请求国际刑警协助都做不到,考虑到国际影响,派出特工人员赴该国进行秘密抓捕的请求同样被上级领导给驳回了,案子现在只能是吊着,既没有结案,也没有继续下去。 紧接着,过了不到一个月,位于邻国的一次秘密行动又受了不明武装的袭击,造成了八死三伤的恶劣后果,两次时间相近的事件证明了一点,在我们内部隐藏着一个敌人的内应,其位置还不低,否则不会清楚地知道,级别如此之高的秘密行动细节。 这个判断,让第九局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气氛当中,种种迹象表明,敌人的目标很可能就是他们所负责的‘补天计划’,甚至有可能已经接近了真相,因此,以钟茗为首的责任人员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放到了排除奸细的行动当中,就连对目标的监控都放到了后头,如果不查出这个内奸,就会对这个计划的实施造成极大的威胁,一旦目标或是物品落到敌对势力的手中,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这才是局长如此焦灼的原因。 而局长的这个问题,更是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不仅是她的同事,而且还同她有着一层特殊的关系,从她进入军队伊使,对方就是她的教官,可以说她的这一身本事,全都出于对方的教导,因为这层关系的存在,对于林建国的审查,她必须回避,这是组织原则,局长并不是不知道,依然这么问,可见已经恼怒到了什么程度。 “根据其他同志调查的结果,林建国同志对于当时袭击细节的交待,是真实可信的。” 局长的问题不能不答,钟茗只能照着材料上的结论,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结论经过了实地勘查,在巴方的协助下,调查的同志找到当初他们一行人被袭击的第一地点,从弹道痕迹和现场遗留物推断出了当时交火的情况,基本上和林建国描述的相符。 但是这个结论,并不能找出他们所要的答案,那就是行动是谁泄密的,听到她的回答,局长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让她坐下。 “你判断一下,他们为什么要袭击行动组?” 这的确是一个关键的问题,由于要进行审查,负责策划整个行动的第三局向他们移交了资料文件,让钟茗也得以知道了行动的目地和方案。 她略略组织了一下言语,开口说道:“根据第三局提供的材料,林建国他们小组执行的是一次侦查任务,他们所勘查的那一带,是我国即将建设的某个涉外港口工程的辐射带,根据规划,未来将会有一条输油管道经过,因此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而那一带,属于该国的不稳定地区,分布着数支分裂势力武装,林建国小组要进行就是形势评估,并负有同当地势力接触,以探询某种方式的合作可能性。” 局长听得很仔细,很明显,林建国他们一行的目地,并不是普通的探路,而是怀着某种政治因素,这种行为,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与巴方政府的态度是相抵触的,可又无法摆在明面上,还好双方的关系不错,才达成了一个私下里的默契,对于他们的行为,巴方睁只眼闭只眼,可对于他们的安全,自然也不会负责了。 正因为形势非常微妙,局里才会派出林建国这样的老情报,他有着丰富的外勤经验,更是和巴军方关系良好,曾经数次参与在当地的一些行动,这才有了行动失败后,巴军方的鼎力相助。 “你说,会不会......”局长的话没有说完,不过钟茗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我们分析过,一致判断这种可能性不大,港区的建设,将会带动那一片的经济发展,那一带是巴国境内最为贫困的地区,贫穷导致了该地区对于政府的不满,港区建成以后,对于稳定当地的形势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这一点巴方是清楚的,否则他们不会默认我们的行为,就这一点而言,袭击一只友好国家的行动小组,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就算他们伪装成分裂武装,也难保不会走漏风声,而且根据战斗的过程来看,据我所知,以他们的执行力,能做到这一点的可能性不大。” “这些分裂武装能够长期存在,后头或多或少都有着某国情报组织的影子在后头,根据可靠线报,这起行动是在中情局东亚分部的直接策划下进行的,不会有错,当然巴方能够与我们达成私底下的默契,也未必不能同他们取得联系,不过种种迹象表明,这样的猜测多半只是捕风捉影。” 在这一点上,钟茗的回答很干脆,因为情报来源于“深海”,这条线的可靠程度已经经过了充份的证明,在最近一次纽约的行动中,对方更是配合我方完成了除奸的任务,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因此对于他提供的情报,钟茗给予了充份的信任。 出事之后,这条线目前就在她的掌握之下,其保密程度之高,甚至连直接上司,面前的这位局长都不知情,听到她的回答,局长立刻明白了这一点,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问题又回到了之前,如果这一切是中情局策划的,那么他们的目地是什么?与巴方的这个项目,是我国新的“一带一路”政策的延伸,而更为关键的一点,他能进一步保障我国石油资源输入的安全性和多样性,从而避开了敌对势力林立的印度洋地区,当然这肯定会引起敌对国家的警觉甚至是反制,那么仅仅是这个原因吗? 华美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而又微妙,做为世界排在前两位的经济大国,双方的合作和竞争都十分频繁,如果说出于扼杀华夏生存空间的目地,要对这个项目加以破坏,表面来看似乎也说得过去,至少在纽约事件发生之后,双方的情报部门都保持了缄默,美方一定会以为,这是对帝都事件和袭击事件的一次报复行为,也是国与国之间暗流涌动的一种地下较量。 而袭击的过程又反证了这一点,起手突然迅猛,收尾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任何佐证,似乎只是为了杀伤几个人员,可如果只是这个原因,就要牺牲一位好不容易才打入敌方内部的高级谍报人员,值得吗?想到这里,钟茗的心中突然一动。 “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如果这两个事件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那一定和我们所掌握的那件物品有关,基于这个原因,就可以得出一个推论,他们发动袭击的目地,也许并不是为了消灭一支十一人的小队伍,而是为了其中的某一个人。” 钟茗的推论让局长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两件事之间相隔了一个多月,相距更是十万八千里,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是钟茗说得没错,如果说这其中会产生某种关联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在这支十一人的队伍中,存在一位了解整个计划的人,这个人就是林建国。 做为局里的资深人员,他早在许多年前就参与过这个计划,那时候,就连钟茗都没有入伍,直到后者成长起来,逐渐接过了这一切,上级领导又考虑到它的重要性,为此独立设置了一个新的部门,也就是他们所在的第九局,林建国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张局,能不能告诉我,我师傅为什么会退出这个计划?”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也不涉及到什么保密内容,你知道吗,老林当初可是这个局长的热门人选,可是他听说今后不能出外勤了,就向上级打报告,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因此才退出了这个计划,否则你张叔叔哪有机会把这肩花换成一颗星?” 局长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什么得意,反而有些遗憾在里头,听他这么一说,钟茗才突然记起来,在她入伍成为林建国的学生时,师傅就已经是中校军衔了,如今连她都成了少校,可师傅还只是升了一级成为上校,与他同一资历的张叔叔则在几年前就升上了少将,两人的差距十分明显。 “你的这个推论,有什么具体的证据支持吗?”局长并不想过多地聊这个话题,点到即止,他关心的依然是之前的问题。 “有一个,我师傅被找到的时候,身中四枪,其中一枪打在肺部,一枪在肩部,两枪在腿上,据他自己的描述,袭击发生的时候,他是最早中枪的人,而那一枪就是打在腿上。如果我是敌人的指挥官,想要消灭一支队伍,肯定会第一时间打掉他们的首脑人物,那么问题来了,敌人知道我师傅是首脑,为什么没有一枪毙命?” “你是说,他们想捉活的?” 钟茗点点头,这就是她得出假设的主要依据。 而局长的神色变得更为严肃,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也就意味着,敌人掌握了他知情这个关键性的情报,无论林建国本身有没有问题,他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问题。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欣慰 离着半个城区的梧桐树大街的那个院里,另一位局长也在听取下属的报告,所不同的是,他们讨论的范围要更加小一些,看上去没那么严肃和迫切。 “徐处长,你当年是从部队转业过来的吧?” “您的记性不错,当年我确实是从部队下来的,先在总参干了一阵,后来因为大裁军,机构精简才转到咱们部门。” 和老冯那个老油子不一样,在局长面前,综合一处处长徐公道多少还显得有些拘谨,没办法,谁让前者和局长的关系好,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进的安全部门呢,被称为建部元老。 “对对,总参。”局长拍拍脑袋:“还是部队风格高,要不怎么把你这样的人才给漏下来了。” “瞧您说得,军警一家,依我说,咱们部门就不错,再说了,我哪是什么人才,要是人才,怎么就给裁掉了不是?” 局长哈哈一笑:“你呀,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谦虚,那以后,如果有什么部门之间协同的行动,就让你出面了,到时候可别推脱。” “部队那边有什么案子,要咱们协办吗?”老徐立马嗅出了味。 “难怪人家叫你狗鼻子。”局长笑容不减地拉开中间的抽屉,手放在一份文件上,看到老徐伸长了脖子正瞅过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动作。 “你现在管着两个处,忙得过来吗?” “手上的案子是挺多的,不过如果局长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时间嘛,挤挤就有了。” 从老徐的角度,只能看到卷宗上那个带着八一图案的五角星标志,不必说这肯定是军方转来的,可局长不知道为什么,摇摇头又把抽屉给关上了,自然那份文件也没有拿出来。 “你的工作太忙,这次就算了。” “那你就给我减轻点负担,老冯休息得够久了吧,也该出来了,总不能老让我拿一份工资,干着两个人的活吧。”老徐微微有些失望,不过情绪掩饰得很快,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来。 听他提到老冯,局长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内部调查还在继续,可是线索却几近于无,苏红梅临死前的一句话,在局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搞得几乎人人自危,到现在都三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一个结果。 “他的事情还没完,别瞎打听,让你手下那帮小子口风都给我把严了。”见老徐肃然应下,他才转移了话题:“你那边呢?海昌公司的问题查得怎么样?” “报告局长,经我处同志们的努力,同时与公安方面经侦处的同志协调,对这家公司的资质、贸易性质、流通渠道、财务状况等等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调查,目前还在进行中,没有有价值的发现,不过其中的一些疑点,还是客观存在的。” “有疑点就去搞清楚,你要记住一点,我们不是来调查经济问题的,我更感兴趣的是人的问题,费了这么大的力,如果最后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我这里首先就是过不去的。” “是,我们保证完成任务。”老徐站起身,郑重地表示。 “恩,去工作吧,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下面的同志,会给出一个满意的交待。” 老徐朝他敬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房间,局长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拉开抽屉看着那份文件,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他缓缓地将抽屉关上,又用钥匙锁住,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伸手将办公桌上的一盒烟给揣在了兜里。 “去一号楼。”上了自己的配车,他简单吩咐了一句,就在后座上闭起了眼睛。 一号楼是位于京郊的一处独立院落,通常用于关押和审讯特别重要的嫌疑犯,从外表上看,很像是那种农民自建房,只有三层高,看着毫不起眼,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用铁栏封死的,院子四周装着多部摄像头,没有任何死角。 二层的一个房间里,老冯坐在窗边的桌子旁,不停地写着,房间里静悄悄地,只有钢笔划过纸张发出的“簌簌”声,当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开门声时,连头都没有抬。 “今天什么菜?不会又是老三样吧,叫你们少放点油,我这年纪吃不得油腻大的。” “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我记得你无肉不欢的啊,还得是那种肥肉才行。” 老冯一愣,脸上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只不过当他放下笔站起来转过身时,笑容已经消失了。 “局长。” 局长的身前是一位政工干部,帮他打开房门,轻声问了一句:“要不要录像?” “关了吧,我就是来看看他,不是问话。” 干部明白了,马上退出去把门关上,只留了他们二人在里头。 “怎么样,关了几天禁闭,你这身材见长啊。” “托您的福,吃得好睡得香,万事不愁。”老冯嘻嘻一乐:“局座,咱们打个商量,这样的好事,能不能多来几天?” “瞧把你能的,真当是度假来了?心里头就没有一点想法,不觉得委屈?” 局长也跟着乐了,相交几十年,对于这位老伙计,他太了解了,这还真是个天塌下来能当被盖的主儿,不说别的,就这体形,一看就知道是真的宽心。 “相信组织相信党,在我入党的第一天,这话就已经刻在骨子里了,再说了,我身上的确有疑点,人家也没干屈打成招的事。” “能有这样的认识,我相信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局长摆摆手,让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一旁的小床上,从兜里摸出那包烟,自己点了一根,然后将整包放到他手上。 “审查材料和问讯笔录我都看过了,你说的疑点,其实我也想问一问,当时你带人冲进那个院子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救下红梅?” 他的问题让老冯一怔,正在拿烟的手突然间颤抖了一下,抖抖索索地摸了半天,才将那支烟给点着。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老冯吸了一口烟,思绪随着烟雾飘到了那一天,回忆是痛苦的,这种痛苦还要加上诛心,便如同刀子在心上划过,滴得血淋淋一片。 “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和她只有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决绝,她不想连累亲人,不想连累我,也不想连累其他无辜的人,敌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这种危险就无法消除,因此她宁可让秘密随她而去,所以只能做出那样的举动,我理解她。” “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保护她是我的责任,组织上怎么处罚我,都没有怨言。” “没有保护好她,我们都有责任。”局长的神色和他一样黯然,敌人既然知道了她的重要性,哪怕老冯用自己当人质去交换,也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尽力了。 在帝都发生这么恶劣的事件,安全部门首当其冲,迟迟不能结案,局长的压力可想而知,不过相比结论,那个隐藏在自己内部的奸细,才是致命的根源,看着老冯愧疚的表情,局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这次来呢,一来是看看你,二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军方发来的谍情通报,咱们的同志在极为不利的条件下,不怕牺牲、排除万难,终于一举除掉了那个叛徒。” 这句话,局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老冯听在耳里,都有些不敢置信,他的眼中顿现激动之色,不过却努力地抑制住了,因为他很清楚,局长之所以用这么小的声音告诉他,就是为了不让房间里的摄像头拍到,要知道那是带录音的。 很明显,这是一个密级极高的情报,局里只怕没有几个人与闻,能告诉自己,那也就意味着......想到这里,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局长朝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 二十多年了,老冯盼这个消息盼了二十多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一刻,他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去自己的妻子墓前,告诉她以及那些无辜牺牲的同志,当年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他们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局长无言地拍拍他的手:“你放心,我会去的。” “本来还有一个任务,不过你没出来之前,我不想交到别人手上,你还要在这里呆上一阵,随时保持状态,做好工作的准备。” “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敲鼓不用重锤,局长相信以他的经验,一定能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实际上,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局长就知道,老冯估计是嗅出了什么,才会表现得那么惬意,这个老家伙,突然间局长都有些羡慕他。 “生活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还是那句话,能不能让厨子做菜的时候少放点油,这么点大个地方,想跑步都没办法,不是擎等着长膘吗?”老冯苦恼地挺了挺肚子。 局长笑着摇摇头:“好,我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他:“少抽点烟。”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皇宫 位于帝都某高档住宅小区的那所房子,楼上的卧室里还残留着新婚的气息,两扇紧闭的落地玻璃门上贴着大红色的双喜窗花,巨大的结婚照镶嵌在床头的墙壁上,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嗯。”两具躯体在薄被下起伏蠕动,尽管刘禹的动作很轻很柔,在他不断地刺激下,苏微还是发出了醉人的呢喃,过了好一会儿,刘禹才从她的身上滚到一旁,仰着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刘禹从身到心都很放松,这幢楼里,住着他最在意的人,还有一个不久之后就会到来的小生命,让身边所有的人都生活得很幸福,这不就是人生的意义? “我去帮你拿烟。”苏微正待起身,被刘禹拉住了。 “别,你都这样了,我哪还能抽烟,今后和你一块儿都不用给我拿烟,来陪我躺会儿。” 苏微宛尔一笑,顺势躺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依然灼热的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和心跳,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希望时间就此停滞的念头。 “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所医院?回来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呀。” “昨天你不是告诉陈述了,是她说的,这不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吗,再说了,我可不想让我的媳妇儿大着肚子往机场赶。” “可我想去接你,我想让你知道,从机场走出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在等着你,你都不让我送了,如果哪天连接都不让,我害怕,害怕慢慢的就会变成一种习惯,彼此之间不再关心,没有了牵挂,感情越来越淡......” “打住。”见她越说越夸张,刘禹赶紧出口制止:“没说不让你接,可你现在怀着孩子,我不想让你这么操劳。” “你知道吗,一回到这个世上,我就忍不住会想你,忍不住想见到你,像这样子把你拥在怀里,相信我,咱们和别人不一样,感情只会越来越深,因为我们彼此都离不开对方,你说是吗?” “嗯。”苏微甜甜地应了一声:“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就算到老了,也能和爸妈一样,白头偕老,永远也不分离,那该多好。” “傻丫头。”刘禹无言地将她搂紧,感受着那份依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这次回来,我带了不少好东西,其中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如果一切顺利,将会解决咱们的资金问题。” 刘禹向她讲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当听到一根木头居然价值几个亿的时候,苏微不由得发出了惊呼,这种看似神话一般的故事,普通人的确很难想像,她的反应在情理之中。 做为总部的负责人,对于公司的经营情况自然了然于胸,虽然和非洲的贸易能产生一定的利润,可是根本无助于解决那个庞大计划所需要的资金,在异时空的造血功能没有形成之前,这种投入就只能是持续不断的,如果没有之前那笔黄金的支持,一早就做不下去了。 当然,刘禹并不是没有后备计划,被他忽悠到琼州的那笔资金,同样是一个庞大的数目,可不管怎么说,天文数字的贵金属,在这个时代想要躲过监管,难度不小,非洲的关系固然能形成一定的掩护,可付出的代价也是不菲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牵涉过深。 “良子他们已经到了,据他说,老巴有意建立自己的势力,想让他的人充当教官,他还没有答应,想问问你的意见。” 当苏微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刘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即将成为现实,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巴的野心一定会越来越大,介入内战就是必然之势,而作为他的合作方,海昌公司肯定会成为他的目标,胖子这一回带去的都是军人,他们经过了严格而系统的训练,无论是军事技战术还是指挥水平都要比那边的老黑强得多,唯一缺少的只有实战。 这是一个机会吗?刘禹不太肯定,当初让他们过去,就是想着要在实战中锻炼出一支队伍出来,从而能够保护这个世上他在意的那些人,避免发生美国那种孤立无助的情况,可是真的临到头了,他首先想到的还是风险。 国家的对外政策,明确表示了不会参与任何地区的冲突,就连军火交易,都要通过第三国来实现,这些人虽然已经退役,可毕竟曾经是军人,一旦发生被俘的情况,敌人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宣传机会,那样的话就会酿成不可预知的后果,带来的麻烦更是数不胜数,他可没有什么异能,能单枪匹马跑去解救。 胖子之所以会犹豫,原因也在于此,事情太大了,这个主必须让他来做,好在异时空的经历让他已经习惯了承受压力,数百万人的命运都扛过来了,这里面不过是几个人而已,在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头脑中有了决定。 “这事晚点再说,我要和胖子直接谈。”他拍拍苏微的手:“别担心,我知道分寸。” 苏微没有担心,她喜欢这一刻丈夫的神情,是那种自信中带着果断,而她知道,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敷衍自己,好让她宽心,只怕早已经有了谋划,心里便有了底。 “哥,你说带了好东西回来,除了那根木头,还有什么?” 刘禹看着她从怀里探出头,一脸的好奇,不禁笑了笑:“那根木头足有二十多米长,我得包个机才能带回来,放在那边仓库里呢,专家们还在做鉴定,有位姓涂的教授建议放交易会上去拍卖,陈述已经在联系了,只等鉴定结果出来就能开始运作。” “不过呢,还有些别的东西,有一批瓷器,我想找人给鉴定一下,看看值不值钱,我想过了,咱们得多拓展一条资金渠道,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还有几匹丝绸,我看手艺不错,在那边也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你要觉得行,就拿去做衣裳。” “宋朝的丝绸啊,我们真的可以拿来做衣服?”苏微用手肘撑起自己的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那有什么,只要你喜欢,我把皇宫给你搬回来都成。” 刘禹毫不在乎地吹嘘着,引得苏微阵阵娇笑,不过在他心里头,却有一个念头飘来飘去,细想想又抓不住,直到刚才脱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突然间提醒了他,在异时空,他能利用的并不只有一处地方,而在某个地方,还蕴藏一笔足以敌国的财富。 临安,那个时空中最为富足的都市,或许在人口上稍逊于大都,可是却集中了大宋大部分的财富,南渡以后立国一百五十余载,已历七帝,而以临安为首的广大江南地区,更是百年未经战火,在这期间累积的财富,自然可想而知,眼下只怕它很快就要落入元人之手了。 一根木头价值就高达数亿,它只不过是建筑原料而已,如果是成品呢?大宋朝廷是没钱,那是因为财政上入不敷出,并不代表东西不值钱,一座皇宫,里面随便一样物品,都是来自将作监的精品,真要将这一切拱手送与元人?刘禹突然间是那样地不甘心。 在他还只是一个七品小吏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打打空手套白狼的主意,打着岳家的招牌,忽悠那些富得流油的士绅向琼州这种地方投钱,一亿缗两亿缗看似不少,只不过是城中流通的金银而已,而那些富家大族、皇宫内院里,还有多少稀世珍宝? 现在他可不是微末小吏了,当年能忽悠那些富户,现在就能忽悠更多的人,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哪怕是让忽必烈的倾国之兵最后一无所获,气得吐血,也绝对值得,不知不觉间,一丝奸笑浮现在他脸上,让苏微看着直发愣,印象中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表情。 不过当他反应过来,视线落到妻子的身体上,那个猥琐劲就更甚了,苏微不由得连连告饶:“哥,轻点。” 就在他欲_火上升,准备再来一次的时候,一个声音适时地在门外喊起:“禹子,出来一下。” 老妈的命令就是圣旨,停下动作的刘禹显得有些无可奈何,惹得苏微吃吃直笑,不过在他下床穿好衣服之后,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自信。 “媳妇儿,你等着,我给你搬皇宫去。” 等他一出来,刘母就揪住了他的耳朵,这个动作已经多年不曾出现了,让某人既新鲜又熟悉:“哎呀,妈,疼。” “知道疼啊,就不知道疼疼媳妇儿?小微才怀了一个多月,这时候是最危险的,你就不能忍忍,我不管,三个月之内,你们不能再同房,听到没有?”刘母放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 “成,都听您的,妈。”刘禹揉着耳朵,嘻皮笑脸地说道:“真要三个月?” “怎么,你还想要四个月?”刘母的眼睛一横。 “不不不,我明白了,三个月就三个月吧,我正好出趟差,也省得在家里忍不住。” “又走?你媳妇儿怀了孩子,你就不能在家陪陪她?” “这不有你们陪着吗,怎么没看到爸?”刘禹赶紧把话题岔开,对于自己的妈,他的经验不要太丰富。 “他呀,出去玩去了,你们爷俩都一个德性,只顾自己的性子,一点都不管家里的女人......” 在刘母的数落当中,刘禹抱着那几个盒子落荒而逃,他哪有功夫去玩了,身上还有一堆事呢。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宋瓷 接到刘禹的电话时,胖子正在摆弄一支步枪,细长的枪管上装着两截护木,原本的黄色经过了岁月的侵蚀,已经变得紫黑,除了这种自然条件下的形变,整枪的保养还是做得不错得,各个枪机之间的卯合严密,就连上弹匣的时候发出的轻响,都带着一股别样的顺滑。 胖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枪身,脑中回想起的是上大学参加军训那会,第一次接触实弹时的激动,他只手托着握把,让枪口直直地朝上,看着远处标靶,将枪身放平枪口朝外,抓着前端的护木,做了一个贴腮瞄准的动作,手指自然而然地抠住了扳机,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郭总,够专业的啊。” “哪里,班门弄斧,班门弄斧,让兄弟们见笑了。”胖子呵呵一笑,将枪口放下:“还是这枪得劲,是男人玩的。” “可不是吗,当年我入伍的时候,用的也是八一杠,后来部队大换装,有的战友抱着它哭了一晚上,舍不得啊,对于军人来说,枪就是老婆,可能比老婆还要精贵,枪就是命啊。” 一个穿着浅黄色沙漠迷彩的男子慨叹了一句,拿起身后一支枪,简单较准了一下,就这么站在原地,朝着远处的靶子打出一个短点射,“突突”声清脆地响起来,靶子被打得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放下枪,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几年没打过靶,手感不行了,居然还有个七环,这要在部队,肯定得被连长骂死。” “郭总,咱们这几个都是部队出来的,离开部队是因为年纪大了,像咱们这种人,没什么头脑,在部队学到的那点知识,一点用处都没有,到了社会上,只能做保安之类的活,看着人家大把大把地搂钱,说实话,心里不平衡,可要真拉下脸去违法犯罪,这里又过不去。”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胸口:“在部队那会,天天教育我们保家卫国,可临到要退伍了,除了抗洪抢险,就没打过仗,一想到祖国不需要我们,这心里头就空落落地,跟着你过来,并不是想玩玩枪,也不是想杀人,就是想着,让部队学的那些东西,有点用处。” 胖子何等样人,察言观色那是基本功,一听之下就明白了:“老巴找过你们了?” “嗯,开价不低。”老兵没有任何废话,他知道这种事情瞒也瞒不过,虽然人数不多,但也算是一个集体,对于部队出来的人,集体的概念早就刻在了脑子里,因此,心里头再怎么着,也得要让领导同意,发了话才行。 “他怎么说的。” “也没说什么。”谈到具体的,老兵反而显得有些腼腆:“找我们的时候,他是以分公司经理的身份来的,都是领导,我们也不好拒绝,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希望让我们来和你说说,这事大家都是自愿的,并不全是冲着钱。” “冲着钱也没什么不好。”胖子理解地点点头:“出来了才知道,还是国内好啊,不用担心走在街上,不知道从哪里就飞过来一串子弹。你们的工资,公司都是以最高标准来定的,拿得不比我这个经理少,可再多也抵不上一条命,一旦出什么事,让我们拿什么和你们的亲人交待?钱吗。” “我们签订协议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些了,你放心,家里人都知道,不会闹的。” “是的,不光有协议,公司还为你们每个人买了意外伤害保险,但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老巴能找你们谈话,说明他已经有了计划,很有可能会直接介入战争,这其中就涉及到一系列问题,国家认不认可?毕竟你们的身份挂在公司里,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这事呢,我已经报上去了,决定由他们来做,公司要对你们的人身安全负责,不是一句两句话的意思,希望你们也多多理解。” 将人打发走,胖子心里已经有了底,让老巴这么一打岔,也并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弄清楚了这些人的想法,说到底,钱才是主要目地,而要赚到更多的钱,光是当教官都还不行,得真刀真枪地上战场,这些人不怕,那就好办了。 刘禹的电话打到了营地,非洲这旮旯,什么移动联通都不好使,得通过卫星转,拿着那个长条形,很像是九十年代大哥大的砖头,胖子定了定神,将它放到耳边,立刻从里面传出一阵大笑。 “怎么样,你这革命热情还在吗?要不要哥们儿包个机,把你接回来啊。” “切,说什么呢,来到了这里,哥们儿才知道非洲人民苦啊,说‘水深火热’都是谦辞,人民用饱含深情的眼睛看着解放军,恨不得献出一切,这一刻,哥们儿就下定了决心,要扎根这片大陆,为全人类的解放奋斗终身。” “明白了,老巴一准送了你几个非洲姑娘,这会儿正含情脉脉地看着,瞧把你乐的,忘了自己姓什么吧。” “别把你那肮脏的思想往哥们儿身上套,你那点觉悟也就这么高了,依我看,就得让你们这些黑心资本家来锻炼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好好洗涤一下心灵。” 胖子下意识地看看远处那些腰身粗大,皮肤黝黑,头上还顶着一个长罐子,走得稳稳当当的非洲姑娘,心里一阵恶寒,嘴上说着斗趣的话,他的脚步毫不停顿地走到了一边,直到周围没了人。 “好了,这会没人了,事儿怎么着啊,你觉得能不能做?” “我仔细想过了,与其让老巴拉拢腐蚀,还不如咱们主动点,再说了,他的势力扩大了,对咱们也是有好处的。”电话里,刘禹稍稍顿了一下:“不过有个前提,你得弄清老巴的真正意图,他是想完全独立出来自己干呢,还是想混水摸鱼。” “当初老巴找我谈的时候,给我透露了一些东西,他们那个部族,在这一片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不过他本人并不是继承人,未来的酋长人选是他老爸的另一个老婆生的,和他的关系不怎么样。因此他想先建立自己的势力,扩大在部族内部的号召力,再谋求领导权,这就需要我们的帮助,建立武装是一方面,经济则另一方面。”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老巴渐渐露出了他的野心,不再满足于一个富家翁的身份,这是很自然的事,也是当初刘禹找他的原因,合作这么久以来,双方称得上各取所需,也都各自提供了不少额外的帮助,在目前的形势下,他需要这种关系,这种需要并不是无偿的,现在就到了回报的时候。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认为原则上可以做,不过最好不要直接参与到战争中,名义上就以公司护厂队的身份,自卫嘛,谁也说不出什么,还是那句话,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我是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放心吧,我且惜命呢,会小心的。”胖子得到了授权,心里也轻松了不少:“我还有个想法,能不能把这一块独立出来,单独成立一个保安公司,慢慢地与总部那边脱离关系,万一有什么事,你也能说得清。” 不得不说,胖子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当初决定把他们放过去,刘禹就隐隐有这么个想法,如今被他一下子说出来,让刘禹的心里一动。 “行啊,你,想得够远的,就这么办,先以军事教官的身份参与进去,后头的事情你看着办吧,有什么问题,如果找不到我,可以打给苏微,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胖子的意思很明确,就算脱离了海昌公司,也是在他的名下,好处是自己可以随时置身事外,还不用对总公司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结束了同胖子的对话,刘禹的车子正好驶进了帝都大学的校门,在帝都他能想到的鉴定专家,当然就是帝大的高铭成教授。 “是你啊。”打开门的高铭成微微有些发愣,他穿着一身家居服,手里还拿着份报纸,刘禹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上面全是鸟语。 “不速之客,多有打扰,怎么,高教授在等人,不方便吗?” “没有,我以为是内子回来了,刘总,请进,不,不用脱鞋。”高铭成闪身往里一让,刘禹一听也不坚持,抱着那几个盒子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显然对方已经吃过饭了,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几个空盘子,显得有些杂乱,电视上放着一部国产电视剧,刘禹已经许久没有看过电视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怎么想着来我这?你看,事先也不知道,家里乱糟糟的。”高铭成一边招呼他,一边去收拾茶几,刘禹坐在沙发上,把那些盒子堆在茶几上。 “有几件东西,想让高教授帮着看看,顺便蹭顿饭吃,尊夫人的手艺,我可是记忆犹新,怎么,她还没下班吗?” “出差去了,走了半个多月,我以为今天能回来,没想到是你刘总,不过她做的饭?连我都吃不惯,就别见笑了。”高铭成把那些空盘子叠起来拿到厨房的洗碗槽里,又返身走了回来。 “那是你挑嘴,依我说,这年头,还有女人肯给你做饭洗衣服,就是上辈子修来的造化了,别那么挑剔。” 这话让高铭成一下子停下了脚步,他打量了一下端坐在沙发上的某人,一头长发扎成马尾束在背后,嘴上留着这个时代少见的胡子,看着一点都不像大公司的老板,反而像个文人。 “刘总说得在理,高某应该知足。” 高铭成连连点头,被年纪还不如自己的人说教了,他也不以为意,随意地拿起最上面的一个木盒子,眼神一下子凝在了上头。 “好手艺啊,这是纯手工打造的,可不是机器车出来的,瞧这纹饰、这雕工,应该是件旧货,。” 刘禹暗暗为他点了个赞,心说专家的眼睛就是毒,他笑着问道:“有多旧?” “不好说,看式样,不是明清的风格,可看做工,又不像是仿的,现在要做这么个盒子,一个老工匠得花上好几天功夫,又卖不上钱,没人会干这事。”对于它的来历,高铭成的心里有些想法,不过考虑到实际用途,他实在是不好说出口,因此出言就谨慎了许多。 “那会不会是明清之前的呢?” “不会吧。”高铭成疑惑地看着那几个堆成一撂的盒子,真要是这么古的东西,谁会这么干啊,盒子本身就价值不菲了,里头的东西还得了。 这么一想,他倒是来了兴致,想要看看里头究竟会装着什么,拿在手里,高铭成看了又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东西是刘禹以帅府的名义向那些供应商要的样品,人家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地送过来,拿个木盒装着,一为怕磕碰,也是为了好看,里面还垫上了红色的绒布,而放置在凹槽中的那样东西,就这么呈现在了高铭成的眼前。 由于要看电视,客厅里只亮着几盏射灯,在淡黄色的光线照耀下,躺在盒子里的瓷器散发着青绿色的光芒,坐在一旁的刘禹看到教授那呆呆的眼神,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这是一把酒壶模样的器具,高铭成抓着把手将它拿起来,看了看底足,又举到眼前对着光线仔细观察表面的纹路、胎质和色彩的流动,似乎有些拿不准,他将东西放回盒子里,起身去电视柜下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放大镜,回到沙发的时候,刘禹甚至看到他戴上了一双白手套。 东西再一次被他拿在手里,这回观察得就更久了,放回盒子里之后,高铭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那个东西,眼神有些迷惘。 “有什么问题吗?”刘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不好说,我有些吃不准。” 高铭成喃喃自语,他将盒子关上,放到一旁,然后打开了另一个,这个盒子里装着一个盘子,在刘禹看来,也就那种盛菜或是盛水果的盘子,只是四周呈花瓣状,盘底还有游鱼纹饰,整体色彩依然呈青绿色。 正文 第六十章 海贸 眼见着高铭成进入了工作状态,刘禹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将注意力放到打开的电视上,自从穿越以来,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过电视剧了,本来只想打发一下时间的,没曾想里面的剧情一下子吸引住了他,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 能让高铭成感兴趣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抗倭神剧或是婆妈剧,里面的内容涉及的全是当今社会的热点话题,反腐、官商勾结、强拆、政治_斗争、甚至还有网络水军,十分贴近生活,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里面所涉及的问题尺度之大,更是令人咋舌。 他看到的这一段,是故事的开头,一位处级贪官被人举报,可从表面上,此人的家中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如,生活简朴、作风廉洁,很难想像他会是个贪官,可等到剧情推进,藏在某个豪宅中的赃款被发现时,那整面墙、整床整箱的百元华夏币,给人以无比震撼的视觉冲击,就连明知道是道具的刘禹都觉得,把钱这么堆在一块儿,看着都爽。 “刘总也喜欢看反腐剧?”不知道什么时候,高铭成已经结束了工作,见他一付饶有兴致的样子,开口问道。 “少见,瞧着新鲜。” “是啊,这里头的案子,都是有现实做为依据的,国家能将他们展示出来给老百姓看,既表明了政府的决心,也是一个大国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的自信。” 对方的言论让刘禹深以为然,国家也好,家庭也好,有了一定的实力,才会有相应的自信,经济发展了,人民的欣赏水平也会随之提高,不会再满意于低俗的东西,只可惜他目前还处于初创阶段,无法将文化事业放到第一位。 “这些瓷器,高教授觉得还行吗?”当然目前他最关心的还是资金的问题。 “怎么说呢,在回答之前,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刘总的这些东西,是打哪来的?”见他露出疑惑的表情,赶紧解释道:“我不是好奇想打听什么,只是有个猜测,想证实一下,它们应该来自于海外,对吗?” “没错,好眼力啊,高教授。”既然人家帮忙做出了结论,刘禹当然乐得接受,原本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那就没错了,这几件瓷器呢,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应该是南宋时期的民窑所出,虽然不是官窑可它也是赫赫有名的。” 说着他拿起最先打开的那个盒子,把里面那把有着细长壶嘴的酒具给拿了出来:“刘总请看这件瓷器,整体颜色呈浅青色,全身布满了冰裂纹,俗语叫做‘开片’,底部无铭文,这都是典型的宋瓷特征。” “再看器型,你觉不觉得它有点像是倒酒的酒壶?” 这一点,不用高铭成说,刘禹一早就感觉到了,当初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还有些奇怪,这造型明显和后世的酒壶相似啊,单把细长的弯嘴,壶身下宽上窄。 “它就是一把酒壶,可是和以往出土的宋朝酒具有着明显的不同,因为它不是供本地人使用的,而是要运往海外,波斯、阿拉伯,也就是现在的中东地区,所以它的风格与那边的酒具相似。” “所以呢,这是一件外商定制的海贸瓷。” 有理有据,刘禹点点头,可不就是海贸瓷吗,问题不在于来历,他想让高铭成判断的,是其中的价值,不过他并没有贸然问出口,而是耐心地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会说是南宋呢,海贸起于唐朝,兴于北宋,盛于南宋,而最主要的贸易品,就是我国特产的硬瓷器,这其中是有原因的,事实上,一直到清代,国外才掌握了瓷器的烧制技术,在此之前,他们只能通过贸易获得,反过来也促成了瓷器烧制工艺的不断改进和提升,从而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瑰宝。” “再说回这把壶,北宋时期有名气的窑场大都位于北方,什么钧窑、定窑、汝窑、耀州窑,金人入侵之后,北方领土丧失,那些窑场也慢慢没落了,这时候南方的一些窑场开始成为主流,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龙泉窑,而这把壶就是典型的龙泉窑瓷器,你可以把它叫做粉青釉细嘴单耳壶。” “只不过呢,一般来说,民窑也好,官窑也好,烧制出来的瓷器,最上品无瑕疵者,都是要送往宫中供皇室使用的,而次一等的则是各等级的贵族、官僚、大富人家,只有再次一等的才会用于海外贸易,卖给外国商人,就是这样依然是供不应求。” 听上去,这种做法有点像倭国对于华夏的倾销手段,而我们呢,一向都是将最好的东西用于出口,哪怕是这样依然会被诸多挑剔,刘禹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这把壶只是一件瑕疵品,还是最下等的那种?” “对,你看这上面布满了裂纹,是不是看上去很漂亮,其实呢,这是炼制过程中,由于釉质层和胎体结合不紧密,在高温的作用下导致的形变,以宋朝的标准,只有通体晶莹如玉,没有任何裂纹的才是上品,像这样子的,都是最下等的。” “不过呢,从出土和流传下来的文物来看,几乎很难找到一件完全没有瑕疵的上品,再加之这上面的裂纹有着一种别样的美感,后世在仿制的时候,反而开始追求裂纹的存在了,甚至会用技术手段有意让它开裂,所以,你这把壶只能算是正常情况。” “那它的价值会不会打折扣?” “八年前,粤省沿海的海底出土了一条南宋海船,被命名为‘南海一号’,当时挺轰动的,后来央视为此拍了一部记录片,如果你有空可以去找来看看。当年我还只是个讲师,假期的时候,跟着教研室的主任应邀去看过一次,你也知道我的研究方就是宋代史嘛。” 八年前,刘禹正好读大四,进入了紧张的实习、论文答辩以及找工作当中,哪有时间去关心这种事情,听着高铭成的描述,才让他大致有了一个印象。这条海船在海床上呆了八百多年,上面所装载的绝大部分都是瓷器,足足有近两万件,而其中最多的就是各种民窑,也包括了龙泉窑一系,与刘禹拿来的这几件差不多,大都是些盆、罐、碗、壶、瓶等功能性_器具,这只是一艘船上的数量,整个南海地区,光是发现的沉船就不下十艘,其数量可想而知。 唐宋时期,海贸的盛行造就了一大批的海商,他们铤而走险,为的就是其中的巨利,可随之而来的风险也是极大的,南海一号就沉没在粤省沿海,离着广州不到一天的路,从泉州算起也就几天,可说是一出门就遭了难,在为这些先驱者感叹的同时,他也明白了高铭成的言外之意。 物以稀为贵,一次几万件出来,哪里还会卖得上价,连带着同品质同窑系的瓷器也跟着掉了价,这个道理,刘禹当然明白,也许自己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唐三彩、宋裂纹、元青花、明斗彩、清珐琅,各朝有各朝的特点,只有那些精品重器才能价值连城,并不完全是以年代来论的,就以宋来说,最值钱是汝窑瓷器,民间有“汝窑一片值万贯”的说法,就是因为它精美,而存世量又稀少,在册的不过六十多件,大都在海外。” “不过,值不值钱是相对的,毕竟是宋朝的东西,像这种盘子,在国外的拍卖会上,也曾经拍出十几万美元的价格,算是不错了。” 高铭成的安慰,没有让刘禹感到多少欣慰,如果是以前十几万美元当然是一笔巨款,可对于现在他来说,后头的单位如果不是亿,都引不起他太大的兴趣,无他,建设所需要的资金实在太多了,根本不够使的。 “高教授,感谢你的解说,耽误了你这么时间,你看我也没有带什么,这件瓷器既然是个酒壶,你又好这一口,就留下来把玩吧。” “这怎么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高铭成被他的做法吓了一跳,赶紧摆摆手,刘禹却不由分说地将那个盒子留在茶几上,把其他的叠起来拿在手中。 “不过是一件最下等的瑕疵品,这可是你刚才说的。”见他还要追出来,刘禹开了句玩笑:“一直以来,你都帮了我不少,这件东西,你就当是个谢礼吧,无论它值多少钱,都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你又不是政府官员,还怕我用糖衣炮弹腐蚀吗?放心,这不是行贿,充其量也就是朋友之间的馈赠,我们之间算是朋友吧?” 话说到这份上,高铭成也不好再拒绝了,他知道对方颇有身家,并没有把这东西放在心上,对方说得没错,自己不过是个学者,有什么值得收买的呢? 将客人送出门,高铭成回到客厅,看着那个手工精美的盒子,不由得心里一动,他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文师傅吗,我高铭成,这么晚了打扰你,有件东西,想让你给看看,咱们约个时间,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芥蒂 “帝大?” 接到报告,老徐愣了一会儿,有些不明白一个民营老板,大晚上跑到大学校园里,还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想干什么? 不过等到接触者的资料送到他手上,这种疑惑便烟消云散了,一个历史系教授,怎么也不太可能和国家机密扯上关系,目标带了东西进去又带了东西出来,多半就是某种人情往来,哪怕是送礼走后门,也与他们所关心的不挨边。 虽然有这种猜测,老徐还是将对方的资料仔细读了一遍,其中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关注,高铭成的妻子不仅同是学校的老师,而且参与过某项保密性的挖掘工作,这种保密性之严,就连安全部门都只是负责外围,想到当时负责参与的局里工作人员,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打了出去。 “二处吗,我徐公道,王冰他们回来没有?还在南岛,这样,你通知他们,对他和楚青,明天务必回来,高铁太慢了,还是坐飞机吧,我让局里争取给报销。” 放下电话,老徐又了解了一下,当晚高铭成的妻子并不在家,而是出差去了外地,参与某个公开的考古挖掘工作,已经走了大半个月,去向也是很明确的,就在秦省。 “肖遥,你那里有没有情况?” “报告徐处,没有发现,目标一直在家,只有他的丈夫和司机出去过。”肖遥看了一眼楼上亮着灯的那些个楼层,肯定地答道。 “嗯,密切注意,一有情况立刻汇报。” 肖遥答应一声,就听到电话被挂断了,他的车子停在小区的另一幢楼下,能够呆在这里,还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一个在小区购房的朋友,以拜访的名义才进的大门。 而他的搭裆雷大朋,则在小区外面等候着,直到跟随目标的丈夫一块儿离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间,他们走了快三小时了,就在他想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驶到了目标所在的楼梯口。 几乎在同一时刻,放在车前玻璃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老肖,目标进了小区,应该快到你那里了。”里面的声音正是他的同事雷大朋。 刘禹是坐着老李的车子回来的,当老李将车子开到楼下时,对面的一辆奥迪正好退出去,给他们让出了位置,而他还没有推开车门,就从车窗看到了老爸的背影。 “爸,等了你一天,怎么连饭都没在家吃?这么晚,谁把你送回来的。”刘禹赶紧追上去。 “喔,是老钟的车子。”刘父陡然看到他,也有些惊讶,见他不明白,解释了一句:“就是钟茗她爸,当初你结婚的时候,来给咱们捧过场。” 她?刘禹不但没有释疑,反而更加不解了,她父亲就是当时出现的那位老总?刘禹的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可一时间怎么也抓不到重点,刘父见他愣愣的样子,没有急着进去,反而掏了包烟出来,顺手扔给他一只。 “咱爷俩在这里抽只烟,免得回去被你妈嘀咕,小微有了身孕,你在家也别抽了,对孩子不好。” “嗯。”刘禹就着他手里的打火机点着了,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听妈说,你经常去他们家,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老钟这人怎么说呢,看着不像个大集团领导,我们聊得来,他们家人口也简单,和咱们一样都是两口子加个女儿,第一次是他亲自找来的,后来慢慢地就走熟了,也不是什么经常,人家还要工作呢,得闲了电话上招呼一声,人都把车给派来了,不去不好。” “最主要吧,对脾气,都是工人出身,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就喝喝酒、聊聊天、下下棋、看看电视什么的,今天有个电视剧挺不错的,一看就看得晚了点,平时不这样。” 听他这么一说,刘禹马上明白了,那个电视连他都能看进去,怎么可能不对老爸的胃口,边上还有一个集团老总陪着,话题那是说都说不完,一高兴哪还有个时间概念。 “禹子,你们公司,没少干行贿的事吧?” 听老爸的口气直接就给定性了,却没有想像中的严厉,刘禹笑着点点头:“是没少干,公司还成立了专门的公关部,不过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咱们公司做的是对外贸易,主要的关系都在国外,要打开路子,金钱是少不了的,把东西弄进来,再分销给国内各大厂商,因此对于国内这一块,反而牵涉不深,自然也用不上贿赂那一套。” “这么说,爸就放心了,看到电视里面那些描述,真担心你也陷进去,看看那些贪赃枉法的,就算弄了几千万上亿又怎么样,不敢吃不敢穿,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出了事跑到国外,洗盘子扫地受人欺负,让人瞧不起,何必呢?” “爸,你儿子呢胆小,心气儿也不高,有点钱能把小日子过下去,就很满足了,没那么多讲究。” “那就好,上去吧,别让你妈她们等急了。” 一根烟烧完,父子俩上了楼,趁着刘母的火力都转向了老爸,赶紧抽空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他沐浴完了出来,苏微已经做好了保养躺在床上等着他。 “高教授怎么说?” “不太好,没木头值钱还麻烦,留在家里当摆件吧,跟妈就说是工艺品。”刘禹背过身去坐在床边,任妻子帮他吹头发,顺便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同她说了说。 其实也是他的胃口被那根木头给吊高了,哪有什么东西一出手就是好几亿的,真要是国宝级的重器,比木头更难说得清,今天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上了一堂古玩普及课,有些东西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玩的。 古玩这一行讲究的是传承有序,宋代的东西,要经历元、明、清、民国等时期,在每一个时期都会留下印迹,要么是鉴赏,要么是图录,突然之间凭空出现的,只有一种可能,某个未被发掘的古墓,可盗墓行为本身就是违法的。 当然,也不是不能做假,比如从国外走一趟,只要东西真,许多大的拍卖行是会为卖家保密的,不过那样一来涉及到的操作就更为复杂了,暂时他还没有打算这么做,将自家的好东西卖给外国人,怎么着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上回我交待那件事,有什么进展没有?” 正在帮他摆弄一头长发的苏微听得一怔,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枪?” “嗯,有个分解概念图就行,我去那边找人想办法,缺什么工具材料的再说。” “我在网上找了一下,有一些收获,都是些军事论坛上的网友弄出来的,二战时期的那种行不行?” “发我手机上吧,不用打出来了。” 苏微有些明白了,要得这么急,多半又快走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头发一捋捋地为他吹干,穿着一身睡袍的刘禹见她突然间没了声音,哪里还不清楚,他一把将苏微抱在怀里,也不盖被子,就这么靠在床垫上。 “妈说这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可让我放着身边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不碰,你哥实在做不到,为了以后的幸福,想想还是忍忍吧,媳妇儿,哥也舍不得啊。” 苏微被他说得乐了,之所以有点小情绪,并不是丈夫只呆了一天就要离开,而是担心,他去的那个地方,战火连天。 “骗我吧你就,谁知道在那边有多少红颜知已在等着啊。” “什么红颜知已,就一帮未成年少女,你哥又不是禽兽,哪下得了手,别提了,提起来都是泪。”刘禹掩面做了一个悲戚状,惹得苏微吃吃直笑。 “我哥不是禽兽,是禽兽不如。” “妹子,你再这么勾引,哥可真的要变禽兽了。” 同妻子调笑了一阵,多少冲淡了离别的愁绪,在刘禹心目中,就连苏微这样的性子,都心有芥蒂,更何况其他人,后宫还真是一个甜蜜的烦恼。 “最近有份计划书,会从南岛那边发过来,是于仲明他们搞的,联系了这边一家科技公司,你找人负责跟进一下。” “上回陈述找的那帮老专家里面,有土建方面的,你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帮忙出个方案,我需要建一座拦河坝,然后争取上水利发电,没有稳定的电力,一切就都无从谈起。” 听着他交待声,苏微慢慢感觉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等到那声音变成了有节奏的鼾声时,她扭头一看,丈夫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小区外的某个街角,几个身影从一条小巷里探出来,为首的男子中等身材,剑眉下一双凌厉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停在街边的一辆捷达车。 “组座,这女的什么人,被看管得这么严密,里里外外都有人。” “都说了,进了内地就不要叫什么‘组座’,再听到一次,就算违反纪律。”男子低声喝斥了一句:“美国人看中的人,肯定不是寻常角色,不过咱们也不是什么炮灰,犯不着为他们火中取粟,没有机会谁也不许动手,听到没有。” “是,组座。” 对于手下集体违反纪律,男子恍若未闻,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观察下来,那辆看似普通的捷达车已经在这里停了好些天,让他感到了一阵棘手,硬碰硬肯定不行,敌人反应有多快,从数月之前的行动就能得出,这是天子脚下,牵一发而全身,他并没有什么牺牲的觉悟,更没有为美国人而牺牲的觉悟。 “走,去一号联络点。” 观察了一阵子,男子收回目光,转身打出了一个手势,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巷子中,那里正好是监控的死角。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急报 早春三月的江南,本应是百花齐放、莺歌燕舞的生机勃勃景象,可是在建康城下,只存在着两种颜色,一种是代表着铁的灰黑色,一种是代表血与火的红色,两种颜色在天地之间冲撞着,绘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 如果从牛头山山顶上往下看,远处的建康城就像是海里的一个小岛,每当大浪扑过,看似被淹没在惊涛骇浪中,过不了多久,它又会顽强地现出来,巍然不动地等待着下一次冲击,这样的情形,已经足足持续了三个月之久。 而围住这座小岛的,是一片灰色的海洋,无数的军帐布满了城池的四周,连绵不绝直接天际,给人一种永远也数不清的感觉。 西门外,当初伯颜的大帐所在地,矗立着一座宛如宫殿的巨大围帐,它的样式有点像草原上蒙古包的十倍放大版,而竖立在帐前的一杆三戟叉子,上面飘动着白色的马尾,没有人敢在它的下面跓足,因为这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遗物,如今变成了草原上的王者、全蒙古人的大汗、中原的统治者、薛禅汗的象征。 “中都海牙,你哥哥的来信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叫苦?” 忽必烈盘着腿坐在毡子上,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一条已经烤熟的羊腿上割下一条肉,上面还带着血丝,就这么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体会那种自然的味道,完全无视摆在一边的各种香料,哪怕它们来自遥远的西域,价值不菲。 “家兄这点心思,瞒不过大汗的眼睛。”廉希贤欠身向他一点头,继续用汉话答道:“虽然阿里海牙平章平定了荆湖两路,所获颇丰,可要同时供应两路大军逾七十万人,还是有些吃力的,亏得两湖大熟,宋人又不曾将粮食解走,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眼下春耕在即,两地农夫大多被征为了役使,若是不能返乡,只恐误了农时,无端端地造出一个荒年,有违陛下仁义之心。” 忽必烈神情不变地听着他的陈述,嘴里的美食却渐渐变了味,新鲜烤制的那种鲜美,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苦涩,嚼着嚼着就像木柴一样干枯,索然无味,不过他并没有一口吐出来,而是强自吞了下去, 是啊,就连廉希宪这个能臣都快要支持不住了,不得不向自己叫苦,年初的大动作,七路齐出,何等风光,他根本不相信宋人会抵挡得住,而为了一举破敌,他自己亲领的中路更是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五十万人,旌旗蔽日、战鼓喧天,江州那样的坚城连半天都没有扛住,更是进一步增强了他的信心。尽管如此,对于让伯颜折戟的建康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逐层堆进、四面围攻,甚至是日夜不歇,不顾伤亡地轮番攻打,每当他以为会破城的时候,宋人都会重新竖立起他们的旗帜,三个月过去了,除了收获一堆尸体,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能怪麾下将士不尽力么?忽必烈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那些汉人军士的勇猛、悍不畏死,让他这个君王都为之吃惊,这样的攻势,他不相信天下有什么守兵能挡得住,可是宋人不但守住了,还有余力坚持这么久,这让忽必烈觉得,他们的守城之术,比之数年前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不要看襄阳城能守上六年之久,那是因为双方打得是拉锯战,并没有遇上如此猛烈和长时间的攻击,因为情报的缺失,他并不知道建康城中有多少守军,打得完全就是以命换命,将他们拼光的主意,可是整整三个多月的猛攻,城头上的守军依然不见少,这样的结果,终于让他生出了一丝挫败感,在这个世上,真的有攻不落的城池。 也只有这样的城池,才能让他最信任的臣子刹羽而归,忽必烈相信,即使没有那些传说中的武具,伯颜最终也讨不了好,因为宋人不仅兵精,而且粮足,三个月下来,守兵的面色没有多大改变,吃得饱才会有力气,有力气就有战力,这是做不得假的,眼前的事实告诉他,宋人一早就已经做好了被围的准备,他们甚至可能盼着自己来打,从而将这支大军拖在城下。 年初的七路人马当中,远在蜀地和云南的不知道,其余各路除了阿里海牙的所领的偏师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完整地拿下了荆湖两路,已经直下岭南之外,其余的各路都受到了不同的挫折,塔出顿兵庐州城,和这里一样围攻数月而不下,唆都被挡在楚州,连淮南的边儿都没挨上,至于水军,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消息了。 宋人并不像想像中的孱弱啊,不知不觉,忽必烈又想起了十六年前,兄长蒙哥的那次远征,也是多路并出,看着气势如虹,大有一举而下江南之势,可最终呢?连他本人都没能活着回去。 难道这一次,自己准备如此充份,还是逃不过一个失败?突然之间,他彻底倒了胃口,站起身将手上的小刀往食案上一堆:“都收了。” 几个中官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张案子抬了下去,他背着手在帐子里走了两步,越发觉得气闷难当,也不叫人,自顾自地掀开门帘走了出去,慌得廉希贤赶紧追上去。 围绕在这顶大帐四周的,是已经改名为侍卫亲军的白帐骑兵,当然习惯上依然被称做‘怯薛’,这些集合了蒙古、色目、回回、汉等各族子弟的亲卫,还没有堕落到后期那种纯粹的荣衔,依然在各自百户、千户的带领下苦练着战技,看到自家大汗的身影,那些路过大帐的骑兵无不是垂首致意。 而此刻,忽必烈的眼中只有远处的那座雄城,他就不明白了,那上头的城楼都被打塌,只剩了光秃秃的城墙,宋人怎么就不肯降呢? “达甫,你到过他们的都城,说说看,若是朕的大军打到了那里,也会像眼前这般难攻不破吗?” 听到大汗用上了汉话,廉希贤立刻明白了,这是意有所指的:“回大汗的话,临安城背靠大海,城高池深,比之建康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要说难攻,则未必,臣在那里呆过数月,了解过宋人的一些风土民情,他们的朝廷没有与城偕亡的决心,百姓安于逸乐,也未必会有战意。” 他的话同样是有所指的,从进入江东路伊使,忽必烈就见识过了敌人的决心,整个整个的州府荒无人烟,宋人不但逃离了故土,还亲手毁掉家园,这就是廉希贤口中的决心,一个连家都不顾的敌人,怎么可能指望他们投降呢?就算是降了,他能放心饶过他们。 这是死敌啊,要么劳而无功撤围班师,要么破城之后鸡犬不留,就算是为了儆示江南,他也不得不这么做,而一片焦土的江东路,于他根本毫无用处,宋人第一次在他心目赢得了一丝尊敬,尽管这种尊重将被他付之以刀斧。 “去信鄂州,让廉孟子......”廉希贤正在恭听圣意,突然一下子没了下文,他诧异地抬起头一看,大汗的视线在前方停住了。 侍卫亲军的营地立着一重寨门,将附近同其他地方隔离开来,为的就是保障汗帐的安全,此刻一个背着包裹的汉军信使在那道寨门口下了马,被几个亲卫接了过来,忽必烈的心里不由得一凛,只有最高级别的紧急军情,才能骑马直入大营,看样子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报,塔出丞相发自归德府的急递。”信使在面前跪倒,将身后的包裹解下来,递给了身前的侍卫,等到检查过一切无恙之后,才将里面的书信送到他的面前。 忽必烈一言不发地打开,奇怪的是,里面不光有信,还有一个完整的信封,他只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八思巴文体,就微微变了脸色。 里面的信是真金写的! 儿子的字迹很漂亮,无论是汉文还是蒙古文字,甚至突厥文字都比他要好,可字写得好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个书记的活,他没有去看塔出的信,而是先拆开了这一封,上面的封口完整,看来塔出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只看了几行字,忽必烈的眼神就剧烈地收缩起来,在部下面前,他强自抑制了情绪的变化,不过这个小小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廉希贤的眼睛,大都那边一定是出事了。 当两封书信全都看过之后,忽必烈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向跪倒在身前的那个信使吩咐了一句:“回去告诉你们塔出丞相,河南的事他可以自行决断,不必再请示。” 然后换成了突厥语,转向廉希贤:“中都海牙,写信给你哥哥,荆湖的民夫,一个月后返乡。” “我这就写信。”廉希贤忧心仲仲地问道:“北方出事了吗?” 忽必烈的眼睛转向大都的方向,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灾难让人成长,雏鸟想要变成雄鹰,只有经过不断地摔打,才能越飞越高。”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行宫 “快,把石头都挪开,堆在一块儿,别离得太远,一会儿都搬上墙,咱们也能用。” “把那些箭矢拔出来,小心着点,别把箭杆给掰断了,城里头就缺这个,也别把箭羽弄伤了,仔细看看,伤了刃的都分出来,一会儿送到铁匠铺子去。” “有弟兄受伤了,来个担架,赶紧着送到慈恩局去,路上小心点,别太颠。” ...... 和三个月之前相比,此时的林东家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个谨小慎微的商户模样,不光是皮肤黑了许多,身上的衣衫也是灰一块白一块的,同他手下的那些民夫一样,捋着袖子、敞着怀、丝毫不顾形象地在瓦砾中扒拉着,或是跳着脚在人群中高喊着。 建康城在鞑子的五十万大军围攻之下,已经坚守了三个月,而留在城中的这些人,也没有了军士、百姓之分,所有的人都被组织起来,壮男自然是编入了军中,但凡有把子气力的,不分男女都编成了民夫,充任着各种后勤工作,林东家所领的这一队人就是其中之一。 得益于战前的准备充份,以及之前的那些条文,整个守御的过程显得有条不紊,如今城中的人口加一块儿也就十万人左右,少数是没有去处不得已留下的百姓,大部分则都出于自愿,因此在人心上就显得犹为团结,也省了官府多少事。 当主管大军粮袜的府中通判张士逊带着人将煮好的吃食送上来时,林东家那队人刚好把街道上的石块清理干净,原本平整的石板路被城外飞来的石弹砸得七零八落,现出了裸露在外的泥土,看到这种情形,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林管事,劳烦你的人辛苦一下,把这条路上再平整一番,雨季就要到了,到时一旦大雨一下,路上可就没法走了。” “成,一会儿我就带人弄,不过张通判,鞑子天天这么打,弄好了也没用,他们的石弹打得太远了,一落下来,有如雷霆震怒,刚补好的路面一下子砸得全都是坑,不瞒你说,就这条路,某与这些人补了多少回,可哪一回撑过了三天?” 林东家的话与其说是牢骚,不如说是无奈,这些情况,张士逊何尝不知,否则他怎么会用辞那么谦躬,这些民夫虽然没有上城墙直面矢石,每日的辛劳却不逊于军士,当敌人的攻击间隙,军士们还能倚着城墙稍作歇息的时候,他们却要完成各项准备工作,搬送伤者、补充守具、以及清理障碍、回收箭矢等等。 到了危急的关头,他们一样要冒着敌人的箭矢往来于城楼之间,将一捆捆的箭支、一罐罐的火油、一根根的滚木、一颗颗的擂石送上去,甚至在需要的时候补上某段空隙,成为守兵中的一员,三个月以来,这样的情形也不在少数。 “是啊,他们的石弹打得太远了,还是那句话,战事一启,你们都要退至远处,有什么需要,城楼上会发出信号,那时才能出来,不必要的伤亡能免则免,慈恩局那边,郎中们已经忙不过来了。”想到这里,张士逊将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又说了一遍,现在身处重围之中,每个生命都是弥足珍贵的,只有活下来,才能守得住。 “通判放心,某会交待他们小心些。”林东家点点头,他的脑子活,做事没那么死板,因此才会被推举为一队之首,这个道理当然是心领神会,当下也不再废话,领着手下按照吩咐,开始平整路面,这种功夫是不能省的,再麻烦也得去做。 张士逊交待完事情,便拎着下摆拔脚上了城楼,说是城楼,其实只余了一个空荡荡的台子,原本那座威武雄壮的殿宇,被城外的投石机砸得摇摇晃晃,最后还是倒塌了。 台子后头的旗杆上,升起的是“钦州观察使、中卫大夫、权建康兵马司都总管”的帅旗,而这杆旗子的主人,此刻就在不远处,同一群手下商议着军机。 “......北门攻得急,俺那三个指挥又多是新兵,一转眼的功夫就伤了不少,余下的立时就慌了,几个小子扔了弓箭拔腿就跑,若不是属下带着人拦住,砍了那几个人的脑袋,非出事不可。”一个军都指挥使急急地分辨,却被人给打断了。 “于是,你就把那三个指挥的人全都罚了军棍?”苗再成的声音隔着人群传到了张士逊的耳中,也让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我说徐二愣子,你可真是人如其名,新兵畏战,自古皆然,况且面对的又是虎狼之师,不说他们,本官第一次登城亦是两股战战。” 让张士逊有些惊异的是,在说话的同时,苗再成的眼神既没有看向那个都指,也没有瞧着城外,而是盯着面前的一面铜镜,镜子被他的亲兵双手持着,至于他本人,正拿着一把小刀,一茬一茬地刮着胡须! “逃兵被你处置了,任是谁都无话可说,可那些新兵不也没逃了吗,一场战打下来,见了血,知道了死人是怎么回事,知道了鞑子不过尔尔,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一个肩膀扛着脑袋,照样会死会伤,这就不错了。” “眼下你说说,我上哪给你找老卒去?”苗再成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他的动作很快,刮得也不是后世那种太监脸,只是将面上的和过长的毛须修整一下,三下两下弄完,在盆子里洗了洗手,然后对着镜子照照,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慈恩局里,有些伤兵已经见好了,能不能多拔给俺点?”徐都指还是有此不死心。 “不能!”苗再成挥挥手,让拿着镜子端着盆子的亲兵们都退下去,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了许多:“他们的伤才刚好一点,就要上城墙,这样的事本官做不出来。” “再说了那些人另有用处,你不是说新兵多吗,以后让他们都补入新兵,伙长也好队正也好,升上一级才是正理,有了老卒的带领,新兵就有了主心骨,像那种未战先逃的事,就不用你这个都指出面了。”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对方:“既然你打都打了,再将他们归于你的麾下,少不得心怀怨恨,这样吧,你从本官这里领三个指挥的人去,那些人另行安排。” “还是新兵?”徐都指知道没了指望,这样的处置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你要不要?” “要,要。” 苗再成笑着一脚将他踢开,再同其余各门的守将商讨了一些急待处置的事宜,随着围在他身边的人渐渐散去,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旁边的张士逊。 “老张,夫人她们可好?”无论对方来干什么,他最关心的还是恩相夫人的安危。 “好,郡夫人带着城中的妇人,为大伙浆洗缝补,还要操心伙食,你们喝的这些汤水,就是她亲手调制的。” 苗再成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桶桶一盆盆的饭菜被人端着送上了城头,再分给每一个守城的军士,这时候了哪有那么多讲究,要么用手抓,要么解下铁盔兜着,百忙之中还有一口热饭,任是谁也不会嫌弃,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鞑子能给多少时间。 “都是末将无能,让她们如此辛苦。” “观察说哪里话,自打你进了城,百姓们才算有了盼头,李相公连家眷都送来了,大伙还有什么可怕的,左右不过一死,更何况咱们还未必会死。” “说得好,不愧是跟随汪太傅守过城的人,本官要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等将这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伤兵又回复得快,这城也是守不下来的。” 苗再成说得是实话,入城之后,除了城墙上的事,其他的从来就没有操心过,以张士逊为首的一干文吏早已经按照之前定下的条例,安排得妥妥当当,尤其让他满意的就是治伤,在建康城,伤员的护理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状态,清洁病房、专人看护,再加之那些神奇的伤药,恢复的速度倍于平时,因此他才会如此有底气,毕竟守城要战便宜得多,一般来说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救得下来。 不过由于鞑子攻得过于凶猛,几乎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伤员的数量还是增加得很快,而慈恩局那一片地方又不大,便产生了一些问题,张士逊来找他,商量的也是这件事。 “如今城中伤者过万,慈恩局早已人满为患,放到别处又不方便照顾,还得增加人手,观察也知道,这城中最缺的就是人手,因此下官前来想同观察商议一下,寻个更好的法子。” 张士逊说得语焉不详,苗再成却听出了一些端倪,像这类后勤方面的事,他一早就全权委任给了前者,如果有什么决定也不必前来知会自己,既然来了那就肯定是为难之事。 “别兜圈子了,你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那下官就直言了,这么多的伤者,要统一安排,所须之处不小,遍观城中唯有一处合适,可这个主下官做不了,得总管你来决定。” 苗再成又不是傻子,把他的话细细一嚼,立马就品出了些味道,寻常百姓家能有多大?就是富户也不过几进而已,要说宽敞唯有官府的建筑,而这里头,一次性能容纳过万人的,只有一个地方。 “你是说......行宫?” 张士逊无言地点点头,他能想到这上头,还是跟了刘禹的结果,早在第一次被围时,刘禹就打过行宫的主意,那一片建筑,占据了小半个城北,又是依山,地势很高,也不用担心矢石会飞过来,不过当时的主官汪立信,身上却缺了一个重要的职事......行宫留后。 李庭芝不缺,同样,做为他任命的建康守将,除了权兵马司都总管,还有这个代表了帮官家看管宫院的活,哪怕一百五十多年以来,除了高庙外,从来没有哪个皇帝幸驾于此。 “下官知道观察在担心什么,这一次被围,非同寻常,李相在时就曾说过,要咱们做好一年甚至两年无解的准备,说句不中听的话,此时的江南,除了这建康府,还有哪里能经得起这样的围困,朝廷已经自顾不暇了,援军绝不可能从两浙而来。” 苗再成知道他说得没错,在来这建康府之前,李庭芝给他的书信就阐明了这一点,否则也不会同时送来了家眷,张士逊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守不守得住,朝廷都已经指望不上了,那还怕什么呢? “知道了,本官会颁下谕令,你带人去收拾一下,官家仁慈,大水之时尚且开放宫闱供百姓逃生,何况是眼下,有什么罪责,本官来担便是。” 得到了确实的结果,张士逊便打算告辞了,没等他的话出口,突然从城外传来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这种声音城中的每个人都听得十分耳熟了,简直变成了敌我双方行动的信号。 号角声甫一响起,正在吃饭的守军们立刻停下了动作,他们有些人两三口将饭搠进嘴里,囫囵般地吞下肚,还有人下意识地将铁盔扣在了头上,结果热腾腾的汤汁便顺着两颊流到了脸上,不过此时却没有人笑话,所有的军士都无一例外拿起了刀枪,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城外,排列整齐的军阵如同一个个灰色的方块,在这些方块之间,各种攻城器械被人推着缓缓而行,苗再成的视线略过那些司空见惯的汉军步卒、高丽弓箭手、蒙古色目骑兵,停在了最后头的一排高大的木头架子上。 “来不及了,张通判,带上你的人在城角下暂避一时,等炮石稍停再离开。” 就在张士逊招呼他的人忙不迭地跑下城去,紧紧挨着城墙缩紧身体时,一阵刺耳的破空之声,响彻了建康城的上空,巨大的石块呼啸着落下,鞑子的新一轮攻势,开始了。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帝陵 早在元人攻入江东路伊使,各种战报就雪片也似地飞入了京师临安府,等到来自建康的百姓,特别是那等富贵人家拖儿带女,拉着一车车的金银细软,惶惶如丧家之犬地逃入城中,流言斐语在城中传得铺天盖地,更有甚者,就连朝廷正在商议着要迁都,官家圣人都已经打好了包裹准备跑路这种话都出来了。 “一派胡言!” 位于太平坊一侧的荣王府内堂,谢堂恨恨地骂了一句,手上的盅子随着他的手势堪堪要砸到几上,突然被他记起这不是在自家府邸,又生生地收住了,余势未歇之下,盅子里的茶水溅了他一袖子,兀自气呼不已。 “升道,你掌着枢府,内中情形究竟如何,政事堂诸公是个什么章程,不妨这里说与我等听听。” “杨都尉,两位大王,非是谢某不愿说,入府前,姑母再三叮嘱,事涉机密,不得与闻,几位相公也是这番说辞,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若是我等还不能同舟共济,” “几位相公?如今谁不知道做主的只有那位陈相公,留汉辅久病在家,听闻已经上了辞呈,要归乡养老,家则堂倒底差些资质,多少军国大事,竟是他陈与权一言而决,不是平章胜似平章,还有什么机密可言。” “荆湖两路俱已沦陷,江州丢了吧?元人直逼隆兴府,江西朝不保夕,建康府被围三个月了吧?这会子还在不在,谁说得清,如今城里都在传,元人眼见着就要打进两浙了,就你们那个政事堂,漏得跟个筛子似的,保密给谁看啊?” 朝堂之上无秘密,谢堂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在他没有入府之前,没少通过宫里的内线打探过消息,他能做,人家自然也能做,对方说的这些情况,都是被要求严格禁止外传的,可一道文书,经手的何止数人,就是想查都没地查去,对此他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呢。 今天这些人把自己叫来,自然不是为商讨国事,说来说去无非就一条,临安府倒底还保不保得住,保不住的话,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既然说到这里了,那某也说句实话,元人的确围困了建康府,勤王诏令已遍发各地,可到目前为止,一支兵马都没有到来,各地都吃紧啊,荆湖丢了,元人攻入了岭南,弹劾刘子青丢城弃地的表章,数日前刚刚送入城中,他那里是指望不上了,两淮自不必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福建还有一支大军,足有十万之众,政事堂已经一日几道札子地行文福州,让他们务必赶来。” “十万?元人光是在江东路就有五十多万,就算赶到了又济得甚事?” “莫非,你们准备出兵建康府?城中除了苏刘义那支新募的淮兵,只有独松岭还有几万人马,可那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一旦有失,元人便可兵临城下,到时候想跑都没有路了。” 此前沉默不语,一直听着他们议论的荣王赵与芮,突然间出言打断了他们的话:“出兵与否,有诸相公在堂,圣人做主,军国大事,非我等所能置喙,这些事情,听听就算了,不要再往外头传,还嫌不够乱的。” 说完转向谢堂:“升道,你方才说刘子青丢城弃地,是何道理,前些日子不还有捷报传来,说他打了一个大胜仗吗?” 其他两人听他提到这一茬,顿时竖起了耳朵,刘子青怎么样他们并不关心,但是琼州就在他的治下,那里才是他们在意之处,也是聚集于此的主要原因。 “不瞒大王,刘子青打了胜仗不假,丢了府治也是真的,盖因元人多路出击,广西一路就要面对两处攻击,他初来乍到,好不容易打退了一路,已是强弩之末,因此对于另一路就力不从心了,也亏得是他,还能凭着那点残兵与元人周旋,救下不少百姓。” “少废话,琼州呢?琼州是否有失。” “莫问了,他知道的那点事,你们未必就打听不出,再逼他又有什么用,元人占据了大半个广西,一个小小的琼州又能撑到几时?” 赵与芮摆摆手,将谢堂从窘迫中解救出来,其余的二人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们之所以会发难,并不是因为投了多少钱进去,而是派去的管事,居然被刘禹直接捉拿起来,连个罪名都没有安就这么投进了流徒当中,如何还能忍得? 谢堂留在了最后,赵与芮想同他讨论的依然是刘禹这个人而不是事。 “你觉得他意在那些银钱么?” “倘是旁人那是自然,可是子青此人,某亦捉摸不透。” 谢堂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谢氏在那边的一个管事也同样遭了殃,说明他并不是想针对谁,对于他们这样的权贵人家来说,一次性拿出十几万缗银钱,算不上伤筋动骨,在谢堂的印象中,对方不像一个坑一把就跑的人,除非他打算直接投了元人,否则大宋之地,已无他容身之所,这不是聪明人所为啊。 “政事堂倒底做何打算?这都迁是不迁?”赵与芮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答案,就像是随口问问而已:“老夫听闻有人进了城?” “是真的,迁都也好,琼州也罢,都要着落在此人身上,不过眼下咱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做,有人比咱们更着急。” “升道,那就辛苦你了。” 赵与芮点点头,亲自将他送到二堂,这不过是给予执政的礼遇,否则一个侯爵,哪当得起? 等到客人们的背影远去,他转身迎着匆匆前来的王府长史劈头问道:“人带来了?” “在后院,请大王放心,没有人看到。” “嗯,带我过去。” 跟在长史的后边,他连随从都没有带,直接从画廊转入了后院,这个不大的院子住的并不是王府的女眷,而是一些犯了错的仆役,而他几乎没有涉足过,长史打开其中的一个房间,将位置让给了他。 屋子很小,气味也不太好闻,赵与芮掩着鼻子走进去,里面站着一个人,许是听到了开锁的声音,转过身来,看到是他,激动不已地拜伏于地。 “父亲大人安好,儿未能尽孝跟前,百死莫赎。” “起来吧。” 赵与芮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往里头走,就这么看着对方抬起头来,让他难以想像的是,才不过数月而已,这个娇生惯养的王府公子哥儿,竟然已经变成了另一幅模样,如果不是经人反复确认过,他一准就会认为是被人给假冒了。 满脸胡茬、面色沧桑、就连嗓子都有些沙哑,一身穿着更是破坏不堪,难怪他到了临安,都不敢直接上府,而是在外面等着相熟的人,这一路上还不定吃了多少苦头,一念及此,赵与芮的心头一软,语气也跟着变了。 “事情我都听说了,那刘子青倒底做了什么,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坐下慢慢说来,一切都有为父替你作主。” 赵孟松不防他会这么说,惊愕不已地抬起头:“刘帅并未对我等做什么,儿子不是逃回来的,而是奉了他的所托,有一句话要带与父亲。” “喔?什么话。”赵与芮闻言亦是一愣。 “元人势大,不可力敌,请父亲劝说圣人,尽快迁都。” 于是,在赵与芮吃惊的表情下,赵孟松将琼州发生的那些事情一一讲出来,他这才明白,事情是由自己这边派出去的那些人挑起来的,居然意欲夺人产业,还要插手官员任命,谁知道无巧不成书,朝廷任命的广西路臣居然就是那个死里逃生的刘子青。 发生了这样的事,对方并没有赶尽杀绝,甚至没有去打那些银钱的主意,赵孟松重点讲述了自己在军的那段经历,也毫不避讳受到的冷遇和格格不入,让赵与芮不由得欣慰有加,这个不怎么受他重视的王府从子,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你说的,为父都知道了,此番回来,你自己有何打算?” “正要同父亲分说,国难在即,儿身为天家亲族,责无旁贷,有些事情还恳请父亲恩准。” “你想为官?” 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王府只有一个世子,其余的要么分家之后守着那点禄米过日子,要么出而为官从低做起,比起普通人,他们至少还有一个不错的出身,比如赵孟松身上就恩荫了郎官,而赵与芮所问的,则是一份实职差遣,那就需要活动一番了。 “非也。”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居然否认了:“儿在想,朝廷一旦迁都,两浙势必大乱,祖宗社稷陵寝俱在此,总要有人守护,儿不才,欲行此事,请父亲的示下。” 饶是赵与芮早有准备,也不禁为他的话所惊到,南渡以来已历六帝,其山陵俱在浙东的路治会稽县,京师丢了没什么,祖先的陵寝一旦有失,才是令人蒙羞之事,而他的封地,恰恰就在会稽,就连福王府都建好了,只是很少会去住而已。 “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不妨说说,你打算如何做?”不知不觉,赵与芮的神情已经变得和蔼了许多,让赵孟松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入城 “那人当真入城了,你们可看清了?” “不瞒相公,小的们看得真真的,戌时初打钱塘门进的城,只有一乘软轿,跟在轿旁的,就是叶府那位老管事,小的与守门的军士再三确认过,绝不会有错。” 清河坊陈府,散值回府的左丞相、知枢密院事陈宜中坐在书房里,就连吃食都是送进来草草对付的,填饱肚子之后,紧接着就要回到书桌上批阅文件,竟然比在政事堂还要忙上三分。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右相留梦炎自年初一病就再也未起,上书乞骸骨的奏章都已经两封了,照例三请就是皇帝也不得不准,因为即便不准,对方大可挂冠而去,还能在士林留下一段佳话,本朝这样的例子不要太多。 这样看来,留梦炎还真不是以退为进,是铁了心打算离开临安城这个漩涡了?陈宜中第一次有些看不透他的想法,若说情势危急,那绝非夸张之语,只看他回了府还得要处理如许多的政务,便可见一斑,但要说已经危如累卵,却又不见得。 这样的情形,去年就来过一次,当时大军败于丁家洲,元人兵锋之劲,可谓势如破竹,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弃官而逃者不知凡几,枢府几个主官竟然走得一个不剩,就连知临安府都挂了印,然而最终呢?元人顿兵建康城下,数月不得寸进,这才造就了一场大胜。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陈宜中对于形势看得越来越清,建康城还真是一颗硬茬子,三十万人的伯颜讨不了好,五十万人的鞑子大汗不也没辙?唯一可虑的,就是其它几路的元人,特别是大江以南,不过他们此时离着临安城还太远,暂时算不上什么威胁。 除了军情要务,眼下迫在眉睫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让人头疼不已的那个老狐狸,居然又回来了。 “入城之后,他是回了叶府,还是......”陈宜中按了按有些酸涨的脑门,语焉不详地问道。 “回相公的话,先到的兴庆坊,咱们的人在外头盯着,有什么消息都会传来。” 这个点?陈宜中看了看窗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吧,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打算继续处理手头上的政务,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来人进城的消息,心绪就怎么也静不下来,那股子燥火连新茬的雨前龙井都压不住。 “淮南有消息吗?李祥甫找到没有。” 书房里忙忙碌碌的幕僚们,陡然间听到自家相公的发问,都是一怔,听这语气,有些发火的味道,可又不知道火从何来。 “回相公的话,王侍郎启程前往淮东,最后一封文书是在一个月前,言及他身在楚州,欲往河南一行,此后便再无消息传回。”为首的一人想了想,恭身答道。 那就是没有找到了,陈宜中借着这句问话稍稍出了口心火,一想到淮东的那摊子事,仰面靠在椅背上,嘴里喃喃自语:“王伯厚走了两个多月,淮东兵马竟然深入河南?他李祥甫倒底意欲何为,围魏救赵么,怎不见元人有所动作?”、 “在下在想,李相公许是另有深意。”幕僚耳朵尖,一下子听到了他的话。 “说来听听。” “事涉参政大帅,那在下就故妄言之,相公故妄听之。”幕僚显然不想太多人听见,走到书桌前,压低了声音:“朝廷想要李相公回援之心,犹为迫切,在下猜想,他虽然在楚州城下大破敌军,可自身损失也必然小不了,回援是死,不回援就是抗命,劳师征远、深入敌境,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一俟建康城破,元人攻入两浙之地,江南江北的联系也就中断了,到时候,朝廷敕令不得上达,怎么做,还不是他一人而决?” 陈宜中静静地听着这番言论,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有所触动了,李庭芝麾下有多少兵马,他大概估计得出,就算弃了整个两淮不要,也凑不出二十万,而江对面,元人的五十万大军虎视眈眈,久攻建康不下,又没有分兵的意图,只怕就在等他们回师。 想到这一层,他心里陡然一惊,汗水立时便打湿了背夹,朝廷这么一封接一封地催促,只怕正中了元人的下怀,而李庭芝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另可渡淮攻敌,也不授人以柄...... “陈君贲动身没有?” 正在散播阴谋论的那个亲信幕僚一愣,思维一时间没得跟得上趟,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得是谁。 “自泉州城下,一干要犯被押解入京,陈帅就在集结大军、莅定善后事宜,三日前的文书,大军已自福州出发,照这速度估算,此刻前锋应该进了瑞安府。” 瑞安府就是后世的温州,咸淳元年升的府,紧邻福建路,这个速度对于一般队伍而言已经不慢了,不过考虑到现实的情况,陈宜中还是催促了一句:“行文福建路,让他们快一些儿。” “以政事堂的名义?依在下看来,不如让枢府出面,万一事情不顺,也好有个转寰的余地。” “还是你考虑得仔细,明日吧,你去同谢升道讲。”被幕僚一提醒,陈宜中马上醒悟过来,这种事情还不够格让政事堂出面。 几件事情这么一打岔,之前的那些烦恼便暂时压了下去,正当陈宜中定下心神,打算专心于政务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又一次打乱了他的阵脚,参知政事家铉翁和同知枢密院事谢堂,竟然趁夜联袂来访。 “让他们在大堂稍候,本相即刻便到。” 尽管脑门突突直跳,陈宜中还是先去更了衣,左右事情已经出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他这个实际上的柄权者,都不能有一丝慌乱,越是紧急才越要显得从容。 不过,他的这份镇定,在听到二者的呈报之后,立时便有些繃不住了。 “什么?” “独松关守将张濡等人急报,元人侦骑出现在湖州境内,只怕不日就会抵近,知镇江府文天祥亦有加急文书送来,言及元人大军突入府境,似有攻城之意。” “建康呢?有没有消息。” 两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元人既然敢分兵掠地,建康城多半已经不保了,这样的推论陈宜中何尝不知,可真到了这一天,依然是束手无策。 镇江府是两浙门户,独松关则是临安门户,两地一旦有失,元人就可长驱之入,两浙腹心之地,再不复为大宋所有,而失却了两浙的大宋又该向何处去?元人不比金人,步步紧逼,寸土不让,失去的东西未必还能拿回来,陈宜中强自压下心里的震惊,立时便有了决断。 “不能再等了,苏刘义所部要马上出发,独松岭一线不能有事。”苏部一万八千多淮兵,经过两个多月的扩充,已经有两万五千多人,这是他手头上最后一支机动力量,一旦派出去,就只能指望陈文龙了。 “下官这就去拟文,送到苏帅营中。” 谢堂朝他们拱拱手告辞而去,他名为执政,在这些人里头,实则也就是个跑腿的,真有什么事,也不会有人同他商量,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 “则堂,某的脑子有些乱,依你所见,独松关守不守得住?” “独松岭山高林密,又有高墙阻挡,其险峻不下于建康城,可元人势大,结果究竟如何,实不敢妄言。” 家铉翁神色黯然地说道,而言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以建康城之坚,尚不足以抵挡,独松关又何能例外,江东到浙西,只隔着一条天目山脉,打破了关口,临安城就如同瓮中之鳖,再难逃脱敌手。 “陈相公,某以为,无论独松关守得不守得住,那件事,都该付之朝堂了?” 是什么事,家铉翁没有明说,可是在座的二人心里都很清楚,陈宜中出人意料地叹了口气:“此事纵然你我不提,只怕现在,也瞒不过圣人的眼。” “此话怎讲?”家铉翁一头雾水。 “叶镇之回来了,现下说不准就在宫里。” 这一回他没有料对,叶梦鼎并没有趁夜入宫的打算,一是为了避嫌,二是想要稍作歇息,毕竟他是以七十多岁的高龄,拖着残躯,从淮东一路过来的。 好在回来的时候,元人还没有分兵的意思,才让他们一行人得以在通州渡过大江,循着平江府、嘉兴府一路回的京。 饶是如此,一路的颠簸,仍是让他苦不堪言,海上那一遭,本就让他的身体大伤了元气,在楚州足足躺了一个月,李庭芝领着大军打下汴梁的时候,他才勉强可以从淮东起身,这一走又是一个多月,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今天才进了临安城。 “歇息吧,明日里你先递贴子求见,看看圣人的意思。” 数月之前才被扶了正,晋位越国夫人的那位姬妾,行事做派上还带着一丝如夫人的影子,不过此时的叶梦鼎,哪有心情去计较这些,在她着意小心的扶侍下,顿时就有了睡意。 被她扶进内室,还不曾宽衣躺下,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细语,叶梦鼎虽老,耳目并未失聪,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自家长子在外头。 “筠用不是个鲁莽性子,这会子过来,必有要事,你去问问,问明了让他回去歇着,人就不必进来了。” “妾这就去。”新晋夫人点点头,依言而出。 说起来,长子叶应及的年龄比这位新晋夫人还要大上一些,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极少有见面的时候,更别提夜里,带着这种好奇,叶梦鼎坐在床边,等着她来回话。 “相公,大郎前来通报,说......说是姑爷到了。”新夫人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居然有些语无伦次。 “什么!” 叶梦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消息,一激动之下长身而起,那点睡意,也随之不翼而飞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消息 叶府,刘禹不是第一次来,然而这一次,他显得有些兴致勃勃,对任何事物都看了又看,就连大堂上的那些廊柱都不放过,让为他引路的老陈头诧异不已。 “这些柱子可有什么不妥么?“ ”又圆又直,一看就气象不凡,是楠木做的吧。” 他哪知道刘禹的心思,不过是想弄清楚,值不值钱而已,老陈头哪懂这些,又不知其用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楠木只有禁中才能用,政事堂那几根柱子就是金丝楠,这些不过是水曲柳罢了。” 好在一个声音帮他解了围,认错了东西的刘禹也不以为意,他转过头,正色就是一揖。 “小婿见过泰山老大人。” 叶梦鼎受了他一礼,摆摆手招呼他在堂上坐下:“若非是筠用来告知,老夫还以为你当真丢城弃地跑回了京师。” “丢城弃地不假,跑回京师也不假,不过个中缘由,非一言所能尽矣。” 刘禹毫不客气地坐在下首,却没有去动桌上的茶,这一趟,他直接穿回了自已的宅中,能够找到一处如此准确的穿越点,还要多亏上回救下小妻子,否则还得在城外等着开门,虽然城中不禁夜,可城门关得很早,没有实权人物的手令,守将是决不敢夜里开城门的。 “你当真丢了静江府?”叶梦鼎一怔。 “不只是静江府,整个广西路,只怕都在鞑子的铁蹄之下。” 叶梦鼎没有因此动怒,他知道此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而刘禹往往喜欢口出惊人之语,不是一回两回了。 “实不相瞒,小婿接下此职时,就没打算死守一城一地,广西路两府三军二十州,某即便全都让出来,鞑子非但吃不下,还得被噎死,千里之地荒无人烟,人吃马嚼,俱要自后头运来,若是岳丈是那鞑帅,当何以自处?” “这......”想像一下他说的情形,叶梦鼎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心下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你把所有的百姓全都运往了琼州?” 在他想来,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且不说人家愿不愿意走,就是愿意,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那还得了?异时空,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已经属于超乎想像的巨城了,可放在后世,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小县城而已,至于两三百万人口,就连想像都难,那几乎就是神话。 “然也,包括荆湖南路的五十多万,渡海赴琼的百姓,超过了三百万,俱已登记造册,此事还要多亏陈君衡等人的帮忙。” 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话,一旁的叶应及附和道:“是真的,二郎有家书奉上,言及琼州百姓安居乐业,秩序井然。” “难怪你敢只身赴京,老夫还在淮东之时,就听闻了弹劾你的奏章已经送到了政事堂,上面是广西路各监司及州郡主官的联名,当时还奇怪,你倒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勾当,一次得罪了全路所有同僚,这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叶梦鼎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调笑的意思,一次性恶了全路的人,几乎就是在逼朝廷做出选择,这个选择是什么结果还用得着说吗?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旁人不理解,也是寻常,小婿以为,江山社稷何如天下苍生,城池丢了总拿得回来,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叶梦鼎不禁默然,他知道此子还有未尽之意,那就是如何战胜强敌,在淮东他亲眼看到了李庭芝迁民的力度,正是这种力度造就了后来的大胜,一场超过建康城的大胜,却没有太大的伤亡,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想像的,而他在楚州城中亲眼看到了那些成为阶下囚的蒙古人、色目人,胜利的成色自然无庸置疑。 刘禹和李庭芝不同,他几乎是只身赴任广西的,手下的军队更无法同多年备边的淮兵相比,在这种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只能将事情做得比淮东更绝,才能有一线胜机,眼下,他已经完成了整个计划当中最为重要也是最难的一环,余下的,就要看他的的胃口有多大了。 叶梦鼎能明白他的处境,却不代表别人也会明白,现成的罪名摆在这里,想要洗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想让老夫怎么做?” “劝圣人赶紧迁都。” 叶梦鼎再一次怔住了,他原本以为刘禹不惜漏夜来见,必然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求他转寰,以免朝廷不明之下易帅,让大好局面毁于一旦,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去说服圣人,可是没想到,听到还是之前的那个议题,只是语气上似乎更为迫切了。 “出了什么事?” 早在楚州时,刘禹劝他入朝就是为了实施迁都之议,自己既然答应了回到京师,就肯定会去做,一件早已经商量好的事,对方不可能是怕自己反悔,那就表示出事了,这么简单的推论自然难不倒叶梦鼎这种老狐狸。 “元人拿下了宁国府,城守袁洪率全城军民抗击了一个多月,终因众寡悬殊,城破后不屈而死。” 刘禹的神情变得有些肃穆,袁洪调任宁国府,是朝廷一个多月前才任命的,刚到任上就被元人给围了,等到他得到消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连个挽救的机会都没有,好在之前对方就将家眷送往了建康,不至于没了后。 “啊!”叶梦鼎岂能不知这里头的后果,宁国府一下,元人便会直下独松岭,临安府的最后一道屏障,已经在敌人的面前了。 “独松关有三万之众,全是经制之师,没有那么容易攻破吧?”没有多久,叶应及也反应过来了。 “某就是怕他这三万之众,说不得枢府还会调御营禁军前去增援。” 刘禹的话让叶应及更加糊涂了,守兵多一点不好么,有增援不是更好么?怎么听上去,反而像是坏了事。 叶梦鼎却听懂了,他招手将老陈头叫到跟前:“你去打听一下,城中有没有信使出城,若是有,信使是否出自枢府。” 等待消息的过程中,几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做为主人的叶梦鼎眯着眼睛似睡似醒,叶应及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的父亲身上,而刘禹则一脸的不解,让他不解的是,忽必烈已经在建康城下老实了三个月,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起了分兵的念头? 在他的计划中,建康城就是用是一块吸铁石,城池一共就那么大,无论敌人来了多少,对于围攻都起不到什么作用,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忽必烈绝不会甘心放过这么个钉子,一个儆示江南的最好榜样,没有拿下建康城之前,他的五十万人将被牢牢钉死在那里,可为什么出了变故?或者说出了什么样的变故。 建康落城了么?刘禹不相信,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探子一早就该报上来了,既然不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元人那边出问题了,问题可能还不小。 会是山东变乱的消息传到了忽必烈的耳中?使得他急于解决江南的问题,再转身回去平叛?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历史上他就是这样子做的,这是一个心志极为坚定的人,决不会为了某些挫折而动摇自己的目标,然而刘禹本能地感到,可能还有其他因素。 两浙不光是大宋的腹心之地,还是主要的粮食产区,“苏湖熟、天下足”之类的口号,一直要到很久以后才会被湖广所取代,太湖流域一带的良田,是富贵人家最为看中的资产,忽必烈进军独松岭的同时,压向了镇江府,很明显还有着其他的目地,想到这里,刘禹心头一震。 粮食! 他们一定是供应吃紧了,这个推断要比别的理由更有说服力,没等刘禹想透彻,老陈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并没有去别处打听,而是直接跑到了城门,稍稍花了些手段很容易就打听出了结果。 “小的去了余杭门处打听,果不其然,就在不久之前,一名小吏打着枢府的旗号出了城,听守将说,他手持枢府的通关文书,几个执政相公都在上头加了印信。” “那就没错了,余杭门外,宝石山下,就是禁军大营所在,枢府一定是颁下了钧令给殿帅苏刘义,大晚上的这么急,不必说,定是让他们连夜出发,明日赶到独松关,加强那里的防务。”刘禹对那里无比熟悉,因为之前姜才和金明都曾驻过军,就连各地的勤王军,也多半驻于此处。 “张濡手里有了五万多人,只怕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关墙之后。”直到这时,叶梦鼎才将答案说出来。 “怕是更糟。”刘禹深以为然:“希望苏刘义赶到的时候,关防还在。” 刘禹的推断是基于历史,张濡放着关隘不守,带兵下去同元人野战,结果自然是大败输亏,连他本人都给活捉了。 “那怎么办?”叶应及终于听懂了他们的话,不由得又气又急。 “还能怎么办,你妹婿漏夜来访,就是不想让为父好生歇息,去叫人来更衣吧,老夫要进宫面圣。” 叶梦鼎摇摇头,自己的这个长子,政治方面连此子的一半都不到,往后的叶府,在他死后,只能靠着那点余荫来维系,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甘愿奔波劳累的原因,今日种下的因,往后也许就会结下果。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宫禁 有宋一代,宫禁之严,远远比不上后世的明清,这故然和官家有意展示亲民之举有关系,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政事堂位于禁中,南渡之前,那些史上留名的贤相就不只一次深夜敲开过宫墙的大门,官家若是成了年,还要衣冠肃整地从龙床上爬起来,若是只有太后柄政,就连稍许嫌隙都顾不得了,还惶论其他? 谢氏便是这样子挣扎着爬了起来,随侍的女官自知劝不住,言语之间已经带上了哽咽:“深宵春寒,圣人好歹多加件衣裳,太医再三叮嘱过了,不可再受凉了,万一有个好歹,奴等万死莫赎。” “叶少保归朝,老身这病就好了一大半,他七十有六,尚且不辞辛劳,连一个晚上都没歇,漏夜求见,可知事情紧要,你这厮,不好好侍侯更衣,只管饶舌做什么?” 对于叶梦鼎的回京,谢氏没有任何意外之喜,盖因从他们一行人渡过大江到达平江府的那一刻,就有快马沿途传信,等到了临安城,皇城司属下的耳目更是一刻不停地向宫里回报着行程,何时进的门,从哪里过,到了哪里,呆了多久,谢氏都一清二楚,唯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连一个晚上都没等,就径直入了宫。 想到这一层,她的心里不由得一动:“城中有事发生么?” 女官不防她突然问到这个,微微一怔:“半个时辰前,枢府属吏持诸相公签发的公文,出了余杭门。” 不能怪她记性太好,整个晚上就这么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那些尽职尽责的耳目们当然也不会放过,只是她认为这种事情还达不到惊动圣人安歇的地步,故此才压了下来。 谢氏默然不语地任宫中侍女为自己穿上大装,心中却在暗暗揣测叶梦鼎的入宫,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她只是个听政的妇人,真正的军国大事,往往是政事堂自行决定之后,才会送到她的面前,用上一次玺,而往往这时候,事情已成定局,等于就是知会她一声罢了。 既然是枢府属吏,必然和军务有关,如今军情如火、处处告急,保不准又是哪里丢了,谢氏叹了一口气,扶着女官的手臂站了起来。 “老东西,大晚上的都不安生,你不睡,人家也不睡吗?” 慈云殿上,被明晃晃的烛光照得透亮,宽大的帷幕后头,宫人内侍排得整整齐齐,离着却有十余步远,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避免私会之嫌,毕竟夜已经深了,宫里又尽是妇孺。 听到声音,原本端坐在锦垫上的叶梦鼎抬起头来,身着一袭及地朝服、头戴翟冠、手上柱着孤拐的谢氏被两个女宫扶持着,缓缓地走了进来。 “老臣无状,扰了圣人清休,罪莫大焉。” 他在垫子上伏下身去,谢氏使了个眼色,侍立一旁的黄内侍赶紧扶了一把。 “快八十的老臣,就别来这些虚礼了,去,给少保搬个墩子。” 等到黄内侍搬来一个圆圆的墩子,谢氏已经坐到了案前,为了便于说话,那个墩子便被放到了阶下,叶梦鼎心知此刻不是推脱的时候,再次谢过后坐了上去。 “赶了那么久的路,才刚到几个时辰,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明天说吗?” “臣只恐明日再说,就迟了。” 叶梦鼎在墩子上欠欠身答道,谢氏掌握他的行踪,他当然心知肚明,此时说起,隐含着一份关心在里头,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照不宣的。 “说吧,我听着呢。”谢氏神色不变,心里却在暗自忖测他究竟会说出什么来。 “明日大朝,臣会让人上表弹劾刘禹丢城弃地,不堪封壃之任,请求圣人调他回朝,另行叙用,还望圣人恩准。” “啊!” 饶是谢氏心思百转,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性,也没有料到他深夜入宫的第一句话,就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自家女婿。 刘禹被人弹劾一事她早就知晓,政事堂之所以迟迟没有表态,一是因为之前的捷报,初到任地,就能退敌,虽然战绩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但是谁不知道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些相公还在为如何加赏头疼的时候,马上就来了一封劾章,若只是普通的表章倒也罢了,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地暑上了数十人的名号,无一例外全是本路主官,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形势不明之下,特别是当事人刘禹自己的态度不明,就连陈宜中都不好说话,焉知不是一个坑,等着人来跳?以此子过往的战绩,这样的猜测并不显得突兀,于是,表章就被人为地给忽略了,既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遗忘。 谢氏能想到的是,叶梦鼎很可能会为他求情,让他上书自辩什么的,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哪怕真的得罪全路官僚,最多也就是换个别处任职罢了,毕竟前头的功绩在那儿摆着,可没曾想这位老泰山,一付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模样,上来就是论罪。 做为一个深宫妇人,谢氏于国事上可能有所欠缺,心眼却不缺,政斗和宫斗在某种程度上有其相通之处,因此,对于眼前这位老东西说出来的话,她本能地就用上了怀疑的态度。 “刘子青赴任广西,有三个月了吧。” “差不离,除去路上所花去的时日,也就两个月左右。” 叶梦鼎点点头,实际时间可能还要长一些,不过大致上是没错的,毕竟无人知道,他根本用不着在路上走一个多月那么久。 “到任才两个月的功夫,就打退了元人的进攻,同时还能得罪全路的官吏,叶少保,你说说看,老身该相信哪一个?”难怪谢氏不相信,广西全境辖两府三军二十余州,两个月的时间哪怕什么也不干,都不可能处处走到,又怎么会得罪全州同僚?让人不得不猜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情。 而叶梦鼎何等样人,他哪里听不出来,谢氏在这里耍了一个小小的心眼,她把两件事人为地联系到了一块儿,如果说战绩是确实的,那么他因何会得罪同僚?其中是否有什么文章,便不言而喻了,不过这话圣人可以说,他却不敢接。 “刘禹年少轻狂,立下些许功绩,或许会得意忘形也是有的,官场上讲究的是和光同尘,他那个样子,仗着圣人的恩宠,胆大妄为,竟然连府治都弃了,老臣以为,不若召回朝中,严加管束,以免闹出更大的乱子,有违圣人爱重之心。” 这是以退为进?谢氏以为自己听懂了,虽然叶梦鼎话里话外全都是论罪的架式,可实际上,还是一个从轻发落的意思,刘禹的叙位已经到了从三品,入朝为官,至少也是个实职侍郎,在如今的局势下,丢城弃地真不是什么大事,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指望人人都与城偕亡,那不现实,那么问题来了,谢氏很想知道,把刘禹弄进朝中,他打算怎么个安排?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此子虽然自幼丧亲,遇见你这位老岳丈,还是有幸的,只是不知,回朝之后,他该当何任?” “恩擢皆出自上,非臣下可以置喙。”叶梦鼎说完这句场面话,拱拱手:“先帝大行已一年有余,山陵安好?可命一重臣过问,老臣在此举荐一人。” 山陵使?谢氏一下子茫然了,要说这个差遣不重要?正如对方所言,非重臣才能担任,可要说它有多重要,却又不尽然,大多数时候,则是属于老臣的专利,要是叶梦鼎自请,那还差不多,可这话里分明就是为别人求。 “刘子青年方弱冠,恐怕不合适吧。” “圣人明鉴,臣想举荐的是观文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浙西路臣、判临安府吴彦恺!”叶梦鼎正色答道。 谢氏惊得目瞪口呆,如果到现在还不明白这只老狐狸打算干什么,那她这么多年辉煌无比的宫斗生涯就算白过了。 以吴坚为山陵使祭扫先帝陵寝,是一项莫大的荣誉,而把刘禹调回京,让他出知临安府,便是顺理成章之事,毕竟他曾有过大功,哪怕功过相抵不升不贬,坐上那个位子也没有疑义的。 可问题是,吴坚凭什么要给刘禹让位?谢氏狐疑地盯着叶梦鼎的脸,只看到了一脸的坦然,她很想问上一句,你们是私底下做了某种交易么,还是他欠你一个情要还? “老臣斗胆,在此卖个关子,一切明日就会见分晓,出任山陵使,吴彦恺只有满心欢喜的。” 这个老东西,谢氏不禁暗自腹诽了一句,她最烦人家说半截话,若是个普通臣子,哪怕如陈宜中那般位极人臣,也会毫不客气地质问回去,可是对上叶梦鼎那双老而弥坚的眼睛,不知怎地,本能地就选择了相信。 “夜深了,老臣叨扰圣人过久,不胜惶恐,乞请恕罪。” 这就打算告辞了,谢氏满腹疑问地将他送出大殿,出门的时候,叶梦鼎还不忘劝了一句:“外头风大,圣人留步吧,老臣走了。” 眼见着那个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阶下,谢氏转身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和两旁影影绰绰的宫人内侍,猛然省觉,叶梦鼎今天夜里所有的话,都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阳谋 “哼,避重就轻、以退为进,这只老狐狸!为了女婿,连脸面都不要了。” 慈云殿上发生的事,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送到了陈宜中的案头,这下子让他彻底没了睡意。 两个不速之客当中,谢堂一早就走了,家铉翁多留了一会儿,恰恰在他打算告辞的时候,送来了新的消息,叶梦鼎居然深夜入宫,谈了约莫不到三刻钟,其每一句话,他说的圣人答的都一字不漏地抄录了下来。 “知临安府,知临安府......”家铉翁嘴里念着上面的字,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打着转,这个差遣就是他入政事堂之前所担任的,一点都不陌生。 天子脚下,权贵云集,这个官要说好做也好做,而且很容易出名,就像前朝的包拯那样,要说不好做,地面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地方官的编制,偏生又居于京师,对于仕子来说,这个差遣最大的用途就是过度,像他本人一样直入政事堂,叶梦鼎为其婿所谋者,多半也有这一层用意在里头。 “吴彦恺与叶少保有旧么?”陈宜中有些诧异。 “未曾听闻。” “那他为何会说吴彦恺会欣然接受?” 这同样是家铉翁不解的地方,他与叶府长子叶应及交好,对于其父只是听闻,事涉长辈,自然也不好谈及。 陈宜中没有听到答案,不见多少失望,在那些文字上沉吟了片刻,突然哑然失笑:“则堂,你说他知不知道,你此刻还在我的府上?” “这......不会吧。” 家铉翁抬起头,立刻挡住了大部分光亮,让陈宜中的眼前为之一暗。 对方身高八尺,用后世的量法就是超过了两米,无论真实情况怎样,比之陈宜中足足高去了一个头去,站在对方阴影里的他,心中也暗了下来。 “某敢肯定地说一句,他一定知道,否则就不会对圣人说那些话了。” “陈相的意思是说,叶少保知道有人会打探到宫里的消息,而且知道这个人是陈相,也知道今晚某等会来陈府?”家铉翁一脸的不敢相信。 陈宜中站起身,走到了堂中,借此摆脱了对方的身材给予他的压迫感,望着堂外的重重黑幕,今晚的月亮不知道隐在了哪片云层当中,就连星光也黯淡无比,一派风雨将至的兆像。 有些话他无法明说,坐到了宰执这样的高位上,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有时候已经由不得你了,就像他自己,可以用暗杀的手段去对付一个掌握着御营禁军的高级将领,却无法用同样的手段去对付叶梦鼎,哪怕对方已经不是宰相,因为他只要做出召集人手的举动,必然就会被对方查知,这就是一个宰相的能量,无论他是现任还是前任。 如此一来,思路就渐渐清晰了,叶梦鼎进宫绝不可能是为了一已之私打扰圣人的休息,无论是为刘禹开脱还是举荐吴坚,都不是他的本意,更与之前二人所猜测的相去甚远,因为这些对答里头,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迁都的事。 想到这里,陈宜中将写满字的纸条拿过来,从头到晚看了一遍,长叹了一口气:“好一个叶镇之,好一招借力打力。” “陈相有何高见?” “明日大朝会,找个相熟的言官,提请朝廷迁都吧,奏章今天晚上就要写好,此事就劳烦则堂辛苦一趟了。” “就这样?”家铉翁毫无准备,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这样,把人安排在前头,叶少保自然就知道了。” 陈宜中没有打算向他解释什么,对方不是他的属下,更不是他的人,可这件事只有他来做是最合适。 兴庆坊叶府,从宫里回来的叶梦鼎也将今天的见面情况,向等在府中的长子和女婿述说了一遍,就连主动弹劾的事情都一字不漏。 听完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对于这些人精的弯弯绕,刘禹并不感兴趣,其实放那份颏章进京的本意,并不是为了今天加以利用,不过很显然,自家老泰山不是这么想的。 也许叶梦鼎会认为,这是某种自污之举,毕竟他跃起得太快,年纪又太轻,动不动地立下大功,让政事堂很为难,以他的家室,有自己站在后头,没有谁敢压下他的功绩,但是对于他的成长而言,是很不利的,这也许才是阖州官吏反对的主要原因,所谓树大招风,不外如是。 首先开口的还是叶应及,在他看来,事涉已身,刘禹不好说什么:“如此一来,妹婿不是要进京?” 刘禹不想入朝为官,是众所周知的事,眼下外放才不过数月,又要调回来,制度上首先就存在着障碍,地方官三年一任,是要看考绩的,上上者方可升迁或是调回京师,当然立下战功也算成绩。 “子青,你的意思呢?”叶梦鼎了解自家儿子资质,再要如何指点,到这个岁数也已经晚了,还不如留着精神,培养一下这个女婿, “小婿愚钝,只知道岳丈此举,既不在小婿身上,也不在那位吴学士身上,多半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那究竟是何意?”叶应及更为不解了。 “以小婿做阀,逼某人表态,这上头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迁都,但字字都不离那个意思,圣人未必会明白,但某人一定知道。” 刘禹的话说得云山雾罩,叶应及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却怎么也看不出这个某人是谁,叶梦鼎含笑不语,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筠用,你要问我是如何看出来的,其实我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之前过府,请岳丈入宫,就是为了此事,故此,某推断,这些事情一定与迁都有关。” 见他还在折磨自己,刘禹有些不忍心,很干脆地一摊手,将自己的思路合盘托出,叶应及固然张口结舌,叶梦鼎也是愕然相向,片刻之后,忍不住手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小子,真真假假,已深得官场精髓,难怪陈与权,会如此忌惮。” 刘禹现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在那些阴谋论者的心目中,别人说的话,肯定不是真的,岂知他是真的不理解好不好? “子青说得不错,借他的弹劾逼出迁都一事,就是看看陈相公接不接招?事情由他提出来,要比老夫管用,到时候,我等只需附议便是,否则光是理论,就不知道要费去多少时日,时间不等人啊。”叶梦鼎缓缓说出答案,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儿还是不明白,假如他不依从呢?” “那子青就做一回这京师的父母官,让他陈与权食不甘味,夜不安寝,何乐而不为?” “岳丈怎知此位一定会到小婿头上?”听到这里,连刘禹也起了一分好奇心。 “因为独松岭外,元人大军已至,除了你,还有谁能做这个城守,还有谁敢做这个城守?”叶梦鼎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手中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那就是谁都不知道,此刻本应该远在广西的刘禹,就在京师,这才是他设计的前题,否则就算是成了又有什么用。 刘禹这才恍然大悟,说穿了就是以势迫人,历史上元人破关,逼近临安城,朝堂上的官员几乎跑光了,就连陈宜中本人也不例外,到了那个时候,谁当宰相,谁当府尹,又有什么意义? 而这一切,他可以从史书上看到,可面前的这位老人,并没有先知先觉的优势,完全就是凭着官场沉浮几十载的经验推断出来的,这份算计让他自愧不如,这份见识更是让他受益良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明日的大朝会,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叶梦鼎转向自己的儿子:“明日过后,你便带着你母亲走吧,为父稍后亦会离开。” 交待了家事,他再也不看儿子,而是盯住了刘禹的脸:“你跑这么远,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迁都,说吧还有什么打算?” “小婿这点心思,瞒不过丈人。”刘禹坦然承认,他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件事来的,朝廷迁都也好不迁也罢,都影响不了他的计划,不过对着老丈人,他没打算瞒着:“朝廷一旦迁都,官家、圣人、各级官吏自然都要离城,而城中百姓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还记得在楚州时,小婿与丈人说过,元人拿不到心仪的果实,只怕就要屠城,因此不光是城中的百姓要走,整个临安府内都要疏散,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如此才可稍稍减缓元人追赶的速度。” 刘禹毫不讳言,这样的结果,不难想像,忽必烈现在极度缺粮,而他肯定会认为,敌人的都城中会有大量粮食,这些粮食不一定在府库中,也可能在百姓的家中,这样一来,下不下屠城令,已经由不得他了。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叶梦鼎何尝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刘禹默然无语,他跑上一趟,并不完全是为了那些搬不走的东西,阻止元人的暴行,也是其中之一。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叩关 独松岭,位于天目山余脉末端,离着临安城不到百里,快马只需两个时辰,步卒慢一些需一天多,快的话六、七个时辰也就够了。 京师之地,官道自然修得平整宽敞,出自宫中将作之手的上好革靴踏在上头,牛筋底子会发出一种轻微的形变,有点像是树叶飘落时那种声音,数万人一齐起落,这种声音就会显得整齐而富有节奏。 脚下这条官道就是一直到后世依然存在,已经被划做文物保护起来的宣杭古道,此刻,奔行在官道上的殿前司禁军已经足足跑了四个时辰,人困马乏不说,就连队形也慢慢开始松散起来。 队伍的一旁,身着一袭山文铠、端坐马上的殿前都指挥使苏刘义,听着传入耳中的脚步声越来越散乱,心知这些成军不过数月的手下们已经到了极限,再逼下去也是无用,搞不好就会一拥而散。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休整,一刻钟之后出发。”他一沉声打出手势,指令立刻被人传了下去。 “停步,歇息一刻!” “停步,歇息一刻!” ...... 片刻之后,蜿蜒数里地,有如长蛇般的队伍慢慢停在了路边,趁着这短暂的时间,纳凉、放松、喝水、进食自不必说,而做为全军统帅的他,却没有一点食欲。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水囊,也只是抿了一口,就全数喂给了马儿,一边喂,一边摸出一把炒豆放到手心里,让马儿咀嚼,感受着马舌头摩擦的粗砺感,眼睛望向了远处。 行军时看着还算齐整的队伍,一放松下来,便原形毕露了,苏刘义在心里同李庭芝的所部做了一个比较,要想达到建康时的那种水平,这些新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好在他们与前者一样,同是出自淮地,练起来倒是顺手一些。 昨日夜里他在禁军大营中接到城里的钧令时,已经过了亥时,而集合队伍做好出发准备,又费去不少时间,一路奔行坚持到现在,就连天都快要亮了,远处出现了一道高高低低的影子,让人恍觉目地就在眼前。 那道看似不高的山岭,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想到这支成军不久的队伍,马上就要面临的强敌,苏刘义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独松关是连接江东路、建康府的门户,他回京之时就曾经过,对于那里的守备不陌生,要说人数并不算少了,就是兵员素质,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麾下,可为什么心里就是不托底呢? “殿帅,回来了!”亲兵朝着前方一指,苏刘义一下子就看到了官道尽头腾起的阵阵烟尘,下意识地抽回手,握紧了缰绳。 来骑的速度很快,上面正是被他预先派往独松关接洽的军使,来人在他前面几步远勒住马儿,等到停下来,刚好到了他的身边,就在马身上伏低,气喘不已地说道:“殿帅,他们......他们出兵了!” “什么!”苏刘义陡然一惊。 “据守兵们说,昨日一早,张参议便带着全军下了关口,前往湖州境内迎击元人,此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来人的声音压得很低,面色更是焦灼无比。 怎么办?苏刘义心潮起伏,之所以派出军使,并不是他有什么先知先觉,而是一道正常的手续,免得对方不明之下闹出什么误会,可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独松关守兵约有三万人,貌似不少,可是相对于敌人来说,根本不够看的,自保尚且不足,哪有余力出关接战,一旦他们被击败,就凭自己这里的两万五千新兵,如何守得住偌大的山岭?想到这里,苏刘义冷汗都出来了,强自吸了几口气,才将那股子恐惧压了下去。 看着手下征询的目光,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你即刻换马,赶回临安府,告知陈相,苏某将率麾下,誓死挡住元人,能挡多久,殊难预料,望朝堂诸公,早做打算。” 说罢,他翻身上马,神色凛然地发出指令:“一刻钟已到,全军疾行,目标独松岭,先到者,记功重赏,拖怠不至者,军法_论处。” 苏刘义是在赌,赌元人的动作没有他快,赌宋军还在支持,虽然明知道这个希望很渺茫,可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是放任元人抢占关口,京师就会暴露在敌人的铁蹄之下,连一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就算退回去了,又有什么用? 湖州,顾名思义,因其位于太湖之侧而得名,历史之悠久可上溯到春秋时的吴楚争霸,靠着太湖流域的滋润,是两浙主要的粮产区之一,特别是宋代引进了占城稻之后,高产的水田给这里带来的就是富足,当然这并不包括那些雇农。 其治下的安吉县,却位于江东、浙西两路的交界处,上接江东路的广德军,下邻京师临安府,其界线正是天目山余脉之上的独松岭,与湖州别处的平原地形不同,县境内三面环山,犹以出产山竹著称,而县城,就坐落在三山环抱的一处凹陷盆地当中。 一个全身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倒伏在地上,他身上还挂着半边甲胄,只看甲叶的造工就知道绝非普通货色,不过因为缺了另一边,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一头花白的头发散乱着盖住了头脸,扎带连同头盔一块儿不知道飞哪去了。 实际上,浙西帅司参议、独松守将张濡是被一柄长兵从马上打下来的,当时就没了知觉,一直到让人捆住踢了几脚,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身上的痛楚自不必说,而心里更是如同锥子扎过一般,血淋淋地疼。 就在他的眼前,离着不过一两步远,他的亲卫头子、那个世代都在张府侍候的家生子老仆倒在地上,手里执着长刀,身上好几处窟窿往外冒着血花,圆睁着双眼,嘴里似乎还在朝着他大喊:“快走!” 围绕在他周围的,是整整一个都的亲兵,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成一排,每个人的身上插着至少三支以上的箭矢,就连战死都一直保持着战斗阵型。 更远一些的泥地上,分布着三三两两的尸身,这是受到突袭之后,军阵被突破,元人衔尾追击所造成的后果,这些尸身一直延续到苕溪水附近,有多少人逃脱了追击,只有天知道。 在这个方圆不过百里的小小盆地里,到处都是断肢、残躯、燃烧的军旗、损毁的兵刃,死者当中既有红袄轻甲的大宋军士,也有黑甲白缨的元人步卒,最后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同历史上一样,张濡所部近三万宋军在湖州安吉县境苕溪水一侧,同元人大军遭遇,就连对手都是同一人。 “你便是独松关的守将?” 张濡感到头发被人一把扯住,将他的脸强行偏向了一边,发话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蒙古人,铁甲外披着一领貂裘,说着一口很拗口的汉话,不过话的意思他还是听懂了。 他没有答话,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马头,笼头下的皮带上,系着一颗首级,随着马身左右摆动着,当它的正面摆过来时,张濡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因为那人分明就是他的副手、都统制冯骥! 军阵溃散的时候,两人分别带人冲向不同的方向,为的就是尽量逃出更多的人,可是很明显,他们没能跑过鞑子的军马,张濡无言地闭上了眼,一行浊泪夺眶而出,独松关完了,临安完了,大宋......完了。 “狗日的蛮子,大帅问你话呢!”抓着他头发的元人军士狠狠踢了他一脚,张濡闷哼一声,仍是一言不发。 “行了,放开他。” 阿刺罕一声轻喝,那个军士有些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又在他的示意下拔出佩刀,割断了捆住张濡的绳子,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宋人将领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敬意。 实际上这一战赢得并不轻松,侵入湖州的元军步骑多达五万,原本的目标也不是他们,而是不远处的安吉县城,结果两军出人意料地在这个小小盆地相遇,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宋人设下了圈套,战斗从天没亮打到天色渐晚,而让宋军阵型崩溃的攻势,来自于他们的身后,一支从宁国府方向过来的探马赤军,他们的目标才是独松关。 前后夹击之下,宋军立时崩溃了,追击的活交给了阿刺罕亲领的骑军,好在战果不错,几个有着明显特征的宋人将领都没能逃脱。 当他从俘虏的口中得知这支军队是宋人在独松关的守军之后,马上有了一个新的计划,就是趁胜突袭独松关,一举突破宋人都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没有哪个人能抵御住拿下敌国都城的巨大诱惑,对于阿刺罕来说,只有这样的功绩,才能消除去年那场大败所带来的屈辱,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宋人的守将都在他的手中,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老夫就是张濡,既然落入尔等之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不怕死,也不顾他们的性命么?” 阿刺罕举起马鞭一指,张濡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心中顿时升出一股凉意,一片空地上,围坐着一群被捆住手脚的宋人军士,粗粗一看就知道足有数千人之多,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不从,这些军士将会和自己一样,成为鞑子的刀下之鬼。 “他们已经告诉我了实情,你带来了守军中的大部,留在关里的人数不会多,就算你不做,也挡不住我的大军,现在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愿不愿意,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张濡知道他说得是实情,神色颓然:“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留在关里的人还有多少?” “不足三千。” 阿刺罕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三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要是真的不肯投降,怎么也能挡上一时半刻,他并不想像建康城下打一场攻城战,否则哪会同他费上这么多口舌。 “你只要让他们打开关门,我保证此战既往不究,还会向大汗请功,如何?” 张濡木讷地点点头,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留在关里的全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挡不住元人的攻击,如果冯骥能带着人逃回去,还有一丝指望能撑到朝廷的援军到来,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循着宣杭故道,元人的前锋押着重新被捆住手脚的张濡间道而行,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山林间更是漆黑一片,不得已,他们只能打起了火把,当前面那道黑黝黝的关道现出一道影子时,张濡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海底,看样子援军没有到,守军决计撑不了一个时辰。 “去叫门。”后头的元人将他推了一把,在几个军士的押送下,他们来到了关门外。 “上头是哪个指挥?老夫张濡。” 一连叫了数声,关墙上才有了动静,几支松明火把瞬间被人点燃,将不大的墙头照得透亮,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出现在火光中的并不是留下来的老弱残兵,而是一个明光闪耀、甲胄及身的大汉! “本官苏刘义,忝居殿前都指挥使一职,关下那人,可是张参议?” 一时间,张濡如纶天音,如果不是身后的元人推了一把,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夫便是张濡,丧师辱国、有负圣恩,元人大军就在身后,苏殿帅,凡叩关者,皆敌也,万万不可开门,放鞑子入内,京师......便交与你了!切切,切切......” 发觉情况不对的元人反应过来,几个人一齐将他拖了回去,张濡奋尽全身气力喊出了最后一句,便被一脚踢倒在地。 “老匹夫,误我大事,来人!”跟着上来的阿刺罕看得一清二楚,被人欺骗的感觉让他羞恼交加,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磔了他。” 很快,几个军士牵着马,将张濡的手脚分别绑在马背后,然后各自跑向不同的方向,就在宋人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催马扬鞭,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关墙之上,苏刘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牙齿被他咬得“嘎嘎”作响,更糟糕的是,元人的暴行,让那些跑了六个多时辰的新兵心有余悸,眼瞅着士气低落下来。 他一把拔出佩刀,雪亮的刀光在火光的照映下,匹练般地闪过每个人的眼睛:“我等,乃是大宋禁军,要么死在关墙之上,要么死在马蹄之下,身为男儿,死也要死得像条汉子,你们说是不是?” “是!”和应声如松涛般响彻山岭,他的佩刀一斩而下。 “击鼓,备战!” 正文 第七十章 人手 这一夜注定是漫长而又难熬的,哪怕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地,充当一个旁观者的刘禹,也出现了少有的失眠,因为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说两浙之地是大宋的精华地区,并非仅仅指的财富,在这两路里,集中了绝大多数的士绅,就以政事堂为例,两个丞相陈宜中、留梦炎全都是浙人,枢府的谢堂是台州人,朱禩孙算是半个,六部堂官也差不多,更不用说太皇太后了,这就意味着朝政几乎掌握在两浙人士的手中,从而也使得这里变成缙绅云集的富贵之地。 就连他刘禹本人,自己是常州人氏,媳妇是台州人,也属于这个权力圈以内,正因为如此,要让他们放弃这片精华之地,难度可想而知。从这个时代一直到后世,江浙一带都是整个华夏的财赋重地,在忽必烈的计划中,只有夺取了它,才能算是功德圆满,至于灭亡大宋,不过是顺手而为的事。历史上也是如此,伯颜在宋室出降之后,立刻带着主力返回了大都,而将追剿小朝廷的活,都扔给了张弘范等人。 因此,刘禹才会推动_迁都之议,避免历史上元人只用了区区几十万人就逼降了宋室,不得不说南宋亡得那么快,与临安的早早出降有着很大的关系,连赵家人自己都不要江山了,谁还愿意陪着他们去死。可让人感叹的就在这里,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元人拿着谢氏和小皇帝的书信劝降,都遭到了多次拒绝,他们所忠心,应当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心里的那份坚持。 一大早就起来的刘禹,内心担扰的并不是即将到来的大朝会,他相信自家老丈人的谋划,一切都很快会水落石出,而他所担心的,就是独松关还能撑上多久?刚刚走出自己的居处,一眼就看了对面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筠用,起得如此之早,是要去候朝么?” “去监里应个卯,朝会就不去了。”叶应及穿好衣衫,见他眼角发红,以为是担心朝议之事,安慰了一句:“父亲已经安排妥当,子青大可安坐家中,静候佳音便是。” 难怪没有看到他的老岳丈,南渡之后,像这样的朝会开得次数远不如之前那么频繁,在京的官员缺席的情况更是比比皆是,就像叶应及,一个正六品的军器监,没有特殊的情况,基本上不会去参与,上一次如果不是事涉刘禹本人,他也是不会去的。 虽然此时的朝会还比较人性化,不像后世的明清三更天就要爬起来去宫门外候着,可叶梦鼎已经七十多岁了,昨天又休息得不算好,这么早起来,为的还是自己的事,刘禹心中只有感激的。 “既然无甚事,你是一监之正,应不应卯的,想必也不打紧吧,不如陪某坐坐。” 叶应及虽然是个技术宅,但并不代表他笨,刘禹不可能大清早地没事找他就是为了闲聊,既然开了这个口,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做,他点点头,与后者一块儿来到了后堂。 叶府中人,大部分都随着他娘子去了琼州,留下来的只有一些仆役,府中唯一的女眷就是那位新夫人,此刻堂上没有什么侍候的人,端茶倒水都得他们自己来,好在两人都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倒也不以为忤。 “筠用,实不相瞒,昨日岳丈问某,来此地还有何事,某答曰,为府中百姓,为免他们遭到鞑子的毒手,可是要如何让他们甘心离开,还需费些心思,故此,某在想,你可否晚走些日子,助某一臂之力?” “可这样一来,家母也走不成了,让她一人上路,父亲与某都不会答应。”叶应及面上有些为难,事情是父亲吩咐下来的,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违抗。 “那就都晚上几天,到时候一起走。”刘禹当然明白他的顾虑,拍拍胸脯:“岳丈那里某来说。” “好吧,你打算如何做?” “某需要人,叶府家丁有百余人吧,你掌着军器监,监中可有合用的人手?”刘禹的野心很大,需要的人自然很多,一百多个是远远不够的,这才是他找上叶应及的原因。 “那就要看你做什么了,监下面有几个作坊,里头的工匠加起来,约有千人左右,够了么?”叶应及原以为这么多人手,怎么也应该够了,可是没想到,刘禹还是摇摇头。 “多多益善,这些工匠都是技术型人才,务必要一个不漏地全都看住,筠用,你要想法子说动他们,连家眷一块儿迁到琼州去,若是说不动,哪怕用强也行。” “某尽量试试吧,那你能否告诉某,要这么多人,究竟有何用途?” “要让城中的百姓动起来,劝是劝不动的,得有一个让他们不得不离城的理由。”其实刘禹的头脑中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多找些人手,也是为了不时之需,毕竟这是一座近百万人口的大城,上千人撒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僻如说呢?” “城中失火。” 叶应及被他说得一愣,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笑话,不由得怔住了,要说古时候,人们最怕的东西,火灾可能会排进前三里,特别是在一座人口密集的城池当中,到处都是木制建筑,一旦失火,就是蔓延之势,经常一烧就是整个坊,而坊与坊之间相隔的,就是宽达丈余的防火沟,同时也是水车的取水地。 “某只是举个例子,并非真的要在城中纵火,一旦迁都之议通过,官家、圣人离城,权贵、官吏们自不必说,跟着他们的富户、士绅就能占到大半,留下来的都是没什么家业的破落户,到时候命人沿街宣示,多多晓以利害,哪怕是去乡下暂避,也比留下来面对鞑子的屠刀强吧?” “可这么多人,要往何处避?”叶应及仿佛这会才明白,他是在玩真的。 “浙东吧,圣人的车驾必然是循运河而走,百姓们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的,也能四下里躲躲,只要离了城镇,元人也是无可奈何。”刘禹叹了口气:“这件事,没有人会去做,若是你我再不管,这临安城,必将变成一座鬼冢,冤魂处处。” 叶应及被他说得一个哆嗦,一想到真的发生了,那种惨状就让人不寒而栗,自己这位妹婿尽管说话有些神叨叨,可是每言必中,已经快成大宋第一神棍了,连他父亲都深信不疑,他自然也不敢轻视。 “老孟掌着兵部,他那里只怕还有些人手,这种事情,让军士和衙役出面,比家丁匠人要强,一会儿我就去将他找来,你说得对,咱们能救一个是一个,为求个心安,也为子孙积点福。” 说服了叶应及,刘禹相信孟之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这是救民,只要让他们安全撤出,事情就还有可为,在到来之前,对于一切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如今一步步地走到这里,反而变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叶应及走后,刘禹一直呆在前院,既无法到处走动,又不好出府去,因为他是外臣,无事不得擅离任地,京师到处都是耳目,他的形象又早已深入人心,难保不会为人发觉,不得已只能无聊地等着。 这一等就到了下午,眼见着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叶梦鼎才在儿子的搀扶下,从肩舆里下来,一看他的神色,刘禹就知道事情只怕是不怎么顺利。 “你的处罚定了,严旨斥责、罚俸半年。”回到堂上,刚一落座,连朝服都没有脱,叶梦鼎就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当然这是个好消息,意味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朝廷不会再追究了,要不是老岳丈提起,刘禹都没能想起来,他还是这个时空的高级公务员,本应该拿着一份丰厚的俸禄,年薪过千万才对。可实际上,打一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拿过朝廷一文钱,上一个半年,因为私自卖粮那事儿,就被罚过一回了,再加上这一回,等于穿越以来,全都在白打工。 既然这件事情顺利解决,自己又不用上京任职,那么也就意味着,之前岳丈与陈宜中私下里达成的默契,已经在实施了,自己的事情没有出问题,那么问题肯定就出在别的方面,联想到史书上的记载,刘禹一下子就明白了。 “可是陈相公等人上疏迁都,圣人不愿?” “正是,为了此事,满朝文武苦劝了一天,圣人不知怎的,就是不松口。”叶梦鼎说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如何知道的?” 自然是从史书上看来的,这话刘禹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嘴里却是另一套说辞:“于是你们就商议,明日再进宫去劝说?” 叶梦鼎点点头:“陈与权自行担下此事,老夫只怕未能如愿。” 一想到今日的朝议,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万万没有想到,就连陈宜中都搞定了,反对的人居然会是太皇太后。 “此事,除了小婿,无人劝得动圣人。”刘禹不得不再次扮一回神棍,他信心十足地说道:“事不宜迟,请丈人写下贴子,小婿这就进宫一趟。” “你?”叶梦鼎愣了半晌,才想到了一个理由:“就算要去,也该是白天,夜里出入禁中,终是不好。” “非是某心急,独松关等不起了,大宋等不起了,临安城的百姓等不起了,圣驾明日一早必须出城,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高山 独松军溃,一正一副两个守将全部殉国的消息,是在朝会的当口送到枢府的,好在苏刘义及时赶到,才堪堪稳住了形势,可元人有备而来,攻城器械样样不缺,纵然因为山地崎岖施展不便,可独松三关加一块儿,足有几里长,凭着他新招的那两万五千人,能坚持多久,还真不好说。 因此,叶梦鼎还是决定冒一次险,用他自己乘坐的肩舆,亲手书写了帖子,将蒙住头脸的刘禹一路载进了宫,只不过当拿着帖子又返回来的高内侍,一脸苦样地回复时,他才知道了内情。 “少保,对不住,圣人有言,今日她谁也不见,咱家也没有法子,你还是回去吧。” 显然这位胖胖的黄内侍,是将舆中之人当作叶梦鼎了,刘禹更不二话,掀开帘子,取下头罩,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老黄,圣人倒底怎么了?” “你是......刘......”黄内侍猝不及防之下,像是见了鬼一般。 “是什么是,如假包换,你说圣人见了某,会不会喜出望外?” 黄内侍拍拍心口,苦着脸答道:“如何会是你?大晚上的吓死个人了。” “不瞒你说,今天的大朝会,圣人着实给气着了,方才谢同知来求见,都给骂将出去,咱家在这慈云殿侍候了多少年,还从来没有见到圣人如此生气,你只怕也不成,听说今天的旨意,就有贬斥你的,依咱家看,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了。” 这其实也是刘禹不解的地方,史书上语焉不详,只说群臣在陈宜中的带领下请求迁都,谢氏死活不干,第二天陈宜中单独入宫,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她又给说动了,结果等到宫里一切都打包好了,陈宜中自己又怂了,谢氏一怒之下说什么也不走了,才会被元人一锅烩,这段迷一样的历史,眼下就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刘禹就不相信,自己会做不到? 现在的问题,不是劝不劝得动的问题,而是能不能见面,谢氏摆明了谁都不见,他刘禹何德何能可以例外。 “大铛,你我也算相交,刘某从未求过你什么吧,今日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某进到殿中?刘某保证此事绝不会牵连到大铛身上。” “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今天?明天不行吗,睡一夜,兴许圣人就不恼了。” “祸在眉睫,明天就迟了,事关临安百万生灵,还请大铛通融一二。” 这个要求让黄内侍很是为难,可是听到刘禹的话,又分外诚恳,让他心里不由得信了几分,想了想,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圣人此刻还没有安歇,一会儿会召宫中供奉前来奏琴,或许你可以扮做琴童,只是这身材似乎高了些。” “无妨,某弓着身子便是。”刘禹毫不在意,进都进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什么方式不打紧。 “唉,为你这事,咱家少不得要吃瓜落,只盼你嘴下积德,莫要恶了圣人,让咱家落下杀头的罪过。” “大铛恩义,刘某铭记五内,过后必有报答。” 人家平白无故担上责任,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刘禹感激地朝他拱拱手,既然议定,黄内侍即刻返身回去,让他在原地等消息,没过一会儿,人就跑了回来。 “快,随咱家走。” 刘禹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一路小跑,进了一间偏殿,里面黑黑地只点了两个烛台。 “就是这里,赶紧把衣服换上,合不合身的也顾不得了,一会儿供奉到来,你只管听他吩咐,抱着琴跟在后头便是,招呼咱家已经同他打过了。” 说罢,他将一套内侍的圆领服递与他,再三叮嘱了几句,便退出了殿外,刘禹赶紧将衣服换好,刚刚准备停当,正打算去拿台子上的琴,便听身后一阵环钗佩响,暖暖的熏香扑鼻而来。 “快些,拿上琴,跟在我后头,不要抬头,也不要东张西望。”听声音是个女子,尽管是催促的口气,都显得十分柔媚。 已经伸手将那架古琴拿在怀中的刘禹,忙不迭地转身应了一声:“我记下了......” 然后便傻在了那里,而刚刚进来的那位供奉,突然看到他的面相,同样目瞪口呆,就连朱唇微张的尴尬都忘了遮掩。 此刻,就连偏殿内不怎么明亮的烛火,都无法隐去刘禹眼中的惊艳,一袭水绿色的宫装下,是一张薄施粉黛的精致面容,略带惊异的美眸如同春水般灵动,细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着,再配上那个呆呆的表情,别有一番妩媚风情。 然而这并不是他傻掉的原因,宫里头女人多,长得美的自然不会少,就算面前这位属于少见的轻熟女,刘禹也自信能做到好色而不淫,坐怀......那多半是要乱的,可这位宫装丽人,他分明认识。 穿越以来,不知道是阴差阳错呢还是流年不利,刘禹碰上的全都是未成年少女,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建康城中的那位顾大家,人家本来就长得不错,自然会在他心里留下些许印象,虽然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可猛然间碰上了,又岂会认不出来。 “顾.......” “刘......” 也就愣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齐开口,然后又同时收住了口,这么一来,两人都确认了,自己没有认错人。 “黄都知托我时,只说是叶府中人,我真是蠢,当时就该想到,若非是你,谁敢这么做?” “我也应该想到,能在圣人面前侍候的供奉,应当就是你......惜惜。” 乍逢故人,刘禹不自觉得就叫出了她的名字,丝毫不顾男女有别,不过顾惜惜显然没有在意,反而有些诧异。 “你知晓我在宫中?” “当然,数月之前,就在这慈云殿上,刘某还未曾多谢惜惜的那首壮行曲。”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听得出来。”顾惜惜宛尔一笑,那有如小儿女般的欣喜,再次让某人看呆了眼。 被他灼热的目光直射着,顾惜惜终于感到了一丝羞涩,她能看出那里头有掩饰不住的欣赏,这便足够了。 “糟了。”还是她先反应过来:“圣人还在等着,咱们得赶紧进去。” 如同商量好的那样,刘禹抱着那柄长长的古琴,低着头跟在她后面,一路上还不忘打听。 “圣人今天怎么了?” “病了,自年初就有了征兆,断断续续拖了数月之久,心情本就不好,又碰上国事多艰,一急之下便越发恼怒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禹突然明白了,谢氏的种种表现,其实就是一个原因,她病了,病得还不轻,又遇到了朝臣的欺骗,一时间就拗了性子,老小孩老小孩就是这么个理,有了这个认知,刘禹对于接下来的事情,也多少心里有了些底。 果不其然,慈云殿大殿上空无一人,刘禹跟着她一直进到内室,就在连接前后两殿的中间位置,是一个不大的琴室,平日里一般的朝议,她都会坐在这里弹上一曲,今日虽不是朝会,谢氏想听了,自然也在这里弹,而其本人则在后面的寝宫休息。 两边都挂着帘子,刘禹同她进去之后,只能像随侍的琴童一样跪坐在一旁,好在这么一来,如果不是凑得太近,一般是看不出什么的。 他又不是真的琴童,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干什么了,顾惜惜自然不会为难他,简单调好了弦,将一些香粉放入台前的铜炉中,慢慢地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股暖暖的香气,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同时,只听得“噌”得一声,已经戴好了护甲的顾惜惜开始了弹奏,琴音如流水泄地,让刘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一如在建康中,两人独处一室那样。 大约十来分钟的样子,一只曲子就到了尾声,顾惜惜刚刚收完音,就听到从内室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倒是有许久没有听过你弹这首曲子了,怎么今日又想起来?” “正是许久未弹,唯恐手生,借此机会,请圣人品鉴,可有不妥之处?” 一边说,她一边扫过坐在一旁的刘禹,对方的表情一如记忆里的那个样子,明明听得想睡觉,还要强自撑着,如果不是心里有事,一早就该打鼾入梦了吧,想到这里,她不由地会心一笑,让近在咫尺的刘禹顿时清醒了过来。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今日这一曲,倒是少有破绽,可见你是用了心的,不过你弹给老身听,再好又有什么用,那头呆牛要是知情识趣,又怎会闻曲而眠?” 顾惜惜没料到谢氏会说得这么直白,一时间羞红了脸,呆头鹅似的刘禹再是不解音律,基本的知识还是有的,再看对面这位的反应,哪里还不知道,事情扯到自己身上了。 看着眼前美人垂首、不胜娇羞的曼妙风情,刘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凑过去轻轻问了一句:“那头呆牛,指的是在下么?”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流水 长这么大,顾惜惜何曾被人这么近距离调戏过,一张粉脸红得直似滴出水来,恨不能将头埋进衣衫里,若是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才好,偏生此刻内室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孩子,老身就知道你今日有心事,是听到他被下旨申斥了吧,告诉你,那不是处罚,而是保护。昨日他老泰山进来时,老身听得有些不对味,明贬实褒、避重就轻,等到今日朝会上,就连陈宜中都没有使绊子,好嘛,几个人合在一块儿算计,就单单瞒着老身,迁都?老身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言罢她叹了口气:“如今想想,刘禹那孩子虽然莽撞了些,性子也直,心地倒是不错,对老身从不欺瞒,本事也是有的,只可惜太过年青,这一任外放,还不知道有没有回来的那一天。” 还沉浸在心意被人当面叫破,羞不自胜中的顾惜惜没有听懂谢氏后面的话,可是刘禹却听懂了,不但听懂,还听得浑身直冒冷汗,他本以为是谢氏病中闹别扭,使小性子才会拖着不迁都,目地是等着陈宜中等人来哄,可是没想到,事情居然是岳丈的锅。 也许是叶梦鼎太过自信,完全没有考虑到谢氏的感受,竟然利用了谢氏的信任,与陈宜中隔空作了一个交易,由此引起的后果就是,谢氏觉察到了他们之间的猫腻,从而产生了反感,这是很自然的事,没有哪个最高权力拥有者,会不在意让手下耍得团团转,哪怕她是个女人。 其实坏就坏在她是个女人,久居深宫,什么治国方略、帝王心术是没有的,而其他该有的小聪明都不缺,碰上这种事,一下子就钻了牛角尖,怎么办,如果不能立刻消除她的误解,明天陈宜中来了也不会有用,形势搞不好要比历史上还要坏, 不能再等了,刘禹略略权衡了一下,立时有了决定,这个时候的谢氏,不但是君,还是一个陷入自身思维当中的君,有如一头没有逻辑可言的老虎,绝不能再让她自言自语下去,否则便会不可收拾。 他把心一横,从台子上站起来,快步绕过琴台,一手掀起了帘子,等到顾惜惜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后殿,就在殿门口撩起前襟拜伏下去。 “罪臣刘禹冒昧来见,乞请恕罪......” “你!” “来人!” “有刺客!” ...... 他的突然出现,在后殿引起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数个女人的声音尖利地响了起来,几个女官本能地挡在前面,把还没有歇息的谢氏拦在了身后,很快刘禹的耳边就响起了脚步声,一个身影挨着他伏到了地上。 “圣人容禀,人是奴带来的,与他人无关。” 谢氏的眼神在二人的身上扫过,可能是因为病中的原因,声音有些沙哑:“当真是你把人带来,骗过了宫中的内侍,藏在这里打探消息的?” 刘禹用眼睛的余光发现,边上的那身影颤动了一下,顾惜惜抑制住内心的不安,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回答道:“人的确是奴带来的,可并没有欺瞒圣人的意思......” “将一个男子带入后宫,不声不响,这也叫没有欺瞒,顾君悦,谁给你的胆子,是这个男子吗?” 谢氏的声音不算高亢,可字字都如刀子戳在她的心上,入宫这么久,上面的这位一直都是和颜悦色,待她如亲族长辈一般,猛然间这么一变脸,执掌天下的那股威势便自然而然地压了过来,刘禹倒还没有什么感觉,顾惜惜的身子已经微微颤抖个不停。 “不是他......”她的辩解还没有出口,就被刘禹抢了先。 “都是臣的过错。”既然不能善了,他也不再想遮掩什么,反正他是个文臣,再怎么着也不会有杀头的罪,因为不管他本人还是后头的老狐狸叶梦鼎,都不是谢氏能轻动的,既然这样,索性连害怕都无需装了,就这么一拱手,抬起了头。 “与这位娘子无关,臣是拿着岳丈的拜帖入的宫,圣人托辞不见,无奈之下,只能行此下策,正好碰上这位娘子奉召入殿,臣就出其不意地胁持了她,扮做侍从混了进来,为的只是见上圣人一面,别无他意,还请圣人明察。” “胁持?顾君悦,他说他用了强,是这样吗?”谢氏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伏首于地的顾惜惜。 顾惜惜强撑着身体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容,对上那束冷冷的目光,嘴唇嚅动着,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奴......他......没......” “你要想清楚了,劫持宫人、意图不轨,是个什么罪名?交通外臣、秽乱宫帷,又是个什么罪名?”谢氏眼神凌厉至极,语速又急又快,言辞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从未有过类似经历的顾惜惜一下子就懵了,根本听不出这里头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圣人!”刘禹眼看她快要支持不住,昂首挺身而出,接过了话柄:“臣与她素不相识,交通什么的,恕难从命,今日这一切都是臣所为,她毫不知情,就别再为难她了。” “好,不找她,那就找你。”谢氏从善如流,看着他冷冷一笑:“再给你一次机会,刘子青,你当真不认识她么?” “臣刘禹谨奏,臣在这宫里不认识任何人,更未曾识得一位叫做顾君悦的女子!”听到他的答话,顾惜惜茫然无措,心里头更是五味杂陈,明知道那是为了自己在开脱,可总觉得不是滋味。 此时的内室,外殿门口,就在他们二人的身后,高内侍带着几个黄门叉手而立,随时准备听命行事,刘禹的辩解掷地有声,他那颗乱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很明显对方是准备要一力担下责任了,可结果如何,还得看那位太皇太后的意思,让他不由得为里面的年青人捏了一把汗。 “你心里打量着,叶镇之在兴庆坊里站着,你又是从三品的路臣,老身就动你不得是吧?先不说你是如何擅离任地、潜回京师的,就冲你一个外臣,未经传唤擅闯禁宫,老身就能命人将你格杀当场,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你那老丈人叶梦鼎不行,陈宜中也不行,可听清了?” “臣知罪,但凭圣人处置。”听到这些话,刘禹总算松了一口气,很显然这里头的每字每句,谢氏都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要把那天叶梦鼎的话,都还回去,不过他恰逢其会,做了这个出头鸟而已,报复心重的女人招不得啊。 许是看他服了软,谢氏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她挥了挥手:“将此人带到外殿,听候发落。” 黄内侍听得分明,心里也是一松,如果是带到殿外,那就是真的要处置,而带到外殿,明显是要见他啊,一个男性外臣,当然不能在这内殿相见了,他朝后一呶嘴,几个黄门立刻上前,押着刘禹走了出去。 等到男人们都离开,殿内只剩了她的心腹,谢氏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冷咧,看着依然保持着一个跪伏姿式的顾惜惜,摇摇头走到了她的身边。 “吓到了?” 突然间听到如平日里一样的温言细语,顾惜惜茫然地抬起头,她的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让谢氏心疼不已。 “你平日里也是个聪明的,怎得遇到他就丢了魂,不过也好,如此反应方显得真切。”命人将顾惜惜扶起来,见她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笑着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还不明白?不如此,焉知他心里有没有你,痴儿。”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负数,顾惜惜是关心情切,根本就没想到,谢氏不过是试试他们玩儿,不过这其中真真假假,究竟各占几分,就只有本人心里才知道了。 与叶梦鼎来见的那晚不一样,当谢氏换好装束走到外殿时,整个殿内只有刘禹一个人站在那里,殿门口打开着,重重帷幕中一个人影都没有,谢氏被心腹女官搀扶着,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老身还以为,今晚前来求见的,会是陈宜中或是你那好岳丈,没曾想,他们明明想得要死,却偏偏只推了个谢堂前来碰钉子,也只有你小子,才会想出那样的法子,可这么做有多凶险,你想过没有?”谢氏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音量也不太高。 她果然是有病在身,只怕还不轻,历史上,这场病一直持续到元人打进来,奉上降表,她还因为要养病,推迟了前赴大都的日程,因此,刘禹在想,她后来不愿意再迁都,这病估计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已经多少有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里头了。 刘禹暗自叹了口气,此刻谢氏的语气,又让他想起了之前的那几回觐见,很难相信方才差一点就要发作的情形:“臣也怕,可没有办法,臣不来这一趟,百万生灵就没了活路,就算圣人真要怪罪,也顾不得了。” “此话怎讲?”谢氏一愣。 “圣人也知道,臣是个不会讲话的,直来直去,学不会那些弯弯绕。”刘禹知道她现在最烦的就是那些云里雾里的话,干脆先挑明了说:“臣是从任地回来的,丢了路治,被同僚弹劾,对不起圣人的爱重,但臣并不后悔,因为,路内的百姓都已经安置妥当。” “可是这临安府呢?臣走的时候是何样,如今还是何等模样,殊不知元人已经逼近了独松岭,兵锋直达镇江府、安吉州等处,离着京师,只有一步之遥了。” “所以,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来劝老身迁都的?” “不瞒圣人,臣的确有此意,但臣与他们不一样。”刘禹摇摇头:“臣不是宰辅,眼里没有江山社稷,只有看得见的东西,比如这宫里的人。” “说下去。”谢氏的示意让他放心不少,看起来,她的抵触情绪并没有蔓延到自己身上。 “这宫中除了内侍,没有一个成年男子,臣想请问圣人,一旦元人破城,宫里的这些女子,像顾娘子那样的颜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刘禹的话一出口,扶着谢氏的那位女官,就感觉到圣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很明显,对方的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她的心事,这样的话,陈宜中等人是决计讲不出的,也只有这个年青人,才会如此大胆。 “靖康二年,发生了什么,臣不想再提,也说不出口,今年是德祐二年,臣不想看到,一百五十年前的惨祸,又一次上演,那将会是臣等的失职,百死莫恕。” 这就是刘禹的办法,他没有从大义的角度去说些什么,只是挑选了一个女人最为在意的东西,那就是名节,也唯有这个,才能在不引起谢氏反感的情况下,让她认真地考虑迁都的问题。 “当真只有迁都一途了么?”谢氏的心被深深触动了,她何尝不知道,那一年发生过什么? “还记得臣临上任时,在这里与圣人话别,曾经说过,臣先走一步,为圣人僻好住所,虽然没能如愿去往广东,可臣在广西,就会让鞑子不得寸进,圣人到了广州,一定会高枕无忧。” “老身还记得你说过,有你在,元人就攻不下临安城?”谢氏被他一提醒,顿时想到了那天说过的话。 “臣的确说过,若是再给臣一个月的时间,这话依然有效,可是现在御营禁军全数调往了独松关,偌大的临安城,除了禁中的班直,连一兵一卒都没有,臣不是神仙,不能靠空口白话退敌,因此,唯有迁都一途。”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决定还得谢氏来做,因为拖着病体,步履已经有几分蹒跚的她,慢慢地柱着孤拐走向大殿门口,刘禹很自然地接过另一边,与那位女官一左一右,扶着她站到檐下的台阶上,殿外,就是临安城。 整个宫禁都建于凤凰山上,地势本就高出许多,再加之筑殿之时加的那几重台阶,又人为地拔高了好些,因此,他们所站的即便不是城内的最高点,也足够俯瞰城下的万家灯火了。 “老身不到二十就进了宫,自封后便一直住在此殿,曾无数次站在这里眺望,看着百姓家的灯火,羡慕他们的安逸快乐,却从来没有机会亲眼看上一看,如今,只怕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刘禹心头一松,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他赶紧趁热打铁:“瞧圣人说得,临安城也是人建的,咱们大宋只要百姓还在,总有一天能再建起一个来,臣敢保证,只会比现在的更美。”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谢氏拍拍他的手背,让刘禹立时感到了一阵凉意:“你能不能告诉老身,为什么,大宋富有四海,带甲百万,都挡不住元人呢?” “臣说的话可能不中听......” “中听的话,也不会让你来说了。” 刘禹有些不明白她是兴之所致,还是有感而发,这个名义上的大宋统治者,骨子里不过就是一个深宫妇人,群臣让她看到的,都是她可以看到的,等到发现情况不对,人也跑光了,兵临城下了,这是她的可悲,也是大宋的可悲。 可君就是君,刘禹不想因为一两句错话,再一次葬送了大好局面,于是这一次回复就慢了些,在心里斟酌了良久,谢氏没有催他,反而是另一头的那位心腹女官,用眼神盯了他好几下。 “其实说起来原因很简单,元人上下一心,亲领者是他们的君主,将士焉得不用命,反观我朝呢,路、府、州、县,各行其事,看上去我大宋有百万之兵,可全都分散在各地,朝廷下诏勤王,有来的有不来的,来的只是少数,不来的等到元人的大军压境,任何一处都无法与其单独对抗,焉有不败之理?” 为了便于她理解,刘禹用了一个最为通俗的理由,不讲政治,不讲朝局,不讲财政等等,只说出一个简单的事实,谢氏一下子就听懂了。 “那为何你能常常获胜?”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 “所以说臣鲁莽,一到任就得罪了全路的同僚。”刘禹自失地一笑:“还记得臣临走前,向你讨要的专征之权,就是为了统一号令,将全路的兵马集合一处,那些州府没了兵权,哪能不忌恨臣?” “若是......” 谢氏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一下子又给收住了,她没有说出来的话,刘禹一清二楚,若是集全国之兵,或许能与元人一战?这是不可能的,大宋坑爹的制度,文官节制武将是其一,文官之间相互牵制是其二,不让一方独大,连一路之内都无法做到一统,又何谈全国。 再说了,就算能集结一支大军,谁来统领?只能是丞相一级,此时的宰辅们都是一个什么德性?连获罪的贾似道都不如,所以说宋朝的败亡,是注定的事,谢氏只怕也想到这一层,当然说不出口。 “臣蒙圣人恩擢,骤居高位,就连姻缘都是托了圣人的福,心下只有感激的,所以方才圣人说臣从不欺瞒,才会让臣惭愧无状,主动现身,实是不想误了圣人拳拳之心,可那位娘子,她真是无辜的,还望圣人开恩。” 谢氏一怔,转头看了他一眼,刘禹坦然地与她对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兹事体大,宫规森严,有些事不只一双眼睛在盯着,你们以后做事情,也要想想后果,不要一味地莽撞,老身能护得你一时,还能护得一世?” “圣人教训得是,臣有欠考虑,罪莫大焉。” “夜深了,你赶紧出宫去吧,替老身带句话给那个老东西,自作聪明者,早晚被聪明所误。”临了临了,倒底还是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刘禹放开手,朝她深深一揖。 “臣记下了,夜深露重,圣人也回吧,明日返家时,畅游运河之上,观两岸春光,牧笛轻奏、垂柳随风,必然心旷神怡,不药而愈矣。” 一时间,谢氏被他描述的美景深深倾倒了,家乡有多少年没回过了?好像离开这临安城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不过更让她感动的是,此子居然还惦记着她的病体,看着那个年青而挺拔的背影,她忍不住出言道。 “刘禹,你方才说你的亲事,是托老身的福,老身这会子再想想,倒是有些后悔了。” 谢氏的话让他一怔,有些不明白其中之义,可是他不明白,坐在客间琴台上的顾惜惜却听懂了,粉靥之间红霞飞起,一双美目波光粼动,思绪更是不知飘向了何方。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应对 “聪明反被聪明误。” 叶梦鼎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喟叹道:“圣人说得没错,老夫这是自作聪明,险些误了大事,老了老了,有些时候还不如你等看得清,子青,要记得今日的教训,引以为戒。” “这样也没干系?” 听完刘禹的复述,被叶应及请到叶府来的孟之缙惊得嘴都合不拢,一个大男人,未经传召,擅闯圣人的居所,不但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连个口头警告都没有,一时间他都想问一句,你丫真姓刘?不会是谢吧。 “圣人爱重,刘某愧不敢当。”一头雾水的刘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 倒是叶梦鼎拈着花白的胡子在堂上踱了几步,略有所思地问了他一句:“你说那供奉是姓顾?” “是的,建康城中,小婿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尚不知晓她出自宫中,只当是秦淮河边一个优伶,这次相见,确是深感意外。”刘禹毫不避讳地说道,当时同在一城的孟之缙点点头,而叶应及则皱了皱眉头,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叶梦鼎沉吟片刻,点点头说道:“那就没错了,‘一条青溪水,两岸台州人’,临海顾氏,是圣人的外祖家。” 难怪,刘禹这才省觉,谢氏的话语中看似严厉,实则都是在维护自己,同时也是在维护这位亲族,既然是这样,那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处罚了,出宫之前他是真的为顾惜惜捏着一把汗,害怕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人家。 “老夫在朝中时,尚未听闻有顾氏女入宫,想必是咸淳六年之后的事,如此说来,这位供奉的身份,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能不沾惹,今后还是不要沾惹的好。” 叶梦鼎说得云山雾罩,又没有解释的意思,刘禹只能唯唯应下,在他看来,人家作为岳丈,肯定会站在自家女儿的立场上,告诫他也是应有之义。 “此事虽了,麻烦却才刚刚开始,疏散城中的百姓,立刻就要进行,圣驾明日最好就出城,走得越早,给咱们留出的时间就越多,只希望其中不要再有什么变数?”刘禹将孟之缙找来,为的是增加人手,而不是来听八卦的。 “圣人都准了,还能有什么变数?”孟之缙很是奇怪。 “朝中做主的,可不光是圣人。” “你是说陈相公?他不是同意迁都吗。” “他答应迁都,可没答应马上就走。”这件事情是个谜案,没有人知道陈宜中当时是怎么想的,哪怕刘禹现在就在他的面前,也不可能直接去问,不过有叶梦鼎在这里,倒是可以帮着分析一下。 在刘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叶梦鼎就已经开动了脑筋,陈宜中妥协得很快,也没有讨价还价,这本身就存在着疑点,等到刘禹的事情成了定局,不再会有入朝的机会,他还会不会遵守,就难以预料了。因此,虽然陈宜中答应了第二日进宫去劝说,叶梦鼎并没有将希望全都放在他身上,所以才促成了刘禹的一行。 “人都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对于陈宜中他们而言,现在或许还没有到最后的关头。” 刘禹说完,与老岳丈对视了一个眼神,虽然对方的眼睛里古井无波,但是他相信叶梦鼎一定能想得到。 “陈与权意欲如何,暂且不论,你有何打算?” “圣人松了口,我等还须趁热打铁,明日请岳丈再入宫一趟,不要催促迁都的事,只聊乡野趣闻,稳住了宫里,不生出变故,别的事情才好进行。” 叶梦鼎摇摇头:“若只是你说的用处,老夫去不合适,圣人只怕见都不会见,反而不好,这样吧,让筠用的母亲进宫,就以谢恩的名义,她口舌伶俐,应当能与圣人聊得来。” 刘禹的眼睛一亮,的确,他的那位新晋岳母才是最合适的人选,首先理由充份,不会显得过于刻意,其次她们都是女人,新夫人是从侍妾的位子上升起来的,察言观色侍候人应该没有问题,再说了,哪怕就是看在璟娘的份上,谢氏也不会为难她的生母。 “老夫来猜一下,接下来,你是否要说动在京官员和各部衙门,他们只要做出一个搬迁的动作,哪怕什么都没开始,等风声传到圣人的耳中,也会促使她跟着动起来?” 刘禹微微颌首:“宫里一动起来,又能反过来促使朝堂各部?只要造成既成事实,陈与权不认也得认,毕竟他为相日时尚浅,还达不到贾平章的那种高度。” 孟之缙接着说道:“宫里、朝堂都要走了,城中的官宦人家哪里坐得住,他们一动,跟在后头的缙绅富户便少不了。等到有钱人都跑了,良家子和普通百姓,就会心生恐惧,这时候,官府再出面安抚,将他们分别疏散,走与不走,便没有选择了,好一招打草惊蛇。” “好一招釜底抽薪。” 叶梦鼎也饶有兴致地附和了一句,某人现在脸皮已经练得相当厚了,普通的恭维哪里打动得了他,闻言不过略一摇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元人还能给我们多少时间?” “忽必烈既然有意临安府,就不会在独松关下耗上太久,一旦攻关不利,他定会徇别路突破。” “你是说安吉州?” 孟之缙掌着兵部职方司,对于两浙的地形自然不陌生,独松岭下就是湖州境内,也就是他嘴里的安吉州,宝庆年间降了级,不过习惯上还是称湖州的多一些。 “知安吉州赵良淳是赵子直曾孙,素有才具,元人入境的消息,他也传回了京师,且已经紧闭四门,看情形应当不会出降,或许能为京师争取到几天。” “那咱们就以三天为限,从明天开始,一个时辰都不能耽误。”对于叶梦鼎的判断,刘禹深以为然,一般来说,只要守将没有出逃或是投降的打算,再差的城池,守上三天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之所以定得这么死,是因为他对独松关没有把握。 苏刘义只有两万五千人,几乎全都是新兵,元人肯定倍于此数,从昨天算起,他只要前者在那里撑上五天,这就是最低标准了。 “就三天,明日里老夫会去拜访一些旧属,六部诸监诸院应该会有效果,孟贤侄,兵部各司就交与你了,筠用,家则堂那里,你去,他是副相,陈与权也节制不了,有他在,政事堂就不会全然毫无动作,而政事堂的风声,是圣人最为看重的。” “至于你,子青......”叶梦鼎说到这时,故意停顿下来,只拿眼瞅着他。 “小婿明白,明日,某去谢府,谢升道的跟前,还是说得上几句话的。” 谢堂是枢府同知,在最近另一个主官朱祀孙消极怠工之后,几乎可以说一言而决,刘禹相信,让他做做样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清河坊陈宅,陈宜中呆呆地坐在书房里,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白天的朝会,他根本就没想到谢氏会拒绝,因此原本想好的后招就失去了作用。 而更让他警觉的是,叶梦鼎居然还藏着后手,如果他对前天的信号毫无所动,今天的朝会上,就一定会中了那老狐狸的计,本以为刘禹此刻应该在数千里之外的广西,没曾想他居然就在临安城中! 可笑自己自恃耳目众多,又有人日夜盯着叶府,结果却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打探出来,好险哪,如果他真的跟在叶梦鼎的人后面附和,以为是落井下石,却没料到人家是暗渡陈仓,这一刻,陈宜中才算真地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 老狐狸不遗余力地推自己的女婿,甚至不惜利用圣人,这份心计,他是绝计达不到的,而就在方才不久,从宫里传来了消息,刘禹趁夜进宫,冒险混入慈云殿,圣人不但没有加罪,甚至连个象征性的追究都没有,这是何等的恩宠? 陈宜中相信,即便现在策动言官上疏,最后的结果也决计讨不了好,刘禹可不是没有根基的雏儿了,既有圣人庇护,又有一只老狐狸为他谋划,哪怕将来成为大宋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宰辅,他也毫不吃惊。 不过此刻,他还想不到那么远,当务之急在于,刘禹既然入宫,为的肯定是迁都一事,他与圣人说了什么?因为慈云殿被清理一空而无从得知,可只要看到他全须全尾地出来了,那结果就不言而喻。 在陈宜中的心里,迁都不是不可行,可是迁不迁,何时迁,只能由他这个左丞相来决定,他原本很有把握明日说服圣人,没想到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抢了先,如何不懊恼。 “叶府有什么动静吗?”这个突然出现的事件,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而可怕的是,叶梦鼎接下来会做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人被请进了府中,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孟之缙,他似乎与叶府的叶大郎有旧。” 一个小小的郎中,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陈宜中左思右想,也觉不出什么异常,可心中的那股烦闷,始终挥之不去。 “陈景行还在告病么?” 亲信幕僚一时间没有跟上他的思维,想了想答道:“陈尚书不像是装病,据出入他府中的郎中说,人已经瘦得见了骨,一阵风都能吹倒。” “陈景行病倒了,王伯厚又不知道在哪里,礼部还有什么人可以用?” “倒是有一人可以考虑,他跟着刘子青出使过北地,目前的差遣是主客司员外郎,名叫柳岳。” “那就是他了,员外郎......不行,拟个帖子,让吏部出具告身,擢升本司郎中吧。” 陈宜中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正六品郎官的前程,对此幕僚似乎司空见惯了,低下头应了一声,便回去写帖子。 事情决定了,可他的心依然没有平静,反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七十四章 说动 第二天,各人便开始依计行事,叶府这边,老主人、新夫人、少主人连同新姑爷都是天不亮就出了府,府里的家丁仆役除了跟去侍候的,余者都在府中管事的召集下聚在了一块儿,以备随时调遣。 谢府离着兴庆坊有些远,那一带都是权贵聚集之地,这个权贵并不是指的高官,而是显贵,荣王、秀王、长公主驸马等等,做为太皇太后亲族的谢氏,自然也不会例外,这个地方,刘禹并不是第一次来,那个十分有眼力价儿的门房在他下马伊使,就一眼给认了出来。 “你们郎君还没有入值吧?”扶着那个门子的手,刘禹跳下马,径直问了一句。 “回官人的话,这更鼓才刚刚过去多久,哪有那么早的,也就是官人你了,别人家小的连门都不会开,我家郎君倒是已经起了,不过此刻嘛,似乎有些不大合适......”门子嘟囔着,脸上有些为难之色,跟着他前来的一个叶府管事默不作声地上前,塞了个什么过去,那门子一下子就跳了脚。 “这真是折煞小人了,官人与我家郎君何等关系,小的再混,也不敢收官人的门包,这真真不能......” “行了,给你就拿着。”刘禹不耐烦地喝了一句:“有客?谁来了。” “怎么说呢,唉,官人也不是外人,小的就斗胆了,昨日我家郎君入宫,被圣人......总之一回府脸色就不太好,很是发作了几回,连得用的老管事都吃了瓜落,这会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将小娘子叫了去跪在堂上,都小半个时辰了,府里人连说话走路都不敢大声,小的实在担心,官人此刻进去,有池鱼之殃。”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禹有些明白了,谢氏拿自家侄儿作阀,赌了群臣的嘴,谢堂没办法,只能拿自己的家人出气,他倒底是个外人,这种场合下进去,对人女儿家的闺誉不好,可问题是时间不等人啊,他耗不起。 “多大点事,去通报吧,放心,某就是来为你家郎君解气的。” 见他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门子虽然心下还是有些胡疑,不过也不敢违拗对方的意思,谢府和叶家同乡不同里,关系说不上有多亲密,可这位刘郎君,却是谢府的坐上客,连圣人都赞誉有加的主儿,他哪敢怠慢,不看别的,就冲那个大门包,也得做事不是。 自然,刘禹才不会傻傻地等在门房,而是随着门子一路进了府,很明显,事涉女眷,谢堂不可能在外厅,等他们一行穿过花厅、游廊来到后堂,一个暴怒的声音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儿女的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有你插嘴的余地,打量着平日你娘惯得紧,圣人又看过几眼,便狂得没了边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得?你当我谢府是什么,街头破落户儿?有这个心气,你倒是像他们一样活上一天,为父就服了你。” 刘禹越听越是惊心,实在没想到,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的一个公府衙内,骂起自己的女儿会这么狠,看来那门子说得没错,这会谢堂的气性确实是大了点,搞不好真会迁怒于自己,毕竟有个鲜明的对比在那里,他心里的不平衡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门子让他们等在堂下的院子里,自己战战兢兢地前去通报,没过一会儿,堂上的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纤细地身影跑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谢堂的次女,与璟娘相熟,也来过他们家中几回。 印象中那个明眸皓齿、说话细细柔柔的小女孩,此刻满脸都是泪痕,那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似地,一只小手紧紧地捂住嘴,不让声音发出来,人家一个女孩子,在外人面前如此难堪,刘禹有些不忍心地打算背转身去,不料对方却在他面前停下了,冲他便是一蹲身。 “见过叔叔。”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情况不明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微微颌首示意,她才再度起身走向后院,削瘦的肩头一耸耸地,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到不失礼,那种严格的教养真是刻在骨子里了,收回目光,就看到了谢堂的身影。 “不成器的东西,让你见笑了。” 原本不打算理会的,既然他自己提出来,刘禹少不得要问上一句,左右两府有通家之好,连侄叔都叫过了,这也是应有之义。 “什么事就能气成这样?” “说来就晦气,独松关那个张濡,你记得吧?” 谢堂干脆也不带他进大堂了,就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他自己倒上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见过两次,他怎么了?” “他家是清河郡王之后,虽然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了,倒底有些根基,两家就有了走亲的意思,可谁能想到,事儿还没定呢,那老家伙居然战死了,这不战报一传回来,某就授意与他家断了来往,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她的好,这个不省心的,居然说什么要守孝,哪怕张家败落了,也要跟过去,你说可气不可气?” 清河郡王就是张俊,跪在西湖边上岳庙的四人组之一,这会他还没有这个待遇,加之后代官声尚好,算得上是清贵人家,以谢氏的门第,同他们家搭上毫不稀奇,可刘禹分明记得那是一个老头子啊。 “张濡,怕有七十了吧?他的儿子,还有年幼的?” “七十一,其子张枢,大某两岁,有意的是他幼子,年有二十五、六吧,还没过帖,不记得了。”谢堂也不瞒他,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孙子,按制,祖父死,也得守上三年,三年一过,对方已经快三十了,他女儿也拖过了十八,难怪谢堂会不愿意,如果两家只是有意,没有正式下定的话,连悔婚都算不上,就是少不得旁人的口角罢了。 要照这么说,谢堂这顿脾气,发得还真没错,不过那是后世的道德标准,在异时空,口头上的约定也是做数的,就像雉姐儿和姜宁那样,刘禹了解了内情,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换作他来当这个父亲,只怕也是一样。 “那你也要顾惜一下颜面,芸姐儿性子拗,被你当众这么骂,回去之后寻了短见怎么办?” “不骂她不醒啊,放心吧,她娘一早就跟去了,出不了事。” 没事就好,刘禹也不希望一大早地过来,碰上什么丧气事,不过话说到这里了,他便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话题:“如今这世道,你也别急着寻人家,等到安定下来再说吧。” “不急不行啊,她都多大了。”谢堂顺嘴答道,然后突然停下来:“对了,某都急糊涂了,你怎得在京师,不会连琼州都丢了吧?” “丢了又怎的?不就一点银钱,至于吗?真给咱大宋权贵丢脸。” “没丢?”谢堂又不傻,当然听出了他的戏谑之语:“那你巴巴跑回来做甚?” “你好歹也是执政了,对这京师的动静就一点都不关心?昨天宫里发生了什么,没收到风么。” “昨日。”谢堂苦笑着摇摇头:“陈与权他们不敢去,就推了某出来,结果让圣人好一顿骂,眼见着病体维和,还给加重了几分,要不然,你以为某为何会这般生气,哪还有空管那些闲事。” 他说的这一切,刘禹当然明白了,谢堂掌着枢府,那些军报第一个就要过他的手,若是以前不管事还好,顶多也就是发发牢骚,如今自己摊上这些事了,又没有多少应对的法子,哪还有一分平日里的雍容?眼前的这位,已经同数月之前那个被自己忽悠的财迷相去甚远了。 听到刘禹提到这一茬,又不明说,谢堂顿时来了兴趣,他一伸手招过府中的管事,朝他询问了一声,后者面色尴尬地看了正在从容饮茶的刘禹一眼,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顿时让谢堂露出惊讶的表情,嘴更是张得老大。 打发走自家管事之后,谢堂一本正经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又看,似乎在寻找某种特定的基因:“老实说,你真不是某家哪个叔伯的遗孤?” “被你猜到了?”刘禹配合地点点头:“侄儿啊,以后可记得要改口了。” 谢堂一怔,随即同他一样,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让这院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将之前那种份外压抑的空气似乎都给驱散了。 “不瞒你说,某是真的羡慕你,官官做得人人交口称赞,日子过得人人交口称赞,就连拍马屁讨好圣人,也是人人交口称赞,犯下那么大的错,满朝居然没有一个人落进下石,连陈与权都在偏帮。哪像某,这个劳什子执政,真是一天都不想再做了,你知道吗,适才骂芸姐儿,骂得某自己都心疼,可是不拿她撒火,又能冲着谁呢?”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啊,圣人对你寄予厚望,才如此严格要求,想过轻松日子容易啊,把官辞了,跟着某去琼州,骗那起子蕃荑去,保管你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你别说,某之前真是想如你说所的那样,辞了官,可是没辙啊,谢家,连个像某这般不成器的都找不出,唉!” 这话刘禹没法接,谢家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评价,今天这里的每天一句话,都会被有心人打探到,因此,他才会不断地插科打诨,而正题只能由谢堂自己问出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谢堂自己就回过味了,这么早跑到他家来,肯定不是为了扯闲篇,联系到昨天晚上的事,一下子就猜了个八_九不离十。 “你见过圣人,那事儿是不是允了?”见刘禹微微点头,他猛地一拍大腿:“早知道你行,那某还急个屁呀。” “慎言慎言,你是执政。”太粗俗了,刘禹恨不得把他嘴给捂上:“找你就是为了商量一下行程,这事枢府得挑头,那么大一个宫宇,多少人和事。” “这么急?圣人可还病着呢。” “正是因为病着才要早走,呆在这城里,早一个急报,晚一个急报,不看又不行,你说,圣人能不病吗?病了能好吗?” 刘禹的话让谢堂一下子回过味来,可不是这么个理吗,一旦上了路,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就冲这一点,他心里的天平已然倒了过去。 “你说,某该怎么做?” 说来也怪,和刘禹在一起,似乎无论什么难事都能迎刃而解,不自觉地就能让人相信他,李庭芝是这样、叶梦鼎是这样,谢堂也是这样。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七十五章 诡异 从清河坊到和宁门,大约有三里远,这条路,陈宜中已经记不得走过多少次了,自被先帝赐第到此,过去了五、六年,他至今依然记得第一次出门时的情景。 那会子,正是贾似道权倾朝野的当儿,就连先帝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师臣”,而他正是靠着此人的提拔才入府拜的相。第一次去枢府入值,三更的天就早早地爬了起来,哪有肩舆可乘,带着两三个仆役,打着灯笼,却没有走枢府的方向,而是赶到贾府的门前等着,等着那位贾平章起身,他说怎么做,才能怎么做,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权力两个字,就深深地刻在了陈宜中的脑子里,在掌权者的手中,他人都不过是奴仆罢了。 俱往矣,如今的大宋,岌岌可危,如今的他离着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可说不准,也许就再也没有登上去的一天了,陈宜中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却又找不到线头在哪里,连往常趁着这段路小憩片刻,以便到政事堂头脑清明的习惯都省掉了,直到肩舆被人停下来,一个亲信隔着帘子问了一句。 “今日不知道怎得,那王婆汤饼铺子居然没有开张,属下请相公的示下,是否要去城中别处找找?” 亲信的话让他一怔,这家铺子的汤饼是他的心爱之物,往常到了这里,属下不必自己招呼就会带上一份,以供他到了政事堂享用,印象中都已经快五年了,极少会有关张的时候,今儿这是怎么了? 就在停下来的这片刻之间,他突然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本应该喧闹的街市上,居然寂静一片,难怪他会感到一阵不习惯,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 “街上其他的铺子都开了吗?” “回相公的话,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沿街的铺子全都关着门,会不会是净街了?” 对,净街,亲信的判断正是陈宜中心中所想,这样的情况很像是皇家出行的状况,可真要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知会自己?没有政事堂的附属,谁敢擅发这样的诏令。 “没有就没有吧,不要乱猜,速速前行。”陈宜中不动声色地摆摆手:“路过吏部的时候,你将昨日那份帖子,直接拿去交与陆学陶,让他当堂做好,再去一趟礼部,找那柳岳,让他过来政事堂。” 亲信恭身应下,肩舆再度被人抬起,四平八稳地行进在街道上,一路前行,很快就进入了官衙云集的通江桥一带,这其中也包括了他方才所说的吏部,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与之前的商街正好相反,原本应该寂静无声的官衙,嘈杂声连他都听得见。 “停下。”陈宜中立刻出言叫住了自己的人,那个亲信帮他撩起帘子,身着常服的他一踏出舆门,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 他们停下的这里正好是三省六部各衙的入口处,六部当中,靠左的一边分列着吏部、户部、工部,街对面则是礼部、兵部、刑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各个衙门都有许多人影在出入,只看服色也知道大都是本部的属吏,这些人不停地将一些事物抬到门外,又返身进去,有如蚂蚁搬家一样。 搬家!陈宜中的心头一紧,沉着脸吩咐道:“去将陆学陶叫出来。” 吏部尚书陆志侃被他的亲信找到的时候,正在部里的大院里指挥属下们行事,听到是陈相公相召,人已经到了门口,不敢怠慢,赶紧跟着那人出了衙。 “不知相公驾到,下官有失远迎......”他刚要准备执礼,就被陈宜中不耐烦地喝止了。 “这是何意,谁让你们清衙的?” 陆志侃闻言一怔,有些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回话:“政事堂下的谕令啊。” 陈宜中横了他一眼,甩着袖子伸出手去:“拿来本相看。” 陆志侃从袖笼中拿出一卷文书,只看绢纹形制,陈宜中就知道确是政事堂的正式文书,等到将卷文打开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这并不是一份正式诏令,因为上面没有用玺,只是政事堂用来提醒下面各部门的一种文书,上面的大致意思就是:我朝迁都在即,各部应该速速做好出发准备,把该打包的都打包,勿使遗漏云云。 “什么时候送来的,为何本相毫不知情?”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下官还未进到部里,就收到了这份文书,其余各部也都是一样,不光是六部,这条街上所有的官署俱都收到了,这么大的事,时间又给得急,哪敢怠慢,故而才......怎么陈相公不知道吗?” 陆志侃叨叨地说了半天,才猛然醒觉,陈宜中面色阴沉地看着文书上的签印,恨不能一把将它撕得粉碎! 在这份文书上用印的,枢府两个主官同知谢堂、签书朱祀孙一个不缺,政事堂的三个相公,除了参知政事家铉翁,他居然还看到右相留梦炎的印鉴! 这个老匹夫!陈宜中有一种被人阴了一把的感觉,不知不觉脸上肌肉耸动,牙齿也咬在了一起,就在陆志侃以为他会当场发作的时候,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原来是这么个事,确是本相让他们颁下的,事情太多,一时没能记得起,学陶,你要着力督促他们,不可延误了......圣人的行程。” “下官领命。” 听着那仿佛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声音,陆志侃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连对方的脸都不敢看,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陈宜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泄般地将文书甩到他怀里,沉着脸回到肩舆上,就这到一直抬进了禁中,停在政事堂的台阶下。 再次走下肩舆,那位亲信扶着他胳膊轻声问了一句:“那张帖子,还要送到吏部去吗?” 陈宜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亲信立刻明白了,再也不敢提起,走上台阶,陈宜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堂里的那些个直舍,此刻与宫外的各个官署一样,都在整理着东西。 “去看看留汉铺来了没有?” 将亲信打发走,他一言不发地走入自己的房中,一张脸如同挂了寒霜,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而正在他房中收拾的几个直舍,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他恭身施礼。 “先出去吧,叫你们再进来。”再怎么生气,基本的修养还是有的,陈宜中不想让人看出什么,也不想将火撒在这些小吏身上,那只会败坏他自己的名气,途增笑耳。 很快亲信就转回了房间,后头跟着的并不是右相留梦炎,而是参政家铉翁。 “则堂,那封文书上,留汉铺的副署是怎么回事?” “陈相,某正要寻你,迁都一事,圣人已经应允了,于是,我等几人商议了下,先预备着,等正式诏令下来,也好有所准备。”家铉翁就像没有听他的问话一般,一脸的喜色。 陈宜中被他的话噎得不轻,偏偏又无法发作,很明显,五个执政当中,有四个都副署了,他跳出来反对?让圣人怎么看,再说了,这种情况下,反对还有用么? “是吗,那真是个好消息,也省得本相再进宫去。”这也罢了,还得作出一付惊喜的样子,让他感到腻歪极了。 “可不是,就是想到这一层,某等才没有去打扰相公,想着你也许会晚到,就先行事,留相还在病中,只得拿到他的府中用了印,听说,他的第三道乞休疏也送入宫了,这一回只怕真要回乡了。” 留梦炎怎么想的,陈宜中不关心,他的脑子转了又转,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圣人的意思当真定了,诏书什么时候用的玺?” “诏书已经送进了慈元殿,不过圣人应没应,还不知道,大伙都在等着呢。” “那就是没应了,要不咱们去催催?” “这......不太合适吧?” 家铉翁犹豫了,他入相时日太短,还摸不清宫里这些人的脾性,只是凭直觉认为不该去催,陈宜中看他的样子,心里便有了数,站起身走向屋外:“不是说圣人应了吗,我等去催一催也是职责所在,下面都动起来了,宫里要是毫无所动,那成什么样子。” 见他坚持要去,家铉翁也只得跟在后头,两人刚刚走到中堂,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扑面而来:“两位相公这是要联袂出宫么?” “少保。”家铉翁朝他一拱手:“不是出宫,是打算去慈元殿,看看圣人的意思,迁都的诏书用了玺没有?” 陈宜中随意地作了一个礼:“叶少保,这是有事?” 叶梦鼎刚好走进来,堪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不用去看了,圣人这会子没空。” “此话怎讲?”陈宜中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老东西,不会又把他的好女婿给派过去了吧。 “荣王进了宫,正在殿中述话呢,你们去了也得等,不如先将老夫的事儿办了吧。” 是他?陈宜中一听之下,也不再着急出去:“少保有什么事,需要在这里办?” “吴彦恺自请出任山陵使,圣人已经准了,这临安府,便让老夫暂代,还要烦请两位相公用用印。” “什么!”陈宜中矜持了大半天的养气功夫,终于没能再撑下去,一下子惊呼失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七十六章 后事 “二叔,他们连你都请动了么?” 谢氏看到赵与芮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起不得身,说来也怪,自从刘禹进殿来谈了那一席话,她那原本崩紧的心松快了许多,可身上的病顿时如抽丝般袭来,当晚就倒下了。 “弟是来看嫂嫂的。” 身着一身国王服饰的赵与芮目露关切之色,做为先先帝的亲弟,先帝的亲父,当今官家的亲大父,又是年逾七十的老人了,自然没有那么多的男女之防,谢氏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着,朝着跪坐在榻前的顾惜惜挥挥手。 “你累了一夜,回去歇着吧。” “是。”顾惜惜撑着榻子站起身,分别朝她和赵与芮施了一礼,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叔叔坐。” 直到这时,赵与芮才在心腹女官搬来的一个绵墩上落坐,眼睛却低到了脚下:“她就是顾朝宗的那个嫡女?” “可不是,本家的表侄女,生得又好,原本打算着......可谁知道,如今都过了双十年华,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了,就这么发还家,以顾家那些人的德性,只怕会被口水淹死,真要那样,就成我的不是了,唉,这孩子没福啊。” 这话赵与芮没法接,谢氏让此女进宫是个什么打算,他当然一清二楚,可事涉自己已经过继的亲子,又是名义上的君主,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谢氏心思伶珑,哪里想不到这一层,见他有些尴尬,微微一笑。 “你是宗正,又是长辈,就是官家和我,也是说得的,平日里谨小慎微也就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怕那些外臣,参你一个觊觎大位么?” 赵与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谢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本能地就想站起来请罪,可一对上嫂嫂那束和熙的笑容,又停了下来。 “这里的人,都是嘴严的,今日只是你我叔嫂叙叙家常,没那么多忌讳的。”谢氏叹了口气:“我是个妇人,不通朝政,听政以来,国土沦丧、民不聊生,又没什么法子可以挽回,他日到了地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先先帝?” “嫂嫂慎言。”赵与芮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事实如此嘛,你看看,两淮丢了一半,两湖丢了、广西丢了、两江只余了个不知死活的建康府,元人呢?就在百里之外,眼见着这临安城都保不住了,这都是我的错啊。如今官家才只五岁,若是我不在了,宗亲之中,唯有你可以撑起这一摊子,说倒底他的身体里还流着你的血呢。” “圣人!” 赵与芮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是一个长揖,花白的胡须因为激动不停地抖动着,嘴里更是语无伦次:“莫要这样说,臣等惭愧无状。” “你又不是宰铺,论责也论不到你头上去,都说了今日不论君臣,只叙家常,快七十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我是真得盼着叔叔,能撑起这个家。” 谢氏摆摆手制止了赵与芮的辩解,继续说下去:“群臣请求迁都的奏疏,我已经批了,诏令就在那个台子上,你出去的时候带上。今日,宫里的车驾就要启程,他们多半等不得了,此行,官家就托付与你,莫要忙着推辞,你不出面,难道忍心让他一个小小的年纪,被那些外臣摆弄?” “嫂嫂,你不走?”赵与芮总算听出来了,不由得大惊失色。 “我这身子骨,怕是走不动了,与其死在路上,不如就在这慈元殿了此余生吧,等我去后,就葬于永穆陵一侧,我谢道清不配与他同穴。”谢氏神色平静,说完之后,殿里的那些个侍女无不垂下头,空气里顿时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涕泣声。 一时间,赵与芮只感到手脚冰凉,这是托孤加上交代后事?他今年已经六十九了,眼前这个嫂嫂比他还要小上好几岁,可是看起来,却如风中残烛般,有了油尽灯枯的迹象,两行浊泪便再也难以忍住,顺着保养尚好的脸庞流了下来。 顾惜惜精神恍惚地走出慈元殿,丝毫没有理睬那些等在殿门外打探消息的宫中妇人,就这么走回了自己的居处,没想到屋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等着她的归来。 “师傅,我一早就来寻你,谁知她们说你一夜未归,大娘娘可还安好?”赵清惠看到她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 “圣人......”顾惜惜语带哽咽,泣不成声地一把抱住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清音量说道:“怕是不行了。” “啊!” 赵清惠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清纯无暇的眸子里渗出一丝波光,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平日里总喜欢抱着她、逗她玩,比自家生母还要疼她的祖母,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我不信!” 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孩在顾惜惜的怀里哭成了泪人,两个人就这么抱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越来越大的喧闹声。 兴庆坊叶府,忙了大半天的几个人都赶回了府中,叶梦鼎坐在主位上,将喝了一口的茶盅子放到几上。 “宫里已经动起来了,看来是荣王说动了圣人,官家祭扫祖陵的诏令业已下达,等到他们的车驾出了城,事情就算成了。” 刘禹坐在他的下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份政事堂起草、诸位宰执副署、官家用了玺的诏书,上面没有一个字提到迁都,用得是祭扫先帝陵墓的说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京师丢失,天子出逃,这种丢人的事,怎么也不好听,史书上都只能用上“北狩”之类的曲笔。 这么一想,他才明白,为什么那天夜里,叶梦鼎进宫的时候,只提到了吴坚出任山陵使,就让谢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摇摇头,将诏书递给对面的叶应及。 “若不是泰山老大人出马,此行哪有这般顺利,不知道此刻的陈与权,是个什么表情?” “你呀,哪哪都好,就是这张嘴不饶人。” 关于这件事,叶梦鼎还是有些自得的,五年的吏部尚书、十余年的执政经历,使得他的人脉几乎遍布京师各处,这才能不费吹灰之力,赶在陈宜中反应过来之前,就搞定了京中大部分官署,而最得意的,莫过于让留梦炎在病床上同意副署了,有了他的印鉴,陈宜中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南渡之后才有的左右丞相之设,就地位而言左高右低,可二者同为正一品,也都兼着知枢密院事,并没有节制一说,无论是谁签署的文书,都如同政事堂正式谕令,你可以去向官家申诉,却无法当场给否了,正是因此,才会有了平章军国重事的存在,那才是一言九鼎的独一人。 可陈宜中并不是,因此,在看到那份文书后,他除了捏着鼻子认下来,肚子里暗暗骂上两句,还得自己为自己的错漏找个借口,那无异于赤祼祼地当面打脸。 “他要不害小婿,谁会管他去死?” 叶梦鼎看着他一脸的愤焖样,居然猜不透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事情的经过他一早就知道了,那些所谓的隐情对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小儿把戏,眼见着这小子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都不知道该不该为陈宜中感到悲哀,当朝宰相被人面摭,这是史书都写不出来的奇闻,而他还要这儿不依不饶。 “现下宫里快走了,朝中各部也行将出城,那些权贵富户不久也会跟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接下来,不就是搬个皇宫回后世么?这话刘禹当然不会直接讲出来,他略略思索片刻,就有了定计:“岳丈判了临安府,咱们做起事情就可以名正言顺了,首先是城中各个仓库,一粒粮食都不能留给鞑子,这是底线,其次是城中百姓,一个都不能留下,这也是底线。” “还有府内各县,余杭、临安、昌化、于潜、新城、富阳、盐官,每一处都要疏散,乡下也好,山里也好,破坏得越是彻底,元人退得就会越快,最好将城池烧了,鞑子才没有精力去抓普通百姓。” “老夫今日就发出钧令,命快马传至各县。” 听得他得有理,叶梦鼎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向谢氏要来这个临安府,就是为了行事的方便,现在元人逼近,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兵临城下,这个判临安府已经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刘禹记得,历史上文天祥还担任过一任,不过历时很短,应该就是这个时期的事。 “除了钧令,还要将这份诏书抄录一份附上,他们只有听到官家都走了,才有可能跟着动起来。”叶应及抖着手上的诏书,补充了一句。 “筠用说得没错,不过某在想,这些知县,或许还会心存侥幸,想以城池结元人之欢心,送信的不能是普通小吏,最好有一定的品级,再带上两个枢府的卫士,一俟他们稍有迟疑,即刻拿下,换县丞或是他人上,时间太紧了,咱们耽误不起,有些事情就只能从权。” 叶梦鼎默默地听着他的话,此时的刘禹,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露骨的桀骜,仿佛视那些规则如无物,曾经他欣赏过这种不同寻常人的品质,可是今天看来,却让人有种寒冷的感觉。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七十七章 逃难 就在正式诏书下达到京中各部的时候,从宫里驶出的第一辆辇车已经出了丽正门,无论是型制还是仪仗,无一不是圣人的标准,可车中所坐的,却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妇人,她就是官家的生母全太后,当然,如今谢氏不在,她就是宫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了。 在太后、官家的车辇后头,依次是各位主嫔,按着位份分别有着不同标准的待遇,这只长长的队伍,只不过是庞大的宫廷中为数不多的一部分,他们的目的地,当然不是陆路,而是停在嘉会门外运河码头上的一艘艘皇家专用的官船。 船次的安排,早在她们登上马车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做为生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的杨淑妃,位份仅次于全太后和官家,分给她的也是一艘千料大舟,足以容纳她自己的人、益王赵昰的侍从以及晋国公主赵清惠的那些下人,还有她们三人带出宫来的用品和器具,光是箱子就装了数十口,饶是如此,依然只能装下不多的东西,稍大一些的只能弃之不要了,谁都知道这一趟不是春游,而是逃难。 “大哥儿的仓室看好了,打扫得仔细些,莫要留下什么蚊虫之类,惊到了人,我只拿你们是问。” 登上坐船,杨氏连自己住哪里都没有看上一眼,就急急地嘱咐,已经七岁的赵昰还是第一次跨出宫墙的大门,更别说是坐船了,一上来就东看西看,一付好奇宝宝的模样,杨氏不得不让身边人仔细看住,以防他掉到水里去,一面安排各人的居处,这一趟要直下庆元府,船少说也得走上两到三天,实是轻忽不得。 “娘,大姐儿呢,怎得不和咱们一块儿,我还想寻她玩耍呢。” “你已经七岁了,不可再粘着姐儿。”杨氏拍拍儿子的胖手,这才发觉女儿不在身边,甚至都没有印象,是不是一同出了宫。 “去寻一下,看看姐儿上了船没有。”她转身朝一个心腹女官吩咐道。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澄碧水堂那些侍候公主的侍女,同样也在找人,被她们跟来码头的那辆车子里,竟然是空的,公主的却不见了踪影。 “这小妮子,疯到哪里去了?”杨氏咬着帕子,嘟了一句。 “许是看圣人去了,说不定会与圣人同船。”亲信女官安慰道。 杨氏知道,她嘴里的这个圣人,指的是宫里的太皇太后,而不是全太后,可谢氏不是病了么?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遭,各艘官船都在上人或是物,最先抵达的那艘大船已经完成了装载,正在扬帆离岸而去,上面载的正是全太后和官家,而接下来就轮到自己这艘了。 “去问一下,圣人的座船何在?” 杨氏敏锐地发现一个问题,形制最大的两只船都已经分配完了,以谢氏的身份,不可能去坐那种普通的官船,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好了,下面的人说,圣人的座船就是前头那一只。” 亲信的话让她脑中一个眩晕,如果不是被人扶了一把,差点就没有站稳。 “圣人正在病中,或许晚些再走也不定。”女官知道她的心思,出言安慰道。 “不会了,圣人不会走了,我的清姐儿也不会走了。”杨氏指着岸上,女官转头一看,顿时明白了,在她们这些宫人的后头,是一群年纪不小的青袍官吏,而其中唯一的一位绯袍官员,就是宫中医术最为高明的翰林医官局尚药奉御副使,他是专为圣人看诊的。 “快,扶我下去,我要回宫,去把姐儿接出来。” 她的心腹女官没有动,其余的宫人也没有动,因为时间定得死,她们这艘船已经完成了上人,船工正用长长的蒿杆撑着离岸,一旦停下来,就会挡住后面的泊位,她只是一个妃位,不是这宫里的话事人,就是去求人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娘子莫要担忧,奴已经命人传话回去了,圣人知道一定会着人护着公主殿下跟上来,咱们现在停不得。” 这个道理,在深宫过了十年的杨氏何尝不明白,可失却爱女的那种心痛一下子涌了上来,不由得悲呼出声。 “我的清姐儿啊!” 知道姐姐没有上来的赵昰,不再东跑西跑,而是依偎在生母的怀中,任她紧紧地搂着。 运河的运力有限,宫里就占去了一大部分,余下的被各府权贵、朝中各级主官、消息灵通的官绅人家、商贾巨富们再一分,整个水面上已经挤得密密麻麻,河上不比海上,风不大帆力也就起不来,很多时候还得要靠人力拉,也就是两岸那些精赤着上身,如耕牛一般埋着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嘴里还喝着口子的......纤夫。 比起水上的平稳安逸,大部分的临安百姓就只有陆路一途了,连接两浙东西路的官道上,一辆接一辆的牛车被人赶着,富贵些的,还能有个厢子遮挡,稍次一点的殷实人家,往挂在后头的板车上一坐,再拉上家中为数不多的几口箱子,就这么上了路。至于那等家中没有田,也租不起车的普通人家,只能让男人担着担子,将玩得疲累的小儿往筐子里一放,伴着细细的鼾声,一摇一摇地跟在人群里,自家娘子挎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家中为数不多的衣衫,或许还有些银钱,紧紧地跟在男子左右,唯恐在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流中失散了,若是还有几分姿色,还得防着某个登徒子的咸猪手。 就这样,临安城的百万之民,开始了他们的逃亡之路,无论是运河上的,还是官道上的,都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若是在浙东有个可以投靠的亲戚,或许也就离开人流,而绝大部分,都是茫然地跟在其中,在他们看来,官家到哪里,他们也就到哪里,这不是人为规定的,而是出自一种本能。 临安城中,动员工作还在继续,由叶梦鼎掌控的临安府和其下属的钱塘、仁和两县,由知县、县丞、主簿、县尉等亲自带着人,挨个挨个坊市地进行,城北的梅家桥一带,正是仁和县的管辖之地,仁和县本人负责梳理,他的身后是一个文书,手中拿一本厚厚的鱼鳞帐册。 “寻常的人家估且不论,有没有官宦士绅,先紧着挑出来,把他们打发上路了,旁人就好办了。” “明府说笑吧,就这破落儿地,哪会有这等人家来住......”文书一面说嘴一面翻着手里的册子,不料上头的一行字让他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还真有一位呀。” “喔,什么人?”显然之前这位知县也不看好,不过循例问上一句罢了。 “宗正少卿、起居舍人,是个什么官儿?” 文书读出上头的文字,听得仁和县脑仁儿便是一跳,赶紧拔步就走,结果走了两步又停下了,他不知道人家住哪儿:“等着发饷呢?快带本县去。” 要说陆秀夫还挺倒霉的,本来以他的差遣,算得上官家的近臣,就算随侍左右也是应当,可没曾想,宫里的行动太快,等他收到消息,载着宫中各色人等的官船已经出了城,凭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刚刚摸到绯袍门槛的这么一个小官儿,哪可能让官家的御舟专门停下? 没奈何,回到城里,他只能和别人家一样,自行去寻车马,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但凡有些家底的,哪个不想着早日出城,租金一涨再涨,还是供不应求,就连最次一等的牛车都被租赁一空,这一下子,陆舍人彻底没了辙,只能按官府的告示,等着被人安排。 “娘子莫要心急,衙里会有安置的,等到明日还没有消息,便是用脚,也能走出这临安府。” 陆娘子莫不作声地坐在床边,床上并排睡着两个孩童,正是陆秀夫的一双儿女,他从李庭芝的幕下被荐入京师,过了不久,陆娘子也从扬州的居所来到这里,可京师大、居不易,以他的官俸,只能租得起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省吃俭用不说,现在连个代步的工具都找不到,陆秀夫心中有愧,从这里走到庆元府,那可是上千里的路,自己都未必撑得下来,何况还有娇妻弱子。 再说了,就算最后走到了,也不知道费时几何,官家的车驾只怕都进了福建路,一时间,这位史上留名的杰出人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或许城中还有未走的同僚,到时候求求人,挤作一块儿便是。”陆娘子还是没有说话,自己丈夫的脾性如何不知,心高气傲,几时求过人? 娘子的无言,就是最大的意见了,陆秀夫知道她不是为了自己使性子,而是心疼儿女,一狠心站起来便朝门外走:“我再去寻寻看,偌大的临安城,未必就都租完了。” 没等他娘子出口喊住,外头的院门让人给敲动了,陆秀夫顺势出了房,两三步走过去,将院门打开,一看当先那人的服色,微微一愣。 “可是陆舍人?” “正是本官,这是?” “府衙出了公告,各坊的百姓需得依次出城,下官就是来知会一声,需要什么帮助,尽管直言。” 他的话让陆秀夫感到了一阵希望,不过等到说出自己的需求后,对方一下子作了难,车马现在是稀缺物资,大部分都被官府征用了,可事情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又不能不答。 “此事下官亦难作主,舍人不妨去县衙,与那位孟郎中相商,如何?” “哪个孟郎中?” “兵部职方司的郎中,姓孟讳......” 不待他说完,陆秀夫一把抓住他,连声催促:“快带某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七十八章 勾决 像陆秀夫这样的中下层官员,京师多如牛毛,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有门路的还可以搭个便车,没有门路的,只能同寻常百姓一样,哪怕是用脚,也得走,因为元人就要打来了。 “宫里的船已经走远了,几位相公里头,留汉辅乞休回了乡,他的车驾业已出路,不过是去往衢州,家则堂坐船跟着官家的船队,陈与权据说还未走,谢府也是一样,那位朱签书同留相,也是上疏辞了官,其余的三省六部九卿五监、还有秘书省、御史三台、学士院、内侍省也大部都走光了,余下来的全都是各部属吏,他们要做何安排,你心中要有个数才好。” 临安府衙,此刻已经变成了整个行动的指挥中枢,坐镇于此的,自然是年逾古稀的叶梦鼎,除此之外,孟之缙去了仁和县衙,叶应及去了钱塘县衙,负责督促疏散百姓的事宜,而作为始作甬者的刘禹,反而看上去比较悠闲。 一天的功夫,基本上达到了他们的要求,宫里的船队最先出城,随即便带动了大规模的逃亡潮,主动走的都是有点家业又不甘心被元人屠戮的,这就占去了大部分上层官僚和权贵富户,余下的即使晚上一天两天也不打紧,左右他们有自已的车马,只需要提醒一声就可以了。 真正伤脑筋的是占城中百姓大多数的普通人家,其中也包括了陆秀夫之类的官员,他们家境不丰,养不起车马,出城之后只能靠双脚。这一次不比荆南,刘禹从谭州开始,就在沿途设置了粥场,几乎是一路喂过来的,那样也避免不了老弱殁于道、尸骨露于野的惨状。 “再等等,到了明日,还无法走脱的,多半就是真正的贫苦人家,把城里的那些粮食都发下去,劝他们上路吧。”对此,刘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情,哪怕到了后世,群体事件依然是个难解的问题。 “如今人心思动,城里秩序已经有了变乱的趋势,光是今日得报,就有多处商铺人家被哄抢,参与的百姓越来越多,老夫只怕元人还未到,这些人就要开始自相残杀了。”想到这里,叶梦鼎有些忧心。 “是要想个法子,抓一批,杀一批,才能震慑宵小。” “这么多人,怎么抓,一旦激起民变,可不是耍的。”叶梦鼎的忧虑也是有道理的,现在最缺的就人手,维持治安、疏散民众都需要人物,可宫里和各部衙一走,连本来就不多的护卫都给带走了,他们现在唯一能用的只有临安府、钱塘县、仁和县的衙役,可是这些衙役都是本地人,他们也面临着一个走与不走的问题。 “府中的牢狱,应该还有不少犯人吧?” 在刘禹的字典没有法不责众这个词,哪怕不能尽数缉拿,也要用几颗人头来做警示之用,如果有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的囚犯,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自然,那些预备秋后处决或是流刑的犯人名单,还在三司复核,最终杀与不杀,都要看官家的恩典。”叶梦鼎下意识地说完,才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没有人再会去管这些人的死活。 “那就只能怪他们运气太差了,就从这里头选吧,将那些罪大恶极的挑出来,明正典刑,在各处的街头,让百姓们见见血,也好安抚一下他们那颗不安的心。”杀气腾腾的话,在他的口中显得轻描淡写,叶梦鼎很不习惯这种思维,又不得不承认,目前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无论那些人犯了什么罪,只要让百姓们看到人头落地的场景,他们再想做出什么事,就会思忖再三,毕竟没有秩序的社会,首先失去保障的还是他们这样的底层。 时间不多了,说干就干,在府中属吏的帮助下,两人就在临安府的大堂上,将那些需待复核的死刑犯一一过目,让刘禹没有想到的是,这里头居然还有熟人。 “蒲寿庚、夏景、田真子、林纯子、颜伯录、尤永贤、王与、金泳一干人犯,勾结元人、据城作乱、罪不容赦,当处以大辟之刑。” 可惜,宋朝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方法,杀人除了斩就是绞,大辟已经是最重的一等了,刘禹估计这会想找个会剐的刽子手,都难,于是这些人的命运在他的嘴里一言就给决定了,对于叛贼,叶梦鼎比他还要痛恨,自然是爽快应下。 泉州叛乱平定之后,押来京师候审的囚徒多达三十余人,除蒲氏等人以外,大都是城中的海商,有宋人也有蕃人,其中甚至还有蒙古人,经过审讯他们正是被元人派去的奸细,为的就是策反蒲氏,因此刘禹的作法,非但没有嫌疑,反而成为了先见之明。 叶梦鼎用一支朱笔勾决之后,这三十多人立刻被狱卒提了出来,分别押往城中的十处地点,每处三到四人,在统一的时辰进行处决,对于杀人的勾当,刘禹就敬谢不敏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去做呢。 “你要进宫?做什么。”听到他的打算,叶梦鼎有些不解,宫里人都走光了,就剩了几座殿宇,有什么可看的。 “丈人上次不是说,政事堂的那几根柱子是金丝楠吗?小婿想带人将它砍了,运到琼州去搭个屋子。” 对于他这种一本正经的说辞,在叶梦鼎看来,完全就是胡说八道,不过既然他执意要走上一趟,多半有着自己的原因,不能说,就是不愿意让自己为难,叶梦鼎摆摆手:“看完了早些回来,多少事要操心呢。” 刘禹知道他不相信,也不点破,左右自己都照实说了,人家不信那就怪不得他了,再说了,反正都要走了,不砍了难道还留给元人么? 禁中喜栽花木,政事堂附近也不例外,当然这里栽的都是些高大的林木,除了看起来庄严肃穆,还有遮阳之用,如果到了夏秋季,蝉鸣之声会在这一带此起彼伏,曾经那是陈宜中最喜欢听的声音,可如今才是开春,树枝上还只有一个个倒挂的蝉俑呢。 这样的情形,怕是再也看不到了,陈宜中从书案上抬起头,将笔搁到架子上,拿起刚刚写好批示的文书,加上自己的印鉴,习惯性地叫了一声:“来人,送到宫里去......” 看着围过来的那群直舍,个个面露不解之色,他自失地一笑,宫里一早就走光了,官家此刻怕是已经出了浙西路,上哪儿用玺去? “你们怎么还不走?”他少有得用上了温和的语气。 “参政的船坐满了。”一个直舍大着胆子回他。 陈宜中明白了,这些人都是跟在自己的房里做事的,现在留梦炎已经辞职回了乡,他那边的东西和人自然都跟着家铉翁上了船,自己一时半会儿没有出城,这些人便走不了,去了人家也不会让上船,这种做法无可厚非,换了他也是一样。 他伸手将自己的亲信幕僚招过来:“码头上还有船吗?” “有,圣人特旨留给相公的。” 陈宜中得了准信,从书案后头站起来,双手按在上好的檀木桌面上,沉声说道:“劳诸位陪着本相呆了这么久,现在不用了,各自回去收拾一下,带上家小,船上地方不大,旁的事物能不带的就不要带了,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不到,本相绝不开船。” “多谢恩相!”一众直舍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哪还繃得住,众口一词地齐声称谢,陈宜中摆摆手,他们赶紧呼拉一声做鸟兽散,开玩笑,让当朝宰相等自己,那是客气话,你还当真了? “相公,咱们也回吧,大娘子她们一早就在等着了。” 对于亲信的婉言相劝,陈宜中没有再坚持,他将那张文书随手扔到桌子上,拿起自己的印鉴,让随侍的从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走出了房间。 此刻,偌大的堂上空无一人,地上倒处散落着各种纸张,这要是平日里,当值的舍人就得重罚,可如今呢?陈宜中心中一阵萧索,有一种大厦将倾,回天无力的感觉。 走出大堂,台阶下的御道上就更是不堪了,东西散的满地都是,他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小黄门神色张惶地抱着一个什么事物,飞奔着跑出宫去,宫墙的门禁已经没有了!陈宜中突然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着,走下台阶,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大气古朴的建筑,便一头钻入了肩舆中。 “就是这里了,都仔细着点,越是完整越好。” “大官人,这是一体的形制,要是用强,整个屋子都会塌下来,会死人的。” “那你说怎么办?” “依小的看,莫如去将作监将图样寻出来,咱们照着拆了便是。” ...... 陈宜中听着帘外传来的话,越听越是心惊,这还没离开禁中呢,哪来的一群刁民,就敢闹事?可正当他打算出去喝止的时候,陡然发现其中有个声音听着耳熟,熟到一听见,脸上就火辣辣地疼,此人居然还没走么? 等到肩舆出了和宁门,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听不到了,他才出口将随侍的亲信叫过来:“方才可是那人?” “嗯,当初属下去城外同金明商谈的时候,见过他一面,看他的样子,是冲着宫苑去的,只是里头已经搬空了,他想干什么?小的着实想不通,不过看那些跟在他后头的,俱是匠人打扮,听其言语,莫非真要拆宫宇?” 左右都要放弃了,拆不拆的陈宜中并不在意,听了他的话,不禁有些奇怪:“叶镇之呢,当真在临安府?” “嗯,整日整夜都在,连兴庆坊都没有再回过,看样子,是打算最后走了。” “走?元人一旦打进来,他们怎么走。”那个老家伙,比猴还精的一个人,会与城偕亡?陈宜中一脸的不信。 “原本属下也不信,后来听闻了一事。”亲信靠近肩舆,将得知的消息告诉他。 “原来他的后招在这儿,难怪。”陈宜中心烦不已地放下帘子:“走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七十九章 洗劫 南宋的禁中规模不大,不要说和后世的紫禁城相比,就连南渡前的汴梁也远远不如,原因嘛,名义上临安府还只不过是“行在”,并非法定的国都。 整个禁中大致上以凤凰山为依托,取其景色天然,因此就显得十分精致,看着眼前这些美轮美奂的建筑,明知道它没有流传于世,刘禹还是心疼不已。 知易而行难,他算是难得的行动派了,得到宫里的人已经上路,圣人的座舟第一个开出码头的消息,就立刻带了人过来,拆屋子,军士什么的不好使,只有叶应及管辖的那些个作坊里头的工匠,才显得专业一些。 和宁门的城楼下,原本排列齐整的禁军不见了踪影,城门洞开着,当陈宜中的肩舆擦身而过的时候,刘禹隐隐有个感觉,但也只是感觉而已,事情到了这一步,别说一个翦除了羽翼的丞相,就是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他的行事。 此刻,站在那座大气磅礴的广亭式建筑下面,刘禹看到了一种历史的沧桑,一百五十多年,偏安一隅,顶着北方强邻的巨大压力,多少名臣将相曾在这里运筹陮幄,如今却只余了一地纸片,被风吹起,落下,飘走。 一个时代将在自己的手中结束! “就是这里了,都仔细点,越是完整越好。” 与别处不同,政事堂呈现出一种典型的秦汉式建筑风格,巍峨的穹顶没有任何曲度,四四方方的边墙将各房分隔开来,专供左右丞相议事和办公的正厅,两两相对,从一进门伊使就透着一种古朴和厚重,大门的两旁,分别摆着两个一人高的拂瓶,既是装饰也是盛具,里面放的是些拂尘、掸子。 “这是官窑的吧?” 被他问到的一个男子是将作监管着窑务的监作,上前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这是宝庆年间烧制的,属下记得那一年烧了一批总计七十余只,似这般无瑕疵者,仅得十余只,除了政事堂,只有大庆殿、垂拱殿等处摆着。” 无瑕疵,那就是最上品了!刘禹心中十分满意,这么大、这么高、这么重、制作这么精美、年代又这么久远,总可以称得上是重器了吧,甚至他连来历都想好了,八国联军打进京师,被某个军官掳至海外,收藏至今。 意外的开门红让他信心一下子就上来了,眼中精光四射,凡是没有被带走的瓷器都一一掠过,令那位监作诧异不已,捡垃圾有这么兴奋么? “这是官窑吧?” “嗯,看器型,应该是淳佑年的物件,那时候属下还没进监里呢。”监作拿起桌子上的那个盛茶的盘子,看了又看。 “这个也是的吧。” “这是汝窑笔洗,相公们用的,如今可再也烧不出来了。” 汝窑!听到这两个字,刘禹的眼睛都直了,赶紧用布裹了一层又一层,这可不是后世的琉璃场,如假包换的宋代,货真价实的禁中大内皇宫所在,哪有人会造假? “像这样的物件,若是平时,怎么也能卖上几十缗银钱,可如今世道不好,粮食才是最金贵的,谁还顾得上这个啊,属下家中还有几个汝窑盅子呢,侍郎若是喜欢......” “本官用粮食同你换。”监作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刘禹立刻接上,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开玩笑,现在是矜持的时候吗?存世量不到七十的稀世之宝,救下一件就多一件,那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当然也是利已。 很快,正厅中遗落的瓷器就全数被搜罗出来,大小器物装了整整一车,看着那些精品重器被一个个木头框子简单地一装,中间再挤上些破布作为缓冲,就这么赶出宫去,刘禹的心都在颤,国之将亡,文化浩劫啊。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那个时间来精雕细作,光一个政事堂就有数十个房间,一路这么搜寻下来,他算是明白了,仓促之间无法带走的,大致可分为两样,一就是瓷器,易破损又占地方还重,二就是木器,占地方加上重,还不值钱。 “把那些桌子、椅子、凳子、书架、台盘、全数都搬出去,先推在下头。”刘禹一边吩咐,一边打开一个碗橱一样的柜子,果不其然,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碗和筷子,还有各种大小盘子。 “这些都是中品,舍人们进食之器。”监作见他驻足不走了,上前看了一眼:“筷子是楠木作的,可要?” “要,都打包收起来。”刘禹见他不理解,拿起一个碗,对着光线:“此皆民脂民膏,弃之奈何?” 所谓中品,就是上面有着一道道的裂纹,经过后世瓷器知识普及的他,只觉得上面的纹彩,是那样的生动,就连一块小小的瑕疵都充满了美感。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兴到极处,不仅闻鸡起舞,喔不,闻器而歌。 “那上头的是饭粒,属下拿去给洗洗?” 总是不能让他尽兴一回,刘禹的好心情嘎然而止,盯了一眼这个直白得有些讨厌的家伙,讪讪地放下碗,装逼装成逗逼的他,为了转移视线,漫不经心地指着墙角的一个器皿,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那个呢,观之器型不错,色彩也颇为灵动,可是官窑所出?” 监作看着那个器物,面露尴尬之色,可上官的问题又不能不答,只得小声说道:“倒也是官窑,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一个‘净盂’而已,咱们也要包上吗?” 净盂是什么,刘禹一时没弄明白,可看这个家伙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玩艺,仔细瞅了瞅它的样子,像个乌龟,背上还有个提手,恍惚印象中璟娘在房里也放了这么一个,就是从来没有用过,再看看那个开口的大小,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尼玛,这是夜壶,专供男人用的,放在这里的,多半就是给哪个老相公用来应急的,一想到这里,刘禹顿时倒了胃口。 “这就算了,走吧,出去看看。”故作镇定的他,赶紧当先走了出去,外头的阶廊下,那一排排整齐高大的柱子,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整个政事堂占地极广,为了承重,内外这样的柱子多达数十根,如果真的都是楠木? “这些是什么木?”“海外运来的大料,听说是夜郎国进贡的楠木。”那个监作管的是窑务,显然对于木料不是很通,不过这个说法和岳丈的相同,那就没跑了。 “砍了它,可使得?” 监作一愣,连连摆手:“刘侍郎,这是一体的形制,要是用强,整个屋子都会塌下来,会死人的。” “那你说怎么办?” “依小的看,莫如去将作监将图样寻出来,咱们照着拆了便是。” 五监之中,将作监和军器监一样,官署位于宫外的宝庆坊,可关于宫中各个殿宇、阁楼的营造图式,却是放在禁中的皇史晟,如今城里人心惶惶,宫里又是走得最早的一批,刘禹就不相信了,这些女人会放着值钱的物件不拿,去装这些个废纸? 被他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不出所料,几个人抱着厚厚的一撂文书,说不得就是他要的图样,可是让刘禹没想到的是,跟在他们后头,穿着一身内侍服色、身材矮胖的男子,居然会是黄内侍! “大铛,圣人不是早就出城了么,怎得你还未走?” “刘侍郎,救命啊!” 没曾想,对方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如果不是他眼明手快一把扶住,直接就倒在地上了。 听着他的呼声,刘禹心里一沉,怕是自己上回擅自入宫的事情,连累了人家,谢氏虽然不至于拿他怎么样,但是一个宦官,不正好是作法的对象么? 城北的仁和县衙,孟之缙在大堂上忙得不可开交,城北各坊的疏散工作,开展得很早,事涉几十个坊,各种纷争哪还能少得了,谁走谁不走,谁先走谁后走,都是伤脑筋的事。 好在他作过一州父母官,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等到一批事情处理完,稍作歇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大堂,让他的面色为之一喜。 “君实,某还以为你一早就随官家走了,怎的?有事。” “唉,一言难尽。”陆秀夫显然不想谈这个问题:“这是何故?谁人在城中主持疏散百姓事宜?” 见他不知道,孟之缙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他听到那个传奇般的名字时,不禁动容。 “也就是他,某就知道,也只有他,才能做得如此大事,力主迁都,顶着元人的压力,疏散百万民众,这是何等的气魄,只有刘子青做得。” 孟之缙有些无奈,感情站在你面前的被直接给忽略了,鬼知道那小子跑哪里浪去了,做实事的可都是他们,不过这话是不会说出口的。 “就是,若非是他,某一早就走了。” “那你们打算如何离开?” “如今坐镇临安府的是叶少保,他是海司主帅,明白了么?” 陆秀夫何等人物,这么明显的提示哪能不明白,当下连找来的初衷也不提了,欣然问道:“某也想尽一份力,可否?” “你来得正好,这县衙,就交与你了,如何行事,自己看。”孟之缙说走就走,陆秀夫一把拉住他。 “那你呢?” “去监斩!”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章 偏差 慈元殿里,寻常应该点着一半灯火的大殿,此刻却是黑漆漆地一片,平日里经常会响起的琴曲,也没了声息,只有隔了一层的后殿,还隐隐透着一丝光亮,一阵穿堂风吹过,将烛火吹得摇曳不止。 顾惜惜一动不动地跪坐在榻前,眼神呆滞地看着榻上的身影,那个昨日还危言厉色、说话有如暴风骤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柄政太后,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出气少进气也少的残躯病体,在她的脑海中,全都是入宫以来的点点滴滴。 那是两年前,她还不满十八岁,被一直就筹谋着这件事情的父亲送入了京师,而当时懵懵懂懂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行将面对的是什么,甚至还有几分出外游历的欣喜。 直到进了这慈元殿,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婶婶,她还清楚地记得,谢氏眼中流露的那种复杂神色,以及毫不掩饰的喜爱。 再后来,她就以谢氏亲族的身份住进了宫里,在某一天,见到了御极已经八年的先帝。 “你叫什么?” “回陛下的话,奴姓顾,名作君悦。” “君悦,君悦,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好名字。” 此刻的顾君悦还分辨不出一个男子的眼神中,欣赏和淫邪之间的区别,只是本能地感到那束射向自己身体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令她心里很不舒服。 终于有一天,谢氏向她挑明了一切,父亲的期望、皇帝的意思,以及谢氏本人的默许,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个家族用来上进、固宠的工具,男人眼中的玩物而已,身在宫里的她,对于那位天子的荒淫和好色的传闻,又怎会听不见? 于是,她当场就晕倒了,醒来后,也是躺在这张榻上,谢氏就这么坐在这里看着自己,过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 “可怜的孩子。” 就在她以为命运注定,只等着哪天洗干净了被送到君王的床上时,蒙古人的入侵打断了这一切,那个男子、大宋的最高统治者除了惊慌失措,寄希望于那位权倾朝野的蟋蟀相公,天天在宫里求神拜佛,还不时被恶梦惊醒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终于有一天,他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 国丧期间,她的那点事自然再也没有人提起,谢氏为了堵住宫里的流言,还放了她出宫,以供奉的身份前赴建康府秦淮河畔采风,那几个月就成了长这么大以来,她最为开心快乐的日子。 现在回想起来,谢氏在这件事里头,扮演的角色未必就那么干净,可是顾惜惜还是很感激她对自己的庇护,如若不然,自己被送回顾家,只能再次成为父亲谋划的工具,许给某个可以为他带来利益的男子,哪里还有机会遇上他? 可是现在,眼看着这棵大树就要倒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顾惜惜的泪水一颗颗地滑落,打在云锦织就的被面上。 “可怜的孩子。” 恍惚之间,顾惜惜又听到了那一天的声音,一只保养极好的手伸过来,为她拂去泪水,当视线慢慢清晰起来时,那只手却变得枯萎了许多,哪有一丝红润的光泽? “几时了?”病床上的谢氏睁开眼,问了一句。 “回圣人的话,酉时三刻了。”见顾惜惜愣在那里毫无所觉,那位贴身女官赶紧上前答道:“圣人可是觉得体虚,奴让他们去将熬好的粥盛来,好歹进一点。” “嗯,扶我起来。” 直到这时,顾惜惜才反应过来,听到她的话,赶紧起身,用力将她扶住,因为同样没有吃饭的原因,猛地这么一用力,血液逆行,头脑一下子就晕了起来,差点栽在榻上。 “你这傻孩子。”尽管在病中,谢氏一看她的样子就明白了:“让他们多送一碗来,还有你们也是,该吃饭就吃饭,都饿着,难道老身就能好了?” 当下无话,屋里的一众侍女也的确是饿了,谢氏在她们的服侍下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等到大伙都吃完,在顾惜惜亲手端来的一个铜盆里净了净手,随口问了她一句。 “都这么晚了,宫里人走得如何?你该上船了吧。” 顾惜惜被问得愣住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么多人要走,且等着呢。” 谢氏何等眼光,立时就看出她的言不由衷,当下也不再追问,转头朝向那个女官。 “老身这一次睡了多久?” 跟了多少年,女官何尝不知道她想知道什么,有心编个谎话,可一对上那束严厉的目光,到嘴的说辞不知不觉就转了词:“从昨日荣大王出宫后,圣人便一直睡着。” 果然,谢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老实说,是不是荣王没有安排你的去处?” 顾惜惜赶紧跪伏于地:“荣大王使人多次催促奴起行,可天下之大,奴不知道还能去往哪里,只求圣人开恩,能让惜惜服侍左右,尽一尽晚辈的孝心。” 国朝以孝治天下,顾惜惜的这个理不管放到哪里都是对的,可是谢氏一想到那天刘禹对她说的话,哪里还能镇定得起来。 “请圣人告诉微臣,元人一旦打来,宫里的这些女子,如顾娘子那般的颜色,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她一狠心,厉声喝道:“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也敢枉称什么晚辈,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将她拖出去,遣人送回原籍,严加管束。” “圣人,不要赶奴走......” 被她喝骂的女官没有办法,只得和几个侍女,将犹自哭嚎不止的顾惜惜往外拖,还在她耳边轻轻劝着:“圣人这是怜惜你,莫要犟了,你忍心看她这般气坏了身子?” 谁料,顾惜惜还没有被拖出去,后殿的殿门口,一排人影整整齐齐地拜伏于地。 “臣是圣人的亲侄,姑母有病,侍疾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不是什么穷亲戚吧?” 半坐在床榻上的谢氏,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堂、他的娘子、已经成婚的长子、长媳、次子、次女,一家子竟然一个都没有跑! “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狗杀才,你想让谢氏绝了嗣,让老身在九泉之下无颜见列祖列宗是吧,去,拿把刀杀了我,快去!” 谢氏只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就连骂人都快没劲了,扶着她的侍女感觉不对,马上将她的身体放平,头靠在锦垫上,就在谢氏被他们气得气喘不止的时候,一人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跑进屋子,扑到她的身上。 “大娘娘,不要丢下我!” 谢氏仰头靠在床头,无言地叹了一口气,原本作势欲打的手,也变成了轻轻的抚摸,小女孩的哭泣赶走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强硬,只余了心底最深处的那丝柔软。 说倒底她只不过是个女人。 “你们......”看到眼前的情景,刘禹捡垃圾的那点好心情一下子茫然无存,又气又急的他干脆连通报都不管了,径直就这么闯入了后殿,跟在他身后的黄内侍没奈何,只能亦步亦随,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冲撞了圣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太医呢,药呢。” 一进去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原本这里头闻着会有一股很浓郁的药香味,而此时只有一种淡淡的熏香,再一看床上老妇人的神色,哪还不明白,这分明已经断药不只一天了。 “圣人不让煎,还......还把太医......”贴身的那个女官根本没有计较他的无礼,反而面带欣喜,抽哽着说道:“给赶走了。” “那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 刘禹一个人站在后殿当中,目光在地上的一干人等身上扫过,那股气势,仿佛在他的官衙中一般。 “谢堂,赶紧去城里,找还没有离城的郎中,人也要,药也要,某不管你怎么做,就是用强,也要把人给我抢来!” “我这就去。”谢堂顾不得等谢氏点头,赶紧爬起来。 “这是方子。”女官拿着一张纸,跑过去递给她。 “都别挤这里了,搞得空气都差了许多。”既然谢氏都没有阻止,刘禹干脆越殂代疱,指挥起众人来。 “你们去厨房,烧点热水,一会预备着会有用,其他人赶紧找东西来擦地,这乱糟糟的。” 将几个侍女打发走,他走到殿门,看着还伏在地上的谢堂一家。 “大哥儿,二哥儿,把你们的母亲扶起来,去前殿歇着,你们俩辛苦一趟,去找黄都知,到宫外看看还有没有殿直,都到慈元殿来当值,跟他们说,不要担心退路,都在本官的身上。” “好,我们马上去。” 谢家的人离开之后,殿内就只剩了三个女人,一老一大一小,直到这时,谢氏的目光才望向了他。 “子青,看到你还没走,老身就放心了。”她招了招手,等到刘禹走近几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把她们带出去,还有外头那个不成器的一家子,就是老身的一点私心了。” “圣人也要走,船,我来想法子。”刘禹目光坚决地看着她,可是谢氏却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她的模样,刘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哪怕不懂医理,他也能看出,谢氏的生命之火,在慢慢地熄灭,历史出现偏差了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一章 绿腰 “起来吧。”谢氏的声音再次响起,内室一共就四个人,小女孩趴在她身上,刘禹昂首站在屋子当中,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自然就是双手撑地、一对眸子全都在突然闯入的男子身上、茫然而不自知的顾惜惜了。 被谢氏叫了一声,她才猛然醒觉,撑着手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站在那里。 “去弹首曲子来听。”谢氏吩咐了一句,又拍拍身上的小女孩:“你也去,帮你师傅调调琴。” “奴遵命,但不知圣人想听什么?” “随......”谢氏本想说随她去,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改了口:“就弹那首‘绿腰’吧。” 两个女孩一齐退了出去,整个后殿的寝宫就只剩了刘禹一人,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一切发生的前因后果,没有发觉屋子里的变化。 谢氏的这场病来势汹汹,听那个女官的口气已经断断续续地拖了好几个月,国难当头、束手无策,整天都是坏消息,任是谁的心情也好不起来,这病自然是越来越重。 现在细想想,也许历史上,当她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之后,心中的负担放下了,对病情反而帮助有加,这才能在休养几个月便逐渐全愈,最终又多活了七年之久。 而目前却恰恰相反,山河破碎、社稷不保、朝廷撤离、百姓莅难,这一切的一切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让她如何安心静养,有那么一刻,刘禹都在想是不是再动用一次后世的医疗手段,就在这时,又听到她的声音。 “子青,生死有命,不要为老身浪费时间了。”谢氏朝他招招手:“过来,靠近些。” 刘禹走到榻前,就在顾惜惜之前的那个位置,撩起前襟双膝坐下,目带悲戚地看着她,无论之前有多风光,此时也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已。 “你知道,为何老身会对你另眼相看吗?” 刘禹其实也不明白,他没抄诗剽词刷才名啊,长得只能算是马马虎虎,怎么就入了谢氏的眼了,因为大家都是穿越者?他摇摇头。 “因为你的眼中有怜惜、有疑惑、有急灼,唯独没有敬畏。”谢氏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从你第一次踏入慈云殿,我就有了这种感觉,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特别是掌掴陈宜中那一回,更是让老身笃定,这满朝的人当中,你是真的谁都不怕。” 刘禹惊呆了,自穿越以来,还很少有过古人能让他惊到的情形,谢氏说得没错,在他那貌似恭谨的外表下,实际上有一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心,无论是谁,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对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历史电视剧中的演员罢了,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这种心态下,又怎么可能会有敬畏之心呢。 “陈宜中是何等人物,一个正二品的殿帅,手握三衙禁军,他未经朝议、没有证据骗到家中说杀就杀了,结果呢?激得禁军作反,差点攻陷大内,老身能怎么样?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可你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上了手,得到消息,老身是真为你担心啊,怕你连和宁门都出不了,你小子,一掌打飞了一个侯爵,被他们从广东换到广西,老身没有办法改变政事堂的决定,只能用妥协来换你家人的平安。” 都过去多久的事了,现在听她说起,刘禹还能感到这其中的不忿,谢氏的说辞更是让他耸然动容,对方说得没错,虽然他一走了之了,可璟娘当时还在病中,并没有马上启行,那也意味着,时刻有被人报复的危险。 “圣人说得不错,臣自打第一次入觐,心中便无畏惧,因为臣在圣人的眼中,看到了家母的影子,微臣以为,子侄对于长辈,只有爱戴,无须畏惧。” 听到他坦然作答,谢氏欣慰地点点头:“这一回,老身相信你说得是真的,因为此时此刻,已经无须敷衍一个将死的人了。” “臣对圣人从无虚言。” “是么?”谢氏指了指琴室的方向:“里头的女子,你现在还说不认得?” 刘禹被她噎得不轻,这个例子还真不好辩驳,他无奈地答道:“臣当时不知道她的身份,怕因为此事连累了无辜,再说了,臣说得是不识得顾君悦,并无欺瞒圣人。” “你呀,倒是有些小聪明。”谢氏被他说得笑了,一下子牵动了病情,忍不住咳了起来,刘禹赶紧上前帮她拍了拍后背,又将下头的垫子重新铺了一遍,这一切做得自然而然,丝毫没有什么男女之防,谢氏仿佛也习惯了,任他摆布了一会儿,直到后者重新在榻前坐下。 一个看似平常的小动作,对于后世而言是十分自然的事,可是在这个时代,谢氏心里很清楚,若是换了别的男子,第一反应只能是叫人,哪怕谢堂也不会例外,侄子倒底不比儿子,可刘禹仿佛天经地义一般,这就是她说得毫无敬畏之心。 多少年了,谢氏都记不得,除了已经过世十一年的丈夫,那位在位四十年的理宗皇帝,还有哪个男子碰过她的身体?伴随着耳边传来的琴声,她仿佛又回到了入宫的那个夜晚,那一天,她还不是皇后,他也不是皇帝,两个同样出身贫寒的人相遇了。 成亲的那一夜,面带羞涩、枯坐房中、心如鹿撞的谢道清,耳边想起的,就是这首《绿腰》,一首略带欢快,极有动感,适合喜庆的舞曲,而更让她难以忘怀的是,被立为沂王世子,改名赵贵诚的丈夫推门进来,看到她容貌那一刻的惊艳。 “圣人可是觉得难受?”谢氏的思绪被打断了,眼前出现一束关切的目光,一如多年前那个男子,曾几何时他们也有过相濡以沫的日子,只可惜,入主大内之后,一个个美貌、乖巧、身世都不输于她的女子,渐渐夺去了她的一切,只余了那颗枯缟般的心。 四十多年了,无儿无女的她,就这么在宫里渡过了四十多年的日子,从一个花季少女变成垂垂老妇,那股悲戚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将包裹了大半辈子的心防砸得粉碎。 “圣人!”看到她面带潮红、眼中泪水涌出,刘禹只当得疼得厉害,有些担忧地站起身:“臣去看看谢堂返来没有。” “回来!”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衣襟被抓住了,刘禹只得回过身,在谢氏的示意下坐好。 “不是你想的那样,老身只是想起了一个人,有感而发。”谢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你知道吗,这首曲子,是当年老身与先先帝成亲时奏过的,还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谢氏顿了一会儿,用极慢的语调吟诵:“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先先帝当真好诗才。” 刘禹愣愣地夸了一句,谢氏闻言一怔,随即一下子乐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让某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呀!”过了一会儿,谢氏停住了笑,余韵未止地指着他说道:“这是唐人的诗,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底细,凭谁听了,都会以为你只会做些弄臣的本事。” “臣不学无术,有负圣人教诲。” “刘禹,你不学是真的,无术却未必,在老身看来,比起朝堂上那些动辙引经据典的老学究,你的才学方是大宋最为可贵的。”谢氏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谦逊:“眼下就是个明证,劝老身迁都的不乏其人,可能想到临安百姓的只有你一个。” “子青啊,救国救民的话,老身不说了,你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眼下想要求你的,是救一个人,把她平安地带离,让她好生活下去,老身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她的话音刚落,琴音突然一下子就断了,刘禹听着身后传来的低泣声,毫不犹豫地一拱手:“定不辱命。” “嗯,你先出去,让她们进来。” 刘禹没有迟疑,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退到琴室示意里面的两个女孩进去,又到前殿嘱咐了谢堂娘子几句,便叫上了黄内侍,打算同他商议将人抬出宫的事。 “刘侍郎,你怎么说,咱家就怎么办。”黄内侍此时早已经六神无主,全指望着他,自是无有不从。 “这个谢升道,买个药也能拖这么久,走,去看看他回了没有。” 两人商议完,一齐走出了大殿,刚刚跨出大门,刘禹就被眼前的情形给惊到了。 只见重重台阶之下,跪伏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看身上的服饰,应该全都是宫里的人,既有宫女、也有宦者,密密麻麻地怕不有数千之多? “他们都是在宫里各局各院当差的,宫中的主位们全都走了,这些人没有资格上船,又不知道去哪儿,听闻圣人尚在,便都聚来了此处,侍郎若是有暇,也给他们指条活路吧。” 听到黄内侍一说,刘禹这才明白,后世常说宫里三千佳丽,其实指的是所有的宫女加一块儿,这个时期的大宋宫廷,规模远不如南渡之前,可宫女宦官什么的也有几千人,昨日撤离的那些都是有位分的妃嫔,她们只会带着服侍自己的宫人,这些没有依属的,就等于被抛弃了。 “大致上有多少人?”情况不明之下,刘禹不敢贸然答应什么,但是让他孰视无睹,却也不是他的性格。 “小黄门、黄门、宫使有四、五百吧,宫女侍婢一到两千,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原本圣人的意思,是尽皆放出宫去的,可她们的家人,大都已经走了,有些人遍寻不至,便又返回了宫里,圣人都还病着呢,咱家又有什么法子。” 刘禹大致扫了一眼,的确如黄内侍所说,女多男少,而能选入宫里的,最低标准也是模样端正,再加之宫里的制度,到了一定年岁就会放出,剩下的最大也不会超过三十,突然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天然无污染容貌娇好的妹子,这趟收获还真是意外之喜。 “这么着可不成,你找人登记一下,让他们自己选择,是愿意听从你的安排,还是自谋生路,一旦选择了就不可后悔。” 根本不用考虑,刘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留下他们,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可要送到琼州,人家又未必干,只能先把丑语说到前头,路是自己选的,定了就不能挑拣,相信到了琼州,她们都会为今天的选择而感到庆幸。 “侍郎仁义,他们还有什么可挑的,你放心,咱家这就遣人去办。” 黄内侍当即叫过几个手下,让他们带着下面的人去别处,刘禹的眼睛无意中看到了殿前的侍卫身上。 “圣人的仪驾还在不在?” “都在,计有御龙骨朵子直三十六人、弓箭直四十五人、弩直四十五人、皇城司禁卫五十人、马队三百五十人、东西班、茶酒班殿侍共一百人、快行二十人、军头两人,说起来他们二人与你还是旧识,都是当初杨虞侯的属下,回来之后圣人赞他们忠义也都升了虞侯。” 难怪黄内侍毫不担心安全问题,光是这些就有七百多人了,而且大都还是最精锐的御前诸班直,有了这么多人打底,刘禹打算就是用抬,也先把谢氏转移出去再说。 不过在抬之前,怎么也得让病情稳定下来,想到之前谢氏的模样,刘禹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一担心就更加心急了,心说谢堂不是一个轻重不分的人啊,怎么还没有回来,就算找不到郎中,他们总不可能将药铺都搬走了吧。 “那不是谢相公?”过了好一会儿,黄内侍举目一看,惊喜不已地叫道。 刘禹看了看,来人的确是谢堂,在他身后,几个谢府的家丁抱着一堆柜子,却没有郎中的模样,看起来,他们没有找到人,只是将药铺给搬来了。 “药......药找来了。”谢堂三步并作两步,气喘不止地说道:“姑......圣人可好?” 没等刘禹答话,突然从身后传出一阵女人尖利的叫声,几个人目瞪口呆地转过头,那个贴身女官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大哭不止。 “圣人殡天了!” “咣!”谢堂手里的药包撒了一地,顺着高高的台阶滚了下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二章 退路 刘禹不是救世主,更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况且在看到谢氏面容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女子放下了所有的心事,走得很安详。 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很难说,此时的谢道清,是幸运还是不幸,失却七年的寿命,却得到了体面和尊严,无论生前成就如何,此刻她就是这个国家的象征,因此也理应得到符合其身份的葬仪。 不过这种后事,刘禹就不想掺和了,一切该怎么办,宫里有着严格的规定,有了那近两千多宫人,撑起一个规模庞大的葬仪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他在谢氏的床前深执一礼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大把大把的建筑等着他去拆除,一个一个的宫殿等着他洗劫,当悲愤化为了动力,便会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工作热情。 “小心些,把瓦片揭掉就行了,莫要去管那些墙,等会子都下来,套上绳子一拉,咱们是拆屋子,又不是搭屋子,没那么多讲究。” 在刘禹的指挥下,工匠们搭着梯子上了屋顶,把覆在上头的瓦片全都揭掉,露出了完整的撑木架子,然后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取下横梁竖榷,得益工艺上的无钉化,这些巧夺天工的建筑全都是榫卯结构,有点像是搭积木,不过扣合得更加巧妙和严整而已,随着一根根支撑木的消失,整个政事堂变成了没有顶盖的一堆承重柱子和四面墙。 这样一来就简单了,也不用一面一面地凿,每个方向用绳子穿进砖孔里,上百人拉着一起发力,“轰”得一声,整面墙就塌了下来,如法炮制之下,不一会儿,余下的墙壁全都被人拉倒,高逾八重的石阶,只余了光秃秃的一堆柱子和单薄的内壁。 “景定三年,老夫入枢府为执政,第一次被召到这里,意气纷发、踌躇满志,以为天下就在囊中,哪曾料到,不过十余年,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就在刘禹松了一口气,准备下令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吓了他一跳,回头看时,自家老岳父穿着常服,外罩一袭白衣,神色萧索地看着上面,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叹道。 “丈人是从慈元殿来?”见他似乎没有责备的意思,刘禹早就想好的托辞一时也没能用上。 叶梦鼎点点头:“圣人走的时候,你在那里吧,她去得可还好?” “小婿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不必自责,他们并不知道你会那些......”叶梦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黑科技,只能略过不提:“咸淳元年,先帝刚刚即位,群臣上表请圣人听政,是老夫一意谏阻的,可她并没有因此留难叶家,如今想想......” 因为读过那段历史,刘禹大致上明白岳丈的心情,那是一种复杂而又纠结的心态,先帝是个什么德性,他很清楚,越到后来越是失望,可是即便真得让谢氏听政,国势就会好一些吗?历史没有假设,人生也不可能重来,此时的他,只能化作一声叹息罢了。 “小婿在想,圣人其实内心未必执意听政,说不定心里还会感激丈人的相阻,这些天,她同小婿说得最多的,就是如今天下凋零,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无颜的不是她一个妇人,而是我们这些自恃饱学之士,世受国恩、食君之禄,如今却束手无策的臣子。”叶梦鼎摆了摆手,不愿意再说下去:“你弄这些柱子,意欲何为?” “拆了卖给元人修宫殿,再用卖来的钱打他们。” 叶梦鼎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怔怔地看了他半天,还是有些不相信:“你看中的,怕不只是这政事堂吧?” “那是自然,若是可能,小婿真想将这里的一草一木,尽数搬到琼州去,现在就算是拆成白地,也好过留给鞑子遭践。”谢氏一死,最后一个可能的障碍也没了,刘禹不再隐瞒,他看中的,其实是整个临安城。 “难怪,难怪你让老夫将海司余部调来钱江口,又不让人上去,不过百十来条海船,能装得多少?” “装多少是多少,装不下的,一把火烧了,让那些鞑子看看,他们的对手,究竟可不可欺?” 这就是双方理念上的不同,对于元人,叶梦鼎也许会拒绝出仕,但绝不会拒绝生存,而刘禹给他的感觉,是与他嘴里的鞑子不共戴天,为此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哪怕是伤人又伤已。 不理解归不理解,事情还是要去做的,只要目标相同,大可以求同存异,这一点,叶梦鼎心里清楚,刘禹也明白,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 时间紧迫,叶梦鼎只能进宫吊唁一番,就得马上赶回去临安府坐镇,疏散民众的工作更是彻夜都不能停,在他走后,刘禹也赶紧催促起自己的手下。 “把这些柱子都凿出来,堆到下边,一会儿上车拉走。” 老岳丈的话提醒了他,海船数量有限,还要额外装上那些宫女,能容纳的空间就更少了,他不得不有所区分,只有这种珍稀木材,又是容易堆放的才优先上船,至于那些家具,就只能忍痛舍弃了。 “这里拆完了,接下来呢?”将作监的那个监作亲眼看着恢宏无比的政事堂,变成了一堆碎砖瓦砾,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大庆、垂拱、紫宸、集英、崇政......一路拆过去,对了,慈元殿附近先不要动。” 刘禹拍着那堆高高的营造图式,说出来的话吓了他一跳,如果不是有了政事堂的先例,他几乎以为那是疯话,那些殿宇,可是官家临朝听政的地方,天下臣民心目中最为神圣的去处,就这么给拆了? “发什么愣?把人分成几组,同这里一样,先将殿内的东西搬出来,把贵重的事物打包收好,让人将屋顶的瓦片都揭下来,然后挑选出名贵稀有的木料,寻常的就不要了,堆在一处。” 政事堂的拆除过程,就像是让他们这群工匠都练了一遍手,接下来就是抢时间了,扫荡完禁中大内,还有城中的各处名府豪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光是这皇宫内院,所蕴藏的财富就足以让人心惊。 在他的统一指挥下,拆除的工作由这些匠人担任,而搬运的事宜,则交与了已经到港的海司官兵,他们在楚州战事结束之后就返回了庆元府驻地,经过了近两个月的休整,所有的海船都修缉一新,这一趟,便是专门为此而来。 其实原本的计划中,叶梦鼎是打算留到最后一条退路的,现在一切进展比想像中要顺利,官家和朝堂已经循着运河退往了浙东,故此他才会默认刘禹的假公济私。 从皇宫大内出城到海港,最便捷的一条路就是从东华门出去,拐个弯就是候潮门,夜幕慢慢降临的时候,这条路上,被一队队打着火把的车辆照得透亮,无数海司官兵推着车子,将从城里运来的东西装上船,装满一艘就开动一艘,一百多只大小海船泊满了钱塘湾,就像去岁大阅时那样,可惜海堤上、城门楼上,都没有了观赏的人群。 “受伤的那些弟兄安置好了么?” 空无一人的东华门城楼上,刘禹看着一辆大车在脚下穿过,上面捆着长长的圆木,沉重的车辙压得那些上好的水磨石板慢慢现出裂纹,看上去,等到宫里拆完了,这条御道也完了。 被他问到的就是海司中仅存的那位都统,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精神看着有些不振。 “都在大营里养着,得亏了那种伤药,才救下如此多的弟兄。” “可惜,更多的弟兄永远也回不来了。” 刘禹叹了口气,大半的官兵都长眠在了海底,海司被彻底打残了,停在钱塘湾里的那一百来条船,就是最后的一点兵力。 都统没有说话,刘禹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什么就说,本官这里没有不能谈的事。” “咱们在楚州那么拼命,可是这京师还是让元人打过来了,想想那些战死的弟兄,大伙便觉得窝囊,可这话,不能和少保说。”都统索性也放开了胆:“庆元府未必守得住,咱们都不想去福建,抚帅能不能想想法子?” “你们想去琼州?”都统点点头,早在喻口镇的时候,他就隐隐透过一点意思,可是直到今天,才明白地说出来,因为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话说到这份上,刘禹当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叶梦鼎是绝不可能答应的,他的忠诚只会给朝廷,做为他的下属,这些人自然也只能跟着,最后的归宿会是哪里?在刘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崖山! 能说这些人怕死吗?刘禹说不出口,这里头每一个都是经历了血战的,正是因为他们不怕死,才不愿意白白送死。 “本官答应你。” 看着那双恳切的眼睛,刘禹郑重地作出承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三章 撤离 因为事态紧急,自然不能像平日那样停灵多日,再择吉日发丧,谢氏的遗体只在慈元殿放了一天,供仍在京的官员们吊唁完之后,就立刻装殓上车,由原太皇太后的仪卫护持着,通过陆路前往她生前指定的下葬地,浙东路绍兴府会稽县,理宗皇帝的永穆陵之侧。 也正是在这一天,离城的人流达到了最高峰,临安城中的十三个外城门、五个水门,除开直通钱塘湾的候潮门被辟为海司专用之外,其余的全都被打开,那些拖儿带女、携妻唤母的普通百姓,从一个个竖着人头杆子的街口穿过,接过官府分发的粮食,背上不多的家伙什,最后回头望一眼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随着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流,踏上了未知的行程。 这些百姓之所以会拖到今天,一来是贫苦,二来是无依,那些富户或是有个亲戚投靠的,见到官家离了城,权贵官吏跟在后头,自然知道如何选择,留下来的多少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者说是认命,左右也是底层,宋人也好元人也好,又能强到哪里去? 可是当他们听到县中的父母官,亲自带着人一遍又一遍的宣告,眼见着城中的秩序慢慢在变坏,心思便开始动摇起来,街口的那些人头,固然能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同时也让他们感到了害怕,元人抢不到东西,还能饶过他们去? 于是,恐惧被人为地放大了,一个坊市接着一个坊市,在官府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开始了撤离,这股人流虽然哪个方向都有,但最终在城外汇成了一体,一股脑儿涌向浙东路的方向。 钱塘县县衙,负责城南各坊疏散工作的叶应及忙得焦头烂额,他没有多少处理民事的经验,一时间便有些不适应,好在做事勤勉、兢兢业业,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保佑坊以南,都是富贵人家,应当走得差不多了,你再带人挨家挨户确认一遍,不要有什么遗漏才好。” “哎哟我的大监,叶衙内,那是什么地界,你带人去敲门,人家可能还客气几分,下官去,直接大扫帚赶出来就不错了。”钱塘县自嘲地一笑:“宰相门前七品官,谁会看得上区区在下。” 叶应及一愣,想想对方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原本城南这一带就多高官权贵,他是怕那些人走是走了,还留下什么仆役看家,元人一旦打来,这些人哪里逃去。 “那行,某带人去,你也别闲着,去丰豫门、钱湖门、清波门等处,看看官仓的发放情况,让那些胥吏也收敛些,都是乡邻,好歹多饶些救命粮给百姓,他们这一逃,就不知道哪里是个头了。” “大监放心,下官一早就同他们打了招呼,都这个时辰,还敢克扣,街口、城门、桥头的那些人头,就是他们的下场。” 钱塘县的话里头有多少水份,叶应及听不出来也不想去管,当他带着人赶到保佑坊的时候,意外地碰到刘禹,禁中大内的清理和拆除还在继续,他已经开始对临安城的扫荡,城南官署多、权贵多、富户多,自然成为了他的重点目标,而让叶应及有些诧异的是,在他的身后,居然还跟着几个女子。 “你把屋子都拆了,又只要几根木头,还有这些又大又笨的瓶瓶罐罐,是何道理?”一个身材不高的女孩歪着头,一脸的好奇。 “你猜呢?” “猜不出。”“那我就告诉你吧,小时候家里太穷了,走到哪儿,看到人家丢弃的事物,都恨不得捡回家中,你看城里这么多的屋子,建起来花了多少银钱,他们说不要就不要了,多可惜?没看到也就罢了,看到了,哪有不捡的,没法子,穷怕了,懂了吗?” 小女孩显然没那么好骗,眼珠了转了转:“那你干嘛还让人拆了我的澄碧水堂,里面没有大瓶子,也没有多少木头。” “因为我若是不拆了它,就会被元人占了去,你希望那些浑身长毛的鞑子住你的屋子、睡你的床么?”小女孩听着浑身恶寒,一下子没了言语。 刘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着话,眼神时不时地透过她的肩头,在后面的一个身影上停留片刻,两人的目光乍分乍合,有些躲躲闪闪地,哪怕听到斗趣的玩笑话,都没有丝毫动容。 顾惜惜一身白衣,发际簪着一朵白花,再加上一个恬静的表情,素净无波的面孔,如同一座玉雕般惹人爱怜,难怪古语说“女要俏,一身孝”呢,同样的装束,穿在边上的小女孩身上,一大一小双花争妍,更是让某人做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谢氏的灵柩离开之后,那些无处可去的宫女和内侍在黄都知的带领下,成为了他的帮手,这些人久在禁中,对各处宫殿自然比较熟悉,有了他们的加入,进度便大大加快了,如今整个大内都快变成了瓦砾堆,顾惜惜等人哪还有地方住,只得来找他这个托付人。 这件事情让刘禹也头疼不已,城里空屋子倒处都是,可哪能住人?他自己还寄居在叶府呢,正想着是不是先安置在自己的府第上,再派些家丁去保护,叶应及带着人朝这边过来了。 “公......主殿下?”叶应及进宫的次数不少,一眼就认出了他身边的小女孩,后者有些无奈地噘噘嘴,转头的一瞬间换上了个端庄的表情。 “叶公子,少保可好?” “有劳殿下挂念,家父安好。” 趁着他俩摆出一付正式奏对的架式,刘禹后退两步,差点就撞到身后的玉人,没等顾惜惜惊呼出声,他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对方的手臂,然后便迅速地放开,两人倒像是随从般站在了一块儿。 “节哀。” “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圣人不会走得那么平静。”两人的声音都放得很低,就连嘴唇都只是微微在动。 “跟我走吧。” 这么直白的话,让顾惜惜微微一错愕,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圣人临终前托了我,要照顾你。” 明知道是这个答案,顾惜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酸楚。 “那不过是托辞,其实,是我自己这么想。” 顾惜惜再也难以掩饰面上的惊愕,转头看时,刘禹回了她一个微笑,让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头也赶紧低了下来,生怕被人看出什么。 “嗯。” 过了一会,刘禹才听到一个细如蚊呐的声音,她连去哪里都没有问,就这么答应了?这女孩还真好骗。 “子青。”叶应及完成了和小女孩的对话,朝他走过来:“殿下她们没有居所,某想邀其去叶府,有母亲在,她等也能有个照应。” “如此甚好。” 刘禹等的就是这个结果,平白无故请一群女人去人家府上住,其中的某位还是被他的老岳丈再三提醒过的,事情只能由叶应及提出来,还什么都没干呢,那锅咱不背。 于是,叶应及让叶府的人将她们带去了兴庆坊,跟着她们两人的,就是谢氏在慈元殿的侍女,为首的正是那个年纪已经不小的心腹女官,看样子全都拨给了顾惜惜,如今全都成了刘禹的负担。 相比起几个女人,刘禹更在意的还是城中的百姓,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算算看,独松关守了五天,安吉州被围了四天,差不多都到了极限,也就是说,元人随时可能会扑过来。 “你那里还有多少个坊的百姓没有走?” 叶应及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答道:“七、八个吧。” 临安城中一共有八十五个坊市,钱塘和仁和两个县各自管着一半的样子,既然城南还有这么多没动的,城北多半也是差不多,那也意味着还有近二十个坊市的百姓需要疏散。 “不能再等了,让他们都辛苦一下,连夜将人送出城,最迟明日,我们也要离开。” “成,某这就遣人去仁和县衙,告知老孟一声。”叶应及应了一声,赶紧去叫人来办。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刘禹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工作上,眼前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宅子,他指着问道。 “这里是谁的府第?” “回侍郎,故留相公的府第。” “留相已经告老还乡,不必招呼了,直接把门给本官撞开。”既然是他,还有什么可客气的,刘禹一声断喝,手下那些拆屋子拆红眼的工匠,呼拉拉就冲了上去,皇宫大内都扫荡一空了,一个过气的丞相府,算个屁呀。 基于同样的道理,他的行动也陡然加快,越来越多的人投入了其中,除了叶应及管辖的军器监所属的几个作坊,还有将作监这个专为宫廷营造的机构,双方加起来超过了两千名老工匠,涉及的种类五花八门,计有军器、火器、铁器、瓷器、木器、建筑、以及茶酒盐甚至还有花匠等等,这是一项十分宝贵的财富,为此他连这些人的家属都一块儿送上了海船。 这一天也成为了临安城最热闹的夜晚,各个城门楼上的火把始终燃烧着,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大致上将百姓们都送出了城。 “两处县衙的统计都差不多,能找到的百姓都离开了,城中的各个库中,左藏库、封椿上、下库、太平库都被宫中和朝廷的人搬空了,余下的几大仓,三届省仓、丰储东、西仓、端平仓、淳祐仓、咸淳仓、平粜仓中的粮食,大都分给了离城的百姓,余下的让你那些人搬到船上吧,咱们的人也要吃喝。” 叶梦鼎看着送上来的统计消息,疲惫地抻了抻脖子,连续三天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耗尽了这个七十多岁老爷子的心神,看着他那憔悴的面容,刘禹不由得有些担心,千万别再来一出历史偏差。 “丈人去歇歇吧,睡饱了咱们就启程。” 叶梦鼎也的确是撑不住了,好不容易事情做完了,那股紧崩的弦便松了下来,正当他站起身准备去后堂小憩时,一个亲兵匆匆跑了上来。 “咱们的人传来消息,安吉县城失陷了。” 听到亲兵的话,叶梦鼎立刻停住了脚步,同刘禹对视了一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来只能去海船上歇着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四章 玉碎 安吉县并不是安吉州的州治,却是比州治更为紧要的所在,因为它扼守着入浙的通道,城池的一头是苕溪水,另一头是天目山余脉,因此知安吉州赵良淳才会舍了州治来守这里,以便与远处的独松岭成猗角之势。 一个不大的县城,几千乡兵,硬是挡了阿刺罕的大军四天之久,城破之后,他一边入城想看一看这个守将是何许人,一边调兵遣将,临安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即使要绕上一截子,他也有信心比独松关那一路还快上几分。 “传令高兴、撒里蛮二人,轻骑直捣敌都,本帅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临安城,余者皆不足虑。” 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他来到了县城中最后的战斗发生地......安吉县衙,从打开的门口走进去,满眼都是倒毙的是尸体,从装束上看,地上的那些尸首多数都是宋人的,边上还有一些伤者和被俘的被看管了起来,阿刺罕看了一眼这些人,眉头皱了皱。 “人呢?捉到了吗。” “就在里面,大帅一看便知。” 阿刺罕在手下的指引下跨入后堂,这里面的死人更少,有些尸体还保持着一个横刀自刎的姿式,等到走上台阶,当洞开的大门就在眼前,他顿时明白了手下的意思。 大堂一切如常,当中的案几上放着一顶官帽,长长的帽翅微微颤动着,整个大堂上唯一的一个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具尸体也在微微颤动着,阿刺罕凝视着挂在空中的那个身影,久久没有说话。 “确认了么?” “印信找到了,人也找人指认过了,就是本州知州赵良淳。” 阿刺罕接过那个小小的铜印,那上头的几个汉字弯弯曲曲地,以他的那点汉话水平连一个字都认不出,不过略看了一眼,他就将铜印扔给手下。 “割下他的首级,命人传檄四下,降者俱有加官,拒者此人便是下场。”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找个棺木,将尸身葬了吧。” 走出县衙,城中街道上,大队大队的步卒正冲进城中,零星的小规模战斗还在继续,不过大局已定,阿刺罕瞅了瞅身边的几个将校跃跃欲试的神情,哪里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此事本帅做不了主,需得快马回报大汗。”顿了一顿,他摇摇头又补上一句:“大汗要的是整个江南,只怕未必会如你们所愿。” 临安城候潮门外的钱塘湾海港码头,七、八月间那种震天动地的秋潮盛景早已褪去,露出的泊位上,停着一艘艘高大的海船,缘着船身放下来的绳梯,一排排的人流正攀缘而上,为了多载人和物,大部分的武具都给拆除了,原本应该是装着拍竿的位子上,几个他从后世弄来的铁葫芦,正通过粗大的铁链子,吊着还没有装完的圆木,被船上的军士们一点点地拉上去。 码头上,刘禹和叶应及、孟之缙、陆秀夫等几个人站在一块儿,看着这一切,包括叶梦鼎在内的几人家眷,已经登上了海船,眼见着他们也快到离开的时候了。 “君实。”刘禹叫着陆秀夫的字,后者转眼看向他:“此时官家的船,多半已经接近了余姚县,明日就可抵达庆元府,你若是要追赶,可在定海下船,不过最好将嫂嫂和几个侄儿送到琼州去。” 送去做什么,刘禹相信自己不说,后者也能猜得到,对于这个时代的历史人物,他越是认识得深,就越是知道,这不是游戏里收集名将,这些史上留名的忠臣,忠的是名为“大宋”的朝廷,他们抛弃前程、家族、不惜身家性命,也就意味着自己拿不出可以诱惑他们心志的东西。 换句话说,如果这种人被自己一蛊惑,就纳头而拜,那他们也不会在史上留名了,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打算为这些人做点什么,哪怕陆秀夫最后的归宿,依然是抱着五岁的小皇帝跳入海中,也不希望,在这之前,他会再一次,亲手拿着一把剑,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女赶下海去。 “那就有劳子青了。”果然,陆秀夫感激地朝他一拱手,谢过了这番好意。 都是至交好友,刘禹没时间同他们瞎客气,紧接着问下一个人:“老孟,你有何打算?” “某与筠用商量过了,这劳什子郎中做着也没什么劲头,还不如去琼州呢。” 孟子缙毫不在意地说道,他没有为大宋陪葬的打算,又失去了投靠元人的途径,这么选择也是理所当然,刘禹点点头,转到了自己的大舅哥身上。 “筠用,城中的安排,都妥当了吧?” “照你的吩咐,军器监的工匠将坊中留存的猛火油全都用上了,可某有些不明白,不过一座空城,连值点钱的事物都被你拆了,还闹这么一出是何用意?” “无他,阻敌耳。”刘禹见他们都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三天了,官家的座船还没有出绍兴府,而鞑子呢?正日以继夜地扑过来,探子来报,他们根本没有去管沿途的几个县,大队骑兵顺着翦溪水、官塘河一路疾进,最多还有两个时辰就会到达临安城下。” “筠用、老孟、君实,你们说说看,若你是鞑子前锋,发现临安已是空城一座,会停下来,任由那些离城的百姓走远吗?他们可才走了半日功夫。” “这......”听他这么一说,几个人立时变了脸色。 刘禹说得一点也没错,无论是已经走了三天之久的官船大队,还是跟在后头的百姓,速度都非常低,元人的骑兵在这京师之地,修得十分平整的官道,将会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到时候,他们连个屠城的罪名都用不着担,就能光明正大地屠戮这些百姓,抢去他们分得的那一份口粮! “难怪你将那些木头都堆在路口,又将草料场、纸库、布库的存货尽数找出,可是,人都走了,现在放上一把火,就能阻得了敌人?” 叶应及是个技术宅,他的分析也自然从可行性上去考虑,鞑子会因为城中失火就停下来救火么?哪怕能耽误他们一会儿,只要发现城中实际上没有人,他们还会继续停着不走?他不太敢相信,同样孟、陆二人也是一样。 “谁说,某只是想放一把火?” 刘禹出人意料地否定了他们的猜测,认识了这么久,几个人都十分了解他的个性,顺着他的话头思维这么一发散,顿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难道你是想......”陆秀夫当了多年的首席幕僚,对于军事方面要敏感得多,毫不意外地猜到了他的打算。“要让他们停下来,就要将他们打痛,这把火,会让鞑子知道,何谓‘宁为玉碎,不作瓦全’!”刘禹的眼神变得无比坚毅,让他们又想起了那个屹立在建康城头的年青人。 “万万不可!” “某也要留下来。” “三思......” 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出言劝道,刘禹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有话说。 “此次迁都,将百姓尽数劝离,全是某一人的主张,如今他们面临大难,某若是不闻不问,坐看他们遭劫,还不如当初什么也不做呢?”为了让他们放心,刘禹又解释道:“此事,某一早就计划妥当,如何安全撤离,在哪里接应全都安排好了,因此,只能某来做,你们都不行。” “放心吧,刘某比你等都惜命,不会随便抛却的。”刘禹看着陆秀夫,郑重地说道:“临安这里,最多能拖延鞑子两天功夫,绍兴府某还有后招,可鞑子绝不会甘心。你到了庆元府,一定要将这一切告知官家他们,想要摆脱追兵,唯有抛下行装,轻车简从,迅速进入福建路,同陈君贲的大军汇合一途!” 从他的话语中,陆秀夫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官家的大队走不快,百姓们就只会更慢,这样一来,从浙东到福建的这一路,搞不好就成为了死亡之路,他当下也不再多说,郑重地一个大礼揖下去。 “定不辱命。” “筠用。”刘禹再次看着自己的大舅哥。 “你说,某无有不从。” “殿下若是想在庆元府下船,尽可由她,可船上的那些宫人,务必要带往琼州去,还有......”刘禹深吸了一口气:“有位姓顾的娘子,请一定要好生照顾她,拜托了。” 叶应及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放心。” “行了,都上船吧。” 在他的注视下,几个人只能依次从绳梯爬上去,等到人物全都上完,一艘接一艘的海船开始离岸,钱塘湾的海水被船身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浪,潮水般地卷上码头,打湿了他的裤脚。 “鞑子到哪里了?”看着船影慢慢远去,刘禹头也不回地问道。 “刚刚收到的消息,刚过了安溪镇。”一个亲兵迅速答道。 “各人的位置都记下了么?一定要等到鞑子大部进城,行动之后,各自撤离,向福建路一带集结。” 留下的人就是构成整个通讯网中,两浙一带的那部分探子,总数也不过四十余人,将计划再一次在脑中过了一遍,刘禹更不二话,转身上马,朝着洞开的候潮门当先驰去。 这支四十余人的小队伍,自进了城门就开始分路而行,首先是两骑从队伍分出,沿着东华门、和宁门的方向奔向大内的方向。 进城之后,马队在宽阔的御街上驰聘着,每隔上一段,都会有两名手下跑向各自预定好的方向,等到队伍过了众安桥,刘禹“吁”得勒住了马儿,这里就是他的位置,兴安坊自家的府第。 “弟兄们,保重!” “东家保重!”余下的所有人都在马上一抱拳,速度不减地冲过他的身边,这些人都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家人,而不仅仅是下属。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五章 火炬(上) 安溪镇,位于安吉州与临安府的交界处,官道从镇子的一旁穿过,而官塘河则在另一侧,因为地处要冲,原本是一处极繁华的所在,可是战火来临,镇上的大户人家和稍有些家底的人都跑光了,留下来的,除了少数普通百姓,就只有行动不便的老人。 当大队骑兵冲过镇中的时候,老人们默默地看着这些侵入了他们生活中的不速之客,马上的骑士既有他们熟悉的汉人面孔,也有面相迥异的异族面孔,关于鞑子的传闻他们听过很多,但是见到了真人,还是让他们感到了一丝恐惧。 “前面还有多远?” 行军千户、管军把总、佩金符高兴就长着这样一张凶神般的面孔,而他却是一个地道的汉人,不光如此,他在去年才成为元人的一部分,原本应该隶属于新附军序列的,因为作战勇猛、表现突出,被伯颜从吕氏的麾下调了出来,成为一支汉军骑兵的统领。 建康军溃之后,这支汉军骑归属了阿刺罕,二次南征的伊使,他就成为了阿刺罕的前锋,也是中路军全军的前锋,甚至就连撒里蛮的那支探马赤军,都在名义上归他节制,可是高兴心里很清楚,这只是名义上的,私底下,对方多半还负有监视之责。 “回千户,六十余里。” 高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以寻常的马速,也就一个时辰的路,可是阿刺罕大帅的嘱咐,是不惜一切,分割穿插,为此连一路上所经过的武康、德清等县城都没有去理睬,大帅想做什么,他当然明白,如果说临安城是一颗熟透的果实,那么宋人的皇帝就是果心,而他们就是要尽全力把这颗果实给留下来,完整地献给大汗。 “不歇了,传令全军,就是把马跑死,也要在半个时辰之后,到达临安城下,他们的人全都在独松关,城里即便有守军,也不会太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有想像不到的惊喜。” 高兴相信自己的运气,一个南人才投过去不到一年就成为了元人信任的人,这让他拿出了之前百倍于宋人时的勇气、每战必先,这一回也不例外,现在他有机会成为全军第一个进入敌都的人,为此哪怕冒上一些险,也是值的。 脚下的官道又阔又直,更是平整地不像话,两边那些上好的水浇田,明明已经插上了秧苗,田间却看不到一个耕作的农夫,作为连接宋人最繁华地区的重要一环,本应该车水马龙的路上此刻却是空空荡荡,只有蹄铁击打硬质的路面所发出的声音,暴风骤雨一般地袭来。 半个时辰不到,高兴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黑影,依山傍海,大致上呈一个马蹄形的临安城,就这么突兀地矗立在广袤无垠的杭嘉湖平原上。 “什么?”听到前部侦骑的回报,他简直不敢相信:“没有守军、城门大开?” “是的,咱们的人沿着吊桥进了城,深入城中数里,都没有发现有埋伏,更为怪异的是,里头连个百姓都没有,就像......”来骑和他一样,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像什么?” “就像全城的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高兴策马离开官道,信马由缰地四处打量,来骑说得没错,城里有没有人他还不确定,但这城外已经有了一些端倪,本应是午饭时间,可是视野里连哪怕一束炊烟都没有,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转身打出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为什么停下来?”千户撒里蛮是从前头的马队里返回来的,他和他胯下的蒙古马都在喘着大气,可言语间没有一点敬意。 “情况不明,先等等看。” “不就是城里没人吗,你在怕什么?”撒里蛮语带不屑地说道,高兴却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不耐。 “跑了这么久,人马都乏了,歇一歇也是自然,等会前面的人打探清楚了,再做打算不是更好?” “要歇就到宋人的都城里去歇,你不就是怕有埋伏吗,这样,我带人先进,等一切都探明了,你再进,行不行?” 高兴满脸堆笑,毫不介意地举起马鞭,指了指临安城的方向:“千户说得是,就算宋人有什么埋伏,相信也绝非你们之敌,我就不同千户争了,你先进,我跟上便是。” 撒里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听着不像是答应,更像是不满,看着他离去的背景,高兴慢慢地收敛了笑容。 “咱们真要跟在后头?” “不然怎么办?若是无事还好,一旦有个什么闪失,老子才是选锋将。” 就这样,撒里蛮带着三千探马赤军为先行,高兴领着五千汉军骑紧随于后,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还让余下的两千汉军骑沿着护城河向两边搜索前行,以便随时进行策应,这样的安排,他有信心,哪怕宋人真得有什么埋伏,也不至于落到最坏的地步。 通往安吉州一线的官道,是从余杭门延伸出去的,进了门,就是平整宽阔的御街,当高兴策马踏上这条闻名暇尔的街道时,才明白之前侦骑所说的,这座城池真的是死气沉沉,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衘街的两边,本来应该店铺林立的,此时不是紧闭着,就是店门大开,那些断成几截的门板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暴力破坏的,从破坏的程度,他能断定应该是自己人所为,甚至能想像出,连人带马撞开店门时,那种肆虐于心的破坏欲流露时的快感。 “撒里蛮千户他们人呢?” “听探子弟兄们说,直奔宋人的皇城而去。”手下的回答让他一怔,皇城的方位在哪里他是知道,如果直到那里都没有任何动静,那么宋人会埋伏在哪儿呢? 对于高兴而言,眼前的这一切,既有想像不到的一面,又有些失望,没有守军也就没有守将,一座空城,又有什么功绩可言? “四下里找找,人都哪去了?” 在他的命令下,进城的五千汉军骑兵沿着长达十余里的御街撒开,可是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无论从哪个拐角或是岔路,还是坊间里巷,全都被倒塌的砖石木块挡住了去路,一处两处也就罢了,可当他听说到处都是一样的时候,立时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千户,快看。” 高兴转头一看,御街的尽头,应该是皇城的方向,升起了大股大股的浓烟,撒里蛮这么快就动手了? 撒里蛮的探马赤军行动很快,他们对于普通的百姓家或是官署没有兴趣,循着御街一鼓而进,直趋皇城,狭窄的和宁门城洞,将这支三千多人的骑军像挤牙膏一样拉得更长了,等到队伍中部的撒里蛮看到前头的黑烟升起时,涌起的也是与高兴一样的心思,这帮家伙,一言不合就开始放火了? 火当然不是他们放的。 实际上,蒙古骑军的前队冲进大内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什么漂亮的宫苑,而是堆积如山的垃圾,这些砖石瓦砾就像一堵堵的墙,将他们的左右全都挡了起来,向前直行了很久,都快到凤凰山的山顶了,当先的骑兵才发现前头没了路。 挡在他们正前方的是一堆碎木,截断的梁木、废弃的床桌椅凳、甚至是砍倒的树枝树干,而大火就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烧了起来,火苗被点着之后,“扑”地一下子升腾而起,火势被山风一吹很快就蔓延开去,这个时候,前行的骑兵们还在互相推搡着,前面的想要停下来,后面的不知情要冲上去。 混乱随着火势的开始蔓延。 “退,快退!” “前面怎么了?” “大火,快整队后撤。” ......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消息还是一茬接一茬地向后传递着,等到情况被撒里蛮知晓,全军后退的指令发出,前队已经陷入了三面都是大火包围的困境当中,哪怕胯下是训练有素的蒙古马,在灼热的温度炙烤下,也开始回复了动物的本能,用不着背上的主人做出任何动作,它们的嘴里发出恐惧的咆哮,扬起四蹄毫不留情地冲向自己的同类。 “啊!” 猝不及防之下,不知道有多少骑兵被甩下了马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踢倒,踩踏,惨叫声还没有火势传播地快,没有多久,大火就延着他们前行的方向一路烧了过去。 天章阁、钦先孝思殿,以奉常馔,行家人之礼,太霄殿奉昊天,宝庆殿奉圣祖,长生殿奉长生帝,纯福殿奉元命,大庆殿、垂拱殿、紫宸殿、集英殿、崇政殿......当然也少不了最后拆除的慈元殿,熊熊的火光中,这些曾经承载了宋室六帝的建筑遗迹,像一颗不屈的魂魄,最后一次俯瞰脚下的临安城。 而此时,作为全军统领的撒里蛮本人,才刚刚随着大队骑兵挤进了和宁门,前方军势的崩塌,比他想像得还要快,本来就不算太宽的道路上,前方的上千骑兵突然间不要命地朝后退,他就是想要整饬军纪,也敌不过人类求生的本能,大火已经烧到了原政事堂的附近,冲天的火光无情地吞噬着空气里的氧份,飘散的黑灰让他们的眼前如流水一般变得模糊,而狭窄的和宁门城洞,更是成了唯一的逃生出口,逃不出去,就是血与火的炼狱。 “退!给老子退开!” 生死面前,马鞭子已经毫无作用,气急败坏的撒里蛮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光映出身后红色的火光,也将他最后的一丝人性抿灭,弯刀落下,砍在一匹军马的颈项处,那匹战马哀嚎着倒下,连同马上的骑兵成为了同伴蹄下的肉泥。 “那人应该是个鞑子头目。” “嗯,是个千户,你想怎么做?” 大火后方的凤凰山山腰处,两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拿着千里镜看着发生的一切,在烈火中挣扎的鞑子骑兵,引不起他们丝毫的同情,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如果城里没有撤离的话,此刻挣扎在火里的,可能就是大宋的百姓了。 “嘿嘿。” 说话的人只是一笑,从身后拖出一具弩机,让他的同伴惊诧不已。 “神臂弓,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皇城司。” 男子只答了三个字,就将那具弩机扳开,在同伴的帮助下,将一支乌沉沉的弩箭安了上去,为了准头,俩人一人发射,一人弯下腰做支撑,操纵的男子将弩机平放在他的背上,瞄着远处的和宁门附近,将那个身形高大,行事嚣张的身影套了进去。 此时的撒里蛮已经强行赶开了身后的骑兵,还没有来得及进门的后队,终于表明出了良好的军事素养,几乎在原地完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向,为他们这些冲进去的人让开了通道,眼见着生路就在前方,撒里蛮挥舞着带血的弯刀,脸上狰狞一片,也正好将整个背脊露给了后方。 “快给老子让......”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冷意顺着脊梁爬了上来,这是出自战场的直觉,曾经帮他躲过无数次灾难,可是今天,混乱、焦急麻痹了他的心志,也将他的嗅觉给淹灭了,当这种直觉到来的时候,就连翻身落马的功夫都做不出,不是他做不到,而是那样的话,死得会更加惨! “咻!” 百多步的距离,大宋第一神器神臂弓将它的效能发挥到了极限,楔形的箭头,宽而尖的刃身,破甲的同时撕开伤口,哪怕是党项人打造的痿子甲,也挡不住它的侵蚀,更何况一领普通的铁甲,撒里蛮只感到一股大力推来,下意识地低下头,被鲜血染红的箭身透体而出,带走了他那颗丑恶的心。 “嘣!” 仍然保持着一个举刀姿式的撒里蛮,斜斜地一头栽了下来,在他最后的意识中,无数双镶着铁的马蹄,踏上自己身体,毫不停留地奔腾而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六章 火炬(下) “动手!” 禁中的火光就是行动的信号,坐镇兴庆坊总指挥的刘禹,在看到火光升起的一刻,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 他的前面,和别处的坊市一样,各个巷子口,全都被拆倒的砖石瓦砾堆满,凡是容易引火的东西,不管是木头也好,干枯的草料,还是布匹、纸张也好,全都堆在了御街附近的屋子里,命令一下,同那些看不见的手下一样,他拿出打火机点着了一支火把,然后隔着院墙,将火把扔了进去。 院子的角落堆着一撂木柴,缘着墙角一线,搭着一个空心三角形的木柴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屋子,火把先是点燃了柴堆,紧接着慢慢地一路烧了过去,而刘禹则毫不停顿地走向下一个目标屋子,整个兴庆坊一带,延街的这种屋子,足有数十个之多,整个临安,他的四十多个手下将分别点燃上千个着火点,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全城大火! “不好了,那边街起火!” “前面也是。” “后面......后面烧起来了!” ...... 用不着那些军士的提醒,高兴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此时正带着人冲向皇城的方向,并非他有什么先知先觉,而是因为看到那个方向有浓烟升起,担心撒里蛮的人遇伏了。眼前的所见非常像他的判断,刚刚到达望仙桥附近,前面就涌过来大队的蒙古骑兵,看他们狼狈的样子,任是谁都会做出这种结论,可让高兴不敢置信的是,撒里蛮那面黑色的千户旗下,居然没有本人的存在。 “你们千户呢?” 被他喝问的蒙古骑兵,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汉话,一个个茫然无措地擦身而过,看那样子,竟然像是吓破胆了一般。 事情严重了! 虽然不清楚前方倒底出了何事,一个蒙古千户下落不明,按草原的规矩,从者皆斩,而他这个统兵将,也将逃不过惩罚,高兴猛地拔出长刀,在空中挥了一下。 “本将再问一遍,尔等千户何在,谁可回答!” 或许是刀光的作用,后队的一个百户勒住了马匹,脱离奔逃的队伍,停在他的面前,用颤抖的声音答道:“千户......他......死啦!” 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脑中犹如一个惊雷炸响:“怎么死的?宋人有多少。” “不知道,火......前面全是火......也不知哪里飞来一支弩箭,就这么把他射死了。” 百户的描述让他的最后一丝侥幸茫然无存,在那等情形下,纵然没有射死,也绝计逃不过马蹄的践踏,高兴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些蒙古骑兵从身边跑过去,直到周围响起军士们的惊呼声。 大火从御街的两边,同时烧了起来,不久之前还静悄悄的城池,突然之间响起了一种整齐的声音,那就是木头被燃着时发出的“噼啪”声,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和宁门城楼已经被冲天的火光所包围,那些还没有逃出来的蒙古骑兵,所发出来的惨叫,以及战马的长鸣,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中伏了! “不要乱,不要乱,跟着本将退出去!” 高兴来不及去思考失去一个蒙古千户的后果,当务之急是要从这座城池中逃出去,很明显,这些火不是自已燃起来的,纵火者有多少,他们躲在哪里,都已经成为了绝大的问题。 和皇城中不一样,御街宽达十多步,纵然两边堆上了无数的木头、草料等物,还是有着足够的空间,如果秩序不乱,指挥体系还在,在高兴的努力下,未必不能完成转向出城的动作,毕竟无论是撒里蛮的探马赤军也好,还是他麾下的汉军骑都是军中精锐,令行禁止不过是基本原则而已。 可是对于死里逃生的蒙古骑兵来说,大火的恐惧已经超过了纪律的约束,再加上撒里蛮的身亡,让这种混乱变成不可收拾,高兴连一句蒙古话都不会讲,此时再是大喊大叫,也没有哪个会听他的指挥,于是乎,还保持着阵形的汉军骑,一下子就被这千余蒙古骑兵给冲散了,为了争抢道路,两支相向而行的骑兵在御街上开始了冲撞,乃至刀枪相加。 “轰!” 顺着墙角蔓延到临街屋子里的火花,终于将堆在里面的引火物点燃,巨大的火焰升腾而起,一下子就遮避了天空,灼热的空气仿佛在燃烧一般,就连远远站在后头的刘禹都感到了,而为了达到这一效果,兴庆坊后头的所有可燃物,几乎全都堆在了前街,这其中还包括了叶府和他的居所。 那些蘸了猛火油的火星子落到人或马的身上,立时就烧了起来,被骑兵挤满的街道上,哪有躲闪扑灭的空间,一个个烧着的火人火马,变成了引火的介质,在这些骑兵当中迅速传播着,人马的惨嘶声隔着火墙响彻了城池的上空,就连始作甬者刘禹自己听了,都有些不寒而栗。 宽不过十余步、长不过十里的御街,此刻已经变成了烈焰升腾的炼狱,一个又一个的骑兵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扑过来,只能在火苗及身之后,不住地扑打直到失去意识,变成一具焦尸,哀嚎着无助地倒下。 完了,出不去了! 已经靠近皇城的高兴心中生出了一股凉意,他的周围聚集了一群退回来的骑兵,其中既有汉军骑也有蒙古人,御街两侧的火墙封死了他们可能的退路,身后的皇城已经灼热得无法靠近,前面的大队人马陷入了恐慌当中,就连他们本身也成为了燃烧物,怎么办?绝境当中,高兴狠狠地一咬下唇,一股血腥味冲上脑门,让他清醒了许多。 “结阵,拦住他们,不听者,射杀!” 顾不得手下惊恐的眼神,他一把拔出骑弓,搭箭就射,将几个试图靠近他们的骑兵射落马下,这时候,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空间本来就不大了,再来一堆人挤在一起,只有同归于尽的下场,为了自己能有一线活命的机会,这是唯一的办法。 几百支羽箭密集地射向那些方才还是同僚的骑兵,人马仆倒之声不绝于耳,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被自己人射死,也好过被大火烧死,这份果绝,让拿着千里镜观察的刘禹也自叹不如。 “就这样吧,所有人按计划撤出,不得有误。” 对于他而言,无论活下来的敌人还有多少,都不值得再拿任何一个弟兄的生命去冒险,就现在所看到的情形,鞑子这支为数近万的骑军,已经成建制地消失在了临安城的大火中,有了这个失利,等到后头的步军到来,再加上探明实情所费的时间,无论如何也能拖延他们的大军两到三天。 那就足够了,有了这两三天,临安府的百姓已经快要跑出绍兴府,更何况,他在绍兴府还留了后招,发出撤退的指令,他转身朝自己府第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的长衫,同时将发髻解开,用布条扎成一个马尾,等回到自家的内院卧室,他已经脱得只剩了背心和裤衩,太热了。 为了留下一个参照物,内室里的那具大床没有用作引火物,刘禹坐在床边,摸出一支烟点上,现在离着天黑还有一会儿,他不想穿过去吓着老头老太太。 由于火势太大,哪怕清理了四周,高兴还是感到了绝望,越来越灼热的空气,哪怕他们将身上的铁甲、皮甲、衣衫都脱掉,依然难以抵挡,大火和黑烟已经将视野完全遮住,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不能在这里等死,高兴脑子里急转,突然想起皇城下是有护城河的,而这条河此刻就应该在身后的不远处,他是南人,泅水不在话下,想到就做,顶着令人窒息的热力,他悄悄退出了人群,一步一步地朝后挪着,身上的毛发、胡须全都被燎得蜷曲了起来,皮肤红得发亮,热得发烫,他却浑然不觉,直到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后倒着掉入了水中。 借着水的浮力,高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扎入了水下,火光倒映在水面,照得头顶上一片通红,他一刻都不敢停下,就这么拼命地划动手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头顶上的红光消失不见了,他才猛地从水里浮出来,什么也不顾得大口大口吸着气,让憋得发痛的肺叶放松一下。 天色已经黑了,星星在空中眨着眼,原本美好的景象,对于死里逃生的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高兴转过头,不远处的那座雄城,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根巨大无比的火炬,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天际,而他却只想大哭一场。 总数一万骑军的前锋,入城的就有八千之多,在这样的大火之下,还有多少人能逃出来,高兴不敢做什么乐观的估计,唯一还能倚仗的,只有外围的那两千人,无论如何,也得在大帅到来之前,弄清楚这一切倒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七章 误会 经过那条巷子的时候,方若琳正单手推着一辆女式自行车,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一边走一边贴着耳朵听上面的微信留言。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好笑的段子,她的面上有些忍俊不住,因此,当撞上人的那一刻,她的表情还没有转变过来,只是嘴唇微张,变成了一个“o”形。 “倒霉。”刘禹嘀咕了一句,然后捂着腿蹲到地上,头也不敢抬。 “对不起,大叔,是不是撞到哪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头上响起来,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刘禹仍然没有抬头,只是举起手摆了摆,示意她赶紧走。 一阵自行车轮的声音从身边滚过,声音渐渐远去,看样子那个女的已经走了,过了一会儿,刘禹抬起头,打算快步离开,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匆匆跑过来,正好与他瞧了个对脸。 “......是你?”穿着一身春季常服的方若琳记性很好,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这货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了,想让人忘了都难。 “哎哟,这位警官,我知道你知道对我有偏见,可也用不着每次一看到就撞上来啊。” “别装了,你一个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让不是骑行状态的自行车碰一下,也好意思乱叫。”方若琳恢复了平日时的面孔,语气也变得冷冽起来:“说吧,这么晚,你在这里干什么,千万别说住附近,我可是片警。” 一边说,一边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他,外形也就罢了,看着有点文青气,可是身上的背心、下面的大裤衩,还有那双奇怪的鞋子,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犯罪感。 “我说我是来寻访古迹的,你信吗?”刘禹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真是流年不利,整个余杭市,他唯一不想碰上的就是这个女警,可怎么就是避不开呢? “信,不过你得跟我回所里一趟,到了那里你可以慢慢说,是什么样的古迹,吸引你打扮成这个样子,黑灯瞎火地跑到这里来藏着。”方若琳越想越觉得可疑,不知不觉间戒备起来,一只手下意识地向后伸去。 眼看对方已经伸手去取挂在皮带上的手铐了,刘禹不得不哀叹一声,装逼真是会遭雷劈的,只是他的叫唤,在方若琳看来,有些耍无赖的味道,干脆将警棍也拿出来,可是两只手全都摸了个空,该死,下班的时候都放所里了,就连对讲机也不例外。 “站起来,双手抱头,转过身去。”方若琳收回一只手,指着他,另一只依然做着取物的样子。 “站不起来了,被你一撞,碰到了旧伤口,疼得厉害。” 借着巷口的街灯,方若琳还真得在他脸上看到了汗珠,而眉头紧皱的模样看起来就有了几分真,难道真的像他说得那样?她不信。 “你敢跟我去医院吗?” 在她想来,只要带到医院,一切就昭然若揭,只要他籍故推托,就可以证实有问题了。 “那样最好,麻烦你了,警官。”谁知刘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倒是让她一怔。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方若琳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见他疼得厉害,还帮忙给扶上了后座,司机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有些奇怪:“xx路派出所就在那条巷子后面,用不着叫车吧?” “废什么话,去xx医院。” 方若琳把眼一横,司机乖乖地发动车子,刘禹上了车后就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这个点,他实在不想惊动苏微,因为那样的话,搞不好连老爸老妈都会跟着着急,身边的这个女警虽然很较真,心地倒是不坏,他默默地想着脱身之计,很快车子就驶进了医院。 在刘禹的示意下,方若琳帮他挂了一个骨科,值班的医生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听了他的讲述,也不上手,直接让他们去拍片子。 带着他来到x光室,方若琳一点都没有看出对方有什么心虚的表现,她自己的心里反而越来越不托底,等到片子拍好,送到问诊室,医生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你这个伤很重啊,拆板子不到三个月吧?有病历吗。” 刘禹还没有答话,方若琳一下子急了:“他倒底怎么了?” “胫骨骨折,没有做支撑,恢复的应该还算可以,就是平时得多注意,不能过度劳累,更不能触碰伤处。” 方若琳一下子失了语,这家医院是临时找的,一路上她都和对方呆在一起,连拍片都没有分开,那也意味着对方不可能和医生私通,而她虽然不懂医,可是那张片子,照得很清楚,这个怪人说得没有错,人家的确是有旧伤,而自己还撞了他一下。 “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没有理她,继续向刘禹问话。 “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多亏这位警官帮忙送来医院,医生,请问我的伤口没事吧?” “片子上看不出来,你自己感觉呢?” “有点疼,我怕又开裂了,您看能给再包扎一下吗?” 医生让他躺到床上,拿着一个小手电,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腿,并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又用手在周围捏了几下,刘禹很配合地哼哼了几声,更是让方若琳心中一紧。 “这样吧,为了保险起见,你在这里留院观察一晚上,我呢给你开点外敷药,包裹一下患处,到明天再拍个片子,没有问题了,就可以走了,你看行不行?” 很明显他的样子,让经验并不丰富的年轻医生不敢说太确定的话,而这正是刘禹想要的,连宾馆都省了,有什么不愿意的,正打算开口答应,没想到又让人给抢了先。 “没问题,我们住,我去交钱,你赶紧帮他上药吧。” 刘禹奇怪地看着她再一次变了脸,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是真不想再一次被人带到派出所,再让媳妇儿带人来救,很影响形象啊。 医院的留置室里,护士帮他上好药,又用绵纱裹了好几层,这个过程中,那个女警一直都没有出现,正当刘禹以为终于摆脱了她,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上的时候,方若琳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一个大塑料袋放到桌子上。 “对面馆子里打了两个菜,你看看合不合口味,还有些洗涮用具,你先用着。”见刘禹看着那个大袋子不说话,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是我没看路撞到你,对不起。” “没什么,我也有责任,你已经帮忙付了医药费,就算扯平了吧,这些东西我收下,你忙你的去吧。” “那怎么行,得等你出了院,才算完。” 无视刘禹惊愕的眼神,方若琳打开袋子,从里头拿出两盒白饭,递了一盒给刘禹,又把装好的菜端出来,在桌子上打开。 “我也没吃呢,将就吃点,这馆子味道还行,你尝尝。” 说完,也不管他怎么想,自顾自地就吃起来,见她吃得香,本来没有多少饿意的刘禹也有些意动了,两人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两盒饭菜,方若琳还是没有走的意思,收拾完了桌子,拿着两个一次性纸杯坐到了边上的床上。 “喝点水。”等刘禹接过杯子,她很随意地问道:“我记起来了,上次你的腿上就有些不方便,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后来?” “脱离危险了,说起来还是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叫来了救护车,说不定就给耽误了。” “没事了就好,后来我还蛮担心的,好像她挺年轻,穿着一身古装,你们是在摄影吗?” “嗯,她是我们公司请来的形象模特,正好那一带的建筑比较符合我们的要求,有一种古色古香的江南韵味,不巧那一天天气很热,她穿得太多中署了,一下子失去了知觉。”理由是刘禹一早就想好的,现在说得很自然,进一步打消了方若琳心里的疑虑,曾经因为这个案子,她还有些耿耿于怀。 “那这么说,你还真的是去寻找古迹啊?” “当然了,你知道吗,那一带在七、八百年前,是一个很繁华的居住区,里面住着不少的历史名人。” 接下来,刘禹充份发挥了他口若悬河的嘴炮功力,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历史风情,原本就是亲眼所见,比起什么史书上的记载肯定丰富得多,渐渐地,方若琳心里最后那一丝怀疑也不翼而飞,因为有些假是作不出来的。 “知道岳飞吗?” “是不是晓明演的那个?” “小明是谁?唉,管他是谁呢,告诉你吧,岳飞当年就住那一带,还有韩世忠,他俩基本上挨一块儿。” 吹牛吹嗨了的刘禹突然发现,不较真的小女警其实也蛮耐看的,尤其是被忽悠得闪着星星眼、一脸好奇的样子,也不知道聊了多久,方若琳突然反应过来。 “糟了,我的自行车还在那边停着呢,走了啊,明天再来看你。” 就这样,朝他捏了个手指头,又风风火火地走了,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的刘禹长长地出了口气,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苏微正陪着公公婆婆在客厅里看电视,和同龄人不一样,她既不喜欢上网聊天,也不喜欢出去玩,和刘母一块儿追追婆妈剧,时不时地感叹一下狗血的剧情,为剧中人物那跌拓起伏的人生感伤一番,这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她内心真实的感受,她喜欢和亲人呆在一块儿,爱人的亲人也是亲人。 “妈,是禹子,你要不要先和他说说话?”苏微看了一眼号码,把手机递给刘母。 “这个臭小子,一跑就是好几天没影儿,我才不和他说话呢,也就是你心软。”没想到刘母看都没看,一脸的不屑。 既然这样,苏微也只好自己接起来,果然,在她接通的一瞬间,刘母的眼睛已经悄悄地斜了过来。 “哥,你在哪儿呢?余杭啊,我挺好的,爸妈他们也挺好,我们一块儿看电视呢,妈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了吧?” “嗯。”苏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刘母朝刘父使了个眼神,两人一块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把空间留给了儿子媳妇。 “还不成啊,马上得飞南岛,这几天真是累死我了,真想抱着你,哪怕什么也不干,媳妇儿,来再叫声哥。” 苏微看着二老的背影,红着脸遮住听筒,甜甜地叫了一声:“哥。” “真好听,一天听不到你的声音心里就痒得慌,怎么办?你哥快上瘾了,这样下去还怎么改天换地、普渡众生啊。” 听筒里传来刘禹夸张地哀嚎,逗得苏微吃吃直笑,两人就这么腻了好一会儿,收线的时候,苏微摸摸自己的脸,发现烧得厉害。 就在她打算上楼睡觉的时候,手机突然又响了,本来还以为是刘禹意犹未尽,可是不曾想,上面的号码竟然来自于公司。 “苏总吗?出事了,保安部的两个同事被人打晕,目标可能被发现了。” 苏微心中一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人受伤了吗?没伤着就好,不要硬来,这样,你们通知小区的物业,让他们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八章 黑影 帝都某高级住宅区的一幢单元楼里,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子从二十七层的电梯走出来,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防盗门,进去后一边把门关上,一边脱下鞋子准备换上,就在这时,突然感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别出声,进去。” 男子一愣,不过没有敢做别的动作,因为他同时发现,腰间顶上了一个硬物。 被人推进了客厅,他的双眼还没有完全熟悉眼前的黑暗,只是隐隐感到这个屋子里恐怕不只一个人。 “你们想干什么?我的老婆孩子呢。” 由于有了上次的经历,他知道对方行事极为狠辣,一想到家人落入他们手中,就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们。”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整个屋子仿佛就他一个人在,过了一会儿,就在男子打算再度开口求告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这个声音让男子“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周.....周组......”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他的话:“张先生,你在这里过得很不错嘛,金屋藏娇,用大陆人的话来说,就是包二奶,还有了儿子,哼,用党_国给你的经费养情人,家里的规矩,还记得吗?” “我......没有......”男子极力想要辩解,被身后的人踢了一脚。 “小声点,你想通风报信么?” “让他说。” 直到这个时候,男子的眼睛才将将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他看到一个黑影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另外几个人分别站在卧室门口、窗口、玄关处,男子心知,肯定还有他察觉不到的人,躲在某个角落里,而自己的老婆儿子,只怕就在他们的手中。 “我说,自从来到大陆工作,我一直努力完成党_国交待的任务,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啊,组座应该知道啊,不错这个房子是我自己买的,可是卑职哪敢动用家里给的经费,全是我自己经营所得。” “喔,全都是吗?”那个声音淡淡地,却让他的心里一颤。 “有一部分,是伍先生提供的,他......他也是卑职的上司,不敢不听啊。”男子的回答越来越顺遂,还不时地抬起头,想观察一下对方的表情,可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长进了啊,拿姓伍的来压我,你是不是以为,在美国人的眼里,他比我吃得开?” “不敢,卑职是组座一手带出来的,绝不敢欺骗家里,更不敢对组座不敬。” 黑暗中,那个声音冷冷一笑:“在大陆呆了这么多年,别的都忘了,这顺藤摸瓜、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见涨,听着,我不管姓伍的给了你多少好处,只要你忠心党_国,一切都好说。可是,如果三心二意,你知道规矩,两个老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旦出了事,要多费点心思安排他们跑路才行。” 听着这种赤裸裸的威胁之语,男子的冷汗直冒,连连保证:“卑职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做出这种事,请组座放心。” “放心?”沙发上的黑影似乎动了一下,露出一双森冷的眼睛:“去年那件事,姓伍的功败垂成,他们没有找上你?” “没......没有,卑职做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那个声音再次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响起来的时候,变得又急又快:“老二,他要是再多说一句谎,就把他的儿子扔到浴缸里。” 男子被这个声音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用手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发出难以控制的声音,沙发上的黑影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那双眼睛里,透着一种怜悯,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楼下的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找上的你,你又告诉了他们什么?” 男子这才知道,跟在他身后的尾巴,已经被人发现了:“大概两个多月前,他们不知道怎么发现了卑职曾经为伍先生的人提供过住所,想从卑职这里得到伍先生的下落。” “你告诉他们了?” “卑职没有办法啊,他们拿卑职和家人的性命威胁,可卑职本来就所知不多,伍先生又一早就出了国,这些人才留了卑职一条命,想要钓出更大的鱼。”到了这个地步,男子只能将事情一一说出,为怕对方不信,他一把抱住那双腿,哭诉道:“组座,卑职知道自己坏了规矩,该受什么惩罚,心甘情愿,只求组座放过她们母子,卑职就是做牛做马,来生也定会报答。” 黑影没有动弹,甚至任他抱着自己的腿,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你说他们用你和你家人的性命威胁?却没有把你带到局子里。” “是的,卑职也纳闷,这不像是大陆公安的做法,倒像是......”男子将后面的几个字咽了下去,那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似乎在权衡这个消息的真假。 如果不是官方做的,他们又会是什么人?脚下的男子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对方放过了他,显然是打着钓鱼的准备,而自己这一次上来,会不会已经成为了目标?虽然两个监视者被他们出其不意地放倒了,可难保还有别的人在暗处,更何况,那遍布全城的摄像头,想到这里,黑影一时间犹豫了。 下一刻,黑影的眼中杀机陡现,一双铁钳般的手,扶住了脚下男子的肩膀,正要慢慢向脖子移动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问他们是什么人,来干嘛。” 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男子定了定神,用尽量平静的口吻出声问道:“谁?” “物业的,有人举报你们家煤气泄漏,我们想进去看看。” 听到回答,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双眼睛,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开灯,让他们进来。”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手在虚空中一挥,等到男子站起来的时候,客厅里的人影全都不见了,就像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他很清楚,这些人一定在某个地方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更重要的是,老婆和儿子全都在他们手里,男子没有任何选择。 “来了。” 男子赶紧收拾好心情,匆匆地跑到玄关把鞋换掉,开门之前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张先生,我们接到投诉,不得不来打扰你,希望你能理解。” “老子理解个屁啊,谁他妈大晚上的闲得无聊,来找老子的茬?你说,是谁他妈的发神经。” “张先生,都是业主,我们也不好办哪,还请您多理解。” 借着由头发泄了一通,男子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让他们进屋,他们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只能装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的,看完了马上滚蛋。” 进来的物业一共四个人,为首的是当班的经理,跟在后头的,他只模模糊糊地记得有一个的确是物业的人,而余下的两个,就不得而知了。 一直到这些人检查完厨房,发现没有问题后道歉离开,男子都捏着一把汗,他害怕屋里的那些人会大开杀戒,也害怕这几个人看出点什么,等到将他们送走,男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客厅的灯给关了,有些东西,看不到要比看到了更安全。 “这四个人,你认识几个?”声音是从他的脑后传来的,男子不敢回头,乖乖地站在那里回答。 “两个有印象,另外两个没见过。” “那就是说,还有两个是楼下那些人的同伙。”声音继续响起:“他们这是警告,你还真有福气,两边的人都舍不得杀你,我倒真的想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想要我的命。” 男子一怔,有些不太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些人已经确定了?这不就意味着,屋里的人也许已经被包围了,可那样一来,他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放心吧,今天我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同他们火拼,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 “组座请说。” “一个名字,你有没有印象?叫韩晓芸。” 男子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卑职想不起来,也从未听人提起过,要不要卑职去查一下?” “嗯。” 一个轻微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然后再也没有了声息,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试着问了一句:“组座?” 没有人回答他,男子半信半疑地转过身,客厅里空荡荡地,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跑到卧室,一把推开门,只见那张大床上,一大一小两个被缚住了手脚、蒙上了眼睛、塞住了耳朵的身影在不停地扭动着,男子靠着门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都被汗水给打湿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八十九章 授权 单元楼下,四个身穿物业制服的男子走出门后就分道扬镳了,其中的两个来到附近的一个转角,迎向等在这里的另外几人。 “怎么样?”一个为首的男子急急问道。 “屋里没有陌生人,只有那个姓张的在,他的样子看起来挺正常的,还把我们给骂了一通。”之前上楼的男子摇摇头。 “正常?你仔细想想,客厅里电视开了吗?他穿的是居家服吗?你们那么大动静,他老婆为什么不露面?” “卢队,你是说......”这么一分析,男子马上就有了印象,不错,一切正如卢队说的,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透着不正常。 为首的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二十七层,神色有些复杂:“恐怕我们要等的人已经到了,他们并不想过早地暴露,所以只是打晕了小耿他们,而一直到被袭击,小耿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说明他们不仅知道咱们的存在,还做出了布置,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们不光要小心上面,还要注意背后。”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原本以为只是监视一个有特务嫌疑的目标,没想到还真的发生了冲突,这一次的事件看起来更像是警告,数月之前的案子表明,对方是绝不可能手下留情,他们这些人只是保安,既没有执法权也没有武器,而对方则很可能有枪! 姓卢的男子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个保安队长,不是刑侦队长,更不是特种兵队长,当初公司领导要求的,也只是监视,没有应对措施,也没有后续计划,想了想他问了一声。 “监控上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这些人很专业,避开了摄像头的范围,我们连他们是怎么上的楼都没发现。” “楼顶有摄像头吗?”卢队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没有,没事谁会上那儿去啊。”他的手下摇摇头,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你的意思,他们是从上面下来的?” “不知道,等到了明天早晨就知道了。” 第二天,在他们的监视下,张姓男子和她的老婆带着儿子准时下了楼,一路走进车库,开车出去,都显得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异常,这个结果证实了卢队的判断,那些袭击者应该早就离开了,下面所有的通道包括楼面都被盯得严严实实,那些人只有可能走得楼顶。 结果出来了,接下来怎么做,他们只能将这一切上报公司领导,于是,苏微还在去公司的路上,就接到了卢队的电话。 “小耿他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对方的手法很专业,切中了后颈的大动脉,造成脑部暂时性缺血昏迷,力度掌握得十分好,没有致命危险。” 虽然听到了这个回答,苏微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他们两个的假,还是去医院看看,费用全部报销,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要小心点,需要什么器材,可以报上来,我来想办法,还是那个要求,把人盯住,但是先不要采取什么措施,咱们不能做违法的事,我会联系政府部门来处理。” “明白了,苏总,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卢队是个聪明人,他听懂了苏微话语中的暗示,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公司都会负责到底,主动违法不可行,但是自卫和帮助政府捉拿特务份子,这是允许的,而且也是公司招他们进这个所谓保安部的目地。 作为一个曾经的军人,不管是他本人也好,还是手下这些人也好,都不会对此有什么抵触,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他们所监视的目标,的确有着很大的嫌疑,搞不好就会是一桩大案子,能够参与到其中,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份新奇的体验,毕竟退伍的时候不算太久,心中的那腔热血还没有完全磨灭。 电话挂掉之后,苏微的脸色显得有些凝重,开车的老李瞥了一眼后视镜,正想找个什么由头问一声,突然看到她又拿起了手机。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王冰一愣,印象中两人通电话的时候很少,而当对方成为目标之一后,就更少了,他看了一眼边上正专注于开车的楚青,手指在屏幕上一划。 “苏微?这么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知道你们忙,也不好总是打扰,想起来了就打一个呗,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本来想随口答一句的,王冰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改口说道:“我的工作性质你是知道的,要是一般人这么问,我会回答保密,不过对于你,我会说还行吧。” “那我真是受宠若惊了。”苏微轻笑了一声:“刚才我打电话给冯叔,显示号码关机了,他不在帝都吗?喔对,你看我又忘了,要保密是吧。” “我说过的,对你用不着,他出差去了,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这样啊,我还想找他反映一个情况呢,可真是不巧?” 王冰敏锐地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什么事非得找他啊,是不是我的级别不够啊?还是和我见外。” “哪里,冯叔毕竟年纪大、经验丰富,既然他不在,和你说也是一样,事情有些复杂,电话里不好说,你看这样行不行,约个地方,我们见面谈。” “上午我有个汇报,中午吧,找个馆子,咱们边吃边谈。” 约好时间地点,王冰挂掉手机,脑子里还在想苏微会有什么事情,非得当面说,楚青看了他一眼。 “行啊,跟妹妹玩心眼,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王冰没有理睬她的戏谑之语,闷闷地说道:“她的妈妈、弟弟都没了,我们还不知道敌人倒底想要得到什么,站在我的立场上,当然不希望她卷进来,可是现在已经是这样了,我只能盼着她能平安渡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 “对不起,我不该开玩笑,其实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苏微有没有问题估且不论,敌人对她有什么企图,才是我们调查的主要目地,你可不能本末倒置了。” “我知道,就是有时候会想不通,这件事上你比我冷静,记得随时提醒我。” 楚青没有再说下去,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进了大院,他们是从南岛飞回来的,因为天气的原因,还在中途做了停留,结果耽误了一天,刚刚才到帝都。 综合一处就在大楼的一层,敲门进去之后,老徐正在通着电话,用手指了指沙发示意他们自己坐下,嘴里一刻没有停顿。 “......我不管你们怎么做,人,一定得给我盯住了,没有办法就想办法,什么都要我来决定,还要你们做什么?好了就这样吧。” 老徐放下电话,从桌子后头站起来,摊着双手苦笑:“你们一期的,怎么区别就那么大呢?我也是瞎了眼,当初就不该装矜持,把肖遥、雷大朋这俩小子要来了,你说换成你俩多省心?” “徐处,他俩又惹您生气了?”楚青笑了笑。 “也没什么,就是做事不灵活,什么都要请示,说得好听一点是听话,难听一点就是没脑子。” 具体的事情,老徐当然不会和他们说,两组人各自负责的并不完全相同,侦查的方向也有所侧重,不过目标大致上是一样的,王冰和楚青当然明白这一点,两人附合了几句,就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 “徐处,南岛那边,我和楚青蹲了五天,搜集到的资料有一些,但是价值不大,具体的报告,会马上总结出来,您看,什么时候要?” “这个不着急,你们刚回来,正好是周末,休息两天,下周一交到我这里就行了。”老徐摆摆手:“叫你们赶回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去年的十月份,你们俩曾经出过一次任务,可是我在资料室里,没有找到相关的任务简报,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两人显然没想到老徐关心的居然是那件事,从晋陵回来之后,根据上级部门的要求,涉及到的一些人都建立了档案,而由于是军委牵的头,任务并没有报到部里,老冯这个直接领导也知道一个大概,王冰和楚青对视了一眼,还是前者先开了口。 “对不起,徐处,关于这次任务,除非有相关部门的书面授权,我们没有权力向第三者透露。” “喔?”老徐甚至连一丝意外的表情都没有,他在叫两人回来之时,就已经了解过了事情的背景:“什么样的相关部门?总参吗,还是军委办公厅?国务院?” 老徐说得信誓旦旦,让二人不得不怀疑,他或许真的会有这种能量,作为他们的直接领导,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两人也很清楚,不可能敷衍得过去,这一次,楚青毫不犹豫地抢在了头里,她从沙发站起来,朝老除敬了一个礼。 “报告处长,我们需要总参二部第九局首长的书面授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章 协调 一辆白色的mini_cooper行驶在通往余杭市萧山机场的高速路上,方若琳一边开着车,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坐在副驾位上的刘禹,后者一脸的平静,配合那个拉风的造型,很有几分文艺的气息。 原本只是来看看他的恢复情况,等到再一次检查,伤口安然无恙,方若琳才算放下心来,要知道,昨天晚上她一回去,就托人找到了浙大的吴主任,一打听之下才知道,人家说的居然分毫不差,那个不起眼的巷子,还真是一处名胜古迹,在八百多年前,居住过好些历史名人。 看来自己真是冤枉人家了,于是她这次来医院,不光帮刘禹付清了所有费用,还在听说他要赶飞机去南岛后,执意用自己的车载他一程,刘禹推托不过,也只能从了,左右人家肯定不是看上自己,多半是想跟着验证一下是不是真飞了吧。 两人各怀心思,就这么默默无语地到达了机场,方若琳把车子停好,从后座上拿起一个袋子,不由分说地塞给了他:“一点吃的,单位还有事,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再来余杭,我请你吃饭。” “谢谢。”刘禹不想浪费时间和她推来推去,很干脆地接过,自己推门下了车。 看着那个背影慢慢走向候机楼,方若琳踩下油门,打算从另一个出口绕出去,就在这时,搁在前窗下的手机响了起来。 “好的,我马上赶回所里。” 放下电话,她赶紧驱车上路,速度也比过来的时候增加了许多,因为电话那一头,所长催促的语气让她心里有些不安,难道辖区出了大案子? 回到所里,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了,一路上,光是所长的电话,她就接到了两个,这更是加剧了那种感觉,停好车,方若琳几乎用跑地进了楼里,敲门走进所长办公室,才发现里面多了两个陌生男子。 “方若琳,那件案子就是她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所长瞪了她一眼,紧接着便向双方介绍:“这两位是上级派来的同志......” 没等他说完,为首的男子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所长,我们的时间有限,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办公室,我们想和这位同志单独谈谈。” 感情是让自己出去啊,所长被他噎了一下,不过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临出门前还嘱咐了她一句“好好配合”。 “方警官是吧,我们是从帝都来的,这是证件。” 男子掏出一个证件,方若琳接过来一看,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她很快将那个黑色封皮的小本子递了回去:“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说。” “有件案子,需要你回忆一下细节,时间应该是去年的十一月初,这是涉案人的照片,你辩认一下,看看是不是他?” 说完,男子从一个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方若琳的脑子就当机了,因为这个人她不仅认识,而且四十多分钟以前,俩人还在一块儿! “我要提醒你一点的是,这次谈话,要严格保密,就是你们所长问起,也不能泄露一个字,明白吗?” 对于男子接下来的提醒,她机械性地点点头,然后开始照对方的要求,回忆起发生在差不多四个月之前的那件事,之所以描述会有差别,是因为对方口中的案子,在她们所里,根本就没有形成卷宗,那么问题来了,对方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中午时分,帝都的一家装潢精美的餐馆里,王冰照着微信留言上的地址,推门走进了一间包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头的苏微。 “有份报告要赶,路上又堵车,就晚了点,等急了吧。” “恩,我倒是无所谓,如果下次你约的是女朋友,还让她等这么久,可就得小心点了。”苏微打趣了一句,向站在包房门口的侍应招招手:“可以上菜了。” “我这种工作性质,哪有时间交女朋友。” 王冰的话让苏微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的遭遇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一时间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好在菜上得很快,王冰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感叹不已。 “有个大款妹妹真好。” 这句话把苏微一下子逗乐了,更让她不解的是,眼前的男孩明明很聪明,情商也不低,怎么就能出那样的事呢? “请你吃饭不算腐蚀干部吧,我可听说,最近查得很严,中央还出_台了八项规定。” “第一,我还不是什么干部,第二,你就是想腐蚀我,也没辙,一不能帮你弄地皮,二不能帮你通关系,所以呢,顶多也就算是铺张浪费,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可吃不了。”王冰一点都没有客气,早早地就起来搭飞机,下了飞机又是报告,他是真饿了。 “吃不了就打包呗,你们工作也挺辛苦的,吃点好的补充一下,以后想解馋了,给我打个电话,别动不动就对付一餐,那样对身体不好。” 苏微一边说一边给他夹菜,似曾相似的话让王冰微微一愣,听起来,不像是妹妹,倒像是他姐姐一样。 “好。”王冰的心里有股暖意,俩人现在称得上命运相同,他还有个养父,对方已经是孑然一身了,好在嫁得不错,多少算是个弥补。 听他答应很爽快,苏微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不说别的,就冲着人家在医院里舍命相救,她心里也只有感激的,看着他吃了一会儿,差不多的时候,苏微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还真有事啊,我以为就是找个借口蹭顿好吃的呢。” 王冰开了句玩笑,手上的筷子却放下来,他接过那个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撂照片。 “这个人叫张文才,我们公司的保安无意中发现,他的行踪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随着苏微的讲述,王冰看着那些照片,脸上慢慢地开始凝重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苏微说的事情会是这一件,更没有想到,都经过了这么久,原来她一直都没有放弃查找线索。 虽然嘴里说得很轻松,可王冰能想到这后头的艰辛,那种大海捞针似的排查,撞大运一般的寻访,没有大量的财力人力是做不到的,她不光做到了,还将线索挖掘得这么详细,几乎省掉了他们大部分的工作,然而,越是接近真相,也越是意味着危险的降临。 “苏微,我知道,你一直对于伯母的死,耿耿于怀,不瞒你说,我们和公安机关的同志,一直都在努力,我想,我无法阻止你做什么,只有一点要提醒你,对方没有那么简单,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王冰合上文件夹,表情认真地看着她。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不一有了进展,就直接联系了你们,危险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你也要小心一点,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 王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释,有了这么大的线索,接下来他吃饭的速度也陡然加快,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了桌子上的大部分菜肴,临出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楚青还在车里没吃呢。 综合一处的办公室里,老徐一直在回味着楚青出门前的那句话,总参二部他并不陌生,因为之前就是从那里下来的,可是这个九局是什么时候成立的?还真不知道。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疑问一旦在心里种下,就像树苗一样飞快地长着,挠得他心里痒得不行,偏偏又知道,有些保密部门,是不可以随便打听的。 老冯被审查之后,他的工作全都转到了一处,其中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影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件案子,王冰和楚青的那一件,还有一件,就是摆在他的桌子上,那份印着“八一”军徽的协调函。 而在这封函件的封皮上,就清楚地印着总参二部九局的标志,而里头的内容更是语焉不详,控制目标人物,这个目标人物是谁?可能除了执行人老冯,就连局长都不清楚,一想到那天老冯说的话,老徐就明白,问他也不会得出任何答案。 老徐的目光在桌子上的那部红色电话机上停留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毅然伸手抓了起来,很快电话那一头就传来了声音。 “我是xx局综合一处处长徐公道,有件公务需要得到你方的确认。”电话里,老徐没有去找自己的熟人,而是公事公办地打给了外联。 “你好,徐处长,有什么事情请说。” “是这样的,我方接到了贵部发来的协调函,时间是20xx年十一月十三日,编号是:军x-0901113002。” “请稍等,我需要查一下。” 很快,电话里就有了结果,一应属实,没有问题。 “我方需要知道,该怎么和你部的人联系,具体应该找谁?” “你直接同九局联系吧。” “哪个九局?” “就是国土战略宣传与后勤保障局,可以找钟茗少校,联系电话是10xxxxxx。” “谢谢。” 放下电话,老徐一头雾水,那个长长的名称,他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无意中上网一搜,尼玛,还真是。 神盾局!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一章 水电 这个名称,不要说老徐,就是堪称局里元老级人物的钟茗也是颇有微词,上楼的时候,她看着那块明显是刚刚订上去的新标牌,很是愣了一会儿神。 不过更让她奇怪的是,楼里那些熟悉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更换或是调整,可她就是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头,直到进了局长办室,这个谜底才被揭开。 “来了?” 敲门走进去的时候,局长正在戴上臂章,看到她招呼了一声,钟茗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开口问道:“外头那块牌子是怎么回事,咱们局现在是师级还是副师级?您不会又升官了吧?” “什么叫又?你张叔这个局长做了快四年,升一升怎么了?”局长瞪了她一眼,看着并不像是生气。 “那就是没升了,你鼓捣这玩艺干什么,还起了个那么拗口的名字,以后出去说,都得把人绕晕。”钟茗坐到桌子前,笑嘻嘻地说道。 “你有多久没来部里了?进门的时候,看到那块牌子上有什么变化吗?我记得通知下发到你们处了啊。”局长戴好臂章,抻着手臂自己看了看,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钟茗一愣,她的确有一个多星期没来部里了,平时没有什么事情,都是呆在指挥中心的,见她一头雾水的模样,局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给她,上面的抬头用红字写着《关于原总参各部门机构调整的若干决议》。 “这事我知道啊,不就改个名吗,已经执行了?” “对,年初就定了,现在我们部叫做‘中央军委联合参谋部’,我们局对外也有了正式名称,就是你说拗口的那个,我倒是觉得拗口好啊,让人猜不透具体干什么,岂不是更有利于你的工作?” “我只怕绕晕了自己人,刚刚在楼里,听下面的人议论,你知道怎么说的嘛?”钟茗只是瞥了眼文件的目录就放下了:“上头起名的是不是个美剧迷啊,学还学得不像,他们把这一大串名字给做了个简化,你知道叫什么吗?” “战忽局。”见局长听得有些懵,她又解释了一句:“战略忽悠局。” 听了她的话,局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局里还是有人才的嘛,咱们这工作,可不就是战略性忽悠吗,总结得非常精辟。” 钟茗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在那里乐,过了一会儿,局长自己停下来,笑容不减地问她:“你这次过来,是不是有关‘补天计划’第二阶段实施的具体设想?想好了怎么去忽悠目标人物吗。” “如果不是出了那档子事,这个时候,补天计划的第二阶段已经开始了,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观察,我们认为,目标符合我们之前的预期,他得到了旁人想像不到的财富,却并没有表现出一个暴发户的嚣张,行事非常低调,也很懂得保护自己,更重要的一点,拥有这样逆天的资源,他却没有做过什么犯法的事,连税都是足额交齐的。” “这就说明,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结合家庭背景和教育程度来看,对于计划下一步的实施,是有着积极意义的。” 局长听得很认真,对于她的判断,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补天计划进行到了这一步,接下去怎么样,其实已经有了一个详细的规划,第一步是寻找和判断,第二步就是接触和谈判,之所以会这么谨慎,原因在于事情的特殊性,表明了目标几乎不可能受到强制性,能起到约束作用的只有自身的道德和家庭,这也是为什么,钟茗现在过来汇报的原因,目标结婚了,妻子还怀了身孕,都将成为谈判中的一份筹码。 “不知不觉都一年多了啊。” “嗯,一年零六个月。” 钟茗也有些感慨,这一年半以来,自己不知道帮目标擦了多少次屁股,各种各样的麻烦层出不穷,好在大致上,这些麻烦还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否则不论局里把名字改得有多牛逼,都无法超越共和国的法律。 “我知道了,你对第二阶段的实施,是持保留意见的吧。” “是的,做为具体的执行人,我比任何人都想尽快实施第二阶段,可是目前的环境,还不允许我们走到这一步,所以我请求推迟计划,至于推迟多久,暂时还无法确定。” 局长何尝不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内奸没有挖出来,这个计划就会处于危险之中,一旦目标浮出水面,难保不会被敌人查到,那样的话,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你查的进展怎么样了?” “有几个目标,正在排查,难度很大,我感觉他们不是,可目前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对方显然已经有所警觉,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活动。” “小钟啊,你这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局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报告,交到上面,那是要挨骂的,可谁让我坐到这个位子上了呢。” 话虽这么说,他知道钟茗已经尽力了,反间谍工作本来就不是她的所长,之所以赶鸭子上架,是因为整个部里,唯一没有嫌疑的只能是“补天计划”的具体实施部门,也就是他们这个战略忽悠局。 “你的精力现在被牵扯了,可是对目标的监控,还是你的本职工作,千万不要放松,我可不希望再来一次那天的事件。” “我明白,请领导放心,我已经作出了安排,会尽全力保护目标的安全。” 钟茗一听就知道建议通过了,不过却没有多少喜色,因为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意味着她身上的压力成倍放大了。 南岛的海昌工业园区,下了飞机赶回来的刘禹心情还不错,这一趟的收获不小,可以说基本上解决了今后几年的资金问题,虽然出货方面还要再想办法,不过总比毫无头绪要强,钱多有时候也是个幸福的烦恼。 “这么快,没呆几天啊。” 陈述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日期,诧异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她没告诉你吗?我妈现在只要媳妇不要儿子,哥只能跑得远远地,来你这儿避难了。”刘禹没有什么行李,唯一的一个袋子还是人家送的,他随手扔到墙角,自己拿了个纸杯去接水喝。 这种事情苏微怎么可能跟她说,虽然陈述没有怀孕生子的经验,可是做为女人,这方面的知识还是了解过的,听他一说,猜也猜到了。 “你当生孩子是轻松愉快吃颗大白菜啊,十个月,挺着个大肚子、身体变形、脸上长斑,你们男人还jjyy,出了事振振有词,呸,都不是好东西。” “别放地图炮啊,说得你好像生过孩子似的。”刘禹才不打算跟她讨论这种问题呢,那样的话讨得了好才怪:“木头的事有信儿没有啊,涂教授他们还在园里?” 谈到工作上,正跃跃欲试打算反驳的陈述一下子哑了火,有些不甘心地白了他一眼:“涂教授他们几天前就走了,在这里呆了两天,说是要写篇文章去一个什么国际会议上发表。” “木头的事基本上没跑了,鉴定方面已经有了结果,如果想要出手,涂教授他们的意思是做一个计划,宣传造势什么的,把市场炒热了,再搞个拍卖,五、六个亿是没有问题的,当然税也不会少。” “税不是问题,你的意见呢?” “资金缺口太大的话,我想先跑跑银行,有了东西就能贷款,留下时间慢慢出货。”陈述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而那也是刘禹最需要的:“说实话,我一想到你那仓库里还有那么多,就觉得心虚,这根木头出完之后,我的建议是不要那么心急。” 她说得很隐晦,意思刘禹听懂了,出现一根是奇迹,一仓库就是麻烦,好在他早就想到了,因此才会去开辟另一条路子,刘禹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所需要的资金,最大的一块儿就是那套数据处理系统,别的一时半会还不用太急。 “行,就照你说得办,资金到位的话,先放到这边的帐上,等总部那边把招标的事情定下来,再做为货款划过去。” 解决了资金的问题,刘禹却还不能轻松下来,因为钱不是拿来存银行的,而是要马上用出去,离开陈述的办公室,他又来到了位于楼上的规划部。 这里和几个月前没有什么两样,于仲明带着一群年青人,已经初步完成了那幅占满了整个顶楼的实景沙盘,上面所有的数据,都是经过了实地勘测,修改再三才最后定的稿,在刘禹看来,这就是异时空琼州的未来,而他要做的就是实现它。 “刘总一早就强调过,电力是工业的血液,除了风力和太阳能,比较经济的还有水力,不过建造的复杂程度,就有所提高了。” 于仲明指着一处表示河流的位置:“这是岛上最大的一条河,流量大约在300立方/秒,平均落差2.18米,选取适当的位置建设拦河坝,蓄水发电,是比较理想的选择,施工难度一般,工期大约为两到三个月,装机容量一到两万千瓦,就可以满足城区一些重点区域,比如商场、学校、政府机构、数据处理中心等的用电需求。” “当然,配套的输电线路、变电站等也要做出相应的规划,这在我们之前的基础设施建设中就已经预留了,不过这些数据,还要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比如说施工水平,以便随时可以做出调整。” 听了他们的演示,刘禹心里有了底,目前异时空的文化水平,还不足以支撑起一座复杂电厂的运行,不过建设要走在前面,人员培训也要同时展开,让他们先接触,做为一种学习实践,这个过程也是必不可少的。 “那就从拦河坝开始,图纸呢,我需要一种我这种外行就能看懂的,尺寸、材料、用量,一步一步的建设过程,从截留打地基拌沙子水泥开始,不要搞太多专业名词,用大白话,懂了吗?” 刘禹提出了他的要求,这个要求让于仲明没有想到,他试着问了问:“那能给我们多少时间修改?” 刘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十二点以前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二章 轨迹 来到琼州的这些日子,璟娘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那么地不真实。 看看她现在的生活就知道了,每天一大早地就起来,当然不再是窝在自己的内室跳操踩单车,而是脚步匆匆地赶到学堂,同其他女夫子一样,迎接学生们的到来,如果排到了第一节,还要在用早餐之前,带上自己班的学生绕着教学大楼的煤渣跑道跑上好几圈,那可比之前的运动量大多了。 跑步、体操这类适合女孩锻炼的活动每天都会安排两到三节课,在刘禹的心目中,健康是与学识同等重要的,在这些身体力行的活动课之后,便是让她既忐忑又期待的教学,夫君怕她累着,建议她一天只带一节课,保证出勤率就行了,可对于璟娘来说,走上讲台,看着那些女孩发自内心的求学欲,就恨不能一天都扑在这里。 越是同她们接触得久,璟娘就越是觉得,挂在教学楼上的那个条幅有道理,作为一个公府里出生的娇娘子,她何曾见过这么多来自不同家庭,有着不同际遇的女孩子,要知道就算府内的那些下人婢女,至少穿得都很光鲜,举止更是有规矩,否则根本不可能在她的面前出现,而台下的这些人呢?用有夫君特色的语言来形容,就是“如假包换的原装货”。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每一天都匆匆忙忙,累吗?或许真有一点,可内心的充实,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它不同于作出一首好诗词,也不同于完成了一件满意的女红,当她不戴帷帽走在马路上,那些不知何处投来的目光,小心翼翼面带恭顺,她才明白当初夫君的用意,她叶璟才是这块土地的女主人,没必要隐藏更没必要心生不安。 璟娘喜欢上了这一刻,夜幕初上,华灯渐起,琼州在黑暗中灿灿生辉,她和一些同路的女夫子、学生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看着那些迷人的景象,耳边伴随着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在不知不觉中人数越来越少,直到自家的营地,就只剩了一群姐妹、嫂嫂、以及各自的侍婢们。 “十一姐儿,几次让你来拿座灯,你都忘了,不如随我去拿了吧,你看你,这眼睛熬得跟什么似的,还在闺中呢,总要注意些容貌才是。”与嫂嫂们话别,璟娘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了珺娘的手。 与已经嫁人的姐妹和嫂嫂们不同,珺娘每次出外,还是会戴上一个遮头的纱帽,原因就是璟娘所说的,她还待字闺中,将来是要说人家的,不过听到妹妹的话,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灯我在二嫂处见过,显是不凡之物,就连大嫂都不曾有,我......我就不用了,多谢十三姐儿。” 璟娘知道她顾虑什么,叶府不同于刘府,人多口杂,当初那点事,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她是嫁了以后听不到,可是珺娘还没嫁,又碰上这么一个结果,哪里还跑得出那些婆娘的口舌根子,可是这种事情毕竟是叶府的事,她一个出了门的小娘子,要管也师出无名,有了对比才能发现,夫君对她的纵容,简直到了天上去。 “既然你不要,我也不勉强,那你答应我,就算是要备课,也不可太晚,莫要答应得太早,明日我会问你的左右,若是你不听,我只能停你的课了。” “莫要停我的课,我答应你,决不熬得太晚。”这样的威胁比什么都有效,珺娘只要一想到没有课上了,就心慌得不行,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动力,只有站在讲台上,她才能成为那个人们口中的才女,才能生出几分自信。 璟娘知道,她之所以这么用功,就是为了台上的那一刻,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她突然感到有一阵冷意冒出来,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坚持,眼下的她,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奴听叶府的人说,十一姐儿在那边过得不遂心,她那个生母不是个省油的,时常还要去她那里打秋风,靠着教书这份子工钱,只怕有一半都要贴了去。”迎出来的听潮知道她在想什么,将一早就打听好的消息说了出来。 难怪,璟娘无语地摇摇头,有那么一个生母,就算拿了座灯去,最后能用上几天?可这种事情同样是她无能为力的,叶府的主事是她的母亲,还在几千里之外的临安呢。 “你回来得早,府里有什么事么?”既然管不了,璟娘也不想去费那个心了,左右珺娘年龄已经到了,嫁人也许就在今年,到时候分了府,还有什么可烦的,再说了,她自己还有一摊子事呢。 “陈府君遣人送来了一些文书,说是需要娘子用印,张参议也有一些,奴大致看了一下,都是些工程上的事,有的是结了尾要交割,有的是定了地方要拨东西,为怕出什么错漏,奴还遣了人去实地看过,确有这些事。” 进了自己的营帐,璟娘开始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只要不是太紧急,一般都是留到这个时候统一处理的,而听潮则会先行回来,帮她在一些事情上把把关,毕竟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事情,又是夫君所托,谨慎一点,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当然,这种把关,还是有些流于表面了,听潮派出去的人,只会打听到工程是不是真的存在,或是开工的地方准备妥当没有,其他的像是验收、拨款拨物这种具体的事宜,会有专门的人来负责,她们要的是掌个总,保持帐面上收支的平衡就行了。 帐中的小几上,摆着一盏充电式led台灯,璟娘熟练地按下上面的开关,让乳白色的光线照亮了周边,听潮为她准备了一些吃食,让她一边看文书,一边能进一些,自己就在一旁侍候着,同时监督她不至于弄得太晚。 事情不多,条理也很分明,大部分的工作,其实在她回来之前,听潮就已经为她做完了,确认一遍签上自己的名字,再盖上一方小小的印鉴,手里的文书就成了通行整个琼州的钧令,璟娘在享受权力带来的巨大快感时,也体会着决策者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眼下她还做不到夫君那样,谈笑间便决定了千万人的生死。 这是一个逼人成长的过程,长了十六年万事不理的闺阁女子,突然间走上前台成为数百万人心目中的女主人,璟娘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夫君不光改变这里所有人的命运,也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小心翼翼、谨慎再三地处理完那些公务,她发现在面前侍候的大丫环有些心不在焉。 “这才分开几天,就想成这样了,等回来了,要不要我给说合说合,过了明面可好?” 听潮被她说得脸上一红,羞恼地偏过头去:“娘子也这般不正经,上回不过捕风捉影,就吃了凉心面,真要是成了,指不定得挨多少窝心脚呢,你还是放过奴吧。” “哎哟,还记着仇呢,来让我看看,委屈我们听潮小娘子了。” 璟娘笑着伸手拧过她的脸,用戏谑的眼神瞄来瞄去,听潮羞不过,一把拍掉她的手,借口为她打水梳洗,一下子就跑了出去,璟娘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等到帐子里没了人,才发现自己其实才是最想的那一个。 夫君走了有几天了?璟娘发现自己居然记不起来了,不同于在临安城中的自家府邸,平日里那些事情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哪还有功夫伤春悲秋,这么一打岔,倒让她又想起之前的日子,忍不住背过身去,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方盒子,在上面按了按,屏幕上那个熟悉的笑容,一下子温暖了她的心。 就这么呆呆地凝视着,璟娘听到身前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只当是听潮返回来了,叹了一口气:“说这话,我也不是真要打趣你,你同她好,我心里有过别扭,那种样子,想想就难过。可是你对他的心,我是知道的,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他一直说我有了,才会考虑别的,怎奈成亲都大半年了,就是没个动静,你说,我要不要去陈大夫那里瞧瞧,听闻他是妇科圣手,夫君也赞赏有加的人物。” 正打算给小妻子一个惊喜的刘禹,愣在了当场,这些话,璟娘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可想而知压在心里有多久了,他理想中的社会还没有成形,这里的女人,把子嗣看得比天还重,这个不到十六岁的女孩子,又何能例外,要知道她的生母在她的年纪,已经生下了她的兄长,更是凭着这份功劳,才会从区区一个侍妾升上了正经的叶府女主人,正一品国夫人。 母以子贵,让大多数像璟娘这样的新婚妻子都背负着沉重的负担,生不出孩子,在这个社会里,没有人会怪罪到男人的身上,求医问药不行的话,为丈夫纳妾,迎接别的女人进府,就成为了贤良与否的唯一标准,刘禹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猛地上前一把抱住,用力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啊......夫君!”璟娘陡然遇袭,最后得到的不是什么惊喜,而是惊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三章 争议 对于刘禹来说,孩子是上天的恩赐,什么时候来他都不会强求,再说了,苏微已经有了,他可不希望两个妻子的产期太过临近,到时候分身乏术。 很明显,璟娘是刚刚才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梳洗,身上的味道,更多出自于肌肤的分泌,诱惑着他的感官,这一次回去,同苏微一共也就呆了一夜,那些无处发泄的欲望,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身体。 “夫君,奴的身子还未洗呢?” “正好,我也没洗,等会咱俩一块儿。” “听潮一会就要进来。” “又不是头一回了,她知道分寸。” “灯......灯还亮着......” 璟娘微弱的反抗被刘禹毫不客气地镇压了,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将那个方盒子扔到了床角,以免不慎之下压坏了。 听潮比他们俩想像得还要警觉,就在挑帘的一瞬间,帐子里的那种动静一下子让停住了脚,无他太熟悉了,听潮端着铜盆子,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了退了回去,命人赶紧准备大桶的热水,否则会不够用。 也难怪她能得到璟娘的信任,像这种事情,夫妻俩不避她,是因为没有人能像她做得那样恰到好处,就连大致的时间都估算得极准,让刘禹下意识地看了看帐子里的陈设,不会在某个角落里安着摄像头吧? 运动之后泡个热水澡,夫妻俩还能相互嬉戏打闹,那就再好不过了,当然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璟娘还是放不开的,早早就洗干净缩进了被窝里,刘禹却还想多享受一下异性按摩,毕竟在这里不用担心有警察冲进来抓。 “郎君不在的这些天,府里新建了一百六十余幢楼子,还有两所学堂、一间医院、一间服务社,因着要盖自家的屋子,许多做久的劳力都辞了工,张参议那里就不敷用了,新招倒是招得上,可一时半会的哪有老人好用,原本的进度就得拖上些日子,他急得嘴上都燎了泡,连带着红娘子都跟着上了火,差点动了胎气呢。” “市舶司的那位黄侍郎,听闻到处在打听你何时回来,有一日竟然不管不顾想要闯进这里,好在让吴都头给拦下了,他打量着郎君在躲着他呢,奴就纳闷了,一个空架子提举,有什么急事非得你拿主意?瞧着吧,说不准明日就得找上门。” “上回二郎退回去的那个电珠子,听闻被人留下了,好家伙,那电光照得跟白昼似的,好多百姓都慕名去他家看呢,奴听府里一个瞧过热闹的小厮说,就伸手在墙上一按,满室皆辉,可又看不到那光从何处来,如今那楼里,就他们一家亮着灯,百姓都在传,咱们以后的日子,就是那么亮堂。” 刘禹闭着眼睛,听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绕啊绕,仿佛连那些琐事都变得写意了起来,难怪后世的大老板都要招个养眼的女秘书,工作起来效率得提高多少倍?至于黄镛找他是为了什么,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至于张青云,他那里的压力的确有些大,防洪工程不能按时峻工,就会影响到整个黎母水流域的民生安全,因为再过不久雨季就要来了,就这样,整个搓背的过程,变成了工作汇报,从大丫环的嘴里,刘禹了解了他不在的这些天里头,琼州发生的大小事情,也不知道是女人的天生八卦心还是听潮的有意,竟然比他亲眼所见还要详细。 “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你呢,去学堂当夫子,可还使得?”说这话的时候,刘禹做了一个头朝后仰的动作,由于两人隔得太近,听潮又正在专心做事,一时间没有避开,刘禹只感觉自己碰到了一处柔软,他试着动了动,还挺有弹性的,而在那张映在眼中的俏脸,早已经红得直似滴出水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因为要帮他们夫妻洗身子,听潮穿得不多,身上也只是裹了一个抹胸,里面自然什么也不会有,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这么一碰,就连躲闪都忘了,只知道愣愣地呆在那里,四目相对、心潮起伏,娘子之前的那些话,一下子涌了上来。 刘禹什么也没有做,进来时妻子的那番自言自语让他颇为感触,怎么可能在这里刺激她,将头收回来,见她毫无动作,便伸手过去握住自己背上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 “奴在想着如何答郎君话呢。”听潮马上反应过来,一边舀起水敷到他背上,一边说道:“奴与聆风、舒云她们几个一同去的学堂,起初还有些怕,可是看到那些孩子,就想起了......再后来一天天这么过来,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奴比不得她们,现在除了早上侍候娘子去学堂,吃过午饭就会回来,家里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难怪她会有那么多八卦可说,刘禹明白了,这是璟娘有意识在培养她的管事能力,也好,摊子这么大,不多几个可信任的人帮衬,最终累的就是自己,不过璟娘的选择让他感到有些意思,那么多的姐妹不要,偏要这个竞争对手。 “有个事,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又不记得了?在郎君的面前......” 没等他说完,听潮笑着接了下去:“什么都可以说,就是这话,才让奴鼓起了劲儿。” “前些日子,叶府的那个老管事,想找娘子商量一下建府的事,奴就过问了一下,听他的意思,叶府人口有些多,地方可能不够用,可他们看中的那一块,已经被人占去了,就想着找娘子去调换一下。” “是你没应还是娘子没应?”应下就没有这事了,刘禹当然心知肚明。 “是奴没应,事后说与娘子听,她只回说‘知道了’,奴在担心这事是不是做得差了?” 看着她那小意的模样,刘禹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这事你们娘子承你的情,不过叶府的人确实不少,眼下又没分府,他们看中的那块儿,是不是杨家定下的?” 杨家就是琼州水军都统杨飞的家族,被他从溆浦招来,批了一块山上的别墅区,做为忠诚的奖励,这件事璟娘知道,因此对于叶府的要求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让听潮这么一出面,对方自然就知道她的态度。 从听潮的嘴里,刘禹还听到了一个内情,原来杨家选的地方比叶府的那一块儿要高些,这才引起了争议,至于地方是不真的不够,反倒是其次,这么一想,刘禹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一出,而已经回到榻上的小妻子,又背负着怎样的压力。 一切都要从那句“你我的琼州”说起,当初这个话,在璟娘听来,可能就是讨喜,逗她开心的,可是随着了解的越多,特别是山上那幢最高处的屋子,刘禹可以说已经将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摆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因此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纠纷,而是某种试探。 终于要发难了么?对于那些早已被扫入历史的垃圾,他没有任何畏惧,看来,静江府的教训,给他们的印象很深,知道硬来是以卵击石毫无用处,才会将叶府推了出来,在这个岛上,叶府的地位仅次于他这个主人,是想玩投鼠忌器么?不知不觉,刘禹露出了一个阴冷地笑容,让听潮看得寒气直冒。 “洗好了,你让她们搬出去吧。” 离开浴桶,刘禹在她的服侍下披上睡袍,踩着木屐走向睡榻,原本仰面朝天的璟娘听到动静转了一个身,侧着头看他一步步走近,露出一个依恋的表情,刘禹坐进被子里,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怀里,有些不忍心地开了口。 “圣人去了。” 惊异、愕然、不敢置信、悲痛......刘禹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系列的情绪变幻,原本红扑扑的脸蛋,慢慢变得苍白,泪水从那对明亮的眸子里流出,微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想哭就哭吧。”刘禹将她整个抱向自己的一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哇!” 璟娘终于相信夫君说得是真的,一下子哭出了声,在她的心目中,那个仅有数面之缘的老妇人,带给她的是一生的幸福,从第一次入觐时的赐字,到为生母抬身份,让她这个不起眼的公府庶女,一跃成为了嫡女,更别提成亲后那些时不时地照顾了,某种程度来说,谢氏比她的生母给予的还要多。 “离京之时,圣人淳淳嘱托,言犹在耳,她还说奴到了地方,记得给去个信,可奴......却给忘了。”璟娘哽咽不已:“因为夫君的事,奴还记恨过她,奴还记恨过她......” 伤心、自责,让她的话断断续续,刘禹没有接茬,只是轻抚着任她发泄,有些事情说出来了,就不会憋在心里,璟娘一连重复了好几遍,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也让他的心如同被雨淋过,滴滴嗒嗒地一片。 “朝廷迁都了,正在来广州的路上,圣人走得很安详,没有什么遗憾。”过了良久,等她的哭声稍歇,刘禹才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听着夫君的那些话,璟娘慢慢收了声。 “爹爹也会来吧。” “与大哥儿同船,不过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来琼州。” 为什么不来?就在璟娘打算问出这一句时,突然看到夫君坦然的目光,脑中灵光闪现,以前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都想到了。 在这琼州,她才是第一人,圣人就算没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而自家的爹爹,也是同样的道理。 璟娘咬着下唇,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奴在走出梓阁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刘家人了。” 刘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再度搂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四章 作阀 最后,璟娘是流着泪在他的怀里睡着的,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人就起来了,刘禹在恍惚中看到,她换上了一套素色的衣服,鬓间扎上了一枝白色的花钗。 等到他自己起来的时候,听潮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热水和用具,在后世不觉得,反而是到了异时空,刘禹有了锻炼身体的欲望,一方面是自身的需求,更重要的则是,他希望通过身体力行,来带动社会的风气,不要等到被称为“xx病夫”了再着急。 于是,一边哼着歌一边刷牙的他,看着一旁垂手谨立的大丫环,生出了一个主意。 “里头有套衣衫,去换了,还有鞋,头发不要扎成髻子,打散了扎到后面,就像娘子平日里那样,给你半刻钟。”将漱口水吐掉,刘禹没有将用具递给她,而是自已走向一旁的帐子里。 等到他放好东西出来,没有多久,听潮也装扮一新钻出了营帐,一套国产的名牌运动衫穿在她的身上,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十七岁少女的青春与活力,头上的双环髻变成了马尾,再踏上一双跑鞋,活脱脱地一个高中女生,只是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嗯,以后早上跑步的时候就这么穿。”刘禹在起床的时候就已经换好了,两人身上同样牌子和款式的一套衣服,站在一起倒很像是后世的情侣衫。 “郎君要奴跟着你一块儿跑步?”听潮吃了一惊,郎君的习惯她也所耳闻,可那是大庭广众之下,不比在封闭的学堂操场上。 “怎么?你不愿。” 对付她,刘禹一早就掐准了命脉,看着她羞涩不已地答应下来,刘禹马上拖起她的手,走出营区的时候,送完璟娘等人返来的吴老四,已经带着亲兵迎在了门外,刘禹朝他们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像平时一样,开始准备跑步。 “来,跟我一块儿,压压腿,一会跑的时候才会放松,不那么累。” “抬头,挺胸,双手握拳,配合你的步子,要做到有节奏,有步调,大清早地跑跑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人会精神许多,做起事来更加清醒,往后若是我不在,你也可以自己跑,或是叫上几个姐妹。” 刘禹倒是想拉着璟娘一块儿,可她的身份不同,事情得一步一步来,让听潮她们先带个头,慢慢地造成既成事实,逐渐地扭转岛上的风气,这种事情不能急,但也不能不做。听潮似懂非懂地跟着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羞涩紧张,到后来看到他鼓励的目光,给了她越来越多的信心和支撑。 不得不说,和美女一块儿跑步,心情和水平都能超常发挥,两人沿着环岛公路,速度并不算太快,不过听潮本来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基本上能跟上他的步伐,而吴老四带着一队亲兵,顶盔贯甲,实刀荷枪地跟在后头,就算偶尔碰上一两个好事的盯上几眼,一看到他们也就赶紧避开了。 除了锻炼身体,刘禹更喜欢用这种方式,亲眼见证自己所创造的这个城市,经过几个月来的不懈努力,以琼山县为中心的这一带,逐渐有了几分后世的卫星小城镇模样,一幢幢标准形状的小楼拨地而起,由一定数量这种小楼构成的居民区,将城市分隔成许多小方块,规划整齐的道路贯穿其中,绿化、照明等配套的公用设施一步步地完善着,到处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切就像身边这位少女,正绽放出最美丽的光芒。 无论是脚下的这条主干道,还是城区公路上,无数百姓正在夜以继日地建造着他们的家园,他们用牛车、马车、手推车甚至是大象,将那些建筑材料运往各个工地,到处都是呦五喝六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调笑,刘禹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因为那将意味着,这些来自于不同地区,曾经经历过离乡背井,抛弃家园的百姓们,已经渐渐地将这里当成了他们的新家,才会有了放松和喜悦。 “大帅,跑路哩。” 让听潮诧异不已的是,这一路上,她不只一次看到普通百姓,就这么随意地同刘禹打招呼,而跟在后头的吴老四等人,似乎也见怪不怪了,只不过若是那人比较面生,才会警惕一下。 正在调整呼吸的刘禹转头一看,一辆牛车呼哧呼哧地被赶了过来,后面的板车上装满了沙石,看样子是要运到邻县去,坐在前头赶车的是个年纪颇大的老者,不过精神看着还挺好,裸露在外的手臂结实有力。 “老人家,我记得你的屋子已经盖好了,这是帮人送货吗?” “可不是,大郎家定在澄迈县,楼子刚刚动工,俺和那边的军头说好了,为他们送点沙石,一趟要给五十个分子哩。” “那可不少,你这一天能拉上四、五趟吧。” “自家的牛车,闲着也是闲着嘛。”老头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 从他的语气里,刘禹听出来了,那位负责的军头说不定就是他的同乡,这种官府垫资的采购行为,运输的成本也算在里头,由谁来做,并没有硬性规定,因此这种小小的以权谋私,连个错误都算不上,帮助乡亲,本就是华夏社会通行了几千年的道德准则,所以老头才会大大方方地同他说出来,还隐含着一丝得意在里头。 一天就算四趟,也有两百分入帐,这种活又不费劲,难怪边上听到的人,无不抱以羡慕的眼神,刘禹也是笑容满面地同他挥手告别,只有听潮看出了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忧虑。 “这种事情也是没法子,官府人手不够,哪能做到面面俱到,再说了事儿不大,给谁不是给,别看他一天能挣上两三百分,只怕花费也是不少。” 听她一说,刘禹明白了,这个费用就是给那位军头的回扣,能从竞争者手中拿下这个活,只怕也是经过了招标的,只是这个标的受益者,不是官府而已。 “你呢,平时掌着那么多事,少不了有人来求吧。” “那是自然,不说别的,比如叶府吧,有些事情太大,奴可以直接回了,有些小事情,僻如在这路两旁栽树,官府出资让他们去山里挖,运来了再栽上,奴总不能连这个方便都不给吧,那样的话,他们在后头骂奴倒也罢了,牵扯到娘子身上怎么办?” 她的话让刘禹默然不语,人情社会,讲究的就是你来我往,拿公家的钱作人情,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后世正在进行的反腐倡廉已经给出了答案,可是他能因为这个,将身边这个女孩绳之以法么?听潮今天说给他听,何尝又不是一种抱怨,换了刘禹自己,就真能做到铁面无私?开玩笑,他又不是党员。 这件事情里头,真正让他不高兴的在于,这种行为实际上侵害了他本人的利益,因为岛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和官府的关系并不大,全是他一点一点弄起来的,如果这些事情到了最后,变成某些人不劳而获的手段,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在听潮看来,他的情绪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脸上的笑容勉强了许多,一想到这种变化的由来就是自己的那番话,更是让她担心不已,两人跑到了感恩栅附近,水军的营里,因为船队的离开而显得空荡荡地。刘禹降低了速度,在路旁的一棵树下停住,取下搭在肩上的一方绵巾,擦了擦头脸上的汗,看到听潮一脸关注地看着自己,也不顾满头汗水,便顺手帮她擦了擦。 “奴自己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回去以后,寻个由头,就说这些树,种得不好,让叶府处罚当事人,你就不要出面了,让你家娘子去。” 郎君的话让她一下子怔住了,也顾不得在外头,就这么一头跪在了马路上:“事情是奴应下的,和娘子无关,她哪知道怎么回事?郎君,求你,要处罚,就处罚奴吧。” “傻丫头。”刘禹一把她拉起来,拿过绵巾轻轻擦着她的脸颊:“有些事情,该是你家娘子的,你就不该应下来,否则事后会更让她难做,懂了么?这里头的轻重,你慢慢体会吧,郎君也未必比你强多少。” “郎君当真不是恼了娘子?”听潮有些不太相信。 “郎君是心疼娘子。” 擦完汗,刘禹在她因为出汗而变得嫩滑的脸蛋上捏了一下,这个亲密的动作,总算打消了她的疑虑,连自己这个当事人都没事,肯定不会牵连到娘子的头上,可是郎君的这个意思,分明是要敲打叶府,那也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 刘禹只能把话说到这里,太深太直白了,反而影响不好,风气的转变需要一个过程,他相信璟娘一定会理解他的苦心,与其以后撕破脸,不如现在就划清界限,那样还能做个亲戚。 “子青!”听到叫唤声,刘禹和听潮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这位还真是执着,说找来就真的找来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五章 解决 黄镛当然不会像他们一样穿着一身怪异的衣服在马路上跑步,他是骑着马来的,远远地看到他们一行,马上就放慢了步子,等到了近前甩蹬落马,刘禹已经微笑着迎了上来,一拱手。 “器之兄。” “子青,让某好找。”黄镛回了个礼,目光扫过一旁的听潮,点头示意了一下,后者也微微朝他一福。 刘禹将绵巾扔给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式,两人并肩走在前头,他们各自的随从跟在后面,只有听潮不紧不慢地走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队伍。 “若非今日得见,某还以为子青是在躲着。” “不瞒器之,某确是在躲你。”让黄镛诧异的是,刘禹居然承认了,看着对方坦然的目光,他心知必有下文。 “朝廷申斥某的诏书,就快到了,丢城弃地,这个路臣还做不做得下去,都不一定,你同某走得近,不是好事,所以躲着你,也是为你好。” “这么严重?” “自然,全路监司和州中主官联名,试问有宋以来,谁可有如此恶劣之人?”刘禹自嘲地一笑:“他们如此齐心,只怕也不会放过你这位侍郎提举吧。” 黄镛叹了口气:“某也不瞒你,邓达夫的确托人找过某,想让某签名,不过未曾答应而已,后来欲将此事告知于你,谁知你已经将他们尽数监禁了,如此,那某还费那心做什么。” “怕是也有些不安吧。” “换你坐到某这个位子,当如何自处?”面对刘禹的质问,黄镛毫不躲闪。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相互对视着,后面的人包括听潮在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吴老四双手下垂,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刀柄,心里更是在计算着,杀掉身边的这几个随从,最短需要用去多少时间。 刘禹当然不会动手,真要动手也用不着亲身犯险,再说了对方本来就是他荐来的,有些疑问来找自己也是正常,看了一会儿,他放松了脸部表情,告诉了对方答案:“罚俸半年。” 饶是黄镛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结果依然忍不住动容:“传闻子青得圣人爱重,如今看来此言当真不虚。” 难怪他心惊,出了这么大的事,被全路同僚一致攻讦,最好的结果也应该是调往他处,可对方的这个处罚,可以说毫无意义,他家的财力是有目共睹的,会将那点俸禄放在眼里么? 谁知刘禹听他提到谢氏,心头一黯,也不想说出实情,既然是传言,就让它传得更猛烈一些吧。两人结束了对峙,再一次并排走向前方,过了感恩栅离着澄迈县就不远了,越是往前去,在建楼房就越少,比起琼山县的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这一带还远远达不到。 熟炼工匠一共就那么多,每多建成一幢,就会催生出一批来,可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分到周边各县的百姓,就只能等待,当然,他们可以去别的工地做活,比如筑路、修堤坝、采石、伐木、打渔以及煤场、石灰场、沙场等等,可以说只要肯干活,绝对不会出现饿肚子的情况,这也是琼州一次性接纳了这么多人,却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动乱的原因。 “丢城弃地是真,可活民无数也是事实,朝廷这么做,是琼州百姓之福。”黄镛概叹了一句:“舶司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开埠的事,你这个提举才是主事人,你认为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开,不必来找某,需要这边配合的,来人来函均可,不过器之,有一句话,某要提醒你。” “请说。” “朝廷已经迁都广州,最多两个月就会到达,你心里可要有数才好。” “啊!” 黄镛愕然失声,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刘禹的意思,朝廷迁都广州之后,既缺钱又缺人,无论缺一种,他这个琼州市舶司主事都很难逃得过,如果是那样,现在开不开埠,何时开还有什么意义? “国势已经艰难至此了么?”刘禹说出来的话,从无虚言,不由得他不信,可是相信了又能怎么样,一时间黄镛百感交集,就连来找他的初衷都忘了。 “只怕还会更糟,很快琼州也不会再是一片净土,在战火到来之前,某不得不行非常之策,以期为大宋多保留几分元气。” 心事重重的黄镛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刘禹的表情有些复杂,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再与任何人虚与委蛇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是到来之后,他不是一个喜欢纷争的人,有些东西做了就是做了,产生的后果是身不由已的。 “走吧,去张青云那里瞧瞧。” 听潮有些奇怪,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陪跑的,没想到刘禹一直都没有让她走的意思,就连这种事情都不避,虽然心中有点忐忑,可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着郎君出来转,她还是有点小窃喜的。 事实上,当张青云看到被刘禹拖着手的羞涩女子,也是一怔,不过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临机的反应算是练出来了,视若无睹地将他们迎进去,指着黎母水两岸的建设工地,为其一一介绍。 “......自那日郎君来过之后,我等就重新调整了预期,为此需增加熟练工匠一百余人,普通作工者一万余人,招工的事情还算顺利,毕竟咱们这里给得工钱够高,中间虽然出现了一些小变故,大致工期还是准的,郎君请看,整个河段,已经完成了六成,余下的四成,一半以上已经接近完工,只有不到两成的河段,需要赶赶,属下有把握,在汛期到来之前,将它彻底结束。” 刘禹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很明显,张青云是下了苦工的,这种时辰,他一早就出现在工地上,多半昨夜就是睡在这里,不过面上,刘禹并没有表露太多,反而饶有兴致了打量了他一番,弄得张青云七上八下。 “属下说得可有不妥?” “那倒不是。”刘禹摇摇头,就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你这嘴角还真起了泡啊。” 这话一出口,张青云还没什么,跟在他身后,手一直被他拖着的听潮顿时羞红了脸,没想到在那种情形下的私房话,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属下......这也是急的,前些日子短了人手,工期一下子拖了几天,又没有什么头绪可以解决,一时情急,就上了火。” “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那还要多亏金帅,有一日他带着人搞野外操练,正好到了这里,一听某的说辞,马上让他的人脱了衣衫帮忙,足足干了两日。喏,前头那一段就是他们给帮着砌的,又快又结实,直到某招上了人才离开。”张青云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河堤感概道,刘禹仔细看了一下,两边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难怪他会这么说。 这个变故倒是让他始料未及,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后世的解放军,在刘禹的心目中,他要建立的队伍,就是要以解决军为楷模,哪怕学个四不像呢,因此,时常会同金明聊起一些他的想法,没想到居然就给用上了。 “你总不好白用吧,算了工钱么?” “正要说这事,原本某是想按平日时的工时结算的,金帅说他的军士不是作工的,死活不收,最后商量了,由官府出面,以劳军的名义,为他们打入一笔贴补。” “金明他自己呢,没要什么额外的好处?” “没有!”张青云激动地一下子放声大呼,看到刘禹微笑的表情,才马上收了声:“天地可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胡通判做的统计,由他们出具名册,每一笔贴补,直接打入军士们的名下,上头根本就没有金帅的名字。” 刘禹拍拍他的胳膊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从来都没怀疑过金明,真要捞钱,根本用不着在这上头,只是借此了解一下某些感兴趣的事情罢了,张青云不明内情,而他也不想过多解释,两人各负其责,不会有过多的交集。 了解完这一摊子工程之后,刘禹才将自己的来意说出,事情上一次就和张青云交过底,因此现在就到了具体实施阶段。 “你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匀出一些人来,先进行测量,这一回的要求很高,一定要做到事无具细,人必须是老工匠,尽量在雨季之前完成。” 要求这么高,要得还这么急,一下子就难倒了张青云,可是东家的事情,永远是第一位的,就在他的心思百转,打算咬咬牙答应下来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奴......奴有句话不知道当说......”后头的几个字还没有出口,就被刘禹的目光摁了回去。 听潮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奴方才听得,郎君需要人手,需要老工匠,而张参议这头工期又紧,一时很难抽出来,于是就想着,或许有一个法子可行。” “说。” “郎君忘了,咱们的屋子,就是山上那幢,可有不少老工匠在干活呢。” 被她这么一提醒,刘禹恍然大悟,想想也知道,为他修屋子的,肯定是技术最好的工匠,兴奋之下,他忍不住拖过听潮,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小乖乖,你可帮了郎君大忙了。” “这事就交与你了,就说是我说的,那屋子的活暂停下来,所有的人手都归你调配,具体做什么,听张参议的,需要什么事物,你可以自己决定,务必要抢时间,做得越快越好,但是活儿一定要精细,不可出什么差漏。” 没办法,激光测距仪之类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会,也只能靠人工来量了,分解图纸就带在他的身上,以这些老工匠们的悟性,他相信看懂要做什么,问题不大,毕竟技术上的事情,已经在后世完成了,一脸红晕的听潮顾不得羞涩,赶紧把他的要求记在了心里,然后马上就同几个亲兵一道,赶去那幢山间别墅的施工现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六章 新军 琼州大营位于黎母山的山脚,从区划来看属于临高县辖境,整个军营延着黎母水的一条支流而设,这一带原本的规划就是军事警备区,无论环境也好,地理位置也好,都处于岛屿的中心处,一旦有什么变故,可以及时地辐射整个琼州城区。 在它初创之时,刘禹曾经来过一次,那时候,整个营区还没有开辟出来,金明带着他的人,整天就是挖树、翻土、平整地面等等,而现在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不是吴老四再三确认,他都不敢相信,这里就是当初选定的那片不毛之地。 他们一行是沿着山脚一路过来的,由于地势的关系,当营区出现在眼前时,显得要比脚下低上许多,而最让人惊讶的是,那一片片绿色的营帐,整齐得就像大草原,一眼望不到头,每一片营区都被笔直的水泥马路分隔开来,一条宽达六车道的路面一直向前延伸,看样子,是与临高的城区主干道相接的,而这一切,都是金明带着他的人完成的,并没有招募一个民夫。 站在高处看过去,刘禹的心里涌现的就是一个感觉......壮观,走近之后才发现,围绕在营区周边的,并不是传统上的木栅栏,而是一道高大的混凝土围墙,如果在顶上装上铁丝网,就和后世的敏感地区没多大差别了,看着这堵高墙,刘禹明白他们肯定是就地取的材,用平整土地挖出来的沙石筑成的。 营区的建设还在继续,一路这么走过去,到处都是整队的军士手持铁锹、工兵铲、簸箕、推车等工具,在不停地忙碌着,难怪他们能帮上张青云的忙,看来金明在练兵的同时,也并没有忘记了发挥这支军队的另一重目地,那就是建设者。 延着路一直走进去,一队队披挂整齐的军士正在操练,他们在各自指挥使的带领下,不停地从刘禹他们边上跑过去,看样子是在奔赴各自的训练场,没有任何一支队伍,停下来同他们打招呼,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虎贲全军几乎所有的人都见过他,照这个推断,眼前的军士应该都是新卒。 刘禹一行人是向着营区中心那杆硕大无比的帅旗为目标而去的,他拒绝了吴老四去找人来迎接的提议,就是想要看看金明究竟是怎么干的,直到目前来说,一切都还在他的预料之内,甚至有些超出的惊喜。 然而马上就有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金明居然不在大帐之内。 “节帅召集了左厢、前厢、中军的将校们,在大校场集结,做什么,小的们实是不知。”守卫帅帐的亲兵倒是认得他,恭恭敬敬为他指了一条路。 这也就是金明,哪怕就是马暨、姜才为统帅,他们的亲兵在同样的情况下都会亲自为他带路,可金明不同,一则是军纪甚严,二来,其品级比刘禹还要高,二者更像是合作关系,因此礼节上就会差一些,刘禹并不在意,带着吴老四等人又朝亲兵所指的大校场走去。 说是校场,其实也就是一块平整好的空地,不过占地甚广,一次容纳个数万人都不在话下,通常是用于全军合练、官家校阅、以及大阵型对抗之类的,而此刻偌大的校场上只坐了不到两千人,也就是亲兵嘴里所说的那三个厢的将校,理应包括三个厢都、十五个军都、一百二十个指挥使、六百个都头、一千二百个队正。 这个理应,是刘禹看到了金明的背影,和站在他边上的几个人,才想起来,前厢都指挥使马暨,还在挖石头呢,中军一直是他自己带的,就没有任命都指,至于左厢,那个稍稍靠后一点的男子,可不就是姜才。 “......何谓新军,用你们抚帅的话来说,就是要迥异于大宋的其他军队,首先要明白,为何而战,为那点禄米?还不如去作工呢,一个月辛苦些,养妻活儿不在话下,也没有性命之攸,为了博出个前程?恕本帅直言,一将功成万骨枯,金某能爬到这个位置,那是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多少同僚就倒在眼前,凭什么你会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这是在做思想工作?刘禹和他的人停下了脚步,关于建军思想的讨论,他和金明谈过很多次,有些理论后者是赞同的,有一些则因为历史的局限性,并不太理解,而刘禹也没有强求,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晚会有理解的那一天,不过听金明刚才这一番话,倒像是当初他的口吻。 “谁能答某,你们是为何从军?” 大概是不清楚金明的用意,近两千人站在那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打算当这个出头鸟,金明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走上前去,随手指了指站在一个前排的指挥使。 “你来说,你为何从军?” “回大帅的话,属下......属下是个汉人,建康城下被俘,为了活命才来到此地,从军是想着早一日得脱,那个战囚的身份。” “为了活命,为了解脱,说得不错,听闻横山城下,你们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忠诚,这便是拼死战斗的意义。” 金明拍拍他的肩甲,继续向前走,在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面前停下来。 “会说汉话吗?” “回......大帅......的话,会。”显然这个男子是个夷人,而且还是个都头。 “你呢,又是为什么加入这支队伍?” “因为,我们......头人说......打仗,寨子里......就有粮食......孩子......就有书念。”男子鼓起勇气,用不太熟络的汉话答道。 “说得好,为了家人,能过活,孩子能上学,这也是一个可以抛却性命的理由。” 金明同样不吝夸奖,在他的面前,站在最后面的是一千二百多名队正,他们大多数都是新近提拔的,其中有原来的老兵,也有从未见过阵的新卒,此刻都在努力站直身体,迎接他的目光。 “你呢,新入伍不久吧,看着不像没有活路的,为何要投军?”金明走到一个男子的面前,他的身材足足高过对方一个头,这么看下来,有一种很强的威迫感,可男子听到他的问话,毫不示弱地抬起了头。 “报仇,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的话让金明一怔,略略打量了一番,说道:“原来是你,本帅记得想让你来中军做个文书你不干,让你教本军士卒识字你也不干,一个秀才偏要练那些杀人技,报仇?男儿生于世,不负七尺躯,这倒也是一个足以舍命的理由。” 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原地转了个身,向左右看去。 “你们的这些理由,在我大宋禁军中,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得到,可这样的人组成的军队,却挡不住元人的铁蹄。本帅相信你们不畏死,但如果你们死了,让鞑子长驱而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毁掉这里的一切,那样的死法,又有什么意义?” “本帅的新军,是让你们每个人都死得其所,让鞑子在你们面前,闻鼓而战、见旗生怯。”金明跨步向前,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盯着下面的人群:“如此方不负‘虎贲’之名。” “可是要做到这一点,不光是拼命地操练,还要有一个更高的念头,告诉你们手底下的那些人,我琼州新军,不是什么脸上刺字的贼厮汉,而是保护家园的堂堂军人,他们的家人,生为军属,死为烈属,生养死祭,代代香烟,这便是尔等从军的意义!” “啪......啪......”金明的话音刚落,就从身后传来一阵鼓掌声,他沉着脸一回头,刘禹拍着手走了过来,在他的示范下,场上所有的将校都随着他的节奏拍了起来,这种拍法有些像步卒们的刀击盾牌,一时间场上掌声雷动,让金明有些措手不及。 “诸位,你们金帅方才讲过了,咱们的队伍,被称为新军,我希望将来看到的,是一支威武之师,文明之师,我也相信你们一定做得到。” 刘禹的话结束了训示,金明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回营,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姜才一人。 “属下是昨夜赶回来的,除了将一些尸身交与陈大夫,还有些军情要禀报。” 姜才拿了根树枝,在脚下的泥地上画着示意图,这样要比口头上说直观一些,一条标志着海岸的曲线,一直延伸到了邻近的安南,他在双方交界的位置上,连续画了一堆圆圈。 “属下过海时,鞑子的前锋已经抵近钦州,沿海的渔户都被我等劝离,没有船,他们除了望海兴叹,别无他法,下一步会怎么做,施忠带着人在那里盯着,料得不久就会有消息送来。” 这就是琼州的优势,琼州海峡虽然不算很宽,可是也不是淌水就能过来的,有了这么一个安全保障,百姓们才能安心建设,社会也不会有太大的震荡,这一点,才是他们选择背井离乡的原因。 “眼下,阿里海牙有两个选择,一是南下直入安南,以求得粮草和补给,二是走邕州,去云南,不过这一条路不好走。” “不,还有一条,跨过钦州、廉州、雷州,攻入广东。”对于金明的看法,刘禹还有补充:“不过后两条路目前都走不通,他根本没有选择,因为。” 刘禹抬起头,看着天色说道:“雨季就要来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七章 方向 雨季是作战的天敌,特别是在热带雨林中,后世就连武装到牙齿的法国人和美国人都没能讨得了好,在这个时空,有一个让人听着就色变的名词,考验着每一个统帅的决心......瘴热。 就算没有丛林,大雨也是一个无法忽略的负面因素,它会使这个时代的道路泥淀难行,骑兵失去威力,坐骑变成负担,会使露天的步卒感染疾病,影响全军的士气,因此,对于刘禹所说的理由,金明和姜才两个老军头,都是心知肚明。 而逼着阿里海牙转而南下中南半岛,正是刘禹的目地之一,安南是个桀骜不违的小国,就算大宋不在了,他也没有服从过元人的统治,一如后世的那只猴子,有了元人的捣局,将来插手此地就有了明正言顺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会为他的新军争取到一个训练和成长的时间。 “元人来了多少?” “骑兵三万,两万蒙古骑,一万汉军骑,汉军步卒十万,新附军两万,民夫约五万,都是荆湖百姓。”姜才面带无奈地说道:“这批民夫运的全是军粮,原本某打算寻机劫下,可他们这一路始终都有过万骑兵的保护,完全找不到下手的空隙。” “无妨,二十万人的吃嚼,就凭五万人能供应多久?”刘禹并不在意:“阿里海牙这是倾巢而出啊,看来他的胃口不小,咱们这个小小的琼岛,不过是盘开胃菜而已。” 他的玩笑没有得到回应,金明和姜才都是一脸的凝重,对方的军力数目太大了,大到难以下嘴,楚州一战,李庭芝集结了十五万人马,百般算计之下,才堪堪战胜了八万元人,那还只是一只偏师,他们这里有什么?十万入伍不到三个月的新兵,去硬撼一支连下荆湖两路、所向披靡的经制之师?任是谁都不敢这么做。 “帝国_主义都是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面对二者的疑虑,刘禹再一次祭出了他的大杀器,强大而自信的笑容:“不要忘了,他们的敌人,可远不只我们,其实本官现在考虑的,并不是如何消失他们,而是如何才能利用好他们。” “元人的胃口很大,他们所要征服的也不光一个大宋,这个民族正处于上升期,只有连续不断的挫折,才会让他们有所收敛,我倒是希望,阿里海牙能不负他史上的盛名,给咱们带来一个惊喜。” 这些云里雾里、似是而非的话,金明二人不只听过一回,那些奇奇怪怪的名词,也早已经见怪不怪了,经过这么久的共事,两人都很清楚这位年轻抚帅的长处,那就是战略,对于大势的判断,他很少会出错,用后世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经常能下出一盘很大的棋,而在谜底揭晓之前,很难看出其中究竟有多少手段。 而每当刘禹露出这样的笑容时,就会有一个敌人要倒霉,上上次是伯颜,上次是唆都,这一次会是阿里海牙吗?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震惊,或者这一回他们的目标,并不只是元人。 “你打算怎么做?”金明不喜欢弯弯绕,也不喜欢去东猜西猜,让某人的成就感降低了不少。 “目前有一件很紧要的事情,你要带着这里的所有人去做。” 刘禹的话让他陡然一惊,这就要出兵了么,金明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紧紧盯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英烈祠那一带的工程已经快要收尾了,还有些柱子、石墙什么的要装,当中的甬道要铺设,两旁再栽上些树木,某准备将那里的工匠和作工者都调出来另作他用,余下的活你带人去完成吧,给你留下几个老师傅,该怎么做,他们会指点,这里的每个人都要去。” 听到他最后强调的那一句,金明一愣:“是要开祠了吗?” “嗯。”刘禹点点头:“有些尸骨残缺难认,一一辩别出来费了不少劲,如今他们的亲人都已经来到了琼州,大部分都分了房入住,也该让他们入土为安,享受人间香火了。” 这件事姜才很早就知道了,横山一战,除去守城的雄略前军三千余众、民夫两千多被安葬于横山城下的陵园,虎贲各军的近万名战死者,全都被火化后运到了琼州,他们迟迟没有下葬,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祠堂的建成,这其中也有他所领的前军中的弟兄,可他心里所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老姜。”刘禹拿了包烟出来,分别递给他们二人,并且亲手帮姜才点着:“对不起,宁哥儿的人没有找到,尸......身也不知所踪,某已命他们继续打探,只怕还要再等些日子。” 姜才拿着烟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他......可算死得其所么?” “自然,没有他们的拼命,京东各路一早就不保了,如今元人的大军,还没有赶到大都,这全都是宁哥儿他们的功劳。” “那......就让他也入祠吧,营中某那里还有一套他穿过的衣甲,等过些日子,开祠的时候,着人送来,寻个地儿埋了,也算是入土为安。” 刘禹和金明看着这个强抑着内心悲痛的父亲,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从传来的消息看,生还的可能性已经愈加渺茫,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结果如何可想而知,又或是早已葬身鱼腹,但凡有一点希望,他们都不愿意放弃,可是这话没有哪个说得出口。 “老金,得亏还没有过定,不然就误了雉姐儿,你我这辈子做不成亲家了,是姜某无缘。”最后还是姜才狠狠心自己说了出来。 金明长长地吸了一口,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雉姐儿说,活要见人,死......总之,一日没有确信,她都会多等一日。” “不成,那不是害人么,你我才是家主,此事已经了了,从此生老娶嫁,再无相干。” 姜才用不容分说的语气,制止了他的争论,金明心知他有了定计,也不再多说什么,一只烟就这么默默地吸完,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隔着一个钦州湾,直线距离也就六百来里的安远县城,早已被宋人拆成了白地,阿里海牙有些茫然地看着远处的大海,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他有足足二十万人,其中精锐之师不下十五万,可是没有船,又能怎么办? 事情很明显了,宋人就在海峡对面的那个岛上,这一路上走得干干净净,除了偶尔能看到倒毙在路旁的老弱,连一只活物都难以寻觅,身后原本是县城的位置,拆得只剩下了地基,他相信如果不是自己追得急,这些宋人可能连构成地基的砖石都不会给他剩下。 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啊! 在路过邕州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调头打穿左右江,去同云南方面会合,可是当他看到早已不存在的邕州城下,那些官道两边一个接的一个的人头桩子,就明白云南那一路,只怕是败了,既然指望不上,打过去又有什么用,南下才是大汗交与他的任务。 如果说战事的进展,阿里海牙可说足以自豪,荆湖两战,一水一陆,都打出了令人满意的战绩,两战定北路,一战下谭州,将整个荆湖收入囊中,其间虽然多耽搁了近两个月,可是比起那些顿兵坚城下的,已经好得不要太多。 如今,广西一路就在他的脚下,敌人宁可逃到那个不毛之地,也不敢与之交战,这种在别人看来可堪夸耀的结果,却让阿里海牙感到了一丝隐忧,这个对手是怕了自己么?表面看似乎有道理,可细想想,却又不尽然。 他相信一个能将坚壁清野执行得如此彻底的人,是绝不可能因为害怕而怯战,他的对手一定是在等待,等待自己后援不继,粮草断绝,才会发动致命一击,就像邕州城下的那些木头桩子一样。 实际上,虽然有着二十万人,可他们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从这里一直到荆湖,不会再有一粒粮食送来,就连原本的民夫,都回不去了,现在他急需要决定的是,在营中粮尽之前,自己该往何处去? 看上去,他的大营依然井然有秩,步卒们的士气还没有低落的迹象,这也正是阿里海牙的底气所在,只要能寻到宋人的主力决战,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输。 大营的周边是骑兵们矫健的身影,三万之众,这是足可以灭国的力量,阿里海牙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一个蒙古装束的将领,被他的亲兵带来。 “大帅,我的人在四下里找过了,没有一个活人,前哨刚刚传来消息,他们跨过了合浦水,连宋人的影子都没有找到,我已经让他们继续前行,若是雷州一带都没有,只怕......” 阿里海牙看了脱温不花一眼,这个蒙古骑军统领一脸的无奈,有力使不出,会让人十分难受,他很理解这种心情,因为自己就是这样。 “船呢?” “没有,他们连村子都一把火烧了,害得我的人只能宿在野地里。” 阿里海牙明白了,再走远一点多半也是白搭,他必须要考虑到最坏的结果,那就是整个广西境内,都不再有栖身之所,脚下是钦州,往东去是广西路治下的廉州、雷州、郁林州、化州、高州,要一直经过这么多地方,才会到达两广的交界处,可谁又能保证,广东境内会不一样? 真要是那样,都用不着宋人来打,这里的二十万人就会立时崩溃,他根本就赌不起。 回荆湖不成、转道云南不成、广东又太远了,自己还能往哪里去? 不知不觉,阿里海牙转头,向南方看去,也许那里成了唯一的选择?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八章 讨伐 从钦州往南,不到三十里就是大宋与安南的国境线,这条线和后世的华猴国境大致上差不多,而安南的国都升龙府,离此连六百里都不到,快马只需要几日的功夫,就是步卒,有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兵临城下。 当对面的邻居是大宋时,安南人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这种事情,因为那是一个讲道理的国家,用不着他们游说,宋人朝中的饱学之士就会帮他们挡下所有的战火,可是当有一天,他们发现大宋这个邻居消失了,换成了元人,哪里还坐得住。 要知道,就在十多年前,紧邻着安南国境的另一个邻国大理,就是倒在了元人的铁蹄下,而在大理被征服的同时,元人也向他们送来了招降文书,同样的文书,蒲甘人将它撕碎,斩杀了使者,可是安南人不敢这么做,他们只能同使者商量,一点一点地讨价还价,以求做一个名义上的附庸,而不想担任何实责。 不得不说,安南人就是要比直肠子的蒲甘人聪明,也不知道元人是自顾不暇还是妄自尊大,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虽然后来多次来使催促他们履行,可安南人每次都是口头答应,坚决不办,久而久之元人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办法,毕竟当时唯一能威胁到安南的,只有一个立省不久的云南。 可是现在,从云南匆匆带着大军赶回的安南北境镇守使陈国峻却面临着一个严峻的局面,元人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抬抬脚就能打到他的谅州城,而这一切是怎么发生地,他居然茫然不知。 印象中,仅仅在三个月前,宋人还在邕州城下展示着他们的战果,上万根木头桩子,那上面的人头做不假,跟着他们的军队,陈国峻甚至还亲眼看到了宋人是如何战斗的,元人被赶得鸡飞狗跳、抱头鼠窜,这也是做不得假的,否则他又怎么会悍然出兵云南,试图分一杯羹呢? 可现在,宋人在一夜之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听说是逃到了那个孤岛上,而元人的大军长驱直入,已经打穿了整个广西路,这还是他看到的那支强军吗?虽然元人人数众多,但要说连一战之力都没有,至少陈国峻是不信的,可事实就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信。 怎么办?元人的使者被他打发去了升龙府,事关国策,他没有独断的权力,只能让君主来做决定,京城那边会是个什么样子,用脚趾头都能想像得到,元人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这一回恐怕是敷衍不下去了。 打?实力相差太大,宋人都只能闻风而避,他又怎么敢直撄其锋?脚下的谅州城已是安南边陲第一重镇,可不要说同邕州这等大城比,就连横山寨的坚固程度,都远在其上,然而这并不是就说,他们毫无抵抗之力。 对于安南这块狭长的国土来说,天气和地理环境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法宝,历代的中原王朝不是不想打,而是太费国力,打下来也难守,不划算,这才在半推半就之中,让这块自秦汉伊始就是华夏固有领土的西南之端,最终脱离了祖国的怀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之丧失的北方那些领土还要让人痛心。 因为它所附带的,是一个完整的北部湾,和大半个南海。 陈国峻的心思复杂而又纠结,元人不怀好意,只怕难以善了,如果升龙府不答应,战争只怕立时就会开启,可是他现在连个防备的姿态都无法做出来,更不可能像宋人一样迁移百姓,那样就明白地告诉了元人他们的选择,可如果什么都不做,一旦开战,他拿什么来阻滞元人的脚步,为都城赢得撤退的时间。 “大将军,信使到了。”正当他委决不下时,一个部下匆匆跑来,告知他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京城来的吗,怎么说?”陈国峻似乎连见上一面都等不及了,一边拔腿就走,一边打听实情,可是那个部下却没有跟上去。 “不是京城来的?”陈国峻停下脚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后者摇摇头,面上有些不耐烦:“又是元人,不是说了嘛,有使者来直接送到京城去,不要来烦我。” “回大将军,不是元人,是宋人的使者。” “什么?” 陈国峻又惊又喜,此时的他,没有比听到宋人的消息更能让人激动的了,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跟着他的手下赶紧迎出去,将那个自称是宋人使者的男子接入府中。 “尊使可是自广西来?”因为着急,他也顾不得客气了,径直问道。 “正是,在下奉我家抚帅之命,特来见过陈使君。” “不敢当,不知刘帅有何见教。” 对于他嘴里的那位抚帅,陈国峻的印象很深,一个年纪青青的宋人,行事老辣无比,说话更是滴水不漏,明明有利于他们的事,非要让自己上赶着相求,最后还得感谢他,可是最终陈国峻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 一个广西路,十倍于安南的领土,倍于安南的人口,在那片土地上,人家才是说一不二的正主儿,而他只不过是个属国的将领,哪怕自已的君主在此,也得礼让三分,这就是国势使然。 “使君客气了,在下只是个送信的,有什么话都写在里头。” 来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圆筒,扭开后拿出一卷文书,用得正是宋人的公文格式,下头盖着广西经略安抚司的印鉴,陈国峻不敢怠慢,双手接过来,就着堂前的光线,细细读完,他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原本以为宋人遣使前来,是为了商量共同抗元的事情,最差也是要求安南提供诸如粮食之类的帮助,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封有如国书般的公文上头,根本没有一个字提到元人。 他们竟然是要去讨伐隔着好几百里以外的三佛齐! “使君看完了,答应与否,请给个准信,在下也好回去交差。”来人好整以暇地冲他一拱手,正色答道。 这也就罢了,他们居然还以主国的名义,要求半岛上所有的属国出兵相助,连安南这样名义上都不是的也不放过。 凌牙门,这个马来半岛最底端的离岛,很早就是往来马六甲海峡的商船们,中转和补给的一处要地,然而直到宋人在数个月之前升起他们的旗帜,实际上都是无主之地,就连近在咫尺的三佛齐人,也只是派了几个税吏和几十人的小队人维护秩序而已。 一切都在数月之前的那一天发生了改变,任是谁都想不到,素来以礼仪之士著称的宋人,突然间露出了一个蛮横的面孔,悍然在岛上升起了他们的旗帜,宣称这是他们的领土,可偏偏又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来,就这么过了许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把这事给忘了的时候,宋人的大只船队,一下子开了进来,再一次占领了这里。 理由居然是辱旗有如辱国! 没等岛上的人反应过来,动作迅速的宋人甲士就接管了全岛,三佛齐留在岛上的那些税吏和土兵全数被擒,宋人并没有杀他们,只是放了一个人回去,让他带信给对方,要求对方就此事严惩当事人,向大宋赔偿一应损失,最后,承认大宋对于凌牙门的主权! 消息传到该国的都城占卑,满国大哗,盖因历史上三佛齐对于中原王朝一直都是恭顺有加,从前唐开始就不断地遣使入觐,贡使贡物,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南渡之前,之后虽然往来少了一些,大致上是没有什么冲突的,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都已经快被人赶下海了,还有心情去争一块无主之地。 于是,正处于国力鼎盛期,拥有属国十五,与新兴的爪哇国争夺地区霸权的三佛齐,一下子就决定了拒绝宋人的要求,以强硬的态度要求他们离开凌牙门,否则便是刀兵相见。 接到消息,刚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杨行潜哑然失笑,随手将其递给前来迎接他的琼州水军都统杨飞。 “他们要打仗?”杨飞看了一眼,不无担心地说道。 “不是他们要打仗,而是咱们要打仗。” 杨行潜说的话,让他更是疑惑不解,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杨飞的担心在于,虽然他的麾下有三百余只战船,在这一带的海域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可凌牙门是个离岛,很多地方一跃就跳过来了,人家根本不用和你打海战,只凭船上不多的甲士,怎么守得住? “杨参谋,咱们是不是将消息传回去?” “嗯,那是自然,不过太远了,没法子用上传音筒,等船划到,都不知道会过多久。” 话虽如此,杨飞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忧虑,后援不继,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快船的话,十日可达,属下这就去安排?”不得已,事情还是要做的。 船队中有专门从事联络的快船,有点像军中的快马,就在杨飞前去安排这项事宜的时候,他的巡船突然打来了信号,外海有不明船只靠近。 “全军戒备,派人问明来意。”杨飞立时做出了决定,三佛齐人会从海上来吗? 答案很快就有了,来船并不是三佛齐所有,而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蒲甘人! “喔,这么快?”得到禀告,杨行潜毫不吃惊,反而若有所思:“在哪里,把他们迎上来。” 带着这种疑惑,杨飞带自开着自己的座舟,将这支为数不少的船队迎进了凌牙门内港,等到来船开始下人,他才明白,这些有着明显半岛风格的船只,上面装的全都是人,甚至还有大象。 早已等候在陆上的杨行潜,笑容可掬地扶过为首的一个老者,此人头戴金冠,长长的缎面披巾裹在身上,一看就是有权势的人家。 “阿难陀先生,没想到,会是你亲自领兵前来。” “杨先生相召,是我的荣幸,其他人来,贵部也不会放心,我说得对吗?” “哈哈。”杨行潜纵声大笑,并不完全是因为对方的幽默。 蒲甘人都动了,其他的那些小国,还会远吗?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九十九章 追击 中南半岛上卷起的风波,还远远影响不到大陆上的局势变化,大宋,这个古老帝国的余荫,对于半岛周边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来说,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但是,一旦都城丢失,整个政权中心正在逃亡广南的路上这等消息传开,杨行潜还能不能凭一封抚司公文,调动诸国与援?就只有天知道了。 和他那位远在广西的同僚一样,阿刺罕也想要独当一面,纵横驰骋,将一片又一片的土地、人口收入囊中,再敬献于大汗的脚下,因此对于此次能做为前部统帅进军临安府,他是抱有极大期望的,纵然宋人的朝廷真得逃了,有一座近百万人口的临安城做为礼物,也会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可谁能想到? 临安城的大火烧了整整三天,在他带着大队步卒日夜兼程赶到的时候,浓浓的黑烟隔着几十里地都能清楚地看到,而怀着一丝侥幸来到城下时,阿刺罕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手脚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惊异,在微微颤抖着,对于跪伏在马前的那个汉人千户的话,更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末将该死,不合中了宋人的诱敌之计,损兵折将,就连撒里蛮千户也......未能幸免。”高兴头都不敢抬,他完全能想到上面的阿刺罕是个什么面孔,没有听到回音,只能继续说下去:“末将侥幸得脱后,便收拢了残兵,进剿周边各县,还好有一些不曾逃走的宋人,从他们口中,末将得知......” 他没能再说下去,一声怒吼打断了后面的话,同时到达的,是一声清脆的鞭响:“你是该死!” 阿刺罕显然气恼已极,连马都没有下,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挥了下来,隔着将近一步的距离,周围还有那么多跪在地上的汉军将校,他的马鞭子居然丝毫不差地,全都落在高兴一人的背上,每一鞭下去都会裹着一片残布飞起来,很快,高兴的身上的那一袭战袄就变得七零八落,里头的衬衣也慢慢被撕烂,这个时候,旁人才看清楚了,他根本就没有披甲。 主帅盛怒之下,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多说一句话,周围除了不时响起的“噼啪”声,连个大喘气的都没有,当事人更是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地任人施为。就这样,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当他的痛觉神经已经变得快要麻木,视线也由于不住失血而模糊时,突然感到背上一松,那鞭子再也没有落下来。 阿刺罕随手扔掉沾满了血渍的马鞭,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看都没看满地的汉军将校,穿过他们就这么走向前方,那座黑烟滚滚的雄城。 越向前走,空气越是灼热,而在热气中纷飞的,是无数黑色的烟灰,他完全无数想像,宋人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这么大一座城池,燃烧得如此彻底,围绕在城墙边上的那条护城河,已经污浊得像个排水沟,原本应该是高大巍峨的城楼,此刻烧得连个架子都不剩,阿刺罕的嘴角嚅嚅着,一句蒙古话无意地冒了出来。 长生天,请饶恕世人的愚蠢吧,他们畏惧你的雷霆之怒,害怕惩罚临头,懦夫永远不配拥有,你的庇护,只有弯刀和弓箭才是我们永恒的力量,为此,你最忠实的子民,将献上他的一切,让这些愚蠢的人匍匐在你的脚下,让你的光辉照耀每一寸土地。 一语即毕,他蓦得回过身来,两个亲兵一左一右提溜着高兴,把他拖到阿刺罕的面前,然后分立两旁,警惕地看着那个血人,手放在刀柄上,以防他暴起伤人。 “下去吧,就凭你们两个,他真要有异心,不过是多饶上两条性命罢了。”这话,阿刺罕是用汉话说的,两个亲兵没有迟疑,倒着退了下去。 “末......将该......死。”高兴还是没有抬头,说出来的话更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你是该死啊,最让我生气的,不是你葬送了八千骑兵,也不是死了三千蒙古人,而是给了宋人整整三天的时间,他们跑得再慢,现在也已经在几百里之外,没有了人口,我们要这土地有什么用?圈起来放牧么。”阿刺罕半蹲着低下身体,在他耳边说道:“这样的结果,若是大汗只像我一样打上一顿,我会连觉都睡不着。” “回大帅的话,末将当时也不想进城,可撒里蛮千户硬要去,末将又能怎么办,他若是有失......” 阿刺罕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就是你该死的地方,明知道他是个蠢人,明知道他在做蠢事,你身为主将,连强令都不敢下,军令律法,在你心中算是什么?他敢抗命,你纵然一刀杀了,大汗那里也只有夸赞的,你怕什么?” 高兴不由得一怔,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争辩下去就有些诛心了,他当然不像撒里蛮那么蠢,可现在他恨不得比大帅嘴里的蠢人还要不堪,那样接下来的表演才不会让自己给恶心到。 “末将确是该死,辜负了大帅的信任,只求明正典刑,以正军纪。”高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姿态,以求平息对方的怒火。 “若是杀了你,能挽回这一切,你以为你还能活下来?”阿刺罕冷冷地说道:“方才你说你得知了什么?” “末将带人在府中周边的几个县进行了盘查,从一些没有离开的宋人嘴里,得知了他们前些日子的部署。” 高兴挣扎着抬起头,将他打听到的消息一一托出,阿刺罕越听越是心惊,没想到宋人会安排得这么巧,几乎是掐着时间来的,五天前他们才刚刚取得了一场关键性的胜利,那就是在独松关外击溃了近三万宋人守军,而几乎在那同时,宋人的朝廷就做出了迁都的决定,将府内近百万、城中不下五十万人尽皆疏散,这还不算,他们甚至在临安这个空城里设置了一个极大的陷阱,将入城的近八千骑军大部...... 阿刺罕的脸上肌肉抽搐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出了一丝心疼,那可是八千精锐之骑啊,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活活葬送在了火海里,很显然,宋人这么做就是为了阻断他们的追击之路,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逃得还不太远。 “你能确定他们是向着浙东逃窜的?” “能,末将捉到了几个从临安城中逃出,还没有来得及躲藏的百姓,他们亲眼目睹了宋人的皇帝和朝臣就是从水路走的,那条运河直通浙东,行船肯定不快,按最早出城的在四天之前来算,目前也不过出了绍兴府,咱们还有机会。” 阿刺罕面上一凛,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可是丧失了做为前锋的近八千骑兵,只凭着剩余的两千多人,根本无法进行有效地追击,这点人手也就够个侦骑而已,一线机会也是机会,如果不能将宋人的首脑截下来,他们的抵抗就会像建康、独松关、安吉州那样激烈,只一瞬间,他就有了决断。 “你这伤还能骑得马?” “末将......能。”高兴疼得眦牙咧嘴,狠狠心一点头。 “带上你的人马上出发,循着官道进入浙东,绍兴府是路治所在,那里未必没有宋人拦截,你的任务就是弄清敌情分布,切要记得,再轻敌,临安城中的那些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高兴没口子的应下来,大帅连个最低的处罚都没有说,就是给了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或许也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等到那支为数不过二千余的汉军骑兵出发,阿刺罕的脸色再一次沉了下来,高兴的人太少了,没有步卒的支持,就是彻底的冒险,他能输得起两千人的损失,却输不起再一次丧夫机会。 “传令,全军疾行,进了绍兴府再扎营。” 命令被迅速传递了下去,刚刚到达还未经修整的大队步卒毫不停留地绕城而过,阿刺罕跨上自己的战马后,眼睛在那个燃烧着的巨大城池上停留了片刻,宋人连自己的京师都能付之一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呢? “命人将这里的一切回报大汗,就说阿刺罕不惜一切也会追上宋人的皇帝。”无论结果如何,这件事情他都不敢隐瞒,哪怕已经无法挽回了,也必须让大汗知道,他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说罢,便一鞭子打在马背上,跟在他后头的那面旗帜下,近五万步卒如同一股黑潮,卷着大片大片的尘土,沿着修砌平整的官道扑向一府相邻的绍兴府。 此刻在阿刺罕的眼里,无论是浙西那些未降的州府,还是临安城左近的几个县,都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也是这个原因,让他忘记了在临安府内,还有一支宋人的兵马,正在顽强地抗击着元人的进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章 后招 独松三关依着山岭而建,绵延十多里,苏刘义带着全部的殿前司禁军,也才不过二万五千余人,加上张濡之前留下的不到三千老弱,算是把关墙给站满了,而他们在元人不停地攻击之下,已经支撑到了第六天。 六天以来,他一共才睡了不到八个时辰,就是靠着这股子顽强,才让手下这些从军不过数月的新卒渐渐稳定下来,站在关墙之上,苏刘义单手执着一个千里镜,紧紧盯着下面的元人动静,他身边只有十余个亲兵,大部分人都倒在了这些天以来的战斗中,而有些尸体甚至就躺在关道上,守兵们已经没有精力去清理了。 “殿帅。”听到呼唤,苏刘义头也不回地伸出那只空手,一个破了口子的陶碗送到了手上,他依然保持一个观察的姿式,将碗送到嘴边,也不管里头是什么,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吞咽下去。 “奇怪。” 过了一会儿,边上的亲兵突然听到他嘟囔了一句,正想问一句出了什么事,只见苏刘义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离开了千里镜,仰着头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不对劲”。 “府内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最近的消息还是三天前的,让咱们再坚守数日,为府中百姓撤离,争取时间。” 这个数日倒底是几日,枢府的文书上没有说,按他们的猜测,怎么也不会少于三天,那也就是说,他们至少已经完成了朝廷的嘱托,想到这里苏刘义的心中一动。 “今日元人攻关,一共几次了?” “三次,天刚亮一次,正午时分一次,再就是方才那次。”亲兵扳着指头算了算。 “昨日呢,至少有六次吧?”亲兵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苏刘义继续说道:“他们怎么就不急了呢?” 听到他的话,几个亲兵面面相觑,心说敌人不拼命了不是更好,至少有个进食的时间,否则老这么不吃不睡地,累也累死了。 苏刘义没有解释的意思,三两口将那碗糊状物吞入肚中,再一次拿起手中的千里镜,一动不动地开始了观察,这付千里镜,还是李庭芝赠予他的,凭着手中的法宝,他才能在元人动手的伊使就判断出大致的压力范围,从而能调动手里的力量,不致于平均使用,若非如此,只怕这关墙一早就给突破了。 六天的守城战下来,活下来的还有近万人,这一万来人已经完成了由新兵到老卒的转换,如果能够成功地带出去,他有信心再扩招个五倍也不成问题,可是元人还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关外的元人没有任何进攻的意思,就在苏刘义心中忐忑,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夜袭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喜出望外。 “苏帅,小的是刘侍郎属下机宜司勾当,奉命前来告知贵部,官家一行已经离城四天,小的过来之时,百姓们也已尽数离城,我家侍郎让小的带一句话与殿帅,是你与弟兄们的坚持,才给大宋带来了一线生机。”送信的是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而苏刘义所关心的,是他嘴里的那位刘侍郎。 “你们侍郎,可是刘子青?”朝中有多少刘姓侍郎,其中又有多少和他认识,这么一排除,苏刘义一下子就猜到了。 “正是,他让小的转告殿帅,保存实力,与敌周旋,独松关不必再守了,趁夜撤出吧,元人未必反应得过来。” “往哪里走?”对于那个有着一面之缘的年青人,他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元人已经进入了临安府,官道不可行,在下的建议是,穿过天目山、百丈山,退入严州,再自衢州南下,进入福建路。” 这的确是唯一可行的法子,虽然山路难行,可怎么也比在平原地带上让元人追杀来得强,苏刘义毫不犹豫地朝他一拱手:“大恩不言谢,也替苏某带句话与你家侍郎,他日若有幸活下来,定当报答。” 来人点点头告辞而去,苏刘义瞅了一眼自己的将旗,一伸手将它从马道的缝隙中拔了出来,旗是军之魂,他不想落到元人的手中。 “传令下去,全军依次后撤,任何人不得发出喧哗,让熟知地形的本地老卒在前头带路,没有本帅的命令,不得擅自离开山岭。” 说走就走,苏刘义担心,元人既然已经攻入了临安城,他们就变成了腹背受敌,关下的敌人不再猛攻,是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了。 就这样,在原来那些守军的带领下,幸存的近万人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根本看不清的山路上,他们除了带上关里的存粮,扶着还能走动的受伤弟兄,丢弃了大部分的辎重。 经过一整夜的急行军,当天色渐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数十里之外的一处无名山谷,一夜的不眠不休,精神又高度紧张,大部分人一躺在地上,就进入了梦乡,其余的军士不敢生火,只能就着山溪啃已经干硬的饼子,一个年轻的军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间低低的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像是疫症一样传染开去,不一会儿,整个山谷都响起了饮泣之声。 “随他们去。”见自己的亲兵打算去喝止,苏刘义出声制止道,这里离着独松关已经很远了,山谷地形低矮四面被挡住,声音传不了多远,而由于山中溪涧的存在,这声音听上去,更像是溪水潺潺而流,他的人都已经崩了那么久的弦,如果不放松下来,只怕就不是哭泣这么简单了。 这里的军士绝大部分出自于淮东,元人已经打入了两浙,又隔着一条大江,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客死在异地他乡,连个收敛入土的人都找不到,那种悲切,让苏刘义也心生戚然,官家他们已经走了,自己就算再紧赶慢赶,能不能在福建路追得上,谁也不知道。 一府之隔,浙东安抚使、知绍兴府王霖龙却是欲哭无泪,四天前,官家和圣人的船队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穿城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难民潮,那些京师百姓,惶恐不安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可问题是,他该怎么办?京师与他脚下的会稽县城,只隔了一个萧山,元人打进了临安府,会放过近在咫尺的绍兴吗?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夜不能寐,无数次,弃城而逃的念头都在脑中闪过,却又因为心底的一丝侥幸压了下来。 然而到了今天,终于无法压制住了,因为元人侦骑出现在萧山县境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抚司。 “来了多少,进了城没有?”王霖龙抑制住内心的恐惧,一迭声地追问。 “数目不详,说什么的都有,抚帅,还望早做定计。” 定计,他能作什么定计?绍兴府内的戍兵,满打满算还不到五千人,守住会稽县城都很勉强,要让他与城偕亡?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可现在离城,又能往何处去? 这一次京师的大逃亡,也带动了他府内的百姓,虽然没有人组织,但凡有点家底的,谁会留下来面对元人,偌大的县城,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要么是没有去处,要么就是无所谓,说不定还在打着投效元人,从此飞黄腾达的主意。 有那么一刻,王霖龙也闪过这样的念头,可官家圣人都走了,那么多的朝臣、百姓也都走了,他怎么也拉不下面子来,毕竟这个国家的组织还在,弃官而逃可以,主动投敌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 就在这种患得患失当中,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前来造访,让他不由得一怔。 “福王之子?他还未走么。” 福王也就是荣王赵与芮的新爵,是先帝登基之时加赐的,习惯上的称呼,还是以后者为主,不过在绍兴这个王爵更有市场一些,因为御赐的福王府,就坐落于城中。 赵孟松又换回了之前的王府公子打扮,除了面色有些黑,整个造型丰挺玉朗,给人以飘逸出尘的感觉。 “不才见过抚帅。” “公子客气了,不知前来有何见教。” 尽管心急如焚,王霖龙还是有着基本的修养,对于此人的来访,他还是很有兴趣的。 “见教谈不上,有些浅见,想与抚帅分说。”王霖龙没有答话,只是用眼神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意思。 赵孟松侃侃而谈:“京师沦陷已成定局,可元人连一座空城都没有得到,三天三夜的大火,烧得萧山县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实不相瞒,不才就是从那里而来,如今,官家朝廷俱已离去,府内人心惶惶,抚帅踟躇无计,想必不欲转投鞑子吧?” “想如何,不想又如何?”对于这个年轻人的咄咄逼人,王霖龙心里很不舒服,言语间也不怎么客气起来。 赵孟松毫不以为意,微笑着继续说道:“抚帅若是有意投敌,下面的话不说也罢,在下转头就走,是捉是放全在你一意之间。” “若是无意,便请即刻离城吧,同时出具钧令,晓谕城中百姓,鞑子大军须叟即至,此城已不可守,宜速速离去,躲也好,逃也好,都比坐困愁城要强。” 王霖龙张口结舌,他万万没想到,此人巴巴得跑到他的帅司,就是为了劝他跑路的。 “本官不明白,公子为何有此一举?” “因为,在下欲借此城,与元人周旋,守护先祖陵寝,拖延鞑子追兵,为官家他们赢得一点时间。” 看着这个年青人郑重其事的表情,王霖龙动容了,他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也由衷地为此而感到钦佩,因为对方做了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五一快乐 又一个自然月结束了,明天照例休息一天,天气很好,大家也都出去晒晒太阳,陪陪家人吧。 这个月一共更新了十九万字,平均每天超过六千五百字,字数上是达标了,也基本上没有拖延到第二天的情况发生,至于内容,没有太多的冲突,剧情就会显得比较平淡。 因为这一章的题目就是种田,中间会穿插一些剧情,比如山东变乱、迁都等等,接下来还会有,其实这样的安排,都是为了剧情有所起伏,让主角更好地装逼罢了,借一句流行语,都是套路。 这个月让酱油感受最深的,就是读者朋友们的热情,几乎每一天都有打赏,对比文章的质量,酱油更愿意将它看成是一种鼓励,正是这种鼓励,让酱油每天都在思考,要怎么写,才能让剧情更流畅,让人物更生动。 历史人物,最难的就是让他们符合史书上的评价,因此写起来就快不到哪儿去,虽然已经写了两年,在写书这件事上,酱油还是个新手,说来很难相信,写了这么久,酱油从来没有得到过编辑的指点,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悟性,靠着一点一点的积累,这么过来的。 有时候返回去看自己前面写的东西,既有惨不忍睹的一面,也有偶尔的闪光点,只希望后面的会比前面的要强一些,那也就代表,酱油是在前进,而不是越写越烂。 这一卷大概还会写一个月,种田嘛,总要有个过程,然后才会有更好的结果不是吗,当然国内的剧情也会有,我认为双穿门就应该双线并进,不然没有特色了,如果只是把它看成一个金大腿,那还不如直接魂穿呢,反正主角是无所不能的,什么都造得出来。 闲话说完,下面是感谢时间,这里头也包含了没有更新的三月份,正是你们的热情,让这本书取得了历史最好成绩,进入了月票榜的前五十,这是一个可喜的成绩,因为它很不容易。 首先感谢所有打赏的朋友: 威虎山老八、longtu168168、柔和庄主、青东、5977、书友21710496、书友31695502、leaf_1978、tommin62、动力特区1970、色龙@百度、书友21439708、xl12011@百度等等 一看就知道都是老朋友了,你们的慷慨让酱油非常感动,谢谢大家! 还有许多送上月票的朋友: 飞天熊猫、不会取咋整、yanqing734、cmrr、darkwindsd、书友31695502、zhengy1935、csn69、猪小熊、书友41802681、jerrysx、可园、安逸anyi、未来8爱、包谷豆、风小旗、taotaofu、老肥笨熊、回风舞雪1321、书友4965963、老李大叔等等 人数太多了,酱油找花了眼,如有遗漏,还请担待,谢谢朋友们的捧场! 最后,是感谢所有订阅的朋友,你们的持之以恒,是酱油最大的安慰。 在此,祝所有的读者朋友们,五一节快乐,劳动最光荣!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零一章 搭桥 “又是空城?” 得到消息,高兴下意识地打出了全军缓行的手势,宋人会故计重施,以为他们会再中一回陷阱么? “确是如此,小的们直入城中,到处都是弃物,却不曾见到人影,宋人的官府大门洞开,里头狼籍一片,许是走得匆忙,连灶底都是热的,小的们推测,他们走了应当不到四个时辰,可是......”侦骑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说。” “可是他们多半是坐船走的。” 高兴闻言一怔,来人说得没错,江南特别是两浙一带,河流湖泊纵横,绍兴府境内,一条运河连通大大小小的水系,会稽县城中更是舟揖便于陆行,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明知人家走了没多久,又靠什么去追? 临安城的余火、背上的巨痛还在提醒着他,高兴果断决定将消息传向后方的同时,率军绕城别走,沿着镜湖的湖岸、跨过若耶溪,直奔下一个目标......上虞县城,他还就不信了,宋人这一路全都坐在船上不下来。 四月的江南,繁花胜景、绿树如荫,行走在这水乡之间,原本应该是惬意而极富风雅之事,可若是一路上尽是逃难的百姓,任是谁也不会有附庸风雅的心情,他的人说得没错,宋人的确是仓促离城的,当官道上的百姓越来越多,见到他们便四散逃去时,高兴愈加肯定了自己判断,同时不断地催发马力,以求获得更快的速度,身后的两千余骑如同狂风一般掠过,将那些闪躲不及的百姓殛于马下。 哀号声传遍四野,更是加速了百姓们的逃亡,官道走不了了,就循着乡间小道没命地奔跑,可怜过了一百多年,他们才是第一次见识传说中的鞑子是个什么面目,哪里晓得在别人的眼中,他们连只蝼蚁都算不上。 “这些该死的鞑子!”离着官道百步左右的一处野地里,一个男子恨恨地一拳砸在树身上。 “噤声,这是什么去处,不知道么?” 边上的另一个做农夫打扮的男子低声喝道,眼睛却一眨不眨地贴在千里镜上,嘴唇快速地嚅动着,将镜头里的骑兵一一数过。 “两千七百余人,只多不少,太快了,无法做精确计数。”过了一会儿,等大队骑兵尽皆过去,他放下千里镜,在心里默记了一下,转头骂道:“都怪你这厮,分了某的心,叫你们来,不是打抱不平的,想要杀鞑子,就要做好自己的事,再这般鲁莽坏了事,自行滚回后头去领罪。” 之前的男子被他训得低了头,却是一句嘴也不敢还,谁不知道如今的他们,已经不再是某个松散或是挂靠在某个帅司下的无名之辈,而是堂堂机宜司勾干,各种规矩已经不限于口头上了。 “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通知前面的弟兄,鞑子骑军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过江怕是来不及了,尽力疏散百姓吧,让他们离开官道,离开码头。” 听到他的指令,受到训斥的男子收敛心神,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传音筒,学着之前教予他们的那些步骤,开始朝后方呼叫。 曹娥江与运河的接口处,大致上呈一个十字形,位于江岸边上的梁湖堰东关渡码头,距离后方的会稽县城和前方的上虞县城都是四十余里路,从这里上船,既可以汇入运河,也可以渡到对岸,是府内一处极为紧要的隘口。 因为渡船总共也就那么几只,四五天功夫下来,码头上等待过江的百姓依然还有许多,等到昨日里绍兴本地百姓蜂拥而至,使得原本就拥挤不堪的渡口,更是雪上加霜,而就在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排队等候上船的百姓们陷入了混乱当中。 鞑子的大队骑军,离此仅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了! “不成,这样下去,他们非但跑不了,还会被鞑子赶进江中。”收到消息,在渡口附近打探的几个男子都感到了事情的棘手,从传来的消息中已经证实了,鞑子的骑军根本不会去管百姓的死活,他们赶得这么急,抢占渡口和船只才是唯一的目地。 “来不急了,救得一个算一个吧。” 半个时辰,容不得他们慢慢商议,几个人一合计便开始分头行事,为首的一个男子佯装慌乱地挤到码头前面,一番做作之下,将这个消息进一步推向高潮。 “鞑子无恶不作,见人就杀,俺那可怜的叔伯咧,就这么给撞死了!” 他的话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人们开始自觉地传播,而内容也不免会有所夸大,再加之男子如丧考妣般地嚎哭,更是令人侧目,就在他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之际,从人群传出了一个个的声音。 “鞑子就要来了,可怎么办?” “说得是,这船也不知道多久来一趟,趁着没人,赶紧跑吧。” “跑吧,船不会来了。” ...... 像造谣生事引发混乱,混水摸鱼从中取利之类的技巧,是一个优秀的探子必备的能力,在他们不停地鼓动下,那些排在后头的百姓首先站不住了,纷纷跟着他们离开了码头,顺着曹娥江的江岸一路下去,就是当初璟娘遇险的那个方向,严格来说,这条路比起运河来还要直些,只是要翻越天台山。 情急之下,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越来越多的百姓都跑向了那个方向,等到最后,就连排在前面的百姓也难以再撑下去,因为他们发现码头上的人数少了许多,再不走也许就真的走不了了。 于是,当高兴带着他的人赶到梁湖堰时,码头上就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一条大江将官道一分为二,也挡住了他的去路。 “千户,宋人似乎朝那头去了。” 高兴转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不过是些流民而已,大帅要的不是他们,咱们之前一共收集到了多少船只?” “萧山那儿截下十多条,山阴还有些,都是些渔户用的小船,一次运不了多少人,且都交与了后头的步卒,他们至少也得明日才会到。”没法子,为了提高速度,他们怎么可能带着船前行。 高兴点点头:“命人下河去探,看看有没有法子趟过去,其他的人顺着江水去找船,无论什么船都行。” 其实对于结果,他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要不是绍兴府内的疏散工作滞后了些,他们可能连那十多条小船也抢不到,可知道归知道,事情还是要做的,两千多骑兵沿着曹娥江一路扫过去,更加加剧了百姓们逃亡的趋势。 就在骑队大队被挡在东关渡码头的第二天,阿刺罕亲领的步卒主力也赶到了梁湖堰,他们带来了在绍兴府所能收刮到的所有船只,可要是将这五万多步骑全数渡过曹娥江去,却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可就当探子们也这么以为的时候,千里镜的镜头里,出现了让他们想不到的一幕。 “他们在做什么?” 为首的男子疑惑地看了又看,与同伴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这一点。 以他们所拥有的船只数量,一次只能渡过百余人,全部过完就得五百多趟,非得好些天不可,真的如此,也就达到了阻滞的目地。 可镜头里的那些步卒,并没有马上用船将人渡过去,而是将那些船全串在了一块儿,后面的人扛着从县城的空屋子里拆下来的门板,一块块地搭在上面,眼见着那些船一只一只地被联成一线,还能不知道元人的意图? 他们在搭浮桥!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为聪明的打算,一旦搭成,哪怕只有一条,过江的速度都将会大大加快,从曹娥江过去,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地形了,一旦进入让他们进入庆元府,就连水路都到了尽头,如何甩得掉追兵? “看来,咱们东家的后招,是时候用上了。” “是啊,赶紧送过去吧,鞑子的动作不慢,最多到夜里,这桥就能过人。” 两人立刻打开了传音筒,收到这个消息的并不是往前一点的庆元府,而是离着不到十里的海边。 绍兴府的海岸线,实际上是呈喇叭状的杭州湾的下半部分,为了防止潮汐的侵袭,几百年以来,海塘的修建都是重中之重,到了南渡之后尤其是这样,因为境内不光有富庶的城镇,还有大宋的帝陵。 这条坚固的海塘,从临安城的侯潮门外码头一直到绍兴府的余姚、庆元府的慈溪境内,全数由采自山中的条石堆砌而成,硬梆梆的堤面,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而对于聚集在这条大堤上的数百人来说,显然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赵公子,事已至此,还请速速决断。”一个男子拿着传音筒,面色焦灼地说道。 被他们围在当中的赵孟松,同样面色铁青,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真得临到头,才发觉要做出决定是多么艰难。 “就依之前所议,各自行事吧。”他不得不狠狠地一咬牙发出了指令。 这里的所有人,全都是福王府的仆役,他们的家人全都跟着赵与芮去了庆元府,留下来的都是忠心可靠的家生子,府里一早就买下了他们的命,跟着赵孟松留在这里,不过直到今天他们才知道自己要干的是什么。 每个人都拿着上好的精铁工具,小儿臂一般粗细的铁钎子、沉重的铁锤、凿子、刀斧撬棍,隔上几步远就会安排一组人,没过多久,这一片长达数百步的海塘上就响起了“叮叮铛铛”的敲击声。 只有赵孟松双目含泪,朝着帝陵的方向一头拜了下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零二章 春潮 阿刺罕骑在马上看着下面的渡口,一条由船只、绳索、木板搭起来的浮桥正在朝着对岸延伸,他麾下的步卒如同蚂蚁一样,从各处找来木板,其中多数都是拆自百姓家中的门板,还好绍兴府一带不像江东路做得那么绝,人虽然跑了,房子却没有毁掉。 高兴的骑军在这里耽误了大半天,不过阿刺罕心里很明白,他已经尽力了,派出去探路的骑兵都在这条江中淹死了好几个,根本找不到一条可以趟过去的路,曹娥江的江面不算很宽,但是水流却有些急,别说趟水了,就算是用那些抢到的小船运,都难保不会翻掉几只。 还好军中的汉人工匠想出了法子,以船为基,搭建一条浮桥,经过比较,他们选取的是两岸之间最近的一处,眼见着浮桥一点点通过了江心,在水流最为湍急的那几处,还要想法子将船给固定住,做法也很简单,一前一后两处用绳子缚上大石块,扔进江中,就起到了锚链的作用。 “大帅。” 听到叫声,阿刺罕转头一看,高兴策着马自官道上来,他的马身上、战袄上都溅上了鲜血,这些血渍是如何来的,阿刺罕不必想也能猜到。 “左近的船只都寻来了,末将的人捉了几个宋人,据他们说,皇帝小儿逃到了庆元府,只要渡过这条河,也就两、三日的路程,一定能追得上。” 阿刺罕的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就收了回来,那几个被捉的宋人,多半已经成了刀下之鬼,冤不冤的此时根本没有意义,高兴和他的骑兵需要杀戮来提振士气,只能算他们倒霉。 “一会儿桥搭好了,你的人先过去。”阿刺罕顿了顿,补上一句:“我们的目标是他们的皇帝,别的都不足道,不要在那些百姓身上浪费时间。” 高兴在马背一拱手:“末将领命。” 在一众步卒的努力下,浮桥很快就搭到了对岸,等到军中工匠完成了两端的固定,又试了试整个桥身的稳定性,天色已经慢慢地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阿刺罕便看到江对岸亮起了火把,朝着他们的方向摇晃了几下。 “点火,准备过江。”这是准备完毕的信号,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打出一个手势。 高兴也不答话,从自己的亲兵手中接过一支火把,策马下了码头,不过他没有第一个踏上浮桥,而是立在一侧,目送着自己的骑军,排成一个单人的纵列,人人都下了马,就这么牵着自己的坐骑,挨个儿踩着踏板上了浮桥。 两百来步宽的江面,湍急的水流推得浮桥下的船只不住地晃荡着,桥面的木板也在微微晃动,踩在上面的骑兵走得很小心,身后的马儿更是不敢怠慢,阿刺罕眼都不眨地看着黑暗中的那列火光,慢慢地向着江对岸移动,一直到最前头的挨上了陆地,隐隐传来一阵欢呼声,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高兴也同他的人一样,下了马牵在手里,另一只手上举着火把,红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前方,江水和脚下的踏板一样,都是黑黝黝地一片,耳朵里听到的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仿佛在提醒着他,现在他和他的人都在水面上行走着。 “骑军过完之后,你的人跟上......” 阿刺罕眼见骑军过得很顺利,侧过头朝一个汉军万户吩咐道,没等对方回答,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十分密集的声音,就像是大风在耳边刮过,隐隐还夹杂着雷声。 这是要下雨了么?对于江南的气候,他还是有所了解的,阿刺罕抬起头,看了看天气,黑夜下的星空,璀璨的繁星如宝石般闪着点点光辉,这分明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才对,可那声音,却是越来越明显,很快就能听出方向,阿刺罕和码头上的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向了身体的左侧,那是运河的另一端,而就在几里外,便是钱塘湾。 无论是阿刺罕还是他周围的汉军将校,无一例外都是北地人,对于江南的一些奇观毫无概念,哪怕其中有些人见过大海,也不曾在如此深入的内地,想像出一场根本不存在的景像,可高兴不一样,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南人! 此刻,牵着坐骑的高兴已经走到了浮桥的中心位置,离着对面的江岸还不到百步,如果是骑马,两到三息的功夫就能冲过去,可就是这不到百步的距离,成为了生与死之间的一道天渊。 可能在岸上听得还不算太清楚,处于江心的位置,那种闷雷一般的声音一下子就盖过了流水声,一阵一阵地打在每个骑兵的心里,浮桥上的所有人也和岸上的人一样,视线转向了左侧,他们所看到的,依然不是那么清晰,可是远处那道移动着黑影,就算是没有见过大海,也能凭空猜出一二。 春潮! 这是高兴心中的第一个反应,曹娥江直通钱塘湾,其入海口就离着梁湖堰不远,海水倒灌江中,形成浪涌这是很自然的事,可是此地离着江口足有近十里,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么大的潮水,除非......高兴的脑中转过第二个反应,不由得冷汗迭冒,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宋人挖掉了海塘!” 不能怪他反应太慢,这简直也太匪夷所思了,要知道,海塘是保护内地的唯一屏障,原本这一带的地势就低于海平面,一旦海水内侵,不但会淹没城镇乡村,还会使土地盐碱化,让那些上好的良田变成一文不名的废土,除非是疯了,谁会主动这么干? 事情来得这么巧,他才不信,堤坝会是自然坍塌,临安城的那场大火,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们的对手根本就无法以常理来衡量,因此他们进军时才会小心再三,谁知道人家除了玩火,也会弄水,甚至还生生造出了一场大潮。 来不及了,等到高兴想明白这一切,视线中的那道黑影已经变得越来越大,高达丈余的潮水如同万马奔腾,以无可阻挡之势扑了上来,“轰”得一声,高兴只觉身体一轻,便连人带马给卷入了浪中,他脚下的那道浮桥,被巨大的浪涌轻而易举地撕碎,连同上面的那些骑兵,一齐消失在水中。 “大帅快走!” 眼前的一幕让阿刺罕两腿战战,大自然的威力不是任何个人可以抵挡的,而几乎在同时,巨浪也延着曹娥江的两岸扑了过来,他的亲兵见势不妙,一把拉过他的马笼头,顺势在马背上狠狠抽了几鞭,让阿刺罕几乎是身不由已地跑了起来,也顾不得辩认什么方向,只想离着潮水越远越好。 而他麾下的那些步卒就没这么幸运,等到反应过来,潮水几乎扑到了眼前,所有人都恨不能多生两条腿,扔下手里所有的东西,没命地四处奔逃,哪怕自相践踏,也顾不得了。 黑暗当中,这种恐惧被放到了最大,其实经过了这么长距离的奔腾,在到达梁湖堰的时候,威力已经降低了许多,饶是如此,巨大的浪潮还是淹灭了整个东关渡码头,相对于那些被卷走的人,或许踩死的人还要更多一些。 也是赵孟松他们过于谨慎,为了达到阻滞敌军追兵的目地,他们足足挖了一夜,将绍兴府境内将近一半的海塘全数掘开,大水一直冲到了会籍山的山脚下,淹没了整个帝陵区,大半个会稽县、以及半个上虞县都成了泽国,好在这其中的百姓并没有多少,真正死伤比较严重的,就是阿刺罕所带的五万步骑了。 阿刺罕本人跑得快,一路狂奔数十里,才堪堪摆脱了潮水的追击,等到第二天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和汉军将校,一路收拢残兵时,才看清了整个泽区的惨状,在他们的身前,原本是码头的那一带已经没有了路,水里倒处都是倒毙的尸体,那些丢弃的军器甲仗、旗帜重重叠叠地堆在一起,宛如地狱一般。 不过几个时辰前,还雄壮无比的那支大军,已经烟消云散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要如何向大汗交代?阿刺罕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扑通”一声,就这么直愣愣地从马上掉了下来,砸得水花四溅。 当建康城下的忽必烈接到军报时,已经过去了三天,他读着上面的文字,眼中仿佛充血一般地通红一片,失败没有什么,不过五万人,就算是全都葬送了,只要能达到目地,他也毫不在乎,可是...... “朕,待江南如子民,可江南呢?视朕如仇寇!”终于,这股怒火化作了咆哮,在那顶宫殿一般大小的营帐中回响着,也在满地跪伏不敢抬头的蒙古、色目、汉人臣子耳中回响着。 “朕的仁慈,他们报以什么?”忽必烈抖落着手中的军报,声音又急又快:“你们说说看,这样的江南,要朕该如何对待?” 脚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却无人敢说一个字。 “好,好,好。”忽必烈大笑着连说了三个字:“既然恩义不足惧,那就换做雷霆吧。” “传朕的旨意,江南各郡,只劝降一次,不应者,破城后,严惩不贷,财帛子女,有功者分之,土地田亩,众将士分之。江南,朕便赐与尔等了,有能者,只管去拿,拿得越多越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零三章 退出 当李十一找来的时候,刘禹正坐在一个包装箱上歇气,手中拽着一个亮晶晶的铁链子,链子下头吊着两块牌子,他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牌子的一面雕着一个内凹进去的虎头。 “怎么,你那婆娘还是不肯?”瞅到他的身影,刘禹从箱子上跳下来,有时候保持形象是一个上位者的自觉,若是对着那些普通军士,反而用不着,可是李十一已经不是普通士卒了,他手上掌握的是一个庞大而严密的情报网。 “同属下闹了些日子,这两天才消停了些。” “那就是不肯了。” 李十一一脸的苦笑,什么结果自然是明明白白,刘禹扔了一根烟给他,他赶紧掏出火柴先为刘禹点上,然后才在自己的嘴里划着。 “你呀,有些事情该拿主意的就得拿,不能一味惯着,依本官看来,你那婆娘的主意大,全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属下也知道,可月姐儿跟着属下,本就委屈了她,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着落,不情愿也愿了,她自己欢喜的事,拗了性子也是有的,说得急了,便搬出雉姐儿,属下又能怎么办?” “她同雉姐儿不一样。”刘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是谁?本官之下独掌一方的人物,怎么就委屈她了?以为姓赵就了不得,当初被人拿去做献祭的时候,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 刘禹没能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事件的主角,愣愣地站在仓库门口,脸上羞愤交加,等到李十一觉得不对转头看过去时,她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转身就想要跑。 “站住!”出人意料的喝声,让赵月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原地,因为发声的人不是她可以使小性子的丈夫,而是自己的恩主。 “回来。”刘禹再次出声,赵月娥慢慢转过身,低头站在了他的身前,从李十一的角度看过去,妻子紧紧抿着嘴唇,眼中珠泪欲滴,还在强抑着心中的激动。 “方才说你的话,背着是这样,当面也是一样,既然你夫婿说的话你不听,那本官来说,教书育人有什么不好?多少女子欲求而不可得,就连本官的娘子不也是一样,为何你就要例外?” “奴非是不愿......”在刘禹面前,赵月娥哪还有一点硬气,两只手绞着衣角,声音透着一份委屈,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那些日子,奴跟着他做惯了,也喜欢上了这种事情,奴知道,东家是为了奴好,可如今再让奴去学堂里教她们识字,奴就会想到琼州之外的那些孩子,他们莫要说识字了,就连一口饭都不知道吃不吃得到,女夫子,这里不缺,少奴一个也不打紧,可是做那种事,又有几个女子愿意?” “愿意也不行,因为本官不愿意,你老是拿雉姐儿做例子,那本官就与你说说雉姐儿,你自己想想看,她这一年多以来,出过多少事?有多少次,要劳动弟兄们舍生忘死去相救,以她的本事都是如此,你若是出事,还来得及么?想一想被你送走的那个女子,月姐儿,你知道你有多幸运么?” “真到了那一步,奴不要人相救,情愿一死。”听到他的话,赵月娥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她是亲眼看到过被人糟蹋的后果,也想过自己会怎么办?想来想去,唯有一个死字而已。 刘禹摇摇头吐出一口烟雾:“女子在外本就是非多,何况你又生成这样,咱们在外头的探子,平时隐匿行藏都来不及,哪经得起你这般招遥,一旦被哪个鞑子看上,你让弟兄们怎么做?死,说得容易,你想过你的老父、夫婿么?” “就连湘姐儿那等情形,本官也是不愿意她去的,可她与你不一样,回去吧,好生想一想本官的话。” 赵月娥带着疑问走了,不管是刘禹也好,李十一也好都看得出她的那份固执,后者是她的丈夫,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倒是刘禹拍了拍他的胳膊。 “本官今日的话重了些,你回去以后好生安抚一下,她若实在不愿意,就先不要去学堂了。”刘禹顿了顿继续说道:“机宜司是个要害部门,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你已然是主事了,再让她呆在里头,非是长久之计。” 这么直白的话让李十一的心中一凛,难怪今日东家会尽力劝说,其中竟然有如此的深意,他立刻正色地一拱手:“属下明白了。” 刘禹说得没错,目前的机宜司是一个怪胎,可以说什么都在管,情报、监控、治安,手上既握着执法权,又掌着审判权,却不受任何部门的监督,它的直接上司就是刘禹本人,就连璟娘都不曾与闻,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李十一暂时还不敢去想,但是从今天的谈话来看,恐怕还远远不只。 他在司里本就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妻子进来之后,没有资历也变成了有资历,这样的情况下,怎么会不让人怀疑,将来某一天,会变成他们夫妻的二人店?东家能毫不忌讳地说出来,这份信任已经让他感激莫名了。 仿佛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刘禹叹了口气:“当初建立之时,本官就同你说过,尔等行走在黑暗中,手上可以黑,可心一定要是红的,有时候,家中就是你洗涤心灵的港湾,月姐儿虽然经历过一些事,倒底时日尚浅,就让她保持这份纯真吧。” 这话让李十一再也站不住了,直接单膝跪倒在地:“属下替她谢过东家这片苦心。” 他想得要更深一些,东家今日对他的妻子出奇地严厉,这其中是不是还隐含着一份保全之意?自己事自己知,做下的事情里头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僻如静江城下,未经审讯,没有任何证据就斩杀了那么多吏员,眼下倒还罢了,法治初创、人心未附,一旦社会安定下来,过往的那些事情会不会被追究?自己出来扛倒是没什么,若是妻子也牵涉其中,不就给一锅烩了么?想到这里,李十一顿感后背冷意突生,“嗖嗖”地直往上窜。 果然,刘禹一语就道破了他的心思:“如今不比当初了,一切事情都要有首尾,静江城下的那一桩,马都管以兵马司的名义出具了文书,你去寻一些当初的目击者,把口供做实,补上一份卷宗,只要经得起查,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都是属下思虑不周,这就去办。”李十一的心松了下来。 “不要多想,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出了岔子,本官不会让任何人来背锅。”刘禹将他一把扶起:“相信本官,在琼州,英雄绝不会受到委屈。” 对他说这些话,刘禹也是希望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定位,这里头的大部分人都是跟着最早的那一批,如今最差也升上了指挥使,机宜司虽然是新建,可用得还是老的军职,这并不符合他们的身份,而目前还顾不上这一头,就只能先将就了。 当然,李十一来找他,肯定不是为了解决自家婆娘的工作问题,而是刘禹在两浙的布置,有了结果。 “被海水淹没的地区大致上从会稽县城一直到上虞县城,那一带的百姓撤得还算干净,损伤不会有多大,鞑子的残兵据统计在一万五千余人,其中骑军尽没,已经没有了追击的能力,他们目前沿着淹没区的边缘,应该是要转回临安府。” 也就是说逃入庆元府的官家和百姓大队暂时安全了,刘禹长出了一口气,当初想到这个法子,也是有些无奈的,浙东没有多少兵马,就是想要倚城而守,都做不到,如今他的第一个目地算是达到了,接下来就是看鞑子的反应了。 “最新的消息,镇江、常州两城已经被围,周边的有降的有逃的,知平江府潜说友便弃城逃了,府中通判与大户向元人献上了降书,知嘉兴府刘汉杰以城降,浙西大部特别是太湖一带的粮产区已经落入鞑子之手。”李十一接着说道。 这个消息谈不上好坏,知镇江府的是文天祥,由于朝廷顺利地实施了迁都,他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被调回,自然也不会再有升迁,而常州的姚訔,更是抵抗到了最后,很显然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去岁的赋税,一早已入了库,京师的存粮尽皆分与了百姓,那几个州县纵然还有些存粮,也多不到哪里去,对于忽必烈的四、五十万人马而言,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这个结果,刘禹在楚州城下和叶梦鼎分析的时候就得出过,如今眼见着一步一步成为了现实,可这个现实,是那样的残酷,如果那些降了的州县,知道他们所面临的结果,还会不会那样做? “依计行事吧,一定要做到有理有据,把这些消息散布得越远越好,有可能的话,救下一两个活口,让他们来亲口证实,效果会更佳。”原本这就是刘禹的目地,也只有残酷的现实,才能让那些豪绅大户看清楚鞑子的本质,即便摇尾乞怜也未必能保得住家业,想要生存就唯有拼命。 “属下明白,还有一事,州内的一些人似乎在策划什么。” 李十一说得语焉不详,刘禹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牵涉到了叶府的人?” “东家英明,有几次聚会,他们邀请了叶府几个老管事,属下担心......” “你们看清了,只有几个老管事?”刘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叶家二郎,在不在其中?”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零四章 传言 叶府的营区离着刘府的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只是府中人数太多,光是独立的营帐就多达数十顶,当然,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宁海时的豪阔,除去二郎叶应有一家、几个生育了子女的姬妾,七八甚至十余个人挤作一处的情形是屡见不鲜,平日里有身份有地位的都是如此了,那些寻常的下人哪里还顾得及。 叶应有的居帐大小同璟娘的一般无二,他同娘子还不曾生养,加上侍候的几个下人,也不过十来口子,过得便要惬意得多,今日一大早地将娘子送走,还没想好去哪里闲逛,突然被人告知,极少会上门的妹子来了。 也不知怎的,在璟娘出阁之前,他还有几分兄长的做派,有什么新鲜玩艺、有趣的事情总会想到同她分享,做为府中的庶出次子,既有公府衙内的威风,又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换个一般心志的,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模样,可他还有几分求取功名的心,为自己更是为了侍妾出身的生母,当然还有同样处境的妹子。 可谁曾想,一场突如其来的婚姻,竟然将他的所想所求全都实现了,生母成了嫡母,他成了嫡次子,妹子更是人人称羡,不知不觉,这上进的心思又淡了几分,以至于来到琼州快两个月了,都没想过要做点什么。 “你怎得拨冗至此,不用去学堂么?”拉开帐门,立刻就看到了璟娘一行,除了她和听潮,后头还跟着几个仆役,似乎推着一辆车子,让叶应有十分奇怪。 “同十一姐儿调了课,午时以后再去。”璟娘招呼了一声。 叶应有何等聪明,两人差不多一道长大的,对她的性子哪能不了解,一下子就听出了味道,妹子是特意与人调换了时间,就是为了一早来堵他。 没等他将最近一个多月的事情一一想明白,璟娘“扑嗤”一下乐了。 “上回你说嫂嫂生辰将近,你妹夫特地嘱咐了,要好生与她过过,到时候咱们姐妹都来恭贺不说,你总得准备些事物吧,这不就给送来了。” “哎呦好妹子,你不早说,吓得哥这小心肝,一颤一颤地。”叶应有夸张地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还顺手引用了某人的口头禅,更是让璟娘眉眼舒展,就连跟在后头的听潮等人也忍俊不住。 做生日,自然是以吃为主,听潮带着几个人将整整一推车的吃食交与了他的下人,趁着他们去安排交接,璟娘打量了一番这个与自己相似度极高的兄长。 “阿兄到此,快两个月了,对这琼州有何感想?” 叶应有心里‘咯噔’一声,心说‘正戏来了’。 “有些意思,大开眼界。” “既如此,就不打算做点什么?”璟娘一歪头,像极了出阁之前看到什么新鲜玩艺时的好奇模样。 “不瞒你说,你嫂嫂也曾问过我多次,可我思来想去,都想不出可以做些什么。” 叶应有不等妹子插话,继续说道:“去庆元府,去金明的帐下,做得都是公事,到了这里,以我的身份,无论做什么,都不合适。” “十三姐儿,你说说,为兄是拿着叶府的银钱做生意呢,还是让妹婿安排,在府中谋个差遣?” 印象中,当阿兄叫她的排行时,就意味着郑重其事,璟娘被他的话说得愣在了那里,原本以为他少不更事,未必能想多深,可没曾想到,这个表面不羁的公府衙内,早就已经想到了,只怕比她还要透彻些。 说话到这个份上,无论她承不承认,自己与这位嫡亲血脉,情谊极深的兄长,中间已经隔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阿兄......”璟娘咬着下唇,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爹和大兄已在路上,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来琼州?” “你希望他们来吗?”看到妹子的纠结,叶应有有些不忍心。 “我......”璟娘心思百转,依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兄妹俩没有再说话,有些事情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一定能怎么样的,自家爹爹是个什么脾性,岂能不知,无论心里做何打算,有些结果都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迟早的问题。 送来的东西很快就搬完了,见璟娘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站在门口不进去,哪里还想不到,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来找为兄的,还是府里那些人的?” 在叶梦鼎和叶应及不在的情况下,他就是目前叶府的主事者,所以才会行事那么谨慎,另可让人误解,也不轻易做出什么表态。 璟娘暗暗地叹了一口气,阿兄的聪明还在她之上,只是这么一猜,就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有件差事的帐目,想要找几个府中的管事核对一下。” 事情是夫君通过听潮交待的,她毫不怀疑其真实性,因为能做这件事的只有她本人,无论是听潮,甚至是夫君本人来,性质就变了,夫君想要的是什么,她一清二楚,所以心中再怎么别扭,也得来,而且这种事情,今后只怕是少不了,谁让她是这个岛上的女主人呢? “你去里头歇一下,我去将人寻来。” 璟娘轻轻地“嗯”了一声,兄长的离开,甚至让她感到一阵轻松,否则这点时间,真不知道如何面对。 听潮将她扶进了帐中,在当中的坐榻上坐下,见她一付呆呆的神情,听潮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她的手上。 “娘子,一会儿我来吧。” 听到她的声音,璟娘茫然地抬起头,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一会你帮我核对帐目,不用开口。” 琼州说小不小,可人口却十分集中,不到半天的功夫,执掌府事的郡夫人兴师问罪,逼得娘家重罚了几个老管事,身为亲兄长的叶家二郎亲自监督执行家法,叶府名下的几个工程要重新招标,府中知州将亲自审核多个民生工程,以防有人以次充好、从中渔利等等消息,便传得满天飞,就连远在黎母山边的刘禹也从不知道哪里来的渠道得知了一切。 “这两段的数据还要再量一量,从两边同时开始,每段测上三次,取平均值。” 刘禹拿着后世画出来的设计施工图,一边实地对照,一边在图上做出记号,张青云带着几个老工匠,在边上看着他做事,一听到吩咐,立刻指挥人跑向他要求的地方。 这一带是黎母水的上游,离着防洪堤约有两里,在刘禹的计划中,将是建造一座小型水电站的范围,为了确定最好的施工方案,他们在这一带进行了三天的测量,几乎用尺子一尺一尺地丈量和排除,再加上大量的实景照片,才最终由专家组进行了确认,选定了综合评价最高的一处,从施工难度到安装效果,都令人比较满意。 可刘禹并不满意,建一座拦水坝,蓄一个人工湖,工程质量不好的话,就像在新城区的头上顶了一颗雷,哪天如果爆了,下游的上百万百姓,就变成了绍兴府的那五万鞑子追兵,种种惨状想一想都让人睡不着觉。 技术上的事情他不懂,只能通过严格地施工来保证质量,而在正式施工之前,进行精确的测量,从而完善施工图,就成了重中之重,这样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锻炼人的过程,除了理论上的计算,他必须要排除,超过这个时空的施工难度,以及超过自身理解的安装难度。 隔行如隔山,学渣所浪费掉的一切学时,都会通过沉痛而辛苦的劳动教训到自身,看着眼前天书一般的土方施工图,刘禹心中无比后悔,现在的他除了能理解上面的那些标注,其他的和周围这些老工匠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或许在具体的问题上还不如人家。 等到好不容易把数据再一次精算一遍,天色已经快要黑了,手里的这些数据,还要送到后世去进行完善,当他与张青云分别,带着亲兵往回赶的时候,吴老四就和他说起了传来的这些消息。 当时的刘禹并没有表露出什么,等到来到居处,看到站在门外的听潮,后者无声地朝他摇摇头,让他熄了说话的心思,直接掀开了帐门。 榻前的小桌上,那只白色的座灯正闪着光,光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门坐在榻上,将孤独和落寞留给了他。 “跟我走。” 璟娘被人一把拉了起来,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般不知所措,刘禹拉着她来到一个不大的帐篷外头,掀开帐子,里面停着那辆湛蓝色的跑车。 打开车门,刘禹不容分说地将璟娘按进座椅里,为她系上安全带,然后坐上驾驶位,转动钥匙,慢慢地将车子退出来,转到环岛公路的方向。 由于已经有过一次乘坐的经验,璟娘并没有表现得过于紧张,她只是不解,夫君想要去哪里?山上么。 刘禹没有同她解释的意思,一声不吭地把车子开上环岛公路,然后打开车灯,将速度一点一点地加了起来。 璟娘开始还能坚持着,可是当呼呼的风声就在耳边,两边的路灯变成了一条光带急速闪过,巨大的推背感,让身体不由自主地压在了椅背,而越来越快的速度让整个心就像飞一样,提到了嗓子眼上。 “噗......”地类似一种音爆般的轻响,一阵接一阵,最高时速超过三百码的gt跑车风驰电掣一般地冲上公路,这个时间点,正是路上行人和车辆最少的时候,只有为数不多聚集在路灯底下的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怪兽呼啸而过。 等到车子一路驶过琼山县、澄迈县,进入临高县境内,路上就再也看不到人影了,远远地望去,一束车灯在黑夜中闪耀着,刘禹眼前的速度表已经接近了七成,而边上的小妻子脸色煞白地连眼睛都紧紧地闭上了。 “怕吗?”刘禹大吼了一声,璟娘转过头冲他眨了眨眼。 “怕就喊出来,用你最大的声音,没有人听得到。” 夫君的话让她一怔,璟娘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那种高速带来的恐惧感倒底压过了羞涩,她试着叫了一声,果然感到心中的那种害怕一下子释放了不少。 “啊!”璟娘双手抓住握把,发出了尖利的叫喊声,随着她的声音渐渐变大,刘禹却将车速慢慢降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被他停在了路边的海滩上,看着身边的小妻子,竭斯底里地叫喊,到最后变成了哭泣,刘禹关上硬质车顶,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记得我送给你的这片土地。” 在璟娘模糊的视线当中,一个又一个热吻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脸颊、眼角、和樱唇上,放开了胸怀的她忘情地回应着,直到失去所有的感官。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零五章 回家 “我有点嫉妒了。” “嫉妒什么?危险驾驶导致的心跳紊乱,还是重压之下的情绪释放,或者......”刘禹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豪华跑车里的激情一刻?” 电话里的苏微停顿了一下,像是自说自话一般:“我嫉妒的是,你对她看似很残忍,其实内心却无比在乎,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我知道,她还不到十六岁,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 “没办法,人生充满了意外,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如果有一天,那个门再也打不开了,或者我在这个世上出了事,她所面对的远比现在还要残酷,我只能用拔苗助长的办法,帮她渡过最难的这一关,我相信,一个对自己都能毫不犹豫下手的人,一定可以扛住这种压力,站到这个时代的最顶端。” 刘禹的话很坦白,坦白到苏微听出了其中浓浓的爱意,原本开玩笑似的话语,竟然一下子变成了真实的情绪,她发现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自己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这种情绪的滋长,让她不知不觉沉默了下来,直到听筒传来的催促声。 “数据处理系统的招标已经结束了,报价最低的超过我们专家组预估一千万以上,经过综合评定,最后选取了三个方案,分别是从易用性、高稳定性、和性价比当中各自具有优势的一部分,我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有时间的话看一看,然后把决定告诉我。”苏微稳定了一下情绪,拿起手边的一份资料,向他汇报。 “嗯,我会尽快决定,安装周期最低需要多久?” “设备采购、软件修改、功能测试,差不多要两到三个月吧,怎么,水电的建设遇到困难了吗?”苏微看过整个设计,知道这其中的难点在哪里,没有稳定的电力供应,也就没有现代化的工业和生产,更何况是放到后世也堪称领先的数据处理中心。 “还没有开工呢,是有点麻烦,雨季快要来了,希望今年的降雨量,不要出现什么多少年不遇。”刘禹对此也很无奈,很多时候,人和天的斗争,都是在反复当中进行的,哪怕科技再发达,对于天灾的抵御都是一个足以灭世的伪命题。 “这样吧,一旦我决定了采用哪套方案,你让他们将测试工作放到分公司这边,这其中肯定会涉及到大量的修改和完善,三个月有点紧,还是边安装边测试吧,先用起来再说,出了问题我需要有人在这边的现场,而不是通过视频之类的,这一点你一定要写进合同里。” 对于他的要求,苏微非常理解,对于一套采购总额过亿元的系统来说,安排一个售后服务小组是顺理成章的事,何况这套系统将会用于出口,她在便签上将刘禹的要求一一记下,正好看到了写在上面的一条备忘录,而就在这时,丈夫的声音适时地传过来。 “媳妇儿,我可能没法陪你去看咱妈了,等哪天回去一定补上。” “没关系,这种事重在心意,不在形式上,你已经陪着我去过很多次了,相信她会理解。”苏微的视线在办公桌上的一张合影上停住,那是她们母子摄于医院的最后一张照片:“明天爸妈都会陪我去,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哥,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别给累垮了。” “我媳妇儿真是善解人意,可惜还得等上两个月,放心吧,我一定会保重身体的。” 放下电话之后的好一会儿,苏微都在回味着他最后的那几句话,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当秘书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张红晕满颊的俏脸。 清明,实际上是一个踏青出游、释放心情的欢乐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慢慢就演变成了扫墓祭祖,当然,这也是一种野外活动,眼见离着法定的清明小长假就剩一天了,钟茗却在此刻离开了帝都,来到了渤海之滨的津门港码头。 去年八月间发生的那起爆炸事故,让原本繁忙的港区变得有些冷清,半年过去了,到处都还能看到爆炸留下的痕迹,她并不是来调查其中原因的,而是另有其事,为此不光没有开特殊牌照的车子,就连身上的穿着也是少见的职业装。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港务局保卫处的陈处长,这位是钟少校。”下车之后,接到电话的港区工作人员,匆匆赶来迎接她的到来。 来人向她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陈处长,有一家名叫海昌国际贸易公司的企业,曾经长期租用你们港的集装箱,我想知道都在哪里?”钟茗也不客气,从携带的文件包里,拿出几份复印的文件,交给他。 陈处长接过来一看,正是港区出具的货物进出口记录,他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将记录上的编号报了过去,很快,就得到了反馈的消息。 “七号堆栈区,25、26、27号货柜,能不能确定?好的。” 挂掉电话,他面带遗憾地说道:“对不起,钟少校,海昌公司租用的这几个货柜,都位于爆炸区的近点位置,据调查已经完全损坏了,里面的货物会在核实之后,由保险公司负责理赔。” “完全损毁?能不能确定,我需要书面结论。” 钟茗问了一个与他同样的问题,陈处长点点头:“没问题,我们港区可以出具书面证明。” 对方代表的是军委,那也意味着,这家公司很有可能具有军方背景,陈处长还记得当初他们租用货柜的起因,是放置一批从非洲西海岸到港的贵金属,然后不久就被运走了,再之后里面的货物就和刚才的清单一样,都是一些普通的贸易品,当然这也许是表面现象,能劳动一个现役少校军官持总参的介绍信来过问的,又怎么可能会普通? “那就麻烦了,我希望在离开之前,能拿到这份证明。” 钟茗抬起手腕看了一下上面的指针,陈处长还以为她是在含蓄地催促,赶紧朝着港务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整个码头上就只剩了她一个人,过了一会儿,码头外海响起了长长的汽笛声,一艘巴拿马型散装集装箱轮船缓缓地驶进来,在引水部门的指导下,靠上了堆栈区的码头。 她仰着头看了看船首的名称,将它同记忆中的资料做了一个对比,然后静静地等在那里,直到货轮停稳,巨大的龙门吊开始作业,而一些像是水手装扮的人,从上面下来,为首的一个男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一丝激动,随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的货,到了吗?”钟茗等他走近,面色平静地问道。 “到了,需要验验吗?” 钟茗点点头,跟在男子的后头,两人顺着扶梯上了船,很显然这艘船虽然登记地是太平洋的某个岛国,上面的船员却都是黄皮肤的华夏人,看到他们上来,没有人起哄吹哨,哪怕她此刻就像个白领丽人。 男子带着她穿过甲板来到了下层,里面同样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标准集装箱货柜,他们来到了其中的一个,男子掏出钥匙打开上面的挂锁,随着他用力地将铁门拉开,货柜里面的情形,顿时出现在钟茗的眼前。 这个巨大的集装箱里,装的既不是什么紧俏物资,也不是热销商品,而是一个个刚刚容得下成年人身体的长方形盒子,因为通常都由木材制成,我们便称之为......棺材! “一共七具,028号同志是为了掩护港口的行动,主动暴露后牺牲的,030阻击小组一共六名同志,在除奸行动中,用生命为我们赢得了时间。事后,美方将他们的遗体交与了加国的家属,都是以掩护身份进行活动的我方同志,在征得了他们的同意之后,统一收敛运回国内,以便让他们真正的亲人,能得到一个安慰。” 男子的眼中闪耀着泪光,每当看到一具棺材,都让他想起当天的行动细节,纽约的行动结束之后,他们分别从不同的渠道返回了加国,美方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展开追击,反而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而就在目标人物“深海”被调往亚洲分部之后,他们这条线的任务实际上就终止了,因此这一趟回来,既是为了将战友的遗体护送回国,也是为了等候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钟茗默默不语地听他的介绍,这里每个人的档案,都在她的脑子里,就连与美方交涉送回遗体,也是一种地下的较量,好在事情办得比较顺利,在差不多三个月之后,这些牺牲的同志,终于被轮船送了回来,就在清明节的前一天。 “抓紧时间,让这个集装箱优先下船,车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统一出席活动。”说完,钟茗朝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欢迎回家,陈叔叔。”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零六章 无名 清明时节,霪雨菲菲,将帝都灰蒙蒙的天色,又罩上了一层水雾,苏微看着时不时落到车窗上的细小雨滴,那一下又一下地,如同打在她的心里。 奇怪的是,这个本该是思念逝去亲人的日子,她心中最挂念的,居然是远在南岛的丈夫,这种矛盾让她的眉头不轻意地皱了起来,然后突然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苏微转过头,婆婆关切的眼神让她的心里一暖,她伸手过去反握住对方,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对于专心开车的李师傅来说,婆媳俩这种温情的互动经常可见,就像一直在两个车身的距离上跟得不紧不慢的那辆捷达,这些家伙,连个车牌都懒得换,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赖皮倒底了。 就在他腹诽不已的时候,一个异样的情况引起了他的留意,在这辆捷达车的后头,一辆灰色的丰田越野车时隐时现,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阵,募得发现,这辆车第一次出现在后视镜中,是在市区的三环附近,而现在,都已经快到燕山了! 与平常不一样,在这个扫墓祭祖的传统节日里,从城里出发,前往市郊的各大公墓的车流络绎不绝,一辆车子和他们同一方向,似乎应该是巧合而已,然而在李师傅的心里,一直记得受训时的一句话。 对于一个情报人员来说,不存在任何巧合。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测试,从主干道转入了一条支路,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首先惊动了副驾驶座上的刘父。 “李师傅,这条路是不是绕远了?”他当然不是什么京城通,而是从手机的导航软件上发现的。 “是要绕一点,不过车流少,可以开得快一点。”李师傅顺嘴答了一句,眼睛却盯着后视镜里的变化。 “师傅,我们不着急,你可以慢点开。”刘母接嘴说道,她担心车速过快不安全,更重要的是儿媳妇的肚子。 李师傅应了一句,将车速放慢,后视镜里首先出现的是那辆捷达,依然隔着两个车身,而随之而来的正是那个无比熟悉的鬼子车标志,这个发现让他的心里一紧。 这辆丰田和捷达之间隔着一个车身,会不会是同一个单位的监视车?李师傅想了想还是将它排除,一个是没有必要,二就是据他所知,捷达所在的单位,根本没有配置过这种纯进口的鬼子车,他一面不紧不慢地开着车,一面在心里思索着对策。 不得不说,今天的时机太好了,虽然是一个集中扫墓的日子,可是公墓不比市区,一是地处偏远,一旦出事,救援不会很快到,二是那种环境连个摄像头都没有,正是下手的好地方,对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闹市都敢开枪,何况是这种郊区,他有些担心,捷达上的菜鸟,能应付得了吗? 而他自己呢?李师傅看了一眼内视镜,后座上正说着贴心话的婆媳俩,以及坐在边上的刘父,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燕山公墓是一个很大的范围,除了提供给普通百姓的那一部分,还有一些地区划做了特殊用途,这个特殊性并不是指用做了别的,而是埋在里面的人,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位于某处的一个陵园就是如此,它的位置大概在燕山山脉的中段,离着普通公墓也就是一山之隔,地方隐蔽,环境优美,特别是走在其中,耳中充满了大自然的声音,给人一返朴归真的感觉。 清晨时分,一行车队从延山公路驶过来,为首的是一辆巨大的橘黄色越野车,高高的底盘,粗犷的车身、粗大的排气管,无不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野性,在它的后面,是四辆草绿色涂装的军用重卡,跟在最后头的,是一辆旅游大巴,车队驶近的时候,陵园的工作人员早就得到了消息,他们将两扇大铁门推开,等车队全都开进去后,又赶紧给关上了。 “嗞”地一声,伴随着巨大的摩擦感,钟茗将车子打横停在空地上,打开车门跳下去,她首先拉开后座,将张局接了下来。 “你这个小鬼,开车还是这么野。” 另一边坐着三局的局长,他见钟茗不来帮他开车门,嘴里嘟囔了一句,自己推开门,跳了下去。 “这车还就得这么开才过瘾。”张局自然是站在自己的部下一头, 副座上的男子就是刚刚从津门港下船的老陈,两个局长之间的斗嘴他没法去插,眼睛全都在后头的几辆车子上。 四辆加篷军车跟着停下,从后面跳出来的,全都是实枪荷弹的士兵,他们的臂章上,绘着一把斜插的利剑,这是警备区特战大队的标志。 四辆军车一共坐了八十名特战队员,最后下车的队员,则将放在车厢中间的几口棺木,一一抬起,递到下车的队员手中。 一前一后总共十三口棺木全都抬下来后,旅游大巴上的家属们也都下了车,他们人人都在手臂戴上黑袖章,胸口别着白花,没有人交谈,所有人的眼睛,全都在那几口棺木上。 最先下车的两个局长也都停止了交谈,他们神情肃穆地看着那些棺木,这其中有属于北美线的七口,还有三局牺牲在巴国的林建国那个小分队成员,后者送回国的时间要靠前一些,不过都是等到了今天才安排下葬。 总参二部又被称为“情报部”,他们负责的就是对外情报工作,从建国的伊使,就成了为了共和国最为重要的军事、战略以及资源情报的来源,秉承党史上最为优秀的红色_情报系统精神,哪怕是在动乱年代,都发挥过举足轻重的作用,改开以来,更是无数次获得对于国防建设具有决定意义的情报,当然为此而牺牲的同志也不在少数。 这片陵园,就是二部专属的葬区,归部里的后勤处直接管理,里面按照年代划分的墓区,被数百座墓碑挤得密密麻麻,走在其中,有如走在共和国的情报历史中,而那些排列整齐的墓碑,更像是一排排接受检阅的情报战士。 “预备......起。”在一位特战大队军官的指挥下,所有的特战队员,每四人为一组,将那十三口棺木扛到了肩上,而余下的二十八名战士,则在甬道的两旁肃立,目送着这些棺木被送到指定的下葬地。 在下葬之前,到场的两位局长互相看了一下,最后还是三局的局长走上了前台,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隶属于他这个局的, “大家好,我是一名共和国的军人,也是这些同志们的领导,今天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过往的那些音容笑貌,他们不怕牺牲、用行动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为了国家的安全、民族的自由和独立,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共和国,为有这样的儿女而感到骄傲,也为有像你们这样的父母、妻子而感到自豪,” “出于安全的因素,我无法像你们说明他们的事迹,也没有勋章和奖状可以颁发,但是请相信,这里的每一位同志,都无愧于英雄的称号,我谨代表军委,向你们表示由衷的感谢,还有慰问。” 说完,他拿出一份名单,对照着上面的每一个人,念到一个就会请他们的家属上台。 “袁军、吴成信、于光明......” 前面站满了家属,他和张局一块儿,同每一位家属握手,向他们表示感谢,然后同他们一道,目送着那些棺木放进已经提前挖好的墓穴当中,而立在墓前的石碑上,也仅仅刻着他们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就连烈士两个字都没有。 英雄无名,但却被历史永远铭记。 “举枪......放!” 充任礼宾的特战队员们,在那位军官的指挥下,一齐举起手中的钢枪,将一发发的空包弹,打了出去,青山密林间,响起了整齐而清脆的枪声, 站在前排的钟茗,同所有人一样肃然谨立着,听着耳边的枪响,还有家属们不时传来的低泣,既为这些战友们感到骄傲,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肩上担负着怎样的重任,三声排枪之后,一阵嘹亮的歌声,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她,都热泪盈眶,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歌声当中。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 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m主席的旗帜高高飘扬。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 听!革命歌声多嘹亮!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 ......” 快到全首歌的结尾处时,钟茗的耳中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这个声音让她立刻恢复了警觉的状态,因为那不是一般的声音,而是柯尔特m1911式手枪弹所特有的啸叫!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零七章 灭门(一) “爸,路上有些滑,您慢点走。” 听到儿媳妇的提醒,刘父“嗯”了一声,背着手走在娘俩的后头,雨不大,本就是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也不怎么滑脚,不过苏微的话,倒是让他感到自己好像又老了几岁似的。 这是燕山脚下的一个普通公墓区,因为时间还早,同他们一样来上坟的市民不算多,看着满目的墓碑,他就想起了远在晋陵乡下的祖坟,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去祭扫的,可是和老伴一合计,还是决定留下来陪着孤身一人的儿媳妇,再说了,亲家的墓地他一次都没来过,这不太好。 刘家在当地算是一个大族,可不知道怎么的,他们这一支的人丁从大清国那一阵就很单薄,能生出两个儿子都算是多的了,刘父自己就没有一个兄弟姐妹,这在建国初期,号召人们多生多育的政策下,是极不寻常的。由于他早早地就招工进了城,同那些血脉并不算亲密的乡亲们,来往也就不多了,除了祭扫祖坟,就连逢年过节都很少会回去。 等到了苏母的墓前,他才觉得留下来是个正确的选择,因为同别人的相比,这位亲家母的四周干净得就像她常穿的那身工作服,刘父从跟在身后李师傅手中接过几个大袋子,慢吞吞地放到地上,准备将里头的香烛、元宝等东西拿出来,李师傅刚想去帮他,就被苏微给制止了。 “李师傅,如果你们家也要扫墓的话,就不用留在这里等我们了,一会儿完事了,我们自己会回去。” 李师傅本打算留下来,可是脑中突然间转过一个念头,那辆神秘的丰田越野车究竟想要干什么?留在这里,还不如去查探一下,于是他点点头,顺着原路又退了回去。 墓区的停车场就在不远处的台阶下,走下石阶的时候,李师傅一眼就看到了那辆捷达,停在自已车子的斜后方,车门车窗都紧闭着,里头的人应该还没有下来,他毫不停留地从捷达身边走过去,继续寻找自己的目标。 因为时间还早,偌大的停车场上车子并不太多,李师傅很轻易地就发现了停在一个角落里的原装进口鬼子车,他摸出一根烟点上,慢悠悠地朝着那个方向移动,像是不经意地来到车窗前,靠在上面,用手肘敲了敲,他连临时说辞都想好了,扮作工作人员收停车费,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一连敲了几下,车里都毫无动静。 坏了,李师傅没有犹豫,从包里掏出钥匙,用里头一根像是铁钎一样的东西,在车门锁孔上捅了几下,一下子就把门给打开了。 果然,车里面空无一人,这是一辆五座的越野车,由于空间宽敞,可能不只坐五个人,就按最低的人数来算,也完全可以装进去一支标准的战术小组,一名指挥兼中控、一名远程、一名通讯兼保障、两名突击手,他飞快地关上了车门,拿出手机想要打给苏微,可最终却没有这么做,事情还不明朗,如果真是冲她们来,此刻下山更危险。他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那辆车,一边在脑子里思考着,对方是有备而来,首先要解决的是应该是捷达车里的跟踪者,假设一切真像自己预料的那样,他们此刻应该还在进行着布置,至少狙击手要想就位,需要花点时间。 走到自己的车前,借着后视镜,他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李师傅打开车门,从车前玻璃下的抽屉里摸出一根细细的棍状物,将它笼进了衣袖中,借着车身的掩护,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墓区的地形,要想从高处能清晰地看到墓地,最好的位置应该是哪里?循着这个思路,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对策,快步走出停车场,却没有向墓区走去,而是直接坐到了坡下的一排供人休息的长椅上。 “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捷达车里,雷大朋举着望远镜有些不解地说道,李师傅方才的一番做作,全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连撬开丰田车的车门,都毫不掩饰,而正是这种反常,让他们二人殊为不解,看样子,又不像是在偷车,再说了那辆鬼子车虽然是进口的,可比起他老板的坐驾来,不知道要差多少,哪有人会做这么蠢的事。 既然不是,那这种行为就有些意思了,当对方仿佛示威一般地坐在长椅上时,他把望远镜放到肖遥的手里,解开安全带,就准备推门下去。 “你干什么?”肖遥一把拉住他。 “去墓地里转转,目标又不是他,在这里坐着能看出花来?”雷大朋挣开了他的手,下车之前回头说了一句:“你在车里盯着吧,随时准备支援我。” 支援什么?雷大朋并没有说清,肖遥也没有当一回事,跟了目标几个月,根本就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像这种出来玩的公开活动,能出什么问题?肖遥目送自己的搭裆下车,延着碎石小道向山坡上走去,他拿起望远镜对准了不远处的那个司机兼保镖,想要知道对方会不会有所反应,可是镜头当中的那个宽阔的背影,就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 坐在长椅上的李师傅,低头看着手机,用他那笨拙的手法,在短信栏里输入了一句话,点完ok,看着那个图标变成已发送状态,便拿在手中,做出一个把玩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从眼角的余光里,分别传来了两个方向上的异动。 一边是捷达车上的监视者下了车,正从墓区当中的碎石小道朝坡上走,而另一边,两个手捧鲜花,看着像是去上坟的男子,正从侧面接近他,李师傅凝神于耳,听着那个方向上传来的脚步声,头部前倾,背脊微微拱起,双臂的肌肉将衣袖繃得紧紧地,眼睛习惯性地眯了眯,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耳中传来的脚步声,无论是从节奏感还是步调上,都出奇地一致,这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才产生的,更重要的在于,对方一点都没有做出掩饰,说明他们动手在即,而目标就是自己这个貌不惊人的司机! 李师傅在赌,赌那支不知道藏于何处的狙击枪,对准的是正走上山坡的监视者,毕竟他们才更像是政府工作人员,照这么看来,对方的目地并不是击杀,而是绑架,所以才会首先排除掉可能的障碍。 当两个脚步声来到长椅附近时,他明显地听到了分岔,头脑中甚至浮现出真实的画面,两个男子没有打算用枪解决他,而是准备一前一后,出奇不意地刺杀,又或是扭断他的脖子,李师傅的眼睛依然盯在手机屏幕上,而手上却按了几下,将内置的照像机点了出来,同时调成了自拍模式。 由于长椅的遮挡,两个男子出现了很短的距离差,当前面的那个男子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时,影像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里,长椅后面的男子还差着一步的距离,而生死就在这一步之间。 “喂!”李师傅突然转头朝着雷大朋叫了一声,这个动作让三个男人同时停下来,雷大朋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去,就在这时,李师傅突然间动了,他朝着雷大朋的方向猛地一个甩头,粗壮的双腿有力地蹬在地上,几乎以一个跪姿滑行到了长椅的背后,刚好迎向身后男子的下半身。 “哧!”地一声轻响,正在准备击杀动作的男子刚刚抛掉手上的鲜花,一把柯尔特m1911赫然出现在他的手上,而就在此时,目标却一下子不见了,他只感到眼前一花,大腿上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男子下意识地一低头,一股血泉喷涌而出,过度的失血让他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倒,就连手上的枪被人抢走也顾不得了,因为心里知道,自己的大动脉被人给刺穿了。 “呯!”借着身前男子的掩护,执枪在手的李师傅毫不停留地开了火,在不到两米的距离上,初速高达250m/秒的0.45英寸手枪弹轻易地撕开了前面那个男子的胸膛,巨大的动能打得他猛地朝后飞去,手里的鲜花连同一把猎刀掉落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有如电光火石般地出现在雷大朋的眼中,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突然肩上传来一阵大力,猛得将他推了出去,踉跄当中,疼痛袭入脑中,整个右半部身体如同切掉一般失去了感觉,在倒下之前,他所能想到的只有一点,他所中的不是一般的手枪弹,而是来自远程狙击枪的击杀! “大朋!” 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倒地,肖遥在一声悲呼之后,马上意识到了自身的危险,他立刻趴到了座位下,一声清脆的枪响就在头上掠过,击穿车窗玻璃的同时,打在了驾驶室的前面板上,肖遥不等枪声再次响起,用一个倒爬的姿式,手脚并用地从副驾的位子蹬开车门滚了出去。 “王冰,出事了,大朋中了枪,赶紧通知局里,我们的位置在燕山公墓的停车场,目标也在里面。” 将手机放下,肖遥一把拔出自己的佩枪,在心里计算着刚才的弹道位置,希望能推断出狙击手的可能藏身点,只有消除了那个大敌,才有可能救出受伤的战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零八章 灭门(二) 帝都市区某高档住宅小区的楼下,已经在此坚守了好几天的王冰,看了一眼蜷缩在放平的副驾驶座上的楚青,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现在天色虽然亮了,时间还很早,他想等目标下了楼,再将她叫醒。 “二号,二号,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动静?”又到了例行汇总的时间,王冰打开对讲机,将声音放低,几乎就贴在嘴边。 “二号报告,没有发现异常,完毕。” “三号,三号,请报告你们的情况。”王冰在监测记录本上填上二号监测的报告,继续呼叫下一点。 在这个小区,他一共安排了三组人,另外的两组分别守在小区的两个出口处,一俟目标外出,就可以实施不间断地隐蔽性跟踪。 三号的报告与前者如出一辙,这种例行的汇报已经进行了好几天,从表面上看,目标人物张文材生活很有规律,每周会在原配那里呆上两三天,然后剩下的时间都给了这边的情人,如果不知情,谁都会以为,这个三口之家才是和美恩爱的一家人。 将监测报告填写完毕,王冰有些无聊地看了一下手表,按照之前的经验,最多还有一个小时,目标就会携带妻儿一起下楼,去地下车库取车,先将他们的儿子送到一所贵族小学,再和情人去一所固定的广式茶楼吃早点,然后将女人送到某个美容会所或是休闲会所,自己则驱车前往某个跨国公司的帝都分公司上班。 在这几天里,除了实时监控,他们还动用技术手段,对目标的财务状况、名下房产、社会关系、历史档案进行了详尽的排查,结果证实了,目标有着不同寻常的海外关系,他的帐户会不定期地收到从某个海外离岸公司汇入的一笔款项,这与海峡对岸的情报机构的做法很像,将情况报到处里之后,立刻得到了徐处的亲自关怀,人员和装备都向他们倾斜。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车里除了楚青发出的均匀呼吸声,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王冰眼都不眨地看着斜对面的那扇打开的楼间门,一楼的保安已经开始上班,不断有住客从里头出来。 “咚咚。”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个敲窗的声音,王冰转头一看,老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车子外面,他赶紧摇下车窗。 “发现什么情况了吗?”老徐目光越过他在副座上看了一眼,压低了自己的音量。 “还没有,目标所接触的全都是公司的同事,连夜店都没去泡过。” 王冰摇摇头,将刚刚填写好的监控记录交给他,老徐接过来快速地翻了翻,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你对此有多大把握?” “机会很大,我们拿在xx医院被捕的那个敌特份子的相片,去他名下的一处房产周围核实过,那所房子的确住过参与绑架案的那伙人。”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线索,能不能做到完全保密?万一让目标有所察觉,脱离了我们的监控,不就功亏一蒉了?” 老徐的话让王冰心里一紧,局里很可能存在一名内奸,而且级别不低,像他们这样的监视行动,只要有心并不难查到,如果真是那样,目标也许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动,只是为了麻痹,才会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吧。 “徐处的意思是,立刻抓捕?” “我只是提个建议,行动是你指挥的,原则上我只听进展,不会加以干涉。” 老徐的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倾向性已经非常明显了,先将人控制起来,起码案子有了突破,而万一漏了网,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就在王冰举棋不定的时候,边上一声嘤咛,楚青用手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几点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她转头嗔了王冰一眼,这才看到车窗外的老徐。 “徐处,你怎么来了。” “八点一刻......”王冰还沉浸在自己的选择当中,听到她的问话,下意识地抬起手腕,上面显示的时间让他的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已经过了一小时十五分,目标没有出现在楼下! “有点不对劲,目标已经晚了至少半小时,我提议立刻实施抓捕。” 徐处看了一下手表,点点头:“你马上组织人手,我会让他们补一份手续。” “来不及了。”王冰打开对讲机:“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你们立刻赶到目标住所楼下,封锁前后出口。” 然后他拔出佩枪,看了一眼还有些懵懂的楚青:“我俩负责上楼实施抓捕,徐处你留下指挥吧。” “好,小心点,我给你们做支援,等他们到了,再上去。” 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变化,楚青毫不犹豫地拔出佩枪,打开另一边车门,跟在了已经快步冲向楼道口的王冰后头。 “警察,请立刻疏散住户。” 王冰的速度很快,一个箭步冲进一楼大厅,将证件打开亮给负责的保安人员看,在对方的惊愕当中,两人直接跑向电梯口,一人占据了一座,以防目标与他们错过。 当两人分别乘电梯上了楼,目标所在的这个楼层一共只有两户,王冰和楚青对视了一个眼神,王冰双手握住枪把,做出了一个随时射击的姿式。而楚青则上前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她再次按了一下,王冰将耳朵贴上门,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破门。” 他当机立断,从身上掏出一个肥皂块似的方盒子,小心地打开,将方块上的保护膜撕掉,把盒子里的一个针头状物体插在方块上,然后将整个方块用胶带贴在防盗门上锁孔的位置,按下针头上的一个按钮,只见一个红灯突然间闪动起来,他和楚青二人赶紧后退几步,大概过了三秒,只听得“轰”得一声响,钢制的防盗门给炸开了。 “不好!” 没等硝烟散尽,王冰就当头冲了进去,可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屋子里充满了血腥气,连火药的味道都掩不住。 跟在后面的楚青立刻做出了一个半蹲身双手举枪瞄准的姿势,轻微的硝烟散去之后,两人一下子就看清了屋里的情形。 正中的沙发上,他们的监视目标,张文材睁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瞳孔里已经没有了焦点,而他的脖子上,一道可怖的口子,几乎将他的颈项切断,伤口处呈现出一种青白色,那是肉质的原色,而血液则流满了他的全身,就像整个人泡在里头一样。 “注意脚下,不要踩到血渍,小心屋里可能还有埋伏。”王冰首先反应过来,提醒了一句。 两人保持着一个警戒的姿势,一步步地向屋里挪动,在分别检查了厨房、厕所、卫生间、次卧之后,王冰向楚青打了个眼色,一脚踢开了主卧的房门。 “啊!” 看到眼前的一切,楚青忍不住惊呼失声,就连素来沉稳的王冰,也是心头巨震,因为他无法相信,会有人如此残忍。 卧室里那张两米宽的大床上,张文材的情人和他的孩子并排躺在一块,与屋外的目标一样,两人都被人割断了喉咙,女人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孩子的小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似乎还没有忘记,让自己的孩子不要害怕。 “欧。” 楚青再也忍不住了,胃里的酸液不住地翻腾起来,让她攀着门框蹲到了地上,王冰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依然双手持枪,检查房间里每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 没有人的踪迹,凶手已经不在房里了。 “行不行?打电话给徐处吧,让他决定是不是通知公安的同志。” 将手枪收进枪套,王冰走出房间时,拍了拍楚青的后背,后者冲进卫生间,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马上按照王冰的吩咐,拨出了手机。 凶杀案是刑事侦缉部门管辖的范畴,按照惯例,在警察到来之前,他们必须尽量保护好现场,同时找出对自己部门有用的信息,王冰沉着脸在客厅里打量着,从现场来看,所有的东西都在原位上,没有打斗的痕迹,会不会凶手根本就认识死者?带着这种疑问,他最终将视线停留在死者的身上。 死者的模样,很像是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然后一刀断喉,因此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可是他都不用去观察血液的凝固度,就能判断出,死者至少已经死亡了五个小时以上,也就是说,在昨天夜里,凶手从某个无法察觉的地方潜入死者的家中,出其不意地杀死了他和他的家人,再从原路离开了这间屋子,这一切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不相信,王冰凝视着死者的脸,似乎想从那上面找出什么线索,楚青结束通话之后,一眼就看到了他呆呆的样子。 “徐处说他知道了,马上就会带人上来,你发现什么了?” “感觉有些不太对,你看看他的手。” 楚青顺着他的视线,发现死者的一只手搁在沙发的靠垫上,奇怪的是,手指并不是耷拉着,而是微微指着上方,是一种什么执念,让他下意识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失去生命之后的数个小时? 两人同时抬起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摆在电视柜上的一个座钟,这个钟就放在液晶电视的边上,然而却给人一种十分不协调的感觉,因为它的样式太老了,就像是七八十年代的那种,两人盯着那个钟看了一会儿,突然同时转过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寻常。 那个座钟的表针根本就没有在走! 两人一齐走过去,蹲在电视柜的面前,王冰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钟身,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上面的两根针重叠在一块儿,也不知道停了多久,就在楚青打算把它拿起来,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玄机的时候,王冰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 “等会儿。” 楚青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他,只见王冰皱着眉头想了想,却并没有去动那个座钟,而是伸手拉开了它下面的电视柜抽屉,里面躺着一个铁制的圆形饼干盒。 王冰小心翼翼地拿起饼干盒,试着摇了摇,感觉里面并没有装太重的东西,他用力掰开盒盖,面上是一撂照片,全都是他们家这三口人的合影,照片下垫着一张旧报纸,正当楚青感觉有些失望时,王冰一把抽起那张报纸,露出了最下头的几张对折的纸。 王冰动作飞快地拿起那几张纸,打开一看,脸色慢慢地变了,楚青伸过头去,想要一看究竟,没想到他“啪”地一下将纸重新折起,收进了自己的内衣口袋中。 楚青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将饼干盒盖上,放入抽屉中,把一切还原成之前的样子,心里却是波澜起伏,因为就是刚才那一瞥,她看到了那张纸上一个名字和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甜甜地笑容里藏着两个酒窝,这是第二次看到她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 韩晓芸。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零九章 灭门(三) 如果说第一声枪响,还只是隐隐约约的话,紧随而来的连续两声,则如同春雷一般,在现场每一个共和国军人的脑海中炸响。 这种声音,熟悉它的人都知道,是来自于7.62mm的m118专用狙击弹所发出来的,和之前的m1911手枪弹一样,都属于美军的现役装备,至于发射它的是m21、m24、还是m40a1,那是找到或是干掉之后的事了。 台上的两个局长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如果这些枪声来自于敌对势力,那么他们这一次的行动,已经超过了上回在市区的规模,至少达到了一个战术小组或是更多。 随着棺木安放仪式的结束,余下的时间,将是家属们自行寄托哀思的一刻,已经不需要他们的陪同,钟茗和两位局长再加上特战大队的那位带队军官快步走到边上,没等说什么话,突然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她将手机拿出来,点开里面的短信息,神色顿时就变得不好。 “怎么了,小钟?”三局局长开口问道。 “我们局的一位重要目标,就在离此不远的公墓那里,敌特武装已经渗透进来了,他们的处境很危险,需要马上支援。”钟茗加快了语速,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是哪一部分的敌人?” “对面的。” 这个答案没有出乎在场四人的预料,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国际上某个敌对势力的马前卒,至于后面站着的是哪个国家,也差不多呼之欲出。 “老张,你怎么看?” “国家尊严,不容挑衅。”张局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观点,立刻赢得了所有人的赞同。 “我同意,事情既然已经出了,首先就是打击对方的嚣张气焰,至于政治问题,那是外交部门的事。”三局局长点点头。 “我们特战大队没得说,一切都请首长们决定。” “那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报告我们两个老家伙来写,小钟,你负责全面指挥,和上次一样,有绝对优先权,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保证目标的安全,减小群众的伤亡。”张局顺势拍板,对方不是普通歹徒,面对如此训练有素的敌人,让他们绝对保证无辜群众的生命安全,既不现实也难以做到,这就是军人和警察的思维区别所在。 救兵如救火,钟茗当然不会客气,她知道李师傅的本事,轻易是绝不会开口求援的,一旦开了口,事情可能比他描述的还要危险,更为棘手的是,目标的三位亲人,不对,应该说是3.5位亲人全都在那里,一旦出了事,后果根本无法预料。 “严队,你们带了实弹吗?” “带了,每人至少三个基数,还有一些装备放在车上。” “我需要公墓一带的战术级别地形图,还有从这里过去的最近路线,请你让所有的队员立刻去完成准备工作,五分钟后出发,计划就不讨论了,一边走一边制定吧。” 钟茗和他对了对表,严队立刻用手势发出命令,在场的所有特战队员,马上以极快的速度跑向停车场,去取他们的装备。钟茗也没有闲着,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细雨绵绵,能见度不算太高,不过此时已经顾不得了。 “空指吗?我是军委联合参谋部,授权代码x20160405shield。” “已核实,请指示。” “我要求你们立刻起飞一架无_人机,空域是21-30,三分钟之内必须到达,同时,需要一架救援直升机,配备紧急医疗救治服务,接近后联系这个号码,等候我的下一步命令。” 钟茗放下手机,张局趁人不注意靠近她的身边,用仅有两个人才听得清的声音问道:“你不准备调用武警部队?” “这里有八十名特战队员,如果我没估计错,安全部门的同志正在赶来,让他们负责外围,敌人的数目不详,但肯定都是精锐,人多不一定是好事,也许会造成更大的伤亡。现在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二位局长去协调,今天是清明节,应该会有大量的市民从市区赶去公墓,你们能不能和警方商量一下,找个借口暂时封闭通往这里的高速出口?” “没问题,还有吗?” “暂时就这样吧,等想起来再说。”很快,带队的那位军官跑过来,将一件战术背心和一个耳塞递给了她。 五分钟就要到了,钟茗连一秒都不想多等,因为她无法想像李师傅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两位局长目送着他们从后山直接上了山岭,一位熟悉地形的工作人员在前面做为向导,三局局长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这件事,是不是冲着你们那个计划去的?” “山雨欲来啊。” 张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两人的心里都很清楚,无论这件事的结果是怎样,又一次发生在首都地区的恶性_事件,都将成为情报部门工作失职的一个标志,而他们还要去承受上面的怒火,能不能扛下来,就要看事件的发展进程了。 钟茗没有料错,李师傅此时已经陷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虽然他出其不意地伤了一个,又打倒了另一个,可是对方那支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狙击枪,给他们带来了随时都能致命的威胁,更糟糕的是,在他的附近,没有什么能绝对挡住10毫米狙击弹的障碍物,任何一点不小心,都可能成为对方镜头里的目标。 麻烦还远远不只这一件。 隔着花岗岩制成的长椅,他清楚地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个男子,喉咙正在轻微地起伏,刚才那一枪,在非常近的距离上击中了心脏的位置,可是对方的身体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 他身上一定穿着防弹衣! 怎么办?李师傅的脑中迅速做出了判断,大腿中刀的男子,已经差不多失去了动手的能力,而倒下的那个才是最大的威胁,他的身上很有可能带着枪。 于是,在第二下狙击枪响起的同时,他一个撑立翻滚,直接从长椅上扑了过去,右手上的那根细长棍子带着他的体重压向那人的胸口,这样的去势,他相信,不要说是高密纤维制成的防弹衣,就是钢板也能钉得穿。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根棍子根本就没有挨上防弹衣的边,而是直接戳在了一块硬物上,仰面反手、和身下扑的李师傅,惊奇地发现,对方竟然用一只手臂,硬生生地挡住了他,棍子虽然戳穿了手臂上的肌肉,那一砣砣鼓起的黑块,如同柔韧的钢铁,一点一点地阻止着它的推进,鲜血顺着尖端滴下,地上的男子皱了皱眉头,喘着气爆了一句粗口。 “蒲你阿嬷,点解是黑心刺,边个废柴,又话是司机,吊,揾你个扑街仔。” 没错,李师傅手中的这根圆棍子,就是俗称“放血王”的五六式军刺,由硬度60hr以上的合金钢锻造,柱体刺身,三面棱形开槽,连尾柄总长约38公分,就是这样的杀人利器,执在他的手中,从空中顺势刺下,居然被一只手给挡了下来,他的心里顿时一凛。 这是一个硬茬子,难怪敌人会让他来实施刺杀,如果没有那一枪,就是一对一,只怕都很难说谁会活下来,李师傅迅速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男子长着一个接近正方形的脑袋,脖子更是粗得几乎看不到,只是在那凶狠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痛苦,心脏位置近距离重击,倒底还是让他失去了反制的能力。 可是李师傅很清楚,这样的人恢复起来同样很快,他必须尽速解决,军刺卡在男子坚硬的肌肉里,进退不得,他干脆用右手牢牢压住,一边抡起左手击向男子的头部,这么做的目地并不是打击,他的左手上,拿着一把m1911。 没等他把枪口对准男子的头部,对方的另一只手准确而有力地抓住了枪身,两人呈现出一上一下的姿式,跨坐在男子身上的李师傅毫不停留地全身后蹭,就在男子狞笑的眼神中,狠狠地一头撞了下去。 “啊!” 就连近距离被枪击都没有发过声的男子,终于忍不住一声惨叫,因为对方刚才的那一撞,并不是冲着他的面部来的,而是胸口的中弹处! 一般来说,心脏之外是由两排肋骨构成的胸腔,之前的那一枪,虽然由于防弹衣的作用没有击穿,可巨大的动能,至少震断了两根以上的肋骨,更是让心脏在骤然间受力,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已经晕厥过去了,而男子不仅有着强壮的体魄,更有超人的意志力,这才能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可紧接下来的这一撞,不吝于再在他的胸口位置开了一枪,再强壮的人,心脏也是脆弱的,就如同一次急性心梗般,巨大的疼痛让他面色发青,冷汗迭出,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从容。 痛得眼前金星直冒的男子,却是硬生生地顶住了眩晕感,反而立刻扬起已经可以动弹的双腿,一只腿用力,另一只做为支撑,一个倒膝撞向李师傅的后背。 此时的状况,根本容不得他闪避,那支不知藏在何处的狙击枪,再是愚钝,听到男子的叫喊,此刻也应该反应过来了,而他的后面是一道厚度大概在15mm左右的花岗岩长椅,椅背能够承受一次m118狙击弹的撞击,可是多半会被直接击碎,他的时间不多了。 “噗!”背上挨了一下的李师傅,顾不得压下胸口翻腾的气血,顺势一低头撞了下去,这一次用尽了全力的撞击,终于起到了效果,他感到抓着枪身的那只手,力道有了明显的减弱,而男子的眼神开始出现了涣散,面部肌肉颤抖着,表情狰狞无比,这是心肌供血不足时的状态,。 “砰!” 远处的枪声再度响起,准确地击中了长椅的椅背,硬质花岗岩在瞬间变得四分五裂,碎石屑到处飞溅,打得李师傅的背上红印点点,狙击手从退壳到上膛再度击发,只需要0.2秒,而他的背后已经没有任何阻挡物了。 李师傅没有别的选择,再一次低下头狠狠地撞了过去。 “扑街,你唔守规矩。” 躺在地上的男子嘟囔了一句,两眼一翻,抓着枪的手松开落到了地上,而那只被军刺刺穿的手臂,也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原本硬如钢铁的肌肉,慢慢软了下去,被他轻松地一把拔出。 没等他松上一口气,耳边突然风声大作,一个黑影从空中扑过来,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惊呼。 “小心!” 对于一直躲在捷达车后面的肖遥来说,这短短地几分钟时间,就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战友就倒在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一动不动地死活不知,鲜血染红了他的身体,可自己却无法冲过去抢救。 另一边,监控目标的司机兼保镖在与敌人做着生死搏斗,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从未经历过这类情况的肖遥感觉到了内心的恐惧,要知道他才进入这个部门一年而已,手上的枪连一次都没有开过。 怀着这种恐惧,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动脉被刺穿的男子,用皮带绑住了大腿根部,然后一点点地爬过去,捡起一把掉落在地上的猎刀,等到中间的长椅被击碎,马上蓄势而起,凌厉的刀光一下子就到了李师傅的身后,照着头部的位置劈去。 发出警告声的同时,肖遥举起手中的佩枪,可是平时射击成绩就连王冰都自愧不如的他,居然怎么也无法瞄准那个背影,生平第一次,他是如此地痛恨自己,的无能。 刀光及身的一瞬间,李师傅不惊反喜,因为这样一来,对方的狙击枪,就失去了自己的目标,他猛地一个侧转身,刀锋擦着耳边落下,砍在了肩胛骨上,由于他的动作稍稍卸去了一部分力道,没让刀子入肉太深。 而同时右手上的五六式军刺,挟着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地戳进对方的面部,巨大的穿刺力直透脑后,露出一截雪亮的刀尖。 “嘣!” 在空中就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男子,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身上,那双圆鼓鼓的眼睛,透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几乎就贴在他的面前。 李师傅蹬起双腿,将尸体踢得凌空而起,军刺也被顺势带出来,刀身上流淌着红白色相间的液体,他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迅速地冲向前方,借着尸体落地这短短的一点时间,一下子消失在休闲区前面的一片树林中。 那把猎刀,还紧紧地嵌在他的肩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章 灭门(四) “保护现场,守在这里,都不要进去。” 老徐上来得很快,他在门外朝屋里看了一眼,就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这么多人踩进去,会为公安的同志勘测现场痕迹,带来极大的困扰,而且他也相信,王冰和楚青二人已经仔细地检查过。 “什么情况?”他收起佩枪,同两人一起来到过道上。 “三个死者都是一刀致命,死亡时间大致上在昨天夜里,凶手不是从正门进去的。”王冰简单地汇报他们的发现。 “你们没有破坏现场吧,动了什么东西没有?” 听到这个问题,楚青下意识地看向他,王冰面色平静地答道:“没有。” 老徐“嗯”了一声:“说说看,你们的判断是什么?” “凶手是个老手,而且很可能认识死者,至于他的动机是什么,我有个猜测,但是没有证据。” “你是不是想说,他们是在灭口?” 老徐用不着看他的表情,就一口猜出了他的心思,这是很明显的,他们才刚刚接手这条线索几天功夫,目标就被人杀害在家中,只能说明,目标的身上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可惜这个秘密已经永远也无法探查到了。 “不光是这样,可能还有示威。”王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意思也很好理解,即便是灭口,一般来说,都用不着动家人,哪怕女人知道点什么,可才上小学的孩子,又会懂什么?他们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不是示威又会是什么。 “畜生!”老徐恨恨地骂了一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凶手不是从正面进来的?” “是的,所有进入楼道的居民,都有照片存底,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刚才我们调用了楼道口的录像,整个晚上这家都没有人进入,因此我们才有了这个判断。” 不是从大门,那就是窗口了,老徐下意识地一抬头,王冰冲他微微颌首,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启步,从楼梯向着最顶层进发,楚青马上跟了上去。 出于习惯,在到达顶层的出口时,他们都拔出了佩枪,尽管凶手还留在上面的可能性非常小。 这幢住宅楼的顶层很空,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设施,一眼就能望到头,两个人配合默契地分头走向两边,一点一点地观察可能的痕迹,楚青也朝另一头走去,没有过多久,就听她叫唤了一声。 “找到了,徐处、王冰你们来看。” 两人应声而至,果然在楚青指出的那一面护墙上,有几道摩擦过后的痕迹,从形式和位置来看,很像是滑轮式钢丝救生带所留下的,三个同时抬起头,望着隔空过去的几幢住宅楼。 “立刻通知小区物业,调出附近所有住宅楼的监控资料,一旦发现陌生人,马上进行追踪。”老徐马上打电话给守在楼道的部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小区的保安一早就被他们调来,负责暂时疏散该幢住宅楼里的住户,小区的物业经理,更是跟着老徐一块儿上的楼,此刻得到了他的命令,赶紧通知值班室的工作人员,加紧盘查范围中的可疑人物。 就在他打出电话的同时,王冰也走到一边,拨打了一个号码,很快他就收了线,面上的表情异常地凝重。 “怎么了?”楚青有些担心。 “刚才我让另一处监控的同志去看过了,死者的原配被发现死在自己家中,死亡原因与这里一模一样,时间也是昨天夜里。” “什么?” 正好听到他说话的老徐,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死者的原配住在离此差不多十多公里的另一处小区里,倒底是什么原因,让敌人下了如此狠手?杀了一家三口还不够,连死者的原配都不放过。 不必说,出了这么大案子,他们又是最先到达现场的,案子很可能会演变成双方联合办理,这其中所涉及到的问题,让他不得不仔细地权衡清楚,而最佳的人选,莫过于眼前的这两位了。 正当老徐打算开口时,王冰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上面的号码:“肖遥,我接一下。” 电话里传来了肖遥焦急的声音,他干脆打开了外放,让三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事情的经过,而这个结果,让他们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昨天夜里发生的凶杀案,只怕还不光是灭口和示威那么简单。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帮王八蛋,还真深谙孙子兵法的三味啊。”老徐恨恨地一拳打在护墙上。 事情是明摆着的,今天是清明节,出城的所有道路上,肯定是车流如炽,他们在市区做下一个如此大的案子,就会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而杀招却在离城几十公里以外的燕山,哪怕平时畅通无阻,开车过去所花的时间也将近个把小时了,现在?即使他们拥有特权,路上没有空隙,又能怎么办,飞过去么? “能不能联系警方,调用直升机。”王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顶层:“就在这里接人,用不了十分钟就能赶到地方。” “看来只能这样了,我去协调,你们做好准备,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人全都归你指挥。”老徐没有犹豫,目标已经死了,墓区那里才是最重要的,敌人煞费苦心地布下这个局,针对的肯定是处于监控中的那个目标。 拿着手机一边打一边走下楼梯,他必须亲自去宣布命令,而与警方协调的事情,也不是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很可能需要局里出面,王冰和楚青留在了天台上,等待命令的同时,也在商量着对策。 “你为什么要收起来?” 王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楚青太熟悉他了,将事情前后这么一联系,答案便呼之欲出。 “你是怀疑......下面的人?” 王冰摇摇头:“没有证据,我不能怀疑任何人,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这里头也包括了我吗?” 王冰依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刺痛了楚青的心,一股酸意毫无阻滞地涌上来,在它爆发出来之前,楚青转过身去,她不想被对方看到。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有力地箍住了她的肩膀,王冰用低到只有两个人才听得清的语调,在她耳边说道:“张文材死前留下了非常关键的证据,敌人这一次,针对的不光是苏微,我怀疑墓区的行动同样是个幌子,为的就是将我们的人全都吸引过去。” “你是说,他们意在韩晓芸?”楚青一愣:“这个女孩,身上倒底有什么秘密?” “请相信我,我目前也不清楚,可张文材死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找出她的资料,我想敌人很可能已经在寻找她了。” “我相信你。”楚青转过头,毫不闪躲地看着他:“你不让我看,是为了保护我?” “这件事,我会直接向局长做汇报,后果怎么样,你我都很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不知情,将会更有把握通过组织上的审查,只要不牵涉到你身上,无论我的结果如何,都留下了一线希望。” 时间不多了,王冰阻止了她的辩解,加快了语气:“冯叔还在里头,可能不等案子结束,我就会被羁押,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线索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在拿到之后,就会明白事情的始末,我相信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没等她答话,身体突然被王冰抱紧,温润的双唇出其不意地在额头轻轻一印。 “一言不合就开车,你俩还真是争分夺秒啊。” 走上天台的老徐正好看到这一幕,笑着打趣了一句,两个人赶紧分开,楚青借着自然生出的羞涩感,掩饰了内心的不安。 “直升机协调好了,不过只有一架,三分钟后到达,上面只能坐一组人,怎么分配,你自己决定吧,要快。” 一边是妹妹,一边是恋人,王冰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想到医院的那个对手,他还是决定,由自己来面对,因为只有他同敌人有过交手的经验,这份宝贵的经历,很可能意味着生命的代价。 “楚青,一会儿直升机到了,你先带人过去接应肖遥,找到他之后,用直升机把雷大朋送到医院去,我和其他人会乘车赶到。” 说完,他望着老徐,后者摆摆手:“就这么决定,行动由你指挥,我就不多加干涉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对方可不是普通的罪犯。” “是!” 王冰应了一声,转身便朝楼梯口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楚青心里很担心,因为她知道,墓区的敌人几乎都浮出了水面,而另一个方向上却毫无头绪,一个连孩子都能下手的人,其危险性可想而知。 到了案发的那个楼道,王冰迅速决定了跟随楚青的人选,命令他们赶到天台的同时,带着剩下的人分别搭乘两部电梯下了楼,所有的行动细节在他下楼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这些人将会分成三组,从三条不同的路线前往燕山公墓,以防路上拥挤,将所有的人全都堵住。 而他亲自带领的那组人,却走了一个让人不解的方向,面对同事的疑问,他又下达了一个更让人不解的命令。 “我们的行动从现在开始,进入静默状态,立刻切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交出你们的手机,行动由我统一指挥,有没有问题?” 安全部门对于纪律性的要求,比警察还要严格,这些组员一早就被徐处通知,行动由这位年轻的同事指挥,在这几个人里头,既有从事工作多年的老资格,也有同他一样,刚入职一年多的新手,谁也不会想到,王冰选人的标准,是仅仅凭着有限的资料,认为他们的嫌疑最小而已。 等到所有人都表态同意,自觉地上缴了手机,王冰这才从内衣口袋摸出一张纸,交给电脑操作员。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并保护这个女孩,次要目标是找到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华夏籍男子,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具有军人特征,国字脸,浓眉,寸头,也有可能已经易容,这个人极其危险,因为......” 王冰顿了一下,表情郑重地说道:“他就是这几起命案的凶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灭门(五) 周明宇显然没有料到,大陆方面这么快就掌握了自己的体貌特征,不过王冰的猜测没有错,此刻的他,已经不是材料上描述的那个具有军人气质的大汉,反而像是一个大学教授,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厚厚的黑边眼镜遮住了眉毛、略略佝偻的背脊一看就是长期从事教育工作落下的职业病。 从张文材那里一出来,他就叫了一辆出租,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来到了一个看着有些年头的老旧小区,从表面看,住在这里的人们不怎么有钱,他们相处的方式也非常地老套,就像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另一面,充满了生活气息。 下了车,他站在路口,看着对面一群猛然冲出来的学生,他们个个都穿着校服,骑在自行车上,有的单手扶把,另一只手上拿着手机聊微信,有的嘴里还叨着半截油条,得意地回头做个鬼脸,让追在后头的家长无奈地跳脚,惹得行人们笑骂不已,这一幕,竟然让他想起了花莲的乡下,那些肆无忌惮的青春时光。 “老先生,您,来点什么呀?” 周明宇有了片刻的恍惚,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袖笼中的刀柄被他下意识地握紧,转头一看,原来自己所站的,是一处流动早餐点的范围,摊主笑着朝他称呼了一声。 “一碗豆汁儿、三个焦圈儿。”他顺势找了个空位坐下,标准的普通话,不含一丝呆呆腔在里头。 “得勒。” 摊主爽快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一碗新鲜出炉、冒着热气的豆汁儿就摆在了眼前,另外一个不锈钢盘子里,盛着三个酥黄焦嫩的油炸小圈儿,这还不算,一小碟淋了辣椒油的麻菜丝儿,更是让他胃口大开,忙活了一晚上的那种饥饿感不由自主地涌到了嗓子眼上,连带着喉节都动了动。 “齐活了,老先生,您慢用。” 周明宇暗暗收紧刀子,单手端起碗,在鼻间嗅了一下,浅浅地焖了一口,一股子酸味就像是发了馊的泔水,绝对能让第一次接触的人产生呕吐的感觉,他却甘之如怡接着又喝下一大口,然后伸出大姆指。 “地道。” 要知道这只手在几个小时前才刚刚结果了一家人的性命,其中还包括一个上小学的孩子! 摊主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听到这个明显是外地人的夸赞,笑得合不拢嘴:“您喜欢就好。” “这手艺,有年头了吧?”放下碗,周明宇不动声色地套着话,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对面街口的情况,等待自己的目标出现。 “哎,我要说打从大清朝老佛爷那会子开始,您信吗?”摊主同样一心数用,答着他的话,手上还做着活,更是不住地用眼神招呼那些老熟客。 “不信。” “这不就结了,要说年头,就算是前门外的豆汁儿张,改开之前,不也搁家里呆着嘛,咱就是一小生意,家传的手艺,街坊们给个面子,不求大富大贵,有口热乎饭吃,能得像到您这样的老先生一口赞,不给咱首都人民丢脸,足了。” 周明宇被他逗得乐了,居然生出一分斗趣子的心:“我看着很老吗?” 摊主一愣,打量了他一眼:“您还别说,声音听着吧,挺年轻的,最多也就四十来岁。” “承你吉言,面相看着老是吧,没法子,都是操心操的。” 周明宇放心了。 这个点儿正是人们起床上班的时候,可今天是清明节,人流就不如往日密集,摊子上的食客渐渐多了起来,摊主也结束了和他的闲聊,一心一意地卖自己的早点,周明宇不紧不慢地喝着豆汁,吃着焦圈,眼神在对面的街口上打着转,对于猎物他有足够的耐心。 老年人嘛,吃东西慢,谁也不会去催他,过了一会儿,当他把第二个焦圈的最后一点塞进嘴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明宇拿出来一看,眼中一凛:“我是。” “组......老板,点子很硬,铁人他们失风了,我只打中了一个,估计现在公安正赶过来,阿龙他们还在搜寻,时间仓促,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焦灼,同印象里那个沉稳干练的形象有些不一样,周明宇的眉头微微一皱。 “多久?” “最多十分钟,如果他们动用直升机的话。” “我知道了,事情你要处理好,就照之前说的来进行,不要急,沉住气。” 说话的时候,周明宇的另一只手用调羹慢慢地在碗里转着圈,浓稠的汁液由青变白,形成一圈圈的皱纹,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在摊主的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年轻人,就是心太急。” 别人的事情摊主也不好插嘴,只是笑了笑,就去忙他的事,周明宇将还剩小半碗的豆汁放到嘴边,正要喝下去,突然眼前一亮,让他的动作停在了那里。 对面的街口,走出两个女人,年纪大的一个花白头发,戴着一付眼镜,身上的穿着十分整洁,她的胳膊被另一个女人挽着,因为低着头,周明宇看不到她的长相,可是从衣着和身形来判断,应该要年轻许多,他慢慢地放下碗,掏出一张百元华夏币压在底下,就在起身的那一刻,年轻女人抬起了头,正好对着他的方向。 看到女孩的一瞬间,周明宇眼神一下子凝固了,就连起身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来之前,他已经看过了照片,知道这个女孩很漂亮,但是陡然间看到真人,才发现“漂亮”这个词,远不足以形容心里的感觉,而更让他吃惊的是,从对方的眼神中,他竟然觉出了一种熟悉! 带着这种疑惑,或许还有一分渴望,周明宇挺身而起,脚步不停地冲向马路,当那个摊主回过头来时,人已经接近了马路中间。 “老先生,找你......钱。”摊主的手伸向半空,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矫健的身影,就是方才那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十分钟,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可能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可对于一个战士,那就是胜利与失败,生与死的分界线,正带着特战队员奔跑在山间小路上的钟茗,心中涌起的就是这种感觉。 从道理上来说,苏微不是她的主要目标,只是主要目标的妻子,可问题是,她现在已经怀了孕,一旦出事,目标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不敢去想像,更何况,与苏微在一起的,还有目标的父母,敌人是没有底线的,这三个人当中,伤了任何一个,都可能会酿成无法承受的后果。 而在她的心中,两位老人更是绝不能出一点事。 “首长,无人_机到了。”一个与她并排奔跑的特战队员,负责通讯和数据处理,他身上背的是通讯器材、军用笔记本电脑之类的东西,负重并不比拿着枪的战士低。 “信号接过来没有?” 钟茗在说话同时,速度没有丝毫降低,哪怕通讯员将已经联上网的笔记本托着放到她的眼前,在一边看屏幕的同时,脚下依然在不停地做着动作,整齐而密集的脚步声,打破山林间的寂静,栖息于林间的飞鸟被一片又一片地惊起,可他们已经顾不得了,因为时间就生命,必须要争分夺秒。 “根据地图上的位置,停车场前面的休闲区,应该在这个点,让无人_机搜索这片区域,先找到一个伤者和他的同事,再以伤者为中心,扩大到周围七百米,重点是山坡、树林、地形较高、视野开阔、容易隐蔽、适合作为狙击点的地方,一定要找出狙击手的位置。” 她连气都不歇地一连发出指令,通讯员毫不犹豫地转到无人_机操作员频道,很快这支八十多人的队伍穿过了两个墓区之间的一道山岭,站在最高点的位置,正好可以俯瞰下面的公墓区。 “下面我分配任务。”连气都没喘上一口,钟茗就将几个小队长召集到身边,她的脚下是一张高比例战术地形图,绘出了这一带的详细位置。 “老鹰,你的人从左面下去,任务是控制停车场一带,之前我们已经让工作人员关闭了墓区大门,如果有市民从墓地下来,注意引导他们去办公室,每一个人都要进行识别,我们不知道敌人的具体资料,凡是不在人口信息库或是身份与相貌差别过大的,一律扣留,他们身上有武器,你们一定要当心。” “放心吧,我们知道怎么做。” 涂着一脸的油彩,身上穿着山林作训服,头戴软边帽的老鹰点点头,立刻带着人冲下了山坡。 “兔子,你的人去东面,任务与老鹰一样,控制现场并进行人员识别。” “猪头,你的人直接进入墓葬区,目标所在的地点,我已经发到你的屏幕上,记住一共有三名人质,如果他们已经被敌人控制,不要硬来,寻机营救,尽全力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 钟茗知道苏微的母亲和弟弟葬在哪里,她现在只希望还来得及,敌人的狙击手是最大的威胁,一旦绑架不成,会不会立刻杀害?想到这里,她看向了最后一位特战队长。 “鸭子,你的狙击小组只有一个任务,找出并除掉敌人的狙击手,范围我会在无人_机给出目标之后,发到你的屏幕上,你的路线和老鹰一样,从左面下山,如果到达停车场中心的位置还没有收到资料,就以那里为中心,进行判断,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找出来。”要说狙击手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对方的狙击手,因为只有同类才会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 “是。” 绰号鸭子的特战队员没有任何废话,答应一声立刻转身而去,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五人狙击小组,一把中远距离战术狙击枪,一把超远距离反器材大狙,每把都配备了一个观察员,还专门安排了一名备弹员。 “剩下的人,以两人为一个小组,布置一个松散的控制线,扩大控制范围,争取拦截漏网之鱼。”钟茗顿了顿补充道:“敌人至少有五名,但不排除更多,一切以实际搜索结果为准,行动吧。” 除去负责行动的四个小组,还有近一半的人被分配到外围,这么做不光是拦截可能的遗漏者,也是为了阻截可能的敌人增援,上次的教训,让她不感有丝毫轻视。 而她最为担心的就是,李师傅自从发了那个短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消息,人,是不是还活着? 山岭上,除了一名做为向导跟来的工作人员,就剩了通讯员和那位带队军官,看着对方犹豫的眼神,钟茗笑了笑。 “放心吧,我不会下去的,现场的指挥,就麻烦你了,严队。”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灭门(六) 枪声响起的时候,苏微正将一些祭祀用品摆到弟弟的坟前,两个墓挨得很近,就连石碑都是一体的,上面的照片也重新换过,变成了母子俩的一张合照,照片上的母亲笑容恬淡、弟弟笑得灿烂,她很想努力展示出一个笑容,可最终涌出的,却是一串串的泪水。 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太舒心了,就连睡觉都不曾梦到过什么,直到此刻站在亲人的面前,她才明白,那些思念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只是不到特定的时刻,不会轻易冒出来而已,而今天就是这个特殊的日子。 “妈,我想你......” “弟,姐好想你......”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最简单的几个单词,苏微蹲在地上,用手指轻抚着照片,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一旁的刘父低着头用打火机将香烛点燃,插在墓地前专供烧纸的泥地里,然后将元宝一撂撂地分出来,递了一叠给老伴,自己拿着一撂在烛火上点燃,慢慢地朝上面添加。 此时此刻,刘母没有去劝阻儿媳妇,情绪是需要发泄的,无论如何今天这个日子,都不应该让她憋着,而且她也相信,自己的孙儿,没有那么脆弱,要是连这点动作都承受不住,哪有资格就做他们刘家的子孙。 再者,不要说苏微了,就连她自己,看到上面的照片,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在她的心目中,这一家子人,母亲善良、女儿孝顺、儿子乖巧听话,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只能怪老天不上眼,好人不长命啊。 “老妹子,你走了这么久,应该和小尘团聚了吧,放心吧,小微,我们会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待,不会让她再受一点委屈,要是哪一天禹子欺负她,我也不会答应。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来看你的人,就会多出一个,你可要好好保佑,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他不光是刘家的希望,也是你的后代。” 刘母一边烧着元宝,一边在那絮絮叨叨,将苏微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慢慢地她收起了眼泪,依恋地靠在刘母的肩头,后者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搂住,把一叠元宝递到她的手上,就这样,在噼噼啪啪的烛火烧灼之下,所有的祭品都变成了一缕轻烟,在华夏人古老的传统中,这就是联系尘世与地府的那座桥梁。 这里离着停车场大约在四百米左右,当第一声枪响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在意,因为这种地方,虽然管理部门三令五申,禁止在墓区放鞭炮,可是哪一家真的放了,除了抓到罚款,就连治安处罚都算不上,至于旁人多少也能理解,又有谁真会去管呢。 可当紧接着又响起两声枪响的时候,正在埋头烧纸的刘父首先抬起头来,与老伴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作为上过山、下过乡的老一辈人,对于枪声还真不算陌生,不提动乱年代的武斗,当年从乡镇基层到国营企业,拥有一支实枪荷弹的民兵武装,那可是标配。 当然了,改开之后,国家对于枪支的管理日渐严格,动能超过1.8焦耳即会被判定为枪械,在如此的标准下,别说真枪就连玩具枪都纷纷落马,真实的枪声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刘父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用身体挡住了后面的两个女人,而刘母也悄悄地移动了位置,把苏微护在了怀中。 苏微没有任何感觉,对于沉浸在哀思中的她来说,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那几声断断续续,哪有将手中的祭品烧完来得重要,等到将最后一撂元宝放入火中,看着它慢慢变黑燃尽,也就意味着,这次祭奠活动到了尾声,没等她从刘母的怀里直起头,挎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李师傅,怎么了?”看到是老李打来的,她还以为人家一直等在下头,就是为了载自己一行人,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动。 “苏总,他们来了,你们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就藏在墓碑后面,我马上就到,已经报了警,坚持十分钟左右,就能脱险。”电话中,李师傅的话又快又急,还伴随着大喘气和重重的脚步声。 听到他的话,苏微的脑子“嗡”地一声,一下子懵了,她不得不放低了声音,去求证一次。 “他们是谁?” “害死你母亲的那些人!这次是冲你来的,至少有两个人,都带着枪,赶紧躲起来,不然就迟了。”李师傅毫不客气地吼道,就连称呼都没有加上。 苏微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不用说,对方也肯定是冲自己来的,他们未必会开枪,或许是想要逼问那件东西的下落,可对别的人就不一定了,想到这里,她一咬牙,从刘母的怀里坐起来。 “爸、妈,我想和我妈说几句私话,能不能请你们先去停车场,李师傅在那里等着,我一会就下去。”苏微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自己表示得平静。 “小微......”刘母正打算说自己在这里陪着,刘父突然回头打断了她的话。 “应该的,让小微单独呆会儿吧,我们下去等你,不必着急。” 说完,一把拖起还有些不情愿的刘母,走向下坡的方向,刘母回头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苏微的笑容里,含着什么别的东西,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刘父的手劲之大,根本不容她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死老头子,你想拖死我啊。”走了好一段,见他还不放手,刘母嗔怪道。 刘父回头看了一眼,苏微已经没有朝这边望了,才放开她的手:“你懂什么,小微有点不对劲,跟我来。” 说完,推了刘母一把,两人直接躲到了不知道是谁家的一座墓碑后面,借着碑身的掩护,低下头装做害怕的样子,悄悄地朝那边张望。 “你是说那枪声?” “不只枪声,还有小李的电话。”刘父一边观察一边和她解释,刘母想了想,当时苏微被自己抱着,离得非常近,怎么会自己没有听到,反而让远处的老伴听到了呢? “接到电话,她的脸色就变了。”仿佛知道老伴的心思,刘父最后解释了一句,这才让刘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当时感觉苏微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她的那个笑容,分明是在一张苍白的脸上,生生挤出来的。 疏不知,同样脸上苍白的还有正疾步上坡的李师傅,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有走正常的通道,而是直接从一个个墓地向上攀爬,从这里到他预测中的敌方狙击手位置,已经超过了八百米,几乎在美制狙击枪的射击包线边缘,他不相信,对方会牛b到,在接近最大有效射程的距离上,打中一个不断移动的目标。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测,身后连续响起了枪声,每一枪的误差都在一米左右,在对方不断地进行校正的过程中,他也在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行动轨迹,从而让对方的每一次校正都落了空,又得重新来过,一直到爬到苏微母亲所在的那个墓地下面一层,像影子一样跟在身后的枪声才终于停下了。 可是,这一通奔跑,却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要知道,不久之前,他才经历了一番生死搏斗,连一秒钟都没有停歇就开始了亡命奔逃,无论是体力和精力都达到了极限,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肩头的那把猎刀,砍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流得整个左半身都是,血液的流逝也在消耗着他的体力。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他面色苍白的原因,就在他努力攀上这一层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情况,苏微应该是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出现在墓地前,可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正从不远处一路走过来,每到一处墓地,都会检查墓碑上的名字,如果遇到扫墓的人,还会让他们停下来,对照一番。 没有人难拒绝,因为男子的手上,拿着一把m1911,与他左手上的那把一模一样,很明显,对方要找的人,就是此刻躲在苏母墓碑后面的苏微。 如果说这还不算是绝境的话,当他发现另一头,同样过来一个男子,顿时就打消了他冲出去一搏的念头,因为那个男子的手上,拿着的是一把m16a2! 又是该死的美军制式武器,眼下,李师傅再次处于一个二打一的局面,而这一次,不光没有了突然性,就连自己的位置也已经暴露在了对方的狙击手视野之中,贸然跳出去,除了送死,没有任何结果。 “你们到哪里了,目标处于极度危险中,我一个人应付不了。” 不得已,他只能一边接通钟茗的电话,一边撕下衣服,拔出那把猎刀,将伤口紧紧裹了一道又一道,藏在一个墓碑后稍稍歇口气,耳朵里一直在听着上一层的脚步声。 “咚、咚。” 皮靴子踩在鹅卵石地面上,犹如死神的召唤,越来越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灭门(七) 从美国回来两个多月了,韩晓芸还是第一次走出家门,当初出事之后,在美国的医院里呆了不到三天,就被父亲接回到国内,又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直到手上的伤彻底好透,才出院回家静养,表面上,已经与常人无异。 可是,赵老师的心里很清楚,女儿所受到的创伤,远远不只是手里的那一道疤痕,那么简单。 第一次看到女儿手上的伤痕时,她差一点就晕厥过去,那道伤可及骨口子,是那样地触目惊心,倒底是什么原因,让女儿甘心抛却父母去死?赵老师只能一面小心翼翼地照顾,一面私底下向医生打听,可结果却让她更是困惑,女儿的身体检测报告表明,她根本还是完璧。 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在陪床的时候,深夜里看到女儿紧闭双眼、浑身颤抖、为了不发出声音,把被子都给咬烂了,而到了第二天,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身为母亲的她,却不敢当面问上一句,生怕触碰到了女儿心里无法愈合的伤痛。 回到家里之后,韩晓芸把自己关在家中,拒绝了所有同学、朋友的探望,从不踏出家门一步,这种自我封闭进一步加深了她的疑惑,直到有一天,一声凄厉的惨叫,将夫妻俩从睡梦中惊醒,赵老师还记得,当她冲进女儿房间时,韩晓芸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坐在房间的角落,那一脸的惊恐。 那一夜,她在房间里陪着女儿一直坐到天亮,丈夫在客厅里双目无神地发着呆,无论她怎么问,都只换来无助地摇头,直到女儿在她的怀里睡着,看着那个宛如婴儿般的脸庞,一个优秀的人民教师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心疼地哭出了声。 美国的那段短短经历,成了一个谜,也成了家里无人敢于提及的禁忌话题,更要命的是,老式的教职工宿舍,根本无法挡住所有的动静,第二天,她就发现了邻居们异样的眼神,流言四起,无一例外都指向了一个问题,一个女人最为在意,偏偏又无法分辩的问题。 她总不能拿着女儿的身体检查报告到处去宣扬,我的女儿还是处吧?真是言可杀人。 就这样,一个月下来,全家都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到了清明这一天,一个原本没有人顾得上的节日,一家人准备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渡过的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父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韩晓芸,意外地主动提出要去给去世的爷爷奶奶上坟。 直到走出居民楼,赵老师都忧心不已,害怕女儿会受不了那些异样的眼光,可是没想到,韩晓芸表现得比她还要镇定,不住地安抚她的情绪,看上去,自己才像是被陪的那一个。 “妈,爸的动作真慢,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吧。” “嗯,要不要去给你买点早餐?”赵老师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她的手腕,一块丝巾扎成结,挡住了那道疤痕。 韩晓芸摇摇头,她没有胃口,更不想放开母亲的手,一个孤独地站在这里,她身上的这件碎花连衣裙,赵老师记得这还是高三那一年买的,快两年了,女儿的身形不但没有变化,反而更加纤细,小腰盈盈一握,削瘦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随着时间的推移,街口的人流渐渐在增多,一些熟人开始同她们打招呼,赵老师不得不去勉力应付,韩晓芸不想说话,她侧过脸,看着街对面的方向,突然发现一束男人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了自己。 因为生得漂亮,从小到大,她就是人群中的焦点,像这样的目光虽然心生厌恶,可是久而久之,也就视而不见了,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当她无意中看到对方的样子时,特别是那个凌厉的眼神,心中没来由地一跳,随着男子的逐渐接近,韩晓芸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让她忍不住盯着对方,想要弄明白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从早点摊子起身到顺着人行道走到马路当中的分隔线,周明宇只用了十多秒的时间,由于对行的车流源源不断地开过来,他不得不和其他行人一起站在那里等待,两人隔着车流,就这么对视着。 十来米的距离,他自信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能冲过去,出其不意走过她身边,用袖子里的m9虎牙军刺捅进那个美丽的身体里,或是玩一下高难度,勒住她那纤长优美的脖子,就像张文材一家一样割断她的气管,然后在行人的惊叫和慌乱当中逃离,哪怕被摄像头拍到,也不过是个易了容的假像而已,如果动作够快,很可能直接搭乘飞机施施然地离开这个国家。 这股杀意始自于美国,看到自已最得力的手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为他报仇,也是为了军情局的尊严,韩晓芸这个始作甬者,都是他必杀的目标。张文材背叛了组织,为了惩戒灭其满门,不光是为了示威,更为做给组织里其他同志看的,当然,其中也有转移大陆公安视线的目地。 可当他亲眼看到本人时,周明宇突然发现,自己的那股杀意,在逐渐接近目标的过程中,居然在不断地减弱,眼神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就像是突然在某个地方,碰上了多年不遇的老朋友,不对,比老朋友还要熟悉,就像是自己曾经的一幅作品,亲手打造,为之骄傲不已。 问题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甚至连名字都是第一次听到! 怎么会这样子,周明宇想不明白,隔着半条马路的韩晓芸同样不明白,她不认得那个发须花白的老男人,可是那对眼神,就像在梦里出现过一样,韩晓芸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着眼中的凌厉一点一点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甚至是怜悯,对,就是怜悯! 突然间,韩晓芸感到自己的大脑被强烈涌入的信息挤满了,那些在梦中出现的可怕画面,从无数捉摸不定的碎片变成了一幕一幕连续而完整的影像,不断地在她眼前闪过,原来美国的那一幕,竟然曾经真的发生过。 在这些影像里,韩晓芸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被伤害、被侮辱、被洗去了记忆、被剥夺了容貌,成为了一个叛国者,将枪口对准心中的挚爱,对准那些无辜的百姓,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站在离她十多米远的地方! “啊!” 韩晓芸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惧,双手按着脑门,浑身颤抖着发出了凄厉无比的尖叫。 “快,就是那个女孩。” 车流中,王冰一眼就认出了站在街边的那个倩影,当发现车速太慢,催促也没有用时,他干脆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脚步飞快地在车流中穿梭,就在韩晓芸尖叫着倒下的时候,一把接住了她的身体。 “晓芸!”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听到女儿叫声的赵老师,反应比王冰还要慢上一拍,等她转过身时,女儿已经快倒到地上去了。 “王冰。”韩晓芸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手臂:“快,快......” 借着这一抓,她抬起头,指向马路对面的方向,王冰猛然回头,除了不断开过的车流,只有在斑马线等待的行人,他快速扫了一眼,根本没有发现体貌特征与张文材留下的材料里,一致或者相似的地方,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动,低下头轻声问道。 “是不是周明宇?” “就是他,刚才站在行人里,现在不见了,他易了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戴一付黑框眼镜,身穿一身红黑色长袖唐装,黑色裤子,脚下看不到。”韩晓芸还在努力寻找着那个男子的踪迹,这个名字就是刚才的影像中,突然间出现的。 王冰一听,马上将怀里的女孩交给她的母亲,向着耳麦发出指令:“嫌疑人就在附近,全体马上下车,寻找一个身装红黑色唐装、载黑色眼镜的老年男子,注意他身上带有武器。数据员留在车上,立刻切入交通信息网,调用方圆五百米内所有的摄像头,开启人脸识别系统。” “王冰。”刚刚发出指令,他感到衣服被人一拉,转头一看,韩晓芸表情紧张地看着他:“你打不过他,你们所有人都打不过他。” “别担心,他逃不了。” 王冰掰开她的手,伸手握住藏在衣服里的佩枪,一边疾速冲向马路对面,一边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就在韩晓芸发出尖叫的一瞬间,周明宇放弃了他的目标,果断地从人群中闪出来,遁入了对面街道的小巷子,手上飞快地撕下面上的伪装,脱掉外衣,扔进垃圾桶里,正当他准备快速逃离的时候,手机发出了响声。 “老板,韩家只有一个男人在,找不到那个女孩。” “杀掉那个男子,迅速离开,到预定地点会合。” 周明宇放下手机,看了一眼远处那个倒下的身影,转头跑向小巷的深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灭门(八) 极度危险! 接到电话的钟茗心里一紧,这个词从老李的嘴里说出来,只能说明一点,敌人已经找到苏微,而且不只一个。 可她现在不是突击队员,而是一个指挥者,任务已经下达,就一定要相信自己的战友,钟茗深深地吸了口气,只简单说了三个字“知道了。”,就挂掉了电话。 “无人_机找到目标没有?” 数据分析员头也不抬地回答:“山坡上发现一名受伤的男子,另一人躲在一辆黑色捷达车后面,应该就是安全部门的同志,按照伤者中枪的位置推断,狙击手应该在这一带,不过被树林挡住了,无法辨认具体方位。” “把影像资料发给鸭子,调用无人_机,转向墓区的方向,放大那里的影像,让猪头他们看清。” 数据分析员飞快地向电脑里输入了指令,很快,那架银白色的无人_机在八百米左右的空中,轻盈地完成了一个半径极小的转弯,机身下的一组全景高清高速摄像机发出了轻微地转动,使得地面影像一览无余。 “发现目标,快!” 影像被同步到每个特战队员的臂带式多功能显示屏上,猪头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逐步接近中的两名黑衣男子,虽然没有苏微的画面,可是他能肯定,一定就在男子所在那个地区,好消息是敌人还在搜寻,坏消息则是他们才刚刚跑下山坡,离着目标区域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来不及了,李师傅已经听到了上面的拉拽声,敌人发现了藏在墓碑后面的苏微,甚至听到了一句:“手拿开,我自己走。” 无论如何也必须要拖延对方的行动,他把心一横,将那把猎刀插进后腰,用撕开的布条把那把五六式军刺绑到右手上,左手提着m1911,从墓碑中闪身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募地一个侧身横移,上层的情形一下子出现在眼前,李师傅双脚飞快地交错横行,m1911的枪口冒出火光,对准了一个单独的敌人身影。 “砰!” “哒......哒哒,哒......哒哒” ss109式5.56毫米弹打在鹅卵石铺就的墓道上,碎石和火花四溅,枪的主人半蹲着,沉着地抵肩射击,丝毫不顾“嗖嗖”飞过耳边的手枪弹,只是用连续不断的三点射破坏他的瞄准和移动,直到下层的那个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走先,个扑街留低我。” 他朝同伴一呶嘴,那个同样拿着m1911的男子,大力推了苏微一把,将她朝下坡的方向带。 苏微没有办法,只能被他这么推着一路前行,边走还在为李师傅担着心,刚才的交火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敌人的火力太强大了,她都不知道李师傅是不是受了伤,只希望警察能快点到。 就在同伴前行的一刻,手持m16a2的男子原地一个前滚翻,将自己的位置向前移动了一米左右,刚刚站定,下层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眼前,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脸上泛起了凝重,这个对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能把这种闪避动作玩得如此娴熟,有如教科书一般。 “哒......哒哒。” 对手说得没错,李师傅几乎是在跳弹和火花中跳舞,只要脚上稍稍有停顿,就会被打成筛子,而他的枪口原本想瞄准的是对方的腿部,因为那里没有防弹衣的遮护,可惜对方警觉地侧身下蹲,降低了备弹面积的同时,也把弱点最大限度地隐藏了起来。 然而他必须要这么做。 就在新一轮交火的尾声,男子射击即将完成最后一个三点射,他照常扣下最后一次板机,可是没想到,出现的并不是富有节奏的“哒......哒哒”,而是“哒......哒”,他这才想起,手上的这支m16a2装的是20发弹匣,而不是30发。 射击嘎然而止! 李师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将打空了弹匣的m1911随手抛掉,猛然上冲,双腿踩着斜斜的那点坡度,迅速地登上去,同时空手后伸,将插在腰间的那把猎刀拔出来,甫一落地,就朝着前方甩出,一道白光疾速地飞向对方的头部,快如闪电。 来不及躲避的男子,只能举起枪,猎刀打在金属铆接的枪身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男子扔掉已经打空的m16a2,一手自腰间拔出一把虎牙,一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猎刀,看着那把熟悉的刀子,微微有些错愕。 “你做掉了铁人?”这句话他用上了普通话,不过是带着呆呆腔的那种。 李师傅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那一次用力,让他有些脱力,可惜还是没有伤到对方,如果此人和下面的那个男子一样强力,他必须要抱定以命换命的打算,才会有一线赢的希望,既然对方没有拔枪,他便不再急于上扑,而是借着这个短暂的时间,将气息回转了一下。 “扑街,拿命来!”显然对方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怒吼一声,由半蹲到前冲,行动进行得如同行云流水,几乎在一瞬间就到了身前,右手上的虎牙横扫,左手上的猎刀带着呼呼的风声斩向胸口的位置,两道刀光在他眼前形成了一片幻影,直直地扑面而至。 这是一个用刀的高手!李师傅没有试图去招架,果断地撤步后退,男子双刀交错,每当一刀用老,另一刀就会接踵而上,不给对方以喘息的机会,就在对方不停的退势中,步步紧逼,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对手肩膀上被绑住的布条,上面隐隐透着血色,对手受伤了。 李师傅将绑着军刺的手背在身后,双腿和腰部不停地摆动,每每会在刻不容缓之机,躲过男子的杀招,只可惜,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找任何一处破绽,而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让他的退势稍稍阻滞了一下,身上立刻挨了一下,好在只是破了皮,并无大碍,只是那道口子渗出鲜血,看着挺吓人的。 男子一招得手,见他的退势有所减弱,不禁狞笑一声,右手上的虎牙直刺,同时左手上的猎刀下斩,逼得后退不及的李师傅只能一个铁板桥,双腿抓地,上半身后屈,闪过了刺向胸前的那一下,而顺势下斩的猎刀便再也躲不开了,男子只觉得这一刀犹如砍在一块硬木上,既进不去,又拔不出来。 而紧接着,他的右手被一股大力袭来,对手竟然用一个膝顶,打飞了他的虎牙。 李师傅看都没有看嵌在胸口上的那把猎刀,空着的左手在地上一撑,借力而起,一只腿顶掉最具威胁的军刺,同时顺势下蹬,身体由几乎及地到瞬间腾空而起,与前扑的男子贴在了一块儿。 男子心知不好,可是没有等他做出任何动作,甚至连猎刀都来不及拔出,就感到肋间一凉,五脏六肺如同被一根铁棍搅动,口中鲜血狂喷,染红了李师傅的头脸。 这一刺是如此之深,三十多公分长的五六式军刺破开男子身上的高密度纤维防弹衣,只留了一个绑在李师傅手上的把手在外头,在他大力的搅动当中,男子迅速地失去了神采,生命的最后一刻,耳中传来了一句标准的普通话。 “你比铁人差远了,扑街。” 李师傅拔出军刺,将几乎挂在他身上的男子尸体推开,看了一眼被铁石般的胸肌夹住的猎刀,放松身体,一把将它拔了出来,也顾不得包扎,赶紧向着前方飞跑而去。 刚才的那声惊叫,就是他的老板娘所发出的! 市区那个老旧小区的附近街道,对于周明宇的搜索没有任何结果,摄像头只拍到了他转入街对面的一条巷子,而那一片监控的安装密度并不大,对方又精通易容术,除了身高这个特征,没有任何别的明显区别,可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帝都,一个身高一米八的男子,根本就是遍地都是。 王冰除了让韩晓芸进行画像,把易容前后的样子做成图,发出通缉令以后,没有太多的办法,而且他相信,对方既然果断地放弃了刺杀,就一定有自己的逃生渠道,通缉令最大的作用,就是将他逼走,以免再次伤害到这对母女。 完成了口供录入,将赵老师母女送回家中时,他们才发现,韩父已经遇害了,这个发现让本就心力交瘁的赵老师当场倒下,于是,在报警的同时,他不得不将赵老师用自己的车子送到医院,而完全没有留意到,韩晓芸站在那里,看着父亲的尸体,眼中流露出的仇恨! “你去工作吧,我会陪着我妈。” 到了医院,王冰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心安慰几句,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而且这一次,韩晓芸给他的感觉,不再是印象中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单纯小女孩,在她的身上,倒底发生了什么?敌人为什么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害她这样的无辜,甚至连家人都不放过。 或许,她并不是那么地无辜? 王冰不敢再细想下去,他拍拍对方的肩膀:“我先去你家,看看韩叔叔......的情况,晚点再来医院。” 没有得到回应,王冰快步走出医院,正打算要去取车子,突然看到医院门口,某个前来送快递的车子,赶紧转头跑过去,将那个快递哥拦下来。 “收件吗?” “当然,你要发到哪里?” “这个地址。” 王冰拿过他的笔,将地址写好,拿出一张百元华夏币连同怀里的那一撂对折的纸,递给了对方,快递哥很快将这些纸塞进袋子封了起来,等到他准备开出单子的时候,却发现王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五章 灭门(九) 长这么大以来,苏微从来没有感觉时间流逝得这么慢过。 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推搡着,她在心里一秒一秒地读着,警察会在哪里出现?如果不出现,自己该怎么办?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突然进入了母亲曾经的思维,那就是自身被劫持,而他们还掌握着自己的亲人,她肚子只有两个月大的胎儿! 这是一个无法想像的选择,她面临的比母亲还要严峻,因为这个足以威胁到她的人质,比当初的弟弟还要脆弱,脆弱到经受不住一次稍大一点的打击。苏微感觉自己呼吸开始急促,恐惧从脚底升起,延着背脊慢慢向上,她此刻真的很怕死,很怕在死之前没能为爱人留下一个孩子。 可是比这更可怕的是,自己会吐出那个秘密,那个母亲用生命保护、弟弟用生命保护、足以威胁到爱人生命的秘密,怎么办? 身后密集的枪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停下来了,而她被那个手持m1911的男子,已经快要推到了这一层墓道的尽头,男子的表情很焦急,耳麦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又不敢去问,害怕因此而影响了同伴的发挥,因为他们知道对手不简单。 “快一点,把那个女人带下来,再多走几步,我就能为你提供掩护。” 狙击手兼行动指挥的声音适时地传来,男子更是不敢怠慢,用空着的左手狠狠推了一把前面的女人,让那个女人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惊呼了一声,差点就扑倒在地上,男子嘴里还在骂着:“死女人,再不走快点,老子一枪崩了你......” 他嘴里的话没能说完,突然感到脚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以他的功力,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障碍物,最多也就稍微站不稳而已,天上下着小雨,让鹅卵石铺就的墓道有些湿滑,这也绝不是他倒下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绊住他脚的不是一个物品,而是一个人,一个有着很大力气的男人。 刘父和刘母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从儿媳妇被人推着朝这一头走过来,他们就赶紧藏到了墓碑后头,做出一付害怕的模样,这种模样都用不着伪装,他们的心里是真的很害怕,因为那些人的手上拿的是枪!而随之传来的密集枪声,更是让老俩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冲锋枪声啊。 可是,他们心里更清楚,警察估计还有很久才会到,自己就是儿媳妇最大的指望,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老工人,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冷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那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让苏微受到一点伤害。 他们所在的这个墓是这一层的第一个,也是墓道的尽头,而听脚步声外面的一男一女越来越接近,直到经过他们的身前,男子猛地推了苏微一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少许,刘父毫不犹豫地低头冲了出去,直扑男子的脚下,在他没有来得及施展开之前,就如同一双铁夹般钳住了对方的双脚,顺势将他扑倒。 刘母的动作也不慢,老伴是从墓的前方冲出去的,而她则选择了另一边,她的目标是男子持枪的右手,乌洞洞的枪口正好就在她的眼前,连续十三年的全厂三八红旗手、新长征突击手用那双获得过无数荣誉的手,猛地抓住男子的手腕,然后一口咬在了虎口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啊!” 完全没有一点准备的男子,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墓道上,只来得及用空着的左手撑了一下地面,不至于摔个七荤八素,当他靠着过人的身体素质,吃痛之下也没有放弃手中的枪,而且还想拼命收回被夹紧的双脚时,又一次袭击突然到来。 走在前面的苏微飞快地冲过来,对着他的后脑狠狠地一脚踩了下去,虽然因为天雨路滑,她没有穿上高跟鞋,可这双国产名牌登山鞋,依然有着硬质的牛筋底,再加上她的体重,一下子就让男子眼冒金星,手上一松,那支m1911便掉在了地上。 刘母依然不依不饶,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伤口渗出血来才松开,她捡起那把手枪,就这么握着枪身,照着男子的头猛地砸下去,“啪”地一声,男子两眼翻白,趴在了地上,用力挣扎的双腿也停止了摆动。 公婆三人完成了一次配合默契,犹如演练过一般的合击,苏微又惊又喜,愣在那里话都说不出来,刘母一把将她抱住,不住地安慰,刘父放开男子的双腿,伸手在他鼻子那里探了一下,感到还有些热气。 “没死,赶紧绑起来。” 急切之间找不到绳子,刘父解下男子的皮带,将男子的双手反背着捆了一个死结,然后把他的裤子捋到脚腕处,缠了几圈再将裤角扎起来,将男子如同死猪一般地捆了个结实。 “老头子,现在怎么办?”刘母等他做完这一切,才开口问道。 刘父接她手里的那把m1911,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嘴里啧啧称赞:“好枪,好像还是进口货,咱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不好贸然下去,还是在这里等警察来吧。” 听刘父说得有道理,两个女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苏微更是望着自己被押过来的方向,她有些担心李师傅,如果他遇到什么不测,另一个敌人就会从那一头出现,就如同她所想像的那样,很快,一个身影就从那边跑过来。 李师傅这个时候的样子,完全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他的整个上半身全都被鲜血染红了,胸前破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冒,另一条较小的口子则从上身一直拉到腹部,看着触目惊心,更让人吃惊的是,他一边飞快地跑过来,一边挥舞着两把刀子,嘴里还在喊着什么。 “什么?”正对着她的苏微听不清楚,不由得问了一句。 而拿着手枪的刘父,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是他,放下了手里的枪,带着一个关切的表情迎上前去,想要扶住他,可是不曾想,李师傅不只躲过了他的那一抱,还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将毫无准备的刘父撞到一边,直到这时候,他的喊声才清晰起来。 “小心......后面!” “哒......哒哒”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又连续的突击步枪声音响了起来,正在奋力前冲,试图甩出手中猎刀的李师傅被打得浑身一抖,身上冒出几朵血花,就倒在方才男子被打晕的地方,还没有来得及脱手的刀子掉到了地上。 墓道的尽头,一个穿着普通,长相也普通的男子,就像前来上坟的帝都市民,半蹲在地,一把m4a1抵在肩头,六芒星形的枪口焰才刚刚散去,还冒着一股轻烟,对准了还处在失神当中的苏微后背。 “把枪扔过来,不然我就打死这个女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敌人的这个战术小组,一共有六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六章 灭门(完) “找到没有?” 鸭子已经是第三次催促了,他的压力最大,因为找不出敌人的狙击手,就意味着公墓区八百米范围内所有的人都在死亡威胁之下,为此第一个观察点,距离停车场大约六百米左右,那把m99式反器材重狙被架设在半山腰的一处高地,狙击手和观察员才刚刚就位,他就发出了疑问。 自己则带着另一个狙击手迅速冲下山坡,同时候在头脑里考虑着第二处狙击点的最佳位置,从无人_机传来的画面分析,山坡上的那位安全部门同志,是左肩的部分中枪,弹道大致来说应当在九到十点钟的方向,才能将停车场和大半个墓区包进去,循着这个思路,他很快就确定了狙击位置,位于墓区办公和休息区的中间的一排建筑,大约有五层高,平顶,视野开阔,不易被发现和偷袭。 时间太紧,按部就班地走楼梯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他带着狙击手,直接用手攀的方式,从五层楼的背后,通过窗台、栏杆、排水管道等可抓物,三下两下就上了屋顶,只是在即将登顶的一刻,两人的动作稍稍慢了一点,跑在前边的鸭子先露出眼睛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危险了,才缓缓地贴着地面爬上去,然后俯下身体,一把将背着狙击枪的战友拉了上来。 两人都没有站起身,就连蹲都不敢,这里已经进入了敌人狙击手的有效射程之内,任何一点大意,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两人以一个蛙式匍匐前进,直到屋顶的边缘位置,才迅速建立起狙击阵地,鸭子将一具国产高精度单目目视镜放到眼前,朝着预测中的敌方狙击手范围眺望。 在那个方向上,和他们刚才跑下来的山坡一样,遍植着松、柏等树木,可能因为种植年限少了些,这些树木并不高大,树与树之间的间隙很容易成为狙击手伪装物所覆盖,在他的镜头里,到处都是绿色的植被,很难找出一点色差。 毫无疑问,对手肯定进行了伪装,这种伪装只要稍微精通一点,都能做到与环境完全融合,而高手更是连细微的色差都不会留给对方,鸭子感觉敌人的狙击手枪法如何估且不论,伪装做得已经堪称高手了,至少他看了整整三分钟,都无法看出一点破绽。 “报告,没有发现,请求逐个清除可疑地点。” 所谓逐点清除,就是用射击来排除那些有可能藏身的目标,达到找出敌人具体位置的目地,用一句成语来形容,就是“打草惊蛇”。 这个要求让鸭子有稍许犹豫,今天是清明节,下面的市民为数不少,本来就出了枪战这样的事情,如果不能迅速找出那个狙击手,一旦他发了疯把普通市民做为目标,他们这些特战队员搞不好就要脱军装了。 “同意请求,一号位开始射击,注意观察落点。”时间上已经来不及考虑其他问题了,鸭子立时做出了决定,同时更加专注地盯着镜头里目标的变化。 “砰!” 一声闷雷般的响声过后,一颗质量不到十二克的12.7mm穿甲燃烧弹,以800m/s的初速飞出枪膛,经过弹道计算机修正,一根近似直线般的路径的飞向一千二百米左右的目标,那是一棵手腕粗细的松树,强大的动能使得子弹一头扎进树身,然后发出一声爆裂般的炸响,整个上半身被从中间炸断,倒了下来。 “报告,一号位置没有发现。” “继续。”鸭子得出的结论与一号观察员一样,这么大的动静,整棵树倒下去,如果附近有什么伪装,不可能完全没有变化。 第二个目标是一块山石,约有半人高,照理来说,敌人不应该会选择这么明显的地方,不过为了排除,还是打出了第二枪,子弹直接命中石体,就连鸭子都能感到那种巨大的冲击力,可惜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第三个目标依然被排除之后,鸭子的脸上开始冒出汗珠,敌人如此处心积虑,或许就在等待一个时机,一击致命,而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他这么一点一点地试探了,要知道整个可疑范围呈一个三十度角的扇形分布,足有几百个平米。 怎么办?鸭子的脑筋急转,眼下可能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派人突击那一片山坡,逼得敌人开枪,从而自行暴露位置,而这个人选,只能是自己。 “上报指挥部,狙击小组进行火力侦察未果,现在进行直线突击,我的位置由一号观察员接任。” 说完,将手中的目视镜放到地上,一个侧翻便攀着屋檐往下面探去,此时他的整个身体全都已经暴露在敌人的视野当中,可直到人落了地,期望中的枪声都没有到来,鸭子一咬牙,反手取过背在身后的99式突击步枪,低着头冲向山坡的方向。 他的副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翻了下去,谁都知道,这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试探出敌人的位置,副手赶紧将情况报了上去,同时抵住狙击镜,眼都不眨地观察着山坡上的变化。 “胡闹!”钟茗听到他的决定,恨恨地骂了一句:“有没有别的打击手段。” 她烦透了要牺牲战士的生命去解决敌人,都二十一世纪了,科技日新跃异,就不相信还要采取这么老旧的方式。 数据分析员略略一思索答道:“炮击、火箭筒抵近射击、反坦克导弹、高炮直瞄......可时间上来不及。” “说点有用的。”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第六名敌人的出现,让本来快要脱险的目标再一次陷入绝境,更要命的是,敌人一旦发现被包围,很可能马上就会下杀手,为了隐蔽接近,必须马上除掉那个狙击手,否则所有的行动都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什么救人都无从谈起。 “那就还有一个办法。”数据分析员吞吞吐吐地说道:“翼龙二号,挂着四枚蓝箭十一。” 钟茗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架无人_机,这可不是一般的侦察型,而是供首都空中防卫的值班型,如果有需要,翼龙二号的复合挂架可以挂载整整十二枚各式弹药,蓝箭十一型空对地导弹,有点像是老美的小牛,专门用于打击地面目标。 数据分析员之所以那么迟疑,是因为这可是导弹! 钟茗抬起头,看着在不到六百米的空中盘旋的那架翼龙二号,果然机翼下银光闪闪,四枚细长的导弹正蓄势待发。 “输入授权代码,发射两枚蓝箭十一型导弹,目标可疑地区,马上!” 同时,她冲着耳麦大喊了一声:“狙击小组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当前位置,你们的任务改为远程支援,范围整个墓区,注意可疑目标。”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身边的数据分析员听她连授权代码都报出来了,这是要玩真格的啊,一时间兴奋不已,赶紧在电脑里输入代码,取得了无人_机上武器系统的控制权,他手指飞快地连续输入一串指令,无人_机在空中再度转了一个圈,朝着目标区域飞去。 “一千五百米、一千三百米、一千米、八百米,发射!” 他盯着飞行数据上的显示,等到进入最佳射程,毫不犹豫地按下确认键,只见翼龙二号的翅膀突然一震,左边挂架上的一枚蓝箭十一被点着了火,然后轻巧地脱离了挂架,按照预定路线朝着目标区域飞去。 紧接着右边挂架上的第二枚导弹也被点着,洁白细长导弹像是一支火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一前一后飞向目标的范围,它们覆盖半径将达到五百米左右,包进去了大半个山坡。 离着公墓区超过一千五百米的半山腰,被反器材狙击枪打断的那棵树边,仅仅隔着不到半米的地面,一个全身伪装就连枪管都做精心布置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哪怕子弹就在他的眼前飞过。 自从被称为司机的那个大陆高手逃脱了他的狙击范围,男子就再也没有开过一枪,只是通过辽阔的视野为同伙提供情报支持,做为一个狙击手,他很清楚自己的威胁,而对手如果不算太笨,也会首先重视他这个威胁,活着就会让敌人缩手缩脚,就是要暴露,也要暴露得有价值,而他还找不出一个值得他暴露的目标。 “阿龙,情况不妙,大陆公安正在向你包抄过去,行动取消吧,赶紧走,我掩护你。” 男子在镜头里清楚地看到了猪头那个支援及营救小队的行动,几个快速移动的身影,正从几个方向,朝着他的同伙摸过去,从穿着和装备上就能得出,很显然,那些人不是大陆公安,而是来自军方的特种作战人员,他们根本没有胜算了。 可是话音刚落,还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警觉的他就感到了一丝紧张,这种战场直觉,是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必备的素质,曾经无数次让他化险为夷,男子没有从狙击镜里找到威胁,只能诧异地抬起头。 “仆街,飞弹咗......” 四翼齐张的蓝箭十一,以200米/秒的亚音速在他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大,男子没有做出任何躲闪的动作,因为他心里明白,此时再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与其成为敌人狙击手的战绩,他宁可选择被导弹炸死,当第一枚导弹落下,重达五百克的高爆破片战斗部崩裂开来的一瞬间,他的心里想到的居然是。 大陆真是太有钱了,为了杀死自己,居然发射了两枚导弹! “轰!” 一阵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在整个公墓区的上空回响着,山腰上腾起的火光,在瞬间就将周围的树木烤着,如同山火般地烧了起来,而被直接命中的地面,炸出了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大坑,无数破片四下飞舞着,就连已经变得四分五裂的残肢都不放过。 “突击!” 不等第二次爆炸声传来,已经到位的猪头在对讲机里低喝一声,自己则猛地从墓道的一端现出身来,手中的99式突击步枪打出一道明晃晃的火线,一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二就是为战友指引目标。 而这时,手持m4a1半蹲在墓道口的男子,还在为另一头的爆炸声吃惊不已,等到回过神来,身上已经重重地挨了几下,虽然因为防弹衣的作用,没有流血的迹象,可是疼痛让他的手无法再掌握住准头,下意识打出的子弹一偏,擦着苏微的身体飞了出去。 等到他再想瞄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前后五把99突,将他整个人完全罩进了由5.56北约标准弹组成了火网当中,身上、手臂上、腿上、头上纷纷中弹,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除了无助地在空中扭动几下,就连叫喊都没能出得了口。 “第六名敌人被击毙,目标安全。”猪头不敢有丝毫大意,直接冲过去,用身体挡住了苏微等三人,直到自己的队友合围上来,检查了对方的确已经死亡,他才松了一口气。 “李师傅,快救救李师傅!” 苏微挣脱刘母的怀抱,刚想上前看看倒在血泊里的李师傅,突然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拉住,猪头回过身,拉住她,然后毫不客气地举起枪托,狠狠地砸在地下的一个脑袋上,可怜那个家伙好不容易被爆炸声和枪声惊醒,又给砸晕了。 “快,吗啡,急救包。” 猪头上前在李师傅的颈项处一按,发现他的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着,赶紧从自己的上臂口袋摸出一支紧急注射器,将里面的吗啡打进了李师傅的身体,同时,他的战友已经撕开了急救包,上前帮他进行裹伤和处理。 “怎么样?” 这时候,负责地面指挥的严队长匆匆赶了过来,一看这里的情形,开口问了一句,了解情况之后,一边安慰苏微他们一边向钟茗汇报。 “医疗直升机马上就到,目前为止,所有发现的敌人都已经清除,但不排除还有遗漏,这样,赶紧先把伤员抬下去,猪头你的人负责警戒。”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伤者,有些不敢置信:“豹子?” “严队,您认识?”猪头听了一愣,这个绰号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不,不知道,赶紧行动。” 严队矢口否认,只是看着被放在临时支架上的那具身体,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 苏微的眼神全都放在不知道生死的李师傅身上,当刘母试图扶她一把的时候,才感觉脚上发软,好不容易在二老的搀扶下站起来,低头头的刘母突然间惊叫了一声,声音之大,就连走在前面的严队等人也回过头来。 “小微,你受伤了?” 只见她的脚踝处,那双原本雪白的袜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怀疑 连续两下爆炸声响起,让原本就战战兢兢躲在捷达车后面的肖遥更是不敢露头,直到几个身穿迷彩服的特战队员向他靠拢,看到对方臂章上那个小小的八一军徽,才明白是自己人前来增援了。 “我是警察,这是证件。”他用颤抖的手摸出自己的证件,递给最近的一个人,然后朝着前方一指:“请救救我的同事,他受伤了。” “歹徒已经被清除,但可能会有隐患,警察同志,你能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去安抚市民,维持秩序,这里交给我们,直升机马上就到,你的同事一定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特战队员将证件还给他,走过他的身边时,还回头问了一句:“要不要紧?” 肖遥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回应,等对方走过去,他想要站起身,这才发现由于下蹲的时候太久,精神又高度紧张,整个下半身已经麻了,好不容易抓着车门站起来,两条腿不住得抖动着,就像在打摆子。 看着不远处几个特战队员忙碌的背影,肖遥不敢想像雷大朋的情况,那支狙击枪的威力就在他的眼前,左侧的车窗玻璃被整个打碎了,车前的仪表盘就像被人用尖头锤狠狠地砸过,看弹道分明就是瞄着他的头部来的。 很快,特战队员们就处理完了伤员,不过并没有移动位置,肖遥看到一队人从山坡上下来,最前面的特战队员警惕地持枪戒备着,紧跟在后头的是一付折叠式支架,伤者还不只雷大朋一个。 “突突”地声音由远及近,一架海蓝色涂装的直-8k飞过来,就在墓区大门到上坡的空地上降落,强大的气流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然而飞机上的旋翼并没有停下,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拉开舱门跳下来,帮着特战队员们将两个支架抬上去,随后上去的还有几个市民。 “坐不下了,你们走吧,我自己打车回去。”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孩叫了一声,然后低下头跑了出来,直升机没有做任何停留,舱门刚刚关上,就立刻腾空而起。 “巧巧?” 看着就站在自己车前的那个背影,肖遥有些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句,女孩回过头,露出一双惊奇的眼睛,她伸手把口罩摘下来,同样有些不敢相信:“肖遥,怎么是你?” “大朋受伤了,就在那架直升机上。” “啊,哪一个,包得太严实了,我没认出来。”陈巧巧一边说一边向他这边走,就在这时突然发现这个正在追求自己的男孩子,眼中露出惊恐的表情,嘴里大喊大叫,似乎想要拔腿冲过来,却又无能为力。 “小心......” 她站的位置在那辆捷达车的车头前方,离着休闲区很近,原本有一条长椅挡在那里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碎成了一堆石块,陈巧巧有些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想要回头看一下,耳边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一条男人的手臂从后面箍住了她的脖子,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要动,把枪扔过来,不然我就勒死这个妞。” 铁人看都没看那些指着自己的特战队员们,恶狠狠地说道。 他还没有死! “不许动!” “放开她!” “你跑不了了!” 忙着救护伤员,没有来得及检查尸体的特战队员们将他团团围住,99突的自动瞄准具在那壮实的身体上,留下无数个红点点,可是谁也不敢开枪,因为那个被他挟持的女孩双手试图去拉开那只黑黝黝的手臂,嘴唇微张,想喊又喊不出,脸色渐渐发白,已经快要窒息了。 “砰!”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清脆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正在不停挣扎着的陈巧巧募得发现,钳住自己喉咙的那只手臂,力道慢慢地越来越弱,而身后的男子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 “仆街,又话系菜鸟。” 圆睁着双眼,松开手,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个姆指大小的血洞在额头的正中,而离着不到十米远,肖遥单手握着枪把,原本颤抖的双腿站得笔直,六_四式的枪口还在冒着淡淡的轻烟。 “哇,你真棒!” 死里逃生的小护士,完全没有一点惊吓的表现,如同一只小鸟般,飞快地扑到他的怀里,肖遥猛地后退,差点就没有站稳,等到回过神来,那张朝思暮想的俏脸,就在自己的脸前,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小星星,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小巧精致的红唇是那样地充满诱惑,让人忍不住就想贴上去。 “做得不错。” 没等他捕捉到那一抹香醇,肩头被人给拍了一下,肖遥赶紧放开手,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敬了个礼。 “谢谢首长。” 钟茗随意地回了个礼,看都没看那对小青年心怀忐忑的样子,带着人走向前方,在那具尸体前停下。 “报告首长,已经找到六个,其中四人确定死亡,还有一人正在确认,活捉一人。” “确定?” 钟茗冷笑一声,拔出枪打在那具尸体的额头,几乎就在之前的位置:“你们就是这么确定的?如果他身上有枪呢,哪怕有把刀,此刻都可能会多失去一个无辜的生命,你脑子里倒底在想什么?他们不是一般的歹徒,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务,身手不比你差,装备不比你差,战术更不比你们差,这是一场战争,明白吗?” 年纪大她十多岁的严队,被这个女孩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可对方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整个行动中,唯一被他们击毙的只有最后那一个人,这让八十多名心高气傲的特战队员人人都面上无光。 见他的样子有些窘迫,钟茗收起来之前的咄咄逼人,有些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到他们头上,情报才是关键,他们知道的时候,其实已经迟了,如果不是自己安排了人在目标身边,此刻很可能已经完败。 “那位伤者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三枪当中,两枪在右边,一枪在心脏位置,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了内出血的迹象,呼吸和脉搏都很微弱。”严队知道她指的是谁,那种情况下,换作一般人早就断气了,也只有那个人才可能会活下来,当然也只是可能。 “我已经通知了军区总院最好的专家,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 钟茗的神色有些黯然,她刚才的那通无明火,其实一多半都是因为李师傅的伤情,这是她手头上最好的特种勤务人员,那些所谓的“兵王”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可就是这样的人,也免不了生老病死,更不会受到什么神的眷顾。 “还有一个情况,目标......”严队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目标好像受了伤,但是经过检查,没有发现中弹的痕迹。” “什么!” 钟茗吃了一惊,对方不了解情况,可她却一清二楚,这是真正地经历生死,一个女人还怀着孩子,怎么可能毫无影响,事情麻烦了,她必须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就在这时,直升机的声音再一次出现,钟茗抬起头,一架涂着警_徽标志的小羚羊从空中现出来。 “安全部门的同志来了,将这里的一切移交给他们,你们配合完成警戒任务。” “是。” 严队应声答下,看着那个转身而去的背影,倒底没有把心中的疑问给问出来。 市区梧桐树荫下的大楼内,老徐敲门进了局长办公室,后者已经在等着他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快到下班的时间,又如何能走得了? “说说吧。” “两件事,一是我们的主要嫌疑人被发现死在住所,连同他的情妇、情妇生的儿子、以及隔着大半个市区的原配老婆,都是同时遇害,我们已经让驻德国大使馆,联系他在国外读书的女儿,现在还没有消息。” “据刑侦部门的同志们勘察现场,凶手出手狠辣,全是一刀毙命,原因很可能是为了灭口,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没有可疑的指纹,没有清晰可辩的脚印。” 局长静静地听着他的描述,事情的经过其实一早就报到了他这里,老徐回来的目地,显然也不是为了再重复一遍。 “这次行动,我交给了原二处的王冰同志指挥,这位同志虽然年轻,入职时间也仅有一年多,不过头脑灵活,分析能力出色,指挥方面也做得十分周详,就算让我自己来,也无法做得更出色。”老徐看着局长的脸色,慢吞吞说道。 “说但是。”局长的话让他一噎。 “但是,有个很奇怪的情况,第二件事,就是我派出的侦察员在跟踪另一处目标人物时,遇到了不明身份武装的袭击,雷大朋受了重伤,此刻还在抢救当中,增援行动,也是由王冰来指挥。” “可奇怪的是,他将三个组的同志都派去了现场,自己却带着另一组人,去了一个相反的方向,而据跟随的同志反应,在上车之后,他就要求组员交出通讯器,进入了静默状态,到了某个教职工小区外,王冰告诉他们,目标人物就是之前灭门惨案的凶手,这个情况他从来就没有向上反映过。” “你的判断呢?”局长面色不变,只是手指在桌面上无意地敲动着。 “那个名叫张文材的嫌疑人,就是王冰提供的,可他没有说出情报的来源,而所谓的凶手,我们只在监控资料里找到一个不怎么清晰的侧影,可他连名字都知道。” “叫什么?” “周明宇。”局长听了依然不置可否,不过敲击桌子的那根手指,却似乎停顿了一下,打乱了之前的节奏。 “继续说下去。” 老徐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据同组的同志反应,他是为了去救一个叫韩晓芸的女孩,据查这个女孩是他的小学、中学、高中同学,期间被认为是恋爱关系,后来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去了美国留学,不到三个月就回了国,邻居反应她在美国出事了。” “救?谁要杀她。”局长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就是这个周明宇,可人却没有抓到,而且同一时间,韩晓芸的父亲被发现在家中被害,现场的痕迹来看,做案手法与之前张文材一家被害,如出一辙。” “所以,你认为呢?” 老徐双腿并拢,挺直身体,掷地有声地答道:“我认为,王冰同志,存在重大的嫌疑,需要立刻接受内部调查。” 局长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一脸严肃的部下,放在桌子上的手,收到了背后,老徐说得没错,不管王冰在想什么,他的做法已经严重违背了组织规定,这是一个情报工作者的大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安灵(上) 异时空的琼州,因为地处南方,雨下得要比帝都大上一些,天空阴沉沉地,那种嘀哒嘀哒的雨声,夹着海峡那头过来的海风,如同大自然的呜咽,在这片新生的大地上回响着。 “......上个月,嫂嫂去陈老先生那里看了回来,奴让听潮去打探了一下,好像便一直没有来。” “什么没有来。” “便是妇人的那个......癸水。” 一床锦被下,两具火热的躯体不停地蠕动着,只露了小半边脸颊在外头的璟娘,媚眼如丝,脸上似火烧般,红得直透耳根,在刘禹的不断努力下,终于化作一丝醉人的轻吟,再也说不出话来。 “呼。” 刘禹从她身上坐起来,掀掉头上的被子,美美地出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她翻到一边,顺手将锦被盖在她的身上,挡住那令人血脉贲张的春光。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云罗纱帐被人掀开了一个角,一只雪白的小手夹着打火机,掌心托着一根烟递到了他的眼前,刘禹拿起那根烟,那只小手灵活地一翻,“啪”得一声打燃,一丛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帐里,刘禹叼着烟在火上点燃,不等那只手退出去,飞快地在手指上印了一下。 他靠在垫子上,吐出一个小小的烟圈,体会着高潮的余韵,这一刻的幸福感随着升腾而起的烟圈,达到了一个无法企及的顶峰,试问后世再怎么高科技,可有如此贴心贴到骨子里的服务么? “夫君!” 耳边响起一声似泣似诉的呼唤,刘禹用不着回头去看,也知道小妻子那幽怨的表情,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在妻子嫩滑的脸蛋上轻轻抚动,一边回答她心中的疑问。 “嫂嫂是否当真有了?” “还未经大夫把脉,听她家下人说,嫂嫂只信陈老先生一人,可老先生平日里太忙,排期都排到了七日之后,想让奴给说说,能不能劳动夫君,帮她加个塞?” 璟娘嘴里的嫂嫂,指的并不是叶应及娘子或叶应有娘子,平常称她们都是用的大嫂二嫂这样子,这个称呼,是专门为金明娘子准备的,刘禹暗自叹了口气,所谓的帮嫂嫂,多半也是为她自己请的吧。 金明和他婆娘成亲已经有多年了,只是一直不曾怀上,私底下,那个心直口快、行事大大咧咧的妇人,不知道找过多少郎中,捐过多少香火给送子娘娘,如今来到琼州,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妇科圣手,自然会去试一试了。 经期不来,未必就真的有了,想让女子少排或是不排,有很多法子,当日他联手宫中女医和城里郎中,欺骗璟娘的时候,就用过一种名为保胎,实则是抑制经血的药物,好在时日不长,不用担心会有太大的副作用,不过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都是看病,抢人家的位子不太好,这样吧,我去问问,看陈老先生能不能抽个空子,单独为嫂嫂把把脉。” “嗯,那就有劳夫君了,奴这就把好消息告诉嫂嫂去,对了,还有二嫂。”叶应有和他娘子成亲也一年多了。 她的喜悦发自内心,刘禹却心存愧疚,他借口洗洗,掀开纱帐下了榻,也不要听潮服侍,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角落里,将一个套套从身上剥落,连同里面的东西一块扔到了垃圾篓里。 听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郎君做这件事的时候从不避她,可她不同璟娘,虽然从未见过,只要看那事物的用法,就明白了一切,再一次同郎君联手欺骗娘子,让她感到了一阵不安。 水乳未曾交融,如何能怀上孩子? 更让她不解的是,明明屋里就准备好了香汤,郎君却在向帐外走着,她赶紧起身跟了出去。 南方的四月里,虽然时辰尚早,可外面的天气已经亮了,刘禹将吸完的烟随手扔掉,做了一个扩胸的动作,正好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动静。 “一会儿你服侍娘子沐浴,今日不必去学堂了,让她穿上大装,我会在外头等她。” “娘子也要参加?”做为刘府实际上的大管事,听潮当然听得懂刘禹的言外之意。 “恩,你也去,帮衬着点。”见听潮欲言又止的样子,刘禹放低了声音:“左右也就一个多月,放心吧。” 不等她反应过来,刘禹指了指她的下身:“你自己也好生洗洗。” 听潮顿时面红耳赤,羞不自胜地转过身进了帐,夫妻俩做那种事,离她还不到半步远,她又不是个石女,怎么可能没有反应,看都不用看也明白,下面的亵裤多半已经湿透了。 就这么心潮起伏地一直走到璟娘的榻前,听潮才恍然大悟,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娘子的生辰,璟娘十六岁了,郎君的意思是满了十六岁才会让她怀上?这是什么道理,她虽然有些不明白,可郎君的话肯定是对的,一个多月而已,很快的。 在旁边帐子里把自己洗干争的刘禹,慢慢地往身上套那身从三品常服,说来也怪,来到琼州快三个月了,他在这里穿上全套官服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今天就是这么一个大日子。 与听潮一样不解的还有兵部侍郎、提举琼州市舶司事黄镛,当陈允平穿着一身绯袍来找他的时候,前者还未起,而当他穿好衣衫迎出来,不由得一愣。 “器之兄,你这处可谓金缕挂于外,不招盗匪也招贼啊。” 陈允平还是第一次看到市舶司的全貌,这栋几乎全被晶亮的外墙玻璃覆盖的不规则建筑,完全没有这个时代的一点风格,就像一颗放大的水晶珠子,难怪他心生感概。 “陈君衡,你就取笑某吧。” 黄镛毫不在意地一伸手:“你是稀客,里头请,包你大开眼界。” “某也想一睹芳容,无奈今日不是时候,换上官服吧,还要借你这里的护卫一用。” 黄镛一惊:“朝廷来了诏书?” “非也,一会儿路上与你细说。” 见他一付神神秘秘的样子,倒是勾起了黄镛的几分好奇之心,当下回屋赶紧换好常服,带着护卫舶司的几百名护卫,跟着他一路出去。 可是陈允平指引的方向,并不是直通琼山县城的那条大马路,反应是朝着黎母山进发,让他的心中有些打鼓。 等到进入一条小道,说小也只是相对而言,这条同样全由水泥砂石筑成的直道,他并不陌生,因为就在临高县境内,连接的是县城中心的通瞿大道,另一头则是琼州大营! 此刻,道路的两旁每隔几步远,就肃立着一名盔甲鲜明、手执长枪的禁军军士,黄镛左右这么一看,这样的情形,竟然一眼望不到边,看着这些木头桩子一样的军容,他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 “君衡欲设本官于鸿门乎?” “然也,君入瓮否?” 陈允平表情严肃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他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倒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本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觉悟,黄镛也不矫情,昂首阔步走上前,心里生出了几分慨然赴死的激荡,左右凭着手底下这几百样子兵,人家根本不必费什么心思就能拿下,没必要排出这么大的阵势。 这条路并不算长,黄镛走着走着,才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现象,禁军一般都是穿着红袄,外罩皮甲或是铁甲,而眼前的这些军士,却在甲胄之外,还罩了一层白袍,远远地望去,就像身上落了一片白雪,让他的心里更是惊疑不定。 这是打算要祭祀谁么? 果不其然,一直走到路的尽头,两边都是这样的军士,然而再往前面,并不是连绵不绝的大军营帐,而是一座高高矗立的石牌门。 “青山有幸埋忠骨。” 他在门前立定,轻声诵出门牌右边的那付对子。 “绿水无心伴英魂。” 陈允平在他的身后,接上另外那一边。 顶端的匾额题着“义烈千秋”四个浑厚有力的大字。 见他凝神注视,陈允平解释道:“这是陆君实的手笔。” 这上面的字,刘禹本来是打算让文天祥来题的,可他没能如历史上那样回京,为几个字穿越跑去镇江府,他哪有那闲功夫,好在三杰之中,还有一位在,于是,在撤离京师的时候,顺手让陆秀夫给帮着写了一付,这可是人家的亲笔,比起文天祥墨宝的存世量少太多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认为陆秀夫比文天祥更有资格为这里题字。 看到这道牌坊,黄镛要是还不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就枉称与陈宜中齐名的‘六君子’了。 “今日是.......” “清明。”不是陈允平提醒,他都几乎忘记了,只听得前者的声音继续响起:“也是英烈祠开祠的日子,抚帅特命下官来请侍郎,一同见证,我大宋将士,魂归故土的一刻。” 难怪,黄镛耸然动容,朝着花岗岩雕刻而成的牌坊,也是英烈祠的大门,郑重地一揖。 “荣幸之至。”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安灵(中) 英烈祠,某种程度来说,是刘禹在琼州最核心的一座建筑,一个民族需要灵魂,而民族是由无数个体组成的,这个民族尊重什么,它就具有什么样的灵魂。就如同后世的华夏人民共和国,是建立在无数座丰碑和烈士陵园的基础之上,无论社会结构发生了什么改变,无论被多少个发达或是不发达国家敌视,谁也不敢无视那些守护着它的英灵,这就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灵魂。 因此,今天,就是一个重塑灵魂的过程,大宋应该给那些用生命守护国家的普通士卒,一个符合他们付出的葬礼,一个欠了他们三百年,被后世骂成“怂”或是“送”的朝代,标榜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与君王共治,然而却忘了,守护他们的只是被他们轻蔑的“刺徒”! 刘禹不想再等,现在就要还给他们,应有的一切。 就在今天。 那辆早已为琼州百姓熟知,并口口相传的法拉利califoia_t缓缓驶上琼山县城的主干道,宽达十车道的两边,被昨日就得到消息,一大早就等在这里的百姓们挤满了,挡在他们前头的就是黄镛眼中所见的那样,衣甲鲜明、红缨如血的虎贲军军士。 车子在刘禹的掌控下,延着干道的中心线前行,硬质的车顶被打开,他那顶长长的翅帽直接伸出了车体,在后世看来有些可笑,头戴七珠翟冠、身穿黑绿相间朝服的璟娘坐在副驾的位子,面上挂着一个端庄的微笑,她的后面是第一次穿上盛装的听潮,此刻看到如此大的场面,早已经心潮起伏不能自抑。 只有坐在刘禹后面的吴老四,目光如毒蛇般地四下观望着,无论来了多少人都不放他的眼中,唯一能引起他关注的,就是那些可能会对东家造成威胁的人......或是东西,他的右手始终握在刀柄上,以便随时应付可能的袭击,跟在这辆车子后头的,是他手下的那个都,一百多亲兵披挂整齐,骑着战马,以两列纵队,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他们同样警惕着四周。 而在刘禹的眼中,则是热闹表面下的东西,车子前行已经好几里了,两边的百姓几乎做到了鸦雀无声,最明显的就是,他的车子驶到哪里,哪里就会安静下来,这是几个月以来从迁移行军,到抵达琼州的这一路上,近乎严苛的制度所带来的,慢慢地就变成了一种生活的习惯。 秩序井然,是他想要的,因为只有那样才能集合全路之力,建设和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不需要英雄主义,用最简单的方法,让敌人感到绝望,这比单纯的杀戮还要来得有效率。 琼山县城是建设进度最快的一个地区,这里的居民楼已经完工近七成,在建的另外三成也可望于一个月内全部完工,因此才会有余力建设其他的建筑物,比如医院、服务社、商业区以及......位于县城中心的一处广场。 这样的广场将来每个县都会有一座,它位于城区的中心,是每一条主干道交汇的地方,整个广场的形状呈圆形,将来会是市民们休闲、娱乐、大妈们跳舞的去处,因此,占地很宽,而此刻广场上显得空荡荡的,所有的百姓都被拦在了边缘以外,等待着它的主人进场。 很快,车子驶近了广场的入口,在刘禹的设计中,那里不应该只是一块平地,而是会矗立起一座高高的方尖碑,成为整个城区的地标性建筑,此刻那个位置上,搭起了一座临时的台子,不算高, 顺着平整的广场开进去,他将车子停在了台子的后面,而那一个都的亲兵,则策马从边分别入场,绕着广场转了半圈,在台子下马头朝外,排成了一个整齐的横队,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赢得了在场百姓的叫好声,更是让这些眼高于顶的老军们得意不已。 “属下胡幼黄等恭迎抚帅、郡夫人。” 刘禹推开车门的时候,吴老四直接从后座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去,等到听潮扶着璟娘下车,通判胡幼黄带着府中僚属已经等候在了一旁。 “布置好了么?”直到这时,刘禹才有机会打量一番这个广场,不同于马路,他脚下的地面是用一块块天然打磨而成的石砖所铺成,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踩着更是坚实无比,因为它不是就这么放上去的,而是用了水泥粘合。 “琼山这一带的已经完工,澄迈的只安排了一条主道,临高方面通向英烈祠的那带均已布置妥当,只是这线头,不知道是不是接对了,还要请抚帅查验一二。” “带本官去看看。” 刘禹点点头,跟着胡幼黄来到了后台,这里搭着宽大的雨棚,里面摆放着一排排的机器,无数根包着胶皮的黑、红、黄、紫等各色线被牵引出去,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广播中心,在里面操作的全都是来自于建康的那批手下,甚至有许多是机宜司所属的探子,他们做为最早一批接触黑科技的人,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施工的主力。 从这里出去,有如蜘蛛网一般的电线和音响线被接到了,那一个个安放在遍布主干道和城中各支路的,路灯柱子上面的扩音喇叭,整套系统比在建康城中的那套要复杂百倍,因为光是那种喇叭就要布设多达数千个,就算这样,也只能覆盖大半个琼山县城、半个澄迈县以及小半个临高县,至于连接他们的线缆,更是达到了上百里之巨,为此,几百名略懂的军士在前人的带领下,足足干了两天。 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去接线头了,在订购这套系统的时候,刘禹就让厂家,用颜色将两两相对的接口给标示了出来,军士们只需要把对应颜色的头子旋上去,这对于操纵了传音筒一年之久的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当然试音还是要的,接触不良之类的故障,就是他本人来全程操作,也很难完全避免。 手按上麦克风开关的一瞬间,他突然停下了,转身将跟在后面的璟娘拖了过来。 “璟娘,你来试试。”然后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开关键。 璟娘一愣,心怀忐忑地答了一句:“奴该怎么说?” 她的声音本不算大,不过因为隔得挺近,这支麦克风的灵敏度又很高,一下子捕捉到这个柔软的音频,将它送入数字音频处理器中,再经过一系列地合成、去噪、放大,最后通过一根根的线缆,传到布满全城各处的喇叭中,而由于远近不一,就变成了一下接着一下的回声。 “奴该怎么说?” “奴该怎么说?” ...... 郡夫人抵琼的第一次公开发声,就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琼州! 当头顶上的喇叭突然间发出声音时,绝大多数还是第一次听到的百姓,一下了就愣在了当场,他们前两天就看到了军士们在那里忙忙碌碌,可以看但不能近前,更不能触碰,刻意保持的神秘感让所有人都在猜测它的用途,更有传说,某地下组织为此开出了赌约,以其作用为何下注,最高者可得赌注的十倍云云。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到它是用于传音的,毕竟那个喇叭状的事物,很容易会让人联想到这上面去,然而猜测归猜测,当真得听到从里面发出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时,让人无不是心驰神曳,不光是因为声音的好听,而是那一声接一声的回响,仿佛就在耳边,而发声的却是一个女子。 “哼,牝鸡司晨,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 离着琼州港不远的码头上,几个穿着锦衣的男子闻言都是一怔,其中一个仕子模样的年青人,面带不屑地说道。 对于他们这些传统的读书人来说,女人莫说是在公开场面发言,就是抛头露面都属于言行不谨、伤风败俗,而在这琼州,仅仅数月之久,就已经屡见不鲜,偏生那位主政的陈府君,对于他们的请愿也好,抗议也罢,都如同视而不见。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府中的那一条条制度,就像一条无形的绳子套在这些人的脖子上,每一条都与他们心目中的大宋制度相去甚远,如果说男女孩童强制上学堂、女人出任夫子,勉强算是教化百姓的善举,那将一干低贱的“刺徒”拔高到超过他们这些读书的地步,就属于颠覆了。 可这话,他们只能放在心里,平素指桑骂槐地做几首讽诗,就连公然宣之于口都不敢,因为谁不知道,这里有一个神秘的部门,制度不透明、组成不透明、职权更是不透明。 “慎言,小心机宜司的探子就在左近。”为首的一个中年人看了看正将注意力放在灯柱上的喇叭,并没有朝他们投上一眼的几个军士,压低了声音。 或许是马上就离开,开口的年青人并不害怕,只是将声音放低了些:“我辈士子,眼见这等逆举,正当仗义直言,岂能因宵小做祟,就做小伏低,为士林笑耳。” “你以为他在做什么?” “还能有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 “既然知道,你这般口不择言,是想去黎母山中凿石头、还是矿坑中挖煤?”中年人见他越来越不顾忌,忍不住瞪了一眼。 年青人顿时不说话了,他也许不怕死,那样还能留个好名声,可人家不会杀他,扔到那等地方做个苦力,比杀了他还难堪,要知道,比他们高不知道多少的一路监司、各州主官全被一网打尽,此刻就在中年人口中所说的黎母山中挖石头! “走吧,船来了,等到了广州,自有分晓。” 码头上,一艘不大的客船正缓缓靠上来,很快便从上面下来不少的百姓,看装束就知道,和他们这一路过来的差不多,让人不解的是,明明是离乡背景,这些人的脸色却面带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刺痛了几个仕子的心,干脆看也不看,径直朝着客船方向走去,仿佛逃离般地越远越好。 就在他们即将踩上踏板的一刻,那个沉默了片刻的喇叭又发出了一个声音,这一次是个男声。 “本官的娘子,你们的郡夫人,在这琼州之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使得?” “哗!”百姓的欢呼声次第响起,如同海潮般席卷大地,让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不由自主地一颤,因为那种力量,是他们从来没有在圣贤书上看过的。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二十章 安灵(下) “跳梁小丑尔,随他们去。” 听到手下的报告,李十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就像赶走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 “今日,我等的作用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保证事情的顺利进行,把你们的眼睛放在那些可疑份子身上,蕃人、心怀不轨者、还有附近几处的囚场,谁今天让老子不顺,老子让他全家死绝。” 这番杀气腾腾的话,听得手下们心下便是一凛,没有人会去怀疑头儿的决心,自从某天被抚帅教训过后,这位琼州百姓心目当中的阴影,行事再无之前的小心翼翼,倒是恢复了几分在北地时的风采,打着解家的招牌,横行北地说一不二的大掌柜。 他们这些人只是偌大的仪式当中,负责保卫的一小部分,真正有力的保障,就是遍布街道两旁的十余万虎贲军军士,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在琼州新招的,每一个军士的身后,都是一个家庭或是家族,因此,真要有人想做什么,考虑得就是这数十万百姓,会不会将他们撕成碎片。 对此,刘禹从来没有担心过,他还巴不得有那么几个能跳出来,成为这场盛大仪式的祭品,可惜直到仪式开始了,也没能如愿,让人徒呼奈何。 与刘禹一样,关汉卿的身前也有一架麦克风,而他的身后,是数十名宫装女子,这些女子可不是宫女,而是来自于荆湖南路和广西路的青楼,被关汉卿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剧社,今天到场的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起乐!” 担任赞礼的胡幼黄一声令下,关汉卿率先拨动手中的短颈琵琶,一首苍凉大气的古曲随着他手势响起,而身后的伴奏者也在合适的时候加入其中,这样的排练他们已经进行了快一个月,还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演奏,没曾想就是如此大的场面,就连为首的关汉卿都心生紧张。 听着这首《渭城曲》,刘禹不禁感叹,让他们现场来演奏,果然要比直接放后世的那些所谓古曲更符合眼下的心境,就连乐盲的他,都从中听出了一种万里赴国难、誓死卫边疆的悲壮之色。 至于曲调有什么错漏、哪儿不合走了音,谁会在乎呢,他又不是美周郎。就在这首苍凉大气的古曲衬托下,一队队手托木盒的虎贲军军士列着整齐的队伍走进了广场,被他们托在手中的,就是战死在邕州至横山一线的同袍们,他们占满了广场的中央,依死者生前所在的位置,形成了一队队犹如操练般的阵型。 “接灵!” 胡幼黄等他们列阵完毕,再次出声,然后将话筒交与了刘禹。 刘禹神情肃穆地接过,另一只手翻开一本厚厚的小册子,开始诵读那上面长长的战殁者名单。 “虎贲左厢第一军第三指挥指挥使朱七。” 声音被广场上的扩音器放大,他转过头,看向广场的另一边,那里全都是百姓,他们也是这些战死者的家属,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出列,他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朱七家人可在?请站出来。”刘禹以为是百姓胆小不敢站出来,没想到那个捧着朱七的军士接过了活头。 “回抚帅的话,俺们指挥是个汉人,没有家属在这里。” 原来如此,刘禹点点头,转身朝胡幼黄吩咐:“记下此事,命人去北边寻找朱七家人,若是肯来琼州,要安全妥当地接过来,一切比照烈属的待遇安置,若是不愿意来,原有抚恤加倍,送到他的家中。” “小的代俺们指挥谢过抚帅厚恩!”那位军士单膝跪地,朝他一低头:“其实俺们指挥不叫朱七,大名朱至寿。” “恩,就以此名去寻找,今日他的家人没来,你算是他的弟兄,就代为送一程吧。” 这一出不光让眼前的军士感激涕零,恨不能代为身死,就连广场上的执勤新卒、亡者家属、吃瓜百姓都心动不已,对一个没什么瓜葛的汉军俘虏,都能如此厚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要知道那可是北地,离着何只万里。 刘禹同样很满意,这个安排也不知道是谁做出的,才第一个就有如此好的效果,他面带矜持地送走那个军士,看着他抱着木盒来到了璟娘面前。 “我谨代表阖府百姓,感谢你的亲人英勇不屈,直至牺牲。” 璟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些紧张,好在站在前面的那位军士更紧张,连头都不敢抬,璟娘从听潮端着的一个盘子里,拿出一条闪亮亮的铁链子,放在他抱着的那个盒子上。 “谢郡夫人赏。” 军士看都没看一眼那条链子,直到被人带离去到广场的另一处,他才发现那不是一条普通的链子,上面挂着两个吊牌,牌子的一面刻着一个须发贲张、血口大开的虎头,另一面则刻着木盒上的人物资料,包括姓名、职事等等,而另一块较小一点的牌子上,刻着他参加过的战斗,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战殁于何处。 “虎贲左厢第一军第三指挥都头吴四斤。” 听到刘禹的报号,从家属堆里走出一位老妇人,她被一男一女扶着,来到刘禹面前。 “四斤是俺的二郎,俺是他娘,他爹死得早,这是俺的大儿和他媳妇。” 刘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让那位老妇人把话说完,能站在他面前的人,都经过了不只一重检验,老妇人也许是天生多话,也许是心中紧张,这都没关系。 “老人家,感谢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刘禹接过军士手上的木盒,亲手将它交给老妇人,接过盒子,老妇人顿时老泪纵横,嚎陶大哭,还是在她家老大两口子的搀扶下,来到璟娘面前,同样得到了一条铁链子。 “虎贲左厢第一军第三指挥都头......。” 这个军就是在横山寨下全军尽出最后一举突破敌阵的选锋,全军光是指挥使就阵亡了三个,既有汉人俘虏,也有本路人氏,就这样,一个一个的名字被刘禹念出来,家属们上前接过木盒,再从郡夫人手中接过一条代表死者身份的标志牌,然后等在另一处,这只是仪式中的第二项。 整个邕州战事,虎贲全军除了始终在邕州城一带维持粮道的后厢,参战的四个厢,战死者达一万二千余人,伤者一万七千余人,其中因伤退役的九千多,而在一万二千多死者里头,并不是每个都被评定为烈士,临阵自溃的那部分弓弩手,不仅没有得到荣誉,其家属还被驳夺了军属的称号,这个惩罚可不轻,不仅意味着丧失了本应该有的福利,还要受到周围百姓们鄙视的目光。 因此,需要刘禹读出来的,大约在八千人左右,可是时间有限,他只能选取各军各指挥当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些人物,既有指挥使、都头、队正、伙长一类的军官,也有普通一卒,既有宋人,也有汉、夷等等,再怎么精简,还是达到了四百人之多,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五个多时辰,等到最后一人完成接灵仪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送灵!”站在一旁的胡幼黄赶紧大声宣布,他很清楚地看到,刘禹虽然一直保持着微笑,可额头上已经渗细密的汗珠,一旁的郡夫人也是如此,听潮都不记得自己为她擦了几次汗,那条绵巾又被绞过了几次,她很担心,穿着一身大装的娘子会不会当场晕过去。 璟娘当然没有倒下,因为刘禹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旁,搂着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夫妻二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目送家属们列队走向这次仪式的终点......位于临高县境内的英烈祠。 而他们二人也在队伍出发之后,坐上了那辆跑车,像之前一样,带着人跟在队伍后头,去完成仪式的最后一项。 街灯适时地亮了起来,而喇叭里响起的乐曲,变成了一首抒情悠扬的《汉宫秋》。 经过半个时辰的步行,队伍终于到达了陵园的入口处,棒着木盒的百姓们自觉地将路让开,刘禹把车子停下,同璟娘手牵手下了车,延着百姓们让开的通道拾级而上,整个台阶一共九层,每一层九级,取九九归一之数,守在这一头的陈允平、黄镛等人早已迎候一旁。 等他们夫妻走上台阶,与等候良久的一干人等点点头打过招呼,陈允平上前来,对着架设好的麦克风宣布。 “安灵!” “有请抚帅,亲诵祭文。” 刘禹接过那份有如诏书般的卷轴,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这也太坑爹了,竖排不说、从右向左看不说、拗口的骈文也不说、尼玛连个断句都没有,让他怎么读?所以说事前的沟通很重要啊。 “天色渐晚,这祭文太长,本官就不一一诵读了,一会儿让你们陈府君亲手烧与你们的亲人吧,想必他们的在天之灵,会为此美文浮一大白。”他将卷轴又递了回去,看着路灯下的一张张朴实的脸庞,笑了笑:“本官知道,这当中许多人都不识字,不要紧,等到他们重新转世为人,如果还有幸生在这琼州,一定会进入学堂,完成学业。” 刘禹的话,沟起了百姓们的心酸,是啊,如今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有盼头,官府帮着盖房子,帮着送孩子入学,让每一个百姓都在夜里识字、算数,这样的日子,是大多数人从前想都不敢去想的,可是木头盒子里的人,却再也享受不到了。 “死者安息,生者怀念,我等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你们今天能来到这里,都是因为这些亲人的牺牲,而他们坟头的香火,是你们唯一能做的,哪一天,如果这束香火断了,也将意味着你们忘记了他们所做的牺牲。” 刘禹的话风一转:“既然你们忘记了他们,那官府也会忘记你们,请一定要记住,本官今天说过的话。” 这些话有些绕,百姓们有一时听不明白的,也有听明白后心生畏惧的,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一时间都还难以消化,而最后的这通话,更是让人听着心惊。 刘禹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的,是现在所拥有的,不代表就能轻松得到,他能给出去,就能收回来,一切只能靠努力,双方共同的努力。 当他用简单几句话结束了整个仪式,带着璟娘走下台阶的时候,灯柱上头的喇叭里,突然响起一通鼓点声,隆隆的战鼓是那样地催人奋进,让每一个执勤的军士都昂首忍不住眺望。 好一曲《秦王破阵乐》! 踏着这通鼓点,刘禹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步履平稳而有力,如同脚下这片基业。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二十一章 验血 全军护灵、路帅亲祭的盛况,连同他最后的那段讲话,通过遍布琼州的广播系统清晰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从军,不仅有着现实的利益,让一个普通之家成为高人一等的军属,一旦战死,更是备极哀荣,名字被刻在黑色大理石墙上,享受官府每年这个时候的公祭,还能额外得到亲人的一份血食,试问,还有什么归宿比这里更让人向往? 有时候,人要的其实很简单,得到社会的尊重,刘禹相信,当他们被黥面被侮辱的时候,都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此刻,更将会一往无前,而这种尊重,最终将化成他们心中的归属感,同朝廷的制度相比,孰好孰坏,已经在军中普及识字,整体文化程度冠绝这个时代的一支强军,心里会明白,更会清楚一点自己将会为何而战。 姜才是第二日才来到英烈祠的,他并不想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就连一个亲兵都没带,提着一把工兵铲,挟着一个包裹走入园中,当他正要绕过陵园正中那面高逾两丈,造型如城墙般的英烈墙时,眼光突然在最上一排,其中的一个名字上停下了。 “昨日刻字,大郎的名字是第一个凿上去的。”一个熟悉的女声,将他从失神当中唤回来。 黄二娘一身素衣,不过没有插白花,手中挽着一个提篮,里面装着香烛和几个食盒,这个时代纸是一种很贵重的事物,没人会烧着玩。 “奴想着,招抚今日也许会来,能否让奴也送他一程?” “有心了。”姜才点点头,绕过石墙,整个陵园的全貌慢慢呈现在他的眼前。 园区面积占地极广,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到黎母山的山脚,而黎母水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另一侧则是琼山大营,整齐的操练号子清晰可闻。 延着铺设已毕的甬道一路前行,到处都充满香烛的味道,那些排列齐整的墓穴,如同横山寨下的烈士陵园一样,走过那一个个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名字,姜才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似乎害怕动静太大,打扰了这些长眠的英灵。 在一个僻静处寻了块空地,他将包裹放下,自己挥舞着工兵铲,挖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坑,然后打开包裹,将里头的一套衣甲放了进去,用手拿起那个与儿子头颅大小十分吻合的铁盔,轻轻摩梭着,就像在抚摸大郎的发梢,那些潜在脑海深处的回忆更是如潮水般袭来。 “儿大了,爹爹且看吧。” “不能破敌,甘伏军法。” “前方十七里处遇敌,儿观敌影影重重,似有埋伏,特来回报......” “住口,遇敌不前,弃下而归,来人,拿下,即行军法。” ...... 姜才被自己喝出的一个“斩”字吓得手上一哆嗦,铁盔“骨碌”滚进了坑里,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再去拿,却又慢慢地收了回来,曾经被他喝骂,甚至差点打杀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呆呆地凝视了一会儿,姜才站起身,举起工兵铲,将挖出来的土一铲一铲地送了回去,黄土渐渐淹没了衣甲,也埋葬了一颗老父的思子之心。 “见过招抚。”就在坟莹渐成的时候,一个守园的老卒,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朝他施了一礼:“姜虞侯的灵柩,昨日抚帅特意关照过,就连石碑也刻好了,小的这就去着人拖过来,即刻立上可好?” “有劳。”姜才将工兵铲戳到地上,向他点头致意:“棺木就无需了,将石碑送过来吧。” 在几个老卒的帮助下,姜才亲手将那块黑色的石碑立到坟前,石碑的正当中书着“左武大夫、飞骑尉、侍卫马军司都虞侯姜宁”的字样,不过下首的生卒年却留了白,显然,这么做只是为了宽慰他的心。 石碑立好之后,为首的老卒拿出一条铁链子,交与他:“这是虞侯的军牌,请招抚收好。” 与虎贲军军士的不同,这块牌子的正面刻着一艘乘风破浪的宋军制式快船,摸着牌子后头凹进去的钢体字,姜才压抑在心里的那股悲痛募地涌出,只觉得五内俱焚、心如刀绞,一双虎目蓄满了泪水。 老卒们悄然退下,只余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将那些食盒一一摆好,不用回头,姜才都闻到了里面的味道,正是儿子生前最喜欢吃的那几样,他用力将那块牌子摁在手心,回过头朝向那个妇人。 “二娘,营中休沐之后,某去寻你,可使得?” 正打算用火柴点燃香烛的黄二娘,乍闻之后心里一惊,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双目通红、满脸沧然的男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甚至都没有问一句,寻了她去做什么? “恭喜。” 琼州大营的中军帐中,刘禹一拱手,满脸喜色,感觉比被他恭贺的对象还要高兴,而站在他面前的金明,拿着那张由陈自明老先生亲手写就的诊断书,看了又看,似乎根本不相信上头的结果。 “难怪,那婆娘这几日神神秘秘,问她出了什么事,又不肯说,有就有了嘛,甚了不得。” 看着他一脸的满不在乎样儿,实则眼睛都在放光,刘禹也没有去揭穿:“嫂嫂怕是空欢喜一场,想弄确实了再说与你知,倒底是头一胎,当然要仔细些。” 金明点点头,他知道刘禹一大早巴巴地跑过来,决不可能就是为了送个喜信,将那份诊断书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这个小动作倒底还是暴露了真实的心情,看样子,是打算亲自去给盼子盼了好多年的妻子一个惊喜了。 “说吧,你打算让某做什么?” “两件事,这样的牌子,要发到每一个军士的手中,不过在发之前,还要履行一道手续,你来带个头吧。” 说完,刘禹将一块牌子扔给他,与发给阵亡将士的那种大致上相同,金明接过来一看,牌子的背面刻着他这个一军主帅的名字、职事等信息,而其中有一项却空着。 “这血样是何意思?” “你在军中日久,应当知道,战场所受创伤,犹以失血过甚为最,一旦命中要处或是抢救不及,纵然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救不回来,而在这种时候,就要进行紧急补血。” 刘禹不过是个二把刀,专业的名词他自己都不懂,只能用最浅显的道理来说服他,这就是急救当中最常用也是最为有效的手段......输血,可在输血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要做,否则救人就变成了害人。 “人有相似,血有相同,可倒底哪些人的血样相近,还要进行一番测试,之后便把结果印在这上头,如果在战场之上受了伤,需要补血,大夫只要一看牌子上的标识,就能立刻寻找合适的血样来进行补充,这么说,你是否能明白?” “就像是滴血认亲?” 金明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理解,符合这个时代的认知。 “相去不远,这件事,会随着军牌的发放一体进行,到时候,是由军士们分批去城中医院进行,还是约定时间,让大夫来营地当场实行,你去同胡通判商议,现在某要说的是第二桩。” 对于他,刘禹无需客气,直接了当地提出来:“前些日子,你让人帮过张青云修堤坝,如今还有一项工程,时间卡得很紧,张青云那里还不曾完工,一时抽不出太多的人来,某需要全军的襄助。” 这就是他的打算,对于筑拦河坝这样的人力工程,技术方面全都交给了后世,目前有一支专家团队就驻在开发区,以备随时接受咨询,他打算利用雨季将至的这一段时间,用最大的人力将工程抢出来,然后再摸索着进行水轮发电机组的安装和调试。 眼下琼州各处的建设已经进入一个井然有序的状态,大部分的事情,不需要他再亲自监督,之前定下的规章制度就会被手下严格遵照执行,而他也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理想,将主要的精力放到把握发展方向上来,在眼下,尽快普及电力就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否则什么样的现代化设施都无法起到作用。 这是规划中的第一座小水电,装机容量还不到一万kw,也就是一个试验性质的东西,可只有实物,才能让那些完全不懂的人尽快上手,哪怕是拔苗助长,首先你得有棵苗才行吧。 琼州大营中足有十多万人,全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天天就让他们这么操练,只吃饭不干活,不光是刘禹觉得有些可惜,就连金明也过意不去,否则不会主动去帮张青云的忙,而此时他所考虑的不是能不能做,而是工程要求得太高,他们这些人并没有太多经验,能不能做好的问题。 没等他将利害关系想明白,突然一个声音在帐外响起,让帐中的二人都是一愣。 “禀节帅,杨参谋的人回来了,有要事要报与节帅知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一百二十二章 方案 来自南洋的消息,在当天就传遍了全州,一时间群情激奋,在这些百姓的心目当中,大宋或许打不过北边的那些个强邻,但是南边,不过是些连广西路都比不上的小国而已,年年遣使入贡,动则以属国自居,如今竟然在主国的头上动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快由州中饱学之士组成的舆论宣传委员会,在前朝的史册典籍当中找出了唐人最早到达那里时,不过是一片无主之地的证据,本着谁发现谁拥有的普世法则,理论当然地认为,继承了前朝法统的大宋同时也继承了这片土地的所有权,这个发现,为即将到来的战争铺平了道路,因为固有领土是不容谈判的。 有了舆论的支持,整个琼州很快完成了向战时体制的转换,这个体制将意味着将后的资源会向战争倾斜,并随着战事的发展加以调整,当然这也打乱了刘禹的计划,这是新军成立后的第一战,也是琼州的开基之战,绝不容有失。 位于琼山县城中心广场正南方的一幢大楼,占地大约想当于四幢五层居民楼的大小,将是未来的经略安抚司所在,由于还没有完工,除了一层,二层以上还只有一个水泥框架,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了,就在一层空旷的大厅里,刘禹召集他的所有文武僚属,开始讨论这次战事。 虽然大楼还没有完工,里面充满了原始的水泥味道,可他们这些参与会议的人,依然感觉到了与往日的不同。 一块足有百步大小的灰幕,被几根绳子吊在正中的墙壁上,离着大约六、七步的距离,一台投影仪吐出明亮的光圈,哪怕在白天都能看得十分清楚,类似的仪器,在场的所有人都曾见过,自然不会有人发出大惊小怪的声音。 “诸位请看,这里就是凌牙门,离琼州约有三千里,不过那是直线,海上行船,不能这么走,很容易会失去方向,惯常来说,会先行至占城沿海,再沿着海岸线前行,大约会在这个位置朝下走,运气好的话,会在四到五天左右看到陆地,沿着陆地一直向前,到了最底端,便是凌牙门。” 刘禹拿着一根教鞭,指着屏幕上的画面说道,很显然这是一幅当地的地形图,按照后世的测量结果,再结合历史发展进行的重新标注,当然与之前的做法一样,它会在具体的航行过程进行不断地修正,以达到或是接近真实的情况,毕竟相隔了七百多年,不可能完全没有变化。 每一次行船的过程,就是一个搜集对比的过程,刘禹所说的这条航线,并不是凭空在图上画出来的,而是上一回杨行潜亲自勘测过一遍,当然它不是最近的,却是最成熟的一条航线。 刘禹介绍的时候,在座的所有人都盯着那幅地图,地图上的琼州显得那样渺小,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黑点,而他们要对付的,则是一个横跨马六甲海峡,土地辽阔,人口众多,情况陌生的大国,光是坐船到达那里,就要花去小一个月的时间,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要是不顺呢? “怎么?吓到了。”刘禹见无人说话,露出一个微笑:“这个三佛齐,号称拥有属国二十许,国力强盛,同邻国的关系都很不好,上一回他们同细兰的战争,一次出动了二十万人的大军,依本官估计,倾全国之力他们应该能弄出五十万或以上的军力。” 这个数字顿时让身为文官的陈允平倒吸了一口气,对于刘禹的判断,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而在这种关系到战事的会议上,对方也绝不可能有意夸大敌情,那样于已方毫无益处,如果这一切都属实,他哪来的这么大信心? 大宋的对外战争,称一句乏善可陈都是过誉了,一个小小的西夏,搅得大宋多少年不得安生,陈允平不认为在瘴气遍地的南方,还是大海中的一个岛上,会比河湟之地更有利,远的不说,安南这种紧邻广西路,其都城就在百里之外的国家,大宋都拿他毫无办法。 凭什么,以区区一个失却了几乎全路之地,被元人赶到小小的琼州的广西路,就敢如此大言不惭。 “诸位,本官的要求是三个月之内灭其主力,六个月以内解决全国,把这个名字从地图上给本官抹掉。” 接下来他的话,吃惊的就不仅仅是陈允平了,就连身经百战的姜才都目瞪口呆,要知道,光是一个苏门答腊岛,照后世的计量法,就有43万平方公里,是世界第六大岛,直观一点,和琼州做一个对比,它只有三万多平方公里,连前者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更不用说,三佛齐还统治着狭长的马来半岛大部分领土,哪怕将琼州所有的军力都算上,也不过十来万人,这么大的面积,与怀水车薪没什么区别。 “若是战事在六月之内结束,供应方面不会有太大压力。” 胡幼黄没有太多的吃惊,他只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考虑,大军一出发,后勤的担子就会压到他身上,当然希望战事持续得越短越好。 “机宜司会招募熟悉海路,特别是到过那里的人氏,为大军提供可靠的消息。”李十一从来就不会怀疑东家的决定。 “还不够,这样一个国家,决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从内部撬动,比战场上决胜更为有用。” 刘禹显然不会仅仅满足于此,如果只是为了刺探军情,军中的探子比他们还要在行。 “就算铁板一块,属下也会将它抠出几个洞来。”李十一欣然领命,这种事他自是驾轻就熟,一听之下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 或许是被他的话所感染,就连一言不发,面色严峻的金明都微微一笑,这样说,哪里还不明白刘禹的用意,军事上只需要取得几次大的胜利,余下的事情用政治的方法来解决,才有可能半年之内,灭掉这个看起来颇为强盛的大国。 “既是决战,便要找到他们的主力,你让杨行潜驻于凌牙门,大张旗鼓却又毫无所动,是为了吸引其国来攻?”金明一开口,就直接冲着解决方案而去,如同一个公司的董事会,决定了某个目标,其余的干部只能去想办法完成,而不是提出质疑,而他的态度,正是刘禹所需要的。 “只是其一,其二,杨参谋以抚司钧令遍行诸国,据来使称,已有蒲甘、真腊、阇婆、勃泥等数国响应,凌牙门就是联军驻地,这场战事,非大宋一国之事,而是诸国齐心惩一无义之邦,大义在手,区区一三佛齐,一败于细兰,二败于爪哇的庸碌之辈,不过徒有虚表而已。” 战争其实就是利益的再分配,三佛齐靠着垄断马六甲海峡,收取通行、商税等来源,成为地区一霸,近三百年以来,被他讨平的国家不计其数,怎么可能不引起周边国家的警惕,这一次,他居然得罪了一直恭顺的大宋,这些国家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放过分一杯羹的机会。 当然,人家出兵,不可能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刘禹的要求其实很简单,马来半岛的那一部分,他并没有太大兴趣,而苏门答腊这个世界第六大岛,是一定要吞下的,有了这个岛在手,海峡的通行权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你的意思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陈允平看着那张硕大无比的地图,疑惑地问道。 “目前还不好说,凌牙门是一个诱饵,其国反应如何,还要看后续情报,本官估计,他们的集结会放在其都城,也就是这个大岛上的占卑。” 刘禹用教鞭点了一下地图,指示出古三佛齐占卑这个新都城的位置,它大致在苏门答腊岛的东边沿海,看上去离着凌牙门这个离岛,只不过短短的一截海路。 可是后世的印尼,号称‘万岛之国’,组成其国土的大小岛屿,将近两万个,在那条不长的海路上,就密布着许多海礁,要找出一条切实可行的航道,除非能找到熟悉当地水路的人,刘禹将教鞭稍稍下移,指着另一处海边城市说道。 “这里被叫做‘巨港’,从前唐伊使,就有许多中原之人飘洋过海,在此定居,或许在那里,我们能找到合适的领路人。” 对于在场的众人来说,三佛齐不过是《诸蕃志》上一个很普通的朝贡国家,与大宋的关系甚至称得上亲密,可是如今就连大宋自己都处于风雨飘摇中,谁还会去管这种蕃夷的死活,一块足有琼州十余倍大小的领地,上面的出产估且不论,光是呃两洋通商之咽喉,就足以令人有着攫取的理由了。 “既是如此,这个巨港,或许比凌牙门还要有用些。” 金明看着两者相距不算多远的位置,露出思索的表情,刘禹等人听到他的话,不约而同地看过去,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位节帅的胃口之大,胆子之大,比起某人来也不遑多让。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志愿 抚司决意出兵海外的消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给原本就群情汹涌的舆情又浇上了一道油,说实话,如果是渡海去对付元人,大伙多半还要惦量一二,毕竟待遇再好,也得有命来享受不是,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海外小国,哪会放在他们的眼中。 第三日,就连檄文都贴在了各个居民区的宣示栏里,而当天的识字课,也变成了对于某个海外小国的声讨,这篇去掉了大量修饰语句,读来朗朗上口的文章,随着那些老卒的口,传到了每一个百姓的耳中。 “我朝之于其国,一向优恤有加,推及赏恩,无不厚赐,可一撮尔小邦,不思恩抚,趁我危难之时,悍然占我国土,驱我守臣,其情闻于旧属,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进言,皆愿附骥尾后,一惩凶徒,凡七国者,皆已出兵,属国如此,我大宋煌煌之朝,岂能坐视?故抚臣刘禹,奉诏有司,即选良将,优择劲卒,非为杀戮,实出无奈,望诸军谨行,著恩义于四海,扬国威于异邦,不复为天下之望矣,此令。” 随着檄文发布的,还有《远征军组成办法细则》,在这个仅有数十项的条文里,明确阐述了此次远征,组成的军士将由军中各部自愿报名,而且要求还不低,除了各项武技之外,会游泳、熟悉热带从林等等都会有优先录取权,这样的做法,顿时在琼州大营引起了轰动。 当兵吃粮,自古而然,有宋一朝,在摁下手印,脸上刺过一笔后,这条命其实就算是卖给官家了,养兵就是为了打仗,几曾听说过,去哪里不去哪里,可以自行挑拣的?还附上了诸多要求,万一要是无人肯应,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这样的担心,在军营中颇有市场,就连金明的左右,那些负责登记造册的书记,都面露怀疑之色,只是当这种怀疑传到他的耳中时,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地看着远处那片依山而建、占地颇大的建筑群,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这英烈祠,是那般好进的么?” 他是否说了这话已不可考,不过传出去的当天,立于大校场的那些登记点,一下子就被蜂拥而来的军士挤满了,这其中有许多都是皮肤黝黑、身材不算高大的夷人和峒人,对于他们来说,在热带丛林中行走,和自己的家没什么区别,可那个烈属的待遇,着实令人眼红,有什么比死后将名字刻在那面墙上更来得有意义呢? 可名额却是有限的,第一批出发的人数,定为了一个厢,招满即止,无论之前所属为何,都将会重新编排,若是军官的位置不够,还会择优提拔,这不就等于平白升了一级么,要知道这一万五千人的名额,竞争者可达十余万,哪还不赶紧着去? 云帆就排在一支长长的队伍中,他在投军伊使,便将自己的名字给改了,在为家族报仇之前,他既不愿自己顶着那个姓,更不愿让人叫出那个姓,凭着过人的毅力和刻苦地训练,在一众新军当中脱颖而出,被直接任命为了队正,可他并不满意,因为仇人太过强大了,这点力量根本不够。 别人报名也许是为了一份优厚的待遇,他全家莅难,军属烈属什么的毫无意义,立功、升职、掌握更大的力量才是他站在这里的原因,而当那位书记听到他的报名时,却好像有些不太相信,抬头看了一眼,才慢吞吞地在册子上写下名字,让他心里就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 果然,第二天的告示栏里,他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看着同队弟兄雀跃的身姿,他紧握双拳,径直找到了自己的上官,一个都头哪能了解内幕,带着这种疑问又接连去求见了指挥使、军都、厢都,最后才被告知,事情是由节帅亲自定下来的。 “让他进来。” 听到亲兵的禀报,金明从那幅地图上抬起头,他已经研究了一天一夜,也是该换换脑子了。 “小的前厢第三军第一指挥第五都第一队队正云帆见过节帅。” 看着抱拳抵头立于帐前的男子,金明的脸上挂满了寒霜,说出来的话更是冷得直刺人心:“军中规矩,如何决定,自有道理,若是每个不如意的,都像你这般来本帅这里要个说法,何不去学堂做个夫子,去同那些孩童掰扯?” “小的知错。”云帆头也不抬地回道:“小的不是质疑节帅的决定,而是另有下情禀报。” “喔?” “三佛齐,间于眞腊、阇婆之间,管州十有五。在泉之正南,冬月顺风月余方至凌牙门。经商三分之一始入其国。国人多姓蒲。累甓为城,周数十里。国王出入以乘船,身缠缦布,葢以绢伞,卫以金镖。其人民散居城外,或作牌水居,铺板覆茅。不输租赋。习水陆战,有所征伐,随时调发,立酋长率领,皆自备兵器糗粮,临敌敢死,伯于诸国......” “诸蕃志,本帅这里就有一本,你能背出,也算得有心了,可是这并不足以成为用你的理由,除非曾经亲至,本帅方能加以考虑。” 云帆摇摇头:“小的是荆湖人,哪曾去过那么远。” “那就回营去吧,留下来,并不是说就会轻松多少,咱们的目标,岂是一个小小的海外之邦?”金明顿了顿:“营中休沐时,不妨走出去看看,不要一味地缩在这里苦练。” 这么说,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那些写在明面上的规则之外,还有一条潜规则,是军中人人皆知的,那就是独子不征,而他已经是家族唯一的男子,却还没有留下后,人家又怎么可能将他送上凶险莫测的海外战场? 可云帆并不甘心离开,他一咬牙单膝跪倒:“多谢节帅厚爱,小的虽然未曾亲至,却说得当地土语,不知能否入节帅法眼?” 金明一愣,他这才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倔强的年青人,军中无戏言,他相信对方不会撒一个如此易于揭穿的谎话,而若是一切属实,一个会说当地话的军官,根本就是当然之选,哪还容得他拒绝。 “来人,将他带往机宜司,交与李主事。”既然如此,金明也不多说,一招手叫来了自己的亲兵。 机宜司承担着打探消息、寻找向导的任务,必然会有能说当地话的人,是真是假一查便知,而看到对方起身告辞时,那一脸的坦然,金明摇摇头,希望他不会把这趟出征,看得太过简单。 同样的选拔,也在普通百姓当中进行,无论是通晓航路的纲首、船工,还是精于建设的工匠、熟工,甚至是伙夫、厨娘,当然,做为战争最有力的支持者,救死扶伤的大夫更是重中之重,战争从来就不只是军人的事。 “......出征期间,所计工分翻倍,一应待遇与军人相同,有突出贡献者记功厚赏,战死者家中授烈属,入英烈祠。” 这个消息,在百姓当中的反应,不吝于军士们使出浑身解数去抢那一万二千五百个名额,而对于百姓来说,条件就要严格多了,不要说独子无后者肯定无缘,就连家中有需要照顾的妇孺病患,也是连名都报不上的,没有人能蒙混过关,因为所有的资料,都由一楼之首的那些伤残老兵掌握着。 看到启示的那一刻,岑二就失眠了,他的婆娘见自家男人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吭的模样,哪还不明白他有心事,而这件事是不是同新出炉的那些个条款有关?她不知道,可是家中有什么烦恼,还是一清二楚的。 岑二家如今在琼州算得上一景,做为全州第一个装上“电灯”的家庭,不知道羡煞了多少邻里,有些慕名而来的访客,走了上百里的路,只是为了看一眼他家中的那几盏灯,从最初的暗自得意,到后来发现风头出大了,那种小民的心态顿时又占据了上风,焉知官府会不会当肥羊给宰了,要知道就连府衙都还点着油灯呢? 于是,他们家不再一到天黑就把灯都打开,这么做的目地除了避风头,还有节省费用在里头,一个月下来,虽然只用了百十来个工分,可那就是一两天的辛苦钱,为此私底婆娘少不得会埋怨几句,花了这么大的价钱,最后弄得不上不下,这叫一个什么事? “当家的,要不,咱们把那灯给退了吧?”在他婆娘想来,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要了,可听在岑二的耳中,却是不同。 “退?你个蠢女子,那日来人装的时候,就连胡上官都亲自登门,称咱们家是州中表率,你把它退了,官府会怎么看?哪怕平时不点,装了也就装了,有人来看,就开与他们,你呀,不懂。” 不得不说,做为一名典型的华夏农民,岑二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这种小智慧看似不起眼,却是千百年以来,精选萃练的结果,他的婆娘听到男人这么说,也只能闭上嘴,将身子靠上他。 岑二的手只是绕过她的头,并没有再有所动作,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让他婆娘一下子惊呆了。 “你说,我若是去报一个随军工匠,会不会被官府选中?”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远征 在各方面的全力配合下,远征军的组建极为迅速,能主动报名的军士,多少都会对自己的本事有所自信,这就相当于,在全军中选拔精锐,而运载他们的船队,为数高达五百多的一只商船队,已经在临高县的市舶司码头整装待发。 即将上船的,除去一万二千五百名军士,还有为数不少于五千的保障队伍,其中大部分都是各个工地的熟练作工者,带领他们的是几十名老工匠,其中不乏岑二这样的壮实汉子。 整个市舶司码头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前来送行的百姓足有数万人,以刘禹为首的军政首脑人物更是一个不缺,盛大的场面,让这些百里挑一的战士们更是精神百倍,多少也冲淡了即将踏上海外战场的那种悲壮。 “老金,你是一军之主,这种打头阵的勾当,还是让某去吧。” 尽管早有定计,姜才仍有些不死心,抓住这最后的一丝机会,还打算再努把力,一边说一边眼望刘禹,希望他能帮着说一句。 “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你急什么?”谁知道刘禹根本就没有帮他的意思,他拍拍姜才的胳膊,朝着远处一呶嘴。 那个方向上,一群夷人装扮的人群当中,一身宋人打扮的黄二娘显得十分醒目,金明嘿嘿一笑,将一支快抽完的烟扔到地上,然后一脚踩上去。 “这是首发,整个厢全都是各军抽调而来,平日没有统属,任是谁也不会服气,没有某这个主帅镇着,休说打仗,能做到遇敌不溃就不错了。” 他见姜才还要争辩什么,指了指远处的那个身影:“二娘既然留了头,无论你会给她一个什么名份,也该在这里多呆上几日,最多十天后,第二批队伍就要启程,你是当仁不让的人选,这十天里头,要着重训练他们的游水能力,还有这山林,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多钻钻,准备充分一些,战事就会更有把握。” 这些话都是正理,姜才听完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人是一番好意,希望姜家能有一个后,几个人看着那些排成一列,正在依次上船的军士,以及另一头,由百姓组成的一支队伍,让人奇怪的是,这里头除了身材状硕的熟工,还有一支特殊的队伍。 “陈老先生怎么来了,谁批准的?” 刘禹看得很分明,不光是陈自明本人,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身材纤细,分明都是女子,尽管她们穿着男子的衣衫,可相貌和身材是骗不了人的。 这不是胡闹吗?刘禹赶紧走过去,拦在了他们的前面。 “老先生,行船不比陆上,一旦出了海,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陆地都是寻常事,你这把年纪,哪经得起折腾,还有你们,女人上什么战场,都与本官下来。” 陈自明被他这么一挡,也不着恼,笑咪咪地一摆手:“正是因为这把年纪了,才要抓住这个机会,自从姜招抚他们退回琼州,尸体就没了来源,她们好不容易有了些根基,不趁热打铁,如何学到那册子上的技能?” “那也可以等战事开了,让人把尸体送来嘛。” “这么热的天,在海上飘大半个月,还能用么?”陈自明放低了声音:“老夫还想弄些女子的尸体,让她们亲眼看一看,这种机会,岂能错过?” 刘禹顿时语塞,姜才送回来的,只有为数不多落单的元人侦骑,当然全都是男子,而岛上就算有那么一个偶然死亡的女子,谁会让他们开膛破肚地来研究?没有实际的人体解剖经验,这些人就永远不可能成长,他心知陈自明的做法是对的,可这老人和妇人搁一块儿,实在让人很难放心。 “抚帅你就放心吧,这几日老夫带着她们专门在海船上呆过,但凡有身体过于不适者,都不会带上,至于老夫自己,这一趟说什么也是要走的。你知道么,那黄万石已经安然无恙了,能走能跑能进食,腹上的那一刀,除了留下一个疤,并无任何异常,他逢人便说,是捡了一条命,老夫真希望,能在余生多捡回几条命,不是老夫夸口,你选的那些郎中,救伤补创,还真不如这些女娃儿,有她们在,这些军士会少死多少?” 刘禹看着那些表情各异,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羞涩的女孩们,最终还是被他说服,战场救护,由这些接受过清创缝合术的女孩来做,的确比其他的郎中更有用,光是这一个理由,就足以让他无话可说了。 事已至此,刘禹只能回过头叮嘱金明:“陈老先生和这些女子,你要专门抽出一个都的人来做护卫,护卫中配备传音筒,须臾不可或离,还有他们的行动范围,不得超过大军的实际控制区,如有违反,你要即刻将人送回来,谁说情也不行。” 久在军中,金明当然清楚一个好大夫对于军队的用处,他毫不犹豫地一点头:“某的亲卫,从现在开始,就是他们的护卫。” 不管情不情愿,这些亲兵只能跟在了陈自明等人的左右,还要帮他们拿上各种医疗器材,他们所要登上的这条船,全都是被选中的军中大夫。除此之外,大量的创伤、消炎、防署、抗生素等成药,以及中医当中防瘴护体的各类中草药,都被一一送上船,直到所有人上完,高逾三重的海船在船工的操纵下缓缓离岸,将泊位让给下一艘。 “当家的,要不咱还是别去了,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让奴和孩儿们怎么活?”接下来上船的,就是一队队的工匠,岑二的婆娘看到丈夫真的要离开,不由得涕泪纵横,哪里舍得放手。 “都看着呢,莫让人笑话,没听官府说,三个月一换,别担心,俺又不是去打仗,跟在大军后头,修修屋子铺铺路,能有什么危险?” “那哪说得准,万一大军败......”他的婆娘还没有说完,就被岑二一把捂住。 “呸呸,说什么呢,被人听到还了得,俺们现在算是军士,要行军法的,莫要胡说。” 岑二喝斥了她一句,又放软了声音:“官府已经说过了,军属烈属日后只会授予直系,不再世袭,俺这一趟要是真有个什么事,也能为孩儿挣个烈属回来,有什么不值得的。” 他婆娘最怕的就是这个,人都没了,要个烈属有什么用,可男人已经决定的事,根本不会回头,再说了,官府那里都编上号了,也容不得他们反复再三,于是只能恋恋不舍地嘱咐了又嘱咐,直到被人催促上船的那一刻到来。 “哇~” 来送行的所有家属中,同岑二婆婆娘一样痛哭失声的为数不少,她们的哭声,并没有让刘禹觉得刺耳,只有舍生才能忘死,亲人的牵挂,永远是远征战士们的依靠,能让他们在残酷的战场上具有最大的勇气,和求生意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和前一艘一样,在这艘装载着工匠的大船上,也随之吊上了一个个大箱子,里面既有各种工具,也有钢筋、水泥这类的建材,这次行动并不是为了找回一个大国的面子,而是夺其土、驱其民、灭其国,破坏之后是什么?建设。 就这样,在一批又一批的队伍登上船后,宽敞的市舶司码头上,只剩下了那些含着泪向看得到或是看不到的亲人挥手的百姓们,一艘艘满载着大宋军士和其他人员的海船,在驶出了临高角之后,依着先后次序进行编队,对于这些还是第一次踏上未知征程的人来说,离开琼州,犹如再一次经历离乡背井般地难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和他们一样,靠在舷边眺望陆上的云帆,不由地轻轻哼唱起这首古曲,他的歌声感染了左右,会唱的无不齐声应合。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庞大的船队,就在这样的歌声中,开始了向南洋方向的启航。 随着船影的不见,码头上的百姓渐渐散去,不管怎么说,再怎么舍不得,生活总要继续,刘禹带着人与姜才一块儿,走上环岛公路,从这里直行,穿过规划中的临高县城,就是琼州大营的方向,而左转则是往琼山县,两人看似要在这里分别,姜才甚至都做好了送行的准备。 “对不住了,老姜,你只有两天的时间。”刘禹突然间停下来,朝着他身后的黄二娘看了一眼,说出来的话更是让姜才一愣。 “抚帅的意思......” 刘禹点点头,转过头,视线瞥向码头的方向,那里除了正在散去的百姓,还有一群为了看热闹而来的异族人,姜才跟着一瞅,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两天的准备,你要大营中选出两个厢,以拉练的名义前往昌化军的昌化县,那里有一处港口,某为你准备了一千条船,你们从那里上船,绕过凌牙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巨港,为此,你的船上会配备最熟悉航路的船工,还有一份精细的海图,万一海上迷了航,那一带岛屿众多,你随便找上一处,对照这份海图,就能知道自己在哪里。” 姜才明白了,今天的这一幕分明就是疑兵之计,虽然一直不准蕃船离开,可那是琼州水军坐镇的情况下,眼下水军早已去了凌牙门,这里的防卫就弱了许多,那些蕃人时常往来这条航线,肯定会有与三佛齐交好的存在,派人去告知消息什么的,就会引起敌人的戒备,因此,刘禹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金明的一路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真正的杀招在他身上。 “属下定不辱命。” 姜才一边做着看似是送别的动作,眼中却流露出无比的兴奋,还有杀意。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开拓(上) 实际上,在没有卫星导航和其他高科技手段的情况下,仅凭指南针和天象资料,是无法进行长时间的远岸航行的,特别是如此大的一支船队,一个不慎就是迷航之后耗尽了淡水和食物,全军崩溃的下场。 不过对于南洋也就是后世的南海来说,它实际上处于一个几近封闭的状态,被中南半岛、延伸而下的马来半岛、苏门答腊岛、爪哇岛、加里曼丹岛等等大小岛屿给围成了一个海盆,大致上,无论怎么走,一路上都会碰上陆地,最远的航程也在一个月之内,这几乎就是船队自带补给的上限。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航海,一个月就是这些开拓者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从泉州到占城,从占城到凌牙门,从凌牙门到细兰,从细兰到马斯喀特,一条完整的海上丝绸之路,就是由十来个一月所组成的,相对于那些富于冒险精神的西方人,前朝的唐人、此时的宋人、后面的明人,其实同样如此,哪怕是在闭关锁国的年代,“下南洋”都是一个由这些人完成的,他们不缺动力、不缺资金、也不缺开拓和冒险精神,缺的只是母国的支持,哪怕只是口头上的鼓励。 战争是为了利益,元人的四处扩张就在于此,历史上发生在中南半岛上的征缅、征安南,发生在海上的征倭、征爪哇,都是由于这些国家的不肯臣服,而他们在元人之前,却都与大宋结成了朝贡的关系,两者的区别在于,一个只是单纯的经济往来,而且是有利可图的,另一个却是单方面的掠夺。 要朝贡还是要领土?对于后世的刘禹来说,并不难选择,元人帮他扫平小国林立的中南半岛,他亲自解决南洋诸国,然后再将南下的元人消灭干净,这比一言不合四下开战要有效率得多,所以他才会选择处于整个南洋中心位置的三佛齐。 远征军还没有出发,他就已经在考虑善后的事宜了,苏门答腊岛面积虽大,人口和经济却不如相邻的爪哇岛,这是由他的地理环境所造成的,多山、多林,西部为山区,东部是沼泽,森林覆盖率在二十一世纪都达到了全岛的六成,如今就更加不用说。 对付这样的一个大岛,宋人的经验也很简单,围着岛的边缘,占据沿海的位置,至于中间的山林,和生长在那里的夷人,通过打和拉进行分化瓦解,通过经济手段控制他们的生活,这样做的好处是见效快,成本低,只需要不多的人力和财力就可以达成,这便是他脚下的“琼州模式”。 当然这个快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之所以会是琼州,而不是更近的夷洲,在于中原朝廷,一直都将其做为一个流放之地,既然是流放之地,当然要越远越好了,于是乎,数百年以来,琼州就开始累积了各种囚徒,以及他们的后代,所以说原住民几乎都是这类。 可对于苏门答腊这个岛来说,这样的做法不合适,它实在太大了,哪怕只是取其周边,都比琼州整岛还要大,刘禹要是的尽快扎下根,在他的计划中,这个面积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大岛,也只不过是控制通商渠道的一个跳板而已,否则半年的时间,怎么可能灭掉这么大一个国家。 因此,由军队扫平那些有组织的力量,再由其他的人来占领和巩固,在几处关键位置建立移民点,就像是西方人几个世纪之后会做的那样,有现成的成功经验在,也省了他的一番筹谋,而问题就在于,让谁来做? 殖民都是伴随着血腥和杀戮的,要长期彻底地占领一个陌生之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移民的数量占据人口的大多数,为此,美国人不惜杀掉了数以千万计的原住民,也就是印第安人,这个话题对于深受后世熏陶的刘禹来说,有些残酷,而更让他担心的,是被儒家学说洗过脑的宋人。 在他的新一代受教育的民众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这个选择的余地其实并不大,普通百姓已经得到了安稳的生活和工作,能贡献出子弟成为军人,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巨大的利益,而让他们放弃琼州的一切,去往一个根本看不到未来的地方,别说他们的,刘禹自己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说到底他的心思,其实还停留在穿越之前的那个时候。 推已及人,如果还是按照应募的法子来办,纵然会有一些不甘寂寞的报名者,对于他的计划来说也只是怀水车薪,这个时候,他将目光又放到了很久以前提出来的那个计划当中。 临高县市舶司,对于今天走进这所屋子的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新奇体验,除了脚底下,四周包括头顶全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阳光从这些玻璃中折射进来,会在某一处产生一道彩虹般的影子,这种奇妙的景象,让聚集在一楼大厅里的人们叹为观止,宽敞的大厅里,一下子涌入了数百人,还包括了那些待港的蕃人,依然不觉得有多拥挤。 “子青,你不会将他们一举拿下,然后送往凌牙门吧?” 二楼的外廊有点像是内部的阳台,能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形,黄镛本是一句玩笑话,听在刘禹的耳中却是一怔,因为他几乎就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虽不中亦不远矣。”刘禹的坦然,反而让黄镛摸不着头脑了。 “非是器之兄想的那样,他们都是商人,无须用力,诱之以利即可,兄不是一直盼着开埠吗?今天就是了。” 这回轮到黄镛诧异了,他原以为,琼州的建设如火如荼,根本不需要再多此一举了,没曾想,这才过了几天,事情就变成了势在必行,联想到这两天得到的消息,黄镛倒是有了些明悟。 “你想让他们参与远征?”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想法,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后勤的负担是很重的,完全由官府来主办,效率低不说,质量也好不好哪儿去,层层克扣下来,只怕到时候仗还没打,军心就先乱了,因此将这部分外包,官府从他们的利润中抽取油水,不仅省利,而且省心,就算出事,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替死鬼。 当然这种商人实际上取得了官商的性质,凭着这个身份,从进货渠道到运输,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眼光长远些的,还能籍此与官府搭上线,建立一种长期而稳定的关系,这比单纯的利润更让人眼热。 “然也,有足够的利益,他们不可能不心动。” 刘禹点点头,这类事情还轮不到他一个路臣出面,站在这里只是为了让下面的人更加笃定而已,有了抚司的背书,下面主持招商事宜的胡幼黄,做起事来也会更加顺利。 很快,预定的人数就满了,在市舶司护兵的警戒下,外面的大门首先被关闭,紧接着里头的玻璃转门也被两个手持长枪的军士把住了,进来的人只觉得眼前突然一暗,原本透亮的玻璃幕墙,突然间变了色,将阳光挡在了外头,大厅里的光线自然就暗了许多。 “诸位,本官是州中通判胡幼黄,在座的有认识的,也有初识的,没有关系,本官今日代表的是抚司和市舶司,想与诸位商议一桩事情。”当中的台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去了一个人,他面前搁着一个铁架子,上面放着一个麦克风,一说话,满大厅都四面作响,听得真真切切。 胡幼黄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适合主持的工作,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不过大半年的历练,早已经褪去了新科探花的青涩,成为了陈允平最得力的臂助。 “胡治中,让咱们来,是不是要开埠了?” 来的都是商人,全国各路的都有,他们带来的是预备与蕃人通商的货物,想尽快交易的心思,比蕃人还要强烈,既然官府将地点放到市舶司,自然地就会被他们认为与此事有关,而发问者说出来的,正是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蕃人的心声,一时间人人呼应,都看着台子上的胡幼黄,想要听听他的答案。 “也是,也不是。”时间紧迫,胡幼黄没功夫吊他们胃口。 “说是,即日起,舶司码头,及港口仓库,都可做为你们之间交易的地点,方式照旧,由司中派员厘定税率、交割货物,有意参与交易者,等一会留下来,会有人为你们登记。” 胡幼黄这一番话说出来,总算让他们提着的心放了回去,事情拖到现在,他们是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现在定下来,好歹这一趟不算白跑,怎不让人心生兴奋,不过没有人欢呼雀跃,都在翘首以盼,对方接下来的话。 “说不是,州中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有数,召集大家过来,就是有一条财路要同你们分说分说,不知道在座的,有哪些人,手持加盖了枢府、户部大印的琼海商路持股证明?”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开拓(下) 胡幼黄的话让下面的人顿时开始交头接耳,他嘴里所说的那什么股证,只要到过临安府的人都一清二楚,凭着一张小小的纸片,最终聚敛了近两亿缗之巨,要知道,人家连铜钱都不收,只要金银,几乎将两浙之地特别是浙西的硬物搜括一空,要劳动整个海司船队来押送,这等盛况,谁没有听到过一言半语。 不过听到归听到,真正拥有股证的人,倒并不是太多,因为条件太苛刻了,一股就要一千缗,多少中等人家,卖房子卖地都未必有这么值钱,更何况要的还只是硬物,不过在座的总有那么几个跟风的,当下就有人迟疑地掏出来,朝着台子上一扬。 “治中说的,可是这种纸券?” 一个站在前排的商人从怀里摸出一个不大的包裹,有识货者一眼就认出,那是出自嘉兴府的上好织绵布,而层层绵缎之下,里面包着的只有一两张看似会子般的纸张,不过上面全都是彩印,显得卓而不凡。 胡幼黄仔细看了看,微微颌首示意:“就是它,按照之前的约定,每年分利可达两成以上,本官要告诉你们的是,这张纸可以在州中立时兑现,换成任何你想要的物资,但是,只能用于一个途径,那就是此次远征。” 黄镛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刘禹的用意,这些纸可以转让,可以买卖,某种程度就是大号的会子,只不过有为数高达两亿缗的真金白银作为保障,信用方面便毫无问题,可在琼州,不要说股证了,就连真金白银本身都买不到东西,区区一张纸又有什么用? 刘禹没打算送钱送路子给他们,只是让他们有了一个采购的特权,凡是参与其中的人,都可以买到平日时只能看看的东西,而且数量仅限于你的财力,这些东西好不好?那还用说吗,只看那些蕃人,一听之下眼珠子都在放光,就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诱惑了。 “但不知官府,想让我等做什么?” “很简单,粮食。”胡幼黄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每购买一定金额的物资,就必须去别处加购同等数量的粮食,没有船,官府可以租与你们,租金减半,没有人手,可以在州中自行招募,也可以向官府申请,安排一些囚徒做为你们的劳力和护卫。” 这么一说,下面这些精明的商人顿时就懂了,官府的远征必然伴随着巨量的后勤消耗,而他们没打算自己来干,那样的话费力不说,效果还未必会好,让商人来做,给予一定的利润,他们的积极性会更高。 “这个别处所指的是......” “本州以外的所有地方,如果你有本事,去把元人的军粮买来,也做得数。” 胡幼黄的话让大伙哈哈一笑,可话的本身并不是玩笑,同大宋有着贸易来往的国家当中,盛产粮食,又在这条航线上的,只有安南、占城、真腊等区区几个,无论是哪一个,都会马上成为元人的目标,将他们的存粮买光,也是一种制敌的手段。 “但不知粮食送到后,如何结算?”有意其中的商人已经开始计算这部分利润了。 “若是自备船,按常价加三成,若是租自官府的船,加两成,所有的金额都可按工分来结算。”胡幼黄的话,一下子就让大厅炸了,这种好处,分明就是巨利啊。 抛开粮食本身的利润不说,工分是什么?官府明确解释了,劳动所得,他们大部分连籍都没入,自然是毫无所得,而这么一来,就等于弄到了一个扎根琼州的机会,其自由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治中是说,我等也可出入医院、商社?”开口发问之人,连话都说得抖抖索索。 “不错,尔等既然是为大军效劳,自然也当享受劳动之利,这种特例,以后还会不会有,本官无法笃定,但今天,就是一个机会。” 商社可以买到别处买不到的事物,医院可以享受别处无法享受的治疗,一个简单的支付手段,立刻将大伙的积极性调动起来,纷纷要求报名登记,看着下面突然间变得嘈杂不已的大厅,刘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得意的表情。 这只是一个开始,南洋不过是个小海盆,在里面再怎么转悠,也弄不出多大的响,随着战事的进行,这些人不可避免地就会深入其中,与其让他们在琼州不安份,还不如去海外开开眼界,作为一个有秩序讲法制的社会,不能人家不同意,就一刀给宰了,任何人都会有他的用处,只是看找不找得到而已。 在这个过程中,总会有目光敏锐的人看到其中的利益,在官府的支持下,去建立一些永久性的居住点,奴役也好,强迫也好,将当地纳入统治之中,迅速地消化掉战争的红利,要比他强制移民来得更方便有效。 “此事,既然在市舶司进行,左右你也无事,不如帮着某管起来如何?” 刘禹来的目地,除了当背景板,还有说动黄镛的意图在里头,他的人手太缺乏了,能独当一面的更是少,无论黄镛认不认同他的理念,这种对他有利的事情,也绝不可能推脱,毕竟表面上大家还是同僚。 “你说他们?”黄镛显然没有料到,认真思索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非是黄某不愿,这件事,有一个人来做,比某合适些。” “喔?” “你的那位妻兄,叶府二公子,叶义之。” 听他一提,刘禹的眼睛亮了,黄镛说得没错,叶应有才是主持此事的最佳人选,他用不着亲自出海,只要坐镇市舶司,把州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组织起来,以这些人的财力,不可能不愿意,因为叶应有既能代表叶府,同时又是琼州女主人的亲兄,他出面才能最大限度地打消那些人的顾虑。 这层关系,曾经让刘禹疑虑重重不知道该怎么用他,让黄镛这么一提,还真是非他不可,至于叶应有自己的意愿?多半巴不得吧。 回去同璟娘一说,他的小妻子却没有他想得那么开。 “二哥儿主持此事,会不会有负夫君的所托?” “你是担心,叶府因此权重,被人议论吧。”刘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前些日子的那件事,不是针对的叶府,而是在后面看热闹的那些人,这个道理,义之肯定明白,你是我最亲厚的人,叶府是你的母家,应当成为你的助力,等到大哥儿到了,还会委以更大的重任,这又算得什么?” 对于他的话,璟娘有些似懂非懂,不过夫君说得肯定是对的,一想到不用同母家闹得不可收拾,她的心更是安稳了不少。 第二天,叶应有便欣然上任了,他的正式职事挂在了市舶司的名下,表面上同州府没有关系,正是这样,才能进行更大程度的周旋,由于手握最终的决定权,一下子就成了为琼州各富商、乡绅们的座上客,而更多的有心者,都把这个事情,当成了抚司留给他们的一个契机,或许就会是今后的转机。 刘禹要的就是他们产生这种心思,开拓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让这些人见到利,就会从内心认同琼州的变化,因为同样的利,大宋是给不了的,将资本释放出来,引导到殖民和拓土上面去,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利。 做为一个穿越者,他也想看一看,这股利究竟能趋使他们走多远? 仇子真走进采石场的时候,心情很复杂,这里的每一个人他几乎都认识,不久之前,大家还份属同僚,如今,他被委以了从临高县到昌化军的民事,权力上与陈允平相当,而这些人却与囚徒无异,虽然他们称得上咎由自取,可是亲眼所见,一个个斯文扫地,辛苦劳作的样子,又怎么会不心生感触。 “叔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灰头土脸的囚徒可能一眼还看不出样子,他穿着如此光鲜,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的焦点,讽刺、讨好、揶挪之语,不绝于耳,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个笑容,也不同众人计较。 “老帅。” 邓得遇一早就看到他了,眼见着一步步朝自己这里走过来,放下肩头的担子,站在原地等着他。 “阶下之囚,这个帅字休要再提起,你找老夫,所为何事?” “邓公,朝廷的诏书到了。” 仇子真也不勉强,从袖笼中拿出一封诏书,递了过去。 邓得遇乍一听闻,都顾不得手上还有灰,急急地接过来展开一看,脸色慢慢地变了。 他能想到朝廷或许会偏帮,毕竟刘禹有一场大胜垫底,可是没曾想,会偏帮到这个程度,以刘家之富,罚俸之举,根本就是聊胜于无,而所谓的斥责,几乎句句都是在骂这些人,大意就是一句: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玩窝里斗,不管发生了什么,都给我消停点,一切以大局为重。 什么大局?抗元。 在这个前提下,刘禹只要不扯旗造反,他做什么朝廷都会捏鼻子认下,这个结果不是没有人预见过,可是当一纸诏书,将一切明明白白地放在众人眼前,那种灰心的感觉便由然而生,邓得遇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差点就要栽倒。 “邓公,保重。” 邓得遇扶着仇子真的手臂站起身,将诏书递给了围过来的一众官员,眼睛却瞄向后者:“他打算如何处置我等。” “只有四个字‘悉听尊便’。” “我等可以离开了?” “当真?” 仇子真的话,在人群中激起了强烈的反应,呆了差不多三个月,谁不想早一日离开? “那是自然,某前来就是告知诸位,若是想留下的,一应须听从安排,不想留下的,去往哪里都成。”看着他们期待的目光,仇子真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与三佛齐开战了,正当用人之计,想做事亦可,想从商亦可,都是大好的机会,诸位不妨三思而行。” 让他们挖石头,效率低不说,还得花粮食养着,一刀杀了又没有这个必要,想来想去,刘禹还是觉得废物利用的好,这些人多少都有管理的经验,让他们领着那些商人出海,也有了一个官面上的身份,能折腾出来最好,不能折腾的,也就无所谓了,开拓的先驱者,本来就是一条血淋淋的路。 不管怎么说,不用再起早贪黑地挖石头,这些人还是很高兴的,性子急的,立时就去收拾东西,他们的家眷就在这里,平时难得见上一回,眼下自然是归心似箭了。 “你呢,回军中吗?”邓得遇没有急着走,而是来到一个大汉的面前。 马暨毫无所觉地依然在那里凿着石头,厚达几尺的石块,被他这么一下一下分离开来,然后用绳子捆上,用力拖到车子上,很快装满石头的车子被人拉走了,他拿着铁凿子,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采石场,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对方的那句话。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安危 拉下手闸,沉重的车头在惯性作用下滑行了四、五米远,才缓缓地停下,当刘禹睁开眼时,那个乳白色的光圈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海昌工业园区的专用仓库里,不久前堆满了大半个库房的木材,看上去少了许多,他知道,这是陈述为了避免麻烦,将它们转移去了别的地方,最终这些木头都会挪走,而这一趟回来,他也没有再弄回木头。 异时空的琼州,自主产业还近乎于零,除了矿产资源,根本找不到大宗可持续交易的物品,无论是珍稀物种还是文物古玩,出现一两件那是奇迹,来一车就成犯罪了,暂时他还不想陷到那样的境地里去。 或许,水产品是一个不错的路子?什么鲸鱼、鲨鱼、蓝鳍金枪鱼,那些后世快要濒临绝种的鱼类,在这个时空俯拾皆是,就连象牙、犀角都在某些国家的地摊上摆着卖,比如他这一次的征服目标......三佛齐。 循着这种思路,刘禹一边打开门,一边招呼着工人进去上货,同时准备签署一份货单,只是看到他时,那个被陈述派来的文员,第一时间掏出了手机。 “陈总,刘总找到了。” 刘禹不禁愕然,没等他发问,这个长相清秀的小女生马上告诉他:“刘总,陈总请你马上去办公楼下,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刘禹被她催促的表情弄得有些疑惑,陈述找自己找得这么急,难道是那根木头卖掉了?等他来到办公楼前,陈述“蹬蹬”地从门口跑出来,一把拽住他,推进了车子里,自己跑去坐到了驾驶位上。 没等他把安全带系好,车子就猛地冲了出去,刘禹诧异地转头一看,傻女人的眼睛红红地,竟然像是刚哭过! “别吓我......”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小石头出事了,我为了等你,每天都订了一张机票,现在离着起飞只有半小时,来不及准备了,你上了飞机,我会打电话通知那边。” 一霎那间,刘禹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背上升起,“噌噌”地直往上窜,苏微出事了?就这么短短的几天,清明的前一天两人还通过电话,她能出什么事?刘禹突然之间不敢再想下去。 “她在解放军总医院住院部的三楼,具体哪个房间你得自己问,阿姨应该也在那里,禹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陈述眼都不眨地直视前方,把车子开得极快:“阿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骂了你足足半个小时,说你没有良心,我后来打听了一下,他们是在扫墓的时候出的事,事情闹得很大,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她现在是不是......”刘禹心怀忐忑,就连话都不敢说得太真白。 “我不知道,阿姨说得很急,边说还边哭,我找人去那家医院打听,结果病房被封锁了,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在一个路口处,陈述缓缓减速,将车子停在红灯前,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个微信群:“这是网友上传的照片,还有一些在场的人的口述,你看看。” 刘禹接过手机,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爆炸的场面,看样子像是一个山坡,升腾的火光和黑烟十分明显,紧接着是来自不同角度的图片,拿着枪匆匆而过的军人、巨大的直升机、穿着白衣的工作人员、隐隐约约能看到被抬在担架上的伤员,甚至还有工作人员阻止他们拍照的动作。 这些画面,无一例外都发生在燕山公墓,而那里正是苏微要去的地方,刘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在那里出了事,看着眼前这些无比真实的画面,他根本无法想像,一个怀着身孕的弱女子,会变成什么样子,拿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禹子,我不管你做了什么,小石头是无辜的,她现在就剩一个人,除了你没有谁能保护她了。” 红灯很快过去了,陈述踩下油门,压着线冲过了路口,刘禹默默无语地将手机放到仪表盘上,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方倒底是冲着他,还是妻子来的?现在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妻子的安危。 车子驶进美兰国际机场的大门,陈述把车子停在候机大厅外,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告诉他:“按照你的决定,中标的那家公司会带着测试系统来这边,我会安排好,并尽快让他们开始测试,木头的事情有了眉目,我找了几家银行,他们说可以用专家组的鉴定书做为依据,为我们公司出具一笔中短期信用贷款,金额大概会在......” “你决定。” 不料,她还没有说完,刘禹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等她转过头,人影已经消失在了候机大厅的门口,陈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离着飞机起飞还有不到五分钟,她摇摇头,重新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调头开向过来时的那条公路。 这几天,钟茗忙得焦头烂额,事情虽然发生在郊外,可那天是清明节,到场扫墓的人为数不少,这还要多亏时间早,他们又预先关闭了几条公路,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恐慌,饶是如此,那些被发到网上的照片,还有不知道真假的各种猜测,都给她的工作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尽管调用了各种资源,进行处理和善后,可在网络时代,很难做到完全消除影响,特别是这种影响被上级有关领导看到之后,那些无形的压力就随之而来,还好她不是局里的最高领导,张局和三局的局长顶下了最大的那颗雷,听说被上级领导骂得狗血喷头,就连“你们部门还是不是军委领导下有战斗力的集体,倒底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这类的狠话都出来了。 没有人敢反驳一句,事实就是事实,这些上级领导所承受的压力,要远远超过他们这些具体负责的部门,首都这种地区,出任何事情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更何况是动了枪的高危事件。 六名敌特份子,五名被当场击毙,一名被活捉,连夜开展的审讯,却得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结果,敌人的这次行动,竟然只是一次试探和掩护,他们的用意,是远在市区三、四环之间的一个小区,公安_部门反馈回来的消息表明,敌人的凶残已经到了没有任何底线的地步,他们连一个上小学的孩子都不放过。 刑侦从来就不是她们的长项,而从安全部门转来的敌情通报,则将整件事,同过年时发生在美国的那个行动扯上了关系,钟茗现在急于弄清楚的是,对方的这次行动,倒底离她的目标有多远? “转移舆论风向,让墓区的人出一个声明,请相关部门的同志予以配合,告诉他们这是政治任务。” 放下电话,钟茗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她推开车门,走向医院的住院部大楼,这所医院里,住着她的师傅、最得力手下、目标人物的妻子、还有一个安全部门的同志,似乎所有的麻烦都堆到了一起。 就在快要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一个男人的身影风一样地从她身边跑过去,那个有着明显特征的背影,让她的脚步一下子停在了原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引起所有麻烦的源头,也不出所料地到了。 于是,她打消了先去看望一下两位老人的心思,转头走向另外一个方向,那个方向通往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面躺着昏迷不醒的李师傅,手术做了八个多小时,修补的脏器多达十余处,现在好几天过去了,人依然昏迷着,都不知道有没有醒来的那一天。 刘禹心急如焚,根本顾不得去等电梯,直接从楼梯跑了上去,他知道妻子的病房在三楼,可是并不知道具体的房间号码,当值班的护士陡然间看到一个满脸胡茬、长发及肩的男子时,本能地就产生了警惕。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是她丈夫,请告诉我她住在哪一间?”刘禹气喘不已地问道,刚刚他从大门就没有停过,这么猛地一发力,还真有些吃不消。 “对不起,我们需要核实一下。” 护士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去,只听到一个声音猛地从楼道的另一头传过来,还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人影就飞快地窜了过来,一把抓住朝她问话的男子。 “你,你个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啊!” 刘禹被老妈的大力压得连连后退,都快顶上墙壁了,才愣愣地开口:“妈,小微倒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说,是不是你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差点要了你爸你妈还有你老婆的命!” 差点,那就是没有出事了,刘禹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一想,又不由得脸色煞白,这层楼的标识上写着妇产科病房,他的妻子才怀孕多久,不可能生产,那就只会是一件事。 “302,小微可能还没醒,你自己去看看吧。” 看着老妈微红的眼睛,刘禹的心沉到了谷底,只觉得脚步如有千钧重,怎么也迈不动。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追踪 “......伤者的情况很不乐观,在送院的途中就发生了缺血性休克,你看,三枪当中,一枪打穿了肺叶,而另一枪直接穿透了心室,造成了间隔和瓣膜受损,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子弹没有停留在心腔内,也没有对冠状动脉造成伤害。” 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主刀的大夫也是科室的主任拿着一张片子,向钟茗解释,心电图上的那些数字,远不如黑白相间的图片来得直接,那上面明显的洞口,让钟茗都感到了抽搐。 “不得不说,伤者的身体非常强壮,手术当中,几次心脏骤停,最终都复跳了,我做了这么久的心脏外科手术,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重伤之下,还能抢救过来,这例心肺联合修补手术,我们准备在军医大学做为教学示例推广,你的意见呢?” “不行。”钟茗拒绝得十分干脆:“x主任,伤者的情况,必须要严格保密,伤情、手术过程、乃至恢复过程,都不能公开。” 见对方的脸色有些不好,她又解释了一句:“事情还在调查当中,这也是对于伤者的保护,至于过后会不会解禁,我想问题不大,到时候,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主任理解地点点头,除开医生的身份,他同样是一名军人,这其中的纪律自然一清二楚,将术后情况介绍了一遍,就带着人离开了,钟茗看着病床上那具已经看不清样子的身体,心情很复杂,既有劫后余生的侥幸,也有处置不当的后怕。 如果没有李师傅的阻挡,敌人极有可能已经得手了,他们虽然只有一山之隔,可是光是路上就要花去十多分钟,根本来不及做出阻截和营救,而十多分钟的时候,足够敌人跑出帝都的范围了,要知道这是群山环绕的燕郊,既没有监控,也没有随处可见的警力。 可是这一切,本来应该避免的,因为李师傅早在一个月前,就向她警告过,除开可能是安全部门同志的跟踪,还有些不明来历的尾随者,很显然,他们没有选择在市区动手,是因为监控完备、警力充足,出了事不容易脱身,而她当时呢,正处于寻找内奸的急切心情当中,根本就没有加以重视。 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根据活捉者的口供,他们这个战术小组,受到对面派来的一个组长领导,可在公墓,那个人并没有出现,而是去执行了更为血腥的杀人任务,并且已经逃脱不知去向,被交待出来的几个藏身地点,事后证明都被清理过,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一旦让主谋者逃出国境,案子就会像之前的那一桩,变得困难重重,毫无这类经验的钟茗紧憷着眉头,眼睛虽然盯着监护室里的伤者,却失去了焦距。 “头儿,头儿?” 当手下找来的时候,她才像突然间回过了神:“什么事?” “打电话你不接,只能找到这里来了。”手下的话让她拿出手机一看,自己开了静音,于是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有个快件,寄到了701信箱,那个信箱已经很久没有启用了,技术部门的同事做了无损分析,里面只有纸,而上头的收件人,又没有填写具体,我们估计事情不小,这不给你拿来了。” 当他说到那个久不启用的信箱时,钟茗就已经收敛了心神,这是一个秘密的联络渠道,通常用于紧密状态下的通讯,而这个信箱并不代表着她的部门,就是想查也很难查到她们的头上,钟茗接过手下递来的快递,是本市一家普通的快递公司,她毫不犹豫地拆掉了封口。 果然,里面只有几页纸,而在看到这些纸的内容时,她的眼神不经意地收缩起来,内容的本身就已经足够惊人了,可她更在意的是,是谁将这些寄给了她,回忆起来并不太费事,去年在晋陵的时候,出于保密的需要,她曾经调用过两个来自安全部门的人员,事后,因为还有些事情需要他们去做,自己就留下了这样一份联络方式,方便他们在紧急的时候找到她,会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吗? 比这个问题更难理解的是,如果是出自他们的手,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们的上级领导,而是寄来给自己这个看似八杆子打不着的部门?钟茗的心里生出了一些兴趣。 梧桐树荫下的那幢苏式大楼里,王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写着行动总结报告,尽管有了电脑,他还是喜欢先写在纸上,然后再输进电脑里,很快一整页公文纸就被写满了。 楚青坐在稍后一点的位子上,用余光不时地瞥向他,她既不敢停下自己的动作,也不敢站起身走过去看看他写了些什么,整个办公室里充满了压抑,因为他们赶到公墓区的时候,事情差不多已经结束了,据说是在附近执行演习任务的军区某大队得到消息,包围并歼灭了所有的敌特份子,还用直升机将伤员送到了医院。 可是最先中枪的雷大朋,因为时间耽搁地太久,最终并没有救过来,这是他们同一期进部的同事,也是近两年来牺牲的第一位反间谍工作者,作为他的搭档,肖遥在医院就崩溃了,直到现在都陷于不停地自责中,局里已经为他安排了心理辅导,用处有多大,只有天知道。 在这样的气氛中,大伙连说话、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士气更是无比低落,如果不是肖遥最后的那一枪,整个安全部门,没有一点战绩可言,可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楚青的心里很清楚,事情还没完,特别是她眼睛余光里,那个挺拔的身影,已经陷入了麻烦当中。 不知道为什么,王冰的猜测出了偏差,局里并没有在事情结束后找他谈话,只是每次出门,都会感觉到身后多了些尾巴,正常的工作也没有再安排他参与,几天下来,不是写报告,就是修改报告,直到身上的手机突然间响起。 “对,我是王冰。”王冰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心里一动:“是我,好的,没有问题,我一定会到。” 说完电话,他面色不变地放下手机,继续在那页纸上写着,就连思路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徐处,查到了。”一层之隔的综合一处技术科,负责监听和分析的科长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个标志说道。 老徐默不作声地转过头,那个标志是市区的一个广场,由于地方不小,安装的监控很难拍下每个细节,果然,当他们将监控画面调出来的时候,根本无法确认打出电话的究竟是哪一个人。 “号码呢?” “是个死号,没有登记机主的姓名和身份证,这种号码本来应该去年就停用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能打出来。”科长有些无奈,电信部门又不归他们管,问到了也是不知情,他又能怎么样? “那至少说明了一点,对方的身份很神秘,不想让我们知道对吗?” 老徐没有想像中的沮丧,拍拍他的胳膊说道:“你们继续监控。” 根据对话,很可能是对方要求见面,他也想知道,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神秘,会是什么样的人?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老徐并没有叫来任何一个部下,监控的目标就是局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一眼就能看出来,看出来倒也罢了,如果因此,取消了见面,那他们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了想,拿起电话打了出去:“老张,有个案子,需要几个人手,能不能给我调几个跟踪方面的专家,对,目标是个高手,我怕手下的人对付不了。” 解放军总医院的妇产科病房,刘禹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外坐着几个男子,一见到他,马上站起来,为首的是个瘦高的男子,看着挺精悍的,有一种军人的气质。 “刘总,我是保安部的队长卢永成,这些都是公司的保安,事发的时候,我们都在市区,没有来得及赶到,让苏总和您父母受了惊吓,老李生死不知,真是对不起。” 这些人刘禹一个都不认识,他们都是胖子亲手招进来的,不过人家这么说,也是一番好意,无论如何,责任也到不了他们的身上,刘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让你们受累了,苏总住院期间,所有当班的同事,都加一倍的工资。” 卢永成摇摇头:“您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我是想向您汇报另外一个情况。” 听到他的话,刘禹这才明白,事情的由来,他略一思索:“你们觉得凶手还会在帝都吗?” “不好说,不过无论他们在不在,总会留下点痕迹,您看要不要......” “要,只管去做,需要什么,找公司,我不在,就打给分公司的陈总,让她批给你们。” 刘禹不由分说地答应下来,他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着,不发泄出来,怕会烧死自己。 卢永成得到了明确的指示,立刻摩拳擦掌地带着一个人走了,只留了两个人继续坐在病房外,刘禹轻轻地推开302病房的门,在看到妻子的那一瞬间,一股抑制不住的酸楚就涌了上来。 陈述说得没错,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自己。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二十九章 礼物 时值正午,阳光直射在窗台上,屋里显得十分明亮,病床上那个早已被他熟悉的身体,安静地躺在那里,一支细细的管子,连接着头顶上的注射_液,透明的溶液一滴滴地从管子里落下来,扎进了雪白肌肤下,青色的静脉血管中。 刘禹带上门,脚步轻轻地走到床前,端详着妻子恬淡的睡容,看上去,和离开前的区别不大,只是眼脸处有些发肿,他忍不住坐下来,握住妻子的另一只手,感受着这具身体所经历的一切,曾经的痛苦与无助、失落和悲伤,都让他有如身受,因为。 这是他近三十年人生的第一个孩子,拥有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而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痛心,在她最凶险的时候,自己没有陪在身边,那种自责、痛心再加上对妻子的怜惜,使得苏微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张悲伤不已的脸。 “哥,你来了。” 一如既往的温柔,让刘禹的眼泪一下子就冲破了眼眶,他不得不一低头将它们使劲摁回去,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笑容。 “我......来晚了,陈述那个大嘴巴,一见到我就说,你出了事,我让她订最早的一班,谁知道要八点多,结果就飞了四个钟头,到这里还碰上堵车,公司那个司机技术真不怎么样,左绕右绕地给我急得啊,我看比你之前那个差远了,好不容易到医院了,他们还要查身份证......”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又想要说什么,苏微轻轻地扬起嘴角,结束了他的窘迫:“哥,我没事。” “对不起,媳妇儿。” 刘禹一把抱住她,将自己的情绪痛快地宣泄出来,苏微的表情一滞,她从来没有见过,丈夫的情绪如此外露,那种未经压抑的泣声就在耳边,让她的眼圈不由得红了。 “你都知道了?” “嗯,都是我不好,没能及时发现他们的阴谋,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一旦有了消息,哪怕他们逃到国外,我也会让那些王八蛋生不如死。” 刘禹说得咬牙切齿,他是真的怒了,这股火从美国就开始被点着,之所以一直压着,就是怕连累自己的亲人,可现在,亲人已经受到威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真的挺危险的啊,要不是李师傅,可能我们......”那些惊险的场面,苏微至今想想都还有些后怕,可说到李师傅,她的心中一动:“李师傅是不是有什么不测?” 李师傅?是公司聘请的那个司机么,这一路上过来,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外头的保安里面,似乎也没有,刘禹下意识地摇摇头。 而他的这个动作,看在苏微的眼中,就成了某种噩耗的意思,人终于还是没有抢救过来么?想到他的舍命相救,家中可能还不知道消息,原本不过是有感而发的伤感,一下子变成了啜泣。 “他不该是这种结果,要不是我的不小心,他也不会......” 苏微咬着唇,泪水连连,那付柔弱的模样,让刘禹更是心疼不已,赶紧扶起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用手指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没关系,我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要一心把身体养好,有你哥我在呢,老天一定会再给我们一个健康的宝宝。” 苏微被他说得一愣,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一般地摸了摸肚子。 “谁说我们的孩子没了?” 夫妻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们,眼睛都是红红的,刘禹傻傻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瓶吊水,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确,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他,妻子倒底怎么了,又为什么住进了医院。 “我妈找我都快找疯了,陈述一见面就说你出了事,可她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一到医院,就看到你住在妇产科病房,老妈刚才一付恨不得掐死我的样子,我还以为......”刘禹顿了一下,奇怪地问道:“如果没事,你哭什么?” “我问你李师傅怎么了,你摇头,我以为他不行了嘛。”苏微同样不解。 “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当然摇头了。” 刘禹一脸的无辜,配合他脸上的泪痕,要多怪有我怪,让苏微“扑嗤”一下乐了,而她的样子,也让刘禹反应过来,原来摆了一个乌龙,不由得羞恼交加,一低头,将那双诱人的红唇含在了嘴里。 苏微连微弱的反抗都没有,只是用单着的那只手,环住他的后背,任他在那里尽情地予取予求,过了好一会儿,刘禹才放开她,这一来,不只是眼睛,就连整个面颊都红通通地,说不出地可爱。 只可惜,这是在医院,只可惜,她还打着吊针,刘禹将她上半身稍稍扶起来,靠在床头,拿起枕头帮她垫着腰。 “倒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住进这里,还要打吊针?” 苏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向他慢慢讲述那天发生的事,种种惊险之处,听得刘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握着她的那只手,尽是汗。 “......后来,警察来了,用直升机把李师傅运来了这里,又发现我的下面在流血,当时爸妈他们都吓坏了,连我自己也以为,孩子可能没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妈才会那么着急吧。” 苏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到了医院后一检查,医生告诉我,这是因为紧张引起的宫内出血,在分娩期间,并不算罕见,不过如果不注意就有可能变成习惯性流产,那样的话,可能永远都要不上孩子,于是,才会在这里住下来,今天这一瓶,应该是营养液吧,还有一些保胎药,妈一会去叫护士拿过来,医生说过了,只要好好养上一星期,就会没事的。” 听她说完,刘禹只感到一阵庆幸,这个结果,离着出事其实已经相去不远了,一想到刚才自己的那种心情,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来上那么一次。 “既然医生这么说,咱就好好养,这个星期,我就在这里陪你了,哪也不去。” “那怎么行,公司还有一摊子事呢,你回来了,总得去管管,我真没事了。”苏微虽然嘴里这么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挨了过去,有什么比丈夫的怀抱更温暖呢? “那就白天去呆一会儿,下了班来医院。” 苏微说得是正理,公司里还有那么多员工,他无法做到弃之不顾,再说了,事情已经出了,不做一点事情,心里怎么过得去?这样的事情当然不能在医院里面做。 抱着妻子娇柔的身体,刘禹的眼睛冒出了寒光,他不能每一次都指望有人搭救,每一次都心怀侥幸,而在这个世界上,他所拥有的东西,同样可以换成硬实力。 从美国西海岸到非洲西海岸,“潘地亚”号散装货轮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这是一艘注册地为巴拿马的一万二千吨级中型货轮,船主是一家英国公司,不过从船长到船员,却都是利比里亚人。 “奥马,你一定是郭先生,我在纽约的时候,听刘先生提起过你。” 胖子是接到电话后,从基地驱车两百公里赶来的,此刻的他,身穿一套黄绿相间的热带迷彩,原本还有几分白晢的皮肤,已经接近了红棕色,就连身材都比两个月前苗条了不少,腰间系着一条武装带,一把大号左轮_手枪,就这么别在上头,很像是电影里的某个独裁政府的军阀。 “你好奥马。”他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回答,显然这两个月,除了晒黑皮肤,还有一些别的方面,也在提高。 胖子同他握了一下手,这个穿着体面的黑人,他不光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而对方不仅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还指出了刘禹的关系,这才引起了他的兴趣。 对于纽约发生的事,奥马点到即止,就连他自己的身份都讳莫如深,两人打过招呼之后,他朝着身后打出一个响指,几个黑人士兵抬着一个一人多长的木头箱子,看样子就是从船上下来的。 “咚。” 箱子被他们就这么一扔,砸到了脚下的泥土里,胖子疑惑地看了看,这种长度,说是枪支不太像,火箭筒也差了那么一点,难道是炮? “郭,刘先生,让我告诉你,这是他从纽约给你送来的礼物。”一句不怎么标准的汉语,从黑人的嘴里嘣了出来。 奥马说完一呶嘴,那几个黑人士兵立刻上前,用军用匕首撬了几下,将上面的盖板撬了起来。 “好了,礼物应该让它的主人亲手来拆,才更有意思。” 就在他们打算直接掀开的时候,被奥马开口给制止了,而这句话,却是对着胖子说的。 刘禹从纽约送来的礼物,让胖子产生一份期待感,听到对方的示意,他毫不犹豫上前,伸手拉住已经撬开的盖板,猛地一用力,只听“啪”地一声,木制的盖板就被他掀到了一边。 看到里面的东西,胖子有着一刹那的失神,因为这个长条形的箱子里,装的并不是什么枪支弹药,而是一个人! 一个身材窈窕、原本面目应该很不错的女人。 之所以会说是原本,在于这个被缚住了手脚,嘴里塞上破布的女人,脸上露出的是无比的惊恐,以致于那张脸都扭曲得变了形,尽管如此,胖子还是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吴思曼,那个害得他本人家破,害得苏微失去母亲,让他在梦里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此刻就在他的脚下。 胖子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用力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扔在了泥地上,这才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身上穿的根本就不是衣服,而是裹着一块不知道用做什么的幔布。 女人的身体被他这么一摔,在泥地上滚了几下,露出一段手臂来,原本应该是藕节般的雪臂,上面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还有一道道的割口,胖子将她翻过来,一把扯掉嘴里的破布。 “良......子?” 女人的嘴里发出一种沙哑的叫唤,与他印象里那个骚_媚的声音已经天渊之别。 没等胖子想好要说什么,女人突然直愣愣地盯着他,张开嘴,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松开了手。 “求求你,看在我们曾经要好过,帮帮我。” 女人扑到了他的脚下,扯着嗓子嚎叫着,胖子的面色发冷,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厌恶,那股让人作呕的味道,揭示了她两个月以来的遭遇,却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同情,作恶的人,本就应该受到更大的恶报,这才是千古至理。 帮她?胖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陌生:“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女人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杀了我,求你,一枪杀了我,求你了。” 胖子被她的话惊到了,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些从船上下来的黑人,每个人的目光都在女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淫邪,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候,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什么?好的,我知道了。”胖子看了一眼脚下的女人:“谢谢你送来的礼物,我很喜欢。” 放下电话,他拔出腰间的手枪,缓缓地拉开击锤,对准女人的头部,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下地狱去吧。” 既然想要利用自己的同情心,那就成全她好了,胖子平生第一次杀人,并没有太多心理上的不适,倒是站在一旁的奥马,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我的使命结束了,接下来,该干些什么?要知道两个月都在海上飘着,不能算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是吗?那我想我们首先应该开个派对,然后谈一谈合作的细节,奥马先生。” 胖子将手枪插回枪套,搂着黑人的肩膀走向他的车子,没有人再往地上多看一眼。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章 口供 因为失去了工作安排,王冰回家的时候,骑着老冯的那辆二八大杠,这辆产于早期魔都的老牌子自行车,经过了几十年,依然有着良好的稳定性,让他想起小时候,被老冯驮着,穿街过巷时的情景。 那是两个男人,一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抱团取暖二十年的写照,而现在,他的养父不知所踪,自己又陷入了天大的麻烦中,那种孤独感再一次袭来,让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青年人,在心里一点点地筑起了坚强的壁垒。 进入大院的时候,他特意瞅了一眼身后,没有发现多余的身影,局里换人了?就为了自己这么个新人,王冰摇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将车子停在了老地方,拔下钥匙,步履轻快地踏入老式的楼道里,就在这时,一丝警觉由然而生。 楼道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光线将他的身体投射在墙壁上,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王冰凝神听了一会儿,手从枪把上离开,可心里的那种警觉,直到他打开房门,按下墙上的开关,都一直不曾消失。 “你回来得可真晚,浪费了我整整四十分钟。” 刚刚把房门关上,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入了耳中,王冰不惊反喜,紧蹦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原来你打那个电话,是为了迷惑他们?” “那得看这个‘他们’,指的是谁。” 钟茗拎着一瓶矿泉水,施施然地从厨房走出来,径直坐在沙发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这个房子可能不安全,也许会被窃听。”王冰走到她身边,将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屋子里没有装窃听器,不过。”钟茗用手机拨了个号码,过了一会儿就挂掉了:“你的身后有三个尾巴,分别在三个方向上,他们没有上楼,看来,你已经被监控了,说说吧,为什么要把材料寄给我?” “其实我不知道是寄给谁,那个信箱我听说过,密级很高,寄过去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份材料是我掌握的一个线索,也就是张文材,在被害之前留下的,他直接告诉了我们,这个从境外潜入的行动小组,是由一个叫周明宇的人带队,此人是军情局的一名资深特工,级别在三年之前就是上校,我想,以他的资历,一定可以接触隐藏在我们当中的内奸。” “你怀疑,这个内奸就在你局里?” “是的,局里我唯一信任的人,被他们关起来了,现在我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被羁押,而这份材料绝不能交上去,除了里面的内容以外,线索的来源更让我没办法说清楚。” 钟茗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没想到,这个年青人与她的目标还有不小的渊源,他竟然会是目标妻子的哥哥,从这一点上来说,信任的天平已经慢慢地发生了倾斜。 “有具体的怀疑对象吗?” 王冰摇摇头:“没有证据,光凭感觉,谁都有可能,我不可能有调查的机会了,所以才会交到你的手上,相信军方对此应该会有兴趣。” 钟茗有些无语:“你为什么相信我?万一我就是那个内奸呢。” “你的年龄,不符合基本条件,这个内奸至少应该潜伏了五年以上。” 不得不说,王冰的感觉非常敏锐,几乎与钟茗的判断一致,从级别上来说,这个内奸至少也应该是处级,才有可能接触到核心机密,而王冰的判断,更是让她的眼前一亮,也许她们之前的怀疑对象,有些太过狭隘了。 “你应该想到了,这么做,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如果内奸没有被挖出来,你将会一直被隔离和审查,我不会动用任何手段救你。” “我知道,可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你们能够抓到这个周明宇,那这个内奸也就浮出水面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总得试一试。”王冰毫不在意地说道:“我的搭档,就是上回一起出任务那个女孩,她了解事情的经过,如果有必要,你可以找她帮你。” “材料里有两份画像,其中一份,应该是周明宇在易容后留下的,而另一份,你是怎么得到的?也是这个张文材提供的吗。” “他提供了三年前的一些特征描述,另一部分是由一个叫韩晓芸的女孩画出来的,她就是本案中,周明宇想要除掉的目标之一,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她?” “我知道了,谢谢你所做的一切,也请你相信组织,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钟茗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直接从大门走了出去,这一趟过来,就是为了证实材料里的东西,也是想要亲眼见一见这个人,事情的结果让她非常满意,无论如何,能够拿到目标的真实画像,对于缉捕工作都会是十分有利的,毕竟再怎么易容,有些东西还是掩盖不了。 王冰的疑问,也是老徐想要知道的,然而当他们将韩晓芸请到局里,却没有从她身上得到任何线索。 因为对方是女孩子,所以录口供的工作就交给了楚青,这是她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也是第二次亲眼看到本人,同时又是第一次与她对话。 与第一眼时相比,眼前的女孩给了她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在机场的那一瞥,让她一个女生都有一种无比的惊艳,而大半年过去了,此时的韩晓芸,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满是憔悴与沧桑。 这大半年的时间,在她的身上,倒底发生了什么?楚青满腹疑问,只能耐着性子,因为对方不仅是受害者,还刚刚失去了亲人。 “对于你父亲的被害,我们感到很遗憾,我想你也应该盼望,让凶手早日落网,那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些人要杀你。” “该说的,我都和你们的同事说过了,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我的父亲,我比你更想知道。” 韩晓芸的声音和她的柔弱成了一个反比,既冷咧又干脆,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楚青没有理睬她的偷换概念,接着自己的思路问下去。 “那好,我们换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对方的名字,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的?” “是他们要杀我的时候,告诉我的。” 楚青一愣,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韩晓芸面无表情,似乎也不在乎,她会在纸上怎么写。 “你不要这样,我们这是在帮你。” “如果你们真的打算帮我,就去找另一个人来替我录口供。” 楚青的心里一惊,她猜到了那个名字,却还是想要让对方自己说出来。 “谁?” “王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了结 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要求,老徐饱含深意地看了楚青一眼,在这个干练的女警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既然是当事人的意愿,她又不是嫌疑犯,也就不存在什么回避原则,你去通知一下王冰吧,我希望这份口供,今天下班之前,能放到我的桌子上。” 当楚青用同样的表情告诉王冰时,后者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埋头在那份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报告上,直到中午下班的时候,才结束了工作,看样子是要出去。 “我载你去吧,她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陪她母亲。”楚青追出去, “好。” 王冰依然只说了一个字,就扔下他那辆自行车,钻进了楚青的宝来。 楚青发动车子,直到开出大院,转上通往医院的那条路,王冰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一种尴尬的气氛在两个人的中间弥漫着,让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就在她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王冰突然拿起了手机,将她嘴里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解放军总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心血管科的病房在大楼的另一头,一间六人普通病房里,韩晓芸呆呆地坐在母亲的病床前,看着那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一下子似乎老了十岁的身影,怔怔地落下了泪。 短短的两个多月,就经历了爱女出事、丈夫被害,任是谁都难以承受得住,而在韩晓芸的心里,却是想着另一个画面,那个易了容,做下许多错事的女子,在见到已经消失在记忆中的母亲时,那种熟悉、亲近却又茫然的心情,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倒底是知情好,还是不知情更容易活下去? 一直到电话声响起,她都没有得出答案,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号码,韩晓芸没有马上接通,而是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起身准备走出病房,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 “晓芸,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韩晓芸愣住了:“妈,医生说你还要......” 赵老师用虚弱但毫不妥协的话将她打断:“我不要紧,你爸还在等着我们。” 韩晓芸好不容易收起的泪水再次掘了堤,她只能点点头,嘱咐母亲好好休息,自己转身跑出了病房。 “不,你不要来医院,我说个地方,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挂掉电话,韩晓芸没有马上走向电梯,而是去了洗手间,她用冷水洗去脸上的泪渍,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再次走出来的她,已经没有了悲伤的表情。 下行的电梯几乎经过每一个楼层都会停住,在液晶屏上的那个数字跳到‘3’的时候,韩晓芸从打开的电梯门口,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显然没有看到她,等她匆忙走出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另一边的电梯门里。 两个多月了,韩晓芸从来没有想到,会在帝都碰上这个男子,当初如果不是他的搭救,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对现在的她来说,那不是想像,而是真实存在过的事实! 看了一眼三楼上的标志牌,韩晓芸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走到护士台前,她展露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 “我有个朋友住院了,可我不知道她的病房号,打电话又关机了,能帮我查一下吗?” “叫什么?”高颜值是这个社会通杀一切的利器,值班的护士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口。 “苏微。” 王冰放下手机,将那个地方告诉了楚青,后者能感觉到,在说出那个地址时,王冰有着明显的失神,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触动了一颗素来冷静的心? 楚青一声不坑地调了个方向,驶上了一条更为偏僻的支路。 十多分钟后,这辆天蓝色的宝来停在了一条小河边上,她虽然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是通过新闻什么的,知道这条小河原来是条排水沟,七十年代才被治理后形在了现在的样子。 小河的两边绿柳成荫,河堤下是大片大片的芦苇荡,不知道是人为栽种的还是天然生成的,一条古代风格的汉白玉栏杆绕着河岸延伸开去,堤边每隔上几十米,安放着一条长椅,以供市民休息和游玩。 自从车子停下,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男子,就没有转动过眼睛,楚青转头看了一眼,王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紧怵着,似乎做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那样东西,你交给局长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车子里的静谧,王冰没有移动眼睛,只是轻轻地动了动嘴。 “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办?”楚青有些着急,这些天,王冰除了写报告,还是写报告,每天按时上下班,当处里别的同事都出去办案子的时候,只剩了他一个人呆在那里,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要说什么事都没发生?怎么可能。 听到她的声音都变了调,王冰才转过头来,朝她挤出一个笑容:“要相信组织。” “你......” 听着这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认真的标准答案,楚青又急又气,正当她打算再劝劝时,王冰突然推开车门。 “在车里等着我。” 楚青愕然回头,隔着车前玻璃,远处的路边停下来一辆出租车,而从车子里走出来的,是一抹亮丽的身影,让她想起了七个多月前,首都机场一号航站楼候机大厅的那一瞥。 惊鸿。 那个窈窕的身影,在王冰的眼里越来越近,这一幕,在他前二十年的人生当中,曾经无数次的上演过,从两小无猜的青梅岁月,到初懂风情的那一舀青涩,如今,当那个刻在心里的笑容再度出现在眼中时,他才发现,有些东西早已经深植,只是缺少一个绽放的时机罢了。 “王冰,你来啦。” 就连打招呼的开头语,都熟悉的如在耳边,王冰不得不努力收敛起心神,一再地提醒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 没有听到回应,韩晓芸毫不在意,她身上的裙子,已经换过了,不过依然出自高中时代,因为除了这些,自己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说了这句话,她便向着河边走去,站在栏杆前,看着堤下的那一大丛芦苇,这便是梦里的那个归宿么?韩晓芸的嘴角泛起一个笑意,两个浅浅的梨窝若隐若现,让王冰不忍卒视。 “王冰,你是来给我录口供的吗?” 过了一会儿,还是韩晓芸打破了沉默,王冰点点头,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录音器,打开开关,放到自己的嘴边。 “20xx年四月九日,下午十二点四十六分,主录人王冰,陪录员楚青。” 韩晓芸看着她将那个录音器放到自己身前的汉白玉栏杆上,听到最后那个名字时,转头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宝来。 “我认得她。” 王冰以为她是指两人昨天见过面,并没有在意,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思路。 “那我们就开始了,你是怎么认识凶手,也就是周明宇的?” 韩晓芸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就在王冰想要避开那束熟悉而又陌生的视线时,对方转过头,看向了小河的方向。 “还记得,最后一次在这里,你对我说的话吗?” “晓芸,这是工作......”因为录音已经打开,王冰不得不试图阻止她的自说自话。 “你说‘晓芸,我来了,醒醒,看着我。’” 韩晓芸接下来的话,让他一下子惊住了,因为这根本不是当时他说的。 “别着急,我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韩晓芸的脸上再次出现笑容,可看在王冰的眼里,却是那样的凄美:“这个故事很长,你要用心一点听。” “那是一个秋日的清晨,教室里还没有通上暖气,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空气有点闷,整个人都懒洋洋地,她趴在课桌上,用一本打开的课本挡住自己,眼皮不停地打着架,而当教室门突然被打开时,她已经动作迅速地坐直了身体,嘴里还能自如地念出课文。那一天,走进教室的是她们班的班主任,也是她的母亲,而不同的是,她的母亲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这个突如其来的插班生,被她的母亲安排坐在了她的旁边,当她主动告诉男孩自己的名字,并想同他认识的时候,男孩的眼中除了倔强,还有防备。” 韩晓芸自言自语般地述说着,眼前就像在放电影,将那些影像连续不断地展示出来,而她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她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有一天,男孩和同班的一个男同学发生了冲突,他明明打不过人家,可却不断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冲过去,那种情形吓得她赶紧去告诉老师,打架的男生都被叫到了教室,两边的家长也先后赶到了学校,男孩的家长是一位警察,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这位警察并不是男孩的亲生父亲,甚至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他的父母在他四岁那年,就双双牺牲了。” “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影子存在,由于男孩的家长经常出差,他很多时候都会来她家里吃饭、做作业,太晚了甚至还会留宿,两人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她们一起学习、一起逃课、一起闯祸,渐渐地在她的心里,这个男孩,已经是除了父亲,心里唯一的存在了。” “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她借着报名填志愿的机会,第一次向他表明,无论他去哪里,都会跟着,这已经是一个女孩所能表露的最大限度,就在她满心欢喜,以为事情会水到渠成时,男孩却告诉她,自己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就是班上的另一个女孩,他甚至在书包里藏了对方的照片。” “四年后,她考上了赴美留学,而男孩并没有同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在一起,于是离开之前,她最后一次约他来到这里,只要男孩说一句,她一定会留下,无论他想干什么?可是男孩的那句话,彻底伤了她的心,也让她踏上了去纽约的飞机。” 王冰的双拳紧紧攥在了一起,指甲深深地抠进了肉里,却无法感觉到一点疼痛,甚至没有注意,那句话并不是之前韩晓芸所提到的。 “在美国的头几个月里,一切都安排得很紧密,语言、专业、交际,让她忙得没有一点时间伤感,她的室友是一个来自对面的女人,年龄要大上几岁,热心、风趣,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春假来临,她不想回家面对刚刚摆脱的那一切,决定留下来勤工俭学习,她学会许多,开上了一辆租来的车子,两人经常结伴出去玩,直到有一天,一个自称是她室友表哥的男子来到了纽约。” 说到这里,韩晓芸的表情起了轻微的变化,她想要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回到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来,可是不管怎么努力,语气都发生了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不到的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她被几个美国人找去,告知她如果能听从对方的话,帮他们做事,就能得到永久居留权,以及别的利益,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回到寝室,她的室友见她脸色不好,特地帮她冲了一杯牛奶,当时,她很感激对方的体贴,可是在喝下那杯牛奶之后,头脑变得昏昏沉沉,不一会儿,就倒在了桌子上。” 王冰闭上了眼睛,听到那些残忍的描述,他产生了一种逃离的冲动,耳边传来的声音,依然平静而温柔,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达到那种境界。 “......那个室友的表哥,以裸照威胁,哪怕她死了,照片也会送到国内的亲人和朋友手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选择,被胁迫着离开了美国,去了位于东亚某国边境的一处山庄,实际上,这是对岸的一个情报人员训练基地,而基地的负责人,就是周明宇。” “她没有屈服,敌人的残暴、侮辱,只是在她心里堆积了更多的仇恨,在付出了难以想像的努力,终于,她成为了训练基地里,最出色的一个,在一次毕业汇报演习上,她找到了机会,利用难得的实弹演练,一举干掉了基地里所有侮辱过她的人,那一天,足足三十多个训练有素的特务,倒在她的枪下,本来,最后一颗子弹是准备留给自己的,可是敌人一枪打在她的手腕上,阻止了她的自杀。” “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周明宇,这个人并没有扑上来糟踏她,而是将她送到了医院,治好了身上的伤,并且用很公正很正式的语气告诉她,虽然她打死的那些人都犯过错,可是并不是大开杀戒的理由,根据所谓的法律,将会判处她死刑,在此之前,她也将得到公正的待遇。” “可笑吧,一个华夏的公民,被国际上根本不承认的所谓国家判处了死刑,可当时,她的心里甚至充满了感激,因为这是那么长时间,唯一一个把她当人看的。于是,伤好之后,她接受了军事法庭的审判,被立刻执行死刑,当那一管白色液体被推进血管的时候,她的心里终于产生了一种解脱,并且为自己没有背叛祖国而欣慰。” 韩晓芸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死亡来临时的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女孩的脸上,的确露出了笑容,而这个笑容是那样的讽刺,因为所谓的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她死亡的消息,被秘密渠道送回了国内,一座没有尸体的坟墓悄然立起,她的母亲、同学送走了这个曾经的好女儿、好学生,而她的初恋,也与单位上的一位女同事结了婚,并且不久就有了孩子。” “当她再一次苏醒的时候,见到的依然是同一个人,而此时的她,脑海里已经没有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叫周明宇的男人告诉她的,她的名字被换成另外一个,她的面容被换成了另外一个,就连心变成了另外一个,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那几个月刻苦的训练,这个换了名字的女孩,成为敌人手中的一张王牌,因为在别人编造的故事里,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来自于曾经的......祖国。” “一次一次的任务,她将枪口对准了共和国的保卫者,直到有一天,一个男孩的身影出现在她狙击镜头里,在周明宇的描述中,这个人是害她的罪魁祸首,可是当她扣下板机,看着镜头里的男孩倒下,心里就像被一把尖刀撕开,头痛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回到基地,她被再一次洗脑,抹去了所有的残骸。” “男孩并没有死,一年之后,她被派往内地执行任务,回到了曾经生养过的地方,那些熟悉的场景,一次次地挑动着她的神经,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见到了从小生长的地方,记忆,在一瞬间充满了脑海,却击碎了她的身心,因为此时的她,已经不是那个父母眼中的乖女孩,而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杀手!” “她的出现,引起了国内反间谍机关的注意,被派来监控并侦破的,就是那个枪口余生的男孩,那一天,天气很冷,小河里的水,冰凉刺骨,男孩一路跟踪她来到了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芦苇丛中,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上去的时候,一声枪响将他惊醒,等他冲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血水中。” “男孩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切,可是生命在渐渐消逝,这条小河见证了他们的开始,也完成了他们的归宿,男孩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就是......” 韩晓芸转过头,泪水从她洁白的脸颊上滑落。 “我来了,醒醒,看着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租客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云层很低很厚,小河边的柳树被风吹拂,像是一排排绿色的精灵,飘逸地舞动着,那片密集的芦苇丛,发着“簌簌”的声响,在河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楚青的那辆宝来离着他们大概有个二、三十米的距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王冰的背影,以及被他挡住了大部分,仅仅露出一个侧影的女孩,那是一件至少有四、五个年头的老款连衣裙,奇怪的是,楚青一共只见了她三回,每一回她都会穿上一件类似的老款连衣裙,可每一次给人的印象都十分深刻,仿佛那些裙子就是专门为她设计一般。 青春和美丽,在这个女孩的身上散发着光芒,让人感觉到造物主也会有偏心的时刻,然而比起这些,更让楚青留意的,是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可惜,她一个字都听不到。 “我的答案说完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在韩晓芸的眼里,这个自己曾经为之付出一生的挚爱,已经随着她的故事,消失在了最终的结局里,就像曾经两世为人,都无法走出去的那个圈,在今天做了一个了结,她的心里有不舍、也有解脱,更多的却是审视,如同旁观者,从头再来看这段感情,还值不值她那样留恋? “这不是真的。”为什么,明明知道不可能发生的事,让王冰的心里充满了痛苦,而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当然不是真的。”韩晓芸摇摇头:“两个多月前我从美国被我爸接回来,邻居们都在传,是因为我在那边被人强暴了,所以才要自杀,你信吗?” “晓芸。”王冰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受到过这么大的伤害......” “所以呢?”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照顾你,一辈子,当然还有赵老师,我会把她当作我的妈妈一样,请相信我,晓芸。”王冰拉过她的手,冷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喜,韩晓芸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嫣然一笑,泪花在她的笑容中,显得晶莹剔透,看着叫人砰然心动:“我相信你做得到。” “可是我,不愿意。” 韩晓芸转过头,对着那条埋葬了一切的小河,掂起脚尖,双手放到嘴边,呈一个喇叭状,就像小时候那样,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大声疾呼。 “王冰,韩晓芸,已经不喜欢你啦。” 王冰眼睁睁地看着她大喊,然后转身跑向远处,熟悉的背影,用手掩着嘴,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伤心与流泪,直到上了计程车,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那个喜欢了他将近二十年的女孩,已经离他远去,再也回不来了,这段曾经被他视为负担的感情,一旦真正地抛却,为什么还会让他如此痛苦? 王冰按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蹲到地上,就在快要倒下的时候,一双手将他扶住,眼前那张脸因为疼痛显得有些扭曲,牙关紧咬,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眼中则是一片茫然。 “是不是旧伤复发了?”楚青关切地问道。 王冰被她撑了一下,借着这股力,搀着她的手,用力站起来,可是来自于胸前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这不是旧伤,而是...... 他的头脑里,闪现过一个画面,一颗7.62mm狙击弹,在大约六百米的距离上,撕开了他的身体,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地飞起,鲜血洒了一路,剧烈的疼痛让他晕厥过去,就像是现在的感觉一样。 楚青的脸,在他的眼里慢慢地模糊起来,耳边的呼唤一时远一时近,怎么也听不真切,身上的力气渐渐流逝,什么也抓不住。 “王冰,王冰,你怎么了?” 突然间,被她扶着的身体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楚青急得大叫,为了防止贸然移动,对他的病情产生不利,她直接拨打了120,在焦急等待的过程中,无意发现,那个被放在栏杆上的录音器,还在工作着。 刘禹之所以离开妻子的病房,是因为李师傅的父母和老婆被接到了帝都,他作为公司领导必须要出面安抚,而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那个男子,救了他全家的命,这份恩情,是用任何代价都无法换来的。 好在根据主治大夫的说法,伤者的病情在一天天地好转,根据脑电图的显示,他由深度昏迷转变成了轻度昏迷,对外界刺激有了生物学上的反应,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不大,这个消息让朴实的一家子都是喜极而泣,因公受伤,公司承诺了所有的费用,最高领导亲自出面表示会负责到底,之后还有重奖,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走出医院,刘禹长出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欠人家的人情,比这更怕的是,欠的人情无法还上,只要人没死,就可以在其他方面做出补偿了,哪怕是一份养到老的闲职,也只是小意思而已。 “回公司。” 公司安排的另一名司机,已经等在了楼下,刘禹拉开后车门坐上去,随手吩咐了一句,便拿出了手机,给陈述打了个电话。 “苏微她没事,只是受到了惊吓,你不用过来了,我会把你的问候转达给她。”除了报平安,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上次你说贷款的事有眉目了,我想知道,最快多久能到帐?” “这么急?”那一头的陈述陡然一惊:“你不会想做什么吧,可千万别乱来,这一次没事,不代表事情就过去了。” 过去?刘禹的脸上现出一个阴冷的表情,不把那群人斩尽杀绝,他才过不去呢,钱是个好东西啊,可以让你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买到一个条件,对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组织,要对付他们,当然也要一批训练有素的战士,好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出得起钱,有的是人会为你去做。 胖子在非洲,可不是去游山玩水泡黑妞的,那里是战乱之地,部落冲突、种族屠杀、资源抢夺层出不穷,各种代理人之间的战争,都少不了一种基本的东西,那就是雇佣兵,全球几乎所有的防卫公司,都在那里设有办事处,就算他自己的保安公司还没有建立起来,也能用钱去买到他所需要的一切。 当然,这种事情,陈述就没必要知道了,就连苏微他都不打算告诉,该是男人负责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女人搀和进来的好。 “你想什么呢,我需要发展资金,最好能换成美元或是欧元,到时候直接打到分公司的帐上去,你老公等着这笔钱,都快望眼欲穿了。” “老娘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死胖子跟我没关系,老娘现在单身一个,没有老公。” 果然,转移她注意力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胖子抬出来,刘禹听着她气急败坏的嚎叫,慢慢地按下了挂断按钮,世界一下子就清静了。 冀省的保定市,与帝都接壤的那一部分,早在两年前就被传出要划成一个新区,虽然最终还没有定下来,不过某些消息灵通人士,已经悄悄地进行着布局了。 周明宇不是干商业的,当初在这里买下一套连街铺面,是为了有一个可靠的渠道,因为从这里到帝都只有一百公里,就算没有交通工具,用脚也能走得到,一个离着敌方首都不远,控制力上却远远不如的窝点,还有比之更理想的藏身地吗? 这个铺面和同街的一样,都是下铺上房,铺子租给了一家卖水果的贩子,屋主来自于沿海某地区的城市,素来以炒房出名,而他表面上不过是个租客,偶尔会帮着屋主看一下铺子,这样的身份既隐蔽又方便,比去租一个小区的屋子,让那些闲得无聊的老大妈看来看去要安全得多。 “咚。”第一下敲门声响起之后,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周明宇立刻站了起来,同时将埋在沙发坐垫下的一只枪握在了手上。 “咚咚、咚。” 特定节奏的敲门声过后,他才走到门口,从猫眼看了一眼外面,自己的手下双手提着买来的东西,向他示意。 “后面没有问题吧。” “应该没有。” 将人放进来,周明宇迅速来到客厅的窗口,仔细观察着下面的人流,直到确定没有异常,才将枪插在后腰上,他的手下已经将一些食物放到了茶几上,提起一打包装好的啤酒,打算拆开来。 “少喝点酒,这里还不是我们的地盘。” “组......老板,我们还要等多久?阿龙他们,是不是回不来了。”尽管如此,他并没有阻止手下的动作,自己拿过一罐拧开,还没有放到嘴边,手下的话就让他愣住了。 四天了,离着清明的行动,已经过去了四天,他们在三天前就到了这里,可是组里的其他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周明宇既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去喝那罐啤酒,而是被电视上播出的新闻吸引住了。 “四月五日,发生在燕山公墓区的爆炸,经过调查,确系人为造成,据当时目击者的描述,嫌疑人应当是因某种特殊原因,对社会产生了不满情绪,才会在这一天,蓄意实施针对无辜群众的报复事件,幸好公安人员及时赶到,疏散了民众,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据称,犯罪嫌疑人拒绝了警察的劝说,在无人地带引爆了自制_炸弹,另一名持刀歹徒则被当场击毙,案件的调查依然在进行中,有知情者或是提供线索的人士,请联系电话010xxxxxxxx,或是微信平台......” 对于大陆在舆论方面的控制力度,他有着很深的印象,这则新闻,半真半假,真真假假,其作用并不只是限于向民众交待一桩传得沸沸扬扬的公众事件,应该还有着更深的用意在里头。 “老板,阿龙他们,死得真不值。” “你以为,我让他们去,只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周明宇“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下半罐啤酒,毫无风度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那是?” “美国人对我们已经不满了,上次的行动失败,他们的东亚分部主管被调回了国,新来的,听说是个狠角色,我们不做出一点事情,怎么让他们信任?没有了美国人的帮助,你和我都得完蛋,阿龙他们的死,就是最大的价值,美国人能看到我们的决心。” 周明宇的话只说了一半,岛内的政治形势,新党的上台,两岸关系陷入了一个低谷,他为了自保,也需要表明态度,否则,等这次回去,说不定取代者已经到了基地,行动失败本来就是家常便饭,几个组员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周明宇简单地说了一个字,等什么,手下心知肚明,阿龙他们的结果,其实早就已经是定局了,而对于老板的希望,他更在意的是自身的安全,这里毕竟还是敌区。 “明天你回去一趟,还是用老办法,他现在不敢与我们联络,是怕事情牵涉到他的身上,三天吧,三天之内没有回音,你就撤回来,这里不能再呆了,我会直接跟团出境,你想办法去滇省,从那里的秘密通道出去。” 手下一愣,虽然有些不甘心,可还是得应下,命令就是命令,不遵从的结果是什么?他只要一想到那家人的下场,就不寒而栗。 “德国方面还没有消息吗?”周明宇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让他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已经把任务发过去了,那边是伍先生在掌着,不一定会听咱们的。” “他不听也得听,这是组织上交给他的,出来混要讲信誉,说了杀人全家,就一个也不能少。” 周明宇冷哼一声,一仰头,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全都倒进了嘴里,然后拍拍愣在那里的手下。 “少喝点,早点睡。” 便扬长而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作案 接下来的几天,刘禹白天会去公司上班,下班之后去医院陪着妻子,让辛苦了一天的老爸老妈回家去休息,而有时候,也会忙得晚一些,因为他不光是要负责公司的正常运作,还要顾及自己的私事。 退伍之前,卢永成是军区的侦察兵,虽然不是什么特战队员、兵王,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而在追踪和分析方面,他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天赋,总能在蛛丝马迹当中,找到一些容易被人忽略的东西。 他们当然不会漫无目标地乱找,帝都那么大,人口几千万,流动性更是冠绝全国,一个小小的保安部,数百人手,撒开了又能掀起几朵浪花?好在根据在公安_部门工作的战友提供的线索,对于逃脱的两人,有了一些直观的外貌上的描述,用老办法,拿着描述绘出来的画像,几百个人在案发的那一片进行打听,一下子就让他勾勒出一条清晰的逃跑路线。 当然,结果并不怎么理想,目标很可能已经逃出了帝都,再追下去,凭这点人手,是远远不够的,比起人手上的不足,更为棘手的在于,那些人手持台胞证,在华夏大地,这是比美国护照还要牛b的存在,因为专门有个部门来处理他们的事,一个不是外交机构,却胜似外交机构的相关部门。 没有足够的实力,谁都不愿意惹上这样的部门,事实的麻烦就在于此,哪怕找到了人,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也奈何他们不得,毕竟卢永成和他的人只是保安,不是公安。 当然,麻烦是在找到人之后,他相信公司领导既然敢下这么大的决心,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多半也能面对那些麻烦,这么做,除了工作,还有一点,就是他们想为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的老李,讨回一个公道。 “都注意了,目标一号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男子,二号是一个身材一米七左右,体重一百公斤的男子,样子可能与图上的有差别,二号男子有一个习惯,喜欢嚼槟榔,一定要注意各个出售这种槟榔的书报亭、小卖部、超市等处,如果他要回来,说不定就会到那里去。”卢永成拿着一个对讲机,向所有的保安发出指令。 经过几天的摸排,他已经拿到了一张标注着敌人大致活动范围的地图,这个范围还是有些大,他不得不将人手进行合理的调配,以保证每一处都有足够多的人可用,对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歹徒,身上很可能藏着凶器,甚至是枪支。 “卢队,你怎么知道二号只吃这一个牌子的槟榔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人都有一种习惯,他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不忘不了嚼这种树皮,只能说明,习惯变成了上瘾,戒不掉了,而且,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破绽,我们本来就是大海捞针,不仅需要眼光,更需要一点运气。” 卢永成的手上拿着一包槟榔,这是他根据一路上追踪的几个藏身地点的残留物,结合那个被活捉的特务口供得出的判断,事实如何,也许像他说得那样,也许根本就是一个幌子,不到最后,谁知道呢? 出来找人,自然不能穿得服装统一,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保安,为此,刘禹特批了一笔服装经费给他们自由支配,根据自己的喜好,去购买合适的衣服,而每个人都配了一件防刺背心,算是强制性的要求,这也是国内能买到最好的一种,至于武器方面,在卢永成的皮带上,挂着一根手电筒样式的棍子,其他的队员有的直接拿在手里,有的则插在后腰上,远远地看着,像是一群寻衅滋事的地痞流氓。 “我说,你们能不能正经点,工作呢,别让人家一眼就看出来行不行?” 对此卢永成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又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军队那些年的经历,所带来的影响,无论是等待还是辨别,都是很无聊的一件事,不断地有疑似目标被报上来,又不断地被排掉,那些层出不穷的假消息,让他有些恼火。 “目标是一米七,人可以易容,个子做不了假,看不出来还比不出来,拿着自己的身高,跟人一比不就清楚了?” 两个目标,他也无法判断究竟会出现哪一个,相对而言,二号目标的特征要更多一些,循着这种思路,他和他的手下开始等待。 一号联络点,就在张文材身亡的那个小区背面,这个地方知道的人非常少,周明宇的那个手下被派回来等待消息的时候,这里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因为他不敢去住宾馆。 他在这三天里头,一共只出了两次门,除了补充必要的食物,就是按照事先的约定,向对方发出信号,而结果不言而喻,眼看着到了第三天,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男子的心情非常烦燥,几乎一刻不停地朝嘴里塞着东西,那种被人称为树皮一样的槟榔,就是他在舒缓压力常用的,而一次买回来的整袋,很快就见了底,当他伸手抓向袋子里的时候,已经没有动静。 “干!” 男子用呆呆语骂了一句,好在收得及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离着三天只剩下不到半天了,男子站起身,拉开窗帘的一个角,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往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不管了,反正等得也差不多,他不相信剩下的一点时间,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说不定,组座自己都已经跟团走了,想到一个小组出来,现在只剩了他一个在这里,男子再也忍不住,拿起扔在沙发上的一个小包,将几件衣物塞进去,最后看了一眼满是垃圾的客厅,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街灯照亮了这条不大的巷子,男子骑上一辆二手电动车,顺着巷子开出去,一路上风平浪静,让他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就在即将驶出巷子口的时候,他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眼睛却在对面的一家超市上打着转,那家超市外墙玻璃的广告上,赫然贴着那种槟榔的宣传画,男子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除了几个匆匆而过的行人,就连超市里的员工都在吃着盒饭,这个点,正是一座城市最为放松的时候。 男子毫不犹豫地下了车,几个箭步跑进了超市,因为是做特价,那种槟榔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他飞快地拿上几包,连着一张百元大钞扔给了收银员,那个正在吃着盒饭的小女生有些不情愿地接过来,将商品输入收银机,把找的零钱和单据递给他。 “要不要袋子?” 男子点点头,把一堆槟榔塞进去,没等他塞完,一个店员指着外面朝他大喊。 “那个车子是不是你的?” 男子愕然转头,只见对面的马路上,几个年青人正在摆弄他的那辆电动车,不一会儿,就坐上去,发动了车子。 “干你娘!”男子的脏话脱口而出,连槟榔也没拿,猛地冲了出去,右手习惯性地伸到了后腰,将不知道什么东西握在手中。 “有人偷车!” 热心的店员在他身后大喊,不一会儿,就有一些人跟在了他的后面,男子有些心急,因为车子并不算什么,可放在里面的一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慌不择路,几个年青人竟然将车子骑到了一个死胡同,很快被他们围了起来,眼见车子失而复得,男子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跟在他后头的这些人,都在嚷嚷着要把这几个年青人扭送派出所。 他怎么能去派出所?男子不得不做出一付息事宁人的样子,也顾不得一口呆腔,希望教训他们一顿就算了。 “我还有急事,他们只是一时失手,年青人嘛,应该给一个机会,我看他们也知道错了,就算了吧。”男子收起右手,朝自己的车子走去,不料身后的一个人还有些不依不饶,挨着他劝道。 “这几个家伙在这一带偷了不少车子,怎么能放过呢,要不是今天碰到,还不知道会做多少案子,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说是吧?” 男子听得一怔,下意识地回过头,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朝他笑了笑,紧接着,一阵触电般地麻痹感猛地从腰腹部传上来,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像电动马达一样动了起来,粗短的头发根根竖起,两眼呆滞,张大了嘴。 卢永成和一个手下一左一右,将两只一万伏的电棍紧紧抵着男子的腰,不时冒出的火花没有让他们有丝毫松懈,几乎到电量放尽,两人才一脚将他踢倒,几个手下一拥而上,分别钳制住他的手脚。 卢永成上前蹲下身,撩起男子的后衣,一把m1911赫然插在他的腰间,枪上的保险已经打开了。 见此情景,他和手下们对视了一个眼神,都感到了阵阵后怕。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四章 激活 由于要等着胖子那一头的消息,刘禹没有如常下班,他打了个电话给苏微,让她告诉老妈,自己可能会晚一点到医院。 公司里的同事都已经走了,就连留在最后的那个秘书,也被他打发回去,一个刚出校门的小姑娘,留下来帮不了自己,还是个麻烦。 空无一人的办公区,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在走廊上巡视的公司保安,以及大楼的值班人员为数并不少,自己的安全应该是有保障的,直到目前为止,那些歹徒所针对的,其实都是他的妻子,并没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这种情况,还能拖上多久,刘禹不敢笃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这个短短的空隙,把明面上的威胁给剪除掉,否则真的有一天出了事,再来体验一回那种撕心裂肺般的感觉,他连想一想都感到后怕。 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帝都的夜景,让他对于异时空的奋斗,有了一个最直观的目标,也许,等到自己生命的终结,也不可能建成眼前的这一幕,可这就是人生的意义,一代接一代的努力,让这个国家慢慢地接近心目中的理想状态,还有比这种奋斗,更有意义的人生吗? 他的感概没有维持多久,桌子上手机响了起来,刘禹拿起来一看,按下了接通的图标。 “禹子。”听筒那边传来胖子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沙沙声,看样子他也在寻找一个信号更好的位置,从对方的语气,刘禹一听就知道,事情可能不那么顺利。 “老巴帮我找了一个掮客,就是中间人,对方的要价不便宜,给我们开的单子,连他妈卫生纸口香糖都列上了,还全都是美国货,根据你的要求我们合计一下,这次行动至少要请二到三十个佣兵,级别越高的价格越贵,再加上武器装备、后勤运输、行动经费,没有五千万下不来。” “美元?” “欧元。” 刘禹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在根据当天的汇率,计算这笔钱的价值,结果就是,将近四亿华夏币,这何只是不便宜,在陈述那边没有确切的消息过来之前,他甚至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老鬼子精得很,我没有透露具体的目标,只是说了一下敌人的实力,再结合大致地点,他们多半能推断出一些什么来,老巴说了,这种报价,对方至少溢价了三成,就因为我们是华夏人。” 胖子的语气有些不忿:“禹子,老实说,我不太愿意找他们,咱们自己的兵并不差,缺少的只是经验,有这么多钱,只要给我一定的时间,别说一次任务了,我有信心能带出一个团队来,刚才跟他们几个聊的时候,他们也是这种想法。” 刘禹依然没有说话,胖子的感受他很理解,问题是,他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敌人的下一步行动会是多久?两个月还是三个月,这么短的时间,胖子能做到哪一步?他根本没有信心,可这话不能说出来,那样会打击胖子的心志。 “行,我知道了,这样吧,我考虑一下,你呢,再和老巴辛苦辛苦,我想那种地方掮客不会只有一个,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来找你谈,西方人也不都是铁板一块,人一多,价格就有得聊了。别着急,这怎么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单子,老子就不信了,肉骨头还引不来饥饿的狗?” 这么一说,胖子也明白刘禹的心思了,他不光是想要策划一次报复行动,还想借这个机会,将那些潜在的威胁逼出国境线,倒底哪一条是实哪一条是虚,胖子并不想问清楚,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就够了。 结束与胖子的通话,刘禹想了想,还是摁下了打电话给陈述的心思,这件事情倒底该怎么办,他还得再想一想,打蛇不死后患无穷,要干就要干个彻底,一个鼻屎大的地方,搅得国家和个人都不安生,真是头疼哪。 就在他打算离开公司去医院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给打开了,这个时间点,没有他的召唤,外面的保安是不会来打扰的,更别说连门都不敲,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是锁了门的啊。 “谁?” 刘禹神色戒备地看着门口,一只手伸向桌子下面警铃的按钮,这套系统是不久之前才安好的,直接与辖区派出所相连。 因为要谈事情,他的办公室没有开大灯,只是桌子边上的一架落地式台灯亮着,因此,从他这里看到门口,显得有些暗,走进来的身影细细长长地,在看清对方样子的一瞬间,刘禹的嘴就再也合不拢了。 “刘哥,是我。” 韩晓芸仿佛一只从黑影里现身的精灵,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与在纽约时的那一眼不同,此时的她,完全颠覆了刘禹心目中的形象,可以想像一下,一个平时打扮得乖乖女的女生,突然之间变成浓妆艳抹大耳环、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短衣热裤露着小蛮腰的飞女,让他做何感想? 此时的韩晓芸就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是主动开口,刘禹根本就认不出是谁,准会以为是大厦提供的特殊服务,当然服务的质量还是值得称道的,至少某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热切,毫不掩饰地停留在那些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面。 只是一会儿,他就回过神来,因为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你喝酒了?” 她的状态让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红通通地,随着距离的接近,酒气在空气中弥漫着,想不闻到都难。 这种情况下,刘禹打消了问出原因的念头,从位子上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来到屋里的洗手间,拿出自己的毛巾,在水龙头下浸湿了,毫不客气地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为她擦去脸上的那些眼影、脂粉,奇怪的是,整个过程中,韩晓芸就像一个木头人,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站在那里任他擦来擦去。 “自己漱个口吧,洗一洗人会清醒一点,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再说。” 过了一会儿,刘禹见脸上洗得差不多了,将一套牙刷和杯子递给她,等韩晓芸洗漱完了走出来,刘禹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并且为她泡好了茶。 看着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男子,如此体贴入微的照顾,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就连来这里找他的初衷都给忘了,韩晓芸默默地端起那杯茶,感受着杯子里传来的热量,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进嘴里。 “晓芸,如果你还没有走出来,我希望不要用这种方式来伤害自己,同时也会伤害那些关心你的人,我想这个时候,最着急的应该是你的父母,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地址,让我送你回去,好吗?”刘禹看着那张干净的脸,慢慢地劝说。 听到他提到自己的父母,韩晓芸抬起头,端在手里的那杯茶轻轻地荡了一下:“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呆在外面不回家,刚才我在想,如果是我爸看到了,他是会先揍我一顿,还是洗完了再揍?” “可惜这个答案,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在刘禹惊愕的眼神中,她平静地就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昨天,我和我妈,送走了爸爸,在他被埋进土里的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当时死在了美国,没有人来救。” 她转过头,直视着刘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杀了我爸。” 他是谁?刘禹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名字出现在脑海中,可问题是,韩晓芸怎么会知道这个人,她的苦难在美国就结束了,就算见到他,根本就不可能认识啊。 “周明宇杀了我爸。” “这不可能。”而她接下来的话,证明了他的猜测,却让他更加糊涂了。 “你是指的他不可能杀害我爸,还是说我不可能认识他?”她偏过头,一脸的认真。 刘禹目瞪口呆,眼前的韩晓芸,让他感到了极度的陌生,从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甚至于他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这个离他不到半米的女孩,会不会是个假冒的? “刘哥,这幢大厦,一楼的大厅有两个值班的保安,他们一个在玩手机,一个在打瞌睡,没有人看一眼监视屏,机动的一队共有三个人,在我进电梯的时候,他们应该到了五楼,外面的走廊上,两个应该是你们公司的保安以每秒两步的步伐来回巡逻,我用一根铁签子打开外门、中门和你的办公室门,用时不到八秒,进到你的办公室,他们才刚刚转回头。” “手生了,我记得我最好的成绩,像这种国产的原子锁,只需要半秒就能打开。”韩晓芸从袋子里摸出一截铁丝,扔到茶几上,神色淡然地说道。 刘禹骇然而起,手指着她,脖子就像被人给掐住了一般,发出来的声音颤抖个不停。 “你,你不是韩晓芸!”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五章 犯错 “那我是谁?”将头发染成了五颜六色,耳朵上挂着两个硕大的耳环,一件小小的背心只遮住了胸前,把大片肌肤露在外头,热裤下那对雪白直挺的大腿,让人看了垂诞欲滴,这样的一个女孩,怎么可能会是韩晓芸? “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女孩追问,刘禹的脸上写满了心痛,他不想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因为如果证实了,那就意味着,自己在纽约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达到目地。 “刘哥。”女孩出人意料地扑倒在他脚下,用企求的目光盯着他:“求求你,说出那个名字,说给我听。” 刘禹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几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嘣出来。 “上......官......晴。” “哈哈。”女孩仰面靠在沙发上,笑得泪花四溅:“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没错,我就是他们处心积虑想要打造的那个人。” “你知道吗,那天他要杀的人本来是我,可是我一看到他的样子,特别那双眼睛,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韩晓芸是如何死去的,另一个我占据了这个身体,这双手,沾满了鲜血,这颗心背叛了祖国,那些无辜的人就在我的枪口前倒下,等到发现真相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不,不晚。”刘禹一把将她抱起来:“你不是她,你还可以做回自己,晓芸,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它只是一个想像。” “晚了,回不去了。”韩晓芸就像一个无助的婴儿,满脸都是哀伤:“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他当时明明可以连我和我妈一块儿杀掉的,为什么最后只杀了我的爸爸。” “因为他想把我放出来,让另一个人出现在这世界上,周明宇,是个魔鬼。” 刘禹听得遍体生寒,有些不舍地将怀里这个诱人的身体放到沙发上,头脑中还在消化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很明显,韩晓芸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有了本不应该发生的记忆,就像他自己一样。 这种记忆,让她产生了一种人格上的分裂,一个是被伤害之前的韩晓芸,另一个就是拥有特工技能的上官晴,那个让国内的反间谍部门如临大敌,为此牺牲了多名优秀人才的......特工之花。 可正是这一点让刘禹有些不明白,一个如此牛b的人物,怎么可能轻易地失去亲人,而在失去亲人之后,不是应该马上去报仇吗?扮成二次元少女又是为了哪般。 “刘哥,我想求你帮我。” “嗯?”刘禹不解地看着她。 “除了一些特殊的技能,这具身体,还和以前一样孱弱,现在别说杀人了,这只手连只鸡都杀不了。” 特工之花举起她的那双小手,放到刘禹的眼前,看得他心神一荡,赶紧偏过头去。 “你想去美国,加入某个训练营?” “对,我目前缺少的只是锻炼,而不是技巧,高水平的训练营,能更好地激发出我的潜力,相信到时候,会比她还要强。” 韩晓芸说的话,也许只有他能明白,也只有他知道,当初那种强悍,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产生的,而现在的她,同样怀着一种刻骨的仇恨,刘禹毫不怀疑,这种训练的效果。 “这个没问题,cia以前就招揽过你,我让人想办法,尽快使你加入美国国籍,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的后果。” “周明宇,他是我的,我会如他所愿,成为一名双重叛国者,毁掉他所拥有的一切,毁掉军情局在这片大陆上所有的据点,没有人再敢对你和你的家人不利,这就是我的交换条件。” 一个明眸皓齿的美少女,面不改色地说着如此狠毒的话,刘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知她的决心已下,就算自己不帮,她也会用别的方法去达成,事已至此,还有其他选择么?更何况,韩晓芸的条件,的确是他所希望的,而且,她有很大的可能性做到,因为这些所谓的秘密据点,其实都在她的记忆当中。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我的签证还在有效期间,明天我就跟妈说,回去美国上学,其他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尽管有些可惜,刘禹也只能随她去,毕竟二人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他只能劝说,没法强迫。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最后一晚,多陪陪你妈吧。” 刘禹站起身,打算先送她回家,然后自己再去医院,可是话说完之后,韩晓芸却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一个扭捏的表情,和她认识以来,刘禹在这张脸上曾经看到过惊艳、怜惜、动人、甚至是媚俗,唯独这种不好意思、欲言又止的小儿女模样,还是头一回。 “我妈已经睡了,她吃了安眠药,晚上不会醒的。”韩晓芸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毅然抬起头:“我穿成这样,本来是去了一个酒吧,没喝上几杯,就不停地有男人来搭讪,可是,每一个都让我觉得恶心,连说话都受不了,更别说触碰了。” 看着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刘禹的心“砰砰”直跳,韩晓芸接下来想说什么,他已经猜到了大概,这并不是写在书上的剧情,而是出自一个正常男人的直觉。 “我跑出了酒吧,没有地方可去,在楼下看到你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鬼使神差地就上来了,或许,你是这个城市里,让我唯一觉得温暖的男人,所以,在去训练营之前,我想,把第一次交出去,你能答应我吗?” 今天的天气有些闷热,气温接近了三十度,她的上身穿着一件很短小的背心,胸口的位置绣着一只卡通熊,那只连鸡都杀不了的小手,伸着一根手指,从下巴一直滑下去,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与她眼里的清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看得刘禹口干舌燥,只觉得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间升高了许多,一股燥热冲到了嗓子眼,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为什么不去找王......” “我可以给任何人,唯独他不行。”刘禹说得结结巴巴,韩晓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对不起刘哥,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做,微姐还在医院里,我却想让你背叛她。” 她站起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了头,近在咫尺的美丽躯体,散发出一种沁人的香味,将他心底最后的那点矜持彻底打碎,此时的他,脑子被一股欲望完全支配了,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刘禹扶着她的双肩,慢慢地俯下头去,韩晓芸被陡然接近的男子气息惊到了,一抬头,双唇被人粗暴地吸了过去,那种窒息感让她忍不住想要逃离,最终却只是张开手,环住了对方的腰。 “晓芸。”过了好一会儿,刘禹从她的双唇离开,那种感觉让他回味不已:“你值得任何男人为你犯罪,准备好,把自己交给我了吗?” 韩晓芸睁开眼睛,迷离的眼神中闪着晶亮的光,雪白的脸颊上一抹醉人的红晕四下里漫延,她朝着这个刚刚夺去初吻的男子,毫不犹豫地一点头,身体立刻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扔在了长长的沙发上。 窗外,连星星都闭上了眼睛,隐入了层层的黑幕当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啜泣般的哭声,两个释放了激情的男女一起停下了动作,刘禹离开她的身体,想去找些纸巾来擦擦,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对,我是,什么?抓到一个活的。”刘禹看了一眼沙发的方向,略略一想就有了主意:“把人带到你们租的那个房子,我到之前,不要动他。” 放下电话,他从自己的衣服里挑了几件,扔到沙发的靠背上。 “我的手下抓到了一个特务,你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或者,先洗洗?” 听到他的话,一直缩在沙发上的韩晓芸立刻坐了起来,把那几件衣服往身上套。 “不了,我跟你去。” 刘禹换好衣服,带着她走出公司,两个在外头巡逻的保安,突然看到多出一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要回去了,你们也都下班吧。” 刘禹毫不在意地拉着她的手,穿过两个傻呆呆的保安,直接走进电梯,下到停车场,韩晓芸咬着牙,忍痛跟上他的步伐,等她坐好,刘禹看了她一眼,马上发动了车子。 “疼得利害吗?” “有一点,不过和那些训练相比,算不了什么。”韩晓芸第一次完整地体验了一个女人的蜕变,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因为身边的这个男子,并不是她的爱人:“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微姐......” “犯错的人是我,不要抢着去担什么责任,我刘禹虽然无耻,还不至于将事情推到一个女人身上。” 刘禹的心里有些烦燥,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该怎么去同苏微解释?他一点把握都没有,瞒着她,却又不忍心,可事情已经做下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韩晓芸看着他的侧脸,这个男人算不上有多英俊,样子看着还有些邋遢,可是却给了她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也让她的心里莫名地多了一个种子。 也许在某一天,就会结出丰硕的果实。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认了 位于京郊的那幢农家小院,只在院门口亮着一盏吊灯,刘禹的车子开过来的时候,院门适时地打开了,车子刚一进去,又飞快地被关上,一切都都显得风平浪静。 卢永成早已经在院内迎候,虽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不过看两人手牵手的样子,他只当是视而不见。 “刘总,请跟我来。” 人被他们关在一层最靠里面的一间屋子里,里面也不知道多久没人住了,透着一股子霉味,他们走进去以后,屋里的灯就被打开了,吊在房梁上的一盏白炽灯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的角落里,一个被缚住了手脚的男子,靠在墙壁上,脑袋耷拉着,看不清样子,刘禹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卢永成,后者点点头,走上前去,抓住那个男子的头发,把他的脸亮了出来。 看到男子的一瞬间,刘禹感到被他抓住的那只小手,似乎有一个用力的动作,像是要挣开,他心中一动,侧过头轻声地问了一句:“认识?” “他是山庄负责外围警戒的一个小队长。” “那他有没有......” “他是周明宇的亲信,调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乎只限于对方才听得见。 穿着一身男装的韩晓芸,头发五颜六色地,简单地扎成一个马尾,两人从打扮到穿着都极为相似,看上去就像是另类的情侣装,刘禹听她这么说,多少松了一口气,如果有旧仇,他还真是担心,这个已经复苏了特工技能的小花,会忍不住冲上去大开杀戒。 “从他身上搜出了什么没有?” “抓住他的时候,身上有一把枪,一部手机,还有护照和钱包。”卢永成从手下那里拿过一个塑料袋装着的包包,将那些东西展示给他们看:“这是他的护照,枪和子弹,钱包里只有几张卡和不多的现金,手机上加了密,我让同事试着去破解了。” “名字是假的,出生日期是真的。”韩晓芸插了句嘴,卢永成这才听出是个女声。 “他还有一部电动车,车子上的工具箱里,搜出了一把刀,还有一些文件,不过上面的内容,似乎是用密码写的,没有字典的话,很难破译出来。” “能不能拿来让我看看?”刘禹还没有说什么,韩晓芸又抢在了他的前面。 卢永成等到刘禹点头之后,才让手下将整个工具箱都搬了进来,放在他们的脚下,韩晓芸挣脱刘禹的手,蹲下去打开了那个箱子,里面已经被翻动过了,几张文件纸被放到了最上头。 “这是二级加密,密典应该是......”看着那些语句怪异的文件,韩晓芸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九七年的中华书局版《国父全集》,我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全想起来,不过上面的内容大致应该是同本市某个人的联系方式,而且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这种呼叫,事先没有约定,对方不一定会回应。” “我想,这就是他们还没有离开的原因,这个人对他们一定非常重要,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他的存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一定是单线联系,他的上家很可能就是周明宇本人。” 看着这个打扮怪异,年纪似乎也不太大的女孩侃侃而谈,让卢永成和他的手下都惊得呆在了那里,听她的意思,不仅对于敌特组织十分熟悉,就连他们内部的机密都一清二楚,难道是上级有关部门派来协助的高级勤务人员?当然,谁也不敢去打听。 “这个人既然这么重要,会不会处于比较关键的位子?”刘禹也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同样找不出符合条件的这么一个人,应该就是韩晓芸所分析的那样。 “你是说,政府某个要害部门的高层?”韩晓芸再一次进入状态,回忆起自己唯一的一回帝都之行,那一次她的行程很广泛,接触的人也非常多,其中不乏政府官员,可是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关键岗位。 “别着急,或许破译了这些文件,才会有答案。” 韩晓芸点点头,拿开那些文件,下面放着一把刀,她用两根手指捻起刀柄,将刀子提到了眼前:“这是美式的m9军刺,是他们最常用的装备,我爸就是被这种刀给杀害的。” 一边说,一边还用鼻子去嗅刀身,上面传来一丝隐隐的血腥味,就在刘禹的注视中,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韩晓芸突然站起身,提着那把军刺冲向了墙角,动作之快,等到屋里的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到了那个男子的身后,一手抓住对方的头发,一手握着刀,倒提着用刀柄狠狠地砸在男子的面门上。 那股劲儿,让屋里的人看着都感觉脸上一阵发酸,刘禹摆摆手,制止了卢永成和他的手下,他相信,韩晓芸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 男子被这一击给打醒了,睁开眼试着挣扎了一下,手脚都动不了,就连头也让人抓着,而眼前的那些男子,一看就不好相与,他却夷然不惧:“什么人,敢抓老子,有本事杀了我,否则老子出去了,杀你们全家......” “啊!”没等他的狠话说完,突然感到一阵巨痛,男子挣扎着一看,一把虎牙插在自己的大腿上,鲜血汪汪直流,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裤角。 “你的大动脉已经断了,只要我把刀子拔出来,最多五分钟,你的血就会流干,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哪怕答错一个字,你知道后果是什么,想清楚了再说话,你,只有一次机会。”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子的脸上冷汗直冒,他终于相信这些人不是什么警察,更不会有什么人道主义待遇,插在腿上的那把刀,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很明显,屋子里的男子都不会说话,也许就是在等着他死亡的那一刻。 “你,想知道什么?” “这次行动,周明宇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听到组座的名字,男子一怔,对方连这么机密的资料都掌握了,那些已经完成的行动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我的任务是市里一个小区,户主是个女的,他的男人是我们的人,背叛了组织,要加以惩罚。” “还有呢?”韩晓芸并不满意他的答案,手上一转,疼得那个男子忍不住叫了一声。 “我说,后来,我们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目标是一个女孩,可是我在他家没有找到人,只有一个男人在,上头命令干掉他,然后撤离,我什么都说了,不要杀我。” 这样一来,刘禹总算明白了她为什么会突然变脸,不必说,那个男人就是韩晓芸的父亲,而杀害他的凶手,就是这个男子,事情倒底还是麻烦了。 “走,我们出去。” 他没有上前去劝说什么,而是一转身,带着卢永成和他的手下出了屋子。 等到所有人都走出了屋子,房门被人关上了,他同卢永成打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了院子中央。 “老卢,有烟吗?” “不是什么好烟,只怕刘总抽不惯。”卢永成摸出一包烟,刘禹直接抢来过来,摸出一只,给自己点上,然后把烟扔给他。 “我刚工作那会儿,这种烟都抽不上,只能买最便宜的那种。”他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人被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多不多?” “不少,光是我那一队,就有二三十人,当时没有想到保密,这会只怕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刘禹点点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光他没想到,所有人都是一样,这些人谁也没有执法权,问明了身份,就应该移交政府机构,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结果就会变得非常麻烦,他不敢想像,此时的韩晓芸,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一支烟还没有抽完,房门“吱”地一声被打开了,两个人同时转过头,走出来的韩晓芸面色看起来还算平静,身上也没有多少血渍,刘禹和卢永成赶紧扔下烟头,后者的动作比他要快一些,当他抓住韩晓芸的手时,卢永成已经抢进了屋里。 人还活着。 这个结果让他们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韩晓芸将那把虎牙扔过去,被卢永成一把接住:“他的大腿包扎一下就没事了,这个人供出了周明宇的藏身地点,就在保定市的雄县,地址是xx大街128号二楼。” 刘禹一惊,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男子,只见他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嘴里不停地分辨着:“不是我说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是我说的。” 看样子,就像精神崩溃了一般,韩晓芸见他面露不解,靠近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只要我们去一趟那个地址,无论抓不抓得到周明宇,他都成了组织里的叛徒,对于叛徒,张文材一家就是他们的下场,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了。” 刘禹听得身上直发冷,赶紧命令卢永成:“叫上所有人,坐车过去,把声势造大一点,记住,那个人非常危险,不要硬来。” 韩晓芸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带上他,不管结果如何,把他交给警察。” 从这里过去,也就几十公里的车程,刘禹和韩晓芸依旧坐上了之前开来的那辆车,卢永成带着保安们分别坐上几辆租来的中巴车,押着那个男子,浩浩荡荡地开了出去。 一个小时左右,车队沿着高速路驶进冀省的范围,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韩晓芸突然说了一句:“别担心,周明宇已经跑了。” “你怎么知道?”刘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莫非这也是记忆中的一部分? “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相信他也是一样。” 不得不说,她的感觉十分准确,车队到达那个地址之后,联同当地的公安机关一块儿,包围了整幢建筑,武警战士直接发动了突袭,结果在破门后发现,二楼的那个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而经过搜查,人最多不过跑了一天而已。 按照计划,抓来的男子交给了当地的公安机关,看得出那个人已经崩溃了,对于韩晓芸的做法,刘禹没有作出任何评价,特务们既然将目标对准无辜群众,就应该想到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事情结束了,可对于刘禹来说,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同卢永成他们分别,把韩晓芸送回家,当他抽空洗了个澡,再驱车赶到解放军总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到零点了。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进到病房里,就被老妈给堵在了走廊上。 “你这个混小子,这都几点了才来,是不是出去鬼混了?” 老妈的逼问直指要害,让他有些讪讪地,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把去邻省抓的情况讲了一遍,听到是抓特务,刘母的脸色才稍稍变好了些。 “我可告诉你,不管你在外面招惹多少女人,儿媳妇我只认小微一个,别以为你有了点钱,就可以花天酒地,胡搞乱搞,小微现在病着,还怀了孩子,上次的事情,已经害得她差点流产了,你能不能少干点缺德的事?” “妈,你在说什么?”对他来说,长这么大,被训成这样,还真是不多见。 “说什么?前些天有个女人来找小微,我可是亲眼看到了,人倒是挺漂亮也挺年轻的,可你已经结婚了,当时我不在场,后来看到小微的样子不对,问了护士才知道,你说你......”刘母又气又急,手指直接戳上了他的额头,而刘禹却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韩晓芸之前找过苏微?他完全不敢想像,两个女人之间会说些什么,那丫头不会什么都说了吧,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去吧,跟你媳妇认个错。” 由于时间太晚,刘母看着他的样子,收起了继续教育的心思,把他推进了病房,自己却站在门外,轻轻地叹了口气。 病房里,床头的灯还亮着,苏微靠在那里,就像一个等待丈夫晚归的妻子般,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来,刘禹来到她的床前,笑着握住她的手,正要开口,苏微朝他伸出双臂。 “哥,抱抱我。” 刘禹微微一愣,随即上前同她抱在了一起,感受着妻子的体温,他斟酌着解释道:“公司保安部那里有点事......” “别说话,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要说出来。”苏微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悠悠地说道:“哥,我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只想一心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还是回那边去吧,最好明天就走。” 刘禹咽下了想说的话,把妻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想法 四月中旬的辽东,春寒已过,夏日未到,正是草木繁茂,万物舒长的好时候,肥沃黑土地上,到处都充满着勃勃生机。 可矗立在辽河之宾,不过数月之前还是大元新立的行省治所,也是辽阳路的路治,有着千年历史的东宁府,却是一派破落的景象,城头上象征大元统治的那面大旗,被人拦腰砍断,只余了一截光秃秃的杆子,城墙上看不到一个守兵,城门大开着,一队队百姓被绳子栓在一起,低着头走出来,人人的脸上都露着惊恐万分的神色,那是对于未知命运的恐惧。 做为辽东大地的第一重镇,城里的百姓其实并不多,虽然名义上设了一个万户府,可实际才不过几千户而已,其中汉人占了约摸半数,余者分别为蒙古、鞑靼、末结、奚人、女真等等,甚至还有少量色目商人,而在城池的四周,虎视耽耽看着这百姓的,是毡帽皮裘、手持刀弓的蒙古骑兵,他们并没有列出什么阵形,而是三、五成群地散布着,看上去到处都是。 不过,也只有这些骑兵的首领,被称为“兀鲁思汗”的原东道诸王之长乃颜才明白,这些骑兵加到一块,也只有五千余骑,已经是全族男子,不分老幼尽出的结果。 五千骑,也是这片广袤大地上无敌的存在了,因为,数月之前奉大都城中那位“薛惮汗”的旨令,镇守辽东并成立行省的阿塔海,已经带着他的二十万大军星夜兼程赶回了大都城,去忙着镇压山东境内的叛乱。 得到消息之后,乃颜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宋人的条件,他没有别的选择,宋人占据了山东,与辽东只有一海之隔,失去宋人的帮助,他就算带着残存的一万多男女回到了斡赤斤的旧地,也不过是再次被赶走的下场,更何况在辽东大地驰聘,他所得到的好处远远不只是宋人的承诺。 “丁,为什么你们不要这座大城?” 比起数月前躲在长白山的老林子那会,乃颜的气色要好上许多,架子却放低了不少,纵然对着一个普通的商人,也能做到和颜税色,种种变化,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老丁头看上去,和一年多以前碰上某人时区别不大,仍是一付走边窜地的行商模样,只不过在表面的恭顺下,多了一些异样的东西,那就是来自于一个大国的依靠。 如今,他依然是丁家的马头,同时也是机宜司在辽东一带的主事,掌握着令人生畏的力量,心态自然不同,对于这个落魄的蒙古人头目,只余下了礼貌上的敬意。 “太远了,一旦这里插上大宋的旗帜,阿塔海只怕立时就会回头,你希望他再回到辽东么,尊敬的大汗?” 虽然只是个商人,老丁头有着自己的见识,对于这种低层次的忽悠,一眼就能看穿,指望宋人守在前头,同元人消耗,他自己去松嫩故地发展实力?鬼才会上当。 眼前的城池,在辽东大地算得上大了,可是放到中原,不过就是一个小县城而已,他的建立,从来就不是为了防备敌人的硬攻,而是做为一个补给中枢,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就落了城。 “可惜这么大一座城池了,丁,那我们还是照旧吗?”乃颜毫不在意,仿佛只是随口说说。 “当然,城里的百姓一共一万三千余人,除七千多汉人是我的,其他的东西,粮食、财帛、土地、人口,包括这座城池都是你的,大宋对于他的盟友,一向慷慨,从不食言。” “感谢你们的慷慨,可惜这些人,并不是我的族人,除了当成奴隶卖掉,还有什么用?” “对大汗族人的遭遇,我很同情,如果我们的动作够快,也许还能在某个地方,再多救出一些。”老丁头指着南下的方向,从那里过去就是辽阳路所辖的金、复、盖三个千户所,也就是后世的辽东半岛。 战胜者拥有绝对的处置权,这是草原上的规矩,那些被俘的斡赤斤部族,早已经被卖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他们从长白山一路打到这里,解救出来的不过千人左右,而大部分的卖家,都是来自于漠北、大都等处,因此,乃颜才希望能打回故地,寻找被卖往漠北的部族,哪怕用别的东西交换,草原上强者为尊,没有部族,再多的牛羊再大的草场,都不过是强者嘴里的一块肉。 这是早就拟定的计划,乃颜等到城里的百姓全部被赶出来,做了一个开拔的手势,那些之前还散布在各处的骑兵们,在号角声中,以难以想像的速度集结着,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支双骑并行的纵列,五千多骑顺着辽河的河岸间道而行,把那些百姓抛在了后头。 目送骑军上路之后,老丁头带着他的人向他告辞,他们将会带着那汉人百姓直趋海边,然后用海船运往不知名的地方,乃颜和象征斡赤斤部的那面绿色大纛也开始了移动,正在调转马头的他,一眼就看到,一个蒙古汉子驱马跑了过来。 “乃颜,你真要听这个老头的话?让我们的人去帮那些南蛮子抢占城池。” “势温儿,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要忘了,没有他们的资助,我们可能连长白山都出不来。”来者是合撒儿部的首领,同是黄金家族的一员,他们的先祖都是成吉思汗的兄弟。 势温儿是个满脸虬须的蒙古汉子,身材不高,双腿微屈,这是长期骑马造成的,当然,在马上他们有着足够的自信。 “那是因为他们想让我们去和忽必烈拼命。”势温儿满脸的不忿。 “这一点我们都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忽必烈想要翦除我们,收回我们的草原,难道我们不和他拼命,就能活下来?别忘了,哈丹他们是怎么死的。” “可我们是蒙古人,永远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吃那种沙子一样的米饭,忽必烈是不可战胜的,和他对抗,结果就是我们几个部族加在一块儿,只剩下了一万多人,把所有能骑马的男人都算上,只凑出了这五千人,如果碰上阿塔海,哪怕只有一万人,也足够让我们万劫不复。” 势温儿的话虽然有些咄咄逼人,可并不是没有道理,乃颜知道,部族里面,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少,只是迫于生计,没有人敢说出来罢了,而现在他们已经攻下了东宁府,辽东的腹地几乎全都被摧毁,对于宋人的依赖变得不那么迫切了,这些人才会把他推出来。 不错,他是东道之长,可这个并不是一个职位,只是一种称呼,他只有代表东道诸王大多数人的利益,才会被人拥戴,乃颜面色不变,不过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打算?” “眼下忽必烈不在大都,他留下了真金,也许我们可以去找察必,看看能谈出些什么?” 不得不说,忽必烈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噩梦般压在他们的头上,现在哪怕不用直接同他打交道,都让这些人产生了某种幻想,乃颜明白,他们是想用辽东来作一个交换,在这种交换下,也许能放回自己的族人,他看着那些被系成一长串的汉人,心里有了一丝犹豫。 在利益面前,什么承诺都不管用,可是如果忽必烈不打算放过他们,或者是先假意答应,再事后来算帐,他还能找谁来做自己的外援?抛弃一个足以依赖的合作伙伴,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我听说,漠北那边也生了乱子,万一站不住脚,我们也可以向那边迁移,忽必烈的手再长,也未必能伸过去,说到底草原才是我们的家。” 原来这才是他们动心的原因,乃颜顿时明白了,因为族人被卖去了漠北,他们肯定派了人去打探,知道一些消息毫不奇怪,漠北动乱?忽必烈也好,真金也好,还有心思盯着这片土地么?要知道那才是蒙古人起家的地方,伟大的成吉思汗陵寝所在。 “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也管不了,只是提醒你们一句,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察必虽然是个女人,可她是忽必烈的女人,你们手上的依仗,未必就能打动她,在没有得到实际好处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该做什么,还要做什么。” “放心吧,我们也就是让人去看看,被骗过一次了,总不会再上一次当,就算我答应,哈丹的族人也不会允许。” 势温儿知道他的意思,这么说,其实就是默许了,当然,一切还得要看最后的结果,这分明是又想要好处,又不肯担上责任,这个狡猾的狐狸,他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是喜笑颜开,忙不迭地调转马头,急匆匆地跑开。 看着他的背影,乃颜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能拧成一股绳,就算到了把牧场迁移到了漠北,也不过是那些强者的一盘菜,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辽东,至少他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自己也该走了,乃颜抛开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带着自己的亲卫和那杆大纛从高处缓缓下来,转上河岸的一瞬间,不远处的那座城池突然间冒起一股黑烟,让他心中生出了一股寒意。 那些南蛮子心真狠,就连一座空城都不肯留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八章 俘虏 如果说东宁府这个辽阳路路治,在走南闯北的老丁头看来,连中原的一个普通县城都不如,那么位于辽东半岛最顶端的金州,只能算个寨子了,当然不是说它没有城垣,而是年久失修,早已形同虚设。 这是由于它的地理位置造成的,本就是靠海,坐拥狮子口这等天然良港,与山东隔海相望,完全处于统治范围的核心地带,哪里需要劳民伤财去修什么城墙,再说了,城中只有不到三千百姓居住,大都是渔户,真要出什么事,连个守城的人都凑不出,修了又济得甚事? 历史上,要到至元二十一年,这里才会因为安置了不少宋人降卒,扩大为一个屯田万户所,而在至元十三年的四月,让本地的最高统治者,金州千户所管民千户薛儿温最为头疼的,还不是东宁府的失陷,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得到消息。 而是遍布整个旅顺湾的沉船! 快三个月了,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只打捞起来为数不多的沉船和尸体,没办法,可用的人手实在太少,手下的三千百姓,除开那些老弱妇孺,得用的也就千把人,而沉在海湾的大小战船,就有近三百艘,从寒冷刺骨的冬季,好不容易熬到了开春,才将这个进度稍稍加快了些。 将近三个月前的那场战事,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谁能想到,宋人竟然会采用这种方式,硬是以不到十分之一数量的船只,将高丽人的船队尽数堵在了港湾内,然后用同归于尽的打法,烧毁了其中的大部分,余下来完好无损的还不到五十只,完全失去了作用。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他们选择的时机,当时高丽人的船队,正在装载准备渡海的蒙古骑兵,整整一个万人队啊,至少已经上去了七成,结果就是,战后,整个旅顺港内到处都漂浮着人和马的尸体,而他一想到被手下拼死救出来的骑军统领,那个钦察人如同噬人一般的眼光,就不寒而栗。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不得不以身作责,每天都将城中那些会水的、有把子力气的男子给赶到海里去,用他们不大的渔船,把浮在海面上的尸体都捞出来,以求清理出一条航道,谁知道上头什么时候想起来,又要用到这条海路,到时候他交不出,那可就不是一般的惩罚了。 要知道,辽东的最高长官,以平章政事行省辽阳的阿塔海,连辽阳城都没有进,就径直率领大军转向了大都! 在大帅有闲暇处理他这个小虾米之前,自己说什么也得做出一点事情,这就是薛尔温心中最朴实的想法。 别说,几个月下来,还真让他做出了一些事,那就是,在最初打捞起来的尸体里面,还有不少人活着,而其中居然有一百来人,就是冲进狮子口,企图阻挡高丽人船队的那些宋人,当然,他们有许多人都不承认这一点,没关系,薛儿温才不在乎,只要有人可以交上去就行了,反正他们的确是袭击者。 “噢~欧!” 一阵欢迎声从海面上传来,薛尔温极力眺望,只看到那些渔船上,似乎有人在挥动手臂。 “千户,水路打通了。” 用不着手下来禀报,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了一条航道,至少就能部分发挥港湾的作用,这里是高丽到直沽口的中转之地,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大人物经过。 “叫他们再加把劲,扩大通路。”薛尔温转身上了马,回头又补充了一句:“从城里弄些吃的,等他们收了工,好好犒劳一下。” 忙了这么久,总算有点成果了,心情不错之下,人也会变得大方一些,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让那些人吃饱一点,干起活来会更有效率,这个道理如同在草原上牧马,不能让马儿吃得太饱,它们会失去了奔跑的动力,但也不能饿着,那样会掉膘。 金州城已经不能称之为城了,那些倒塌的城墙,历史可追溯到前唐,几百年就这么过来了,土地的主人换了又换,从汉人、靺鞨人、高丽人、奚人、契丹人、女真人、到如今的蒙古人,谁也没有再去修整的心思,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比起露在外头的光土地,也就多了一个土围子而已。 金州这个名称是辽人改的,不同于中原的那些州县,蒙古人仍是按着草原上的做法,以一个千户所来管理这片广大的地区,这个军政合一的机构,占不了多大的地方,也是城里最为显眼的一处建筑,而紧邻着的,就是关押着囚犯的牢狱。 “啪啪”的鞭子,就是从这处牢狱中传来的,一个为数不过数千人口的土围子,哪来的那么多要犯,平日里就是有些小偷小摸的事,打了罚了也就完事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大的牢房里足足关进去上百号人,看样子,个个都不好相与之辈。 “挨千刀的南蛮子,害得咱们千户吃挂落,害得咱们天天要去凫水搬死尸,你们他妈怎么不去死?” 一个头上剃成了秃瓢,只留了三撮短发的男子,精赤着上身,手持一根蘸了水的皮鞭,一边嘴里用含糊不清的汉话骂骂咧咧,一边狠狠地抽过去,而被他鞭打的对象,已经耷拉着脑袋,有进气没出气地不醒人事了。 “够了,千户说了,不能打死,拖回去,换一个来。” 男子被人制止了,心下有些窝火,不过还是停住了手,同另一个人把人从架子上放下来,就这么一人一边拖着,穿过长长的过道,扔进了一个阴暗的囚室里。 “船主,船主。” 听到呼唤,张瑄微微睁开眼,直到手下朝他眨眨眼,示意鞑子已经走了,才一把从地下爬起来,由于动作过大,牵到了身上的伤口,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可他并没有因此停下来,而是挣扎着走到墙边,拿起地上的一块碎瓦片,在斑驳不已的墙体上用力划上了几下。 “娘的,狗鞑子下手真狠,等老子出去了,一定要一鞭不少地打回来,打完了再弄死他,狗日的......嘘。”扔下瓦片,张瑄一边抽着气,一边乱骂一通。 “咱们这些人,不知道哪一天就给鞑子杀了,或是活活打死,谁会来救?”手下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态。 “他们下手有分寸,不会把咱们打死的,指不定是想邀功啥的。”张瑄将扔在地上的一件破衣裳捡起来,用力撕开一根布条,将伤口牢牢地裹住,疼得他呲牙咧嘴。 “事情传回去就得好些天,调动人手,赶过来,怎么也得几个月的功夫,如今应该差不多了,出海之前,有人对某说过,他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弟兄,否则某又怎么会在此挨着?”张瑄的话一半是说给手下,一半却是说给自己听的,人要是没了希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认为自己还没有到那一步,可倒底有没有人来救,只有天知道。 “若是大当家在这里,还有几分可能,如今,谁会知道咱们还活着?” 手下的话让他沉默了下去,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道,这支船队最有价值的人,全都在大当家的船上,而活下来的人当中,就属那条船上的人最少,这种情况下,还会不会有人来救,不能怪这些人心中疑惑。 他的手下和他一样,都是那场劫杀案的幸存者,宋人杀了他们的带头大哥,将全村的人都迁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岛上,虽然没有当成罪属来看待,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要说这些人对于大宋有多少忠诚,就连张瑄自己都不会信,要不是官府逼迫得狠了,谁会舍了命去海上讨生活? 这个官府指的可不是元人。 可就此投了鞑子?那也是不可想像的事,别的且不说,跟着宋人来到这一片,过得就是纵横四海、快意恩仇的日子,姜宁从来不用军法约束他们,无论是抢来的人还是物,都是照着规矩分下来,没有恩情也有友情,他们的弟兄们,可大部都埋在了这片海里。 张瑄呆呆地坐在那里,手上无意识在大腿内侧摸了摸,那行粗砺的字体,不仅刻在了肉上,也仿佛该在了他的心中。 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其实薛尔温同样烦恼不已,大军早已经开拔,他这个千户所,本就是个屯户,拿得动刀枪的还不到五十人,要将这些穷凶极恶的蛮子送到东宁府,只怕得全都派出去,可那样一来,这里就彻底空了,不送?那他辛苦地打捞起来为什么,那可是他的功绩。 不能再等了,一回到城里,薛尔温就下定了决心,近三个月过去了,落水的人再坚强,此刻也肯定葬身给了鱼腹,实际上从两个多月前开始,就再也没有救起过一个活着的人,牢里这一百余,就是最后的幸存者,他要将这些人全都送上去,用他们的人头,平息大帅的怒火。 “牢里的那些人,还安份吗?”一个百户模样的蒙古人迎着他的马头,不等落马,薛尔温劈头就问。 “每天只吃一点点东西,人人过一道鞭子,谁敢不安份。”百户狞笑着说道,见他面色不愠,赶紧解释了一句:“千户放心,没死一个人,我叮嘱过他们了,下手都知道轻重。” 没死就好,至于活得怎么样,他才管不着,薛尔温点点头:“带上你的人,把他们都提出来,押到辽阳城去,交与大帅的人,就说这是咱们下了死力才捉到的,个个都是悍匪,伤了咱们多少族人。” 百户心领神会,扶着他下了马,正打算领命而去,一骑从他回来的方向飞驰而至,上面的人正是他留在港湾组织人手打捞的那一个,薛尔温看他一脸的焦急,心里一沉。 “千户,不好了,宋人.......宋人的船,开进来了。” “你说什么!” 薛尔温上前一把将他扯住,来人气喘不止地说道:“宋人来了,沿着咱开辟的水路,已经冲进了港口。” “来了多少?” “七条船,船上也就三、五人吧。” 来人的话让他再次一惊,三、五人的船,比那些渔户的船大不了多少,里面更不可能藏着什么,就算按最多的每船五个人,一共才不过三十来人,这么点人,就敢过海? “你看清了,真是宋人?” “他们穿着宋人的衣甲,打出了什么‘京东两路宣抚使’的旗号,怎么会有错?” 那就是不错了,可薛尔温本能地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要说三五十个宋人,就是一次来上三、五百,他也不会惧怕,哪怕自己还不到一百人,在陆上,宋人又算得了什么。 “千户,那些宋人,一定是为了这些囚徒来的,让属下带人去,把他们通通捉来。” 正朝着牢房的方向走去的百户,又返了回来,薛尔温没有犹豫,不管宋人打算做什么,都要派人去看看才知道,也许他们只是一支探路的,后头会跟着大队人马,即便真是那样,自己也有充份的时间可以逃走,要知道从城里到狮子口,可有着几十里的路。 “去吧,把你的人都带上,如果宋人的确不多,随便你怎么做,如果后头还有大队,马上回来。” 他有这样的信心,是因为这五十人都是骑兵,宋人的小船上,怎么也不可能装着马,是打是走,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人数不多,召集起来当然很快,看着那些挺胸凹肚的骑兵,虽然许多人根本没见过血,可是草原的勇士,又怎么可能害怕战斗,在他鼓励的眼神中,这队不过五十人的骑兵,便在百户的带领下穿城而去,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看样子,今天是不可能把那些俘虏押走了,一切都要等到百户带回确切的消息,薛尔温的心里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安。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了。 就在他的骑兵走了不到一会儿功夫,他还没有想好是先回家去休息一阵,还是去牢里抽几鞭子泄泄愤,一阵轻微的震动出现在脚下,身为一个蒙古人,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样的震动,薛尔温停下脚步,笑骂着:“准是落下了什么东西,这个蠢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刚刚跑回来报信的那个手下打断了,后者惊恐不已地指着另一个方向:“来了......好多骑兵。” 那是通往辽阳的方向。 薛尔温闻言一怔,驻足仔细一听,不错,这股震动,并不是从港口的方向传来的,是大帅派了人来?他有理由这么相信,因为虽然人还没有押走,报告却一早就递了上去,只是因为大军正在转进,不知道交没交到大帅手中而已,现在看来,多半是大帅得到了消息,派了人来接收。 那样也好,他轻松地出了一口气,拍拍那个手下的肩膀:“多叫些人,准备迎接来使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下仍然是一脸的惊恐,随着马蹄声的渐近,薛尔温很容易听出,这队骑兵不会少于千人,如此大的一股力量,放眼辽东,除了大帅还会有谁? 见手下不动弹,他有些烦燥地打算喝斥一声,而声音还未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吼叫声给压制住了,那些吼叫伴着如雷的蹄声,轰然而至。 “北风!” “狂啸!” 来得并不是什么大帅的使者,而是纵横辽河两岸,在这一片凶名卓著,可以止小儿啼哭的马贼头子......老北风! 薛尔温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这里已经是辽东半岛的最底端,离着辽河足有几百里远,这些马贼是怎么越过了辽阳城、盖州、复州冲过来的? 没等他想明白,大片的黑影就直接跃过了那些倒塌的城墙,为首的一骑黑衣黑甲黑马,只有露在外头的脸庞是红通通的,而被他高举在手上的那柄长刀,闪着骇人的寒光。 “呦~喝!” 老北风长啸一声,胯下的北地健马如风驰雷掣般冲过去,错身的一瞬间,他的长刀猛然下坠,在空中挽了一个半圆形圈子,刀光飞起,人首分离,被紧跟在身后的一个马贼一把抓住了首级上的小辫子,而那具无头的身体,在大队人马冲过去好一会儿,才喷出一腔热血,“扑通”一声倒下去。 “不降者,杀!” 一直冲到城池的另一端,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抵抗,老北风勒住马,看都没看一眼那个千户装束的首级,简单地将他的人一分为二,再一次举起了长刀。 “留下一半,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城去,其余的,随我去,杀鞑子!” “杀鞑子!” 这只近千人的马贼当中,汉人还不到四分之一,可是对于鞑子这个汉人发明的蔑称,无论是哪一族人,都没有异议,他们本身就是来自于元人的压迫,才会去做了马贼。 轰然声中,老北风带着近五百马贼,穿城而过,朝着港口的方向席卷而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升官 从金州城到狮子口,快马用不了一个时辰,快要接近目标的时候,这只五十人的骑队,已经完全展开呈了一个扇形,逼向港湾的方向。 让人疑惑的是,都已经看到了海港,传说中的三、五十个宋人严阵以待的情形并没有出现,被他们围在扇形中心点的,只有一人、一马、一旗。 他们大多都不识字,那杆插在地上的宋人的旗号写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大旗下的那一骑人马身上。 是的,只有一骑。 一匹遍体通红、肩高过人的西域健马,横在码头上,马头朝下在地面寻找吃食,或许是听到了动静,侧转头,发出一声不满的鼻息,似乎在提醒他们小声一点,然后又自顾自地低下头去。 马上坐着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身上一袭大红猩猩色的披风,遮住了整个身体,只余下头顶上的一顶宋人制式的金翅盔,瓦明锃亮的盔顶,一丛豆大的红缨被海风吹起,如血花般绚烂。 红马、红衣、红缨,在这碧海蓝天黑土地之间,像是一朵跳跃的火花,燃烧着。 “兀那宋人......”为首的百户话只出口了一半,就咽进了肚子里。 马上的骑士突然转过头,视线扫过这群不速之客,铁盔下的那张面容,带着一个恼怒的神情,一对清丽绝伦的眸子里,寒光陡然闪现,让这个粗汉一下子变得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来人竟然是个女将! 雉奴动作缓慢地解开身上的披风,任它滑落在地上,两手分别一抄,一把骑弓和数支箭矢就到了手上,迎着这些人惊异的目光,双手不住地交替摆动,“嗖嗖”之声破空响起,犹如死神的凝视,在这支骑队中绽放开来。 “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为首的百户偏头躲过一支羽箭,拔出身上的弯刀,狠狠地一鞭打在马后:“杀了她!” 只一瞬间,雉奴就射光了手中的箭支,她毫不迟疑地扔掉骑弓,双腿轻轻一夹,胯下的马儿灵活地转了个向,撒开四蹄,箭一般地冲了过去,几乎在同时,一杆大枪已经交于手上,左手一抄右手一顺,枪尖闪电般地刺入了冲得最快的一骑身上,轻易地挑开他身上的皮甲,血光骤现,大枪被她横着抡起,借着冲力将还未死透的身体挑飞,砸到人群中,引起一片惊呼。 枪尖离身的一刻,就在她的巧力下,变成了一朵盛开的鲜花,迎向下一个对手,恰恰就是那个百户,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朵花儿已经在眼中越来越大,他只来得及用弯刀横在胸前,一阵“叮叮铛铛”的敲击声,火花在眼前四窜,当双马交错而过时,他都不知道身上挨了几下,只是脖子上感觉一凉,就像被人在那里安了根管子,血箭冲天而出,弯刀脱手掉下。 疾冲的战马停在海湾的边上,眼前那些飘浮的黑灰、死尸、浮木、破片在他的眼里影影绰绰,身上的力气在渐渐消失,直到眼中一黑,一头栽了下来,落入脚下的海水里。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狮子口港湾的这一小片土地上,宛如江南一般的春色,只是每一朵花瓣上,都带着点点血腥,诗一般的凄美,画一般地悲凉,短短地三个来回之后,码头上只剩了她一个活人,以及数十匹无主的军马。 对于斩杀这些战技不甚高明的鞑子,雉奴的脸上没有多少成就感,只是将面上的股恼怒收起来,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沾着血的大枪被她挂在钩子上,策马回转的时候,身后再次响起了大队的马蹄声。 “吁!” 隔着还有半里地,老北风就打出了停步的手势,因为眼神犀利的他,一早就看清了码头上的形势,和之前蒙古人骑队看到的一样,偌大的港湾,只有一人、一马、一旗。 他跳下马,一个人都不带,提着一个首级,就这么走了过去,跨过满地的尸体、淌过横流的鲜血,走得小心翼翼,似乎只是怕打扰了前面那人的清静。 回到原位上的雉奴,就连表情都没改变,仿佛不久之前的杀戮,根本就是一场想像,她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哀伤,脑海里,好像在回味着,几个月前,在这片平静的港湾,那场曾经救下了整个京东路的惨烈厮杀。 宁哥儿,你在哪里?是死是活。 这种折磨,比鞑子砍在身上的刀斧、射在皮肉里的箭矢还要让人难受,因此,她才会安排好了一切之后,一个人悄然渡海而来,只为了亲眼看看,他战斗过的这片大海。 薛尔温的那个手下没有看错,进入狮子口海湾的宋人,的确只有七条船,其中的一条还载着她的坐骑,除她之外,余下的人此刻都在港湾中,与金州的那些渔户一块儿,寻找可能的活人或者是尸体。 事实上,她的心里比谁都清楚,经过了这么久,就算找到,也不可能活着了,这一趟,是为了求一个心安,还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也没有去想太过复杂的事,想来就来,如此而已。 有些债欠下了,是一辈子都还不了的。 碧水蓝天白云下,一人一骑就这么看着海面的方面,在他们身后上百步的地方,一群打扮怪异,阵容也不十分齐整的马贼,围住了整个港湾,却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 “姐儿......”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北风觉得自己的脖子变得又酸又痛,一只小船从开辟出来的水道划了过来,站在船头的一个宋人军士不等船靠岸,就向他们这边摇摇头。 结果不出所料,让她心里的哀伤又多了几分,没有寻到活人,连尸身都找不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算了,让弟兄们、还有那些百姓,都上来吧。” 雉奴吩咐了一句,这才转过头,看着站在她边上的披发男子,老北风赶紧屈身一揖:“恩......” “我认得你,辽河边上的马贼头子。”她的话又疾又快,老北风听了一怔,随即满脸喜色。 “恩公还记得我。” 雉奴从马上跳下来,一抱拳说道:“这次的事,多谢你的襄助。” “恩公相召,敢不从命。” 老北风不敢伸手去扶,只得和她一样抱拳回道。 “恩不恩的,以后再也休要提起,大伙都是为了打鞑子,那便是兄弟,兄弟之间,无须扯上这些。”雉奴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 “恩......宣帅说得是。”老北风反应很快,马上将称呼换成了宋人的说法:“金州城拿下了,只有个鞑子千户在,某让人在那里守着,把人都赶出城,如何处置,全凭你的示下。” “走,看看去。” 金州城什么的,她并不在意,来这一趟,也不完全是为了祭奠,城中还有一些活下来的人,他们都是他身前的弟兄,这才是此行的重点,至于那个什么鞑子千户。 雉奴对于老北风手上的首级,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哈哈!” 金州千户所的牢狱中,一声声狂笑响彻整个监仓,而随之而来的,是响亮的鞭子声,伴着糁人的惨叫,一下又一下地,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 “狗鞑子,叫啊,怎么不叫了。” 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绑在架子上的人就掉了个个,张瑄提着那条还沾着自己的血肉的鞭子,那个折磨了他整整三个多月的秃发男子,被一鞭又一鞭的抽打着,精赤的上身没有一块好皮肉,开始还能惨叫个一两声,到后来,只余下了哼哼,上百鞭过后,连哼哼都没了。 “船主,还有气儿。”他的手下上前一探。 “浇醒他。” 张瑄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涨的手腕,倒底是关了好几个月,吃又吃不饱,这一通打下来,他自己也是费了不少劲,可是一股报仇的快感在支撑着他的神经,苦挨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啊!” 带着杂质的冷水浇到伤口上,顿时让那个鞑子醒了过来,此刻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恐惧,被曾经被他折磨的男子,带着一个戏谑的表情看着,就像一块肥肉,被野狗给盯上,只余下浑身颤抖的份。 “装死?不打够鞭子,你想死,老子还不让呢。”张瑄桀桀地冷笑,更是让他感到了一阵绝望。 “杀不尽的南蛮子,有本事就杀了我,大汗会烧掉你们的房子,抢走你们的女人,让你们为奴为狗,死了也只能去最下贱的......” “啪!” 没有等他的脏话说完,张瑄手中的鞭子挥起,准确地打在他的嘴上,整个下颚顿时肿了起来,半边牙齿和着血水飞出,如同一只发胀的猪,男子骂不出声,只能瞪着眼珠子,狠狠地盯着他。 “有种,还有多少鞭?”张瑄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五十七鞭。” “很好,足够咱们慢慢玩。” 阴冷的话语,让他的手下听着都浑身一战,这个男子的体质不错,区区上百鞭子,看似可怖,其实都是些皮肉伤,再加上张瑄有意不让他死,怕是再玩上几天都行,可是刚才的一席话,明显激起了他的杀意,这五十七鞭,或许就是男子在这世上最后的记忆了吧。 就在张瑄琢磨着,要怎么玩得痛快,又不至于让他早早地死去时,牢外响起了一阵喧哗声,隔着这么远都听得分明,那是一个男子的哭诉,此人就是大当家船上,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姐儿......你可来了。”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铁娘子一般的雉奴一下子红了眼,对方虽然不是宁哥儿,却是他的亲信,也是自己的相识,每一次相见,都会跟着来,也许从他的嘴里,能得到更确切的消息? “对不住,我来晚了,你们大当家,他......”雉奴一把将他扶起,看着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依然铁骨铮铮的汉子,听到她提起当家的,凹陷的眼眶中,滚出了一行泪水。 “那日,敌船太多,咱们的船又显眼,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把他们堵在了里头,可自身也给围了起来,所有的人都上了甲板,同那些鞑子拼命,小的就守在舵台前,亲眼看到大当家的冲在前头,身上......伤了好几处,还中了两箭。鞑子的人实在太多,咱们的人一个个倒下,眼见着就要失守,最后没法子,他点燃了一桶火药,将咱们的船炸成了两截,还烧着了周围的鞑子,小的落入水中,就再也没有见过大当家。” 雉奴听着他的描述,这可能是最接近真实的结果了,身上带着伤,落入冰冷的海水里,任是通天的神通,也不可能存活下来,她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这个汉子,因为同对方一样,自己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些东西,想要跳出来。 “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雉奴挤出一个笑容,不住口地安慰道,从牢里被解救出来的人当中,只有区区数个认识她,不过那些若有若无的传言,一早就被人四下散播出去了,谁都知道,眼前这位标致得让人眩目的女将,就是大当家心尖尖上的人。 “属下张瑄,忝为大当家部下押官,见过雉姐儿。” 张瑄抢上前,同她见礼,这才是正事,报仇什么的,晚上一会有什么打紧,不过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落在了后头。 “你就是张瑄?还活着,这便好。” 张瑄听着一愣,这话不像是安慰啊,而且比起之前那些人来,就连热情都少了几分,让他忍不住心里有些打鼓,他的来历,船队中知晓的人不多,可别人不知,眼前这位小娘子,当日可是亲自去过的,又哪能不知。 “属下自幼在海边长大,习得些水性,这才侥幸得脱。”他也不隐瞒,简单地将自己脱险的经历说了一遍,当然那种情况下,水里冰凉刺骨,岸上敌人林立,水性再好,想要活下来,只有成为俘虏一条路。 雉奴摇摇头:“你误会了,你们上峰有令,张瑄有功于国、忠诚可嘉,擢升为指挥使,加从九品承节郎。” 听到她的话,张瑄一下子怔在了那里,指挥使什么的,不过是个差遣,对于一只船队来说,他还是只能做个船主,可这个郎官,就意味着跨入了武臣的序列,要知道,岳飞也是这么一步步升上去的。 “小的不敢言功,都是大当家指挥得当,可他......”张瑄说得真心实意,这明明就是赏功,可功能最大的那一个,已经永远也回不来了。 “活着,为他报仇,你有两个选择。”雉奴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回去琼州,会有新的战船交与你们,或者是,去京东路,随我杀鞑子。” 张瑄犹豫了,两个选择都不错,如果回去琼州,再得到一支船队,他就是这片大海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相信这番升官赏功,其意义就在于此,而后者么? 一路主帅亲自相邀,今后肯定会成为她的心腹,升迁的速度自然不必多说,可没有了船,让他觉得就像失去了双腿般,沉重无比。 “姐儿。”只一刹那,他就有了决断,退后一步,朝着面前的小娘子深深一揖:“小的蒙大当家不弃,在他的麾下,纵横海上,说不出得快活,如今,他虽然不在了,可是小的曾听他说过,咱们‘威震四海’这杆旗子,不能就此倒下,请恕小的无礼,不能追随姐儿左右。” 被人当面拒绝,雉奴没有一点不快,反而欣慰有加,她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扶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让张瑄不敢直视。 “你们大当家果然没有看错,有这番心志,他不管身在何处,都会为你高兴。”雉奴转过身,朝着大海的方向一挥手:“去吧,把他的旗子竖起来,让这片大海上所有的鞑子,闻风丧胆,如此方不负你们的这一番死战。” 这一回渡海,除了救下金州的这些俘虏,肃清半岛上的鞑子守军,还要将城中的百姓,特别是汉人全数迁移到京东路去,也唯有这样,才是真正釜底抽薪之举,这个时空的辽东大地,距离汉人的统治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人口稀少,产物不丰,百姓大都以渔猎为主,实在是有负后世的粮仓之名。 没有了善于耕种的汉人,脚下的黑土地,就只能成为杂草丛生的蛮荒之地,连放牧都无用,这就是他们要求乃颜,带着骑兵扫荡辽东各个千户所的主要目地,而这个计划的初始,正是已经不知道葬身何处的那个人所提出来的。 雉奴看着远处大片大片的黑影出现在地平线上,一面草绿色的大纛高高挑起,一颗芳心扭成了节,再也撕掳不开。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章 干政 辽阳城被烧毁,辽河以东的各大千户所,几乎全都被捣毁的消息,经过驿站快马几日几夜的传递,最终送入了大都城中,而这些快马,已经不用再考虑返回的问题,因为他们所属的驿站,全都消失在了大火当中。 得到消息,奉旨监国的太子真金不敢怠慢,连夜召集各部重臣,就连已经七十五岁的昭文殿大学士、同议中书省事姚枢都匆匆地赶来,在宫门前一下轿,早他一步迎候在此的国子祭酒王恂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看着这位曾任太子赞善,被真金表为心腹的后辈,姚枢忍不住用眼神发出了一个询问的信号。 “很不好,兵部是不到一个时辰前接到的急递,董彦材亲手送进的宫,事情到了哪一步,上头写得语焉不详,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辽河以东,所有的联系都断了,兵部派出的探子业已出发,最新的消息,至少也得七、八天才会传回来。”王恂低下头,用仅可两人听清的声音说道。 那就晚了!姚枢在心里暗暗做出一个判断,这件事透着十分蹊跷,从辽东赶回来的大军,在五天之前才刚刚绕过大都城,连军械粮草都是匆匆补就,便顺着卢沟河、西潞水而下,此刻,只怕前锋已经进入了河间路。 “是乃颜做的?” “嗯。”王恂点点头:“姚公,殿下的心思有些急灼,方才接连责罚了几个宫人,还对阿塔海平章颇有微词,你的心里,要有数才好。”这是很不寻常的,真金不是那种暴虐之人,很少会因为小事去责罚宫人,如今的情形只能说明一点,他的心神已经乱了。 姚枢用他那双枯枝般的手,在王恂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以示对这份提醒表示感谢,他的心里很清楚,提议阿塔海回师山东的就是自己,真金的心神已乱,能怪罪到阿塔海的头上,对自己这个始作甬者,又何能例外?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的心思,顺着宫中的甬道走向大德殿,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等到了大殿外,十多个蒙古、色目、汉臣俱已集齐,这些人没有谁敢大声说话,都只用眼神与相熟之人打了个招呼,就一齐肃立阶下,等候上面的传唤。 “贞懿昭圣顺天睿文光应皇后殿下驾到!” 王都知走出大殿,用鸭公般的嗓子大声宣道,而紧跟着走出大殿的,正是一身长服的太子真金,他与阶下的群臣一样,在阶前恭身行礼,果然,身着蒙古传统冠服的察必,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而至。 “都进去吧。” 察必没有看自己的儿子,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群臣,便当先进了大殿,与真金一样,她也没有坐上当中的御座,而是在偏下一点的地方,盘腿坐下。 进去之时,姚枢与御史中丞张文谦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可是显然两人都不知情,是什么原因,让素来不干预朝政的皇后出现在议事的大德殿?而就方才真金的表现来看,他分明也是刚刚才知晓的。 “你们议事吧。” 察必说完,低下头,接过宫人手中的一件绣毯,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织了起来,这个举动,不仅让满殿的臣子一头雾水,连真金都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在王都知不停地示意下,他才转过身,清了清嗓子。 “叫你们进宫,是有一件军国大事相商,辽东传来的紧急军报,疑似乃颜余部,捣毁了一些军屯,还攻破了东宁府城,据逃出来的行省属吏说法,此贼所部为数过万,声势颇大,辽东各处纷纷告急,已有蔓延之势。” 真金拿着兵部尚书董文用送来的急递,将事情说了一遍,殿上的群臣当中,有僻如姚枢、王恂等人般早已得知内情的,也有懵然不知的,忽然间听闻出了这么大的事,免不了就会议论一番。 从下头这些臣子的态度,真金直观地看出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差距,如果这里站的是忽必烈,下面的人哪敢交头接耳?将他们召进来,无非就一个问题,要不要救援辽东?如果主事之人是忽必烈,这个问题的答案往往一早就已经在他头脑中了,叫来臣子只是让他们遵照执行罢了,真金没有这份应变能力,或者说经验,只能让他们讨论出一个可行的结果出来。 虽然不是大朝会,下面的群臣之间,习惯性地按照蒙汉分成了两堆,这并不是说二者之间就不交流,只是一种战队的习惯罢了。 “请问殿下,如果连辽阳那样的城池都被攻破了,那还有什么地方可阻挡叛军的脚步?” 过了一会儿,一个略显得有些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姚枢侧头一看,发言的是个蒙古臣子,说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 “孛罗,枢密院对此有何看法?”真金倒是不以为忤,做出了一付虚心聆听的样子。 枢密副使孛罗实际上是枢密院的掌事者,因为兼任正使的伯颜已经领兵去了西北,元人的枢密院与宋人有相似之处,在里头任职的几乎都是本族显贵,孛罗不光是副使,还是执掌内廷事务的博尔赤,可算是帝王心腹,他的话让殿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如果一切如消息上所说,乃颜的残部应该是自长白山而出,沿着鸭绿江一路西进,摧毁了东宁府、辽阳路、沈阳路一带的千户所,他们要么就是继续西进至大宁路,威胁中书省辖地,要么就是北上咸平、开元、肇州一带,打回自己的领地,从辽阳到大都,超过了一千五百里,这个消息最少也应当是三天之前的,那么眼下,他在何处,做何打算,就是我等需要搞清楚的。” 说到具体的战略,孛罗的口齿越来越清晰起来,就连察必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凝神听着他的讲述。 “辽阳行省初立,阿塔海受命回师,仓促之间不及留下守军,才让该部一举得手,按枢密院所得到的消息,乃颜残部不会超过一万人,在长白山那种地方过了一个冬天,就算侥幸能活下来,人数也只会更少,因此,军报所说所部过万,臣下觉得不太可信。” “若是依臣下判断,也就数千骑,所以他们才会破城而不留,如果他们真得有意进犯大都,倒没有什么,凭着大汗留给殿下的怯薛,就算真有万骑,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臣下只怕他们会趁势北上,将我大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据点一一拔除,今后还有谁肯去往辽东屯垦?” 姚枢摸着花白的胡须,微微颌首,此人不愧是张德辉的弟子,虽然句句都在说着军略,实际上却是提醒大家,不要看乃颜闹得凶,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辽东大地秩序重建,而那本就是一边远荒地,根本动摇不了大元的根本,除非他们想找死,以区区数千骑进犯大都。 这种言外之意,真金一时半会是听不出来的,不过表面意思还是明白了,阿塔海没有留下太多守军,或许是轻敌,或许是难以抉择,毕竟谁也想不到,乃颜的行动会如此之迅速,简直就像同宋人商量好了一般。 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再回师辽东?或者说分出多少人才能将乃颜赶进山里。 孛罗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就缄口不言了,真金等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不打算再开口,忍不住就想再问一问,姚枢知道,该自己出场了,要是等到别人提出来,会显得非常被动。 “臣有一言,晋于殿下。” 真金仍保持着那个姿式,做了一个请的意思:“学士请说。” “适才,孛罗枢相说过了,乃颜残部最多数千骑,臣以为此言甚是,他如今失却了草场,没有了部属牛羊,不过就是稍大一点的马贼罢了,纵然能得逞一时,也绝不敢跨入中书省半步,阿塔海平章就是有料于此,才会全师而还,否则不论在辽阳留下多少兵马,都无法做到攻守自如,一不小心,还会为敌所趁,那样就会得不偿失。” 姚枢的年纪太大了,说话不得不用上一些力气,才能让大殿里的人都听清楚,他的意思很清楚,这件事上阿塔海是奉诏而行,哪怕辽东有失,现在也不宜追究其责,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才能谈到其他。 对于他的话,真金想了想,神色慢慢地平复下来,没有了刚才的那种焦急,其实他担心的,正是乃颜不顾一切侵入中书省,威胁大都,那样就成了自己的失职,眼下听到两位重臣的分析,这种可能性的确不大。 “山东变乱,已历旬月,宋人不惜死战狮子口,也要让阿塔海的大军绕行大都,为的就是争取时间,眼下他们不光肆虐了山东各道,还将手伸入了河间等路,杀害缙绅、掠走百姓,此举无异于自绝于天下,可若是不能速速平息,对我大元腹心之地,便是一场浩劫,故此,阿塔海所部二十万人不可再分,只宜以雷霆万钧之势,扑灭此乱,方是当务之急。” 姚枢朝着上方一拱手:“辽东不过一疥癣之疾,待山东乱平,仍以阿塔海平章行省辽阳,再徐徐图之,亦不迟。” 他的这番话,在臣子当中激起了共鸣,一个代表国人的孛罗,一个代表汉臣的他,基本上的意见是一致的,真金纵然再有疑问,也知道此事成了定局。 “就照他们说的去办吧。” 最后,一直不曾发言的察必,用一句蒙古话结束了整场廷论,当群臣尽皆散去时,她也将自己的侍人都打发了出去。 “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开平,你叔叔阿里不哥被一众宗王拥戴,登上汗位?” 真金点点头:“若不是额吉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暗地里通知了阿玛,事情可能已经不可收拾了。” 他说得虽然轻松,可心里很清楚,当时的危急,何只是不可收拾?那根本就是一场赌博,好在最后的结果不错,察必没有计较他的言辞,而是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出了事情,不管有多大,急是没有用的,只会让人看出你的怯弱,你阿玛至今对北方的事情一言不发,就是想要看看,他的儿子能不能担得起这么大一个国家,辽东算得了什么?丢了也就丢了。” “可是额吉......” 察必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说话:“那些老臣说得对,阿塔海一心平叛,不愿意分散兵力,这是对的,用力的时候,一定要十个指头合拢,才能对目标造成最大的伤害,山东太近了,那里的乱子不迅速平息,就会影响到河北、河南......你要知道,这些地方,汉人占了大多数,而我们只有极少数。” “儿知道了。”真金低下头来,察必摸着他的发辫,这个年介三十三岁的儿子,依然像儿时那般,让她操心不已,有一个强势的父亲,他的压力也许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 “我担心的不是辽东,刚才有人告诉我,乃颜派了人来大都,想要见我,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他撑不下去了?想要求饶。” “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头,去年你阿玛曾经提到过,甘麻喇已经十二岁,是时候为他寻一门亲事了,原本我想着,去弘吉刺部众里找个年岁相当的女孩,现在看来,也许,乃颜那个小女儿,更加合适一些。” 真金愕然抬起头,这件事父亲曾经同他提到过,当时乃颜还没有被定为叛贼,只是后来接连出事,才不了了之,没想到,这个时候被额吉提出来了,娶一个叛贼的女儿做儿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政治婚姻原本就是如此,只不过,刚刚还在说那些人已经走投无路,成不了气候,为什么突然间又会考虑联姻这一层? “漠北出事了,辽东早一天安定下来,就能将精力用于别的地方,你阿玛留下了过半的怯薛,让你防备的,绝不是一个小小的辽东,明白吗?” 真金怵然一惊,漠北虽然很远,可那是蒙古人起家之地,同样也是不容忽视的地方,难怪额吉会突然出现在大德殿,却又一言不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烟 海津镇,又称为直沽,离着后世的津市港不到百里,在海漕还未兴起之前,它不过是个四水汇集的中转码头,无论是从大都方向过来的卢沟河、保定路过来的易水、拒马河、还是河间路的漳水、滹沱河,都在此交汇流入渤海,从此地修筑的运河,连通府内的几大水系,也是后世京杭大运河的最北向一段。 得水运之利,这里素来就是商贾云集的热闹之处,北上的客商要在此地歇歇脚,渡过进入大都的最后一夜,南下的客商也会在此歇歇脚,以备登上通行于运河之上的那种平底大帆船。 这里就是河间路与大都路的边界所在,是进出大都的门户要害之地,可是,当元人的大军到来之时,却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此时的阿塔海,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巢被人给端了,隶属他麾下的二十万人马,正浩浩荡荡地沿着卢沟河和西潞水之间的狭长地带,直趋河间府,这条路是到达山东最直接也是最近的陆路,如果没有狮子口的那场战斗的话。 虽然过半骑军扔在了海里,不过蒙古人最不缺的就是马,经过大都的时候,他们前锋经过补充,再一次达到过万之数,统领这支前军的,依然是钦察人玉哇失,狮子口之战,他最大的错误,只是没有察觉到宋人会不惜死战,也要将高丽人的船队烧光,至于战斗过程,不是一个连大海都没见过的人,所能左右的,阿塔海用的就是这份戴罪立功的心。 早在大都境内,前部骑军就与他的步卒大队拉开了近两天的路程,虽然有些孤军深入之嫌,不过阿塔海并不太担心,山东变乱的实情,他已经得到了军报,几乎整个山东东西道都陷了进去,然而宋人能拿出多少兵马?没有十万人以上的军力,想要将一支蒙古骑兵万人队留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在他这么多年的军事生涯里,还从来没有碰上过。 因此,当前军送来河间府境内有异常的消息时,他依然坚持自海津镇这个四水交汇之地过去,也就是原本就制定好的行军线路。 大军行进,首在饮水,其次才是粮食,越过海津镇,沿着北运河,一路上还能利用船只运输辎重给养,这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没道理不利用上。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判断,海津镇里一切如常,除了一点,镇子里头静悄悄地,没有一点人烟。 “回大帅,全镇人家俱在,可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小的们连个打听的人都找不到,不过一应事物都能使用,今日不如就在镇中歇下,明日一早启行?” 虽然有些奇怪,阿塔海还是从善如流,步卒不比骑军,行军是要消耗气力的,没有充足的休息,遇敌就是一个崩溃的下场,越是到了敌境,用兵越要谨慎,他是宿将了,这个简单的道理自然知道。 于是,大军沿着镇子扎下了营,而他也有了时间,亲眼见识一下这个所谓的异常,倒底是什么? 带着人,信步走入镇中,他马上就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异常,倒底是什么意思,诚如探子所说,整个镇中死气沉沉,毫无一点生气,不过那些屋子却一应如常,不光没有什么缺失,还多了些东西。 海津镇是个商埠,后世变成了开国以来仅有的三个直辖市之一,在这个时空,海运还没有凸显,可内河的航运,扼大都之咽喉,良好的地理,造成了这里的繁荣,既然是繁华之地,富有人家便少不了,那些高院白墙,无不彰显了这些人家的豪阔,他们不知道什么原因消失不见,这些带不走的屋子却留了下来。 在那些粉白的墙壁上,用红色的字体写上了一行行的话,每一句都直指元人的。 “鞑子滚出中原!” “汉人绝不为奴!” “为鞑子作伥者,汉奸也!” ...... 那些看上去血淋淋的字句,让阿塔海忍不住驻马而观,他心里有了一丝忧虑,这里是河间府的第一站,离着大都不到两日的路程,宋人居然将手伸到了这里,很明显,这些写满了全镇的字句,绝不可能是一两个探子的所为,他们一定是出动了大军,直接拿下了这个咽喉要地! “快,去院子里看看,没有人应,就把门砸开。” 随着阿塔海的指令,无数步卒冲向了那些静悄悄地院落,当门被砸开之后,他们才发现,镇子上的人都去了哪里。 几乎每个大院的当中,都堆放着一些人头,四月中旬的北地,已经有了一些暖意,因此这些人头大都已经腐烂,无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看上去,死了不只一两天。 难怪,退出镇子,宿在军营里的阿塔海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前锋会发回一个语焉不详的消息,那些刷在墙上的字句,除非再用涂料染上一遍,否则根本就擦不掉。 而让他惊奇的并不是一两句骂人的话,宋人这么做,无吝于将自己推入一个不死不休的境地,完全颠覆了他之前的印象,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在墙上刷几句话,杀一些人,就能阻止自己进军山东?痴人说梦。 第二天,大军如常进入了河间府,至于那个镇子,不过是治安问题,还轮不到他来过问。 不过,当大军沿着北运河一路南下,他才知道,整个河间府被破坏得有多利害,原来海津镇,居然是全府当中唯一个屋舍还算完整的镇子。 想一想就知道,几乎所有的屋子不是被拆毁,就是一把火给烧掉,水井被掩埋、桥梁被拆除、堰口被放开、水渠被破坏、上好的田亩连同道路全都被冲毁,一个人烟都见不到,茫茫大地,犹如死寂一般,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这种做法,与宋人无关,而是他麾下的这些步卒所为。 惊讶归惊讶,等到一路艰难跋涉,好不容易来到了马颊河边,只要渡过去,就进入了济南路,可偌大的渡口连只渡船都寻不到,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分成好几路,在四下寻找一处可以涉水的地方,等到所有人从上游的浅处涉过去,已经耽误了好些日子,算起来,还不如绕道保定路来得快。 而原本先于他们两日多路程的前部骑军,在玉哇失的带领下,早已经深入济南路,他们没有去管严阵以待的济南城,径直插向益都的方向,一路上来势汹汹,却没有碰上宋人的拦截,甚至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看到。 岳阳山,位于般阳路的边缘,离着路治淄川县城很近,群山绵延二十余里,山脚下,孝妇河、淄水环绕,是进入益都路的必经之所,从崮山的山顶,可以直接眺望远处的官道,当然,必须要有黑科技的加持。 “直娘贼,这么多人!”齐宝柱看着镜头里的大片黑影,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他的身后,一万七千名红袄轻甲的大宋军士伏在山腰林间,远远地看去,就像是开满了映山红,作为新任的益都都统,这是他能直接指挥的最大军力,可惜,也仅比鞑子的骑军多出了七千而已。 齐宝柱恋恋不舍地看着鞑子的大队骑军风卷残云般地转过山脚,他知道这伙敌人是在寻找合适的泅位,而无论是孝妇河还是淄水,都不足以阻挡他们的前进,只要过了般阳路,益都的大门就已经敞开了。 “指挥,咱们怎么办?”一个亲兵见敌人都已经走远了,自家都统还没有任何指令下达,不由得问了一声。 “还能怎么办,除非他们分兵,咱们肯定是吃不下的,把消息传过去,让宣帅定夺。” 京东境内,属于宣抚司辖下的兵马,能够在各地机动的一共不过五万余,为了减少百姓的负担,他们一早就分成了数部,每一部都不超过两万,这样才能迅速地辗转挪腾,有了传音筒和无处不在的探子网,想要合兵也是一件简单的事,而战机,只能是等待。 收到消息时,雉奴已经渡海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让她有些始料未及的是,等在蓬莱县城里的,除了自己的那四个小跟班,还有一个风尘仆仆的女子! 女子看着和自己的年岁差不多大,模样挺周正,却是一脸的憔悴,身上瘦得没有几斤肉,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她不由得有些腹诽,禹哥儿的性子转了?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可看之处。 接过女子递来的书信,上头那一笔极富某人特色的字体,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心,雉奴不得不背过身去,才能避免当着这些人的面笑出声来,由于憋得辛苦,转过头时,脸上已经是红通通地一片,身边的四个小鬼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说话。 “你便是蒙魌?”雉奴深吸了一口气,让跳动的心平复下来。 “是,属下见过上官。”女子做了一个军中的礼节,却因为动作柔弱,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你的事我知道了,不管想要学什么,我都没有空教你,先和她们四个一起,什么时候,你能打得过她们的合击了,再来找我。” 一句话说完,雉奴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没等女子辩驳,便摆摆手:“带她去安置,每日的吃食同你们的一样,多加二两肉,想要杀贼,就要有力气,吃不下就吞下去,吞不下就捏着她的鼻子灌下去,我这里只要战士。” 女子一怔,从被人救起,还不曾有人如此直接了当地与她说话,根本就不考虑她的感受,眼前的这个女孩,果然同某人嘴里说的那样,还真是个奇女子。 四个小鬼才不理她怎么想,既然是主人的命令,上来就捉住她的手脚,准备强行带出去,女子挣扎着叫了一声,让雉奴的脸色又红了起来。 “抚帅让我带了礼物来,要亲手交与你。”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二章 登州 这里是京东东路治下的登州,原本以宋人的区划,应该下辖蓬莱、黄县、牟平、文登四县,差不多就是山东半岛的那个尖尖角,元人入主之后,将后两县单独划成了宁海州,此时的登州依旧辖四个县,只是变成了蓬莱、黄县、福山、栖霞。 无论是哪四个县,这一带都是依山傍海,田亩并不多,蓬莱县城就在海边上,这里的百姓,从上古的春秋战国之时,就开始了捕鱼煮盐的历史,曾经的霸主齐国,就是因为盐铁之利才会雄起于东方,与秦人并称二帝。 虽然如此,但并不意味着,这里就没有地主豪绅,雉奴这番行程,渡海去救出那些俘虏、寻找某个男子的下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等到了某人的书信和礼物,不过是意外之喜罢了,她真正的目地,还是巡视自己的领地,看看颁下的那些纲领是否得到了贯彻和实施。 起事以来,她直领的其实只有济南、般阳、济宁、东平、泰安、益都、沂、滕州等处,这是京东两路的精华地带,而边缘一些的莒州、密州、胶州、莱州、登州、宁海等处,都是由被她忽悠的山东盗匪接管了,只是在名义上受她这个宣抚司的管辖,实际都是各行其事。 这一路巡视下来,情况不容小视,各处的做法有好有坏,比如琅玡山周边的密州、莒州,对于豪绅的打击还算是得力,官府没收了大部分田地,可这些田地一转眼就被那些土匪头子或租或卖,又形成了新的地主阶级,而脚下的登州,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里她来过不只一次,所见所得,竟然与起事之前别无二致,就连守城的兵丁都不曾换过,让她不得不暗自留了个心眼。 几个月的功夫,京东路已经渡过了最初的混乱期,根据事先的计划,在靠近元人统治区域的济宁、东平、东昌、济南路,也就是前线地带,被划成了游击区,这里的百姓大部被迁移到后方,以坚壁清野之姿迎接元人的进剿,而稍后一点的般阳、益都、临沂等处,则是所谓的巩固区,其间的百姓可撤也可不撤,再后一点,就是核心区了,这里的百姓将会分到田地,赶插秧苗,来年的收成,只需要交上三成,就无需担心官府的催逼。 看似不少了,可这就是一个农家全部的负担,没有地税、没有徭役,更没有那些不知名的杂项,很多时候,后者才是农民最重的负担,当然,此刻分到田地的百姓还有些战战兢兢,谁知道这些宋人能待上多久,当他们拿到簇新的契约时,第一件事就是深深地藏起来,以防为人知晓。 而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因为那些田地原来的主人,就是被他们从大户人家里亲手揪出来,最后送上断头台的,这些当地的乡愿民望,不但生前受戮,死后更是被标以汉奸的罪名,连块祖先的坟地都没能保住,杀人不过头点地,刨了人家祖坟,便只是不死不休之势,这个道理,就是不识字也明白。 一旦元人重新到来,他们的下场只怕比这些地主还要惨,至少这些人的家眷只是被流放到了海外,而他们绝对连一个人都逃不掉,元人想清理山东,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谦家中为东平望族,如果不是他以已身出仕为宋人效力,家族的下场与这些大户不会有什么两样,更何况,他还是被竖为汉奸狗腿中的一员,同样也是清除的对象,现在,家人的性命保住了,虽然依旧会被发配海外,那不过是为了有所挟制罢了,他相信,只要自己安心做事,宋人也不会再行加害,至于,他跟随的这位女流,还是很讲道理的。 山东出豪杰,十多年前的红袄军里,就有一位巾帼英雄,如今的这位更不寻常,因为她不光年纪小,就连权势都不可同日而语,谁能相信,宋人竟然会将整个山东,也就是京东东西两路尽数交与了一个妙龄少女之手?看情形,那些军士并不是表面上的顺服,而是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感慨归感慨,无论上官是谁,都是要做事的,他原本在济南城中帮着处理庶务,后来城防渐渐巩固,城中秩序井然,士气高昂,他便随着宣抚司离开了济南,转到益都,紧接着便是数十个州县的大迁移,在分田到户的诱惑下,原本位于济宁、东平、济南等处的百姓,大都转到了后方,他们依照人口的多寡,分到了原来属于官府、豪绅名下的田产,饶是如此,整个山东半岛的腹心之地,依然还是人口不密。 没办法,大量的男子,都被征发上了前线,地可以来年再种,元人才是最为迫切的威胁,就在李谦等人的组织下,新的保甲制度建立起来,以村、乡为单位,村村设保、乡乡立甲,农时耕作、闲时练兵,将一种名为‘自卫队’的组织,普及到了京东各路,当然,也包括名义上的这几处属地,用那位年轻得有些过份的宣帅话来讲,只要他们还想打出大宋的旗帜,就必须要遵照而行。 否则怎么样?对方没说,李谦却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如今的宣抚司,不再是一个空架子,按宋人的制度,他这个宣司首席幕僚,以参议之职代行司职,让他无比汗颜的是,宣帅对于他的信任,连自己想起来,每每都不敢相信,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几乎就是一言而决,只除了一点,军队。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李谦还是头一回感到了疑惑,这算是从贼呢,还是反正? 当他带着宣司属吏,基本上都是原东平府学中的学子,骑马赶到蓬莱县城的时候,宣帅居然不在城中,而在离此不远的海边,于是,他连城门都没入,径直又赶去了海边。 蓝天白天、碧海黄沙,隔着很远,就能看到他要找的人,一大片海滩,被上百个衣甲鲜明的宋人军士给围在了里头,这些人个个都认得他,因为他们就是宣司的亲兵。 “李某来见宣帅,烦请通报一声。” “宣帅有令,李参议到来,可直接进去找她,不必另行通报。” 得到确切的回复,李谦客气地朝他们点点头,下马走向海边,在一块礁石的附近,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不是宣帅所发出的,他不知道,因为这么久以来,李谦就没看到她露出过笑脸。 笑声此起彼伏,竟然还不只一人,应该是她的那几个侍女,李谦停下脚步,背转身去,他害怕看到了什么令人尴尬的场面,毕竟这是海边,而那些亲兵个个都背身向外警戒着,要不要先离开,等会儿再来?就在迟疑的当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李先生来了。” “属下李谦,参见宣帅。” 李谦连头都不敢抬,先恭下身去,然后再慢慢地转了个方向。 “不必多礼,先生辛苦了,可察到了些什么?” 听着一个‘沙沙’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李谦这才站直身体,只略略向前看了一眼,就低下了眉头:“一言难尽,这位李当家,行事竟与别处更为不同。” “此话怎讲?”雉奴走到他的身前,离着大约两步的距离,站定了。 “别处虽有些不尽不实之处,至少表面上,做到了宣司的要求,将元人的官田、职田、学田,以及大户人家的田地尽皆抄没,可在这登州之地,属下带着人暗地里走访了几个县,这位李当家竟然与原来的元人官府沆瀣一气,上下勾结,一应如之前甚至还变本加厉,百姓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听着这位前东平四杰,一付义愤填膺的模样,让雉奴感到莫名的古怪,不过表面上并没有显露什么,她闪着一对大眼睛,作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其实李谦说得,她一来到这里就有所察觉,只是为了将事情凿实,才会命他暗中察访,结果不出所料,可要如何处置,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对方嘴里的李当家,原来是这一带的山匪,相约起事之后,积极响应她的号召,为抵定京东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谨慎从事。 “先生以为该如何做?” “依属下浅见,号令一统,是宣帅立身之本,李某置宣司钧令如无物,分明已有不臣之心,眼下京东各路俱已归附,独独此地不能实行,非是百姓之福,还望早作决断,刚刚得到的消息,元人大军已经进了河间府,正在强渡马颊河,他们的前部骑军,出现在般阳路一带,似乎朝着益都城去了。” 这么快?雉奴的心里陡然一惊,如果真像李谦所说的,那这边的行动就要加快了,登州四县,是她预备用来安置从辽东过海而来的汉人的,那可是数万之众。 “宣帅,属下打探清楚了,四县当中,只蓬莱县城外,是他的本部人马,约有八百余人,其余的三个县,连衙役在内,也不超过五百人,若是动作快,要不了三天就能解决。” 直接动手么?雉奴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做法,李当家的有多少人马,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属的一个厢,一万二千五百人的忠武军,已经随着她进驻了莱州,离这里只有半天的路程,而由她亲自掌握的两千骑,更是埋伏在左近,拿下蓬莱县城,连一刻钟的功夫都用不着,可是事情不能那么做。 对方不是她的敌人,他们这么做,可能有私心在里头,但是说到异心,雉奴并不这么认为,否则自己只带了百人来此,无论是住在蓬莱县城还是渡海过去辽东,他们都没有任何动作,这说明人家到现在,就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说倒底,这是一帮没见世面的山贼,多半是被那些豪绅给忽悠傻了,干了件换汤不换药的事。 该怎么做?雉奴抿着嘴一言不发,而李谦也没有再劝说下去,他只是个幕僚,给出自己的建议是本职,决定只能由上官来做,哪怕对方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 “有了,姐儿快来看,有画面了。” 没等她想好,从之前那块礁石后头,响起一个女子的叫唤,紧接着,她的贴身四小鬼中的老大,金魑儿拿着一个黑色的板子,一脸喜色地跑出来,李谦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顿时愣在了当场,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三章 翻脸 不能怪李谦见识浅薄,这玩艺就连雉奴也是第一次见到,它的样子有点像是璟娘那个方匣子的放大版,不同之处在于,某人没有太过丧尸,把自己的照片当屏保。 被金魑儿拿在手中的黑色板子上面,显示着一幅实时图像,其栩栩如生之处,故然能让饱读诗书、通晓圣贤经义的李谦惊奇不已,同样,早已见识过种种不凡的雉奴也是暗暗纳罕,因为上面的图像,不是什么岛国动作片,而是一个城池的真实场景,如假包换的高清影像。 这个城池就是离着她们这片沙滩,不过两、三百步远的蓬莱县城! 板子上连着两条细细的黑线,都来自于那块礁石后头,雉奴接过那个板子,带着小鬼又走了回去,看得心痒不已的李谦见她没有赶客的意思,跺跺脚,跟在了两人后边。 转过礁石,果然剩下的三个侍女都在蹲在那里,被她们围在当中的,是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听到脚步声,她连抬头的空子都没有,双目紧盯着身前的一个长条形的平面,一只手握着顶端呈圆球状的手柄,另一只手伸开,几根纤细的手指分别按着台子上的凸起,却不知道是什么用途。 “能不能再低一点?”雉奴手上的板子,与女子眼前所见一模一样,听了她的话,李谦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看到女子“嗯”了一声,那只圆球状的手柄被她的手轻轻向下一动,画板上的图像顿时变得大了一点,仿佛一个巨人俯身下去,注视着冉冉苍生。 而让李谦注意到的是,女子所盯着的那个平面上,还标着一些不断跳动的奇怪符号,看上去,根本不像中土所有,倒有些像是色目人用过的一种数字标记,这种标记,他曾经与元人的一些商人交流过,他们会用来计算帐目,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 “只有四十步高,不能再低了,再低可能会被人听出声音。” 四十步,大概十层楼的样子,在这个高度上,只要不是特别注意,谁也不去看那么高的空中,一个小小的转盘。 这就是刘禹送给雉奴的礼物,本时空第一架四轴航拍无人_机,由于没有卫星定位,只能靠着2.4和5g信道控制,因此最大航程只有四千步,在这个距离上,实时图像的传播会受到一些干扰,导致信号不稳定,目前来说还只是实验性质,算是一个玩具。 当然,这个玩具很让雉奴开心,她们已经在这里玩了好一会儿,为了避免让人看到后大惊小怪,才会特意选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试飞,当小小的转盘在女子的操作下,慢慢飞向县城的方向时,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这就是李谦过来所听到的那一阵笑声。 “那是县衙吗?”雉奴看到一个占地颇大的建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她虽然到过县城,可从来没有进到县衙里。 “正是,正中是公堂,两边是签押房,这是游廊,这是一个莲花池,这是后衙,这是......”李谦如数家珍地向她们介绍着,不过一行人突然出现在画面中,看样子像是刚刚从外面进来的。 “那不就是李当家?”画面有些小,不过隐约能认出轮廓,雉奴也认出了这个身形,这个绰号‘李麻子’的山贼,此时还穿着落草的那身衣裳,显得十分另类,因此尽管隔着那么远,还是给一眼认出来了。 看样子,他是在迎接什么人,而那些人的打扮,一看就是城中富户,对于他的行为,雉奴突然产生了一点兴趣。 “降下去,看看他们在聊什么?” 女子一怔,她接触这个事物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从琼州一路过来,带队的探子同她一样,几个人都是凭着一本简单的操作纲要,边走边练,结果最后她反而是操作最为熟练的一个,眼下本来以为是演示,结果没想到成了实战,女子的手有些不稳,屏幕上的画面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莫急,就如方才那般,慢慢降下去,不要怕被人发现,凭他是谁,敢抢我的事物,哼......” 雉奴话中透着一股霸气,让女子心下安定了不少,她默默念着操作纲要上的提点,轻轻转动摇杆,那个小小的黑点从空中迅速下降,直到两人高的位置,恰在此时,下面的那些人都进入了后衙,只余了两个亲信,在门口把守。 “能不能到窗口看看?” “奴试试。” 女子有些没底,因为这个距离太低了,稍不注意就会掉到地上,镜头随着她的手势,慢慢转到了后窗的位置,很可惜这些人没有开窗,正当雉奴有些失望的时候,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该不会是商量好了吧,来找李某人,所为何事啊?” 雉奴兴奋地抬起头,正碰上李谦惊愕的眼神,没曾想这么小小的玩艺,居然还会传音! 蓬莱县城的后衙,将一干人等送走之后,李麻子一个人坐在房中,眼神呆呆地望着前方,就在当中的那张桌子上,堆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盒子,里面是什么,他不用看也知道,下意识地拿起茶壶直接灌了一口,结果怎么喝也喝不出滋味来,不觉有些索然。 “东翁。”一个文士推门进来,朝他一拱手。 “人都走了?” 文士点点头,眼光瞧向那些盒子:“这件事只怕不好办,某听说相邻的莱州、宁海等地,像这样的大户,无不被抄家收了田产,咱们这里顶着不办,怕是没法子向那位娘子交待。” 李麻子听他这么说,心情愈加烦燥,他何尝不知道,那位小娘子此刻就在县城中,虽然只带了百人左右的亲兵,可谁知道大军在哪里藏着,这都已经到海边了,万一不成,难道改行去当海匪? “那你说,该怎么办?” “样子怎么也要做出来的,把那些官田、职田收回来,以官府的名义再租下去,租给谁,还不是东翁一句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田一早就许出去了,现在收回来,如何服众?” 李麻子的心烦之处就在这里,当山贼当惯了,突然间占了这么大的地盘,手下的弟兄当然要先喂饱,不然谁会跟着你,可当初起事的时候,谁也没说过,元人的公田,不许自家占据吧,凭什么要分给那些泥腿子?还只收取那么点田租,真要照钧令上的做,连扩充点人马都不成,真要这样,当初何必要下山。 眼下再后悔又有什么用?不说手下那些弟兄,就连他自己,现在俨然就是登州地面上的第一人,出入谁不敬重?这份威风,可比在山沟沟钻着强多了,都说入富贵易,他现在就是这么个想头,挨得一天是一天,实在不成了,了不得再回山寨去,难道还能捆着不成? 文士是跑掉的元人知州留下的幕僚,本地人氏,不想跟着跑掉,于是就被他收为已用,对此情形,也没有太多办法,两人一时计短,都没了说话的兴致。 “当家的,不好了。” 打破屋里平静的,是他留在外头的亲信,来人也不敲门,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又怎么了?”李麻子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小娘子到府外了。” “什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麻子乍一听闻,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带了多少人?” “就那四个。” 李麻子嘘了一口气,见他的反应,边上的文士出言提醒道:“小娘子到了这里,面总要见一回的,她主动来,不是好事,但也不一定是坏事,不管怎么说,咱们的礼数还得做足。” “开中门,某亲自去迎。” 与其说文士说得有道理,不如说事到临头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李麻子并不相信,对方会在自己的地盘上直接翻脸。 果然,当他带着一干亲信迎出去的时候,雉奴提着马鞭子,仰起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县衙,李麻子赶紧走下台阶,以主人的身份招呼。 “娘子大驾光临,李某有失远迎,请恕罪。” 雉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蹬蹬”地大步走了进去,四小鬼赶紧跟上,倒把他给谅在了一边,不知怎么的,李麻子的头壳有些发麻,暗暗朝一个亲信使了个眼色,等那人一溜烟地跑向城外,他这才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快步追出去。 进了县衙,李麻子才发现,对方并没有去后衙相商的意思,而是直接坐在了公堂上,那个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子,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脸好奇的样子,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地,一时间都忘了要如何开口。 “娘子初来乍到,李某当尽地主之谊,不如......”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给打断了:“李大当家,你口口声声‘娘子’,是不打算与我等合伙,共击鞑子了?” 李麻子闻言一怔,这话是从何说起?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火并 大元的登州总管府,并没有别置,而是直接设在了原来的县衙中,仅仅因为其直领县城而已,这样的情况在山东各路不算罕见,都是元人为了达到加强统治的目地,而做出的。 雉奴的质问,就缘于此,登州四县,除了将原来的主官赶走,把元人的旗帜降下来,一应如常,城头升起的,并不是大宋的旗帜,而是李麻子立在山寨中的那一杆,看着便有些不伦不类。 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回答,公堂之上,那个清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李麻子,看在你远赴蒙山与会,又共谋起事的份上,给你一条活路,听不听得在你,只是不要想太久,更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这个声音让他在四月里感到了一阵寒意,女孩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保持着那幅好奇的模样,眼睛在公堂上打着转,看都没看他一眼,却给了他一种被人审判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李麻子很不舒服。 他没有表现得太过慌张,堂上的这五个女子,连把刀都没带,相信对方另有所恃,或者说根本不怕他的威胁,而整个蓬莱县城周边,连守兵都算上,也才不过千把人,这点人手,如何同坐拥几万大军、背后还有一个大宋支持的军事集团对抗? “蒙山之前,李某就同鞑子周旋了十数年,起事之后,某与这些弟兄,驱逐元人的守臣,也算得上出生入死,当初说的是各行其事,凭什么要听你的号令?” “你不懂,元人就要来了,到时候,你要么投了过去,要么只能回山上做盗匪,无论是哪一种,都将置登州百姓于死地,咱们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与他们对抗,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不听号令,与其到那时再来翦除,不如现在就说清楚得好,今日这蓬莱城中,会不会有杀戮,全在你一念之间,李当家。”雉奴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让他明白了一点,今天的事情恐怕不会善了了,要么听从对方的建议,要么就是一场杀戮。 “你想让某与弟兄们重回山上?” “当然不是,在元人的手中,你们才会落草为寇,如今不同了,我的治下,怎会再有什么山贼盗匪,若是你想带着你的人,去元人那里继续做贼,我会求之不得,辽东如今就乱得很,河北、山西也不错,只有京东路不成。” 雉奴的口气很笃定,根本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说实话,当了几个月州官,再去做贼,他都不知道手下的弟兄还会不会跟着,李麻子叹了口气,他总算知道对方打算要干什么了。 “若是某交出登州,是否就是娘子所说的活路?” “交与不交,如今由不得你了,不过李当家的能主动投效,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你,带上你的人,走吧。”没等他反应过来,雉奴又补充了一句:“后衙城中大户送与你的那些事物,也可以一并带走。” 原来人家一早就知道了,难怪会突然上门来兴师问罪,李麻子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走去哪里?” “我说过了,哪里都成,你若是实在没有去处,不如去海外,寻个岛住下来,不比山上快活?” 他听得一怔:“海岛?” “正是,就在这蓬莱县外,往辽东的方向,岛屿众多,你带人去帮我做一件事,做得好,将来未必没有容身之地。”不知不觉,雉奴也遗传了某人的忽悠天赋。 “做什么?” “养马。” 不提李麻子是如何被忽悠的,实际上,在她只身闯县衙的时候,一直暗暗埋伏在城外的那支骑军,在李谦等人的带领下,出奇不意地端掉了县城外的军营,一举解除了八百驻军的武装,这个过程中没有发生什么流血,大队骑军的出现,让营中的人人都知道大势已去。 对此李麻子只有庆幸的,好在他没有生出对抗的心思,否则连县城都走不出去,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带着一帮亲信和大户送来的财物,坐船去了海外,能管一个小岛,也算是自由自在,总比糊里糊涂丢了性命的强。 第二天,从莱州方向过来的步卒大军就进驻了各个县城,李谦被任命为权知登州军州事,同之前的济南、益都等处一样,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清算运动,没能逃掉的豪绅大户都被揪了出来,那些原本属于大户和官府的田地被重新划分,除了一部分分给了租种的雇农,其他的都将留给安置在这里的汉人百姓。 而最终的结果就是,各县升起了大宋的旗帜,至少在名义上,雉奴完成了对于京东路的军政统一,不过马上将要面临的局面就是元人的大军包围了济南城。 不是阿塔海不想直捣益都这个叛乱中心,相比只需要渡过一条马颊河的济南城,要完成对整个益都的包围,他得连续跨过大清河、小清河、淄水、北阳_水、南阳_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一带的河流湖泊之多,哪像是在北地,简直就是江南水乡似的。 因为宋人坚壁清野的力度,在这么大一片的区域内,他连一颗粮食都找不到,也就是说,逾二十万人的后勤,每一趟都要把上述这些大小河流再走上一遍,一旦发生大水?想想都会背脊生寒,夏季马上可就到了。 于是,他不得不按部就班,先拿下济南城这个钉子,就像十多年前所做的那样子,这不仅仅出自一个老成宿将的经验,也是玉哇失带着前部骑军深入到益都城后给出的建议。 简单一点就是,无论是济南城,还是益都城,都不好打,等到阿塔海自己来到了济南城下,看着城头上那一排排的人头,总算理解了这个不好打的具体含义。 正面的城墙上,每隔上几步就挂着一个木头笼子,笼子里装着的,是一颗颗已经发白的首级,在这些笼子里,他看到了许多熟人,宣慰使撒吉思、劝农使孟祺、东昌路总管徐世隆、济南路总管严忠祜、东平路总管严忠裕、以及来不及逃脱的各地达鲁花赤,林林总总竟然有数百人之多,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整面城墙。 这种示威,比刷写在那些大户墙上的标语,来得要直接得多,也刺眼得多,阿塔海强自压下就快冲到喉咙的怒火,头也不回地朝着簇拥在身后的将校们发出指令。 “传令下去,伐木为梯、覆土为坡,准备攻城。” 听到他的话,众将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提他们刚刚才到城下,连军营都没有扎起,放眼城下,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宋人连个完整的屋子都没留下,会放过那些树木? 阿塔海有苦说不出,大都在看着他的动作,这场变乱,根本就不像军报上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些宋人侵入了山东,城头上的那些笼子,代表他们的决心,根本就是自绝后路,这样的情况下,越拖得久,对已方就越是不利,朝廷可不会管你有多大困难,只知道每日里又吃多少粮食,哪怕是死掉一些人,也能省下一口粮食不是? 京东路发生的这一切,一早就被探子送过了淮水,而此时李庭芝才刚刚带着他的大军回到了楚州,随着他们渡过淮水的,还有东西海州、安东州的那些百姓,可以说,淮东对面的敌境内,一直到徐州,都变成了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这就是他们北上数月所得到的唯一成果。 深入敌境,打击敌人的战争潜力,是刘禹很早就同他灌输的战略思想,元人倾巢而出,李庭芝集中了两淮所有的兵马,在楚州城下打出一场歼灭战,并不能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只是将这个庞大的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从这个口子出发,直捣敌境,本来应该是一件轻松而惬意的活,付出不多得到颇丰,可就连这么简单的一个活,都让他给搞砸了。 自从在徐州过了黄河,出其不意地直插海州,将塔出的追兵甩在身后,对方也停止了之前的那种步步紧逼,似乎只满足于将他们驱过淮水,而在宋人退回楚州之后,双方隔着淮水相对峙,又回到了开战之初的状态。 楚州城的城头上,李庭芝将刚刚收到的军报随手递给自己的亲信,拿起一架千里镜,看着对岸的情景。 被他称为叙之先生的亲信幕僚看了看,有些忧心仲仲地说道:“金帅在京东路的所作所为,只怕会有非议。” “什么非议?” “缙绅仕子,固然是元人的基石,也是我大宋的立国之本,如今将他们一网打尽,还冠以莫须有的罪名,怕是......” 李庭芝何尝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按照对方的标准,自己这些人一个不剩的全算上,都属于要打击的对象,如此做法,已成元人的死敌,而宋人会怎么看?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 “莫须有?却也未必,他们之前忠的是元人,就算待之以礼,见我大军退败,依然会倒向元人,不将他们翦除,如何应付元人的围攻,且看看吧,靠着那些百姓,能不能在大都的眼皮子底下,弄出些动静来,别的都是细枝末节,有人曾对本相说过,国家不是一城一地,而是每一个活下来的国民。” 亲信暗暗叹了口气,自从那个某人来到之后,影响到的何只是李相公,如今居然连这么大逆不道之举,都置若罔闻了,今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有些不敢想。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五章 酬功 这个问题摆明了没有答案,两人当下也不再做什么讨论,看着镜头里的情形,李庭芝的面上不知不觉有些凝重。 “许四,你觉得塔出在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许文德同样在镜头里观察着,看了半天,他摇摇头:“没有渡船,不可能过得来,他或许是在造,或许是在等。” “等什么?” “一个时机,属下也说不好,不过有这么一个感觉。” 李庭芝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暗自称许了几分,这个往日里喜欢自作聪明,实则一根筋的家伙,居然也学会了思考,不错,许文德的感觉也正是他心中所想,塔出这么明目张胆地压在淮水边上,要么就是打算渡河,要么就是另有所谋,这个谋又会是什么呢? 镜头里的淮水北岸,元人将军营几乎就扎在岸边,这是很不合常理的,自从黄河夺淮入海之后,几乎每一年,这条黄沙滚滚的混水都会出事,就像是一条不甘被缚住的苍龙,竭力想要挣脱一般,为此,脚下的山阳县城已经一退再退,以防被水所淹。 塔出倒底在等什么呢?在自己控制了渡口和两岸所有的渡船的情况下,李庭芝突然间想到一个可能性,转过头,向叙之发出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几不可查地摇摇头,让他的面上又多了几分忧虑。 张世杰所部与他们断了联系,已经快两个月之久了! 在李庭芝的心目中,芒砀山下的那场战斗,尽管减员达到了五成,还是比不上一支如同张部那样的强师覆灭的后果,这样的损失,元人可以无所谓,他却不能不顾及,或许在汴梁的那一刻,自己真的做出了一个最为错误的选择? 消息还没有得到确认,再多想也是无益,很快李庭芝就抛开了那些负面情绪,当面之敌并不好惹,塔出一定会吸取唆都的教训,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地牢牢追着自己,现在无论是天气还是别的因素都不太可能像数月之前那样,创造出一个有利的歼敌之姿,更何况他们倒底想做什么? “孙二。”李庭芝叫着知泰州孙良臣的排行,后者挤开众人,在他的身后一抱拳。 “属下在。” “淮东仓司出缺了,本相拟保举你继任,朝廷已有回复,你即刻交接一下,赶紧上任去吧。”李庭芝的语气十分和蔼,听着让人如慕春风,可在孙良臣看来,有如数九寒冬一般地冰冷。 他能想到自己会被处置,降职,调转都有可能,可万万没有想到,会被打发到那样一个位子上去,提举盐茶常平司,若是平日,还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去处,甚至可称得上是个肥缺,可如今淮东各处特别是沿海,百姓俱已内迁,盐场早已被弃,他不就成了扬州城里一个看仓库的大吏? “属下谢过相公栽培。” 再不情愿,事情也成了定局,孙良臣语带苦涩地拱拱手,脚履沉重地退了出去,从现在开始,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排除了这个核心圈子之外,可问题是,为什么?一路以来,孙良臣自认自己并不怯战,也几乎没有败绩,就连徐州城都守住了,何至于都到了楚州,还是不肯放过。 李庭芝没有再去看他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拍拍另一人的肩膀:“你即刻去收编他的兵马,尽数补入军中,告身印信,稍后会送到你那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泰州守了,至于战功,还须朝廷核实之后颁告,本相相信为期亦不远矣。” 郑同完全没有准备,一听之下吃惊地愣在了那里,直到附近的同僚,特别是许文德带头向他恭贺,才觉出了些味道。 相公竟然如此毫不掩饰地加以拢络,这样一来,自己已经不再是淮东众将中的一个另类了,而是正式进入了李庭芝的亲信圈子,他的心里五味杂陈,面上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喜色,口中连称“不敢”。 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有了这三千多泰州兵马,他在芒砀山战斗中的损失,也算有了实质性的补充,只是事情做得这样急,可能并不仅仅是为了示好和拉拢吧,他在这次的行军和战斗中,充份证明了威果左厢这支出自建康队伍的战斗力,接下来,只怕还有更多的战斗在等着他们。 位置坐得越高,考虑的事情就越发不会单纯,郑同小心翼翼地平衡着自己的心理,这份矜持和谦逊,倒是让他赢得了同僚们的赞赏,无论有几分真意,至少在此刻,人人都表示出了十足的热情。 没等他离开城头,去履行自己升上郡守的第一个职能,负责江淮一带情报事务的黑牛,也就是刘二被几个亲兵带上了城头,看到他的身影,李庭芝挂在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这个黑黑高高的家伙只要一主动出现,就表示有坏消息传来,他很担心,会是自己所想像的那样。 “你们去他军中坐坐,不过酒少喝一点,更不许喝醉。” 将那帮子将校打发出去,城头上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了他和自己的亲信幕僚二人,显然,叙之先生对于此事的忧虑,不在自己之下。 “小的见过相公。”黑牛走上前来,朝他行了一个军礼。 “哪里来的急报?” 不等他答话,一旁的亲信就急急地开口,黑牛抬起头,从身上摸出一个圆筒:“建康。”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李庭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黑牛赶紧解释了一句:“没有陷城,是关于元人的动向。” 亲信更不答话,直接从他的手上接过圆筒,三两下旋开,倒出一卷纸,就在手中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却没有长出一口气,而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叙之,倒底如何?”李庭芝一只手撑着城砖,一只手被亲手扶着,看到他这个样子,亲信没有将纸递过去,而是自己介绍了一遍。 “元人似有分兵之意,浙西之地或围或降,大部州郡已丧,消息上说,元人最近频频有过江之举,在真州境内集结,许是意在淮东。” “你是说他们想打扬州?”李庭芝一听就明白了。 “不出所料,当是如此。” 这是很自然的,真州紧邻扬州,无论是陆上水上都很便利,那里的百姓一早就被迁走了,可扬州城是不会迁走的,不光是淮东路治、他的老巢,还是抵抗元人的一道屏障,如同脚下的楚州城一般。“扬州城中只有不到两万守军,而且成份复杂,既有咱们留下的五千人,也有从沿江各地转入的,包括知无为军刘师勇所部七千,知镇巢军洪福所部雄江水军五千余,恐怕要去一个可信之人,方能言守。” 他的言外之意,李庭芝又岂能不知,这不到两万人的守军当中,既有主客之分,还有多寡之分,无论自己派谁去任守臣,都不足以服众,而自己又不可能陷在那里,只略略一想,他就有了决断。 “叙之,你辛苦一趟,带上本相的钧令,以刘师勇为淮东制置副使、权知扬州,你为幕中首席,余事便尽皆担起,让他们不必担心,本相会亲领诸军,去解扬州之围。” “属下这就走。” 事情紧急,容不得拖延,他应了一声,拔脚就下了城楼,钧令印信都在府中,该怎么填写,不需要相公操心,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担负的不光是城内的民事,还有以相府首席调停城中各军关系的重任。 等到亲信走下去,李庭芝仍是将之前那个疑虑问了出来,谁知道黑牛竟然也不知道确切消息。 “河南一路咱们的人布置得不多,张督帅倒底走的哪条路,目前还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并没有进入襄阳府。”黑牛顿了顿,继续说道:“相公勿忧,虽然没有好消息,也不曾有坏消息传来,这么大的一支队伍,元人若真是得了手,怎么也得有所调动,上万人的调动,决不可能瞒过咱们的眼。” 这是正理,李庭芝听到他的分析,心里才稍稍安,张部足有五万多人,元人要围剿至少有一支兵马不会错过,那就是隔着一条淮水的塔出所部,连他们都没动,只能说明一点,张部很有可能已经不在河南境内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庭芝甚至觉得,他们会不会是没有南下襄阳,而是直接北上去了。 “京师是不是沦陷了?”转过头,他又问出了一个深藏于心底的问题,奇怪的是这个问题,就连亲信幕僚都不得与闻,而对于这个粗汉,李庭芝却能问得自然而然。 黑牛点点头,又摇摇头:“朝廷迁都了,已经走了十多天,如今只怕离着福建路不远,临安城,被咱们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元人什么都没得到,这才会在建康城下分兵。” 听着他的话,李庭芝犹如被人塞了一个鸡蛋般地张大了口,哪怕张部真的全军覆没都不可能让他如此失态,片刻之后,他就明白了,能将事情做得这么绝的,放眼天下,唯有一个人。 对于他的示意,黑牛只是微微一点头,让他一下子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李庭芝转过身,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他能想像到事情有多难,可是没想到,这么艰难的事,居然还是让那小子做成了,突然之间,所有的困难似乎不再成其为困难,一种名为‘信心’悄然回到了身上,让他再度回复了之前的状态。 城头上的风越来越大,一股湿意陡然间打到脸上,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原本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无比。 雨季到来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画像 相比淮东,江南的雨季来得还要早一些,骤雨疏狂,倾盆而下,将天地笼罩在一片阴霾当中。 镇江府府治所在的丹徒县城,听到雨声,从府衙中匆匆走出一人,站在滴水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好雨知时节,杜工部诚不我欺啊。” 太中大夫、两浙安抚制置副使、淮东总领、知镇江府兼马步军都总管文天祥抚着颌下清须自言自语,紧憷的眉心稍稍松了几分,冠玉般的面容总算恢复了些许神采,原本被重负压得有些佝偻的身形,变得挺拔了许多,让穿着一身蓑衣、头戴竹笠,正好走入衙中的幕中参议方兴微微一愣。 自从元人围城,这样的文状元,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过了。 无他,元人的攻势太盛了,原本镇江府的守军不算少,光是他赴任时,就带来了一万江西募兵,而本地的兵马司下辖的驻戍军马,连同水军一块儿,高达三万之数,虽然由于之前石祖忠的出降,一部分人被元人征发为新附军,参与了建康之战,而在他到任之后,经过清算和重招,依然达到了军册上的数目,也正是如此,镇江府才能与建康城互为犄角,扼守着这一片江防要地。 可这三万之兵,与元人在建康城下摆出来的大军相比,连朵浪花都算不上,原本还有几分要进援建康府的心思,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偃旗息鼓,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建康城被潮水般的攻势一波波地吞没,又挣扎着将大宋的旗帜立在了城头。 就这样过了数月,元人终于发动了新的攻势,镇江府境内出现了元人的侦骑,紧接着大队的步卒接踵而至,好在经过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府内的百姓都有所疏散,走不了的全都躲进了城中,才避免了一场惨剧的发生。 当第一次劝降被拒绝之后,元人的攻势如同眼前的骤雨一般,一波接一波地再也没有停歇过,城中的伤亡陡增,城防多次失而复得,种种险情一时间压得毫无经验的他们喘不过气来,而这短短半个月的经历,让文天祥感觉人生犹如重新经历了一次大举,胜则生,败至死。 “宜荪,可是从城上过来?” 能拿得动刀枪的,全都被他征入了军,府里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他毫不在意地亲自为对方解下衣帽,看得出,大雨来得太急,尽管穿了遮雨的蓑衣,方兴的身上依然湿了不少,不过此时的他还顾不上这些。 “嗯,元人的攻势退了,一时半会估计不会复来,陈都统让属下回来告知一声,你这些天太过劳累,都不曾睡上几个时辰,趁着这当儿,赶紧歇上一歇,这雨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你要是倒下了,府城还有何指望?”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方兴忍不住劝道。 “好,等将伤者安置妥当,军士尽皆补充到位,某一定去歇着。” 他的回答让方兴有些无奈,城中百姓足有十多万,每天的事情何其繁杂,这么一来,哪来的时间休息? “陶菊存已经在做了,这些事情他比你我有经验,一应行事井井有条,所有的伤者,都由百姓组织的义勇抬下来,送到指定的位子救治,城中的大夫,在三个月之前就被他组织起来,大肆收购治伤之药,若非如此,可能连这点时间都坚持不下来。” 方兴的说法还是委婉了,对此文天祥本人的感触犹其深刻,对方嘴里的陶菊存,就是原镇江府录事参军陶居仁,因为不满石祖忠献城于鞑子,逃出了府城,在建康城中协助守城,最后取得了胜利,论功加为镇江通判,比文天祥到任的还要早些,因为熟悉府中事务,一下子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而更为要紧的是,此人在建康城中所学到的经验,弥足珍贵,光是对于伤员的救治一项,就远远超过了他的见识,正如方兴所说,由于城中守军的经验不足,在最初几天的守城战里,伤亡极为惨烈,如果不是准备充份,伤员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又专门僻出地方收诊,为他们的康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城池只怕一早就失陷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项,其他诸如粮食的控制,百姓的组织,乃至防火、治安种种,都有一套细致而成熟的做法,这些做法的直接效果就是稳定了城中的军心民心,因此虽然战争开始后,伤亡非常之大,他们还是顶住了元人的进攻,坚持到了雨季的到来。 大雨对于双方都有不利的地方,不过总得来说,居于攻势的元人更加困难一些,这就是方兴所说的空当,至于这个空当会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陈继周那里损伤如何?”方兴的劝说还是起到了效果,文天祥不再坚持自己去处理,转而问起了守军的情况。 “两轮下来,死了两百多,伤者四到五百吧,属下过来之前,兵员已经补充好了,其他各门,尹玉那处要稍多一些,麻士龙所部最少,总数大约为一千七百人,听大夫说,其中半数伤者皆不算致命,假以时日,当可全愈。” 意思就是其余的近九百人,不是战死就是救不回来了,文天祥默默地听着他的陈述,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的情形,开战以来天天都在发生着,从最初的急切、愤慨、无奈到现在的平静如常,让他真切地体会了何谓生灵涂炭。 才不过区区两轮攻势,城中一下子就少了九百人,让他如何能歇得下,文天祥将他脱下的蓑衣、竹笠系在自己的身上,坚定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宜荪,后衙中某已命人备了水,你去洗洗换身衣裳,就歇在衙间,某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方兴答话,便大步走入了风雨之中,后者知道劝不动,也只能做罢。 这场大雨来得如此猛烈,水汽隔着厚实的蓑衣都能感觉得到,视线中,两旁的街景全都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脚底下不大的一片,不及被排出的雨水在街道的两旁聚积着,很快就打湿了他的官靴。 走在这样的雨水中,文天祥感到的不是冲口而出的诗意,而是希望它能更猛烈一些,持续得更久一点,让阖城军民,多一丝喘息之机,这种感觉,等他带着几个亲兵来到城楼附近,愈发强烈了起来。 连接城墙的那道石阶上,一群军士倒在墙角,整齐地排成一列,头顶着头,脚挨着脚,大雨顺着石阶冲涮而下,流淌到地面的水流中,已经带了丝丝血红,如此情景让他们几个顿时止住了脚步,文天祥的头脑中,甚至在想像着一场惨烈的厮杀。 等到他们顺着高高城阶走上去,才看清真正的情形,这些军士的怀里抱着刀枪,人人都将宽大的范阳笠挡在身上,看不清面上的样子,不过此起彼伏的鼾声,连大雨都挡不住,他在哑然失笑的同时,心中升起了由衷的敬意,不由自主地将脚步放得一轻再轻。 上了城墙之后,上面的情形再一次震憾了他的心灵,只见宽达丈余的马道上,一排排的军士就这么靠着女墙,人人或坐或倒,能为他们遮雨的仅有一顶战笠,可文天祥心里很清楚,如此大雨,就连细织的蓑衣都遮挡不住,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守卫正门的镇江都统陈继周和他一样不曾歇息,刚上到台阶,就听到了他那一口带着赣音的粗大嗓门,透着一股子嘶哑,闷闷在雨声中传出来。 “......好歹让他们再睡一会儿,万一一会儿雨停了,元人又会上来,你让他们如何迎敌?” 而另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马上跟着响起:“某在此任职多年,对此气候稍有涉猎,依下官看来,这场雨只是开端,持续多久不好说,可今日是断断不会停的,元人在城外的军营,地势稍低一些的,此刻只怕已经淹了,他们若是知机,转运军需辎重都来不及,攻城?送死耳。” 两人的争论还在继续,文天祥解开头上的竹笠,立刻被城头上的守军认了出来,因为这里所有的军士都是来自于江西,对于这位带着他们千里入京勤王的状元公,都是敬慕不已。 “嘘!”难得文曲星还有诙谐的一面,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竹笠和蓑衣脱下来交与后头的亲兵,自己撩起袍角,轻轻地走了进去。 宽大的楼间里,两个身影一个背对着他愁眉紧锁,一个侧对着他苦口婆心,谁也没有看到他的出现。 “不成,城防不是儿戏,我等也不是元人,万一你的推测不准,就是身死城灭的下场,陈某手底下这些江西儿郎,千里之遥都走过来的,些许雨水,还能比刀箭弓石更要命?” “江南雨季,气候骤变,寻常本地人都知道加以防范,何者?疫病矣,下官这么说,绝非无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病由天生,非人力所能及,我等只能善加爱惜,求诸药石之功,唯如此,方可无病无灾,怡养天年。” 两人一文一武,武的自然是他的爱将,拔擢于行伍之中的陈继周,而那个斯斯文文的官吏,则是方兴嘴里的陶居仁,如今的镇江通判,负责所有的民事和军中后勤。 “说得好。”见陈继周还要辩驳,文天祥径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听到他的声音,都是一愣,随即赶紧迎上前来。 “陈大,陶先生说得对,雨水、疫病比之刀箭更猛。” 他摆摆手,直接为他们的争论下了一个结论,然后看都没看自己的爱将,朝着陶居仁一举手:“今后,一应事例,都照先生所说来办,城中十数万生灵,本官替他们谢过。” 竟然连对方的表字都没有称! “府君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陶居仁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止,脚下赶紧一侧,避过了他的礼数。 “事非经历不知难,若非先生,此城就算能保得住,也断断不是如今的模样。”文天祥见他坚持不肯受,也不再多让:“此事要如何做,一切就都拜托先生了。” “职责所系,不敢当府君之谢。” 陶居仁无奈之下,回了一礼,得到他的支持,城头上的军士立刻被分批叫醒,也不走远,就在城墙下面,隔着街道被分隔出来的坊市中,早就有百姓为他们准备了干净衣裳,空出来的屋子里升起了火堆,不光是为了取暖,也是去除潮气,这些疲累已及的将士们,往往不等到干衣裳送上来,就互相倚煨着进入了梦乡,照顾他们的百姓无奈,只能将一件件衣裳披在他们的身上。 同时,他们的位子上,被一队队组织起来的民壮接替了,虽然人人都不曾着甲,手上也只是拿着木棍,可是这么大的雨雾中,远远地望去,谁知道上头站着的会是什么人,一系列的措施下来,显得有条不紊,这才让陈继周等守将心服口服。 镇江府下辖不过三县,除了府治所在的丹徒,其余的两个县的守官,不是逃了就是降了,元人沿着运河,一路推进到了常州,与历史上一样,新任知州不到一年的姚訔,带着通判陈炤、都统王安节同样做好了誓死抵抗的准备,也正是他们的行为,才让元人在浙西的进展,屡屡不顺, 这其中犹以建康城为最! 眼见着雨季到来,各处的攻势都不怎么顺畅,大汗的火气便如同这场大雨般,压都压不住,就连主动归降的几个州府,都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反而强加了诸多粮草上的要求,不分兵也不行了,眼见着从鄂州运来的粮食越来越少,荆湖等处的存粮也将要告磬,这些需求自然而然就只能加诸到两浙的头上。 可苏湖只有那么几个县,常州、安吉州都在战火当中,余下的嘉兴府、平江府再怎么富足,也不可能当真拿得出供给五十万大军的粮草,到了后来,这种征僻就成了对江南的惩罚,不要说升斗小民了,那些田产的主要拥有者,在元人铁蹄的催逼下,不得不拿出所有的积蓄以求为家人保个平安,任是谁也没想到,做个顺民的下场,并不比抗争到底强到哪里去,至少人家还活着不是。 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伟大的薛禅汗是不会理会的,他的眼睛只盯着一处,就是处于风雨飘摇当中的建康城,从去年到现在,整整五个多月过去了,那座看似光秃秃的城池,竟然还是屹立不倒,如今这场攻城战已经演变成了意气之争,仿佛不拿下它,就不算征服了整个江南般,遍布小半个建康府的大营里,流露出来的就是这么一种气氛。 压抑至极! 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总算让这种气氛稍稍纾解了几分,因为谁都清楚,这样的天气下,人都站不稳,还谈什么攻城,大汗只是心急,又不是真的发了疯。 的确,忽必烈怎么可能因为战事不畅而迁怒自己的人,江南各处有的是地方让他泄火,就连阿刺罕,这个丢失了此行最大战果的罪魁祸首,事后也只是稍稍惩戒了一下,依然让他带着人进军两浙的其他州县。 虽然不曾发疯,不过随侍的近臣都很清楚,大汗的心情不算好,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最好不要去招惹,以免池鱼之殃。 当然,总有不怕死的,比如此刻请见的一个汉人官吏,看着品级也不算高,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呢,一个守在大帐外的内侍撇撇嘴,还是转身进去帮他通报了,是打是骂哪轮得到他们这些阉人来说嘴。 “叫他进来。” 忽必烈斜卧在一张胡床上,身体被一只手撑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就连说话的时候都不曾动弹半分,内侍诧异地看了一眼帐子里,似乎还不只一个人,他赶紧低下头,倒退着出去。 等候在外的汉人官员听到传唤,正了正被淋得大半身都湿掉的衣帽,一矮身从内侍掀开的帐门钻了进去,往前走了几步便跪伏在地上。 “都水监使臣郭守敬觐见陛下。” “郭卿来了,先等会儿,让他画完了,咱们再说话。” 忽必烈的语气出奇地平和,让郭守敬不由得一怔,说实话,进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结果人还没见着呢,就来了这么一出,他遵命站起身,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情形,大汗摆了一个靠坐思考的姿式,而在他身前几步远,一个胡人坐在一架画框之后,拿着那种胡笔不停地描绘着。 对于胡画,他并不陌生,大都城中,就有这等西方人,有一种被称为‘素描’的绝技,只任一只黑笔,便能将人像、景物描绘得栩栩如生,此刻这个随军的胡人,多半就是在为大汗描像吧,他不敢造次,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画像的绘成。 “你也去看看,画得像不像朕?” 许是见气氛有些沉闷,忽必烈出言说道,郭守敬恭身应下,脚步轻轻地走到那人背后,看着那个胡人在画布上涂抹着,手中拿着的,竟然不是黑笔,而是数十只色彩各异的蘸料! 彩绘的胡画? 郭守敬不由得吃了一惊,更让他奇怪的是,做画的这个胡人非常年轻,看上去连二十都不到,而样子也与寻常的色目人不同,尽管身上穿着一件蒙古人的长袍,可他一眼就能看出,此人一定是从极西之地过来的。 蒙古人的西征,最远到了哪里,史书上还有所争议,不过大体上是与后世的东欧、南欧相跸邻,那里的人种与来自西域的色目人又有所不同,他在大都城里,就见过这种喜欢叩拜一种十字架一样的神祗,说一口非常难懂的语言,穿着习惯都截然不同的胡人。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其中之一。 “天颜若晤,非臣子所能揣测,陛下一会儿自知。”郭守敬站在画框后头,神情敬重地回了一句,忽必烈轻轻地笑了,给了他一个朕知道你是在拍马屁,但就是很舒服的赶脚。 和汉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一定是表面上的意思,细细一想,忽必烈就明白,事情的进展不顺利,他在害怕自己会发难。 这是一个聪明人啊。 可越是如此,忽必烈就越是沉得住气,这种传自极西之地的彩绘极耗功夫,等到年轻人收了笔,至少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他在榻上坐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涨的手脚和脖子,那个年轻的胡人已经上前跪倒在他的脚下。 “臣的拙作,请陛下御览。” 一口汉话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嘣出来,连在一块儿,竟然还挺符合语境。 “嗯,画得不错,就是年轻了些,若是十年之前,朕会赏你一大块金子,不过现在嘛。”忽必烈叫了一声,一个内侍赶紧站过来:“带他去,挑中什么,都是朕给他的赏赐。” “臣,谢过陛下的厚赐。” 显然,这些话应该是被人提点过的,年轻的胡人表现得十分有礼,等到内侍将他带出去,忽必烈站起身,将那付画递给了郭守敬。 “郭卿,你觉得像不像?”没等他答话,又加上了一句:“朕要听实话。” 郭守敬现出无奈的表情,装作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将画放在手心里,拱手送回去:“陛下说得没错,此画中的人,正是陛下十年前的样子,如今,也不过稍有霁貌,画者心中,所见的是陛下的英容,画出来的自然就是这样,臣的实话就是,像,也不像。” 忽必烈将那张画拿在手中,背着手在帐子里踱了几步,或许是郭守敬的话,让他想到了什么,心生几分感慨。 “稍有霁貌,你说得不错,朕老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个十年。” 郭守敬赶紧跪下,连连告罪不已:“陛下春秋正盛,臣失言,罪该万死。” “起来吧,是朕让你说的实话,何罪之有。”忽必烈摆摆手,继续说道:“作画之人,自称来自于一处名为‘威尼斯’的地方,据他所说,离着旭烈兀的汗国相去不远,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很大的一片土地,风土人情,迥异于中土,朕是真想去亲眼看上一看。” “陛下......”郭守敬的手刚刚抬起来,就被他给制止了。 “这些话,都要等到江南臣服之后,才能言及,而眼下,就连一座建康城,朕都征服不了,还谈什么江南、西去?郭卿,你今日过来,是打算告诉朕一个不好的消息么?” 郭守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尽管眼前的大汗已经六十多岁了,思维之敏捷,依然让他们这些臣子汗颜,可是事情又不能瞒着,他只能将方才没有完成的动作,继续做完。 “圣明无过于天子,臣带人去勘测过了,要想断了城中水源,只能从秦淮河的上游想法子,依臣所见,挖一条支流,泄于赤山湖,所耗人工不下十万,工时不少于四个月,倘真能完工,臣敢保证,这条汇入大江的秦淮水,一定能断流。” 忽必烈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郭守敬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判断合盘托出:“只是断流虽可,断水却未必,江南雨水足,建康城本就筑于大江之侧,如今又到了雨季,城中只需稍稍开掘,地下便会有水冒出,这样的做法,若是在冬日里,或许还有可为,如今只怕是......” 他没能说得下去,而忽必烈却听懂了。 “如今只怕是劳民伤财,无功而返?”郭守敬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说的话。 “给你二十万人,两个月可否做完?” 接下来,忽必烈的话让他猛地抬起头来,那双虎狼般的眼神,看得他心神一凛,而从这里头,更是透露出了一种心意。 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心! 大汗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江南的百姓,无论这座城池有多么坚实,也阻挡不了他取得天下的志向! 郭守敬收敛起心中的震荡,毫不迟疑地跪伏在地:“定不辱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秘书 “刘哥,我走了,谢谢你。” 刘禹看了一眼短信上的提示,摁下关机键,不等屏幕熄灭,便随手放入了内衣袋子里。 身后的加长拖车已经装满,他将嘴里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熄,拉开车门一跃而上,发动了车子,长长的车身发出一声轰鸣,在那道光门消失之前,慢慢地驶了进去。 异时空的琼州,在他头脑中的眩晕还不曾完全消失,就听到了耳中传来阵阵巨响,等他把车子停稳,跳下来朝门外一看,外头的天色黑得就像夜晚,倾盆大雨中,雷声夹着一道道闪电,宛如世界末日一般。 还真是一语成谶,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百年不遇么?刘禹悻悻地腹诽了一句。 好在这个仓库本身就做足了防水的措施,雨水通过几条宽大的排水沟,很快就被抽走,一时倒没有淹没之逾,不过,别的地方,特别是那些帐篷区呢?想到这里,他赶紧跑回去,从驾驶位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一件雨衣,又抓了一个手电筒,一边朝身上套,一边跑向雨中。 直到出了门,他才感到一丝奇怪,往日守在仓库的军士,竟然一个都不见了。 好在这条路不算远,路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背,刘禹淌着水冲进自家的居处,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大雨中,听潮穿着一件单衣,外头罩着一件湖蓝色的褙子,脚上是一双及膝的雨靴,打着一把花伞,站在水里不住地嚷嚷着。 “......把那些事物都抬出来,湿掉的不要了,先紧着吃食,旁的呆会儿再说,手脚都快着些,那是娘子的心爱物,你先拿油纸包了,算了还是交与我吧。” 刚刚接过一个婢女递来的小包,她的肩头突然被人给拍了一下,听潮转头一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成了惊喜。 “郎君.......” “你家娘子呢?”刘禹见她指挥得井井有条,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抢出来了,便不再干涉。 “去学堂了。” “这么大雨还上课?” “昨日就停了。”听潮摇摇头,雷声雨点太大,她不得不靠近了刘禹,几乎在他耳边说道:“州里像这等没有住上楼子的百姓还有许多,娘子与陈府君、胡通判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开放学堂,收容百姓入住,今日一早就带了人去安排,这会子只怕还没吃呢,奴想着弄些吃食送过去,便先回来看看,顺便将能用的都抢出来,现在什么都缺呢。” 她说得又急又快,声音清脆悦耳,如同一只小鸟在耳边欢快地叫唤,让刘禹不由得乐了,当然更多的原因在于,听到了他们将一切都安排在了前头,用不着自己这个穿越者来提醒应该怎么做。 “还有府衙、商社、以及那种已经建出一层楼面的,都可以安排百姓暂避。”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 听潮点点头:“已经在做了,所有建成的楼子,走廊、楼道、顶棚都做了安排,相熟的还被请进了屋中,听陈府君说,就连市舶司大堂,也被黄侍郎打开,水晶宫也似的屋子,让人好生羡慕。”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明日咱们的屋子,也弄上一层全玻璃楼面的,对了,顶上再安上一条泳道,到时候郎君教你们游泳。” 听到他们想得比自己还要周全,刘禹彻底放了心,一轻松下来,口上便没有了遮拦,听潮被他说得慢慢红了脸,很显然,游泳是个什么意思,她是知道的,乡野林间那些天然的泉水小溪,不乏一些小屁孩去嬉戏,可都是没穿衣服的。 刘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四下看了看,这一处帐篷区地势还算比较高,应该是扎营的时候就考虑过的结果,只是没想到,雨势会来得如此凶猛,一下子就淹过了脚背,不必说,帐子里头也难以幸免,等那些下人们收拾得差不多了,他让一个家丁领着人将东西送过去,自己带了听潮走向另一头。 “吴老四呢?也跟去了学堂么。”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听潮的回答让他吃了一惊:“张参议来寻娘子借人,娘子将府里的男丁和叶府的下人都遣了过去,吴都头原本是不肯的,被娘子说得没了法子,也只得带人跟了去。” “张青云找人去做什么?” “守堤,不只咱们府上,州里的衙役、市舶司的护兵,还有大营里余下的军士都跟他去了。” 刘禹被她说得心中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黎母水自大山流出,横亘临高、澄迈、琼山等县,最后在此汇入大海,这么大的降雨,山中的情形可想而知,离开的这些日子,他还不清楚张青云负责的堤坝修没修成,一紧张,就连脚步都快了几分。 听潮被他拖着来到了一处帐子外,打开帐子,里面赫然停着那辆蓝色的跑车,她在不久之前还坐过一回,刘禹不容分说地将她塞进副驾驶位,听潮的心里有些忐忑,放眼琼州,谁不知道这是郡夫人的专座,可郎君根本就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人已经被一根带子固定在了座位上。 实际上,跑车的底盘低,一遇积水容易泡进去,在异时空的环境下,远不如越野车好使,不过此时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发动车子离开了营地,驶上通往城区的马路,这一路上看过去,马路上的积水并不多,只在路沿的两边略有一些,可见预埋的排水管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大雨使得视野不远,哪怕开了大灯他开得也很小心,好在路上基本没有行人,各个场地也早就停了工,倒是那些已经建成的居民楼里,楼道上到处都站着百姓,对着大雨指指点点,偶然有人看到了他的车子驶过,便会引得全楼惊呼。 刘禹最怕的就是建设成果毁于一旦,眼见着琼山市区没有出事让他放心了不少,看到边上的女孩双手紧紧抓着坐椅,一脸的无措,他将车速降了下来,有点像是在帝都那种车河里游走。 “这些日子,娘子可好?” 听潮不防他会突然发问,很是愣了一会儿:“吃得多了些,睡得还算塌实。” 刘禹听到她的答案,也是一愣,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碰上她的目光,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被他这么一打岔,听潮的心情放松下来,她用手拂了拂沾在面上的几根湿发,从车窗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微红的面颊。 “娘子这些日子心思松快了许多,每日里去学堂只会呆上一节课时,倒是在这琼山城中走了不少地方,前日里还同奴说,想去几个邻县看看,吴都头劝了几回,说是最近驻军大举出征,府内没有之前那么安靖,最好不要出去太远,娘子听是听了,可那个心思还是有的。” 刘禹专注地目视前方,听着她同自己汇报琼州发生的大小事情,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秘书,帮他在不在的时候看着公司,这比一大撂的文书要生动得多。 小妻子能主动担负起一个女主人的责任,这是他所乐于看到的,也不认为这会有什么逾矩的危险,当然,亲兵头子吴老四会不会这么想,就不一定了,只要看他在韩震死后那么久,还心心念念,就知道这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脑子里基本上只有一根筋,现在跟了他,只怕连女主人都不在意。 不过人家说得没错,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从顺民到暴民,其实也就一线之间,哪怕后世的民主国家,亲近民众都是一件极危险的事,因为你不知道这么多人里面,哪一个会心怀不轨。 既然无法预防,最好就是不要置身其中,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古人对此很早就有了见地,当然适当在公众场面露上一面,还是很有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加强民众的归属感,时刻提醒他们,在这琼州,倒底谁才是主人。 “二郎最近一直都在临高那边,多日不曾归家,他家娘子很是同娘子抱怨了几回,不过奴倒是听人说,二郎做事沉稳了许多,颇有几分老相公之风。” “府里的大户,去临高的多吗?” 叶应有和他老岳丈?刘禹根本想像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就连长相,都更要类母一些,至于行事做风,能学到他老父的一成,都属于难能可贵了。 “为数不少,应付他们,二郎倒是显得游刃有余,听闻最近要组织一个什么船队,只是碰上了这等风雨,不知何日才能成行。”听潮认真地想了想,答道。 果然不出所料,在利益面前,这些人的积极性还是被调动了起来,刘禹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车子也渐渐驶近了目的地,位于琼山城区的黎母水河边。 没等靠近,隔着车窗玻璃和大雨,岸边的情形就让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只见整条河岸到处都是人影,远处还有不少的人肩上扛着大包,不停地往这边在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山洪 “留在车里。” 刘禹将车子停在马路边上,随口吩咐了一句,便将雨衣的头罩拉上,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这一段河堤,正好位于琼山市区的中心地带,直接连接着琼山港,入海口离此不到两里地,在河堤工程还未开始之前,就是洪涝的多发区,不过那时候河岸两边都是田地,淹了也就淹了,如今可不一样,这一带在规划中是居民区的集中位置,后世最喜欢用来吸引买家的概念,也就是所谓的河景花园。 可是如果,这条河的河水变成了泛着黄的急流,咆哮而下,不但称不上美,看着还有些心惊胆战,此刻,靠近岸边的刘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情景,眼前的黎母水,已经不再是印象中,清澈见底的碧绿江水,更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试图挣脱人类的束缚。 脚下的这道堤坝就是束缚它的缰绳,而更让他心惊不已的是,这条缰绳,似乎并不那么结实。 张青云所负责的水利工程,始于大约三个月前,动用的人工达到了数万之多,材料物资更是优先供应,可由于是第一次进行类似的工程,他们不得不一边试验一边开展,进度就慢了许多,后来为了抢时间,需要分成几段同时施工,相当于在做一个拼图游戏,刘禹看到的这一段,恰恰就是两段的结合部分,很明显,结合得并不严密,从他的角度看下去,有一边的混凝土已经被水给冲塌了。 “......不行,这样子站不住,水流太急了,有会水的没有,找几个水性好的,下去打桩子。”一个又沙又哑的声音隔着雨声传过来,刘禹一听就知道是张青云在那里。 “这么急的水,再好的水性也站不住啊。”这个略有些文弱的声音来自于胡幼黄,他循着声音的方向,从人群外绕了过去。 “拿绳子捆上,多用人在上头拉住,可保无逾。”想不到连陈允平都来了。 等到刘禹找到他们在哪儿,一些水性好的军士已经在脱衣解带了,第一个发现他到来的,就是将自己脱得只余下一条裤头的吴老四。 “抚帅!” “属下等见过抚帅。”听到他的叫喊,几个领头的赶紧上前来见礼,刘禹还不及将他们拉住,周围的军士也好、家丁也好、被征集而来的民壮也好、前来帮忙的百姓也好,都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抚帅到了!” “抚帅!” ...... 这阵欢呼被人接力般地传播着,一下子响彻了黎母水两岸,仿佛他的到来会有什么奇迹,让人顿时感觉力量无穷似的。 大雨中,刘禹连人都看不太清楚,只能四下一拱手示意,看到吴老四等人的动作,他知道这些人就是被挑出来,马上要下到湍急的水流中的那一队,此刻他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替代的方法,后世那么先进的科技之下,遇上这种洪水也一样是用人在堆,不过,为这些勇士加上一层保险,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种绳子不行,命人去仓库中,取钢索来,一头带扣子的那种。”随着他的吩咐,胡幼黄赶紧带人匆匆而去,刘禹目视张青云继续说道:“人力不保险,去寻几头大象,告诉那些象奴,做得好有重赏。” 没等他看过来,陈允平赶紧补充了一句:“下水之前,给他们喝点酒,下官记得仓库中有那种上好的烧白。” 一人计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之下,把所有能想到的措施都给想到了,刘禹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个被冲塌的缺口约有十多步宽,如果不及时用沙包堵住,大水就会直接将祼露的河岸泡松泡软,从而撕开一道口子,或许造成整个堤坝的崩塌,对于这样的险情他也是头一次亲自经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很快,一群大象被赶了过来,等到胡幼黄带着人把东西都从仓库运过来,这边吴老四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刘禹出人意料地拿起被他们脱下的长筒军靴,蹲下身亲自为他穿上。 “水底泥多,光脚如何站得住,也容易被划破,不过一双鞋子,再精贵能有人命值钱?” 在他的带动下,张青云、胡幼黄、陈允平等一众官吏,也都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为这些勇士亲手穿上鞋子,刘禹将系带牢牢绑紧,拿起一瓶散装白酒,咬开塞子,递到了他的手上。 吴老四等人何曾被人这么看重过,一时间激动得双目发红,连话都说不出来,一群人接过酒瓶子,满满地闷了一口下去,顿时感觉到一股热力涌上了心头,烧得人火热火热地,恨不能马上跳到水里去。 为了安全起见,系在他们腰间的钢索原本是用于高空建筑施工的,质量非常好,而钢索的另一头,按照一人一头这么排开,每人之间只隔了半步左右的距离,然后手里拿着铁锤、背上绑着一头尖的粗木钎子,就这么一步一步倒退着,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向着堤坝下去。 第一个落水的吴老四,还不及站稳脚,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了一下,行将跌倒的一瞬间,他猛地从背上拔出一根长长的木头钎子,扎进了水中,同时身上的钢索一下子就被拉得笔直,好在岸上的象奴很有经验,慢慢地赶着大象朝前走,借着这股拉力,他奋力地站住了脚,还有余力拉了边上的同伴一把。 “好!”岸上的人看得分明,一齐口为他喝了声采,吴老四不禁面有得色,照着自己的法子,与下水的军士一块儿,一人拉一个,两人拉一双,虽然被水流冲得摇摇晃晃,却靠着腰间的绳子,脚下的盘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不到二十步的口子,十多个军士就这么手拉手,站在了齐腰深的水流中,不仅要站稳,还得把足足一人高的粗木钎子钉入水中,其难度可想而知,很多次刘禹都亲眼看到,有的人直接被水流给冲没了顶,过了一会儿,又呛着水露出了头,他们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凝重。 这种工作,最难的就是第一根桩子,只要能稳稳地扎下去,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倚靠,不知道是不是刘禹的到来,真的有什么加成,没过多久,一排整整齐齐的木头桩子,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看到他们成功地打下桩子,河岸上顿时暴发出一阵欢呼,刘禹等人也是兴奋不已。 这就是张青云他们想出来的法子,与后世的堵漏办法大同小异,水流太急,直接将沙包扔下去,很容易就被冲走了,先用木头桩子固定出一个水流相对较缓的地方,再靠着沙包本身的重量慢慢堆起来,就能保护祼露的河床,等到大水退去,用钢筋混凝土加固,便可形成永久性的堤坝。 十多个军士,每个人的身上都背了至少三根粗木钎子,放开手之后,只能全凭绳子和脚来支撑身体,力气稍稍小一些的,都在钉上一根之后累得气喘不止,人也变得摇晃不止,看得岸上的众人焦急万分,刘禹有心想鼓动众人为他们加油打气,一时间又想不到词,转头一看,顿时有了个主意。 “关先生还在府中么?” 被他问到的陈允平不解地点点头,他将后者叫过来,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陈允平马上就明白了。 没过多久,突然一个声音在众人的身后响了起来,声音之大,直接压过了雷声和雨点,由于距离的原因,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山谷回响的效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富有节奏感的鼓点,让在场的所有军士不自觉地昂起了头,因为那就是宋人惯用于战阵的进军鼓,闻鼓则进,不进即死,这样的军法条例,早已经深植于每个军士的心中,自然也包括了下到水中的那十多人。 “弟兄们!”吴老四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根桩子,不过并没有马上让人拉自己上去,而是奋力大喝道:“抚帅在看着咱们,弟兄们在看着咱们,百姓们在看着咱们,再加把劲,我等同进同退,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余下的众人一齐高呼,引得岸上的军士们一起和应,就在这种隆隆的鼓点当中,他们高举大锤,将一根根桩子,钉进了脚下的河水中。 等到所有的桩子钉完,还要用绳子将它们连接起来,最终成为一个整体,眼见着一切都做完了,刘禹赶紧示意,将他们拉起来。 没想到,居然无人肯动,张青云面色复杂地看着下面,喃喃地说了一句:“他们是想,让我等将沙袋,先扔下去。” 刘禹猛然回头,果然,吴老四扶着一根桩子,举着一只手,朝上面喊着什么,由于外界声音太大,根本就听不清,不过看他的手式也明白了。 “沙袋,准备。” 没时间争执了,刘禹一声令下,无数军士扛着沙袋,整整齐齐地排在河堤上,只等着他的手臂挥下来。 “填河。”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四十九章 聚餐 在他们几个和过万军士、数千民壮的努力之下,总算将市区内的几处险情给一一排除,由于措施得当,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成绩,而在陈允平等人的眼中,已经堪称奇迹了。 毕竟,黎母水是一条流经三个县,呈一个竖置的之字形,总长度几近七百里,需要治理的河段就超过了三百余里的大河,这点人数看似不少了,平均这么撒下来,也就堪堪能照顾到每一段能有一到两个人站着,只是为了监测险情。 入夜之后,降雨并没有减弱的趋势,河水依然混浊不堪,这是上游的泥沙被裹胁造成的结果,山里面是不是已经爆发了山洪,现在根本无人顾及,那些居于大山中的夷人,有着上千年对抗大自然的经验,自然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躲避。 为了给守堤的军士和百姓们一个休息的空间,数千顶军帐一早就被拉到了河岸边,也不用绳子固定,就这么架在沿河的马路中间,让他们在看顾之余,有一个避雨和吃食的地方,当然,刘禹等几人也不例外,一顶硕大的军帐被吴老四带着人支了起来,等他们进去之后,便着几个亲兵把住了门口,自己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大帐的中间吊着一盏马灯,乳白色的光线将里面照得透亮,陈允平脱下身上的雨衣,用衣襟的下摆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心有余悸地说了一句,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今日真是侥幸。” “可不是,下官是吉州人,那里赣水、庐水、胜业水诸水交汇,每到春夏雨季,讯期将临之时,都只能听天由命,运气好的,筑起的土坝没有垮塌,来年的收成还算有点指望,运气不好,连屋子都未必保得住,何尝会有如此坚实的石堤。” 胡幼黄一边脱一边接口,他们穿得与刘禹身上的不同,都是用于军中的那种透明薄膜雨衣,被大雨一浇就如同贴在身上,不过防水性能还是不错的,基本上能保证身上大部分衣裳的干燥。 “可惜工期太短,未能尽善尽美。”最后走进来的张青云叹了口气:“这几处都是最后才完工的,当时属下就觉得会有不妥,可是再返工已经来不及了,若不是他们得力,今日真不知道如何交待。” “你也不容易,谁会料到今年的雨水来得如此大,又如此早?” 陈允平等人安慰了他几句,帐子里很空,地面上还淌着水,他们几个人也不以为意,就站在帐子中间聊天,过了一会儿,吴老四钻了进来,一只手里提着一个铁皮炉子,几个亲兵跟在后头,每个人都抱着一撂圆球。 看到他们进来,刘禹等人都停止了议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行事,只见吴老四将炉子放到帐子中间,接过亲兵手中的一个圆球,在上面浇了一些油一样的液体,然后拿出火柴点燃了,“啪”地一下,他手里的圆球就着了起来,就像手上拿着个火球。 这种炉子,目前已经在岛内开始普及了,分到房子的大都买了一个,每个月只要付出不多的费用,就会有专人将煤球送到楼下,甚至是送货上楼,暂时在排队等待住房的,只要有余钱,也都会买上一个,毕竟这比去山里拾柴要方便得多,实际上这种炉子的推出,对于砍柴为生的猎户人家冲击最大,现在市场上几乎已经找不到买柴火的人家了。 吴老四将升好的炉子放满了煤球,也不上盖子,升腾的火焰顿时让帐子里热了起来,正好让他们烤干身上的衣物,不过它的作用显然不只于此,陈允平同刘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想起了当初他们初次使用时的情景,果然,没等几个人将衣物烤干,帐子又被人掀开了,一个纤细的身影低头钻了进来。 “娘子遣人来回报郎君,她今日就在学堂里就餐了,这些吃食请诸位尽情享用。”看到观海带着几个婢女出现在帐子里,刘禹突然想起来,车子里还有个女孩在等着他呢? 趁着她们摆放桌椅吃食的当儿,刘禹赶紧跑到自己停在路边的那辆车子上,打开车门后才发现,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呆在里头动也不动的女孩,已经靠在坐椅上睡着了。 “啊,郎君。” 听潮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帐子里,升腾的热气和食物的香味,让她的胃部产生了痉挛,只是被一个有力手臂给抱着,让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而这个声音,仿佛让帐子里的其他人,突然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真是羞死人了,听潮感觉每个眼光都在取笑她,可又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只能低下头,缩进了刘禹的怀里,她的窘境得到了几个男子善意的微笑,就连观海等人也没有窃窃私语,因为谁也不敢说,郎君公然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在里头。 “既然醒了,去帮我们弄些吃的来,你自己也用用。” 刘禹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听潮发出了一个蚊子般的“嗯”声,迅速地从他身上下来,头也不抬地窜到他的身后,当中的炉火上面已经架起了一个铁盘子,上面浇了些油,里面的食物被煎得“滋滋”作响,一股香味随着油烟扑腾开去。 “用这种炉子,切记得要通风,绝不能门窗紧闭,否则会窒息而死。”尽管强调了多遍,刘禹只要碰上都会再说上一回,因为这关乎到人命,而且往往一出事就是一家子。 “下官命人与各楼的护使打过招呼,让他们天天检查,事关身家性命,百姓们不会轻忽的。”所谓护使,全称为护楼使,都是由伤残老兵担任的。 胡幼黄接口说道,这四个人里头,一个是知州事、一个是帅府的参议,又是抚帅的心腹,他很自觉地充当了侍者的作用,不过等到听潮回复过来之后,这些活便都被她接了过去,刘禹带她到这里,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几个大老爷们光吃吃喝喝就够了,谁也不会侍候谁,那多没劲。 虽然刘禹是这么想的,可是当真等到这个面带羞涩的小娘子来帮他们倒酒添菜时,这些人又岂能无动于衷,无论刘禹在或不在,听潮都是以刘府管事的身份在行事,她不仅得到了女主人的信任,眼下看看,男主人也是宠爱有加,将来的地位还用说吗? 于是,一顿便宴,突然之间就带上了家宴的味道,刘禹见他们变得有些拘束,笑着端起了杯子:“让她去做,咱们喝咱们的。” 里面的酒,还是之前从仓库拿来的散装白酒,这里的用量太大了,太贵太出名的他也买不起,不过苏微办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这种酒全订自于金陵市的一家小厂,全程生产过程都有人监督,用料方面还是很有保障的,至少不会是工业酒精兑水。 没有办法,在粮食还相当于硬通货的异时空,酿酒基本上只限于权贵、富户之间,用的也大都是野果之类,其实刘禹更喜欢这种天然的果酒,不过目前的琼州,并不容易弄得到。 “这几日,就辛苦诸位了,等到大雨渐歇,青云,几处河堤,还是交与你,要速战速决,让军士们去堵漏子这种事,最好永远不要发生。” 张青云听他提到自己,赶紧放下杯子,站起身,一拱手:“属下定会竭尽全力。” “又不是议事,说了边吃边聊,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听潮,给他满上。”刘禹朝他摆摆手,让后者坐下,继续说道:“治水之策,在疏不在堵,黎母水发自大山深处,流域极广,水量也不小,不要看现在稳固了,天长日久下来,总会有咱们看不见的隐患。” 他的话让众人都凝神注视过来,的确,这一次的大水来得很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么猛,因为堤坝刚刚修成,人人都不知道效果,才会如此重视,而以后还会不会?人都有惰性,没有哪个能做到日日防范,只为了那种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要彻底根除水患,就必须在上游做文章,如果能将大堤一直修到尽头是最好,可眼下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和时间,这件事情只能做为长远之计,当务之急就是,把清明之前定下的那个水库给修出来,它有什么用处呢?枯水时蓄水,讯期时放水,等到修成之时,不仅能为市区提供稳定的电源,还能提供清洁的水源,让咱们的百姓,不必去喝地下的脏水了。” 在刘禹的计划里,电力、水力都是一体的,建一个占地比较大的水库,同时将它做为自来水的水源,一举解决数百人的用水问题当然不现实,不过也能根据实际情况的发展,先让一部分用上清洁的水源,比如孩子们读书的学堂,还能减少寄生虫害的发生,对于促进人口的增长是很有好处的。 当然这样一来,又会占用大量的劳力了,陈允平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毕竟劳力的统筹,是由州府来完成的。 “只要河堤竣工,多出来的劳力都可用于水库,不足的话,还可以先将几处工程停下,州里会根据你的要求做出调整,人力方面应当没有问题,就是时间会有些紧。” “不管多紧,都先做起来,不能让时间等人,黎母水两岸的树木不可再行砍伐,这一条,也要同百姓们说清楚,特别是夷人,大水过后,遣人进山去看看,如果上游的水土流失严重,还需要加以治理,这是咱们赖以生存的水源,不可轻忽。” “这件事属下来做吧,不必等到大水过去,明日属下就去找二娘,让她出面邀几位族长来州里谈,若是夷人能帮助,事情会更好办一些。”胡幼黄接过话茬,向他应下。 听到对方提到黄二娘,倒是让刘禹想起了姜才,按照行程,他此刻应该带着第二支远征军在海上飘着,也不知道两日的功夫,能不能为他们姜家留下一个种? 在他们讨论正事的时候,听潮带着那些婢女已经将食物做好端了上来,不光他们有,吴老四和那些亲兵以及她们自己,都开始了晚餐,气氛也渐渐变得轻松了许多,正当他们聊着那首曲子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打开的帐门走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形,只将手中的油布伞搁到一边,径直坐到了主桌上面。 “汉卿,你今日也算功臣,来,本官敬你一杯。” 关汉卿毫不矫情,先吃了几口菜,然后从一个婢女的手上接过杯子,与他碰了一下,仰头便干了下去,嘴里还啧啧有声:“好酒,够劲,像是北边的烧刀子。” “你喜欢就好。”刘禹将一盘菜推过去,他知道此人的性子,无肉不欢,还吃得很不讲究,见他吃得高兴,笑着问了一句“你是如何寻来的?” “某家就在这边上,还未上楼就看到了这么多帐子,一问那些军士,不就知道了?”关汉卿嘴里含着东西,说得便有些含糊,陈允平他们见他的做派都是诧异万分,只有张青云知道一些底细,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来。 “怎么样,这种表演,合你的胃口吗?”等他又吃了一些,刘禹才慢慢开始引导。 “休要哄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被他忽悠了不知道多少次,关汉卿就是再蠢,也会心生提防了,更何况他又不是真的蠢。 “这怎么能算是哄呢?你看啊,你们不需要东走西窜,只要用心演好便是,而百姓们呢,不必去到瓦子,也不必花钱,在家里就能听到,岂不是一举两得?”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忽悠他,刘禹好像有些乐此不疲。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在那个小台子上演?” “哎,我就说了你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看看,是不是?” 刘禹很夸张地拍着大腿,朝他伸出一个大姆指,关汉卿狐疑地四下里一看,陈允平和胡幼黄二人正在推杯换盏,假装看不到,张青云冲他认真地点点头,几个婢女拿袖子掩着嘴,不敢露出笑容来,听潮直接背过身去,她快要忍不住了。 可他仔细地想了想,也没想出来,对方倒底是不是挖了个坑,说实话,能让自己的声音被那么多人听到,到了精彩处还有人叫好,是每一个艺术家不懈的追求,不是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么?对方许诺的可是一个数百万人的大舞台,关汉卿是真的动心了。 “演什么?要是唱曲,某那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 “不只,节目安排可以多样化,到时候,会有人同你商量,不过明日里,某希望能听到先生的名作,相信在座的诸位,以及州里的百姓,都会翘首以待。”将他钓上钩,刘禹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你是说,北边那种?”关汉卿恍然大悟。 刘禹点点头,南北有别,一直以来,关汉卿都没有再从事曲调的创作,让他觉得有些可惜,要是一代戏曲大师就此给埋没了,那就不好了,因此,才会借着这个机会,给他一个更加充份能够施展的舞台。 “明白了,不过此事还要容某去同社里的人商议一下,她们没有唱过那种戏,一时半会儿怕是演不好。” “无妨,你慢慢调教便是,相信没人会挑剔。” 关汉卿见他一一应允,反而坐不住了,也不等吃完,就匆匆起身告辞,看样子,是打算连夜去排戏,只是在拿着伞在雨里走了半天,才想起了一个关键的地方。 演出的报酬都还没谈呢。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章 鱼水 因为喝了不少酒,后来发生了什么,刘禹已经不记得了,当他头昏脑涨地睁开眼时,一张熟悉的俏脸出现在面前。 “璟娘。” 随着他的轻唤,不及说话的璟娘一下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枕着丈夫宽厚的胸膛,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她真想一辈子就这么结束,那该多好。 刘禹也不想动弹,很明显这里就是昨日饮酒的那个帐子,他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帐子里还有没有旁的人,他毫不理会,只想这么静静地呆上一会儿。 夫妻俩相互依偎着,谁也没有说话,外面的雨声很大,打在帐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过了良久,璟娘感到揽着她后背的那双手,移到了头顶,轻轻地抚弄着自己的发丝,才试着开了口。 “夫君。”听到刘禹‘嗯’了一声,她继续说道:“奴过来的时候,陈府君、胡通判和张先生都去堤上了,听潮守了你一夜,被奴赶去睡下,换了观海在外头。” “这会子什么时辰了?” “午时当是过了,夫君可是觉得腹中饥饿?” 被小妻子这么一问,他还真觉得有些饿了,昨天喝得酒比吃得菜要多,最后吐没吐,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帐子里也闻不到什么异味,倒是璟娘的身上传来阵阵香气,令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也没吃吧,让她们弄进来,咱们就在这里用些。” 刘禹抱着她从床上坐起身,朝外面喊了一句,这时候他才有余瑕打量帐子里的情形,比昨天多了不少东西,显然是璟娘命人搬来的,趁着等吃食的这点时间,璟娘同他描述了一下这场大雨造成的灾害,以及他们所采取的各项应对措施。 由于还有近半数的百姓在等待建楼,这些人就成了这场大雨的直接受害者,对于璟娘而言,第一次面对数以百万计的灾民安置,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好在有足够的人帮助她,无论是州府还是舶司,都展示出了极强的应变能力,在大雨落下的第一时间里,就停了学堂的课,全力投入灾民的安置当中,当然,能够平稳地坚持下来,没有引起大的乱子,同她亲临各处,倾听百姓的呼声,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有着直接的关系。 “......奴找当地的老人问过了,这样的大雨,至少还会持续好几天,目前百姓们只是有了一个安身之处,最让人担心的是,那么多人挤在一处,万一有个病痛,就会形成疫情,奴到时候应付不来,还好夫君回来了。” 能想到这一层,倒是让刘禹有些刮目相看,要知道她还不到十六岁,出阁之前见过的生人,只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看来灾难最为锻炼人,这话还真是说得不错。 不过再怎么坚强,也只是个小女孩,刘禹突然感到了一阵心疼,手上不由得又加了几分力,许是被箍得有些紧,怀里的小人挣扎了一下,从他的手上探出头来。 “二哥儿那边的事情有了些眉目,他想同你交待一声,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奴去唤他过来。” “这么大雨,别折腾他了,有什么事,你直接拿主意亦可,若是不好决定,关于军事上的,可以去问问李十一,经济财计上的,张青云应该能想想法子。” 对此,刘禹只是略略提点了几句,他不想当什么圣人,什么事都插上一手,那样的话自己累不说,还影响了别人的积极性,其实异时空的建设,无论是对于他还是手下这些人来说,都是一个新鲜的命题,没有现成的结果可以参考,套一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当然,如果能少走一点弯路,他也不会吝惜什么,从错误中学会教训,要比成功时得到的领悟更加透彻,因此,就算真的有什么损失,或是做错了,只要不是威胁到了根本,他并不太在意。 小妻子如此小心翼翼,就像他当初刚刚穿越过来,走一步恨不得看三步,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心态是从何而来。 权利总会伴随着责任,除非你能狠心到不顾一切,受过后世教育的刘禹自认做不到,严格来说还未成年的小妻子也是一样。 刘府里的规矩没有那么多,和刘禹在一块,璟娘总会选择性地遗忘所受到的那些传统教育,两人一边吃饭,一边交流着各自的趣事,都是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眼见吃食将尽,刘禹在考虑接下来,是做一些夫妻间喜闻乐见之事,还是将这个机会留到晚上,有些举棋不定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了很大喧哗声,紧接着一声爆喝响了起来。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的亲兵头子吴老四。 刘禹心里一惊,赶紧起身将妻子护在身后,拉着她的手,当先一步掀起帐帘,只见瓢泼般的大雨中,一片黑影正迅速朝这个帐子的方向接近,而吴老四和他手下的人,已经排成两列,拦在了前面,他本人站在最头里,手中紧紧握着刀柄,摆出了一付一言不合就要开杀的架式。 等到那片黑影靠近一些,刘禹回过头拍拍小妻子的手,安慰了一句:“都是百姓。” 从装束上看,来的的确都是百姓,带着他们的是一个军士,隔着几步远,就冲身后的百姓吼了一句:“就是他!” 一边说,一边指着吴老四:“他就是你们要找的吴都头。” 吴老四一脸的莫名奇妙,手上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那些百姓他根本就不认识。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的人都惊掉了下巴,一个男子用手扯着块破布遮雨,另一只手在兜里揣着,募得冲过来,没等吴老四拨出刀,就将一个事物扔进了他的怀里,吓得他差点抖到地上,最终却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在于,扔过来的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两张热乎乎的炊饼。 “俺自家烤烙得,趁热吃。”男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吴老四愣在了当场,紧接着又一个百姓跑过来,将两个圆鼓鼓的东西放到他的手上,不用看,只一摸,他就知道这是两个鸡蛋,同样带着热气,只怕是刚刚才孵出来的。 “这......这如何使得?”素来杀伐果断、从不迟疑的老军头,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似乎怀里抱着烫手的山芋般。 接下来的,同样的一幕连接进行了十多次,当最后一个百姓飞快地扔下东西,逃也似地跑远时,他的怀里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其大部分都是吃食,多数还是熟食,指不定就是百姓自家桌子上的那一份,最夸张的是,竟然还有两条鲜活的河鱼,就这么在他的脚下扑腾。 “走吧。”刘禹拉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璟娘,打着她带来的一把油纸伞,走向自己的那辆跑车,经过吴老四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进去帐子里,同弟兄们一块分了吃,本官同娘子就在左近转转,不必跟着来了。” 直到上了车子,璟娘还是一付不可思议的模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样的句子,她也许在上看到过,可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心里却激起了更大的波澜,因为那些百姓很明显是自发前来的。 “你是否在想,你为百姓所做的,远不止跳下河去那么简单,为什么他们从不报以这样的热情?”发动车子前,刘禹看着她的脸问道。 “非也,奴在想,为何前来感激的只有普通的百姓,而不是像你我这样的人家?” 那是因为,从心底里,你并没有瞧得起他们,这句话刘禹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启动了车子。 沿着河岸,车速快不起来,因为像这样自发前来的百姓,远不只刚才那一群,他们想要感激的,也不仅仅是吴老四一个,整条黎母水,守护着堤坝的数万将士,都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这是刘禹第一次在异时空,看到了后世的那种宣传画面,尽管他们很穷,还没能成长为他所需要的样子。 璟娘没有料错,大雨持续了整整五天,水位连续猛涨,堆在两岸堤坝上的沙袋越来越高,到后来已经阻止不了大水漫过河堤,市区的道路上开始大面积积水,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参与抗洪的军民也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黎母水的两岸组织起了数十万人严阵以待,以他为首的几个主官日夜不停地巡视,人人都在废寝忘食地工作着,已经忘了什么叫累。 到了第六天,天空的乌云终于散去,阳光从云层中钻出来,重新将金色的光芒散向大地,尽管天空还飘着细雨,河里的水位还不曾降下去多少,河堤两岸依然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几个主官的脸上也都是如释重负、身心俱疲。 对此刘禹根本没兴趣参与他们的狂欢,只想搂着小妻子,美美地睡上一觉。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一章 等等 邓得遇睁开眼,对着灰色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呆,他年近七十,睡眠本就轻省,一旦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揭开身上的薄被,将它小心地摁紧,顺便帮边上的两个总角小孩,把露在外头的手脚盖上,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看着两张熟睡的小脸,慢慢将一件罩衣套进袖子里,然后用一根系带绑好。 这里是他的长子所分到的居室,大致相当于后世三十平米的室内面积,住下了整整七口人,长子长媳连同长孙长孙媳居于外室,里面这间主人卧室,则让给了他这个家族之长,他的老妻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亡故了。 卧室大约有十个平方左右,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木床,睡在上面的除了他本人,还有两个重孙儿,大的不过五岁,小的只有三岁,若是天气晴好,此时一早就该去了学堂,墙角堆着几个竹编的箱子,里头装着一家子唯一的财物,从静江一路逃过来,能带走的也就这么点事物。 屋子收拾得很整齐,窗棂的玻璃上,还贴着几幅窗花,出自长媳的巧手,那是一个来自于蜀中的贤淑娘子,家中与自己既是同乡,又是同僚,可惜自从蜀中不靖,一早就失去了联系,如今不知道生死,更不知道去向。 脚下是平整的水磨石地面,这是他的长子带着家中的男子,一点点用手工磨出来的,想当初第一次在采石场与家人团聚,看到儿子那双满是血泡的手,他还以为是给发配到什么苦刑之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曾经饱读诗书,不知庖厨,如今不但做得粗活,就连这楼子的一砖一瓦,都是亲手搭就的,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感到悲哀? 乱世之中,能保得一条性命已经是奢望,还惶论其他? 邓得遇的视线在那些看似粗砺的红砖水泥上扫过,比起在静江的府第,大小来说还抵不过一个马厩,精致程度更是远远不如,可偏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安心。 连续多日的暴雨,天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可屋子里连一滴水都没漏进来,这不是安心又是什么?而据他所知,这样的屋子,在整个琼州足有几十万间,在建和预定下的还有更多,让他的心中想起了一句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杜工部的名句,如此生动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也让他头一次生出了一种归属感,不是做为大宋治下的广南西路转运使,而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与这种归属感同时生出的,便是强烈的挫败感,让他不住地反思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倒底是为了救民,还是害民? 带着这种茫然,邓得遇推开卧室的门,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对面分别是隔开的两个空间,一间稍大一点的厨房,里面没有人,灶台的位置放着一个铁皮筒子,上面放着一个陶瓷锅子,里面不知道烧得什么,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汽,墙角撂着一堆黑黑的炭团,就是琼州本地用来生火的那种蜂窝煤,一个要合半分,看似比柴火贵些,不过方便得很,烧起来连烟都非常小。 厨房里很干净,一排砖砌的台子做为案板,墙上挂着几把刀具,地上还有一口大缸,里面是用来盛水的,他从门口走过,推开一扇小门,这是一间小小的茅厕,顶上开了一个不大窗子,地上安着洁白的蹲具,里头放着一个小小的木桶,盛着洗衣做饭剩下来的水,比起之前用的那种,两块木板搭成的厕间,外面站几个婢女,随时帮他更衣,现在当然不可能了,一切都得自己来。 他还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便器,排泄之后,拿起木桶里的勺子,将里面冲洗干净,很快就变得洁白如新,这等器物,往日里只怕皇宫大内都不曾有,如今,却是琼州所有百姓的标配,刘子青,好大的手笔! 感慨归感慨,没有人不希望干净和整洁,连一个小小的厕所都能如此用心,他能想像脚下这个崭新的城市,该是何等的景象? 穿好衣衫打开门,邓得遇微微一愣,自家长媳低着头侍立在门口,一身布衣裙钗,谨手有礼。 “公公,妾做了些粥饭,可要用些?” 他‘嗯’了一声,随口问道:“大郎呢?” “同大哥儿、大哥儿娘子出去了,说是去州里看看,有没有活计可做,得闲不会回来。” 女子将他往堂屋里让,自己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便用盘子盛了一个瓷碗出来,外屋被一道帘子隔成了里外两部分,靠里的是长子长媳的床榻,长孙和孙媳只能在帘外打地铺,不过此时已经收拾妥当,当中摆了一张小方桌,地上铺着一个锦墩,等到邓得遇坐下,一碗粥饭、一碟菜肴便摆在了桌子上。 这把年纪了,他的食量并不大,拿起盘子里洗得干干净净的一双乌木筷子,就着那碟小菜,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熬得稀烂的粥饭,却见儿媳肃立在旁,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邓得遇慢慢地咀嚼着粥饭,问道。 “请公公恕罪,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女子犹豫着开了口。 “直说无妨。” 邓得遇放下碗,停下了手里的筷子,看了她一眼。 “楼中护使来过几回,言及州里征召女夫子,妾与大郎商议了几回,他只是不许,让妾在家中侍奉公公,可妾细细思量,不过去学堂里教些孩童识字,花费不多,总归有些家用可拿,倒不如去试试,也好让他们能轻省些。”女子不敢看他的表情,声音也越来越低。 邓得遇的脸色慢慢地变了,原本家中就不丰,如今来到这琼州,屋子还是欠着官府的,家中一共就两个成年男子,因为自己的事,长子长孙都不能去学堂教书,又不能去府中任事,能干的也就是些粗活,负担可想而知。 当他还在采石场时,家中只怕没有这么窘迫,眼见长孙一家的房子还没有着落,这么大家子人,什么不得操心,这是逼得没法子了啊。 邓得遇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羞愧,让女子抛头露面去养家糊口,难怪儿子会不许,可又能怎么办?不是艰难到了极处,儿媳怎么会同自己开这个口? “公公息怒,儿知错了,只当妾是妄言,再不会提起。”女子见他一脸肃穆,又谨口不言,赶紧跪在了一旁。 “你去吧,大郎那里,老夫同他分说。”女子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一脸的惊喜。 邓得遇摆摆手,借着喝粥,掩饰了面上的黯然,等到放下碗,女子已经脚步轻快地进了厨房,他却彻底没了胃口,就这么呆呆坐在那里,直到房门被人敲响。 “邓公可在?” 没等他站起身,女子又跑了出来,将房门打开。 “两位是?”外面站着两个男子,一身仕子打扮,手里还提着雨伞。 “宜万,柏心,快进来。”邓得遇招呼了一声,女子让开路,将他们请进屋。 执掌一路提刑的钟道,和身后的知雷州虞应龙放下伞,冲着女子点点头,联袂走了进来,一齐向他恭身施了一礼。 “使君。” “不用客气,请坐。” 三人围着小方桌坐下,女子进去沏了壶茶,为他们一一倒上。 “有劳。”钟道先谢过她,然后冲着邓得遇一拱手:“不曾想,使君如此清贫,府上的仆人呢?” “卖了,如今哪还养得起下人。”邓得遇随意地说道,不要说他们,就连那些大户,只能将仆役或遣或卖,谁让这里只收工分,不要银钱呢。 这个话题有些不合时宜,让两个不速之客都有些默然,邓得遇倒是不甚在意,自从被放回来,还是首次有人来家中拜访,而且是一路同僚好友,让他欣喜不已,只不过看对方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多半不那么美好。 “你们想好了?打算去哪里。”既然他们不开口,邓得遇便自己提出来。 “还能去哪里?听闻朝廷已经下诏迁都广州,改广州为德祐府,圣人和官家不日即到,州中有许多人已经去了,下官同虞府君,想来问一问使君的意思。”钟道说出了来意。 这件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上回仇子真送来的诏书,里头隐隐提过一句,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事实。 去广州么?他还真没这么想过,既然是迁都,多半会有大量官吏随行,在这里他们也许还排得上号,可在朝廷,一个绯袍小吏,又算得了什么?邓得遇拿着盖子,在茶杯里慢慢拂着,一时间没有答他们的话。 钟道心下有些诧异,都这步田地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他同虞应龙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解。 “朝廷迁都广南,临安想必已经失陷了,元人到了哪里?你们可知。” “使君的意思是......” “老夫没有什么意思,诏书上没有罢咱们的职,你我就还是一路守臣。”邓得遇摇摇头:“琼州也是广西治下。” “再等等,不要急着做决定。” 两人不禁愕然,等什么? 邓得遇其实也不知道在这里,能等出一个什么结果,可他就是想亲眼看一看,那个年青得有些过份、说话行事更是毫不顾忌的路臣,倒底想干什么? 就在两人在想如何再劝劝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他们的述话,三人都是一惊,几乎同时站起来,邓得遇一把拉开房门,震天价的声响涌进了耳中,一道亮眼的霞光扑面而来。 琼州的天晴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失言 回到家中的马暨没有想到,前一刻自己还在采石场中形同囚徒,下一刻就变成了州中最高军事长官。 “马都管,大营便交与你了,名册俱在军中司马之手,一应军需要务,可以去寻州中主官陈府君,或是胡通判。” 来人是抚帅的一名亲兵,他倒是认得,这一回送来的,是一整套文书,还有印信,那颗雕着虎钮的铜块,他无比熟悉,就是象征着路中兵权的兵马司都总管大印,为了这个,他不惜与前任路臣撕破脸,结果呢,两人现在成了难兄难弟,那些恩恩怨怨,仿佛像一阵风,早已吹散。 “请问。”来人正待要走,被他叫住了:“营中还有多少兵马?” “五万有余,大多是新兵,成军不足三月,抚帅希望你能将他们的操练抓起来,或许还有它用。”来人朝他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马暨被这个数字惊得呆在了当场,连送一送这种事都给忘了,他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空头总管,或许有些老弱残兵充充数,没曾想,抚帅竟然将过半的兵马交给了他,连个监军都没有派。 难道不担心自己会有异心么? 带着这份疑惑,他在家中一天都没有呆够,就带着行李去了琼山大营,说是行李其实就是一床被子,驮在马背后,当然不会有什么亲兵跟着。 除了那次送黄万石就医,还没有认真看过这座崭新的城市,借着这个机会,马暨驱马走在平整的公路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大队的人流中间,从穿着上看得出,路上的行人全都是百姓,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担着扁担,有的拉着大车,也有空着手的,而无一例外的是。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像照在身上的阳光,看着都暖洋洋,让他不由得暗自揣测,莫非是官府要派发什么救济? 不能怪他这么想,连续多日的暴雨,到现在路上还流着积水,许多百姓根本无处可去,只能在已经建成的那些楼宇中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就这么躺下,他的家中便是这么一处楼子,过道上、楼梯间、甚至是顶棚,到处都挤满了逃难的百姓。 因为家中狭小,没办法让人挤进来,他只能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帮助,比如借出自家的炉子、煤火、粮食等等,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几乎人人都会这么做,同身份地位无关,况且,以他的一身打扮,根本无人认得出,他就是曾经权倾整个广西路的一府都管。 眼下同样如此,借着与人攀谈的机会,他才弄明白,这些百姓是去做什么,又是为什么会兴奋异常。 官府扩大了招工,同时加快了居民楼的建设,得到入住资格的百姓,在亲眼见识了那种楼房的坚固和舒适之后,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的家而高兴呢?有了工做,就有了收入,有了收入才会有希望,这种希望,官府会尽全力为他们提供保护,比如在遇到这种天灾的时候。 这就是百姓们最渴望得到的,也是最微不足道的幸福。 沿途的所见所闻深深地感染了他,做为一个单纯的军人,他的脑中一直只有效命朝廷,保卫国土之类的概念,而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因为朝廷给出的那点军饷,而是为了自已的亲人不受伤害,能有一个安稳的居所,眼下不就是这样么? 等到出了琼山县、澄迈县等热点建设区,路上的人流就渐渐变得稀少起来,他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只是在经过英烈祠的时候,驻足了片刻,高耸入云的牌楼,有如皇陵般庄严的墓区,再一次洗刷了他的认知,没想到,当初在横山寨的话,如今已经变成了现实。 一个低贱的军汉,也有刻石勒碑、被人祭奠的一刻! “驾!” 马暨快马加鞭,用最快地速度疾驰而去,很快,绵延不绝的营寨就出现在视野中。 “吁!” 来到营门前,他翻身落马,将怀里的一封告身递给了守门的军士,当值的一个都头看了看上面的签押,双手将它递还回去。 “属下等恭迎都管入营。” “传令全军指挥使以上将校,大帐点卯。” 走入大营的马暨,已经恢复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随着他的将令,整个大营一下子沸腾开去,隆隆的军鼓一阵接着一阵,宣告了营中新帅的到来。 让马暨重新掌军,刘禹的确没有担心过,现在都在控制之中,他相信以前者的心智,会知道该如何选择,毕竟朝廷的一纸诏书,已经将之前的一切都合法化,在大义这杆旗帜之下,除非马暨想去投元人,否则根本就不会做他想,这当然是绝不可能的。 让合适的人呆在合适的位置上,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所应当具备的基本技能,他没有精力亲自去搞什么大学军训,制定好条例,吩咐下面的人去做,才是最有效率的手段。 况且,自己都已经忙不过来了。 天色放晴之后,连一个懒觉都没有补,他便带着人来到了黎母水的上游,沿着之前已经勘测好的地段,组织人手开始了施工前的准备,这件事没有办法委托给别人,因为一切都是现学现用,遇到困难还得去后世找专家请教,为此,大量的熟练工匠被调了过来,更多的作工者正在募集中,这就是为什么马暨会在路上看到那么多百姓的缘故。 “将2号图纸找出来。”刘禹站在一处山坡上,朝身后伸出手去。 “是这张么?”临时充任小蜜的听潮抱着一大撂图纸,在里头翻了翻,摸了一张出来,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是第3号,那些个字符教过你好多遍了,怎么还是分不清?”刘禹看了一眼又递还给她:“2是3的上面一半不出头。” “奴笨嘛。”听潮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将正确的图号找了出来。 刘禹一边对着图纸,一边看着实地,现在洪水还没有完全退却,河里的流速依然很急,关键在于它将原本一片浅滩给淹没了,施工的难度就变得大了许多,而且很容易失去位置。 规划中的水库区,充份利用了现有的地形,以山为基,只要将三面围上,再断水截流,就能形成一个极大的人工湖,只不过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相当于在半山之地,筑起一道城墙,必要的时候,自己这个异时空唯一的挖掘机手,还得要亲自上阵,因为涉及的土方量实在是太大了,好在这里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工不愁,他预备用人头堆,将这一大片区域细划到每一个人,用蚂蚁搬家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啃下来。 “记下,2号施工区,需要投入两万人工,先将那些树移走,不要直接砍断,最好是整体移植,让陈府君去安排大象,水库施工期间,一切供应优先保证,包括所有的大象和车马。” “3号施工区,从山体加固开始,至少要筑到十步高,使用钢筋结扎整体浇筑法,把有经验的老工匠全都调过去,每人负责一段,就如同筑路一般,外围的清理,今天就可以开始了。” 听到他的吩咐,听潮用一根细细的铅笔,在纸上记下来,当记到最后一句时,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么快?” “时不我待啊,谁知道这雨季能给咱们多少时间?” 刘禹有些无奈地说道,他很明白听潮的担忧,眼下大雨刚停,山上的泥土还是泥泞一片,很多地方一踩上去就是一个水坑,这样的施工条件,难度可想而知。 “趁着土松,先移树吧。” 听潮将他的吩咐写成正式的指令,交与那些亲兵,自己依然抱着那些图纸站在他的身后,刘禹左看右看,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听潮,你说呢?”想不出来,他便转身去问小蜜。 听潮咬着嘴唇想了想,指了指天上:“没有灯。”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市区里的工地上,都有街灯照明,再不济也能牵上几盏大功率射灯,以保证夜间施工的需要,不过在这里,刘禹有些担心安全问题,整片工地很可能会同时涌进数万人,万一出现山体滑坡或是泥石流,就会酿成大灾难,只是被她这么一提醒,还真让他想到了什么。 “映红是不是快要临产了?” 听潮一愣,郎君的思维跳跃得太快了,她根本就没有跟上,这都哪跟哪啊? “已经足月了,大雨之前,就住进了产房,有她婆婆照应着呢。”她以为郎君是关心下属。 “喔,那就用不上了,咱们府里,有没有胆子比较大一点,声音好听一些的?” “旁的人奴不知道,舒云这妮子倒是胆子大,声音么,都差不多,好不好听得奴也说不好。” “胆大就成,明日你叫她过来,郎君有事请她做。”刘禹见她一脸的不解,打趣道:“你不笨嘛,昨天郎君是不是喝醉了,可曾说过什么?” 昨天夜里?听潮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只是不说,让他更加好奇,一把将她拖过来,挨着耳朵说道:“小点声,说与郎君听。” 果然,她细如蚊呐地说了出来。 “郎君不住口地喊着一个名字,似乎叫‘小微’。” 坏了,刘禹心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打劫 大雨过去后,琼州各地掀起了建设高潮,位于临高县的市舶司也是一派热闹景象,原本暂住于此的百姓纷纷离去,等到黄镛从二层自己的居处起身,只看到了叶应有带着一群护兵和叶府仆役在打扫一层的大厅。 “义之,怎得如此之早?” 听到他的招呼声,叶应有返身执手行了一礼:“同他们约好了,一俟天气晴朗,就要把事情定下来,立下契约、分派人手、组织船队都需时间,大军出发已经数日,我等也不能甘于人后啊。” 是个干事的样子,黄镛在心里暗自称许了一声,倘是他的属下,还未必能得到这句考语,人家可是公府嫡子、本地主官的妻弟,一世富贵衣食无忧,能把事情做到前头,亲理这等琐事,就足以自夸了。 “嗯。”不过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什么:“有什么需要本官出面的,直言无妨。” 同上回一样,黄镛下来打个招呼,便自顾自地上了楼,他是司中主官,不需要顶在第一线,安坐幕后等到有了什么纠纷,再出面来调停,这才是他存在的最大意义。 当然,他并不认为,在叶应有的主持下,会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毕竟那些州中大户,能屈尊前来,给的就是叶府的面子,而不是他这个从三品侍郎。 在众人的合力下,那些被百姓落下的各色垃圾,很快就被清理一空,这种麻烦是少不了的,异时空的这个年代,能谨守秩序,不将那些玻璃弄碎,已经堪称大宋好市民了。 叶应有卓立于重新变得整洁的大厅之中,一脸的从容,不过内心还是有些焦急的,没想到这场暴雨会来得这么猛,持续时间又这么长,足足耽搁了六天之久,要知道大军已经出海半个月了,他们连个章程都没拿出来,万一断了粮,导致战事不顺,可就不是小事了。 这是他在琼州独立掌管的第一件公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丢人事小,自己以后还如何成事?难道真要在爹爹、长兄甚至是妹子的庇护下,做个无知的纨绔,混混噩噩地过一辈子?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那是比死还要难受的结果。 就在暗暗的打气当中,他看到门口进来了一个身影,虽然有些诧异怎么会是这人,不过整个身体已经完成了转向,脚步不紧不慢地迎向对方,面上更是浮现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谄媚,也不过于冷淡。 “阿里,你这个大鼻子,真是比狗还灵啊。” “叶郎君。”阿里.阿卜杜拉学着宋人的礼法,在两人离着半步左右的距离时,便停下了脚步,执手朝他一拱,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在我们的教义里,这是非常侮辱人的说法,不过我知道你是开玩笑,好吧,做生意就得这样,要是比狗还慢,如何赚得到钱?” “哈哈。”叶应有爽朗地一笑,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得好,这就叫作‘无利不起早’。”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阿里会意接了一句,却并没有走到他的前头去,而是很有眼色地同他并排而行,更是赢得了叶应有的好感。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甚至连叶应有的蕃语都是此人教的,当然,他接近自己肯定怀着某种目地,叶应有对此心知肚明,不过人家本来就是商人,求的就是利益,没有好处,谁会多看你一眼? “说吧,你这只比鸟还早的家伙,又看上什么虫子了?”对于他们的行事习惯,叶应有也略知一二,知道不必太过客气,更不用掩掩藏藏,否则一天下来可能都说不到点子上,他哪有这个时间去应付。 “我的郎君,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老实说,我们这一趟来,已经耽误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今年恐怕都很难回去,我的家人准会以为,他们的阿里在海上遇到了不测,甚至可能已经在准备瓜分我的财产,还有那些可怜的妻子。”叶应有心里暗暗纳罕,连苦情牌都打出来了,这老鼻子所谋肯定不小,不过面上还是作出了一个沉痛的表情,安慰了他一句:“这可真是不幸的消息。” “可不是,在琼州,我可能比大多数人都要来得早,亲眼看到了他的变化,相信我,没有人比阿里更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在创造一个奇迹,一个人类文明史上,从未有过的奇迹,无论是埃及法老的金字塔,还是巴比伦的空中花园,甚至是我们阿拉伯人的巴格达,都无法相提并论。” 任是阿里舌灿莲花,在叶应有听来,都是一脸的懵逼,因为那些景象他连听都没有听过,当阿里发现对方只是礼貌性地微笑之后,顿时明白了这一点,话风一转。 “我听说,你们正在惩罚可恶的三佛齐人,请相信,我们对于他们同样厌恶,那些毫无开化的土著,就像是苍蝇一样贪得无厌,假如大宋掌握了那道海峡,最好能把市舶司开到那里去,这样,我们也能节省至少三成的海路,这是共同的利益,我的郎君。” “所以呢?”叶应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们希望能出一把力。”阿里把来意说出,然后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似乎想要捕捉表情的每个变化,从中得出自己的判断。 可惜,叶应有一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敏感地捕捉了对方话语的关键之词,就是这个“我们”,蕃人打算要插一脚,是看中了什么?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自从琼州开埠的消息落实之后,被扣留在各个港口的蕃船多达数百艘,最远就是阿里这种来自于大食的,正如他自己所说,几乎见证了琼州的一点一滴变化,差不多过了快一年的时间。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大军已经出发了,胜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至于会不会设司于异地,不是我能做主的事,你可是找错了人,我的朋友。” “叶郎君,据我所知,你们的事情并没有不许别人知道,何必要对老朋友加以提防呢?”阿里毫不在乎他的推托之辞,如果事情好办,也就不需要他一大早跑来了。 叶应有晒然一笑,这么说,他哪里不明白,这些蕃人倒底看上了什么,按照之前的计划,需要那些大户为大军提供军粮供给,官府将为他们发放一定数量的配额,让他们得以购买府内那些不同寻常的事物,蕃人们肯定得到了消息,这才会推了此人前来打听虚实。 “实不相瞒,这次的计划,并不是市舶司所属,我们只是代为执行,而且,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你们是否负担得起,或许你要同你的朋友们商议一下,我也会去请示上司,让他们决定。” “是黄侍郎吗?”阿里指着二层的方向一指:“我的朋友们没有问题,否则我也不会站在你的面前,大宋需要什么条件?我们可以商量,甚至就连海上的商路,只要你们有需要,都可以拿出来共享。” 叶应有知道他的意思,这个年代,航海图几乎是用生命为代价绘制出来的,在大航海时代还没有开启之前,富于冒险精神的阿拉伯也就是大食海商,诸如阿里这样的人,就已经横渡整个印度洋,来同遥远的中土做生意了,而他们所掌握的航海图,一直受到严密的保护,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欧洲人要另僻犀境的原因。 东方,被称为黄金之地。 而在阿里看来,这个称呼已经远远不足以形容它的富有和文明了,同这样的国家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拿不出人家想要的东西,所以宋人才会对开埠一拖再拖。 “来人!”叶应有出人意料地叫来一个仆役:“去将大食、注辇等地的舆图取来。” 就在阿里的不解之中,那个仆役上了二层,从专属于他的一个房间抱了一堆卷轴,在二楼的挑台上朝下叫了一声:“郎君,只要一张么?” “嗯,赶紧拿下来。” 仆役将其他的卷轴收好,拿着其中的一幅,“蹬蹬”地跑了下来,阿里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实则心痒难当,他很想搞清楚,宋人对于海上的航线,倒底有多少认知。 很快他就知道了,当那张标注着大食到大宋的地图被叶应有徐徐打开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那上面十分清晰地画出了自己的家乡,与他的所知分毫不差,而细致之处,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这怎么可能!”阿里在心里哀嚎不已,他仔细地沿着海岸线一路看过来,已经没有了侥幸,因为那些被他们视为不传之秘的交通要处、补给路线甚至是风土人情,都被一一标注得清清楚楚,只要不是个蠢人,沿着这个方向很有可能完成整个航线。 到时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宋人商船,将大量的奇珍异宝运到各处,而他们这些阿拉伯人从此再也不需要同风浪搏斗,九死一生地挣扎在海路上,这会不会是一个利好? 阿里一张死人般的脸,根本看不到一点利好,而接下来叶应有的话,彻底打破了他的最后一丝侥幸。 “你的家乡,如今是麦列克·扎希尔·拜伯尔斯苏丹的治下吧,听说他是一个奴隶?你们大食人还真是奇怪,连奴隶都可以做君主。” 这是不可能的,这些宋人,怎么会知道阿尤布王朝,伟大的萨拉丁所建立的国家,被那些曾经依附于他的奴隶领主给篡夺了?他们不是连阿拉伯人的组成都不知道,只会用什么黑衣、白衣、绿衣来区分吗?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连君主的名字都了解得一点不差。 好在琼州的所见所得,已经将他的神经锻炼得足够粗大,无论怎么不科学的事,都可以视为神迹,比如那些一到夜里就会发光的灯柱子,比如身处的这个水晶宫般的大厅,只不过这种神迹要不要一次出现这么多? 万能的先知,请宽恕你的仆人吧。 阿里在心里默默祝祷了一下,开始正视现实,叶郎君不可能只是为了消遣他,就拿出这么宝贵的航海图,事情多半还有可为。 “阿里,我的朋友,如同你我的交情一样,大宋与大食,没有利益冲突,相反,我们都在面临着一个共同的敌人,在这个基础上,我想我们应该会有合作的空间,你说对吗?” 叶应有笑得很灿烂,如同一个拿着棒棒糖,引诱小女孩的猥琐大叔,当然他比某人还是要帅上几分的。 “当然。”阿里的反应一点都不慢,立刻接上了他的话头:“蒙古人,是所有文明世界的公敌,他们的野蛮行径世人皆知,而我们阿拉伯和大宋都应该为阻止文明的沉沦出一份力。” 叶应有的笑容慢慢地淡了,如果只有这样的空话,他还不如去睡一觉,养足精神呢。 “我们愿意去购买粮食,用最低的价格提供给大军所用。”阿里赶紧献上自己的诚意,并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中继续说道:“当然也希望得到与大宋商人相同的待遇,同时,如果贵方有意出使这条航线,沿途的打点,我们都可以负责,请相信一个朋友的真诚。”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条件了,航路既然没有了秘密,与其对抗,结下一个不可战胜的仇敌,还不如主动邀请对方参与进来,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逾数百年所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这可不是朝夕之间所能达成的。 除非,宋人打算用大军一路这么打过去。 叶应有再一次露出了笑容,这种忽悠得别人主动交出一切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我记得听你说过,大食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纯种马,对吗?” 阿里一下子张大了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尼玛,要不要这么赤祼祼,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会战 “今日巳时初,由临高县市舶司港口出发的第一支补给船队,已经跨上了去往南洋的海面,他们将分别前往安南、占城、真腊等友好邻邦,收购远征大军所需的粮草军需,据称,在这支为数多达七百艘的船队中,来自于大食、注辇等异国的商船占了四成左右,由此可见,对于海外小国三佛齐所发动的惩戒战争,是一场得到广泛支持地正义之战,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据最新得到的消息,琼山县第一百六十七号住宅小区的建设已经正式开始,它的建成,将为超过两千五百户、近一万百姓提供一个坚实的居所,为此,府衙要求建设过程一定要严格按照规划施工,杜绝一切偷工减料的行为,把责任落实到每一个人,特别要强调的是,这是为了你们自己的房子,请一定要用最大的热忱对待。” “连接临高县和澄迈县的区间公路二号复线,于今日正式合龙,该路线的完成,为琼州大环线的实施,圆满地注入了新的活力,方便了百姓的出行,为更多的资源向边缘地区输送,提供了更为便捷的途径。” “据府衙相关部门统计,截止到今日午时,从广东等地,自发渡海到来的百姓,已经突破了十万人,而仅仅今天半日的登记结果,就已经超过了昨日的全天,琼州,就像一盏璀璨的明灯,吸引着来自各方的人群,为共同建设这一方热土,添砖加瓦,相信我们的明天,会更好。” “下面请听一首曲子,由关先生和他的乐伎社演奏的《劳动者之歌》。” ...... 刘禹神色古怪地听着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如果不是眼前走过的一个个古人装束的百姓,身边站着一脸好奇的丫环,他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后世,开着电视,和老爸一块儿看《新闻联播》呢。 只是这声音,像极了五、六十年代老电影里面的民党女播音员,那种又骚又嗲的声音,这就是听潮所说的,声音好听、胆子又大的好姐妹?当然,胆子还是挺大的,至少,播报得越来越顺畅,也没有出现太明显的打结、哆嗦之类的调调。 当然,这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感觉,眼前那些做工的百姓,却是一脸的兴奋,来这里做工,有工分可拿不说,还能听到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娘子,动人的声音,以及令人精神振奋的曲子,那激昂的鼓点、清咧的弦乐、欢快的调子,无不摧人奋进,就连挖泥挑担子,都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在他的脚下,整个水库区的建设已经全面展开,三个施工区,一下子涌进了近十万劳力,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人,其中还有一万是琼山大营的驻军,这些军士都参与了前些日子的抗洪抢险,有一定的经验,更重要的是,他们所拥有的纪律,正是这种建设所需要的。 于是,这些军人就成为所有劳力的带领者,以他们为基础,组成了一万个小队,每队不过十来人,在这片广大的区域中,分片包干,各自划分出责任区,而他们当中的都头、指挥使乃至军都,就成为了各个片区的主事者,一直到这支队伍的最高主官,虎贲中军都指挥使娄定远。 绰号‘娄蛮子’的他,没能赶上远征南洋的活儿,其原因居然是抚帅亲自下令将他留下,这上哪儿说理去?没奈何,娄定远只能把火压回肚子里,看到自家都指一脸的阴沉,下面的几个军都自然都夹起了尾巴,老老实实地去督工,当然,由于抚帅就在当场,娄蛮子什么脸色都没用,难道他还敢当着抚帅的面发出来? 最后这股火就变成了动力,驱使着工地上的每个人,都使出了全力,否则听到的可不是什么好话。 “第二军,你们没吃早饭吗?慢得跟个猪一样,不对,早上吃饭的时候,某分明看到你们吃得比谁都多啊,怎么,都吃到脑子里去了?” “你们第三军,以后出去不要说是咱们中军出来的,娄某丢不起这个人,干个活,跟个婆娘似的,不对,老子的婆娘都比你们干得快。” 听听,嘴多毒。 在他的不断驱使下,各军之间展开了不那么公开的比拼,干活的速度你争我夺,越来越快,这种良性的竞争正是刘禹希望看到的,因此他没有去阻止那个家伙的毒舌,反而还加上了一把火。 “好消息,由抚帅亲自主持的水库工程传来捷报,负责二号工区施工的第二军第三指挥第一都,在劳动竞赛中,取得了全区第一名的成绩,他们仅仅用时一个时辰,就完成了一百七十步的土方量,受到了在场领导的高度表扬。” “哇!” 听到广播里出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名字的那个都一下子沸腾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反过来又刺激了各个军的胃口,一个个都在暗暗加油,争取一举超过他们,也能让小娘子给报上一报,这可是全府播报,谁不想让父母乡亲听到自己的名字,说出去多有劲? “春风吹,战鼓擂,劳动建设谁怕谁,水库工区又传来捷报,新出炉的挖掘记录由第三军第五指挥第二都获得,他们以微弱的差距,一举拿下全区土方量第一名,让我们大伙为他们表示祝贺。” “黎母山下红旗飘,劳动人民志气高,不到一个时辰里,新的记录又被打破了,这一回的获胜者是谁呢?”广播里的小娘子还玩了一个吊人胃口,等到工地上响起一片欢呼声,才继续报告:“对了,就是刚才的发出声音,他们是......” “第一军第一指挥第一都!”她的声音与工地上的人一起喊出来,响彻了黎母水两岸。 听到这个结果,刘禹不由得哑然失笑,因为这个都,就是吴老四所带的那些亲兵,只是这些人全都挂在中军的名下,平时并不参与操练,属于他的直属卫队而已,想不到连这个家伙也忍不住跑去竞争了,可见这种刺激的有效性,没有哪个军士,愿意成为别人的衬托。 吴老四更是振臂高呼:“咱们是......” “天下第一都!” 近百名亲兵一齐大喊,而受他们领导的一千多民壮也跟着响应,将整个场面一下子推上了高潮。 站在高处的刘禹,感受着这种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同样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近十万人的大场面,到处都飘扬着红旗,从队、都、指挥到军、厢,所有的将旗就这么插在各自负责的工区上,宛如正在进行着一场大会战。 这个场面,让他想起了,父亲多次给自己提到过的,共和国曾经的一段历史,那种让人心潮澎湃,斗志昂扬的建设过程,能达到这个数量级的,可不就是打一场战争。 现在还处于挖掘阶段,相对来说,技术含量没那么高,要将整个库区的底部挖出来,而那些土方,将成为堤坝的建设材料,如果放在后世,只需要开进去几十辆工程车,连挖带运一条龙,用不了多久就能完成,而在这里,人工就成了主力,他们也许没有后世那么效率,但充满了一种精神。 愚公移山,人定胜天! 除开占据库区主要面积的第二区,还有靠山那一段混凝土结构区的第一区和第三区,两个区的性质是一样的,不过分别在黎母水的两边,与二区不一样,这里正在进行的是搭架子和扎钢筋,上千名工匠在老师傅的带领下,将一截截的钢筋扎成一个立体的架子,紧紧地靠在山体上,最后浇筑成形时,将会成山体联成一块儿。 为此,上百头大象,为他们运来了大量的建筑材料,然后再将大量被挖掘出来的土方给运走,这么一来一回,整条通往工区的马路上,尽是大象和大车的身影,川流不息地形成了一道洪流。 “舒云不错,是个好苗子。” 刘禹拍拍听潮的手,赞了一句,这可不是敷衍她,虽然声音绵软了些,不过这个小妮子的自我发挥和临场能力,居然有了几分后世节目主持人的味道,知道怎么调动观众的情绪,这就显得难能可贵了,难怪她会被听潮第一个想到。 一直为姐妹提着心的听潮松了一口气,转而跟着兴奋起来,因为这种场面,是她根本无法想像的,而现在自己居然能参与其中,哪怕没有亲自下场,也感同身受。 广播声、号子声、欢呼声构成了这个地区的主色调,让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不由得投入进去,而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高挂在山体上的一幅巨型标语,在一块白色的布幅上,用红色的染料,写出了几个火红的大字,宛如下头的建设场面一般。 “用我们的双手,建设一个美好的家园。” 一个充满激情、催人奋进的时代,就在他的脚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宣传 除开这十余万建设者,还有上万名为他们提供服务的后勤人员,这些人大都是妇人,其中有许多就是建设者们的家人。 应娘子是个例外,她的男人死在了大都城里,连个尸首都没有找到,在璟娘从京师启行的时候,她正好被邀到了金明家,于是便同金涂氏一块儿来到了这里,毕竟寡妇家家的,没有个依靠,在家也是被欺负的下场。 这一路就是千里万里,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到临安府的那一天,不过应娘子并不后悔,因为琼州不光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居处,更给了一份希望,亡夫的独子狗蛋按照强制教育法,已经在学堂里呆了数月,每一天都能学到好些生字,日后的前程,至少不会比他那个被评为烈士的爹要差吧。 而做为烈属,她们早早地就分到了一套房,偌大的屋子只住了母子两个,不知道羡煞了多少邻舍,这简直就连儿子将来成亲的屋子都给预备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当然,光顶着一个烈属的头衔,是没有工分拿的,要想活得下去,还得作工挣路子,她并不想靠着金家的救济来过活,男人是战死的,该得的恩恤一文不少,就连大内皇宫都进了一回,太皇太后亲自抚慰,可说是倍极哀荣,在她看来,金家并不欠着什么。 怀着这种心思,她在每日里将狗蛋送去学堂后,自己便去官府的招工处,打听有没有适合自己的事做,好在琼州是个新兴的城市,只要有把子力气,便不愁找不到活路,几个月下来,洗衣、做饭、打扫什么没做过,挣得工分,竟然不比一个壮年男子要差多少。 可谁能想到,这个从不挑食,什么活都肯干的黑瘦妇人,竟然是从七品武义郎、被朝廷追赠指挥使的遗孀? 眼下,她就在这工地上为下面的建设者们煮食,山林野地,十多万人要吃喝,当然不会用那种铁皮炉子,拾几块石头垒个土灶,去山林里捡些柴火一烧,比水缸还要大上许多的铁锅子里,喷香的米饭就焖成了形,再配上一勺子油亮的肉汤,在里头烫得烂熟的菜蔬,光是看看,就令人胃口大开。 应娘子手脚麻利地做着这一切,嘴里还在不停地回应着,那股爽利劲,真到被问起亡夫的事,才黯然失神。 “......应娘子,可否说说,你们是如何认得的?” 如何认得?应娘子一愣,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之前,那个大着胆子提着些吃食上她们家的门,自己介绍自己,憨直中透着腼腆,时不时地扫过后屋的门缝,与一对好奇、羞涩兼而有之的眼睛,碰上时的情景。 “俺是狗子,家住村东头,大名叫唤作应有成,是俺们指挥给起的,蒙他提拔,如今已经升了都头,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每月的粮钱,也有好几缗,原本是托了村里的张媒婆,可她要得太狠,俺一想左右都是你们家,不如买成吃食,请二老尝尝,都是临安城中的精细物,花了半缗呢。” 她还记得,自家爹娘,对这个自来熟的军汉,不知所措又颇有好感的模样,无他,本就是一个村的,隔着不过几幢屋子远,打从光屁股上树掏鸟、下河摸鱼那会子,就知根知底了,后来应家人口凋零,他跑去从了军,没曾想,过了许多年,没有死在外头,反而成了禁军的军官。 她还记得,送自己出门的那一天,这个军汉忙不迭地向爹娘保证,一定会待自己好,一辈子好! 她还记得,在应家的那间祖屋里,到处都是红通通的颜色,他,一身簇新的武弁服,头上簪着一朵碗口大的牡丹,黑黑的脸庞透着红光,眼睛亮得能看到心里,满嘴的酒气,手忙脚乱地挨向自己,那一刻的惊惶与甜蜜。 她还记得,婚后出门,他将自己带去指挥的家中,与数十个同僚吹牛,那股子志得意满,又十分欠揍的表情。 她还记得,每一次要上战场前,满不在乎安慰自己,却又拖着自己的手,那样的难舍难分。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离家,那些晦涩难懂的话语,其实早已经挑明了一切,可怜自己当时懵然不知,只顾着埋怨...... 直到噩耗传来,心里的那片天,突然塌了下来,说好的一辈子呢? 她什么都记得,而此时却是希望,什么都不记得,在泪水涌出眼眶的那一刻,应娘子背过身去,用衣襟擦了擦,转过头来,依然忙着自己的活。 “李娘子,你能不能放过我,还有一大堆儿事要忙呢,我们家那口子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你也不要写他,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军士,运气不好,死在了外头,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苦挨,如此而已。” 赵月娥合上了记事本,她看到了这个女子眼里的不舍,以及心底的那份决绝,她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在一旁帮对方干活,对她的执着,应娘子有些无奈,不过多了一个帮手,做起事来的确是要快上一些。 跑到这里来,并不是出于好奇,而是赵月娥自己找来的差事,广播需要稿子,以她的身份,可以从机宜司拿最新的军情、政务通报,当然都是不涉及机密要务的,同时她还四下里到处去找事情来写,那些被舒云播出来的每一条消息,几乎都出自她的手,按照抚帅的要求,用得都是最平实的言语,让百姓们一听就能明白。打听应娘子的事,完全就是一个偶然,她想要写一则关于烈士的稿子,无意中发现,这个人的身份十分特殊,既不属于机宜司,也不是虎贲军中人,而经历则可以称得上传奇,最后竟然战死在大都城里,如此抓人眼球的素材,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不得不说,自从离开了机宜司,她还是第一次找到了新的工作动力,一不小心,就成了这个时代的新闻先驱。 午时将近了,逾十万人的吃食,准备起来要费上许多功夫,能不能让这些干了大半天活的建设者们,及时吃到一顿可口的饭食,就连刘禹都在关心,为此还专门遣了听潮这个大管事前来督促,在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带,数百口大锅烧得饭香四溢,刚刚煮熟的米饭,被一只只大木桶盛满,然后交于前来取饭的军士之手,用工地上那种大车拖着,每一车上面都插着一面将旗,代表前来的是属于哪一个工区。 “哪一路?” “第二军第五指挥第三都。” 每来一个,听潮就会在本子上记下,然后让后面的妇人,将吃食抬出来,汇总的工作留到最后完成,与她一样在记录的还有许多人,这其中就包括了前来帮助的赵月娥。 “哪一路?” “听潮娘子,是咱们啊。” 听潮抬头一看,笑了笑:“你们今天做得不错,抚帅都赞赏有加。” 说完,在本子上记下了吴老四那个都的军号。 十万人,以都为单位,就是一千个单位的份量,上万名妇人,也差不多忙了大半天,才堪堪应付下来,等到所有人的吃食全都发放下去,还有一群特殊的人要侍候,那就是自家郎君。 按照刘禹的特别交待,不搞特殊化,因此他们的吃食与下面的建设者是一样的,同样用一个木桶给装了,应娘子亲自推着小车,同听潮一块儿送了过去,赵月娥拿着些饭筷跟在后头,脚步不自觉地慢了几分。 几个人推着小车,很快来到了一处高地,等在这里的,当然不只刘禹一个人,娄定远和他手下的几个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关汉卿,甚至,赵月娥还看到了自己的夫君,那略微有些发胖的身材,隔得老远,抚帅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关夫子,知道你是个有文化的,可要不要这么酸,你自己听听。” 刘禹拿着一张页,‘啪啪’地在手里摔打着,眼里带着笑,不过听潮很熟悉这种眼神,是那种挖苦加上嘲讽。 “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以捄之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还有这个,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 “这就是你做的劳动者之歌?去打听一下,哪个劳动者听得懂,这里唱了些什么?” 关汉卿少见地红了脸,嘴里分辨着:“这是诗经里的话,说得就是文王东迁,另僻其地,百姓奉其号召,开垦田地,建立屋舍,不正是应了琼州当下的景?” “你不说,不要说他们,本官都听不明白,还以为是和尚念得超度经文呢。”对于自己的不学为术,某人毫不以为耻,反而厚颜有加,振振有辞地说道:“语言通俗一点,就像你作的那些戏文一样,让每一个百姓都听得懂,这才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应有的态度,不要搞什么阳春白雪,咱们就是下里巴人,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劳动者最光荣。” 他的话,赢得了包括李十一在内的所有人支持,势单力孤的关汉卿,颇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好在很快吃食就被送过来了,刘禹看到赵月娥跟在后面,朝着她一指。 “偌,那是李十一的娘子,她的稿子,就是之前你听到过的,如果不明白该怎么写,去向她请教,让她告诉你,该怎么写出大白话来。” 关汉卿一声不吭,艺术家也是有脾气的,一想到辛苦了半天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曲子,让人给贬得一文不名,他哪会有好脸色,如果不是对方位高权重,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不就是大白话么,这还要教?还是一个女子来教,当人家不知道,这种赤祼祼的羞辱? “先吃饭吧。” 听潮及时招呼了一声,让一旁的娄定远等人松了一口气,抚帅拿那位关先生作阀,他们不知内情,一句话都插不上,气氛自然就很尴尬,好在吃饭这个事,将这一切都给化解了,刘禹接过听潮递来的一个碗,直接交到了关汉卿的手上。 “老关,还记得临安城里,某家娘子应承你过什么?” 关汉卿正在气头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听他这么一问,一边思索,一边顺手就接了过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送到嘴边的时候,突然恍觉,这是对方的饭。 “说是在这琼州之地,有什么稀罕事物,现在某都看到了。”他并不以为意,来到这里的日子,几乎每天都会有新鲜事物,刷新着他的认知,对于人家当初忽悠自己时所许下的承诺,哪还记得起。 “非也。”刘禹出人意料地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扔给他:“一早就该给你的,总是没记起,今日便一并拿去吧,某只有一个要求,早日将它排出来,让琼州的百姓一睹为快。” 看到封皮的上的那几个字,关汉卿不由得停下了筷子,等到翻开里面的内容,他连吃饭都忘了,此刻就连工地上的嘈杂、头顶上的广播都无法打扰他的阅读,对此刘禹早有预料,因为那几个字合起来就是。 《感天动地窦娥冤》 关汉卿一生最重要的作品,入选了后世的中学课本,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本来应该在五年之后出现在他的笔下,可是现在,他哪还有机会看得到元人治下的黑暗,为了不致于让名作被湮没,只能做出这种为穿越者不耻的行为了。 这本书上的署名,并非他刘某人,而是关汉卿自己。 略过专门看戏文的关汉卿,刘禹将目光投向了赵月娥,自从那回谈话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视线之中,被他这么一盯,赵月娥赶紧低下头,她连特务头子李十一都不怕,偏偏就是害怕这个看似和蔼的年青抚臣。 “李娘子,那几篇稿子,写得不错。” 赵月娥听到如此明目张胆的赞扬之语,愕然地抬起头:“都是照着你给出的格式,算不得什么。” “这就很不错了,有些人,给他格式也不会。”刘禹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伸手朝着水库工区一指:“这里迟早会结束,你有没有想过,将它延续下去?做成一种固定的形式。” “抚帅是说......”赵月娥猛然间抓到了什么。 “朝廷颁布下的邸报,你看过吧,大致上和它有几分相似,不过要更加全面一些,用词就照着广播稿的格式,尽量用大白话,尽量少用生僻字,争取让每个百姓都看得明白,可能做得到?” 一时间,赵月娥有些不敢相信,以至于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丈夫,直到李十一几不可察地同他点点头,这才明白,抚帅说得是真的。 自从退出了机宜司,她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件能让她兴奋不已的工作,而眼下,赵月娥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使劲地点点头。 “奴一定会做好。” 在信息时代到来之前,新闻媒体,特别是纸媒,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所谓‘舆论阵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让给敌人’,刘禹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宣传阵地,广播是其一,报纸是其二,决定将它交给赵月娥之前,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测试,结果证明,这个女子有一定的新闻天赋。 不提她如何激动,关汉卿很快看完了整个小册子,却愣愣地坐在了那里,脑子里一片混沌。 “如何?这便是某请先生到来琼州的目地,若是在北地,你纵然写出来,又敢唱给谁听?” 关汉卿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嘴里喃喃自语:“怎得这般熟悉,每一句词,都写到了某心坎里。” “那是自然,因为这本就是先生所作,某只不过将其录下,印出来而已。”刘禹微笑着揭开了谜底。 “不可能,为何某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你是在醉后所作,前后数次,当然不记得了,不信你可问一下某的侍女。” 关汉卿茫然地看向听潮,后者肯定地点点头,刘禹这一点并没有说错,关汉卿好酒,经常会找些人来喝,喝醉以后发生了什么,他自己哪还想得起,只是再怎么糊涂,也很难让人相信,自己会弄出这么一出好戏,却毫无所知。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刘禹用北地腔轻轻地唱了起来,关汉卿连册子都不用翻,就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相比刘禹的二把刀,他唱出来的味道自然更胜一筹,一曲既罢,就连娄定远等几个粗军汉,都喝起了采,无他,这样的唱词,平辅直叙,浅显易懂,又直指人心,如何不赢得满堂采? “如何?某不曾欺骗先生吧。”刘禹一边鼓掌,一边微笑着说道。 关汉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人家不可能为了骗他,去编出这么好一出戏,只是让他相信这是自己的作品,因为根本就不合逻辑,难道真是自己醉里所作? 吃过饭,这些人便都带着或是疑惑、或是欣喜的心情离开了,最后留下的李十一,这才轻声向他禀报。 “昨日开始,有十余位官员陆续离开了琼州,无一例外都坐船去往了广州,大部分没有带上家眷,不过奇怪的是,这几人还留在家中,不知道做何打算。” 刘禹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名单,毫不在意地揉作了一团,扔到了地上。 “随他们去罢,逆势者,都会被潮流碾碎,无需太过理会。” 顺着他的目光,李十一看到了重新开始的建设场面,他细细地体味着抚帅的话,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在抚帅的心里,这些人不过都是跳梁小丑,根本掀不起什么浪花,因为无论他们怎么挣扎,在这样的大潮当中,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琼州,是劳动者的天下,不再属于他们那些作威作福的官僚士子。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端午节 中国人的平安日,也是这个创作月的最后一天,明天照例休息一天,提前告知一下大家。 这个月一共完成了十九万五千字,没有发生拖欠的现象,自我表扬一下,希望下个月能继续保持。 本卷看样子会突破两百章,下个月会接着写新琼州的故事,希望能写出社会变革当中,发生在人身上的一些变化,说实话这有些不容易,因为不好编故事,因此最近的更新有些吃力,比如今天就只有一章。 酱油会尽力去写的。 经常能看到读者反映,现代的部分有些乱,酱油自己回过头去看了一下,的确存在这种现象,早期没有经验,场景转换比较生硬,所以才造成了这样子。 说点有意思的,最近手机端有个读者整理了一份现代剧情,酱油本来不知道的,是一个读者朋友发了留言,然后一看,太详细了,有些东西连我自己都记不起来了,既然这样,酱油就偷个懒,把这篇东西附在后头,以便能让更多的朋友看到。 废话说完,答谢时间。 首先要感谢的是那位整理剧情的朋友,历史爱好一枚,文章真得很长,足足两千多字,实在太有心了。 接下来是所有慷慨解囊,给予酱油打赏支持的朋友。 8v的老巢、青东、longtu168168、柔和庄主、威虎山老八、secondboat、xl12011@百度、不会取咋整、书友30430170、书友21439708、fxcjl2等等。 感谢你们,让酱油在低潮中得到鼓励,迸发出创作的热情。 当然还有送上月票的朋友们,谢谢你们。 cmrr、猪小熊、darkwindsd、zhengy1935、wjp5424、老肥笨熊、0四眼仔0、5977、csn69、安逸anyi、老李大叔、可园、明亦台、云亦淡风亦轻、yuen源、风小旗等等。 以及所有订阅的读者朋友,祝你们端午节。 安康如意! (转载自历史爱好一枚朋友)对于本书现代部分的一些梳理 古代的就不用说了,大部分都是历史人物,只有几个人是作者自己造的,比如从士兵提拔的李十一,先敌后友的杨行潜,穷书生出身的张青云,大致剧情走向也很清晰,目前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反攻。 现代的部分有些乱,往往压缩在许多章节中,特别是从头开始看的话,会让初读的人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先说说主角的几个朋友。 第一女主苏微出现在第一卷的第八章,到两人修成正果登记结婚的时候,已经是第七卷的148章,两百多万字了快,她的身世背景是现代戏的主要部分,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血案,这个后头再说。 两个主要的朋友,胖子郭良材和他老婆陈述,都是从全书的第二章就出来了,一直都是主角的帮手,当然其中经历了出轨、背叛、陷害等等剧情,这个也后头再说。 两条线。 一条线是军方,也就是书里所说的总参,包括了监视他的钟茗,前女友林铃、她老爸林建国都是这条线上的人。 钟茗,不知道是不是后宫,看样子不像,从交待的线索来看,这个女的好像是他弟弟的未婚妻,这是一条很关键的暗线,最后肯定会揭晓,她第一次出现在第五卷的48章。 林铃,本来以为已经结束没什么戏份的,后头突然冒出来了,第一次提到是本书的开头,后来多次出现在对话中,特别是和陈述的,感觉主角和这个女的像是男女闺蜜,言谈很随便,而且这个女友就是通过陈述认识的,其中会不会有暗线,不好说,第一次出现在剧情中是美国篇,很让人意外。 林建国,这个人物提到的篇幅不多,第一次出现在第六卷的11章,感觉是个知道内情的人,后面怎么会怎么发展,还看不出。 另一条线是国安,包括一大串人,老冯、老徐、王冰、楚青、肖遥、雷大鹏,以及第二女主韩晓芸,提到过名字的护士陈巧巧,还有反面角色周明宇、卫兰、卫如实际上都是同一本小说里的人物,这个后头再说。 老冯,冯云山,二处的处长,王冰的养父,与第一女主苏微和她的母亲苏红梅很熟,他们构成了书里的第一条剧情,主要是为了揭示那条神奇宝物的来龙去脉,这个安排很有意思,后头再说,他的第一次出场是在第四卷的62章。 老徐,徐公道,一处的处长,是王冰他们四个人的教官,第一次出场和老冯一样,现在的剧情发展,有成为内奸嫌疑的可能,当然不排除后面剧情大逆转,反正都是作者的安排,谁知道呢? 王冰、楚青,这两个一块说,那本小说里的男女主角,第一次出场在老冯他们的后一章,也就是第四卷的63章,他的身世和苏微有密切相关,如果没有出事,两人很可能会从青梅竹马发展成恋人,也就没韩晓芸、楚青什么事了,妥妥的主角范啊,身手好长得帅,楚青没什么可说的,王冰的同事,后来变成夫妻,这本书的趋势也应该是一样的,特别是最近韩与他决裂之后。 肖遥,这个人物出现得比上面所有人都要早,也是第四卷的62章,那一章很有意思,安排的剧情就是书里的,不过被搭讪的对象从护士陈巧巧变成了苏微。 雷大鹏,和书里一样挂了,没什么可说的。 韩晓芸,悲情女主,似乎作者写这些剧情就是为了拯救她的命运,在后记里说过好几次,说实话,当时我自己看的时候,也是很郁闷,现在看来命运虽然改变了,人设还是和书里一样,期待变身女特工的部分,第一次出现实际上很早,是在第五卷的54章,也就是王冰和楚青在机场里看到的那个红衣少女。 周明宇、卫如,两个都是特务,后者是造成韩晓芸悲剧的主要凶手,也就是美国那一段剧情,不过他出现得很早,在第五卷的47章就出现了,就是王冰和楚青负责监视的那个台湾记者。周明宇,书里的反面头子,后来还有转正的过程好像,让人很不理解,不过这书里估计没机会。 两条线是平行的,总参掌握他的秘密,一直在暗中监控和保护,感觉这个东西就是他们设的一个局,也就是“补天计划”,国安不知情,目前已经在向主角靠拢,后续发展多半是坏事,当然,内奸倒底是哪个,还不好说。 将这些人物串起来的是几个案子。 一个是苏微老爸的叛逃案,这个案子交待了女主的身世,引出了她母亲和老冯等人的纠葛,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她老爸本来是国安的高层,不知道为什么叛逃到了美国,原因没有交代,不过案子是有原型的,造成的后果就是老冯的老婆,王冰的父母等一系列国安特工的牺牲,还有深海的暴露,这个可以自行去百度,周总理亲自安插在cia的间谍。 第二个是伍成器间谍案,造成了苏红梅的死,这个好像也有原型,包括胖子老爸郭跃进差点被策反,这个案子里的反面人物吴思曼,就是勾引胖子那个女特务,后来变成了书里造成韩晓芸悲剧的台湾女特务卫兰,书里不叫这个名字,所有的名字都改了一个字,奇怪的是,老冯和老徐用的是原名。 第三个是苏红梅的被害案,这个和上面的有一定联系,又是独立的,感觉这个女的才是最终的大boss,因为那条链子就是她制造出来的,一个科学怪人,可惜很早就挂了,老冯是她的追求者,好像他们局长也有这个意思,说明长得应该不错。 第四个就是那本书里的剧情了,包括贯穿整个美国篇的《拯救少女韩晓芸》,为了给主角弄个后宫,作者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我也是醉了。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整个剧情的发展,通过韩晓芸的自述写得很清楚了,也就是第九卷的131章,我去,超过三百万字才写清楚。 最后提一句,那本书的书名叫做《冰是睡着的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下山 黎母山、黎母水,对于宋人来说,可能就是大自然给予他们的阻碍,无法深入琼州中心地带,而对于夷人来说,却是上天赐予的栖身之地,以黎为族,以大山、大河为母,不知道过了多少代,直到被这些外来的人一步一步逼进了山林之间。 黎母山纵横数千里,宋人所能占据的,只是整个岛的周边沿海,虽然早在三百年前就设立了一州三军,人口却一直没什么增长,原因就在于它的偏僻,可谁能想得到,几乎一夜之间,岛的中上部,属于大部分琼州的那一片地界,竟然一下子涌进了数百万人! 对于并不精于算数的夷人来说,这个数字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黎母山上的树木一样无法估量,因此,哪怕之前与宋人处于交好的部落,心里也难免不会打鼓,这么多人,会不会冲进大山里,将他们进一步逼向黎母山的深处?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宋人谨守着之前的界线,在一片广袤的大地上开始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建设过程,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无人理解,他们倒底想干什么? 建好的屋舍被推倒、就连官衙都不例外、甚至高大的城墙也被拆成了白地,如果遇到去年那样的匪患,拿什么来抵挡?而紧接着,宋人在这一片白地之上,以更为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又重新建起了一片城市! 宽阔的硬质马路、坚硬的楼房差不多有大树那么高、干净整齐的城区,从山上看过去,是那样的漂亮,特别是到了夜晚,当星星都不再眨眼的时候,琼州,到处都是明亮的灯光,如同无数珍珠镶嵌在黑色的绒布上,灿灿生辉。 短短的数月功夫,这一切就在夷人的眼皮子底下成为了现实,让这些还处于原始神祗信仰当中的人们,胆战心惊之余,还有几分庆幸,庆幸他们之前采取的是合作,而非对抗的态度。 王文龙便是其中一人,做为黎母山中最大部落的头人,在去年的陈明甫之乱中,他通过一个汉女与宋人的官府搭上了线,从中获得了不少的好处,当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可如今看来,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 此刻在他的寨子里,那个被他收留了十多年的汉女,就神色恭谨地低着头,跪坐在他的面前,并没有因为回归宋人的社会,而自视甚高,这一点还是让他感到满意的。 虽然是部落的头人,王文龙的居处并不怎么奢华,就连屋子也同别的部民相差不大,那是一种倚树而建的吊脚楼,下面是半人高的支撑物,让整个屋子处于一个悬空的状态,最初这样做的目地,是为了防止野兽的侵袭,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以竹木建成的屋子,在这大山当中,就像天然长成的一样,和周围的山林完美地契合成了一片。 “二娘,你说说看,我们黎人,应该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位上官满意?”身材有些矮胖,手上的动作也有些迟缓,他拿着一块靛蓝色的染料,正往挂在一根粗大的竹杆上,长长的木棉布上染,为了着色均匀,另一手不停地将染好的那一部分往后拉。 黄二娘愕然抬头,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根本超出了她的想像,头人似乎也不着急,并没有催促她的意思。 “二娘,来看看这匹布织得怎么样?” 听到召唤,她站起身,很自然地接过布匹,只一上手就觉出了一阵紧致和细腻的触感,由衷地赞一句。 “很是下功夫,上品。” “这是寨子里最好的织女,用了两日才织出来的,若是以前,在宋人集市上,可换得一石粮食,可如今呢,没有人要。”头人看了她一眼,面色诚恳地说道:“你曾经是我见过最聪明的汉人,只不过学了两年,就能织出这样的上等布匹,纺纱、织布、靛染,样样都很出色,如今虽然不在了,可我一直都当你是寨子里的一份子,二娘,我需要你的聪明,给黎人指一条出路。” “寨主和寨子里的人对我的大恩,二娘不敢稍忘。”她顿了一下:“这样的布,我们的确不需要了,因为城中商社里的卖的那些,既好又便宜,颜色更是多达几十种,夷人靠山吃山,除了布匹,还有山货,每日里打到的猎物,皮毛和肉类都是能换来东西的,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头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只染了一半的棉布丢开,两人重新坐下,二娘说得,他并非考虑不到,可身份不同,能看到的角度也就不一样,黄二娘的话语中,很明显地用了我们,这说明她在潜意识中,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宋人,当然她也的确是。 坐下之后,头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使这次谈话,带上了些许官方色彩。 “自从上回合作,这大半年,寨主应该能看到官府的诚意,加入军中的那些儿郎,得到了与宋人同样的待遇,战死者的名字,就刻在我们的英烈祠中,愿意下山的家属,都能得到烈属的所有好处,只可惜,他们宁可要上一些东西,也不愿这么做。” 黄二娘说得很隐晦,头人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是那些遗属不愿下山,而是寨子里不让,一旦下了山,就会被宋人编入户籍中,孩子得到免费的上学机会,从此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宋人,那样的话对寨子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成为一个真正的宋人,只怕是寨中大多数人的希望,山下的动静,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听人说也能想像得出来,眼见着这种吸引力越来越影响着寨中的人心,他也不得不权衡一二,看看宋人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我听说,一旦编入你们的户籍,所有的人都会被打散,哪怕是父子,都可能隔得很远?” “嗯,这是最低的要求,对于所有的人都是一样。”写在文告上的东西,黄二娘当然不会否认。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当然明白了对方的顾虑,寨子里的如果都下山,按这么个编法,全都分散到了各个县,到时候他这个头人,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明白归明白,无论是什么样的来历,制度是不容改变的,因此黄二娘只能从别的地方去劝说。 “这么做,就是不希望将来会有什么隐患,只要入了籍,官府便会一视同仁,到时候,左邻右舍,可能是宋人,也可能是蕃人、峒人,是不是一个寨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眼下虽然如此,若是换了一个上官呢?”头人没有表示出什么意向,反而问了一个极为刁钻的问题,人亡政息是宋人的常态,甚至很多时候,前一任主张抚,换了一任就变成了剿,这样的苦头,他们并不是没吃过。 黄二娘轻轻地、但却非常坚决地摇摇头:“琼州,不会再有另一个上官了。” 王文龙一怔,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开,打开的屋门外,能听见小孩子的打闹声,这种年纪的小孩,在寨子里都是这么散养的,等到了一定的岁数,男的会被带着上山打猎,女的则是学会纺纱、织布,可是在山下,宋人的做法是将他们送入学堂,读书、识字,成为他心目中的上等人。 差别是如此之大,等到成年之后,这些孩子最多只能做个苦力,而女孩连给人当妾的资格都没有,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外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对于刘禹来说,一个最基本的民族政策就是,融进来,在这个基础才能谈得上其他,琼州的夷人,号称36峒,历史上在阿里海牙平定广西之后的数年,便爆发了绵延全岛的大起义,结果元人又调用了准备征讨安南的军队,费了很大力气才镇压下去,并将那些被讨平的大小寨子,都编入了户中,史称“得户过万,丁口六万余。” 也就是说,整个黎母山中的夷人,仅仅是个人口不足十万人的部落,如果按照他的要求编进来,过不了多少年,就会被超出三十倍的宋人同化掉,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与史书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大族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无论是夷人也好,峒人也好,只要有加入的意愿,他并不吝惜做到一视同仁,当然这不光代表了权利,更加有相应的义务,也正是他们之前用忠诚、牺牲所赢得的一个机会。 可不是每个民族都有这个资格的。 在宋人的治下,这些夷人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掀起暴乱,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出自官府的压逼,刘禹不希望在这个建设的节骨眼上,出什么乱子,尽管他不怕事,但事情越少就越轻松,要防止乱子的发生,莫过于将他们编进来,做为建设者而不是破坏者。 黄二娘的话起了多少作用,没有人知道,不过后来陆陆续续有夷人下山,主动要求上户入籍,却是不争的事实,对此官府表示了欢迎,并按照规定进行了登记和排期,让这些语言不通、心怀忐忑的人对于未来,总算有了可以预见的憧憬。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七章 麻烦 对于刘禹来说,这些夷人是留在山里也好,还是下山来参与建设也好,最终的结果都会是一样,促使人自发地想要改变,只需要有一个看得见的参照物就可以了,如同后世的七十年代末,华夏第一次打开国门,看到外面的世界一样。 一个如此发达的文明就在眼前,就连那些来自大食、波斯的人都心怀敬畏,更何况是和宋人纠缠了数百年的他们,因此,这一切都被他交给了属下去做,等到将来很可能会专门成立一个部门,不过目下还顾不上。 水库的基础土方挖掘还在继续,眼见着一个占地极广,夹在大山之间的巨大人工湖,一点一点地被开挖出来,完全用人工计算的土方量渐渐接近图纸上的标准,水库的底部已经开始大量地渗水,不再适合人工作业,便开始了工程的第二阶段,围堰筑坝。 这个过程同样需要海量的人工,大致上相当于,围着已经开挖好的人工湖,筑起一圈钢筋混凝土大堤,把这个湖给挡起来,就形成了最终的水库,当然最困难的拦水截流部分,还没有到来。 依然是分段施工,难度比起之前单纯的挖掘,却是大了许多,带领每一个分段的,不再是各军的指挥使,而是熟练的老工匠。刘禹也不能再之前那样,只是站在高处同他们打气,而是要亲自去各个分段,解释图纸上的关键点,施工的秩序、土方的用量、混凝土的浇筑时机等等,这么大一圈走下来,口干舌燥自不必说,身体也是疲累得不行,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你们几时到的?” 看到来人,刘禹有几分诧异,两人一黑一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都是穿着一身普通宋人百姓的衣衫,女子反而比他更像宋人一些。 “属下见过抚帅。” 施忠和韦凤玲同样向他致了一礼,前者回答了他的问题:“四天前从安南上的船,前日在围洲岛上歇了一会儿脚,一个时辰之前赶到临高角,听闻抚帅在此,便让人带着过来了。” 刘禹虚扶了他们一把,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里的关键之辞。 “元人攻入安南了?” “半月之前,属下亲眼看到他们的前锋跨过了趾山,酋帅阿里海牙的大军和随军民壮也在两天之后尽数进入安南国境,一路经永平道破陷沙、茨竹等关,另一路破女儿关,陷浮山寨,安南人似乎准备不足,凉州城仅守了不到五天就失陷了,其军大溃,被元人一路追击,直至富良江边。” “这么快!”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刘禹还是吃了一惊,趾山就是十万大山的古称,因为跨过去,就是古时的交趾,安南在这一带设立了许多关卡,同样的宋人也是如此,双方在边界上针锋相对,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镇南关’,建国后被改成了‘友谊关’,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名字。 而谅州,也就是后世的谅山,是攻入安南之后的第一处要地,扼守着国都升龙府的门户,既然,元人只用十天就打到了富良江边,那么很可能,升龙府此时已经陷落了。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历史上,安南人对抗元人,都是先败上几场,等到拉开了敌人的粮道,再利用天气、地理等因素,层层阻击,两次挫败了元人的攻势,当然,自身的损失也是不小,因此,最后不得不主动求和,取得一个附庸的地位。 比起历史上,这一次的攻势,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阿里海牙的头上,没有了那个纨绔王爷、被忽必烈用来监视各军的镇南王脱欢的钳制,因此,对于他的表现,刘禹充满了期待,这可是一只加上从荆南征来的民壮,足有过二十万人的大军! 最要紧的是,由于没有在广西这里得到,阿里海牙急需要功勋,而安南的敷衍,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借口,这也是刘禹没有在广西境内对他加以骚扰的原因,就让他们去同安南人厮杀吧,没有了安南,还有占城、真腊、暹罗等等一大堆等着他呢。 显然,对于他的淡定,施忠显得有些焦急,能让他不惜跨过整个北部湾连夜赶回来,恐怕还不只是升龙府陷落这样的情况,略略思量之下,刘禹明白了。 “你是怕元人会得到安南人的海船?” 施忠点点头,补充了一句:“还有粮食。” 这倒是个问题,一旦阿里海牙有了船和粮食,未必不会将目光投入琼州这个小岛,毕竟谁都知道,宋人尽皆在那上面。 对于他的忧虑,刘禹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将目光转到了同行的另一人身上,一身宋女装束的韦凤玲,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而是满脸兴奋地看着下面的建设场面,想必这一路,没少为所见所感而倾倒。 折服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土著,刘禹毫无成就感,他感兴趣的是,施忠回来是为了报告军情,毕竟黑科技再黑,也不能跨过大海,可这个婆娘又是为了哪一般? 和夷人不一样,峒人渡海过来的并不多,他们大多还是呆在宋人为他们划分的各个羁縻州,凭借着邕州一带的高山密林,同元人周旋,而在阿里海牙南下安南之后,连这种威胁都不存在了,他们又怎么可能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毕竟有些东西,不亲眼看到,是无法让人相信的。 韦凤玲就成了这个亲眼的见证者。 实际上,王文龙在寨子里对黄二娘发出的疑问,同样也在她的头脑中盘旋着,宋人放弃了整个广西路,跑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岛上来,她并不认为是害怕元人,因为勇气和战力,已经在横山寨下得到了验证,如果不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么便只有一个答案,他们有所图谋。 她想知道的就是,在这个未知的图谋里,峒人要怎么参与进去,才能得到应有的好处? 刘禹当然明白,她不会是因为什么个人原因,出于好奇才跑上这么一遭,否则这么明目张胆地同情人一块儿出现,在这个还显得十分保守的社会里,是不可能有人认同的。 就算是刘禹自己,也不相信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真爱存在。 “韦承宣,你这一路,可有不适之处?” “回抚帅的话,我之前曾与爹爹一同出过海,并非第一次坐这种船。”她听到刘禹的问话,赶紧收回视线,解释了一句,却发现对方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得羞恼交加,转头狠狠地瞪了施忠一眼。 施忠很无辜地一摊双手:“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还有谁知道?你这个讨厌的汉子。”韦凤玲一边说一边推开他的手:“拿开,别碰我。” “我这不是着紧你的身子吗。” 施忠被她打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本刘禹也只是好奇,压根儿没往那上面想过,没想到这两个二货自己说出来了,让他想不笑都不行。 为了避免尴尬,他转过身去窃笑不止,跟在一旁的听潮瞧见了,先是不解、既而惊奇,因为她知道施忠是什么人,更知道此人的家眷,眼下已经到了琼州。 这是公然践踏社会公德的行为啊!难道不是扔到某个竹编的笼子里,沉到黎母水里去么? “听潮,带施都统下去。”笑了好一会儿,刘禹对她吩咐了一句。 施忠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挣扎着说了一句:“我......属下......” 刘禹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的娘子和孩儿都来了一个月,不打算去见她们么?” 此话一出,他顿时蔫了下来,乖乖地随着听潮走了,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嘴角带着薄怒,面色通红,却不是太生气的模样。 “抚帅......”韦凤玲的话同样没有说完,就被他给打断了。 “如果你还打算让这个孩子姓韦,就不要同他再纠缠下去。”刘禹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峒人让你过来,是不是生出了什么别的主意?” 韦凤玲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原本想着借这个打打岔,看来人家已经心知肚明,连男人都打发得远远地,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元人攻入了安南,在那一带,还有许多峒人的寨子,他们让我来问一问抚帅,是不是可以联络一下,给元人制造一点麻烦。” “恐怕不是制造麻烦这么简单吧。”刘禹的面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他们拿什么说动了你,峒人的女王?” 这个年青的抚帅只是轻轻地一句话,就给了她极大的压力,那个眼神,更是仿佛能看到心里去,韦凤玲突然感到了身上一阵颤抖,再也无法站立,直直地跪伏于地。 “抚帅......我......没有......” “起来吧,你要明白,他们推出一个怀了身子的妇人,就是想着本官不能把你怎么着,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 韦凤玲挣扎着站了起来,面上的红晕早已褪去,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地打着战,嘴里嚅嚅地,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就你这脑子,真做了峒王,也会被人玩死。”刘禹摇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不会以为,当初捧你,只是可怜一个失却了所有亲人的女子吧?告诉你,本官的怜悯,没有那么廉价。” “既然来了琼州,就好好呆上些日子,亲眼看一看这个地方,是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数百万宋人缩到一个小岛上,只是为了苟延残喘?” 没等她再答话,刘禹就扔下她,带着亲兵径直走了,他还有一大堆事儿呢,哪有空跟这耗,留下她一个人感受一下,不管有什么样的心思,在这样的场面下,都会化作灰烬。 他相信。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感悟 “韦娘子,前些日子天降暴雨,旬日不停,家夫带着人在大堤守了整整七日,未曾歇上几分,又要去水库那里掌事,多番不顺之下,言语之间便有所疏漏,有什么得罪之处,你不要放在心上。” “夫人,我......对大宋,确实没有异心,天地可鉴哪。” 璟娘微笑着将她扶起,侍立一旁的观海知机,递上了一方锦帕,在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的女主人这里,韦凤玲毫无顾忌地哭了声,而璟娘也面露一个理解的表情,任由她在那里擦拭泪水。 “你的心思,我同家夫都是明白的,也从未怀疑过,但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以你一个弱质女子,他们会不会甘心受制,你心里应该有所察觉,还是跑上这么一趟,无非就是不得已而为之,打算看一看我家夫君,是不是还有余力,成为你的后盾,是吗?” 韦凤玲的手停在那里,她没有想到,这个看着娇滴滴的郡夫人,对于自己的心思,竟然说得分毫不差。 不错,那些峒人头领是个什么心思,根本就是摆在了门面上,并不是说他们就会一定去投了元人,而是自恃实力,希望能在两者之间,攫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虽然在邕州,她被刘禹推举出来,成为了右江道诸峒的话事人,可广大的峒人聚集地,又何止一个右江道,左江道、特磨道、相邻的宜州峒、乃至安南边境山林间,都有着为数众多的峒寨,他们要么不曾经历过邕州战事,要么就是对元人的大军心存畏惧,还不太情愿完全倒向宋人这一边,因此才会让她来探探路子。 “凤玲该如何做?请夫人赐教。” 韦凤玲行了一个宋人女子惯用的蹲礼,看着倒是十分标准,包括她一口的汉话,应该是专门有人教过,璟娘将她扶住,拿着那方锦帕,帮她拭去泪痕,依然面色和蔼地说道。 “不着急,家夫既然让你多走走,多看看,就暂且在此住下吧。” 韦凤玲一怔:“去哪里看?” “若是你没主意,明日随我去学堂。”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第二天天不亮,她就被刘府的一侍婢叫醒,正是昨日觐见府中女主人时,侍立一旁的那一位,一看就是夫人的心腹之人,韦凤玲不敢怠慢,接过衣物的时候朝她手中暗暗塞了一个事物。 “娘子太客气了。”观海只凭手感就知道是一锭金子,不过淡淡地一笑,也没有还回去。 “夫人也是这般穿着吗?” 观海拿给她的是一套绿色带条纹的运动服,样子与宋人的裙装大相径庭,只是看到对方的身上也是同样的款式,她才在观海的指点下穿好。 样式虽然奇怪,不过穿在身上,别有一番清爽利落的感觉,洗涮之后跟着观海出去,果然,郡夫人同样的一身大红色,见到她们微微一点头,一行人连车也没有坐,就这么走着去了学堂。 “前面的楼子是百姓的居处,都是已经建成的,还有许多正在建的,这一片,还有那边都是。” 韦凤玲同她走在一道,璟娘不时地指着马路两边的楼房,向她介绍,在那些还没有建成的楼房处,韦凤玲看到了各色人等,都在爬上爬下,既有宋人的打扮,也有些明显是山里的夷人装束。 “他们是作工者吗?” 难怪她会这么想,璟娘摇摇头:“他们在建自家的屋子。” 韦凤玲的眼中有些不敢置信,宋人也就罢了,夷人会同他们住在一处?这比元人打胜仗还要不靠谱。 璟娘却没有同她解释的意思,仍是指着别的建筑向她介绍。 “这处是医院,那些排成长队的都是前来就诊的百姓,不过开门没这么早,还要等上个一时半刻。” “那边是商社,我们这里把它叫做‘劳动服务社’,里面可以买到所需的事物,只是不收银钱。” “那收什么?”韦凤玲有些好奇。 “你自己去看看就明白了,楼里的管事是府上出来的,你若是有瑕,让人带去里面逛逛,保管不虚此行。” “这一片空地是广场,供百姓做休憩之用,平日里会有乐伎人在此演奏,无事可以过来听听。” ...... 一路走一路看过去,韦凤玲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最远只到过邕州城,那里算得上宋人的重镇了,可城中也就比她们的寨子繁华些,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而今天所看到的,无一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学堂,一幢五层的楼房被高高的院墙围了起来,外头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对街的方向开着一扇大门,门上的抬头额上刻着“第三女子学堂”的字样,见到她们一行,从里头跑出来一个跑出来瘸腿老军,头也不抬地站在一旁直到她们进去。 她们这一行,既有学堂的夫子,又有各自家中上学的女孩,每个人在进门的时候,都会同那个老军打个招呼,连一府之尊的郡夫人也不例外,不知情的还以为那人是个有来历的,可韦凤玲心里很清楚,不过就是伤在邕州的一个普通军士罢了,因为这样的伤者,她曾经用竹筏子送过很多。 “山长!” 走进大门,就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女子声音,同她们一样身穿同样颜色的那种服色,在各自夫子的带领下,排成两、三列队伍的女孩,从她们的面前跑过去,每个人都目视这个方向,喊出了方才的话。 “学子们早!” 璟娘微笑着答了一句,和身后的人一块儿停下来,等到她们尽皆过去,才迈步走入大楼。 “你们去上课吧。” “是,山长。” 上楼之前,她摆摆手,所有人都走向各自的教室,就连观海和那些侍女也不例外,在这里她不仅是学堂的山长,也是一名夫子,没有多余的人来侍候。 “我带的学子在五层。” 璟娘指了指上头,这个安排不是她要求的,在琼州,做任何事情,人家都会将最尊贵的位子让给她,楼层自然是越高越好,这也意味着她每天都要徒步爬上去,有时候一天能爬上好几回。 韦凤玲是走惯了山路的,这个五层在她看来算不得什么,可是一个位列三品的郡夫人,不靠任何支撑,能这么轻松地走上走下,已经让她心中感佩了。 比起这种小小的感触,更让她无比吃惊的是,在这间学堂里读书的,全都是女孩,教授她们的,也都是女夫子,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蕃夷,为了某种目地,她的父亲曾经将她送入邕州的官学,当时的环境可没有几个女子会公然去到学堂,后来她不得不回到寨子里,跟着延聘来的宋人教习读书,哪有眼前的这般自在? 虽然每个人的着装都是一身紧致的运动服,从肤色、样貌还是能分辨得出,这里头有许多是本州的夷人,那些夷人女孩眼中透出的渴望,让她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汉人的文章、诗词、作人的道理,都像是富含着一种魔力,深深地吸引着她们,求知、求学,不是为了像她父亲所想的,将来能被某个宋人权势人物看上,而是能同那些眼高于顶的男子一般,学有所成、学有所用。 上了楼之后,璟娘再也不曾同她介绍什么,只是安排她坐在了教室里的最后一排,自己走上讲台,此时的教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这一间屋子里的女孩看着要比下面的大上许多,应该都在十岁以上,同别处一样,即有宋人也有夷人,因此对于她的到来,没有人面露惊讶。 “今日的操习安排在三堂课之后,现在我们开始上课,首先,复述一下昨日习得的生字。” 说完,她转身在一块黑板上用粉笔写下了一行大字,然后转过身,指着那行字:“我们一块儿来读。”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所有的女孩齐声朗诵,各种或流利、或生涩的语调,让韦凤玲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再一次成为渴望读书的孩子。 “读得不错,昨日我曾解释过,这句话出自哪里,是何语意,哪位愿意说一说,请举起手臂。” 她的话音刚落,屋里的大部分女孩就举起了手臂,璟娘随便点了一个人名,那个女孩的面上虽然有些羞涩,不过还是口齿清晰地说出了答案,得到了其他人的喝彩。 短短的半个时辰,韦凤玲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生动、风趣的讲解,引经据典地发问,无论对错,都能得到鼓励,让再不好意思的孩子们,也能开口表达自己的观点,课堂上欢声笑语不断,既学到了知识,又没有那么难挨,难怪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自信。 那是她曾经最为渴望得到的,到了第三节操习课,她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抚帅和夫人都让她去看一看。 同进学堂时看到的一样,整个屋子里的女孩都下了楼,开始围着大楼的外沿跑步,就连璟娘都不例外,一边跑一边在她带领下喊着口号。 “我们为什么而读书?” “民族独立,国家昌盛!” 在那一刻,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得意 在刘禹的心目中,精神力量同等重要,当你定下的目标是世界和平的时候,屋子房子女人之类的东西便可以不屑一顾,当你只是为了结婚生子的时候,首期款就成了一座跨不过去的山。 人其实非常脆弱,身体得病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精神方面的失衡,为了保持这种健康,人类在很久之前就发明了宗教,而在后世的华夏,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期,整个国家的国民都充满了自信,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这种自信不是来自于宗教,而是“信仰”。 那个时候的他们,被称为华夏的主人,贫乏的物质,丰富的精神,就是时代的写照。 穷和富总是相对的,就算是到了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的二十世纪,也不乏安贫乐道,充满了精神力量的达人,同样在这个时空,哪怕被人赶到了一个小岛上,百姓的心目中,依然有着天朝上国的自信,因此,刘禹不需要向他们灌输什么,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才是最为尊贵的主人。 他相信,当一个民族,每一个百姓有了自信,每一个军人有了尊严,想不强盛都难。 韦凤玲在琼州呆了五天就走了,一直到临别,都没有来见他,这个消息还是璟娘告诉他的,对此,刘禹不过淡淡地一笑。 施忠比韦凤玲多呆了一天,倒不是想要去追上情妇温存一番,而是进入安南,拿到元人当前的动向,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却是一个天才的探子,进入安南不过半个月,他连安南话都学了个似模似样,如此牛b的天赋,回到后世也是混得风声水起的节奏啊。 在这些天里,陆陆续续有粮船从安南等地返回,带回的消息证实了他们之前的判断,安南人果然丢了升龙府,正朝着南部的狭长国土转进,而元人的大军停在了升龙府一带,只派出了不多的人马进行追击。 “阿里海牙果然是个老成之人。” 不必探子传来消息,刘禹也猜得到他打算要做什么,征集海船和粮食,同时向中南半岛各国派出使者,挟大胜安南之势,要求他们归附。 这其中粮食犹其要紧,因为他要供应二十万人的吃食,而安南的国库里却只有银钱! 早在半年之前,来自琼州的船队就开始了扫荡,它们就像蝗虫一般,在中南半岛各国疯狂地收刮粮食,去年是个丰年,没有哪个国家,想把这种随时能种值和收割的作物当成金子存起来,他们是难以理解中原王朝对于粮食那种不懈的渴求,这其中也包括了安南。 虽然中间经过了一些波折,不过在安南北境镇守使陈国俊的斡旋下,安南人还是以极低的价格向琼州出售了大部分的库存,刘禹完全可以想像得到,阿里海牙面对空空如也的库房时,那种想发火又得憋着的郁闷心情。 当然,这并不足以让他面临绝境,因为占城稻是一年三熟的,也就是说每隔大约四个月就能收割一茬,安南人可以逃跑,却带不走土地,而元人这只为数二十万的大军当中,来自荆湖的民壮就达到了五万,这可都是熟练的农夫。 只不过,种植和收割,都需要时间,因此他不得不停下来,一边巩固所占之地的统治,一边征集所需的粮食。 或许还有考虑是不是马上就渡海攻打琼州的意思? 当然,这样的结果,正是刘禹所希望的,有了元人这只大军的威胁,中南半岛各国只剩了两个选择,要么依附元人,给他一个进军的借口,要么就是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与元人决一死战,在这样的形势下,贡献出一点粮食又算得了什么,不卖给他,难道等到元人来了,白白拿了去? 除开这些因素,还有天气上的原因,在晴了差不多十天之后,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阵雨,而且有渐渐变大之势,水库工地上的作工者,都在各自工头的带领下,依次撤了出来,将他们的劳动折算成工分,暂时解散回家,等候官府的通知。 在匆匆赶来的张青云眼中,这些满脸笑容的汉子,如同丰秋之后的农夫,一边炫耀自己的收成,一边同邻居们进行比较,盘算着今年能不能多添置些家用,憧憬着明年会不会有更好的年景。 “......俺们指挥,拿下三个第一名,方才算分时,算筹的勾当直接与俺加了三千分,三千分呢?知道一套电珠子多少分吗?才不过五千而已,做完这个工,俺家也要装上,你们不知道,那光亮,比灯油可强多了。” “一个指挥,十天才拿三个第一?知道俺们都拿了多少不。”同路的一个汉子神神秘秘地模样,成功地吊起了众人的胃口,都在催促他。 “俺们都,可是护卫抚帅的亲兵,个个都是军中精锐,干活更是不含糊,听到过俺们都头的口号么?” “知道你们是天下第一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下户,运气好分到了人家那里,快说,倒底加了多少分是正经。”众人一声哄,让那人更是得意,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个?那你得意个屁啊。” “上过夜校吧,楼中护使没教过你们,这是多少?”那人满脸的鄙夷,一付没文化真可怕的吐槽样。 “俺的个天咧!” 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了,人家那不是二,而是十一,大食数字的表示方法,众人不由得惊呼出声,这只是劳动竞赛的奖励,如果加上正经的工分,此人在短短的十天所得,已经超过了人家两个月的辛苦,难怪会得意不已。 张青云笑着摇摇头,这个数字,连他这个幕府参议都有些羡慕了,不过那是人家拿命拼来的,一个工区,近十万人,能拿到第一,不吝于打一场惨烈的战事,就该着人家得意,这才符合岛内提倡的多劳多得原则。 通往库区的马路上,被成群结队的作工者挤满了,像他这样逆势而行的寥寥无几,等他摆脱人群,到达水库的那处高地时,刘禹正同一群老工匠在指着一张图说些什么,而方才被众人提到的吴老四,带着他的那个都警戒着四下。 看到抚帅正忙,张青云没有马上上前去打扰,而是随着亲兵走上了高处,看到眼前的情景,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作工者会如此地自豪。 十天的时间,印象中的那片滩涂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似半球的巨大库体,而黎母水就从当中穿过,靠着山的那一头,高达十步的钢筋混凝土加固层已经耸立了起来,而水库的底部,就像被一只大勺子挖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深可见底的大坑。 围绕着这个大坑,一个同样由钢筋混凝土筑起来的坝体将它牢牢地圈住,当然眼下这个圈圈还没有完成,不过基本上已经能看得出它的样子了,将来完成之后,这里面会蓄上难以计数的水量,由此而形成的落差,将用于抚帅所说的那种水轮发电机组。 他还清楚地记得,就是在这里,黎母水的河防工程还未竣工时,抚帅同他说起过的场景,如今已经变成了现实。 “十万之众,便可移山造海,倘是百万又如何?”他不由得喃喃自语。 “在这片大陆上,百万大军,也不过沧海一粟,海外还有好几片不逊此的大陆,若是你我活得够久,或许能看到,赤旗插遍寰宇的一天。” 张青云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毫不惊异地回过头,一拱手:“抚帅。” “河堤修补妥当了?” “嗯,属下带着人逐段逐段地检查过,就算再发一次那样的大水,也绝不会有事。”张青云自信地答道。 对于他的谨慎,刘禹是认可的,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是一段段地检查过一遍,不过溃堤的危险被排除,不等于就可以高枕无忧,水位上涨得太快,一样会造成灾害,因此才会有脚下这个大水库。 “辛苦了,本官会着人布置人手,昼夜巡视大堤,你有十多日不曾归家了吧,赶紧回家去看看,映红快到日子了,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有你在她的身边,生产也会顺利许多。” 张青云的娘子一直怀着身孕,他家中不丰,自然也养不起下人,老母还有个幼子要照顾,再加之临产的儿媳妇,哪里还会顾得上他,连续十多天一直呆在河堤上,一张脸满是胡茬,眼中布满了血丝,看着就像是苍冉老者,对于上司的好意,他心知肚明,这不但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张家的未来,要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只是,没等他答话,一个纤细的身影打着伞从下面跑了上来,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身影,一边招手,一边叫喊着。 “张先生,医院着人过来传话,你家娘子要生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章 心切 得益于良好的心态,以及健康的体质,映红很顺利地生下了足有七斤重的小子,让所有赶到医院的同僚都向他祝贺,第一次成为人父的张青云,只余了傻笑,和唯唯诺诺。 在这种喜庆的气氛中,刘禹却发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面孔,他走过去握住对方的手,同她一块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的景象。 “你来了多久?” “下了课就来了,到这里的时候,红姐儿刚刚推入产房。”璟娘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尽是羡慕。 刘禹放开她的手,伸过去揽住她的腰,纤腰如握,璟娘的头顺势靠上他的肩膀,整个身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这样的体形如何怀孕生子? 病房里,包着头的映红像是大病初愈般地靠在床垫上,脸上看着胖了一圈,几乎变了一个人,不过眼睛的表情,欣喜还没有轻松多,这么一想,刘禹就明白了,怀里这个小人儿,顶着多大的压力。 她在叶府中长大,亲眼所见,自家爹爹有了两个儿子,依然毫不满足,七十多的年纪还能让侍妾生下女儿,可见求子之切。 两个儿子很多吗?在后世当然不少,国家还鼓励生二胎呢,可这是平均寿命不到五十的异时空,谁也无法保证,两个儿子能不能将香火继承下去,更何况,如今正逢乱世。 在一个家族里,成年男子越多,代表着家族越是兴旺,而女孩,不过是锦上添花的那朵花罢了。 “红姐儿,生产得顺利吗?” 璟娘摇摇头:“奴在外头,只听得里面......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声音慢慢地变小了,奴还当是出了什么岔子,吓得把听潮打发出去找你,好在天可怜见,终是有惊无险,在你们到来之前,孩子就落了地。” 映红能顺产不出意料,在陈自明登船之前,就仔细地为她检查过,胎儿的发育很好,没有胎位不正和脐带缠绕的迹象,否则他很有兴趣留下来,亲自操刀实施,这个时空的第一例剖腹产手术。 当然,这个顺并不是说无痛分娩,璟娘从头听到尾,不知道里头的情况,刘禹虽然没有经历过,可后世的影像资料不要太多,他还曾经陪着苏微去上过自然生产的培训课,当然清楚璟娘听到的,是产妇用力之时发出的叫喊,感觉上和上刑没有多大区别,声音慢慢变小,是因为她的力气已经用尽了。 映红是侍婢出身,并非什么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年龄应该同听潮差不多,饶是如此,这一番生产也像是要了她的命,刘禹让璟娘亲眼看一回,就是希望让她明白,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十二姐儿的生母,就是难产死的,她生下来只有两斤重,府里找来的奶娘喂养了一年有余,还是没能保得住。”璟娘神色黯然地说道,对于这个从来没有见过一面的姐妹,她并不是怀念,而是有感而发。 刘禹感到妻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难怪珺娘排行十一,接下来就是她,排行十三,中间却断了一个,一个侍妾所生的女儿,养了不过一年,从头到尾只怕连个名字都没有。 “彼时你应当还没出生,是如何知晓的?” “那个奶娘,后来便跟了我。” 一个养死了府中小娘子的奶妈,不但没有被逐出府去,紧接着便能为另一个小娘子哺乳,这其中肯定会有不为人知的秘辛,刘禹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抱紧了她。 这是属于张家的欢乐,所有人在恭贺一番之后,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医院,刘禹牵着她的手,慢慢走下去,这里是妇人专属的楼层,他是第一次来,而小妻子显然熟门熟路,反而成了他的向导。 “红姐儿的婆母拒绝了奴为她安排的静室,坚持要同百姓住在一块儿,那种屋子一次能住进八个人,狭小拥挤不说,转眼天气就要热了,真要闷出个好歹,只怕会落下什么病根,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 刘禹知道,所谓的静室就是后世的贵宾病房,单人独享,张青云的母亲不愿意住进去,多半是他自己的主意。 “不住就不住吧,等通了电,这里保管比家中还要舒服。”刘禹拍拍她的手:“倒是你,莫要心急,我希望你的孕期,在岳母大人到来之后,有了她的陪伴,那样我也能放心许多。” 璟娘闻言一怔,抬起头看着他,清水般的眸子里闪动着一丝疑惑,刘禹果然没有猜错,以她的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璟娘,一直不曾怀上,不是你的问题,刘家没有人会逼迫你,所以无需有什么压力,晚一点,身子强壮些,才不会那么辛苦。” 璟娘咬着下唇摇摇头:“奴不怕,也没有人逼迫奴,夫君,是琼州,琼州需要这个孩子。” 刘禹听懂了,这个即将年满十六岁的女孩,心思远比他想像的得要复杂,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前头,她说得没错,在这个时空里,如果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一个女人是很难守得住这片基业的,因为一旦自己不在了,那些属下就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这才是她内心最大的恐惧。 从那天听闻了谢氏的死讯之后,她便一直着素,头上也只有几件没有色彩的发簪,只除了英烈祠开园的那一天。 “好,我答应你,下个月,我和你,一块儿努力,且看为夫的手段,定让你如愿以偿。” 璟娘心中先是一喜,既而又些不解:“为何要等到下个月?” “服孝嘛,总得满月,方才显得尽心不是,娘子如此心切,倒让为夫好生为难。”刘禹笑嘻嘻地看着她。 “哪有孝嘛,只是......奴回去就换了。”璟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分辨道。 “不用换,为夫就喜欢你这个调调,回去了咱们试试可好?” 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听到这么露骨的话,璟娘总算回过味来,不由得俏脸生晕、霞飞双颊,就像一只熟透的大苹果,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上一口。 雨不算太大,虽然影响了库区的施工,还是有别的事情可以做的,那就是输电网的搭建,变电站、输电线路、配电箱等等,都是需要提前建好的,考虑到在城区的应用,线缆将会直接走排水管道,那些涵洞一早就预留了安装的位置,除了接线方式需要他亲临指导,别的都已经编成了施工手册,技术上没有什么难,主要还是体力活。 而第一期输电线路的布线范围,涵盖了整个琼山县城,和差不多半个澄迈县,先解决这一片已建成的市区用电,并根据建设结果加以调整,毕竟这种东西,对于刘禹也是极为陌生的,后世的他长这么大,只换过几次灯泡,比起古人来,强不到哪里去,真遇到什么难点,还得回到后世去解决。 这一回的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两日的功夫,天又放晴了,正好让那些作工者休息了一下,同时也将工地上发生的一切,传到了州里的百姓耳中。 当然,那种十天尽挣上万分奖励的,任是谁都明白来之不易,不过却像一颗磁石般,牢牢地吸引了百姓的向往,官府陪钱出力只是为了修建一个民生工程,得益的除了全州的百姓,还有那些作工者,没有征役,没有摊派,作多少工就能得多少分,手脚够快的还有奖励,古往今来可曾听说过这种事? 而随之而来的,是那种好听的广播,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娘子,声音糯糯地,每天都会将大事小事播报一遍,让这些普通百姓们知道官府有什么打算、州里有什么趣闻、海外有什么消息、甚至是战事进展到哪一步了,当然,除了这些身边发生的事情,更吸引人的莫过于里面播出的戏文。 不同于说书段子,这种戏文,往日里只能在瓦子才听得到,锣鼓丝竹,一群男女伎人,扮相作耍,好不热闹,这样的去处,京师临安城里便有不少,可在这偏僻的广西路,哪怕是路治所在的静江府,都属于稀罕事务,而眼下,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就在琼山县城的中心广场,偌大的场子天天都挤满了人,来得早得,能占据最头里的位置,给多少钱都不换,去得晚的,要么只能在后面,眼光差一点的,不过隐隐看一个大概罢了。 如果再晚一些,连广场都挤不进去的,还能在街道的两边,听着大喇叭里发出来的声音,想像一下戏台子上的画面,同样获得不俗的感受,这样的日子,几乎惠及到州里的每一个百姓,而偏远一些的地方,也将随着广播的普及,达到同样的效果。 安居才能乐业,在这种好日子的驱使下,无论是水库的作工者,还是没日没夜为自己的楼房添砖加瓦的百姓,都由衷地感到了一种幸运,对比广播里元人入侵之后的惨像,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民心,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归附起来,直到最终被拧成一股绳。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一章 简单 “你这是从非洲开了一圈回来?” 看到那辆从加长拖车尾部驶下来的跑车,陈述瞪大了眼睛,车身上满是灰色的泥浆,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感觉就像刚从河底给挖出来的一样。 从车子里出来,刘禹顾不上理她,再一次拿出手机,摁下开机键,耐心地等它进入系统,一看未接电话或是短消息提示,都是零。 “帮我拿去做个保养。”将车子留给她,趁着仓库里上货的时间,刘禹在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 离着上回分别已经过去了十天,很难想像,在这十天里,他与苏微连一次联系都没有,电话不接,微信、短信不回,就连自己老妈也是如此,只有老爸悄悄地说了一句:“娘俩一致决定的。” 这就有些尴尬了,说实话,就算苏微想听,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真的这么不理不睬了,心里又空得慌,算算时间,她怀孕就快三个月了,如果心情不好的话,刘禹感觉一阵烦燥。 “怎么,和小石头吵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陈述又跟了上来,朝他挤眉弄眼。 “她和你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问你怎么样,都是我主动告诉她你的近况,听完就听完了。”陈述一脸的好奇:“和她都能吵起来?肯定是你的错,我猜得对吧。” “是,我的错,现在人不理我了,想认个错都不行。”刘禹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朝她一伸手:“电话借我用一下。” “干什么?”陈述有些不解,不过还是递给了他。 刘禹没有同她解释,直接打开通讯录,找到苏微的名字,将它点开。 “述姐。” 很快,听筒里就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刘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苏微,是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知道你没事就好。” 听筒里沉默了,就在他以为对方会挂掉的时候,苏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哥,我没事,妈每天都陪着我呢,只不过她说了。” “什么?”刘禹下意识地问道。 “妈说,我们还在生气呢,这个月都不能理你。” 刘禹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心情却莫名地松快了几分,她没有生气。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那一天韩晓芸去找她的时候,倒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这个时候,不是提出来的好时机,于是到嘴的话风又变了。 “媳妇儿,帮我带句话给妈。” “嗯?” “我是她亲生的吗?街上捡的吧。” 听筒里传来一阵吃吃的轻笑,让刘禹的心彻底放松下来,苏微没有骗他,不是作作样子,而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没等他再同妻子腻歪腻歪,听筒里就传来了老妈标志性的骂声。 “臭小子,敢这么胡说八道,小微,下个月都不要理他,看他怎么办!” 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刘禹一脸轻松地吹了个口哨,将手机还给了处于八卦当中的傻女人。 “倒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个月不能理你。” “想知道?”刘禹朝她勾勾手指,等陈述侧耳倾听的时候,对着她说了两个字:“秘密。” “德性。” 被他耍了一下,陈述并没有着恼,两人看起来已经合好,她也就放心了。 “咱们的项目已经通过了,工程的招标我打算走走过场,给当地的几个关系户,让他们再转包出去,找家施工资质好一点的本地建筑公司,这样工程质量有保证,关系户也能满意。” 如果是以前,刘禹根本听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在异时空官场上的锻炼,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陈述的用意,本来就是为了掩饰才建立的项目,最后能不能卖出去都不知道,赚不赚钱的倒在其次,利用它维系住一些关系户,反而作用更大。 “会不会有麻烦?”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不会的,一切都走正规的程序,竞标的陪跑的都是自己人,至于他们愿意转出去,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反正不管怎么着,都查不到咱们的头上。”陈述明白他的顾虑,赶紧解释了一通。 “你做主吧,我来签字好了,建材方面的用量会很大,特别是钢筋,上回你说银行能贷出来多少?” 陈述说了一个数字,这也是为什么,她要用这个项目维系关系户的原因,海昌公司属于外来户,要想在这里站住脚,就要让当地看到好处,因此,无论是工厂还是项目,都是朝着当地人倾斜,考虑的不完全是经济效益。 刘禹在异时空的水库工程,光是建筑材料成本就近亿了,如果不是土地成本和人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大的工程,没有三、四个亿是下不来的,所以银行的支持就显得犹为重要,毕竟他们公司算得上优质企业,已经具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这其中最大的用量就是建筑用钢筋,陈述找了家当地的钢铁公司,依托岛内有名的石碌铁矿,由于他们的订购量很大,差不多包下了对方一年的产量,又几乎没有运输成本,算下来一吨钢筋的价格只有一千七百块,而同时期,一公斤大白菜的价格是2.77元! 不过价格再低,资金的压力还是非常大的,所以他才会答应了陈述的办法,说起来,这个女人一个人在这边支撑着一家企业,给了他不小的帮助,对此刘禹的心里非常感激,只是不会从嘴里说出来罢了。 “那这样,先把你老公的那笔款子打去分公司,让他干起来。” “还用你说?”陈述扔给他一个文件夹,上面显示,五天前这笔款子就已经转到了海外,不过却不是非洲分公司。 “我让他注册了一家离岸公司,表面上这家公司与我们有几笔帐目来往,其实和非洲那边一样,他都和我说了,最好将两边分隔开来,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以后如果需要,可以选一种更隐蔽点的方式,这一次要得急,就先这么着吧,反正短时间他也折腾不出什么来。”这一下,轮到刘禹诧异了,陈述居然和胖子商量过了?那不是干柴烈火,奸情四射的节奏么。 “别瞎想,都是公事。” 陈述难得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接过签好字的文件,便落荒而逃。 帝都总公司的办公室里,苏微刚刚喝完了刘母送来的汤水,脸上浮着一个浅浅的笑容,从医院观察完出来之后,她就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每天中午的饭菜都是刘母亲自做好送来的,公司里不知情的,还以为那是她的母亲。 只有她心里清楚,刘母嘴上说得凶,其实是生怕她生儿子的气,而她呢,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在乎?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她根本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怕那个答案是从刘禹的嘴里说出来,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开,让它慢慢地过去。 可惜,思念是没有界限的,只要看到桌子上的两人婚纱照,她就会忍不住去想,想他过得好不好,于是,只有听到陈述的大嘴巴描述一番,才会放心。 苏微不想看到,他费尽心思地和自己解释,这件事情,唯一的结果就是她知道了,对方是真的很着紧自己。 出院之后,在家里没呆上几天,她就开始了正常的工作,公司不能没有人主持,原本打算请个职业经理人来打理的,因为其中会涉及到一些特殊的事情,也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除了学着经营,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比如说,保安部的卢永成,交上来的一份材料。 这是一个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手机,手机的持有人,已经被送进了公安局,上面的密码被卢有成找人给破解了,里面的联系人很少,通话记录更是寥寥无几,而且都集中在清明节前后的那几天。 苏微放下袋子,拿起了一份材料,这是一份两式的文件,一份是一张写着字的纸,上面的内容看着就像是一份普通的旅游景点介绍,而实际上,却是敌特份子留下的一个线索,答案就在另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上。 字迹非常秀丽,苏微的眼中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她知道,这个女孩已经飞往了大洋彼岸,不知道将来还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将心思收回来,仔细看了一遍文件,顿时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这些东西,本不应该出现在她的桌子上,想了想,她拿起手机拔打了一个号码,奇怪的是,听筒里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而里头的声音,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个。 “哪位?” “我是苏微,请问王冰在吗?” “他暂时不能接听,有什么事,可以留言,我是他的同事,会转告给他。” 苏微看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听着耳朵里显得有些公事公办的声音,心里有些犹豫了,直到那个声音再度催促了一下。 “喔,没事,我是他的妹妹,想问他下班后能不能一块儿吃个饭。” “恐怕不行,他在执行一项任务。” 放下电话,苏微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测试 王冰的妹妹? 老徐不动声色地斜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楚青,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对面的一堵玻璃墙。 这种单向玻璃通常用于审讯和监控,今天,坐在审讯室里的,就是刚刚电话里的女人所提到的王冰。 整个一号楼共有三间审讯室,王冰所在的这间连他从来都没有进过,因为它是专门用于内部人员的聆讯,能坐在里头,表明了对方已经掌握了不少的证据,或者说是疑点。 “王冰,你是烈士的子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将事情讲清楚了,组织上一定会给予宽大,想一想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不希望你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发问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表袋上别着一支钢笔,说话不疾不徐,眼神也谈不上犀利,就像拉家常一样,边上的女助手显得很年轻,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面前,她却拿着一只笔在纸上‘唰唰’地写着。 “谢谢你的关心,不久之前,我去上坟的时候,他们对我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 王冰坐在一张桌子的后面,身上没有限制他活动的东西,只是进来的时候交出了佩枪和证件,他只是被审查,还谈不上定罪。 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慌乱,而眼神中的坚定,充分说明了对方早有准备,这让他感到了一丝棘手。 “那好,我们来问一些实质性的问题。”男子并没有计较他言语上的小小反击,而是直接进入了正题,甚至略过了一些正式的步骤,比如报上姓名等等。 王冰的眉毛一挺,眼睛抬了起来,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发问。 “你怎么评价,你的养父?” 老冯?他有了片刻的茫然,就像双手高举护住了面颊,而对手却一脚踢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有些猝不及防。 “生活上,他是个好父亲,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工作上,他是我的领路人,要求严格,一丝不苟。” 虽然有些突然,王冰回答的速度却非常快,几乎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而他这么说,是想要看一看对方的企图,不过让人失望的是,中年男子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只有那个女助手,记录的笔稍稍滞了一下,然后便继续写了下去。 “看得出,你很崇拜他,那我相信你,一定会像他一样,对组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吗?” 老冯倒底怎么了?他差点就冲口而出,不过还是很好地抑制了自己的情绪,波澜不兴地点点头:“我的个人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是组织上给予的,它就像我的身体的一部分,人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说谎。” “那好,请告诉我们,关于特务张文材的线索,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是一封匿名的举报信,它发到了我的一个工作邮箱,邮箱的地址你们可以去查,信的来源我并不清楚,也许你们有办法找出来。” “为什么,信会发给你,据我们所知,当时你的工作,并不是追查这个案子?” “对方没有说,我猜测是因为之前在医院的那次行动,我是局里唯一一个接触过敌人的,对方可能认为,在不愿意曝露身份的前提下,发给我比较可信吧。”王冰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答道。 “之后,你是怎么做的?” “我将线索上报给了处里,我的上级徐处长指示由我带领一组人,负责对这条线索的跟进和调查,这个过程,我写成了详细的报告,你们可以调阅。” 对于他的回答,中年男子没有什么表示,甚至都没有提出什么疑问,仿佛只是想了解一下过程,而这个过程不需要王冰说什么,他们就可以查得到,而且王冰相信,在将自己带来之前,这一切他们肯定都了解过了。 “四月五号那一天,你们发现目标被人杀死在家中,而当天值班就是你,据你同事所说,整个夜晚都没有听到你发出报警,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发现有人潜入,事后勘查现场,凶手是从顶楼用绳索降下,打开厨房的排风口进入房间里,杀人后迅速离开,避开了监控,当然还有我。” “案发之后,你让同事乘直升机去支援燕山墓区的行动,而自己却带了一组人前往市区,然后那里就发生了凶案,这是巧合吗?” “不是,而是敌人一起有预谋的行动,无论是张文材家里还是燕山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他们的目标是市区的一个小区,目标是一个留学生,三个月之前刚从美国回来。” 中年男子依然是那个表情,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盯着王冰的眼睛,后者一脸坦然,等着他问出那个最终的问题,等着他从嘴里说出那个名字。 曾经刺痛了他的心,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三天的名字。 然而就在中年男子打算再度开口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人敲响了,让王冰感到奇怪的是,站起来开门的,不是离着更近,手里正在写着什么的女助手,而是男子本人。 “什么事?”打开门,男子朝外问了一声。 “刚刚接到的消息。” 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男子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知道了。” 门被重新关上,男子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他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开口。 “还有什么你想要补充的吗?” 王冰一愣,通常这么问的意思,就是审讯结束了,他机械地摇摇头,男子摆摆手,两个站在身后的工作人员上前,将他带了出去。 这次审讯还真得是结束了。 等到王冰被带走,老徐从外面走了进来,熟门熟路地摸出一只烟,扔给了中年男子。 “怎么样?” 男子接过来,既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去点那只烟,而是看着自己的女助手,等她停下了笔,老徐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纸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字,居然是一个人的素描。 “目标人物的内心很坚定,他对自己的选择深信不疑,却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他的内心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对这个结果有所保留,当你问到他对组织的信任时,他本来可以简单地回答‘是的’或是‘当然’,却多说了很多字,这说明他的内心很矛盾,觉得自己不应该欺骗组织,但是又不能肯定我们是不是真的能代表组织?” 老徐惊讶地连烟都忘了点,这种心理分析并不是什么新鲜玩艺,但是从这个年轻女助手的嘴里说出来的东西,让他明白了,刚才与其说是审讯,不如说是心理测试,他们要的不是什么结论,而是一种判断。 女助手的话在继续:“当你问到具体问题的时候,他应该做了很充份的准备,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加思索,这里面应该有真有假,假的那部分,或者是出于保护某个人,或者就是他不想告诉我们。” “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没有说谎,但是这并不是重点,他在等着你继续问下去,那才是关键,可是你却没有那么做,他的身体有个明显的放松,显然这同之前的遭遇有关,还记得三天前的医院的诊断结果吗?他的身体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却做出了真实的受伤反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案例,很有意思。” 女助手将那样素描夹进了自己的文件包,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就走了出去,从头到尾都没有与他们打一个招呼,而男子显然见怪不怪了,他掏出打火机,将老徐递来的那根烟点上。 “上级派来的心理专家,我是配合她工作的。”男子吐了一个烟圈:“我在政治部工作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到,有谁在他这个年纪,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几乎滴水不漏,每句话里都藏着锋芒,难怪老冯会称他是天生的特工苗子。” 老徐笑着摇摇头:“谁说不是呢,如果这局里,让我选一个最不可能是内奸的人,我一定会选王冰,也正是因为这样,两次行动我都选择了让他来指挥,可谁知道,这小子,居然怀疑到所有人的头上来了。” “是啊,看他的样子,连局长都不相信,肯定不会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你这个老家伙,就知道给我们找麻烦。” 男子嘴里这么说着,却没有一点感到麻烦的表情,反而和老徐一样,有些欣赏的模样。 “刚才是情报处的小吴吧,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保密消息,你回去就能知道。”男子也不瞒他,将刚才的消息说了出来。 “韩晓芸,申请加入了美国国籍。” 老徐拿着烟的手一抖,长长的烟蒂落到了地上,他一下子明白了男子话里的意思,这一下,还真麻烦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三章 申请 “恕我直言,韩小姐,你来到美国才不过半年,其中还有三个月呆在华夏,移民局正在考虑向你的学校建议,取消你的奖学金资格,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连绿卡都不可能发给你,你是怎么想到要申请美国国籍的?” 移民局位于纽约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个身穿西装的白人男子拿着一份表格和申请资料,耸了耸肩膀,脸上充满了不解。 自从他们被国土安全局收编,这里就越来越像一个执法部门了,而实际上,他们依然不过是和从前一样,每天都会接到大量的申请资料,然后要从这些资料中,找出对于美国有利的因素,要么是资金,要么是身份背景,偶尔还会有些特殊的原因,不过在这个白人男子的眼中,面前的这个东方姑娘,除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实在看不出会是上述的哪一项。 韩晓芸看上去,就像刚从课堂出来,一撂课本还被她抱在手上,仿佛对于这个结果,毫不惊异的样子,更懒得去申辩什么。 “去年年末的时候,有个自称是政府某个部门的人,找过我,说如果答应他们的某些要求,就可以提前获得入籍之类的,我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的英语说得不错,能不能告诉我,是哪个部门的人,叫什么,什么职务,他要你做什么?来换取这样的优惠。”听到她的话,白人男子多少有了一点兴趣,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先例的,比如冷战结束的时候,从某个垮台的红色对手那里,挖来的各种专业人士,而他面前的这位女士,恰好也是来自于一个红色的大国,而且并没有垮台的迹象。 韩晓芸摇摇头:“他没有给我留下名片,或许留下了,可我没能找到,你知道后来出了一些变故,我回国呆了几个月,在我看来,美国人都长得差不多,哪个部门?也都差不多。” 白人男子将手里的资料放到桌子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实,对方是不是在耍自己,不过在这个女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惊慌或是不安,一个没有背景的东方女孩,年龄不过二十多岁?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男子呼了一口气,决定将火气压下去。 “如果只是这样,我想你可能需要回去等消息,假如我能找到你所说的某个部门的那个人,谁知道呢?当然即便真像你说的,也不代表申请就能通过,你需要在美国呆够五年以上,如果找个美国人结婚,也需要三年,我想这些你都知道吧。” “谢谢。” 韩晓芸抱着她的书站起来,脚步轻盈地走出了办公室,白人男子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东方女孩的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她看上去又不像是在消遣自己,那么,打个电话费不了多少时间。 “喂,是我,是这么回事,有个女孩自称接到了来自某个家伙的邀请,哪里的女孩?当然是东方,需要我把她的资料发给你们吗?好吧,我知道规矩,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情,傻瓜都清楚是你们干的。” 在他打出电话的时候,韩晓芸已经走出了大楼,看着外面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纽约,她有着片刻的恍惚,就像半年以前,自己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没有多少来到异国他乡的伤感,反而有一种逃避的轻松,不同的是,这一回,她已经把路走绝,祖国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她回到了学校的宿舍,当然,因为出事之后,她原来的舍友卫兰下落不明,经过调整,被分到了另一个宿舍,同舍的是来自于东南亚某国的留学生,在她刻意交好下,两人很快成了朋友,最近她在向对方学习当地话,做为回报,她会教对方汉语。 实际上那种语言,一早就出现在了她的记忆中,现在不过是通过面对面的交流将它再拾起来,因此对于她的进步,舍友直接抱以天才般的敬仰,很明显,这一切加深两人之间的友谊。 “杰西卡。” “嗨,露茜。” 两人不是一个专业,她回到宿舍的时候,舍友正好出去上课,打了声招呼,韩晓芸走向自己的房间,正要拿出钥匙开锁,突然眼睛微微一凛,手上却没有任何停顿,用和平时一样的速度打开了门。 屋子里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她将背上的双肩包脱下来扔到床上,踢掉脚上的鞋子,神色自然地坐到椅子上,做了一个打开手上课本的样子,余光却在课桌的桌面上扫过,果然,那上面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有人进过这个房间,查看了她的物品,然后把一切还原了,还消除了痕迹,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被她看了出来。 因为她不能确定,这个屋子,是不是已经安装了窃听装置,甚至是摄像头。韩晓芸什么也没有做,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仿佛对于课本上的内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沉浸在学习的气氛中,显得那样的专注。 这个人会是她的舍友么?韩晓芸将她排除了,对方不可能因为她这么个小卒子就花下这么大的本钱,应该只是因为自己的申请,做了一次例行的检查,也就是说,某个部门对于她,产生了兴趣?看上去是这样。 离开一号楼的时候,楚青的脸色很不好,王冰被审查的过程,她都看到了,包括最后那个心理分析师的话,甚至就连突然间传来的消息,里面的人都没有瞒她的意思,可越是这样,她的心里就越是不舒服。 王冰没有对她说实话,当初在张文材家中得到的线索,他根本就没有交给局长,也不曾寄给自己,而是不知所踪了,这个情况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报上去,参加工作以来,楚青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 开着自己的那辆宝来,楚青将车子驶向市区的方向,老徐一早就离开了,她本来想去见王冰一面,听听他会怎么说,可是政治部的同事拒绝了她的要求,这让她更加失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和老徐的判断一样,在这个局里,如果有一个人是清白的,她也一定会选王冰,因为对方的出身、经历,都决定了他最不可能成为敌人的内奸。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去怀疑别的同志,如果连局长都不能信任?工作要怎么展开,一想到这些,楚青就忍不住想要发泄,车子被她越开越快,直到一辆警用摩托车跟了上来,闪着刺耳的警报声,伸手朝她示意靠边停下。 “警察?办案的话,需要我提醒你要把灯安上吗?,这样很容易出事的。”交警检查了她的证件,提醒了一句,又还给她。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下次不会了。” 楚青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插曲,让她的心平复了许多,交警走后,她没有急于驱动车子,而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回忆着刚才的一幕。 韩晓芸回到了美国,还打算改换国籍? 这样一来,王冰就又背上了一个令人怀疑的理由,让她不禁想起了那天,两人在小河边的见面,虽然她隔得有些远,可事后,被王冰放在栏杆上的录音器,就在她的口袋里,犹豫了这么久,她还是不能决定,是不是要将它交出去。 因为里面的内容,实在太惊人了,这么多天来,她不只听过一遍,无数次想要去问王冰,可总是开不了口,她很害怕这里面的一切,是如此地真实,就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倒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弄明白,就在楚青打算开车继续前行的时候,突然发现副驾驶的位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文件袋。 她将袋子拿起来,里面装得鼓鼓囊囊地,似乎不光是文件,楚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没有人走过去的迹象,而车窗玻璃一直都是关着的,只在刚才遇到交警的时候,靠着她的这一边被打开了,就这么一点时间,怎么可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放上一个东西进来? 难道是停在一号院的时候就有了?楚青发觉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盯着文件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只能确定这不是自己从局里带出来的。 开还是不开,她没有犹豫太久,因为不清楚,这是不是王冰交给自己的资料,楚青慢慢打开袋子,朝里头看了一眼,然后将袋子倒过来,一股脑儿地全都倒在副驾驶座位上。 一个塑料袋包起来的手机,几页写着字的纸,就是袋子里的全部东西,她拿起那几页纸,一张张地看过去,脸色一下子变了。 东西不是王冰寄来的,却比那个还要令人震憾。 以至于,当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楚青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吓了她自己一跳。 “喂,是楚青吗,我姓钟,去年在一个任务见过面。” 电话里,一个女声显得有些突兀,让她的思绪回到了半年之前。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四章 漏网 开车来到乙一号院,没过多久,就从里面出来一个男军官,向卫兵解释了一番,将她放了进去。 在成为一名警察之前,楚青也曾经梦想过,穿上军装成为一名光荣的共和国卫士,不过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安全部门同样肩负着特殊的职责,特别是在和平时期。 在那个男军官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位于某栋楼里的一层大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一块块分隔开来的屏幕形成了整面墙壁,不断有人将分析出来的数据投射到上面,或是交到需要的人手上,这种环境她并不陌生,局里需要统一协调大的行动时,就会使用类似的战术指挥中心,调用城市监控系统、交通信息网等等,而做为全军的大脑,显然这里的资源要更多一些,因为它可以直接连通军事通讯卫星。 “请等一下。”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男军官只说了一句话,便离开她走向位于大厅当中的一个身影,很快那个身影就转过头,冲她示意了一下,正是半年前调用她和王冰去执行某个特殊保卫任务的女少校。 看得出,对方现在很忙,连同她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楚青也不以为意,她站在角落里,观察着这个充满了紧张气氛的大厅,屏幕上的显示,无一例外都是各个地方的交通要道,车站、码头、机场等等,他们一定是在找什么人,而下面的那些操作员,则在用电脑进行不间断地对比,上面显示的男子半身头像,很明显是人工画出来的。 看到那个人像,楚青慢慢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将她找到这里来,又完全没有避开的意思,因为这个人像,曾经被王冰发给了他带去的那组人,也就是张文材资料中的关键人物,特务头子周明宇。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了一丝兴奋,以至于当那个女少校有空走过来时,她隔着老远就敬了一个礼,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穿的是便服。 “你好,我是钟茗,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钟茗回了一个礼,没有与她客套,直接点入正题。 “请首长指示。” 见她又要行礼,钟茗赶紧伸手制止:“这一次不是任务,也不会有正式的文件,所以你用不着先急着答应,考虑一下,要不要参加,就算不同意也没关系,你今天没有来过这里,我们也没见过面。” “不用考虑,我已经想好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指示。”楚青毫不犹豫地答道。 “为什么?是因为某个人吗。”对于她的果断,钟茗反而有了点好奇。 “不。”楚青摇摇头:“因为这里是军委一号指挥中心。” 钟茗笑了:“你很聪明,既然猜得到,那就不瞒你了,不错,王冰联系的那个人就是我,他把资料交到了我的手里,同时推荐了你,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信任你。” “楚青同志,欢迎你的加入。”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楚青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难怪在审讯室里王冰表现得不卑不亢,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当时她还有些纳闷,两人的差距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需要我做什么?”楚青马上就起了跃跃欲试的心。 “王冰是不是被审查了,他没有回家,不在单位,电话也不通。”钟茗将一份资料递给她。 楚青一边看一边回答她的话:“三天前从医院出来,他就被政治部的人带走了,今天徐处带着我去了审讯室,他承认了自己的行为,但没有说为什么。” 这份资料就是王冰从张文材家里所得到的,上面的内容她已经猜到了,果然就是关于周明宇的体貌特征,看来张文材对于自己的处境很不放心,才会留了这么一手,很有可能是拿来换取些什么的,可是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被灭了口。 “驻德国慕尼黑总领馆传来的消息,五天前,一名中国留学生的尸体在当地被人发现,凶手的作案手段,与你们在张文材家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楚青心里一惊:“是他女儿?” 钟茗点点头,这个消息还没有散播出来,是德国警方出于保密的原因,暗中通知华夏方面的,不过对于他们能否破案,两人显得都没有什么信心。 “十天前,我们在冀省的保定市与帝都接壤的地方,发现了周明宇的踪迹,并抓获一名他的手下,那人交待,周在案发之后,一直在那里等待消息,他们曾经试图与打入我们内部的人联系,不过没有收到回音。” 听到她说到这里,楚青猛然想起了,那个放在自己车子里的袋子,赶紧从包包里拿出来。 “这是不明身份的人放到我的车里的,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钟茗看了一眼文件上的内容,马上叫来一个手下:“拿去做笔迹对比,检验手机里面的资料,我要知道他是在哪里打出的。” 楚青看她毫不惊异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所知远远比自己要多,于是便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也包括小河边上的那次见面,她希望这个女少校,能帮助王冰,同时找出那个阴魂不散的内奸。 “韩晓芸?” 对于这个名字,钟茗并不陌生,纽约事件的伊始就是来自于她,当时不过是个被绑架受到伤害的留学生,很快就被家人接回了国,背景十分干净,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疑点,唯一引起她关注的,只是目标卷入了那次行动。 突然之间,这个女孩成为了关键人物,甚至引起了敌特组织的追杀,钟茗听着录音器里那个故事,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诧异,反而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更是让楚青心中忐忑不安。 “你认为你们局里,哪一个最值得怀疑?”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听完之后,钟茗的问题立刻让她目瞪口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出话来。 钟茗不打算给她太多时间考虑,紧接着又问道:“你们局长还是徐处长?” “我刚进局里一年,两个人都没有怎么接触,没有证据,实在是......” “靠你的直觉,选一个。”钟茗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楚青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从脑海里跳出一个人来。 “徐处。” “这就是我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证实或是推翻它。” 楚青没有再敬礼或是说些什么保证完成任务之类的话,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沿海某省会城市,政府的呆呆事务办公室里,一个穿着老式衣衫,柱着拐杖,头发花白,说着江浙口音普通话的男子,正坐在沙发上,听着一个工作人员的介绍。 “......上官老先生,我们根据你提供的线索,已经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得到了一些线索,不过还需要时间去证实,您知道,五十年前,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一些资料已经散失,寻找起来就会特别困难,但是我代表政府向你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您找到他的下落。” 被称为上官的老人,没有要刁难他的意思,而是非常体谅地表示了认可:“我知道,我知道,线索不多,事情又过去了那么久,你们非常不容易。” “唉,家父临终之前,就这一个心愿,身为人子,不管有多困难,花再多的钱,都一定要完成,否则我也会死不瞑目的。” “请相信,我们会继续努力,不知道老先生是在这里等,还是......” 老人摆摆手:“出来得太久,有点想念家人了,有什么消息,转到港岛去,我会让人留下联系方式。” 虽然老迈,在工作人员看来,这个老人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行事做派,都有着军人的痕迹,现在两岸关系陷入了低谷,而这种带着明显蓝营标志的人士,就是他们需要力争的对象,因此,对于老人的要求,他们都是尽量满足,就连直航港岛的机票,全都准备好了,命人送到了对方所下榻的宾馆。 航班是第二天的早上,挂着呆呆事务办公室标志的车子,直接从特殊通道驶进了停机坪,下车前,老人和随行人员向他们表示了感谢,随后便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提前登上了飞机。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飞机就结束了登机,舷车离开,机仓门被关闭,所有乘客在空乘小姐的提醒下系上了安全带,坐在靠窗位置的老人,从舷窗外看着航站楼上的那面国旗,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四十分钟后,飞机降落在了港岛新机场,在这里他们当然感受不到什么特殊待遇,一行人跟着人流走出通道,一个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同老人并排走在一块儿。 “美国人到了?” “嗯,已经安排好了,他会给你一个小时。” 老人点点头,不再说话,一行人走出侯机大厅,直接上了一辆商务车,直到这时,他才一把扯下头套,将脸上和手上那些精心做出来的伪装一一卸下,扔进后座的垃圾桶里。 只不过短短的几分钟,他就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变成了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 “娘希匹。” 周明宇恨恨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因为美国人的傲慢,还是在国内的那些经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五章 接手 港岛一幢大楼的45层,弗兰克站在落地玻璃前,看着远处的维多利亚海湾,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哪怕听到手下的声音。 “头儿,他们来了。” “嗯,让他进来。” 周明宇换上了一套正装,显得有些局促,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哪怕在敌人的首都,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当跟着一个年轻的白人男子走进房间,大门在身后轻轻地被关上,看到窗前那个挺拔的背影,就像一块石碑,直直地立在那里,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我是周明宇,呆国军事情报局特别行动处主任,双方联合小组组长。” 当他就像一个菜鸟般报出自己的姓名职务,那个石碑一样的背影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他一度怀疑对方根本就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那个背影一下子转过来,石碑的顶上是一丛金灿灿的颜色,就像西方人的皇冠。 “呆国?”弗兰克轻哼一句,在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就伸手指了指屋里的椅子。 “周,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可以叫我弗兰克,坐吧。” 周明宇情知发作不得,退后一步在椅子上坐下,弗兰克却没有坐的打算,站在那里挡住了玻璃窗的光线,让他的视线一下子暗下来,心里也是一沉。 “为什么我没有接到这次行动的报告?” 果然,质问随之而来,这是周明宇上来之前就想到的,他不加思索地答道。 “二月份,我去纽约与麦基先生见面,敲定了这次行动的细节,详细的报告当时就发到了主管的专用邮箱。” 弗兰克知道他嘴里的主管,是指自己的前任,并没有就这一点纠缠下去,而是继续问道。 “批准文件呢?” “弗兰克先生,您要理解,这一次行动,并不是联合小组讨论的结果,而是我方独立执行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贵方人士参加,因此,我想不需要得到双方的一致援权,对吗?” 对于这个小小的反应,弗兰克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张脸是贴上去的某种皮性物质,紧接着又一问题从那张嘴里问了出来。 “周先生,你的意思是,以后你方所有的行动,都不需要我们过问,这个所谓的联合小组,可以宣布解散了是吗?” “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周明宇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那点心气,一下子就荡然无存。 “弗兰克先生,这次行动发生的时机实在不凑巧,我们根本不知道您的到来,所以如果有什么误会,都是我的错,您千万不要生气。” 见他服了软,弗兰克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用套着手套的手指,在椅子背上敲了两下。 “告诉我这次行动的细节。” 周明宇松了一口气,心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这个美国佬完全不像他之前接触过的,除了傲慢还有自大,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轻视,往后的日子只怕不会那么轻松。 在这双鹰眼的注视下,他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只是改动了一下主次的顺序,把墓区的行动变成了主攻,而市区则是掩护。 “......他们动用了特种部队,还有大量重武器,我的那个小组,一个都没能回来。” “有人被俘吗?” “有,我的一个手下被他们抓了,当时他正准备联系我们的内线,可能从他的嘴里,查出了我的踪迹,到处都布下了罗网,差一点就出不来了。” 说到这里,周明宇依然心有余悸,那个手下是他的亲信,几乎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在雄县的秘密联络点,他亲眼看到大队的警察和特警包围了自己的住所,而那个手下就在他们的车上,随后,几乎所有的关口都被严格监控起来,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一条暗线,事情可能真像他说的,难逃一劫。 “也就是说,你对他们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是吗?” “是的,我想他们一定掌握了我的体貌特征。” 周明宇老老实实地答道,虽然他精通易容术,不过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他不想冒险。 “如果短期内,你没有办法进入内地活动,我们的计划又不能停下来,我希望,你能把那个内线交出来,由我亲自掌握。” 周明宇愕然抬头,原来这才是对方的目地。 “对不起,弗兰克先生,这条内线,是我方最大的秘密,我没有权力这么做,而且,他一直都是和我单线联系,不会接受其他人的领导。” “你的意思,需要我,去和你们的那位女总统谈?” 弗兰克的话一下子击碎了他的心防,自从新总统上台,已经在军中进行了多次的清洗,他因为一直身在外地,又处事低调,才幸免于被调职,可如果美国方面真地去施加什么压力,以那个女人的政治智慧,有什么理由会拒绝?况且,她的头脑里,有政治智慧这种东西吗。 周明宇不敢想,可他更加清楚,自己之所以还能呆在这个位子上,与掌握的这条内线有着紧密的关系,一旦失去了?他还剩下什么。 弗兰克没有急着催他,依然站在那里敲着手指,一种十分有节奏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着,对于周明宇来说,如同地狱的丧钟,敲在了他的心里。 过了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抬起头:“对不起弗兰克先生,我之前与他有过约定,何况这次在内地,是因为他的消息才救了我的命,所以就算是组织上的命令,我也只能把他交给可信的人,这个可信不是由我来判断的,而是他,您能明白吗?”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周,我需要你重新组织人手,准备执行新的计划。” “好的,我马上赶回山庄,随时听候您的命令。” 周明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个房间的,直到下了楼,上了自己的车子,他才觉得后背凉嗖嗖地,衣服已经全都打湿了,那个弗兰克倒底会不会真的那么做?如果发生了,自己该怎么办?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在客人走了之后,弗兰克拿出一支造型很普通的手机,拔打了一个加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电脑合成的甜美女声,在核实了他的授权代码之后,转到了另一条线上。 “嗨,弗兰克,远东的气候怎么样?听说你到了港岛。”话筒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过听起来倒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如果你想听真话,我只能说糟透了,这里的人根本没有一点纪律性和危机感,他们整天想的就是到点下班,然后去酒吧喝个烂醉,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忍受到了今天,才想起要换个人的。” “得了,弗兰克,你不能总是拿欧洲的那一套来要求所有的属下,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而且是一份离着东海岸足有一万英里的工作。” “我无法忍受散漫和低效率,要么你重新考虑这个位子的人选,要么就按我说的来做。” 话筒那一头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一阵哈哈的大笑之后,声音再度响起:“当然,远东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我亲爱的弗兰克,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人员,我需要新鲜血液,有活力、有热情、有进取心,不要办公室毒瘤和老油条。” 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你打算自己干?那可是个黄种人的国家,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都显得太格格不入了。” “局里不是正在招募黄种人吗?只要是美国籍的黄种人,菜鸟也行,总比没人可用强,哪怕让他们去送一回死,活下来的就能成为精英。”弗兰克的语气冷漠无比,听得电话那头一颤。 “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会考虑。” 隔着大半个地球的另一端,位于兰利总部的那间办公室里,一个老年男子放下电话,想了想,按下了召唤键。 “米切尔,让比利来我这儿一趟。” 很快,他的秘书就将一个中年白人男子带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怎么了?” “弗兰克想弄一群炮灰过去,我们的训练中心,最近招募的情况怎么样?” 比利脸色难看地摇摇头:“不太好,你要知道,那个国家目前的经济总量仅次于美国,金钱已经无法产生太大的吸引,各州的招募情况都差不多,应聘者寥寥无几,犹其是纽约港出了那件事情之后。” “金钱不行,那就国籍好了,自由世界的船票,应该有足够的吸引力了,移民局那里我去谈,当然,只能是那些活下来的幸运儿。” “干嘛这么急,他才到那里两个月,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老男子叹了一口气:“我希望在退休之前,能找出那只‘鼹鼠’,不要等到下一任,让他们来耻笑,我这个无能的老家伙。” “比利,就这么办吧,把这一期的训练营,弄到远东去,无论看中了谁,都调给他。”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业务 从国内往海外的转账,说简单也简单,这毕竟不是化基本为零的当地黑人部民。 胖子心里很明白,巴克斯之所以将这个业务委托给他,一来是聘请西方的安保公司,价格太高不说,效果非常糟糕,那些白人只会将他们当成炮灰来用,学会上子弹开枪就完了,所以才会在西方大片里,经常能看到那种毫无战术可言的乱战场面,这也是黑非洲大陆的真实写照。 只有华夏人,是真地准备帮助他们,无论人家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背后下了一盘多大的棋,至少他们做得全都是实事,而不仅仅是为了那些矿产资源,二来,他也希望这个脱胎于海昌公司的小部门,能真地发展壮大起来,为这些贫穷的国家提供多一个选择。 因为从二十世纪华夏经济开始腾飞,最终成为世界拼图上不容忽视的一部分时,所有人都认识到了这样一个道理,凡是华夏下决心进入的某个领域,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打破发达国家的垄断,让每个人都能用得起,从高铁到手机,无一例外。 当然,这已经涉及了国家层面的博弈,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所能影响到的。 因此,没有鲜花,也没有剪彩仪式,就连牌子都还来不及挂上,他就把电话打到了国内,同时将这边的准备工作做起来。 与西方人的那种高傲相比,华夏人在非洲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从医疗到各种援建,在自己国家处于困难的时期,依然帮助着这些挣扎在贫困和死亡线上的地区,而且几乎没有要求过什么回报。 胖子带来的人,秉承的就是这种理念,没有知识就学习,语言不通就用手比划,缺少纪律就想方设法地加强,从垒营房开始,让这些黑人在合作中逐步建立起信任,之后的体能训练也尽量以这种形式为主,华夏教官不会辱骂和殴打士兵,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值得称道了。 没有人能理解他们所做的一切,因为虽然这个国家的官方语言是英语,胖子带来的这些人也都能用英语交流,可巴克斯交给他们的部民,既不会汉语,也不会英语,只会一种当地的土语,连文字都没有形成,这种情况在非洲大陆十分普遍,能够说第三方语言的,都是家中富裕,或是具有一定背景的人士,显然这些黑人不属于此列。 训练内容是枯燥的,进度当然也不可能快得起来,甚至当有一天来到训练场时,巴克斯惊奇地看到,那些黑人全都在玩一种很幼稚的游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种游戏他在帝都的幼儿园参观时,看到孩子们玩过。 “老巴,你觉得他们不是孩子?实际上,他们没有一个人玩得过华夏的孩子,你承认吗?” 巴克斯顿时哑口无言,按照胖子的意思,这些人连华夏人的孩子都不如。 “别那么着急,如果你只是想要一群乱扣扳机的暴徒,我的人用不了一个礼拜就能办到,可这真是你的需要?伙计,这里的人全都出自你的部族,其中有多少忠于你?应该心里有数,耐心一点,等到他们成长起来,你会看到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而且都是军人。” 胖子的话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而在营里呆上一天之后,他才明白了这些华夏人的苦心,由于政治的因素,他们对外当然不能说是训练军人,所有的黑人全都是以护厂队的名义召集起来的,挂在巴克斯的分公司名下,这样一来,由胖子带来的保安训练自己公司的队伍,就显得名正言顺了。 实际上,从进营以后,他们除了体能训练,还有一定的文化课程,反正语言不通,教他们英语还不如直接用汉语交流,从最基本的上下左右开始,这些黑人学到的,全都是汉语的军事名词,对此巴克斯当然是心知肚明,将来他们的身上会打上极深的华夏烙印,不过管他呢?连他自己都是帝都的留学生。 而从这些华夏教官一丝不苟的教学态度上,他明白了胖子的用意,华夏人实际上从幼儿园开始就养成了极强的纪律习惯,那些看似幼稚的游戏,无一不是在加强着这种习惯,随着年龄的增大,上学、进厂,这种概念几乎深入骨髓,才能孕育出一批又一批合格的建设者,军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份子而已。 呆了几天,巴克斯彻底放心了,他甚至将自己的那些保镖都送进了营里,让他们跟着一块儿训练,华夏人的方法看着很不高科技,实际上全都是根据这里的实际情况制定的,非洲要的不是什么高科技,而是稳定的社会秩序,这么简单的东西,对于许多国家来说,都是一种奢望,因为混乱才是西方人最喜欢看到的。 与此同时,接到胖子电话的刘禹,也在为他的新公司伤脑筋,事情虽然还有一层掩护,可对于有心人来说,决对不是什么秘密,国家奉行的外交政策是不干涉别国内政,类似于帮助他国训练武装力量的行为,能不能得到政府的认可,他没有什么把握,但至少先朝上面通个气,一旦有什么问题才好解释,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 于是,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到了刘父的手里,这也是他所能想到唯一的途径,经过上次的合作,双方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由他们出面,去试探一下军方的态度,最为合适不过了,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不可行,中间也有个转寰的余地。 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钟茗正在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一付监控画面,画面来自于机场的摄像头,镜头显示,一辆未经安保检查的车子,直接进入了停机坪,等到他们得到消息,派人赶过去的时候,飞机已经降落在了港岛,虽然那里依然是华夏的领土,可实际上拥有一个半独立的政府,做起事情来非常麻烦。 当然,钟茗并不是要追究什么人的责任,她只是在确定目标人物的确已经出境,虽然拥有许多资源,可并不是说就能为所欲为,特别是与地方政府打交道,牵涉到的东西就更多了,他们只会协查,却无法去扣留任何一个外形相近的嫌疑人,更不必说对方还是有着合法身份的呆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钟茗既给不出凶手犯罪的确实证据,也拿不出嫌犯可能的易容效果,毕竟摄像头所能监控到的,只是一个表面上的东西,电脑上完成的对比,光是相似度就让人足够头疼了,她的所有人手都用在了这个上面,还是难以满足需要。 要知道,她所面对的可是一个人口超过十四亿的大国! 实际上,在雄县的追捕落空之后,这个结果就是可以预见的,之所以还要大张旗鼓地进行抓捕行动,将凶手的本来面目发到所有的出入境口,就是为了给对方一个警示,华夏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至于飞机上那位复姓上官的老人,是不是真的嫌犯,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 钟父的这个电话,不过是让她回家吃饭,而她当然明白不会那么简单,哪怕和解之后,一般都是她主动回家的次数比较多,如果是想她了,钟母开口也比钟父要容易,像这么直接的邀请还是头一次。 回到家后,当钟父将事情说出来,饶是她有所准备,依然被这个大胆的计划惊到了,可以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目标有多少钱,她无法查得到,但是一家注册在国外的安保公司,显然是个极为烧钱的行业,要知道,世界上比较出名的防务公司,大都背靠某个发达国家,华夏的经济增长非常快,这方面却是几近空白,不仅是行业的竞争激烈,还涉及到了国家的基本政策。 无论是她这个少校也好,还是国有大型企业副总的钟正魁也好,都无法对些做出表态,一切只能交给上级去定夺。 “我倒觉得是个机会,他们需要的不是什么实质上的帮助,国家不可能给得出,只是备个案而已,民营资本走出去,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其实没必要搞得太复杂,实际上那次生意,对方就提出了这方面的意向,上级给否了。” 钟正魁做为企业的负责人,眼界要更宽广一些,考虑问题也更实际一些:“依我说,武器生产出来就是为了杀人,防御?威慑?你越是遮遮掩掩,人家就越认为你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一个经济总量排在世界第二位的大国,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国际义务,什么义务?宣示自己的存在,参与到游戏当中去,这才是真正地融入国际社会,而不是被人看成另类。” 钟茗对于老爸的分析,没有什么表示,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要通过她反应到军方,此时她脑子里想的却是。 目标在非洲西海岸花那么大的力气,他的势力难道已经扩展到那么远了? 从她了解的情况来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无论那一边是南宋的什么时期,要跨过整个印度洋,再绕过好望角,都是一件非常困难,而且极其耗时的事情,目标一直就在南岛附近的分公司转悠,每隔上几天出现一次,已经形成了规律,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抽出时间,去查一些原本不该由她负责的案子。 实际上,按她的设想,目标具有一定的经济体量,对于双方将来的合作更为有利,因为那样才会有所牵绊,为此,她设法保护目标的家人、妻儿,都有着一定的因素在里头,计划的第二步正在一步步的接近,双方坦承相见,只是个时间问题,为了达到这个目地,一间还没有起步的海外安保公司,的确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爸,你说得有道理,随着国家在海外的发展势头越来越大,对于出国务工人员的保护,已经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不像某些大国,在全球都有军事基地,一旦有什么事情,可以就近做出反应,而且,具有国家背景的军队调动,哪有海外注册的民资机构来自灵活方便,我相信,上级部门会慎重加以考虑的。” 父女俩相视一笑,很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把注意力放到一些琐事上来,陪伴,才是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日常。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七章 抵达 五月的南洋,海水像是一整块湛蓝色的宝石,镶嵌在大地上,闪闪发着光。 一碧如洗的天空下,只有几只白色的海鸟不时地掠过,一望无际的大海,片片帆影,犹如画家洒落的墨点一般,让人不觉心旷神怡,就连心中的浊气都少了几分。 可惜,这样的美景,丝毫无法影响云帆的动作,他所在的这个都,做为全军的先锋行驶在最前头,负责莅定航线,确定补给地点,以及测量和完善海图。 这条航路,就是杨行潜两次带着琼州水军走过的,大致上是先行至安南海岸,然后一路行至占城的边界处,也就是中南半岛的最底端,紧接着斜向下行,离开海岸线,直趋凌牙门,为他们做舵首的,就是杨行潜大舟上的那个泉州人,这一趟,跟着信使回到琼州,与家人团聚了不到三天,又随着大军开拔。 不过眼下,与第一次出海时,他的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因为领航有功,被杨行潜报上了州府,他的全家都被赦免,取得了优先居住权,并且会享受特殊人才家属待遇,这个待遇,是专门为了不是军人,又能对社会做出一定贡献的人士而专门设定的,在他们这批船队中,还有一个获得这种待遇的,就是总医士陈自明,那可是琼州人人称颂的‘老神仙’! 这可是在泉州蒲氏手下,都不曾享受过的荣耀,为此,他行事更为谨慎和专注,因为船上的军士,大多数都是首次出驶这么远的海路,就算是最为顺利的情况下,都要在海面飘上将近五天。 此时的舵台上,他并没有亲自掌舵,而是站在高处,把握着整个航向,没有参照物,几乎全凭太阳、星辰和心里的感觉,难度可想而知,手上的指南针,不是寻常所用的铁盘子,而是一个小巧地装在透明盒子里的事物,这是临出发前,州中主官亲手交与他的,看了一眼指针摆动的程度,他的心里大致有了数。 一抬头,甲板上的一个军士朝着他打了个手势,他毫不犹豫地发出指令:“降帆三节。” 一群船工和军士马上拉往了缆绳,等到主帆被缓缓降到三分之二的地方,才将另一头绑紧,由于受风面变小,船速也慢慢地降了下来,云帆直起身,略略做了一个判断,就将手上的一截绳子扔下海去,绳子的那一头,系着一个黑沉沉的重物,“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很快就沉了下去。 “快,拉直了,数数。” 被他叫到的几个军士,赶紧将繃紧的绳子一边往下放,一边记下每个节点,很快,甲板上的一大卷绳子就被放出了一大半,而前面依然像是无穷无尽似的。 “......1300、1301、1302......1347,停。” 终于绳子不再繃直,而是软软地垂落,云帆一声令下,军士们不再往水里放,而是往回拉了少许,等他记下上面的数值,又蹲在甲板,用一只硬笔,在一张纸上演算了几遍,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三角、变量之类的名词,让他的手下一个个都摸不着头脑。 “好家伙,足有一千两百多步深。”算完之后,云帆一拍大腿想要站起来,胃部立刻感到了一阵不适,他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搀扶:“把绳子拉上来。” 前几日的那场风暴,让他第一次见识了大海的威力,暴风骤雨中,掀起的巨浪如同小山一般,很多次,他都以为这条船会被掀翻,可最终都顽强地挺了过来,后面的大队损失有多少,他还不知道,只是自己这条船上,就有六个弟兄,因为没有抓稳,被卷入了海中,结果再也看不到了。 一千两百多步的深海,就算他们想救,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们如果运气够好,会被海浪冲到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毕竟这一带的岛屿为数不少,等到哪一天发现某个过路的船只,还能有得救的一天,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一种美好的幻想罢了。 云帆扶着船舷,慢慢站了起来,看着他们将绳子扯上甲板,这样的测量,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为的是确认之前的数据,毕竟测量的数据越多,得出的结果就越准确,刘禹要求他们这么做的目地,是寻找出一条最直接的航线,将它固定下来,也就是从琼州出发,通过占城海岸的某个港口,最终到达凌牙门。 “老云,身子怎么样,要不要请郎中瞧瞧?”一个饱含关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云帆赶紧直过身转过去。 “都伯,那日吐得狠了些,缓了几日已经好了许多,料得再过些日子就无恙了。” 他们这条前锋船是大船,足足载了三个都的军士,今日轮值的就是云帆所在的这个都,都头是个老卒,来自于邕州的防军,在邕州城下跟着娄定远破阵,斩首两级述功一转,已经成为了指挥使的人选,不过这次出兵海外,他主动报了名,没有留在琼州,就是想着再立下些功勋,拿下一个实职。 对于这个颇有些文名的年轻队正,原本是不怎么看得起的,不料云帆并没有想像中的娇气,那么大的风浪都撑了下来,虽然吐得不行,至少在船上站住了脚,还有余力指挥军士,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出过海的人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更何况,他还有着旁人不具备的知识,老都头前来寻他,就是为了这个。 “量完了?还是歇一歇吧,某与他们两个说好了,等你身子骨利索些,就如往常一般,再同咱们讲一讲那个三什么齐的来龙去脉,要打仗了,心里没个底可不成。”老都头面带诚恳地说道,对于真正有实力的人,他们这些人都是很敬仰的,何况这个年青人从来不恃才傲物,做什么都是身先士卒。 “既然如此,就不歇了,趁着这会子天气好,把人都叫上来,就在甲板上,属下同大伙讲一讲,咱们要去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云帆很享受这种目光,这让他感觉自己融入了这个集体,虽然手下的军士识不得几个字,可是却有着他无法比拟的技能,那就是杀人,而埋藏在心里的仇恨只有通过这一个手段才能实现,别无他途。 很快,正在休整的两个都在各自都头的带领下,都从下层的舱室来到了甲板上,三百人将整个甲板挤得满满当当,就连一些船工,都围在了两边,等待着他的出现,这样的情形在出海之后,已经不只一次出现,船上没办法操练,几个都头一商量,就改成了识字,当然也包括了讲解历史、风土、人情等等。 “弟兄们,今日我们说的这个地方,大伙都应该认识,这是个‘三’字,这个笔划多的是‘齊’字,当中的这个念‘佛’,就是庙里头供奉的佛祖那个佛。” 没有什么鼓掌欢迎,云帆与平日里一样,拿着一块大黑板,将它挂在舱壁上,以便让更多的人能看清楚,三个字都不难认,这里头的军士,在琼州就已经经过了扫盲班的普及,他们更关心的是接下来的话题,包括三个都头在内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听着上头的讲述。 “三佛齐这个国家,与咱们素有渊源,在大宋建国之初,就曾经遣使来贡,不过因为路途遥远,每来一次都要走上许久,后来就来得少了,他们国内发生过许多变故,战乱频仍,其性凶残,喜好征服,为邻邦所不取,这一次,就是他们欺我等路远,才会夺占咱们的土地。” 云帆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画出一付示意图,照的当然是后世的图样,有了图,才会让人看得更加直观,加深印象。 “这里是凌牙门,其国分为两部,一部在凌牙门之上,另一部为一个大岛,与咱们整个广西路的大小差不多。” “这么大?”下面的军士都是吸了一口气,广西路是大宋最为广阔的一个路,足有二十多个大小州府,没想到,这块海外之地,居然会有这么大,云帆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岛上多山林,亦是其国都城所在,咱们的目标就是斩断他们同上面那一部的联系,将他们的队伍截于海峡之侧,那里的气候与琼州相仿,地势亦如黎母山,大山连绵不绝,大河自山中出,蜿蜒入海,其国多建于海边,穿长纱,富者戴长冠,王公多金饰,小民赤足,种稻米、饮木、蕉叶,捕鱼、狩猎者居多。” 随着他的讲解,所有的军士对于即将到来的战场环境,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虽然还淡不上有多深刻,但总要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强,云帆没有去过那里,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即便这样,也足够成为人师了,这也是第一次,他没有排斥自己所学到的那些东西,能够在这里学以致用,本身就是一种需要。 四天之后,船队在海面上遇到了打着‘琼州水军’旗号的自家船只,富有经验的舵首发现,这里离着凌牙门还有一段距离,而来者明显是巡船,这也就意味着,宋人的船队已经控制了海上的航道,在这样的环境下,谁掌握了制海权,谁就能拥有了很大程度上的战场主动权,这比平安抵达目的地,还要让人高兴万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争议 凌牙门,主岛面积约有一千里,大致上相当于后世的崇明岛一半,在这个不大的离岛上,几乎集中了中南半岛所有国家的军队,到处都是飘扬的旗帜,穿着各种服色的士兵往来其中,大家在一种奇特的形势下相互戒备着,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和平。 正如宋人发出的檄文上所说,在他们的号召下,诸国争相响应,主动应召到来的就有蒲甘、暹罗、真腊、占城、勃泥、阇婆、细兰等七国,而不请自来的还有一个注辇,结果就组成了九国联军,包括宋人在内。 这其中,大部分国家都是与三佛齐有着领土纠葛,或是历史争端,注辇就曾经短暂地征服过该地,这一回听说了是宋人带头征讨,便急急忙忙地跨过了整个孟加拉湾跑来参加,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除了越来越多的兵力到来,他们在这个小岛上连一步都不曾挪动过,哪怕三佛齐人就隔着一条窄窄的柔佛海峡,一眼就能看过来。 原因很简单,分赃不匀。 坐镇这里的杨行潜,一付波澜不惊的模样,整日价地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很少参与那些人之间的争论,倒是让蒲甘人阿难陀老先生,有些看不懂了,明明是宋人一纸召唤,他们才跟着来瞧热闹的,怎么主人反而不急了?要知道,三佛齐可不是一个小国,能在这么多国家的环视中生存到现在,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在阿难陀看来,他们这些人就是来瞧热闹的,如果一切顺利,跟在后头摇旗呐喊,表示一下支持,再捞一点好处,就达到目地了,至于冲锋陷阵,别开玩笑,那是闹着玩的么?万一宋人败了,不是平白无故结上一个强敌么,他们可没那么蠢。 这其中也包括了表现得最积极,第一个引兵到来的蒲甘人,五十头战象、两千战兵、一百多只战船,就是他带来的全部兵力,他们隔得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本来就和元人交着战,大部分主力都陷在了云南,国内已经空虚无比,总不能一点守备都不留吧。 对此,杨行潜自是心知肚明,就是这么一点象征性的兵力,已经在八国之中,排在了第二位,仅次于跨海过来的注辇人,他们出动了五千多人,两百头战象,三百多只战船,这才是引起争议的主要原因。 看着脚步稳健、老当益壮的阿难陀,杨行潜站在码头上,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贵军又有斩获?”阿难陀指着他身后的水寨,那里是琼州水军三百多只战船的驻泊地,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完善和加固,已经有了几分模样,原本就是岛上最好的港湾,在后世,是美军在亚洲最为重要的一个海军基地所在。 此时,宋人的战船正在靠港,每个军士的脸上都写着‘兴奋’二字,先进港的战船身上还残余着烧灼的痕迹,有些板子上甚至插着箭矢,分明就是战胜而归。 “小仗,他们去了一趟占卑,将三佛齐人的船队堵在了港内,俘获百余条小船,余者一把火烧了,三佛齐人想要过来,除非跳下海。”杨行潜连头都没有回,好整以暇地说道。 阿难陀应景似地嘿嘿一笑,一场数百船战船参与的海战,在对方的嘴里,不过是场无足轻重的小仗罢了,占卑是三佛齐的国都,就在下头那个大岛的一边,宋人压到了人家的都城外,歼灭了人家的水军,目地肯定不是为了示威,而是截断上下两部分国土之间的联系。 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自打来到了这里,宋人水军就不断地出击,主动寻找战机,扫荡着三佛齐人的港口,将俘获的船只全都拖回来,无论是战船还是商船,甚至连渔船都不放过,遭此打击之下,他们的确无法再进行大规模集结,除非像他说的跳下海游过来,可以说,掌握了海上,这仗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杨先生还是决定,贵国独占三佛齐本地么?” “那是自然,我方出力甚多,水陆并进,自然要占到大头,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行潜知道,他说的本地,就是东家一心念叨的苏门答腊岛,为此,他们将分担敌人的主力,同时也将要求最大的战利品,这是一个很公平的决议,当然别人并不会这么看。 “那就恕我直言了,蒲甘人的要求很低,这一次完全是追随杨先生的脚步而来,据我所知,与我们同样想法的还有占城和勃泥,他们或许有什么别的心思,不过来得人太少,也成不了什么事,而其他的国家就难说了,特别是注辇人,他们声称对整个三佛齐拥有主权,几百年前的主权。” 阿难陀的示好之举,杨行潜心知肚明,两国之间目前来说还没有根本上的利益冲突,反而有着一个共同的强敌,在这种情况下,蒲甘需要大宋的支持,这一次的行动,等于将中南半岛大多数国家都捆在了一起,变相地保证了蒲甘国内的安全,他们当然感激莫名。 “阿难陀先生,感激你的提醒,实不相瞒,我们抚帅对此也早有指示,按照出力的多寡,多者多得,少者少得。”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给对方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接着说道:“想要三佛齐人的本土,没有问题,大宋可以全部让出来,只要他们打得下。” 阿难陀听懂了,不出力者,是没有资格分赃的,而宋人准备独立打下整个本土,不需要他们的襄助,就凭着这三百来艘战船?他有些不信,不错,宋人的水军力量的确很强,可还没有强到封死苏门答腊这么大一个岛的地步,水军战船上的那些甲士,加一块儿也不过数千人,人家可是有十万大军! 对此,他没有表示出什么,过来同杨行潜商谈,一来是告诉对方那些国家的打算,二来,是将宋人的意图打探清楚,充当的就是一个传声筒的角色,这个角色,对于蒲甘有着左右逢源的作用,他自然乐此不疲,而杨行潜心里一清二楚,却并不在意,因为这同样是他所需要的。 用这些联军来吸引三佛齐人的注意,就已经达到了战前的计划,从来也没有人指望他们能出什么力,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那个名为注辇的国家,那是一个有野心也有实力的家伙,或许会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 诱饵已经抛出去了,抢得人太多,反而没有人肯第一个动手,杨行潜并不着急,左右他要等的人还没有到,就让他们先吵着,省得来打扰自己。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阿难陀没有再说这件事的兴趣,也没有转身回去通报消息的意思,杨行潜何等眼色,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个老家伙肯定还有什么的消息,再这么一想,哪里不明白。 “贵方攻占大理城了?” 阿难陀被他唬了一跳,呆呆的表情一下子就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这一下,杨行潜立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朝着他一拱手:“恭喜了,阿难陀先生。” “你莫非有千里眼,这个消息我是刚刚才得到的。”阿难陀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不错,梯诃都王子的大军攻入了大理城,全歼元人的守军,可惜没有捉到他们的丞相。” 杨行潜有些奇怪,这么大的战果,理应高兴得难以掩饰才对,可阿难陀完全没有一丝喜色,他能看得出,对方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那就是说,这场胜利的成色,并不那么值得夸耀。 蒲甘人的战斗力,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不过在琼州时,与东家多次进行过分析,刘禹非常放心地将整个云南拱手让出,以他对后者的了解,这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或是迫不得已,那么就有些意思了,循着这个思路,他再一次做出了猜测。 “贵方的伤亡不小吧,王子是否向国内请求后援?” 果然,阿难陀面色为难地点点头:“谁也没想到,一个大理城,拖住了我们十多万人马,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王子给我的信里,有了停止进攻,先休整一段时间的意思,我想问一问杨先生的意见。” 杨行潜一听就知道,他没有完全说出实话,当初出兵时,这个梯诃都王子信心满满,认为元人守备空虚,不需要一个月就能拿下大理城,谁料想四个多月过去了,他们才攻破城池,而且阿难陀语焉不详,没准元人根本就是主动放弃的。 难怪东家丝毫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王子需要一场大胜,巩固他的地位,可又害怕实力损失太多,将来会落在下风,失去了继承的资格,他在犹豫。”杨行潜不紧不慢地说道,阿难陀神情紧张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什么:“他犹豫的是,要不要答应元人的条件,与他们暂时休战。” 此言一出,阿难陀再也难以抑制心里的激荡,径直惊呼出声。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怀疑,这个身着普通的宋人男子,是不是真的能看穿人心!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实力 不等阿难陀继续发问,杨行潜身上响起了一阵“滴滴”声,他道了一声歉,也不避人,自腰间拿出一个黑长的匣子,在上头按了按,放到耳边。 “嗯,我是,好知道了,语毕。” “阿难陀先生。”杨行潜等他注视过来,朝着海面的方向一招手:“你的问题,口说无凭,请先生自行判断吧。” 阿难陀愕然转头,杨行潜没有同他解释的意思,两人并排站在码头上,很快海面上就有了动静,一只宋人快船顺着水道驶进了港湾,在它后头,是一只高逾三重的千料大海船,在快船的指引下,慢慢地靠上了栈桥的顶端。 “快快!” 一个都头装束的禁军军校从踏板上跳下来,返身不断地催促,在他的身后,排成单列的军士,分别拿着长枪、刀盾、弓弩依次快步下船,许多人一站到陆地上,就两腿打战,这是长时间在海船上呆着的结果。 等到三个都的军士全都下了船,他们并没有立时跑上码头,而是延着栈桥站成两排,以接力的方式,将船工们卸下来的事物传递到岸上,一袋袋的粮食、一捆捆的军帐,一根根的尖头檩子、一卷卷的绳索、甚至是吃饭的行军锅碗,直到所有的事物全都下完,已经在码头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杨行潜知道,这只是一艘前锋船,接待和安置的事宜,自有水军的军士出面,东西下完之后,那艘海船便离开栈桥驶向了港湾的泊处,为后头的船只空出了位置。 听到动静,在陆上商议的各国首领纷纷来到了码头上,一群打扮各异,口音奇怪的人,就在杨行潜他们的边上,对着港湾的方向指指点点。 中南半岛小国林立,所持的语言也是五花八门,来到这里许久了,他不过能听得懂一点点蒲甘话,反倒是这些人多少都能懂一点汉话,这才能够勉强交流下去。 “大宋,就只来了一条船么?”一个头戴圆锥帽,身披长袍的男子嘀咕了一句,杨行潜认得他是注辇国的国使,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身边的大多数人显然是都是这种想法,几百人的队伍,不是没有先例,像国势最小的占城就是如此,原本他们打得也是跟在后头捡便宜的想法,可大宋是发起国,没有道理自己不出力,还要占大头,只是他们看到杨行潜安之若素的表情,都把疑问按到了肚子里罢了。 因为后面并没有马上来船,港湾里显得静悄悄地,他们只能看着那三个都的禁军行事,宋人的扎营地点就在码头附近,其他国家都很默契地为他们留出了空地,地方很大除了水军将士占据了一部分,余下的就是留给他们的。 由于离得够近,很清楚地就能看到他们身上的装束,轻便的聚脂头盔做成了铁盔的样子,高强度的工程塑料护甲表面刻成一道道,就像是金灿灿的甲片,一袭红袄下,每人都穿着护住整个小腿的军用皮靴,背上的范阳笠则是标配,既可防雨又能当盖毯,只是稍微适应了一下,人人的脸上都显得异常精神,他们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栈桥走向码头的方向。 等到三个都上了码头,马上分成三个部分,其中的两个都在各自都头的带领下,延着划好的边界开始挖土,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些宋人的身上都背着一把带把的尖头铲子,铲头被涂成了黑色,边缘处闪着白亮的金属光泽,只见那些军士往土里一铲,脚上的大靴子这么一蹬,一兜斗大的泥土就给带了出来,“啪”地一声,被掀到一边,而一个深深的大洞就出现了。 两个都各自负责一条线,很快,就在边缘处挖出了一条宽一步、深半步左右的濠沟,这是为了防止骑军的突袭,然后,从船上卸下来的那些尖头檩子,被另外那个都的军士送过来,就在濠沟的边缘一根根地被打入地下,再用绳子扎起来,如同变戏法似的,一座军营就这么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行云流水般地顺畅。 先安营,再扎寨,是宋军的传统,哪怕他们刚刚经历了十多天的海上飘泊,深知内情的各国使者,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着,没有人再提出为什么只有区区三百人这个问题,要是真的来了几万人,都是这种素质,人家还真有独立灭国的能力。 就在前锋这三百人建好营垒,将堆在码头上的事物搬进去,开始搭建自家的帐子时,从外海的方向,终于传来了新的动静,而这一回,让所有的人看呆在了那里。 后世,这里是一个吞吐量极大的天然良港,眼下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完善的港口设施,为了进出方便,杨行潜还是命人搭建了五条深入海湾的栈桥,长长的栈桥一次可以供七艘海船停靠,五条栈桥就是三十五只海船,要知道,号称本世纪最大海港的泉州刺桐港,也不过才三条而已。 可是很显然,区区五条栈桥,远远不敷使用,因为进港的船只,一艘接着一艘,给人以目不瑕接之感,很快就使得空荡荡的海湾里,变得黑压压的一片,满眼望去尽是樯帆。 “失陪。” 看到来人的一刻,杨行潜面露惊讶之色,他毫不迟疑地与众人道了一声,撩起衣摆朝栈桥的方向走去。 “传令各军,让百姓优先靠岸,其余的各船就地下锚,自行上岸。” “咚”地一声,金明高大的身躯加上那一身铁甲,如同一座小山般,踩得栈桥摇晃了两下,他仿佛还想试试究竟稳不稳当,拿脚在上面试了试。 “金帅!”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金明回头一看,做文士打扮的是在临安城中认识的杨行潜,另一个武将则是泉州城下见过面的琼州水军都统杨飞。 “嗯,这是交割文书。” 既然都是熟人,他没有同二人客气,摸出一封文书递给了杨行潜,杨行潜匆匆扫了一眼就交给了杨飞,心知这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谁不知道此人的品级还在抚帅之上,他亲自到来,不用说一定是替抚帅掌总的。 “属下等参见节帅。” 等杨飞看完,两人再一次执礼,表示将一应权力交了出去。 “不必多礼。”金明虚抬了一下:“你们来得早,与本帅说说看。” 听到他的话,杨行潜简单介绍了下各国遣来的军力,以及他们之间的纷争,杨飞则禀报了水军的几次出击,包括不久之前,对占卑的袭击过程,金明听得很仔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敌情,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搞不清楚敌情,根本无法制定方略,任何战争都不可能凭着一张地图来完成,而杨飞和他手下的水军,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依属下看来,他们的水军不足惧,属下有把握,彻底断绝他们的水道,保证凌牙门周边的安全。” “凌牙门不是重点。”金明随意地打量了一个身后的小岛:“他们也不是重点,咱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海峡对面的那个大岛,杨参议,你留在这里同他们周旋,进兵与否,何时出动都由得他们去,让这些人来,只是一个大义的名份而已,杨都统。” “属下在。”杨飞朝他一抱拳。 “大军会在此驻留两天,两天之后,用你的船,载上所有人,咱们去会会这个三佛齐。” 金明的眼中闪着强烈的自信,他的自信来自于何处,杨行潜心知肚明,随着一艘接一艘的海船靠上栈桥,从上面下来的,并不是盔甲鲜明的禁军军士,而是一个个普通装束的百姓,这里头竟然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头,和明显是作男子打扮的妇人。 然而,站在码头上注视着这一切的各国国使,却从中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宋人的准备功夫,做得极为细致,这些随军民壮,人人都是兴奋不已,没有任何被强迫来到异国他乡的惊惶和不安,可见他们全都是自愿前来的。 在这五条栈桥的间隙,沿着海滩,一艘艘的小船,载着与之前相同的禁军军士,一刻不停地穿梭在港湾和码头之间,将那些停在海湾里的大船上,所载的人和物,这么一趟趟地往岸上送,很快,码头附近的空地上,变成了红色的海洋,一面面的将旗下,那些同样兴奋不已的宋人军士,将所有人心中的侥幸彻底打碎。 能够一次性将上万军队,投射到了离着他们本土足有几千里外的海岛上,这就是一个大国的实力! 看到这一幕,阿难陀终于明白了,杨行潜给予他的提示,梯诃都王子所需要的,不是什么兵力上的补充,也不是攻克一两座元人的城池,而是大宋的支持。 因为一旦大宋拿下三佛齐的本土,离着蒲甘就非常近了,这种支持将是他最重的砝码,没有之一。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章 贼窝 南海,后世新华夏对外争端最激烈的地区,渔业、石油资源的开发和利用,是导致这些争端的主要原因,而历史上控制不力,则是由来已久。 重陆不重海,一向是中原王朝的传统,将百姓束缚在土地上,几乎是所有王朝的一致做法,从近在咫尺的琼州都可见一斑,远隔重洋的岛礁,就更不在话下了。 就在金明带着他的人抵达凌牙门,向来援的诸国宣示实力时,一支规模更为庞大,却行踪隐蔽的船队,也几乎同时到达了勃泥的海岸,这个不大的国家对于大宋的召唤表示出了顺从的态度,因为它本身就面临着来自于爪哇的威胁,不得不依附在有实力的国家之下。 从琼州到勃泥的航程,直线距离接近了四千里,大致上是琼州到西沙,西沙到南沙,南沙到加里曼丹岛沿岸,从地图上看,刚好竖穿了整个南华夏海,停泊于近海的姜才并不知道,水下的那片暗礁,就是后世华夏最南端的国土......曾母暗沙。 “让他们快些,后头还有船来,补充完了马上驶离,遣人去岸上问一问,能不能弄些肉类、菜蔬来,奶奶的,飘了十多日,见天的鱼肉米饭,嘴都快淡出鸟了。” 姜才双手按在舷板上,大声嚷嚷着,显见得脾气不太好,这也难怪,任是谁这么飘上大半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好不容易看到陆地了,还没有时间上去停一下,他的嘴里哪还有什么好话。 搭手作棚看了一下天色,艳阳当空,可鬼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就是暴雨倾盆,这大半个月,他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情形,好在这一路上虽然远,沿途却到处都是海岛,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避地,终于在某一天看到了大片的陆地,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的船队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加里曼丹岛,是后世的世界第四大岛,整个面积有七十多万平方公里,分别属于马、印、文莱三个国家所有,这个岛上最大的资源就是森林,全岛森林覆盖率高达八成,在这个时空,只怕要超过九成,勃泥这个国家,只占据了岛上北面很小的一块,可能还没有琼州大,人口更是不足三十万。 一个既没有战略价值,又没有经济价值,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的荒岛,自然引不起刘禹的兴趣,大可以放到以后再来解决。 接下来的航程就简单了,沿着加里曼丹岛的海岸线,一路直行,就是他们的目标所在。 在补充了淡水、吃食之后,一艘接一艘的海船再次扬帆起航,在渤泥惊惧不已的目光中,离开了他们的海岸,庞大的船队沿着海岸线拉成了长长的一条,前面的已经看不见影了,后头的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如果不是宋人提前派人上岸接洽,他们肯定会以为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乖乖,怕不有上千只船? 离开勃泥的国境,沿岸有着许多原始的小村落,这些的打渔为生的原始部民,对于突然见到这么多海船,似乎没有多大的疑虑,谁统治这片土地,他们都一样要上缴税赋,从勃泥换成阇婆或是别的什么人,有什么区别呢。 与金明的船队一样,他们也担负着纪录航线和沿途风土人情的责任,而姜才的眼睛,则盯在一张塑封的地图上,地图上已经用彩笔勾上了许多标志,代表着他们这一路所行经的地方,他在代表着勃泥国的位置上涂了一道,便将这个不起眼的小国丢开。 从地图上看,绕过加里曼丹岛的一角,最多再有三、四天,就能到达三佛齐的本土,这是一次长达数千里的奔袭,没有后勤,没有支援,在联系上凌牙门之前,连合作都没有,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身后这两个厢,人数两万五千的禁军和包括船工在内,为数三万左右的民壮。 这才是他脾气差的主要原因,带着两倍于主帅的人马,直捣敌国的腹心,对于极少单领大军的他来说,难度远比领着三千骑军作为前锋要大,当然,并不是就说,他只能孤军深入,在这只为数过千的大船队前头,还有一些早已经进入敌境的特殊人员。 后世的印尼号称‘’万岛之国‘’这些大大小小的岛屿,大部分都集中在以马来半岛、苏门答腊岛、爪哇岛、加里曼丹岛、苏拉威西岛所组成的大他群岛周围,从加里曼丹岛南行,就处于这个岛群的中间,在异时空的地图上,绝大多数都是无人居住的荒岛,或者就如那些大岛的边缘处,有一些土人的村落。 这些大大小小的岛屿,就像迷宫里的障碍物一样,将这一片海域分割开来,不熟悉的人贸然闯进来,没有海图在手,很容易辨不清方向,因为荒凉和隐蔽,它已经成为了某个海上讨生活人群的天然避风场所,比如说海盗。 海盗是个非常古老的职业,它的历史可能比娼妓还要悠久,毕竟人类在发展的过程中,对于金钱的欲望远大于满足一时的冲动,对此,从事过这个职业的郝老二就有很深的认识。 脱下宋人制式的轻甲战袄,裹上一块麻布,用一根草绳系在腰间,将发髻打散了,拿根布条在脑门缠上一圈,配合一个狡诈的眼神,他便从宋人的水军甲士,毫无破绽地变成了一名纵横海上的盗贼。 如果刘禹在此,说不定还会为他弄上一顶插着羽毛的船形帽,再用黑布蒙住一眼睛,披上一件对开的制服,就可以直接去演《加勒比5》了。 郝老二此时根本没有调侃的心情,他站立在船头,不住地打量着周边的那些小岛,试图从中找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让人沮丧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这一片的岛屿之多,已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实在是多如牛毛。 “郝都头,不如歇一下吧。” 他的脚下是一只当地人惯用的舢板子,只是原本一人坐一边的桨手,被他稍稍改造了一下,变成了宋人发明的摇撸,一个人就可以划动双桨,后头的划手看样子累得不行,呼呼地直喘气。 “某来吧。”郝老二退后几步,让他站起身,自己顶上空位,也不坐下就这么站着双臂用力,摇起了木桨。 “老郝。”被他替下的是个机宜司的探子,身形矮小,皮肤黝黑,不仔细辩认的话,很像是当地的土人,许是发现刚才自己的称呼有些不对,他马上改了口。 “没曾想这里如此大,俺瞅着这些岛都相去不远,你是怎么想到,他们可能藏身于此的。” “这一路南下,所有可能的点都被咱们探过了,他们不敢栖身琼州周边,就只能朝这边跑,这一片正是藏身的好去处,你看,离着三佛齐、阇婆、勃泥都不远,这些国家的商船要经过,不是走上边就是下边,若我是水贼,也会选这里。” 是的,郝老二就是那个在海贼围攻琼山县城时,差一点逼得刘禹使出穿越大法的海贼二当家,被俘后,刘禹利用了他的身世,许以亲手报仇,换得他的相助,泉州城破,蒲氏等一干主犯被押解入京,而害了他全家的那个州中小吏,则被他亲手开膛破肚,祭在了亲人的坟前。 宋人达成了他的心愿,他也需要实践自己的诺言,带着人追踪那伙海贼的老窝,从琼州周边的西沙、中沙、南沙等群岛一直到这里,虽然还不曾找到真正的藏身之处,他的面上毫不气馁,心中的感觉上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一片属于大陆架地形,没有丝毫污染的海水清澈见底,无数游鱼在漂亮的珊瑚礁之间穿来穿去,累了一天的探子闭着双眼,仰躺在小船上,两只手在水里划拉着,感觉小船慢慢地前行,最后停了下来。 “怎么了?” 他睁开眼,只见站在小船后部的郝老二放开了摇撸,脸色有些凝重,听到他的问话,只是无言地摇摇头。 探子从船底爬起来,往前一看,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所处的是一条窄窄的水道,前面更是只容一只小船通过,看样子已经到了某个岛屿的内湾,而从水道的两边,一些土人打扮的身影现身站在高处,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他们手上拿着一些矛棍之类的东西,有些人身后还背着弓箭。 “朋友?我们迷路了,只是路过。” 探子用了好几种土语同这些人打招呼,不住地强调自己身上没有武器,这些人的眼光依然是冷冷地,不知道是听不懂他们的话,还是不加理睬。 小船随着水流缓缓前行,水道两边的人也越来越多,正当探子已经无计可施时,身后的郝老二突然大喝了一声,声音震得他两耳嗡嗡直响,差点就没站稳。 “东海无量,敢问把门的,是哪位兄弟?”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谈妥 “二当家归寨喽!” “二当家归寨喽!” 随着海盗们一声接一声的呼喊,郝老二当先走在前头,一路上还不时地同相熟的人打着招呼,跟在他身后的探子这才明白,感情方才那些人,全都是宋人。 他们的小船扔在了水道的尽头,上去之后,就是一处天然的洞穴,这些海盗的呼喊,往往会惊飞一群栖息在洞里的蝙蝠,越往里头,空间就越大,而光线则渐渐地暗了下去,等到两旁的牛油火把被点亮,照得里头红通通地,看着十分幽深,不知道究竟何时才是个尽头。 郝老二走得不紧不慢,面上尽是笑容,很明显他在这里认识的人为数不少,甚至还有些直接扑上来,抱着他嚎陶大哭,每到这时,他总是轻轻地拍拍对方,安慰几句,转过几道湾之后,前面豁然开朗起来,一个声音嗡嗡地在石壁间撞来撞去,听着让人涩牙。 “老二,果然是你。” 一群黑影扑面而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个面相有些苍老的汉子,身形瘦小,体格倒是很健实,露在外头的手臂鼓着黑色的犍子肉,眼睛精光四射,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地一拳擂在郝老二的肩头,打得他倒退了两步方才站直了身子。 “大当家的安好。”站定身子,他苦笑着揉了揉肩膀,抱拳说道。 “听闻你让宋人捉了,他们不曾为难你?”那汉子叉着腰,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一把短刀上,身后的亲信围成了一个半圆,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二人。 “哼。”郝老二左右一看,冷哼一声:“落到官府手中,还能有个好?” 他将身上的麻衣一扯,露出了上半身,看得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气,只见精赤的身上,血痕已经结成了檩子,一道道地纵横交错,布满了前胸后背,看着让人触目惊心,就连后面的探子,都毫不作伪地目露惊异之色,他也是第一次得见。 那人的手在郝老二的身上摸了摸,这样的伤痕一看就是老伤,根本做不得伪,他不禁摇摇头,将那块麻布拿起来,为郝老二披上。 “苦了你了,他们捉了你去,又不曾加害,就是为了打探咱们的寨子吧。” “那是自然,也是大当家的走得早,不然,兄弟可真要对不住大伙了。” 汉子眼中一凛:“你当真带他们去了?” “不然如何能活下来?”郝老二目光坦然地同他对视:“不答应,某也好,那些被俘的弟兄也好,都逃不过一刀,为了弟兄们的死活,某熬了一个月的刑,才松得口,料想大当家怎么也应该走了,便带着官府的水军去了咱们的寨子,果然不见踪影,大海茫茫,他们无法,方才作罢。” 汉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不过很明显,这样的说法,比直接跑回来要可信得多,至少他身后的那些人,已经面露同情之色了。 看得出,郝老二在这群海盗当中,颇有些人望,汉子并不是不想动他,而是有所顾忌,毕竟当初,抛下那些上了岸的海盗,本来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如今被人又提起,跑得比兔子还快,他的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 “实不相瞒,某与那些弟兄,如今都成了官身,前来找大当家,一是叙叙旧,二是有桩买卖,要与大当家的相商。” “原来,你们是官军。”郝老二的话,让这些人一下子变了色。 “官也好,贼也好,兜兜转转地不又见了面么?”郝老二并无惧色,冲着他们一个团团揖:“不瞒大伙,跟着官军,某报了家仇,弟兄们有了一条活路,虽然没大伙这么自在,干得依然是海上的营生,买卖不成还有个仁义在,不谈仁义,就冲咱们都是宋人,坐下来谈一谈,讨杯水酒吃,总归有的吧?” 那汉子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心知今日无论如何也下不得手,对于郝老二的提议他是有了几分兴趣,特别是最后那句,都是宋人,没有人愿意离乡背景,跑到异国他乡来讨生活,他自己估且不论,也要考虑一下手下们的心思,海贼是个技术活,不是随便拉一伙人就成的。 既然如此,他索性也装出一个好客的样子,将二人让到洞里,这个天然的洞穴就在海岸边,岛上的暗河从洞中流入大海,洞子里十分清凉,倒是一个不错的窝子。 不多时,一桌粗制的宴席便端了上来,二当家的回归,在寨中引起了轰动,一拨接一拨的海盗争相进来与他敬酒,郝老二都是酒到碗干,赢得了满堂彩,一张黑脸喝得红通通地,如同戏里的关公般,不过身形看着倒还依旧挺直。 “老二,既然你如今已经是官军,不妨立个道道出来,官府让你来找咱们,是什么个章程?”好容易等到人差不多了,那汉子上前来,坐到他的身边。 “嗝。”郝老二压下冲到嗓子眼的呕吐感,闪着大舌头,一张嘴就冲出一股子酒气:“大......大当家,某都说了,生......生意。” “你是官军我是贼,有什么生意可做?” “那,大当家的愿意招安么?” 那汉子一愣,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是最容易预料到的结果,只带了一个人就敢闯山寨,不是说降就是下战书,他考虑的并不是官府的诚信,而是如果自己不应,后头会不会跟着大队的官船? “莫担心,这不是宋境。”他的那点心思,当了多年心腹的郝老二哪里想不到,一开口就打消了他的顾虑。 不是剿,那就是有用意了,汉子缓缓地摇摇头:“自在惯了,受不得那些个军纪约束,弟兄们大都是都没家没口的,回去了也不知道如何安生,还不如在海上漂着,再说了,当初应下蒲家,做下那么大的祸事,就算你拿脑袋担保,某与弟兄们也是不敢信的。” 这话说得没错,郝老二重重地一点头:“你知道么,当初咱们在琼州,杀了一个朝廷的三品大员,结果怎么着,蒲家被满门抄斩,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能留下,咱们虽然是为人利用,可事情终归是做下了,让大当家的再遭一回罪,你们不信,某也不愿。” 不是招安?汉子有些疑惑了,难道还真有什么生意不成,他们不过是一群海盗,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莫非官府也有意涉足这个领域了?汉子没有作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大宋与三佛齐开战了,很快这一片就会成为我等的地界,兄弟不想让大当家的带着弟兄们再跑上一次,故此希望大当家的能做些事情,与官府结下善缘,纵然不愿意招安,也没有必要交恶,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汉子心头一震,他们在海上讨生活,这一片的事情自然是清楚地,凌牙门那里,数月前就大张旗鼓,远得不说,勃泥、阇婆的军队要打这片海上过,他们怎么可能不了解一二? 什么时候,大宋会为了海上一点点纠纷,就出动大军远征异域?汉子与手下的亲信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寻常的眼神。 “三佛齐必灭。”郝老二的头脑越来越清醒,说话也越来越干脆:“过不了几日,咱们的船队就会打这一片过去,到时候你们就明白某所说的不虚。” “大当家,眼下就是一个好机会,海上那么大,哪里不能讨口饭吃,若是咱们的后头,有大宋撑腰,这七海之地,还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汉子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大宋有意纵容他们去海上搅局,有些事情,官军做不得,可海盗做得,他不是一个蠢人,一下子就听出了意思。 可问题还是那样,如果官军足够强大,他们这些人,如何保证不被清算? “三佛齐,只是开始。” 郝老二说完这句话,“咚”地一下一头撞到桌子上,就此醉了过去。 寨子里的几个头领顿时面面相觑,不过那汉子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一挥手,命人将郝老二和他带来的探子好生安置起来,留出来的时间,正好商议一番。 “大当家的,巡船四下里打探过了,没有大队人马逼近的迹象。” 等到手下将确实的消息送进来,他们才算真地松了一口气,很明显,官府是想利用他们,在这一带对地形的熟悉,给三佛齐人制造麻烦,当然这里头也是有油水可捞的,毕竟如果事情一旦有眉目,他们的身后就有了一个大国的撑腰,不再是被人追得四处躲藏的海盗。 “等郝老二他们走后,咱们也换个地方,这里不能再呆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事情有门,转移是为了安全着想,毕竟这件事情攸关性命,另可麻烦一点,也不能轻忽。 当然,决定做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有了郝老二这个牵线搭桥的,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二章 梁氏 “东海蛟?” 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站在窗前,他没有束发,而是用白布包着头,看着有些不伦不类,嘴里说出来的居然是汉话。 在他的视线里,是一片庄园般的田地,一群当地的土人弯着腰正在锄地,而几个和他一样打扮的男子,拿着木棍等物巡视周边,男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掠过,投向了远处的大海。 巨港,当地人叫做‘巴邻旁’,曾经是三佛齐的国都,建于苏门答腊岛的东南部,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城市一样,都是缘水而建,穆西河就从城池的一侧流过,灌溉着河岸上大大小小的田地,说城池并不准确,因为它不仅没有中原的那种高墙,就连个木栅栏都没有。 城内所有的房屋都是依河而建,也包括了男子脚下的这幢唐屋,房子呈凹形结构,一主两厢、面南背北、底部像当地人的居所一样用粗木架空,顶上则是飞檐画栋,有着明显的汉人制式,而他们做为这里最早一批渡海而来的汉人,已经过了数百年,那时的中原,还是一个叫做“唐”的强大王朝。 这样制式的唐屋,在巨港并不罕见,陆陆续续从中原过来的汉人,大都居于此地,由于他们的勤劳和积累,很快就成为这片土地上的富有阶层,先进的农耕技术为他们带来大量财富的同时,也赢得了很高的声望。 “人呢?”男子将那张古怪的拜帖放到桌子上,帖子上什么字都没有,只是画着一只跃出水面的蛟龙。 “在外头,要小的带来么?” 等到男子点头示意,一个管事答应一声,退出屋去,很快,他的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来人还不只一个。 “梁东家。” 听到声音,男子转过头来,却发现无论是出声的这个,还是身后跟着的随从,都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蛟爷何时换了人?怎么某会不知道。”男子的眼中尽是警惕。 “东家好眼力,某等不过是蛟爷的朋友,借了他的帖子,特来与东家一叙尔。” 说话的正是机宜司的那个探子,而跟他身后的,自然就是郝老二了,他们辛苦找到绰号为‘东海蛟’的海盗窝子,不光是为了说服他们与三佛齐人为敌,还要让他们搭条线,与巨港的这些个汉人家族联系上。 海盗都有自己的销赃渠道,否则在海上抢来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变现的,而在这一带,能为他们干这种事情的,只能是跨海过来的汉人,因为他们不缺胆识,不缺资金,缺的只是海路的畅通,花钱为自己的商队买个平安,这个道理,与后世明朝的倭寇有几分相似。 显然,在当地颇有名望的梁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家族。 “蛟爷的朋友?”男子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不知道在哪一片发财,梁某好遣人送些犒劳过去。” 探子晒然一笑:“东家太客气了,某等前来,不是讨一口饭吃,而是想要借一条路。” 男子的眼中一凛:“怎么说?” “我朝之于其国,一向优恤有加,推及赏恩,无不厚赐,可一撮尔小邦,不思恩抚,趁我危难,占我国土,驱我守臣,其情闻于旧属,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进言,皆愿附骥尾后,一惩凶徒,凡七国者,皆已出兵,属国如此,我大宋煌煌之朝,岂能坐视?故抚臣刘禹,奉诏有司,即选良将,优择劲卒,非为杀戮,实出无奈,望诸军谨行,著恩义于四海,扬国威于异邦,不复为天下之望矣,此令。” 探子像背书一样,背了一段话出来,这段话听在男子的耳中,犹如惊雷一般,炸得他几乎站立不稳,那个管事的赶紧上前一把扶住,男子指着二人,声音变得颤抖不止。 “你......你们是宋人!” 如此大的事情,以他在当地的权势,自然打听得一清二楚,而宋人送来的战书里,就夹着这篇檄文,每一个字他都能背得丝毫不差,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宋人竟然通过海盗联系到了他的头上,这是打算要做什么? “然也,不知梁东家,可否一叙?” 两人随随便便地站在屋里,正眼都没有瞧一下,从门外涌进来的那些护卫,男子的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还是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去。 “两国交战在即,贵使有什么消息,让梁某转达的,请尽管说来。”男子站直了身体,面色有些不豫。 交通海盗是死罪,可以他家的权势,只要上下打点,无人作祟,事情肯定压得下来,可是交通敌国就完全不一样了,如今三佛齐国内,人人意气激昂,欲与大宋决一死战,集结在占卑的军力已经突破了十万之多,还有大批的人陆续从各地汇集而至,在这种条件下,他们这些汉人,缩起头来躲还来不及,哪敢公然与陌生人勾勾搭搭,这可是灭族的惨祸。 因此,他才尽量将事情想成宋人希望通过他来传话,也许能与三佛齐的高层达成某种条件上的和议,毕竟这数百年来,他虽然没有回过中原,可是对于大陆上那个国家的秉性,还是略知一二的,如果主政的还是大唐,这样的远征说不定就是事实,大宋?他根本就不信。 “消息?”探子笑着摇摇头:“若是你带上一句话,三佛齐人就能放下武器,自缚于占卑城下,倒也不枉我等走上一遭,可他们真能如此么?梁东家。” “你......”男子被他噎得有些蛋疼,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勿要担扰,你这宅子周边的明暗哨子,已经被某的人解决了。”接下来,探子告诉他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差点让他再次站立不稳。 看到他的样子,探子面露关切之状,朝着胸口又补上了一刀:“些许小事,东家无须放在心上。” 完了,彻底完了,梁东家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屋顶,宋人这一招,无吝于将他推向了绝境,就算现在绑了这二人去,三佛齐人能相信自己么?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将梁氏数百年打下的基业一扫而光,他心里很清楚,觊觎自家产业的人,可不只一个两个。 “梁某与尔等无冤无仇,何故要害某。”他抚着胸口,喃喃自语。 “当家说得哪里话,我等此来,正是为了梁氏的百年基业,难道你不想将它发扬光大,成为这一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么?”探子上前两步,低声说道。 “三佛齐人于梁氏,并无亏待。” “那是因为猪还不曾养肥!”探子不屑地吐了一口:“你们这些人,自前唐就移居于此,说汉话、习汉文、家族祠堂一应照旧,与本地格格不入,试问哪个国家,会放任如此一个群族?而这个群族还那样富有,你们平时广施恩义,自废武功,不过为了取信于彼,这倒也罢了,一旦有了什么变故,拿你们开刀,平息国内的纷争,不就是现成的肥羊,亏你还读着圣贤书,这点道理还要某说么?” 一个看似粗鄙之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让男子汗如雨下,又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 “无论中原是何人入主,都是尔等的母国,若是两国交兵,彼国视你等便如附骨之蛆,随时可以除之而后快,今日之事就是明证,那些哨子,无一不是三佛齐人动手的借口,这等情势之下,不思自保,反而自缚手脚,送上门任人宰割,梁氏当年跨越重洋,死伤枕籍,在这种荒凉之地扎根的勇气,都被狗吃了么?” 能成为一个百年家族的族长,男子自然不是什么平常之人,探子的话是虚言还是恫吓,他并不放在心上,如今的形势很明显,宋人想在三佛齐人的腹心之处制造动乱,所以盯上了这些移居的汉人,为人火中取粟,总要有条后路才行,巨港虽然没有多少守兵,占卑就在一千多里外,那里的大军随时都能扑过来,到时候他们不就是灭族的下场? “贵使究竟意欲如何,不妨直言。” “痛快。” 探子抚掌而笑,知道话说到这一步,事情就成了一半。 巨港虽然已经不是国都,倒底也是三佛齐国内有数的重镇,十多万人口中,汉人为数不过万余,不过每家都雇下了不少的土人,或是耕种或是驱使,这其中又以梁、施、沈、陈等家族为最,这些家族,经过数百年的通婚联姻,早就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因此才能在土人居多的异乡扎下根来。 “大军刻日即到,这里已是我等的囊中之物,梁东家,尔等是打算等到王帅上陆之时,作一摇旗小儿,还是为大宋送上一份厚礼,赢得日后的一席之地,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探子说完,朝他一拱手,转身就走,竟是一刻都没打算停留,男子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把嘴唇咬出血了,才抑制住拿人的冲动,他们现在已经得罪了三佛齐人,不能再得罪大宋了,如果此人所说是真,宋人真的劳师远征,至少胜负未明之前,还是可以筹谋一番的。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起事 三佛齐的政治制度大致上受天竺的影响比较大,居于上层是皮肤较为白晢的所谓印欧种人,中间的则是来自于东亚的黄种人,最底层的就是古马来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还过着原始的部落生活。 巨港的甲必丹碌吉就是一个这样的上层人物,在古马来语中,甲必丹的意思是头领,可以理解为本地的最高长官,军民政事一把抓的那种,当然对于碌吉来说,管理那些贱民,远远没有税收来得有吸引力,基本上有了什么纠纷,都是交给那些听话又好用的东方人,至少他们长得没那么黑,看着要顺眼一些。 城里的东方人很多,足有过万之数,而像他这样的上等人,加上军队在内,也不过数千而已,至于多达十万以上的土人,在他的心里与山里的猴子差不多,那些又懒又蠢的贱民,要是能少一些,还可以节约出粮食。 一直以来,靠近东南角的巨港,防范的都是来自于爪哇人的侵袭,毕竟同他们的距离相比,凌牙门实在太远了,那是应该国王操心的事,可是让他无比烦恼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怎么处理城里的东方人。 从历史上来年,这些东方人到来的时候,苏门答腊岛还是一个小国林立的乱战之地,三佛齐人就是以这里的城池为基地,逐渐征服了整个岛屿,并将势力扩展到了马来半岛的一端,如果不是爪哇人插了一脚,他们只怕已经打进中南半岛,彻底掌控东方贸易了。 靠着贸易通道上的税收,这个主力人口只有数十万的小国,统治了十多倍于已的土人,成为本地区响当当的强国,虽然经历过多次挫折,依然活到了现在,谁会知道,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事,居然酿成了一场大战,大宋?这个八杆子的打不着的中土大国,居然找上了它的麻烦。 碌吉还记得自己被召到国都占卑时,城里的高官权贵们接到宋人使者送来的战书时,那种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的表情。 已经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随后他们的水军就占据了凌牙门,偶尔会沿岸扫荡一番,将那些凡是浮在水面上的东西,要么摧毁,要么就是拖回去,眼见着占卑城下已经集结了十多万人,几乎是他们的倾国之兵,而宋人依然在凌牙门不紧不慢地呆着,号称召集了八国联军,实际上呢?来得最多的注辇人,才不过五千而已。 这些消息不难打听到,毕竟马六甲海峡长达两千里,靠着三百只海船,根本封锁不了,眼见着又是一个月快过去了,凌牙门上的军队总数还不到两万,这就是宋人的打算?虽然所有人都以看笑话的心态在注视着这场战争,碌吉的心里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那就是,宋人和他辖地里的东方人,究竟是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难怪他会这么考虑,如果宋人都是东方人那样的,这场战争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东方人不仅勤劳而且特别能吃苦,就连智慧都只是稍逊他们一筹。 所以,他在城中暗中加强了对几个大家族的监视,碌吉不怕他们看出来,东方人很团结,但是也很有自己的特点,那就是喜欢讲道理,要是宋人也这么喜欢讲道理,那就好了。 “什么,一个都不见?”这份感慨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到了,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梁家是城中大户,也是东方人的首脑人物,对于他们家族的监视信息,一直是他每天都要听到的,偶尔也会有延迟,不过像今天这样,所有的监视者一个都不见,让他本能地就感到了某种危机。 虽然有所安排,可要让他相信,这些东方人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举,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几百年下来,大家在这里繁衍生息,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人比当地的土人,更为可信,如果不是宋人的咄咄逼人,他才懒得费这个劲。 巨港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是国都占卑的门户,一般常年都会驻扎一支万人以上的军队,可是由于大军集结,目前留下来的,只有三千左右可供他调遣,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得一跳。 “派人去梁家,让他们的族长,到这里来商议。” 不只是梁家,还有城中其他的东方人大户,当然,他并没有下定决心要铲除这些家族,那样的话事情就太大了,凭着手里的三千人,不一定能控制得了局面,而最好就是警告他们一番,或者干脆扣下来做人质,先拖过这几个月再说。 只可惜,他的这番算盘在梁氏看来,就是动手的先兆,在宋人的使者离开之后,梁家马上让人去请来了城中的其他家族的首脑,一问之下发现大家的处境都差不多,三佛齐人显然并不怎么相信自己,也许就如宋人说的那样,屠刀随时可能会落下来。 等到碌吉的人进了门,请他们一同前往城中的官邸,这些人顿时就坐不住了,纷纷将眼神看向当中的男子,男子面容惨淡,这种决定不容易下,弄不好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可是迫在眉睫的危机,让他不禁想起了宋人的话。 “三百余年前,大唐国丧,中原战乱迭起,梁氏先祖跨越重洋,来到这个不毛之地,伐木为屋、烧草屯田、用一只小船一把镰刀,筑此如此大的家业,数百年来,梁氏秉承祖训,与人为善,兢兢业业做个良民,今日有人问某,曾经的血性哪里去了?是不是被狗给吃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碌吉的那个亲信却听得莫名其妙,因为这些话是他们听不懂的汉语,只是看着堂上的众人脸色越来越激动,他的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妙,很快当中那个东方人男子的目光就射向了自己。 “拿刀来!” 男子一声断喝,几个家仆从后堂跑出来,手里赫然捧着一把连鞘长刀,男子接入手中,“噌”地一下拔出来,雪亮的刀光顿时闪瞎了众人的眼睛,有识货的人不禁惊呼失声。 “横刀!” 刀长三尺,铁木为柄、鲨皮为鞘,刀身直而刃锋曲,背厚而锋窄,男子双手持立,就像变了一个人,哪还有一点富甲一方的市侩气,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了他的装束有所不同,头发束成了一个髻子,长衫换成了圆领武弁服,一条玉带扎在腰上,一双革靴踏在脚底,再加上手里的横刀,活脱脱成了一个唐人武士。 “我等当初为大唐遗民,如今也该回归母国,此刀乃先祖所传,代代相授,不敢稍忘,如今刀已出鞘,不饮血,何以归?” 男子话音刚落,身形如游鱼一般转动,一道彩虹般的刀光掠过大堂,堂下的那个亲信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身首异处,应声倒地。 “诸位,大宋的船队就在数日之内,我等集合家仆、工人,不下万人,再放出谣言,煽动土人闹事,出其不意,拿下碌吉的官邸,作为觐见之礼,为子孙搏一个富贵,敢不敢?”男子看都不看堂下的尸首,提着滴血的横刀,呛声说道。 众人不过对视一眼,就拿定了主意,事到如今,谁都脱不得干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就算宋人败了,将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讨生活,怎么也比困死在这里的强。 “我等愿附骥尾。” 就在巨港乱成一团的时候,姜才的船队绕过了加里曼丹岛,一路穿过淡美兰群岛、巴达斯群岛等星罗其布的大小岛屿,抵达了巨港的外海,离着目标不到二十里的一个大岛......汶岛上。 这个岛在后世被叫做邦加岛,面积超过了一万两千平方公里,如果不是手里有地图,准会以为这里就是苏门答腊岛的海岸线,确定了当前位置之后,姜才下令所有的船只自行靠岸,上去进行补给和休息,让一路紧繃的将士们都有些不明所以。 “梁家起事了?做得好。” 等到同机宜司的探子们联系上,姜才的心情更加愉快,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错过了时机,而现在看来,一切似乎刚刚好。 “梁家伙同城中的汉人,拿下了三佛齐的官署,捉拿了他们的守官,还煽动土人攻打城外的军营,将三千多守军击溃,看样子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占卑,梁先生希望招抚的大军尽快入城,接收一切。” 前来传递消息的,就是同郝老二一路的那个探子,姜才听了他的说辞,问了一下城中的细节,心里生出了一个想法。 “你回去告诉他们,本官的人还有几日才能到达,在此之前,他们应当速速召集人马,准备迎敌,最多坚持两、三日,大宋的援军就会出现在海上。” “招抚是想......” 探子一愣,接着就反应过来。 这是要把人家坑到死的节奏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难熬的两个月 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看最快更新 《一念永恒》请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四章 考试 琼州,挂着“第一女子学堂”的大楼外,吴老四带着他的手下,如临大敌般地四下警戒,引得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也不知道这里头倒底发生了什么大案要案,竟然需要一路抚帅亲临查断。 其实内里的情形很简单,刘禹是来视察学子们的“童子试”的,按他的理解,这不过是三个多月的识字教育,进行一个总结式的考察,可听在旁人的耳中,就不一样了。 大宋对科举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后世的高考,无论是在州府的解试,还是京里的秋试,官府都会异常重视,出动驻军维持秩序,那是极其正常的手续,因此,当听到刘禹的指令时,吴老四自然就想到这上头。 于是,邻近的几条街,便被封掉了,百姓们不得不绕路而行,更是增加了事件的神秘性,若是自家孩子在里头读书的,少不得便会有一番计较,就连上工的心思都淡了几分,甚至影响到了府内重点工程的进度。 对于百姓的种种猜测,刘禹看不到也听不到,此刻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眼前的那一方小小屏幕上。 屏幕里是一个教室的全景,五十名梳着双环髻、身穿素色袄裙的女孩,正伏首书案,一丝不苟地书写试卷,只有偶尔想不出,才会抬起头,露出一个思索的神情。 试卷是在后世誊印的,十多位优秀退休老教师组成的试题委员会,根据他的具体要求,历时三天,才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题型涵盖了填空、选择、默写、改错、组词、造句、作文,难度从浅到深,由易到难,有些题就连刘禹这个三流大学生都汗颜。 这些孩子,在三个月的刻苦学习中,至少掌握了二千个以上的常用字,大致相当于后世小学四年级的识字量,可题目却达到了初中的水平,为的就是最大程度地区分出优劣。 优胜者,将进入专业课的学习,以期用最短的时间,成为可用的操作员,至少在应用层面,达到他的要求,否则,后续的一系列建设,都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 专业课,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现在勉强能站在课堂上充当老师的,只有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刘禹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叶家的几个女孩用的胭脂香粉大体相同,可衣服上的熏香各有所异,这种闻起来似有似无的淡淡清香,只他那位大了小妻子几个月的姐姐才有。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郎君。” 刘禹回头一看,她站在离自己两米左右的距离,穿着一身素色袄裙,头上没有什么珠饰,只扎了一个简单的髻子,比之一般的侍女尚且都不如,哪像一个相府女儿? “你那班的学子都交卷了?”她的手中抱着一撂卷子,刘禹就知道是为何而来。 “嗯,最慢的也提前了一刻钟,奴略略看了一眼,虽不无错漏,然也算得粗通了。” 此刻的珺娘,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种强烈的自信,眼睛里亮晶晶地,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 刘禹欣赏这一刻的她,同样毫不掩饰,发生在这个女子身上的变化,是琼州教育成果最直观的展示,在自己的努力下,这些华夏女儿,是摆脱明清那种变态般的禁锢,成为这个时代最自由的一代,还是按照历史的惯性,走上不归的老路?他终于看到了。 三个多月的时间,她几乎以废寝忘食的精神,扑到了所带的那一个班的学子身上,从各方面严格要求她们,同时也以身作则在要求着自己,几乎每一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每一堂课都是亲力亲为,每一节操都是跑在前头。 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没有婢女、仆役的帮助下完成的,称得上脱胎换骨,唯其如此,方才有了今日的自信。 “做得好。”刘禹微笑着点点头:“等会考试结束之后,抓紧时间组织夫子们阅卷,争取早一日出结果。” “嗯。”珺娘表情认真地应下,眼中充满了兴奋。 “不过,也不可太过操劳,此次考试之后,会进行下一步课业划分,你们这些夫子,将会担负更多的教学任务,学子们也需要稍稍放松一下,三天,给你们三天的假期,同家人好生聚一聚,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莫要只呆在学堂、家中。” “奴......不累。”珺娘听着这些话,不禁百感交加,对方所嘱咐的这些,明显就是针对她一人的,可最终也不过只得一句话。 刘禹的话一出口,就明白自己有些唐突了,毕竟那是人家的私事,他作为妹夫,没有什么立场,说得多了,可能还让人误会,不过既然话都说出来,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十一姐儿,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工作也罢,婚姻也罢,都不过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一定有得选择,琼州,就是这样的规矩,好生去做,没有过不去的坎,把这一生过得精彩,你也可以的。” 珺娘愕然抬头,刘禹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脚步不停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房门被带上的一刻,学堂里刚好响起了下课的铃声。 考试的时间到了,她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也随着这清脆的声音,“嘭嘭”地跳得厉害。 这是一次全路的统一考试,包括了已经强制入学的近一半孩童,他们当中最长的也不过学了三个月多一点,最短的两个月左右,再短的话单词量就不够了,当然,这样的考试只是第一次。 无论如何,近三十万份试卷,依然是个非常巨大的工作量,在他规定的这三天假期里,所有的学堂夫子都投入到了交叉阅卷和成绩汇总当中,真正得到休息的,不过是那些学子罢了。 就连刘禹自己,也没有觉得轻松,接下来的教学,将不再限于识字,而是在这个基础上,开通算学和物理两门新课,从而将知识延伸到现代科学的范畴。 这就产生了一个极大的问题,没有合适的师资,尽管之前他已经组织夫子们进行阿拉伯数字和简单的四则运算自学,可物理就完全只能靠视频,夫子们几乎与学子一同学习,甚至可能还不如他们,因为后者犹如一张白纸,更容易吸收墨汁。 从实际应用来说,他现在急需最基础的操作员,识字就能看懂规程,理论反而不是当务之急,那些年满十五岁的学子,就是他的目标。 因此,他们的物理知识,将会从电学开始,了解它,应用它,不再视为之神迹,一步步地建立起科学的理念,都将掌握在这批学子的手中。 同时,水库的基础建设还在进行当中,工程监督,已经交给了张青云,他在完成了河堤工程之后,连一天都没有休息,便又投入了更为浩大的建设中来。 张青云喜欢眼前的大场面,红旗招展,人流如炽,而自己仿佛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这一路走来,他同样在成长,如饥似渴地吸引着新的知识,如今甚至连复杂的施工图,都能看得头头似道,不逊于任何一个老工匠了。 “......娄指挥,现如今就是这么个节气,一天三雨,三天一雨,谁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就会下下来,咱们不能等老天开脸,趁着这会子还能干,多抢上一段,就能早一日建成,有什么难处,你提出来,某去找人,但这工程不能停。” “张参议,不是弟兄们不愿意做,下头太滑了,一脚踩下去全是泥泞,眼见这雨越下越大,一旦有个好歹,就是数万人的性命,还请三思。” 娄定远丝毫没有瞧不起这个瘦弱的年青人,共事的这些天,每次不管他多早来到这里,对方一定比他更早,后来才知道,人家根本就住在工地上,而当他知道,对方的儿子出生不到十天的时候,这种敬意便又多了几分。 对于娄定远的顾虑,张青云同样心知肚明,琼州的雨季,使得户外建设成为了一件不可预知的事情,自从跟了抚帅,对于这种不可预知的过程,他就有了一种本能的排斥,因为那意味着事先计划的不确定性,一旦有所改变就需要多方面协调,比如眼下同军方的争执。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蕴含的风险,河堤的险情,使得他对于不能按时完工的建设,有了诸多忧虑,不亲眼看到它的建成,就连睡觉都难以安枕。 对方没有说错,尽管现在雨不算大,可大坝的坝底全是泥水,几乎能将整个靴子陷进去,无论是运输材料,还是浇铸坝体,都非常困难,张青云默默无语地抬头看了看天,有些举棋不定。 “抚帅!” “抚帅!” ...... 没等他做出决定,从外面传来的一声声敬称,使得他们几个人反应过来,在这些人当中,刘禹甚至还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 “属下见过抚帅。” 马暨跟在张青云的后头,朝他抱拳行了一礼,面上没有一点点的不自然。 (本章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补充 “你呀,比本官还着急。” 刘禹了解了他们的争执,并没有下什么定论,调侃了一句,越过他们走到坝体的最高处,从这里看下去,黎母水在跃出黎母山的这一段,犹如被人用勺子挖去了一大坨,留下一个四边形的坑。 整个大坝的土方挖掘已经完成,现在正在进行坝体浇筑,每天所需要的钢筋和水泥都是一个极大的用量,最近他的穿越工作,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只有在装卸的空闲才能到处走一走,多半也是走马观花而已。 眼下围着坝体的是高达十层楼高的脚手架,全都是就地取材,用的毛竹和木材捆扎而成,看着就不如钢铁架子结实,这也是张青云会着急的原因,他害怕来一场暴雨,把这一切全都冲毁了,让十多万人的劳动变成一场空。 同之前的土方挖掘一样,如今这里的所有作工者,也分成了上千个小队,每队负责一截断面,他们将在老工匠们的指导下,一边扎下钢筋,一边将和好的混凝土运到施工区,就这么肩扛手挑地送到脚手架上,那些爬上爬下,有如蚂蚁一般辛勤作工的普通百姓和军人手中。 罗马终究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刘禹在说别人的同时,何尝又不是在告诫自己,脚下的这十数万百姓,才是琼州的未来,有了他们,纵然这里全都毁了,也能再挖出来,一个富甲天下的临安城都能舍弃,这点子东西又算得什么? 只是......刘禹转过头,看着张青云,等着他来做这个决定。 “娄指挥说得在理,是属下执念了。”张青云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抚帅这是在为他张目:“就请指挥下令吧,各队依次撤出,将运来的灰泥、砖石、铁条都要安置妥当,今日便就此收工了罢。” 娄定远应声而去,丝毫没有因为被人差遣而不快,这也是刘禹看重此人的原因,一个典型的军人,就连战死都死得轰轰烈烈,只是脾气得磨一磨,让他负责这么大的施工,就是一种磨练。 “抚帅,属下......”张青云有些吞吞吐吐,刘禹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事情交给你,做什么决定都是你的责任,撤,是为了安全,不撤,就要做好应变,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你只要记得一点,不要犹豫不决,这才是一个决策者最大的错误。” “属下明白了。”张青云恭身受教,更是感受到了那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眼下,杨行潜做为幕中首席出外,虽然不是领军,却负有外交、政治之责,还隐隐含着监军,而他则成为府内实际上的第一人,权力比大娘子还要大,正是这份信重,才让他的心态有些急灼,生怕有什么做得差了,辜负了抚帅的期望。 要知道,他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比以年轻骤登高位的抚帅还要小! “明白?明白了就赶紧回家去,洗涮一番换件衣衫,陪陪家人娘子,还有你那孩儿。” 刘禹不由分说地将他赶走了,再不休息,都怕他会过劳死,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肯干活的劳力,可不能就这么榨干了。 马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内心有些羡慕对方,不光是张青云,甚至还有娄定远,以娄蛮子那种性子,竟然也能如此包容,真不知道这位抚帅是心大呢,还是成竹在胸。 而自己却不知道,要如何同对方相处。 除了吴老四带的那队亲兵,坝顶只剩了他们二人,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在悄悄蔓延,刘禹看了他一眼,突然间展颜一笑。 “他们都去了广州,你为何留下?”尴尬的气氛,又遇到一个尴尬的问题,马暨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去答。 或许是对方的那个坦荡的笑容,让他生出了说话的心思:“去了能做什么,某不过一个厮杀汉,死在这里,还有个园子可以埋,你不会吝啬的吧。” 这个答案不出刘禹的预料,他相信,对于一个大宋的军人来说,没有比这里更有尊严,更有荣誉感了,马暨的选择,才是最正常的。 “死?元人都没死绝,你死个什么劲,好好活着吧。” 刘禹拍拍他的肩甲,走下了坝底,眼见着这雨有变大的趋势,总不好就站在野地里聊天。 “去你的营中瞧瞧。” 好在这里离大营不远,两人各自带着亲兵,很快就到了营地,由于走了近一半的人马,这里显得有些空,剩余的五万多新兵,在一些老卒的带领下,正冒雨进行操练,看情形,规模还不小。 刘禹看了一眼,依然没有发表意见,倒是马暨明白他的心思,进了大帐中,一边让人生起炉子,一边招呼他进去。 “都是些新兵,平常连个左右都分不清,一下雨,没得军令就散了,叫都叫不回,可又没法全都打上一顿,只能专门挑这种时候,慢慢地,能坚持下来的越来越多,撑不住的,某也不勉强,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当兵的料,留下来,坏了一营的人,还不如裁了的好。” “这样的人,有多少?”刘禹将雨衣脱下来,坐在炉子边上烤着湿了一边的衣服袖子。 “七、八千吧,被某集中在一处,本打算去与张参议商量一下,送上工地,能干活还有工分拿,不比这里强。” 刘禹没有接话,府里谁不知道,从军有诸多好处,哪是做工能比的,可从军就有危险,就有平日里的苦练,哪有那么好受的,又想要好处,又不肯吃苦,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马暨腻歪这些人,又不愿大动干戈,未尝没有试探他的心意在里头。 毕竟,掌着这么大一支力量,无论做什么,都得惦量惦量。 “这样的天气,淋了雨水,病倒的不少吧。”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 马暨一怔,没想到他会跳到这上头:“体质差的,倒也有些,前些日子,每日里都有几十号人,如今慢慢地适应了,近日已经好了许多,这么练,也是为了挑出那些弱一些的,留下来的,一不怕水,二不怕热,将来能用到刀刃上。” “就知道瞒不过你这老军的眼。”既然他都猜到了,刘禹也不讳言,这支新军,将来肯定会用于南洋攻略,目前在那边他投入了三个厢的主力,几乎全是老卒,他们将会负责解决敌人的主力,而这些新兵,正好用于占领和巩固。 为了达到这个目地,他们至少要能适应当地的气候,这就是马暨正在做的一切,法子很简单,优胜劣汰,对此刘禹也很难提出更有效的意见,况且时间上也不允许。 “三个月,三个月后,你的人就要出发,接管巨港、占卑、凌牙门等处,他们将做为驻军,一到两年一换,镇压当地的反抗,保障商路的畅通,不比打一场仗轻松。”莫名地,刘禹想到了后世,伊拉克、阿富汗的美军。 “那府内呢,就凭娄蛮子一个厢?遮护得过来吗。” “你担心元人?他们要是真得能过得了海,本官倒是想看一看,这里头有多少人,愿意为拥有的一切,去同鞑子拼命?” 马暨看着他一脸笃定的样子,突然有些为元人担心了,哪怕府内一兵一卒都没有,就凭着日益增长的做工大军,他们人人拿着上好的钢铁器具、每一天都被组织起来,令行禁止、一呼百应的模样,元人还真得未必能讨得了好。 那可是百万之众! 如果再算上横行海面的琼州水军,难怪,从刘禹这个一路抚帅,到下面的州、县的主官,没有一个人为此担心过,莫非从一开始,对方打得就是寓兵于民的主意? 这个认知,让马暨无端端升起一股冷意,当初他们在静江城所做的一切,是那样的不自量力,简直就是愚蠢。 “将你营中不合用的,体弱的,都挑拣出来,不要送到张青云那里,这件事让胡成玉来做,他们毕竟练过,就编成乡兵吧,平日里缉拿盗匪、把守卡哨、维持治安还是可以的。” 这就是刘禹打算,一个国家除了军队,也需要警察,这里不同于内地,半个琼岛挤进来三百多万人口,以后还可能更多,一支卓有成效的公安队伍是很有必要的,这些人交与文官的手上,也能起到一个制衡的作用。 “缺的人,你可以再招,怎么练都随你,本官只要一样,保证前线有足够的兵源补充,就成了。” 刘禹对他的定位,也许不是一个可以放心扔到外面的方面大将,但可以做为一个练兵的总管,这样对双方都好。 对此,马暨也是心知肚明,他当然不会拒绝,不管怎么说,在这里还能从事军营的工作,训练士卒,培养将校,将他们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同样很有意义。 等到大雨稍歇,也到了离去的时候,就在经过自家营地的时候,刘禹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小妻子的十六岁生辰,似乎就要到了。 (本章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六章 需求 “年轻真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句感叹,让靠在仓库外墙上的刘禹一乐。 “媳妇儿,你才多大,你哥比你大这么多,是不是该准备入土了。” 苏微无声地笑了:“你比我大七岁,我比她大七岁,你差不多大她一倍,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她,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遇到你,这就意味着,她比我要多出整整七年,这还不是好?” 多出七年做什么,是个不可说的话题,此时的苏微,是真的满心羡慕,却没有多少醋意,她的话让刘禹沉默了下来,一心只想着小妻子年满十六岁了,却忘了,苏微怀孕即将三个月,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 分身乏术啊,他恨不能马上飞去帝都,轻松惬意地同她一块儿过正常夫妻间过的那种日子,却是一天都难得,就在他感叹的时候,声音又传了出来。 “妈最近常常失神,我知道她想你了,可嘴上还是很犟,爸有时候还是会到外面去找人下棋,更多的时候,都会在家里陪我,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孩子也很好,很健康。” 刘禹一言不发地听着苏微的说话,他知道,对方只是说给他听,不需要他的回答,看来,将家安在帝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隔得实在太远了,哪怕就是飞机都要去不少时间,也许以后能考虑到这边来? 想想就在屋子里穿越,这边住着苏微,只要穿过去就是小妻子的床边,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了笑意。 这个笑容瞧在陈述的眼里,就是说不出的猥琐,不过她没有走过去,而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因为知道,这俩货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调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订下的教材已经做好了,照版发到了南岛本地的印刷厂,省去货运那一环,你也能尽快看到东西,要求都照你的来,我翻了一下,感觉不像是物理教材。” “那像什么?” “电器使用说明。” 刘禹哈哈大笑,苏微的感觉很对,当初他就是按照这个来编的,先从应用入手,打消百姓们的心理障碍,让他们明白这些都不过是一种工具、用具、玩具而已,没有了神秘感,就会有求知欲,那些想要钻研的人,才有机会学习更深一点的理论知识。 这就和国家普及智能手机是一个道理,越是简单易用,越是容易推广,至于这里头涉及了多少芯片、集成度、操作系统?和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只有谁都一看就能上手,最终才能赢得市场,赢得了市场,就能用大批量的生产,把成本降下来,从而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没法子啊,你哥我就这水平,能把使用手册讲清楚,已经很不错了,再来点什么公式、什么结构、什么电路?你饶了哥吧,那玩艺还得用视频,我相信这么多人里头,总有一两个天才,万一人家能自学成才呢。” 对于学渣老公的水平,苏微深以为然,一想到他在课堂上,一本正经地照着手册念书的样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个不停,心里当然也清楚,刘禹是在用自黑逗自己开心,这里头,未必没有讨好的成份。 那件事,倒底还是在心里留下了痕迹,放下电话的时候,她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重新将精力投入到公司的日常事务中,这种做法,与万里之外当着时空穿越工的刘禹并没有太多区别。 “苏总,有人找。”过了一会儿,她的秘书推门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苏微一看到人,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慌得钟茗赶紧上前,半真半假地开了句玩笑:“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万一摔了,我可赔不起?” “你是稀客嘛。” 两人挽着手,就像从前在街上闲逛一样,原本就有一层情谊在,后来又加上了刘父与钟父的来往,虽然有许多日子没见了,可是并不会显得生份。 “大忙人,怎么想着今天来看我了。”苏微将她让到沙发上,吩咐秘书送了咖啡进来,自己只倒一杯白水。 “再忙总有休息的时候,想你了就过来看看,真对不起啊,你结婚都没能到场,确实事情太多了。”钟茗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伯父亲自来了,就是天大的面子,你是队伍上的人,我们都能理解。” 苏微笑了笑陪她坐下,对方是做什么的,她一直没有问,不过有个做高官的爹,估计自身级别也低不到哪儿去,以前可以说是萍水之交,现在则带了几分交际和应酬,这种心态上的变化,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已经是自然而然了。 钟茗和她不一样,一下子就感觉了出来,想到当初那个傻傻地站在雨里,不知所措地女孩,有些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 人终归是要变的,更何况,对方经历了那么多,要还是心思单纯,哪里生存得下去,就是她自己,何尝不是带着某种目地,才会刻意地接近。 “苏微,今天来,除了看看你,还有些事情,想和你这位老总啊,聊一聊。” “公事?” 钟茗点点头,苏微马上明白了,要说他们和军方会有什么交集,也就只有上回帮着国家做成的那笔生意,而钟茗来找自己,又不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明事情至少不会太坏,她的心里有底了。 “没问题,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别紧张,事情还是你们公司提出来的呢。” 钟茗拍拍她的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原来是非洲那边的分公司,准确地来说,是胖子的安保公司,需要在国内招人,哪怕是退伍军人,也要得到军方的认可,钟茗就是在征求了上级有关部门的同意之后,前来给他们答复的。 事情苏微当然知道,不过她并没有具体经办,财务上,是由陈述直接转的账,没有进入总公司的体系,为的就是将来万一有什么不妥,能分辨清楚。 可这种表面上的做法,瞒不过军方,不管胖子那个公司,有着什么样的股权结构,也改变不了华夏这个背景,否则光是招募退伍军人一条,就能将他们卡死。 “原则上呢,国家鼓励民营资本在境外的尝试,只要你们的做法合乎当地的法律,同时不违背国家的利益,对于合法的商业行为,我们也不会做过多的干涉。” 这话就说得很有技巧和暗示性了,如果换了以前的苏微,是很难听出其中的弯弯绕的,可如今的苏总,对于这么明显的暗示,又怎么会不了解。 “说但是。”她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睛,倒让钟茗有些不太好意思,这种谈判性质的会面,她其实并不善长,更喜欢那种,直接下命令或是接受命令。 “要死啊,敢调戏你姐。” 钟茗扑上去“呵”了她几把,直到苏微不住地告饶,才放开手,这么一打岔,好歹让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你还说呢,要么就不来,好不容易来一趟吧,还是为了公事,就这也好意思当我姐?”苏微摅了摅散乱的头发,嗔了她一眼。 “这不是身份不同了嘛,又是结婚,又是老总,见个面还要和秘书预约,哪还能像从前,打个电话就能出来逛街。” 钟茗半是解释半是感叹,苏微也没有再说下去,短短的半年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好了,别发愣了,你这不是过得挺好嘛。”钟茗笑着推了她一下,把没有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你们公司需要的国外务工人员,可以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从退伍军人里招募,待遇我就不说了,其他的各方面都要考虑到,家里、保险这类,要像国际上通常的做法看齐,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说到正事了,苏微表情郑重起来,这些事情的确需要懂行的人来统筹规划,否则总会有想像不到的风险,那个地方,可是全球有名的不稳定地区,除了战争,还有疾病,风险是很难避免的。 “除了这些,你们的经营,可以考虑扩大范围,我国在非洲有许多援建项目,他们如果有这方面的业务,不妨都考虑一下。” 这就是好意了,苏微点点头:“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铺垫了这么多,人家当然不会做无用功,苏微怕她不好意思说,干脆自己提出来。 “就是如果国家有什么需要,可能会借助一下你们公司的力量,比如人质援救、撤侨之类的。” 苏微明白了,最近那部大火的电影,说的就是这事,她哪怕没空去电影院,听公司里同事的议论也能了解到一些,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参与进去。 “没问题,国家利益,也是我们的利益。” 钟茗笑了笑,这件事苏微能做多少主,她还是知道的,眼下正主儿长期呆在南边,几乎没有管过公司,有了她的承诺,比正式合同还要好使。 “我也有个要求。” 钟茗的笑容稍稍一僵:“你说。” “我的号码没变,以后想要找我逛街,不用找秘书约时间。” 苏微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心里一乐。 (本章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七章 股权 海昌工业园区的仓库外头,刘禹被赶来的陈述堵在了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 陈述的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眼神有些不善。 不用看,刘禹知道她说得是什么,公司目前已经上了正轨,要说有什么大的发展,还谈不上,可是业务量却是稳步在攀升,他也准备开始进行下一步,就是分割股权。 目前的公司一共有四块,一块是帝都的总公司,处理的都是非洲的业务,一切都是照着规矩来,没有任何法律上的问题。 一块是位于非洲的分公司,由巴克斯实际上在管理,股权方面会逐步上升到一家一半,这个控股方也归在总公司名下,同样没有什么问题,除了虚开了几张发票以外。 一块是胖子成立的安保公司,从一开始就与海昌公司脱离了瓜葛,表面上属于几个离岸公司的控制之下。 最后一块就是国内的分公司,除了南岛,还有其他几个城市的办事处和仓库,这一块也是独立核算的,除了挂了海昌公司的招牌,就连仓库的使用,双方也是签了合同的。 这么做,以前是由于陈述和她口子有隔阂,两人想分得清楚一点,如今嘛,刘禹有了自己的打算,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它彻底分开。 “这是为了收买你,让你死心塌地地给我干一辈子,怎么,看不上啊,那可是总公司的股份,咱们公司现在值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吧。” “我没说这个,为什么突然要给我配股?”陈述的脸色没有太大变化。 “亲兄弟明算帐,你觉得自己不值这价吗?” 陈述一愣,海昌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以目前的资产值来说,也是上百万了,她只要签个字,就能拥有,虽然这点钱,在帝都连个厕所都买不上,可那是白来的,本能地,就会怀疑有什么问题。 这一次,不光是陈述,刘稷把总公司的股权完全分解掉了,占股最大头的,是苏微,百分之五十一,其次是父母,两人一共百分之三十五,余下的人里头,胖子和陈述一样都是百分之五,公司几个元老,各占百分之一、二不等,而他自己,从表面上已经脱离了公司的管理层。 而各地的分公司,却是百分之百地握在他的名下,这么做的目地,就是将风险全都担在自己的身上,一旦这些分公司被查出了问题,不至于牵连到别人的头上。 “要不要啊,胖子可是签了字的,你不要,就和他共一份吧,我来处理这些。”刘禹一边说,一边试图去拿那份文件。 “呸,老娘才不会和他共一份呢,有人送钱,傻子才不要呢。” 陈述白了他一眼,手脚飞快地收起了文件,刘禹一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脸上笑吟吟的,嘴里不再同她开玩笑。 “这边的公司,还是你管着,有空的话,去工商办一个更名,不要用海昌了,你帮着想一个,我到时候签字就成。” 正将文件塞进包里的陈述一愣,她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安,如果分配股权,是为了奖励经营,或者说,把她和胖子绑在一块儿,给他卖苦力的话,连海昌的名字都不用,这又是为了哪般? 掌管南岛的这堆事以来,她并不认为公司在经营上有什么了不得的行为,就算是那些个来历不明的木头,也归咎于走私的范畴,这种事情违法,但最后也不过是偷漏了税,更何况,公司从来不在税务上做文章,每一笔都是足额交清了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有诸多不合理的地方,她都视而不见的原因,做生意嘛,比这龌龊的勾当比比皆是,至少这里不会让她感到恶心。 现在很明显,刘禹是在论功行赏了,既然已经接受了,那就当是封口费,危机倒底出在哪里呢?她能想到的,就是那堆木头。 “那根大料,已经抵押给了银行,我最近在联系买家,有了些眉目,几个海外的华商,对这种材料很有兴趣,我准备发出邀请,让他们派人来现场,估计很快就能成交,到时候除了还给银行的贷款,还有些结余,不是太大的支出,公司都能应付。” 刘禹听出来了,她是在委婉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弄这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万一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很容易会说不清楚,价值又这么大,想要低调一些都难。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却没有给出什么承诺,现在太缺资金,无论是什么样的办法,都要试一试,风险肯定会有的,否则他又何必干出分割股权的事情来。 “我要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你是老板,我们这些打工的,哪敢不照做啊。”陈述给他一个白眼,带着埋怨的口气说道:“你说你那什么主顾啊,不是要些钢筋、水泥,就是鲜花啊香槟,你不会是在哪个角落里,建了个别墅包小三吧。” 我去,女人的直觉也太准了吧,刘禹突然间有些心虚,脸上却是一付满不在乎的模样,嘴里胡说八道:“是,你去不去住啊?” “去,老娘需要当小三?要当也当正房,你没机会了。” 看着她一扭一扭地走掉,刘禹长长地松了口气,转头就朝仓库里走,地球太危险,还是火星比较安全。 梧桐树下的那幢大楼里,老徐坐在办公室,听着手下的报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只招复员军人?” “是的,他们的启示上是这么写的,复退军人优先,实际上我们调查过,普通的就业人员,收了简历就没有消息了,就算是复退军人,也有要求,他们是招收海外务人员。” “海外?不要建筑工人,不要企业管理人员,不要安装、调试人员,只要复退军人?” 老徐自言自语的说道,这话并不是提出问题,而是他在思考着其中的原因。 “说是分公司那边,拿下了该国一个矿场的开采权,需要招收护矿队员。” “他们有没有说,需要招多少人。”“章程上没有,只是说招满即止。” 那就有意思了,老徐知道,这个海昌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海贸,现在打算往投资和实业上发展了? 国家对复退军人的安置,有着详细而具体的制度,但凡有点本事的,基本上都能保证进入不错的政府或是事业单位,如果按他们的要求,光是凭着待遇,很难吸引有实力的人,何况还有军方这一关要过。 “上回他们公司那个在墓地受伤的司机,醒过来没有?”这么一想,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没有,还在加护病房,主治医生说已经有了生理反应,随时可能醒来。” 老徐点点头,这个司机就是复退军人,从资料上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实际上却非常强悍,身上多处中弹都没有死,这样的人才,绝不会是普通军人那么简单,问题来了,他是怎么被招进海昌公司的? 还是说,这家公司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背景,事情一旦涉及到了军方,就意味着要多出许多阻碍,该怎么处理,他还需要想一想。 事情透着奇怪,如果直接向军方询问,他们的级别不够,发商调函的话,又要通过上级机关,而且这样一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拿到回复了,当然,他并不相信,这家公司会有如此深厚的背景,能让军方为他们背书。 出人意料的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去把二处的楚青叫来。” 楚青很快就下楼来到了这里,自从一号院那一趟,她感觉自己的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看谁都不对了,别人看她的眼光,似乎也饱含着深意,直到走进办公室,看着老徐那张熟悉的脸,心里“嘭嘭”地乱跳。 “小楚来了,你手头上还有几个案子?”老徐却毫不在意,头都没抬。 “两个,一个已经结了,正在做移交,另一个还没有线索,这不正打算出外勤吗,就被您给叫来了。” “这样,你把手头上的案子都移交了,去一趟医院。” “医院?”楚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军区总院,我记得上回那次事件里的伤者都送去了,你去看看他们都怎么样了,能不能录口供,上头还等着我们的结论呢。” 原来是这样,楚青答应了一声,打算转身出去的时候,被老徐给叫住了。 “你现在还没搭档吧,正好肖遥也单着,你们就编成一个组,共同负责这件事吧。” 已经转过身去的楚青一愣,肖遥在上次事件中,失去了自己的搭档,而且还患上了创伤后遗症,现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自己要与他一块儿共事了? “好,我去通知他一声。” 楚青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这份顺从让老徐忍不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上次的事情,对局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影响,就连这个性子直爽的女孩也不例外。 (本章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八章 醒了 坐在楚青的车上,肖遥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全不是她印象里,那个口若悬河,喜欢胡说八道的家伙。 甚至于,她有个错觉,边上坐的,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老搭档王冰,一想到这个名字,楚青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冰被审查,已经一个多月了,而他的养父,更是连个结论都没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几个月之久,让她深刻感受到了,反间谍事业的残酷。 就这么一直进了医院,把车子停进停车场,临下车的时候,楚青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不是说你女朋友就在这家医院当护士吗?” 肖遥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瞧他那架式,有点拔脚就跑的意思,楚青就明白,自己多半是说错话了。 两人上楼来到护士站,楚青明显能听到身后的肖遥松了一口气,估计这些值班护士里头,没有他的女朋友在,人家的私事她没法管,走到站台前,掏出警官~证,亮给了埋在电脑前面一个胖胖的大姐。 “请帮我查一下,有一名姓李的伤者,目前在哪个病房。” 那位胖胖的大姐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证件,将电脑屏幕上的某个购物网站最小化,露出医院的管理系统。 “全名。” “李红旗。” 胖大姐扳着脸在键盘上按了几下,斜着眼睛轻轻吐出一句:“楼上506,加护病房。” 真是惜字如金啊,楚青朝她道了一声谢,带着肖遥上了楼,就在她四下里寻找护士所说的那个门号时,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嗖”得一下从身边飘过去,快得不可思议。 然后就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小鸟一样,在耳边响了起来。 “你还知道来看我?电话不接,微信不回,qq隐身,msn......对了,你没那玩艺,我知道你们忙,干的都是保密工作,不能问不能打听,可你总有一个吃饭的时间吧,总有一个洗澡睡觉的时间吧,哪怕抽出一分钟,告诉我你还活着,这都做不到?我陈巧巧离了你就不能活,还是会死缠烂打让你唯恐避之不及,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追的人家,现在一声不吭快一个月了,行不行,你总得有句话吧,说清楚了,我也不耽误你的大好青春,人得有点人性,没有人性你知道叫什么吗?” 还好这里是楼梯的过道,突然来这么长一串话,听众加起来也就几个人,除了当事人,人人都捂嘴暗笑,心说这姑娘够直爽的,小伙子不地道。 楚青没笑,她大概知道肖遥是个什么打算,可有些事情,是人家情侣之间的问题,她没有立场去解释什么,更没有心情去劝上一句,于是,也不管后面有没有跟上来,自己走到了一间病房外头。 隔着玻璃门窗,她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这是一间单人房,设施很完全,除了正房还有一间洗手间和阳台,据她所知这样的单间,一天下来就得好几百块,比宾馆的豪华间也差不了多少。 这笔钱,当然不可能是伤者自己出的,这家名为海昌的公司,还算有点良心。 “请问这是李红旗李师傅的病房吗?” 一个穿着医院发护工服的中年妇女,从床头拿了个盆子站起来,木木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俺男人?” 楚青愣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一个笑容:“您是他爱人吧,我姓楚,是警察,过来看看他。”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搓了搓手,却没有去接她的警官~证,只是指了指一张椅子:“楚同志,你先坐,俺去倒了盆子。” 楚青点点头,没有在乎那股异味,坐在床边,看着那具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浑身插满了管子的身躯,心中充满了敬意。 胸膛正面中了三枪,其中一枪还在心脏上,失血高达百分之十四,居然没有当场死亡,这已经是个医学奇迹了,更不必说,他在倒下之前,一人干掉了三名手持武器的敌人,这样的人,就连局里都不多见,一定是出自军中的精英。 无论出自什么部队,脱下了军装,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就是这样的老百姓,几乎以一已之力,拖住了敌人,才让后援的他们及时赶到,没有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可他呢,只能这么不死不活地躺着,连个见义勇为奖励都没法发到家人手上,因为案子还处于保密阶段,其中的内情实在太过复杂了。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伤者和照片上没有太大区别,长着一付非常平常的面相,一看就是老实和木讷的那种,扔到人堆里,你不会对他有任何印象,就连他的爱人,也和兵王的标配妻子扯不上关系,不过是个谨小慎微的农村人而已。 “楚同志。”被人一叫,楚青转过视线,露出一个笑容,看着那个面相有些拘谨的兵王妻子。 “俺是想说,俺家男人,没有犯法吧。” 看来是自己的警察身份,让她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楚青将表情进一步放松,语气温和地说道:“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你爱人是为了防止犯罪,当然,还需要在他苏醒之后,亲口供述一下,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如果认定了,他会立功受奖,治伤的费用也会由政府来负责。” 妇人松了一口气,摆摆手:“立不立功的俺不在乎,只要人能活过来就成,钱俺们也有,他的那个领导,送了俺们好大一笔钱,有一百万呢,说是公司给的奖励,治伤的钱也不用俺们操心,俺家老李,倒是遇到了好人,俺们啥也不求了,只要他能活过来,咋都成哩。” 楚青默默地听着她的唠叨,没有半点不耐,一百万看似不少了,可在如今的华夏,在帝都这种城市里,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李红旗愿意,年薪百万去给人当保镖,一定会有大把的人争抢,可实际上,像他们这种国家花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尖子,根本就是身不由已。 现在她更想知道了,那家公司是怎么请到他来当个小小的司机,兼保镖的? 楚青慢慢地与妇人套着话,从她嘴里,倒是得到了不少消息,李红旗的退役非常突然,刚好发生在去年的年末,正是苏微母亲绑架案发生之后,他也因为违反了部队的纪律,被勒令复员,连安置待遇都没得到,随后便被海昌公司招入了保安部,看着顺理成章,却让她觉出了一丝不寻常。 太过巧合了,就绝不是偶然。 “大姐,你知不知道,李师傅在部队上,倒底犯了什么错误?”楚青想得很简单,如果是个不疼不痒的过失,那多半就会有问题,毕竟李红旗不是新兵了,一个从军近二十年,早已经升到高级士官的精英老兵,是绝不可能犯下低级错误的,而部队,也不会因为某个不起眼的小失误,就放走这样的人,如果事情大得连军队都压不住,那很可能会触及到某个敏感的信息,这同样会是一种不寻常的表现。 “楚同志,俺家男人是个闷葫芦,部队上的事,啥都不同俺讲,可俺知道,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突然被退下来了,肯定想不通,原本想着,在城里作工,赚得也不算少了,可谁知道呢,又出这么一档子事,万一要是活不过来,叫俺娘几个,可咋活呀。”也许是因为对方同样是个女的,才会同她说这些吧,妇人说着说着,眼泪就禁不住落下来。 “医生不是说了,李师傅的求生意志很顽强,一定会挺过来,你不要太担心了......”楚青拍拍她的手臂安慰着,眼睛却不禁看向床上的伤者,这一瞧,就将她后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分明看得清楚,那只搭在床边上的手,正在微微地动着,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抬起,一点一点地举向空中。 楼道口,肖遥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小鸟,很想不管不顾地将她一把抱进怀里,好好地安慰一番,他甚至一想像,对方那含羞带怯、破涕而笑时的娇艳面容,心里就会一动。 可最终,什么也没做,语气更是生硬无比:“对不起,巧巧,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我们还是分手吧。” 陈巧巧一愣,睁大眼睛看了又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曾经死皮赖脸纠缠了她好久的那一个。 “我想像的哪种人?”她咬着一口洁白的贝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嘣出来。 “我是个懦夫,将来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肖遥闭上眼睛,想着同伴那具残破不堪的遗体,痛苦地回忆充满了脑海,难以排遣。 “肖遥你听着,我陈巧巧,不要任何人保护。”她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吼道:“分手是吧,分就分,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转头跑了几步,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就是个懦夫。” 等到肖遥睁开眼睛,那个粉色的背影已经跑远了,就在他不知道该退下去,还是跟上去看看目标的情况时,从病房的那一头跑出来一个女人,声音大得楼道口都听得清清楚楚。 “医生,医生,快来人哪,俺男人,醒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安排 苏微接到的电话,是保安队长卢永成直接打给她的,医院里有公司的保安在守着,因此他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把我今天所有的行程都推掉,让小吴把车开到楼下,对了,通知保险公司,去一趟军区总医院,如果有人找,就说我去复检了。”她马上叫来秘书,同时拿起了自己的包。 最后那一句,是留给婆婆的,而她自己也确实准备去一趟妇产科,反正是顺便嘛,到时候婆婆如果找来了,就和她一块儿回家。 小吴是她的新司机,李师傅受伤进了医院后,卢永成就在保安里找了一个身手不错,车开得还行的退伍军人为她开车,比李师傅要小一点,不过已经结婚了,就连孩子都有了,小吴是卢永成叫的,她也跟着叫上了。 当然,更主要的是,这个小吴的性子也是沉闷型的,估计卢永成在选择的时候,就是比着李师傅的样子来,毕竟谁也说不清楚,老总会不会对于话多的人,心生厌恶。 显然,在入职之后,小吴得到了他的提点,一应做法,都和李师傅相似,车开得不疾不徐,十分稳当,一路无话地到了医院,停好车之后,便跟在了苏微的身后,为她排除可能的冲撞。 电梯很快到了五楼,一打开门,苏微就看到了病房外的几个身影,肖遥她是认识的,至于那个一头短发、干练精悍的女孩,也从王冰的嘴里听说过。 “肖遥?你们这是......” 被她这么一喊,正将注意力放在病房的肖遥还没反应过来,楚青却先一步转过了头。 “你是苏微吧,我叫楚青,是他的同事。”说着便朝她伸出手去。 “认识你很高兴。” 苏微同她稍稍一握,又用眼神与肖遥打了个招呼,便走上前,从门上的玻璃往里头看。 此刻,李师傅的病床前,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在忙碌着,几乎将病床全都挡住了,只是从偶尔露出的空隙间,苏微能看得到,那个曾经一动不动的身体,已经有了动作,至少手可以抬起来,那就意味着,人的确是苏醒了。 她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欠别人一个人情,慢慢还总是还得上的,可如果,欠人家一条命,就是一个极大的负担,苏微的心里,还无法将生命与金钱放到一块儿去衡量,更怕因此要面对他的家人,那种天塌一般的绝望,这种绝望,曾经是她最深的噩梦。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苏微一定要亲眼看一看,才能放心,这种表情的变幻,被近在咫尺的楚青看在眼中,又有了一个新的解读,能将一个普通员工的生命放在心上,就是心存善念的表现,这样的人,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敌人为什么要她的命?从母亲到女儿,都不放过,倒底在这对母女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呢,种种疑问,萦绕在她的心头,很想就这么问出来,可楚青很明白,那样做不会得到任何答案,更不符合保密制度。 目前,她还是一个嫌疑人。 “你放心,大夫说了,能醒过来,就表示真正脱离了危险,剩下的,只是慢慢恢复的过程。” 楚青的话,让苏微看了她一眼,感谢地点点头:“我知道,谢谢。” “你太客气了,我什么都没做,这都是医生和护士的功劳。” 楚青很早就知道了这个女孩,当初第一次看到,还是在南岛的海滩,如今已成人妇,即将成为人母,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忍不住想要和对方谈一谈。 老徐交给她的任务,当然不会只是给李红旗录口供,还包含了后续的一系列调查,这其中,就会必然涉及到这个女子,因为她才是墓区事件的当事人。 听到这句话,苏微才反应过来,她们两个人的身份,可不是普通的探视者那么简单。 “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哥的同事,他出差有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回来吗?” 楚青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她嘴里所说的哥,指的是王冰! “是啊,一个多月了,就连我们这些同事,都不知道他的行踪,这是工作的需要,你应该明白的,对吧。”这个名字,让她微微有种刺痛感,而之所以会有这种刺痛感,是因为,对方能毫无顾忌地关心他,而自己,虽然深谙内情,却连表面上的功夫,都做不到。 楚青有点忌妒了,不知不觉,语气就带出了一点酸意。 好在,苏微没有反应过来,对于丈夫以外的男人,她是没功夫去琢磨的,对于和丈夫没关系的女性,更是没兴趣去琢磨,哪怕是自己的哥哥,和可能性很大的嫂子。 嫂子,苏微想到这个字眼,心里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这个变化并非来自于眼前的女孩,而是大洋彼岸的某个身影,在她的心里起了一丝微澜。 她露出一个笑意,生出了一丝玩笑的心,这种轻松的心态,正是来自于李师傅的脱险。 “楚青是吧,我哥经常提到你,还说......” 楚青不疑有他,见她吞吞吐吐地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还说什么?” “还说等他回来,介绍给我认识,现在不用他介绍,我们就已经认识了。” 楚青先是一愣,慢慢地就反应过来,脸上不禁一红,没等她开口解释一句,手却被人给握住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知道你们有纪律,所以不打听,只是希望,一旦他有了消息,你能想着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他平平安安的,可以吗?” 看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楚青能说不行吗?况且,人家只是关心自己的哥哥。 她点点头,趁着病房门被打开,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而苏微他们已经将注意力放到了走出来的医生身上。 “经过细致的检查,患者的身体机能,没有恶化的趋势,脑力测试一切正常,片子还没有出来,所以呢,你们还不能打扰病人太长时间,最好再观察几天,等通过了所有的检查,再来探望,好不好?” 主治医生虽然用得是商量的口吻,可句句都是不容置疑的拒绝,楚青有些无奈,看来今天没办法录口供了。 医生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病房,跟在后头的几个实习生和护士跟在后边,其中走在最后面的一个护士,出其不意地踩了肖遥一脚,让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让开,好狗不挡道。”戴着口罩的陈巧巧柳眉一竖,从他身边走过去,倒是让苏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工作,我们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望李师傅。” 见这家伙还在发懵,楚青暗地里拉了肖遥一把,就在病房门口与苏微等人告别,直到他们的身影在楼道口消失,苏微才慢慢走进病房,同一旁喜极而泣的妇人打了个招呼,小吴则留在了门外,和两个保安队的同事坐在了一起。 “嫂子,这下放心了吧。” “放心,俺放心了,医生说,只要好好调养,俺男人一定会好起来,俺想先回趟家,安顿一下两个孩子,再回来照顾他。”妇人的眼里充满了感激,这些天,只要有空,这位装扮入时的女老总就会来医院探病,有的没的全都照顾得妥妥当当,她还没遇到过,对受伤的员工这么好的老板。 身处的这种病房,她曾经在医院里打听过,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关系,自家男人遇到这样的老板,虽然受了伤,也算是值得。 她只是个乡下的女人,读过几年书,见识和眼光都不高,男人是为什么受的伤,对她来说不是关键,后续能得到些什么,才是她所关心的,在她到来的当天,就是这个女子亲自送来了一百万,说是公司给予自家男人的工伤赔偿,而且包下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她哪里还会多话。 “嫂子,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可以把孩子们都接过来,公司负责会为他们找学校,就在帝都念书,你也在城里住下,这样安排行不行?” “那......太麻烦了吧。”妇人有些手足无措,她当然明白在这么大的城市生活,所花费的不菲。 “就这么说定了,你离开的这几天,我会让医院请最好的护工,照顾李师傅,所以,你不用着急,将一切都安顿好了,再回来。” 苏微很耐心地说服她,如果李师傅伤重不治,公司还要花费更多的抚恤金,两个孩子的学费,并不算什么。 妇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推辞,这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就按苏总说的办,你今天就回去,现在就走。” 两人转头一看,病床上的李师傅挣扎着举起了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老婆,虽然声音还很弱,可是吐字清晰连贯,显然他刚才什么都听到了。 可为什么,他会显得这么着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章 安保 陈述站在办公室的窗口,抱着双臂,眼神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一动不动地,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那份股权转让协议,就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刘禹已经签了字,盖上了公司的印章,只要她签字,再让律师去做个公证,就将成为海昌公司的拥有者,或者说是刘禹的合伙人。 站在这里,她想起了与对方相识的点点滴滴,这个回忆很长,从大学时,两人就在胖子的介绍下认识了,后来,自己觉得他不错,把闺蜜林玲介绍给了他,四个人经常一块儿出去玩,甚至达到了言笑不忌的地步。 后来大学毕业走上了社会,几个人都经历了许多,从工作的艰辛,到感情的挫折,禹子和玲子最后分手了,她和胖子也没能维持住婚姻,一切就像是个圈,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原点。 刘禹这个外地人,一直以来,都要比他们这些京城人过得更难,可如今,不声不响发达起来的,反而是他,同时,也影响到了胖子和自己,一张京城户口,最多也就能解决房子的问题,陈述很了解自己的本事,如果还呆在原来的单位,她根本不可能走到高位上,更不可能掌握这么大的一间公司。 胖子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一个干销售都干得十分艰难的主儿,也只有刘禹这种家伙,才会把上千万的资金,放到他的手上,那可是上千万啊,就连当时的陈述,都在害怕,胖子会做出人神共愤的事,可结果就是这么无语,公司竟然一直发展到了现在,胖子除了在招待费上动了点小脑筋,竟然一心都扑在工作上,整个人越来越像一家公司的领导者了。 如今,他一个人在非洲独当一面,陈述并不担心他的能力,只是有些担忧安全问题,胖子现在的表现欲很强,很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给她看,也是给他的父母看,正是这样才让她担心。 担心归担心,她连个电话都不想打,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真正过去的,就像心里头的一根刺,扎出了血,再怎么修补,也不会是完整的了。 很快,大门那边就没了动静,一群装卸工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刚才的货物已经装上了车,而如果一切没有意外,再过一到两个小时,那辆从来没有驶出来的加长拖车,就会以空载的形式,重新出现在仓库里,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细极思恐啊,陈述突然间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笔,在文件的底部,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突然间响了起来,差点就让她的手一抖,收笔的时候,多了几个细小的墨点。 “你这个小鬼头,总是神出鬼没地,这个点不用上班吗,还是你又翘班了?”拿起手机,陈述换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宠昵口气,脸上柔和之极,很难想像平日里,那种风风火火的女强人作风。 很快,手机里传来一阵哭声,吓了她一跳:“小祖宗,又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先别哭啊。” “姐,我失恋了。”哭声中夹着一声惨嚎,尖利的叫声震得她耳膜疼。 “你哪个月不失几次恋,男人嘛,甩了就甩了呗,你哭个什么劲啊。”陈述不得不把手机离开一点。 “可这次不一样,是他甩的我,我陈巧巧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甩过呢,丢死人了。” 陈述很不厚道地‘扑嗤’一乐:“这还真是奇事,可着这四九城,还有不怕您的主儿,那我可得见识见识,干什么的啊。” “一个小警察,死警察,破警察,我恨死警察了。” 陈述一脸的笑容,听着妹妹在手机里倾诉着自己的恋爱故事,她知道,陈巧巧从小就崇拜警察和军人,别看嘴里说得凶,心里头指不定多酸呢,这一回,很可能是小姑娘动了真情,而对方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她,否则不会这么絮絮叨叨,一般来说,妹妹就算和人分手,也基本上占着主动,而且看着单纯,其实心眼不少,从来没吃过亏,因此今天这样的表现,就显得非常特殊了。 不过很明显,陈巧巧打电话给她,并不是想要什么安慰,也不是让她帮着出气,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渠道。 既然是这样,她干脆把手机开了外放,扔在桌子上,自己将那份文件收进柜子里,然后拿起一撂需要处理的资料,一边看一边做出批示。 “......哎呀,主任叫我了,姐,不跟你说了,下次再聊。” 过了好一会儿,陈述才听到里面一声惊叫,然后是一阵“蹬蹬”的脚步声,这小妮子,连手机都没有挂掉,就急急忙忙地跑掉了,也只有这一刻,她才会感觉,两人的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脉。 就在她摇摇头,打算挂掉手机的时候,突然从里头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患者的伤势很重,在送院的途中就发生了休克,经过紧急抢救,又加大了输血量,手术过程中仍然多次心脏骤停,现在能醒过来,全靠他自己身体素质好,意志顽强,可是心脏部位的创伤,不是短时间可以修复的,这一点,你们必须要提醒家属注意,他们公司那个苏总不是到了吗,等会请她过来一下,商量后续治疗方案。” 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却不是苏微:“那就要让你们费心了,无论如何,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尽快恢复,这是军委首长的指示。” 这个声音,陈述不肯定自己是不是听过,但她能想像得出,那一定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军人,而大夫口中所说的患者,难道是公司的那位李师傅? 为什么,他会引起军委首长的关注,陈述本能感到了一种疑惑,赶紧按下手机上的挂断键,以免被妹妹发现,不管不顾地叫出来。 手机的另一头,钟茗正在与李师傅的主治医生握手告别,对方不仅是个大夫,同时也是文职军人,只是出门的时候,她看了那个匆匆而来的小护士一眼,这个女孩好像有点眼熟。 她接到消息就赶到了医院,只是由于距离的原因,落在了苏微的后面,既然病房进不去了,只能先找主治医生了解一下情况,还好,结果不错,让她放心不少。 朝着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几个明显是保安的人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房门则是紧闭着,看来苏微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她想了想,直接走向楼道口,从那里上了另一层。 “师父。”钟茗进门的时候,门正好是打开进的,她就直接走了进去,开口叫道。 “小钟啊。” 林建国正在撑着一双木拐练习行走,闻言抬起头,笑着打了个招呼,看上去,他已经练了不少时间,头上满是汗珠。 “您看您,恢复归恢复,别这么着急啊,万一摔着了,就是伤上加伤。”她一边说,一边赶紧上前扶住,林建国也顺势在床边坐下,把那双拐放到脚边。 “闲着也是闲着,医生说了要多动动,身体机能才能尽快恢复,等过一段时间,就能去复健室了,有护士们看着,出不了事。”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倒底还是老了,身体不比你们年青人,恢复起来就没个准,这次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打算退下来,要么在局里做个文职,要么就去部队上做个教官,再也不会上一线了。” 钟茗听着一怔,这话听着像是心生退意,又像是表明心迹,可实际上,一天没有确切的结果,也就意味着审查还将继续,这一切都将是奢望。 “您觉得,上次那件事,咱们的人里头,有没有可疑的?” 对于她的问题,林建国毫不惊异,局里的审查,进行到哪一步了,他一无所知,可自己迟迟没有结论,就说明还没有结果,哪些人疑点?他的脑海浮现出一张张面孔,全是可以生死相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同事。 “我那一队人里头,只活了两个人,老张,从他得知任务起,就实际上切断了一切外部联系,没有这个机会,而我和他是相互负责,我们两个人的审查,应该没有什么线索吧。” 说到自己,他没有一点不自然,而说到知情的同事,也是客观而理性:“局里制定计划的几个参谋,他们并不知道实施时间,这都是我们和巴方相关人员,临时决定的,至于负责接应我们的当地安全部门同志,并不知道计划的细节,唯一能了解全部的,除了我,就只有局长和部里的几位高层,想必你们也很为难吧。” 钟茗无法回答他,事情当然为难,不然怎么会一点头绪都没有,照林建国所说,如果排除掉几位高层,他自己就是唯一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只是假如这是真的,那么至少有一点无法解释。 林建国身上的伤,他没必要搞得这么惊险,更没必要留下两个活口。 而最让钟茗深信不疑的是,林建国了解计划的内幕,也知道目标人物是谁,他如果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在苏微身上下功夫,敌人直接就能找到正主,可正主,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依然活跃在穿越的第一线。 因此,林建国身上的问题,并不是他有通敌的嫌疑,而是掌握着秘密,事情很明显,敌人知道这一点,他不可能再回到三局,去处是唯一的。 “我不这么看,如果敌人同时在我们这里,安全部门都有钉子,同样可以分析出,你们的行动路线,和行动时间。” 钟茗的话让林建国突然醒悟过来,不得不说,这是极有可能的,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侦查范围的扩大,敌人如果偃旗息鼓,不再进行任何活动,将会给调查带来意想不到的困难。 毕竟,他们无法大张旗鼓地进行,否则反而会适得其反。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我,就意味着,他们还不知道目标的真实情况,但肯定很接近了,你现在没有同他实际接触吧,要想办法,尽快实施下一阶段,不能总指望,敌人出错。” 钟茗知道,师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陪着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506病房里,苏微坐在椅子上,看着病床上的李师傅,正有些吃力地抬起头,靠在被摇起的床头上。 “苏总,那些人不是普通劫犯,他们受过专业训练,如果不是轻敌,我根本打不倒他们,这一次没有得手,说不定就会卷土重来,你的身边,一定要有更多人保护,老卢的那些人,不行。” “我知道,公司正在招人,主要是针对复退军人,我们会成立保安队,我的安全你可以放心。”苏微很感激,这个木讷的中年人,对自己的关心。 “不行,他们不行,他们保证不了你的安全,苏总,这些人是经特殊训练的职业杀手,对付这样的人,需要经验更加丰富的专业人士,安保措施是重中之重。” 李师傅怕她不明白,费力地同他解释,苏微何尝不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自己的母亲就死于这些人的枪下,她点点头。 “好,等你伤好出院了,就负责这一切,到时候,一切都听你的。” 李师傅摆摆手:“我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的安全,却是一刻都耽误不得,公司对于陌生人的安检要加强,你的家中,外松内紧,除了电子设备,最好安排两个人住在附近。” “关于人选,如果你信得过,我有一个战友,最近退役了,还没有找到工作,他如果能来,可以代替我来做这些,相信他会考虑得更周全。” 苏微没有犹豫,直接拍了板,毕竟这是一番好意,她也真得需要一名安全专家,因为除了自己,家中还有两个老人,都是不能轻视的。 “好,你来联系,让他直接到公司找我,待遇方面放心,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李师傅见她痛快地答应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一阵疲惫感才慢慢袭来,眼皮子直想打架。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一章 生辰 璟娘将手头上的试卷看完,确定上面的批改没有错处,放到已经改好的那一堆上,伸手再去拿时,却拿了个空。 总算是做完了,扭了扭有些僵硬的头颈,抬起头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些荷花造型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将黑暗中的大地点缀得星光处处,远远地与天连成了一片,宛如银河倒泄而下,这是她最喜欢的情景,总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娘子,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身后传来观海的声音,璟娘没有回头,只是问了一句:“都改完了?” “完了,婢子与夫子们又交换着复查了一遍,应该没有错漏,若是娘子没有旁的意思,明日便可以送去州衙,或许陈府君会着人再查过。” “送去州衙做什么?”璟娘一怔。 观海也是一愣,有些不确定地答道:“全府大比,最后不都是由府中出榜,晓谕百姓的么?” 她的话,让璟娘一下子转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让观海的心里有些不托底,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自家的婢女自家知道,哪里会懂得这些事情,她有些疑心,是被人有意无意地怂恿了。 “夫子们都这么说的啊,难道不对?” 璟娘见她神情肃穆,一脸无措的样子,掩嘴笑了:“这话原也不算错,可那是国家抡才大典,咱们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升级试,用你家郎君的话来说,就是检验这三个月以来的教学成果,往后这种考试还会有很多次,没必要太过紧张。” “婢子哪懂这个嘛。”观海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随即也笑了:“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罢,郎君只怕已经等在家中多时了。” 倒也是,璟娘恍然觉得,这些天两人一个在学堂中组织人手批改卷子,一个在仓库昏天黑地搞物流,回到帐中都是倒头就睡,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被观海这么一提醒,还真有些想。 只是观海今天给她的感觉,有点奇怪,似乎比自己还要着急回去。 学堂里,集中了全州所有的女夫子,大家互相交换卷子,改完之后再进行交叉复查,最后送到她这里,进行最后的检查,以便最大限度地保证不出错误。 于是,在她宣布结束一切后,便成群结队地出了门,无论年纪大小,学识多寡,都洋溢着一种兴奋,教书育人,本就是极为神圣的事业,更何况,是这等数千年未有之大格局。 翻遍史书,你何尝听过,每一个女孩都被强制入学的事情? “郡夫人。” “有劳了。” 这一次,璟娘没有当先而去,而是站在门口,同每一位女夫子打着招呼将她们送出门,这些夫子大都出自官宦人家,既有陈允平、胡幼黄的娘子,也有识文断字的侍女,如聆风、观海等等,而此时的她们,从装束到地位,都毫无二致,无论人家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目地来到这里,都是在帮助她,从璟娘开始学着成为一个上位者开始,就知道知道该如何放下身段,去做一些原本不耐烦的交际和应酬。 当然,也有烦累的时候,只是一想到这也是在帮夫君,慢慢地便习惯了,做得越来越熟络,再无半点深闺儿女的羞怯与不适。 送完这些女夫子,就剩了与她同路的一群人,循着几乎每天都要走的路,一边说笑,一边前行,速度却比平日里要慢上许多,因为她们今日都穿着袄裙,而不是教学时的运动装。 从所执教的第三女子学堂到自家的居帐,差不多要经过大半个市区,除了沿途所见,还有头顶上的喇叭声,如今也成为了琼州一景,就在她们一路行来的马路边上,许多百姓搬着小马扎,坐在路灯下,一边闲聊一边听着头上的广播,而那些放假的学子,三三两两的地围着家长们打闹,偶尔看到她们,有识得是教自己的夫子,赶紧停下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各自的家长也赶紧起身,顿时就是一片唯唯诺诺之声。 这里头没有她的学子,璟娘脸上挂着笑,听着从路灯喇叭上传出来的声音,好像与平日里不一样,再细细一品,竟然是新词。 “......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宁。(有一日)柳遮花映,雾障云屏,夜阑人静,海誓山盟,(恁时节)风流嘉庆,锦片(也似)前程,美满恩情,(咱两个)画堂春自生。”这是一个女子的唱腔,来自北地的水板、牙牌,唱法却又像江南的样式。 考试前后,关汉卿的班子已经将整本《窦娥冤》排练好,公映的那一天,市中心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人人都欲先睹为快,她作为女主人,自然也去捧过场,戏是真好,在府内反响极大,那一段日子,百姓都在议论着戏里的剧情,称得上万人空巷。 因此,在随后的日子里,这出戏被反复演出,每天的这个时候,正是百姓们下了工,有了空暇,成为热门的看戏时刻,一个多月的功夫听下来,她都能跟着哼上几句,没想到今日却不是。 新词也好,这词儿如泣如诉,活脱脱一个思念夫君的闺中女子,她的嘴角慢慢翘起,一时间有些沉浸其中。 “那是关先生的新戏,取材于唐人传奇,元微之的《会真记》。” 一个帷帽女子站在了她的身边,璟娘挽起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倒忘了你是个戏迷,往日不得闲,这会子卷子也批完了,便歇上几日吧,瞧这手,都瘦成什么样了。” 像唐人传奇、宋人笔记、志怪小说之类的本子,璟娘当年在闺中也没少看,这时代,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说,游青踏春之时,叫上几个女先儿,执上牙板唱几句,就是前朝柳三变的井水词也唱得,又何况这等曲折离奇的变文。 如今的琼州更是,移风易俗,天天都在上演,如今就连没出阁的小娘子,都很少会戴帷帽出门了,也没见几个老学究哀叹世风日下,看不惯的,琼州港外,自有大海船接送,王道乐土想去哪里随便,留下来的,自然就是能适应的,就算心里有什么疙瘩,也不敢在面上显露,谁知道左近有没有机宜司的探子? 那位低调得毫无存在感的李主事,可是被私底下称为“李阎王”呢! 珺娘听她得说得有趣,隔着纱网一笑:“十三姐儿说得,停了几日课,不过改改卷子,有什么操劳的,哪里就瘦了。” “你呀,总是嘴硬,我是劝不动你了,希望将来的姐夫,也是个有脾气的,降得住你这张嘴才好。” 珺娘一下子红了脸,嗔怪不已:“还是一府主人呢,也这般没皮没臊,妹夫回来了,仔细他撕你的嘴。” 姐妹俩相互取笑了一阵,就这么挽着手一路前行,果然,在经过中心广场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连周边都被挤满,隔着远远地,台上的情形看不清楚,只是听着喇叭里传来的唱词,总能想像一番。 事情忙完了,心情本就放松,又听到新词,难免就走得慢了些,要绕过整个广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好在她们这队人很显眼,百姓们都会自觉地让开道,倒也没有什么阻碍。 等到她们一行人转过拐角,台子上的唱词也接近了尾声,听到这一句,璟娘和珺娘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一齐向台子的方向望去。 “......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关汉卿的声音嘎然而止,牙板乐器全都停了下来,而与此同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喇叭里响起,让她们露出了惊喜之色。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老天,让一个人降临到这世间,十多年后,本官同她相遇了,这是人生中的第一大喜,至今想起,还历历在目。说实话,过了这么久,又值国家多事之秋,本官同她聚少离多,一直到了这岛上,才算安定下来,乡梓们,大家来到这里,或多或少都是为势所迫,无论是什么样的因由,既在一处,就是缘份,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希望大伙儿都能感受到本官的这份喜悦,好事嘛,分享的人越多越好。” 璟娘没有想到,夫君就这么说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的喜悦,用大喇叭,传到每个百姓的耳中。 难怪那些婢女们举动有些怪异,眼神也不对,难怪观海比自己还要着急,催着她回去,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哪怕自己都忘却了。 夫君嘴里这个特别的日子,就是她,叶璟的生辰! 幸福,在一瞬间充满了她的心间,笑意自然而然地展现,姐妹妯娌婢女朋友的道贺,都变得虚幻而飘渺,耳中所听到,眼里所看到的,全都是台子上那个不甚真切的身影,还有无孔不入的声音,只觉得浑身懒洋洋地,什么都不想去想。 “大伙儿都猜到了,今日,便是本官的娘子,你们的郡夫人,生辰之喜。”刘禹的声音再度响起,压过了百姓们的喝彩:“好事要成双,本官在此宣布,今后的这个日子,将成为我广西路内两府三军二十州所有百姓的节日,人人得以沐休,官府还有犒赏,从此永为定例。” 这个消息,再一次震惊了所有人,也包括璟娘这个当事人,任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将一个人的生辰变成百姓们的节日,这不是没有先例的,比如,本朝的长春节、乾明节、寿宁节、承天节、乾元节、寿圣节、同天节、兴龙节、天宁节、乾龙节等等。 可这些节日的主人,全都是天子! 除此以外,就连圣人都没有一个可以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她叶璟何德何能,享此待遇?几乎在一瞬间,惊喜就变成了惊吓,她只觉得自己的小身板,真得有点飘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双栖 片刻的静谧之后,欢呼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对于百姓而言,什么逾矩,什么忌讳,都是没边儿的事,只有眼下的好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此时,就连站在台下的陈允平、胡幼黄等人,也不过相互交换了一个苦笑的眼神,有些事情是迟早要来的,他们这些人反而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这位抚帅,怎么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每每让人感觉无所适从呢? 随着民众的欢呼声,广场上的灯光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几道射灯直直地打在她们的身上,最后集中在一人身上,将璟娘的身影拉长,显现在人群的面前。 很快,围在台子前的百姓用不着别人来布置,自觉地向左右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的两头,便是被射灯罩住的夫妻二人。 缘着吴老四等人用身体挡出来的通道,刘禹从台子上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小妻子。 “咻......嘣!” 每走一步,都会有一支烟花被点燃,在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彩图案,看到那些个弯弯曲曲古古怪怪的图样子,璟娘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分明是刚推广不久的大食文字。 520。 五月二十,她的生日,如今将成为琼州百姓的节日,以前璟娘从没觉得这个日子有多特别,除了她的生母,每次都会偷偷地带些东西给她,隔着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连亲兄长,有时候也会忘了,可他的夫君,在他们成亲的第一年,就没有忘记这个日子。 看着夫君一步步地走过来,她的心一下子就满了,身体不再摇晃,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事物。 你的生日,我的节日,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动心的情话么? 周围的女眷们,与百姓一样,自觉地后退几步,将空间让与了这对夫妻,很快两盏射灯的圈子就融合到了一块儿,两个修长的身影,也合二为一。 “五,二,零。”走到她身前,刘禹执起她的双手,饱含深情地说道:“娘子,你的生辰真是又有意义又好记。” “所以呢?”璟娘歪着头,笑意吟吟。 “所以它理应成为所有百姓的好日子。” 夫君总有歪理,对此,璟娘已经习惯了,她眉眼弯弯地倚在夫君怀里,看着天空中绚烂无比的烟花,听着四下里如潮水一般的喝采声,心神俱醉,就连魂儿都不知道飞哪去了。 在亮白色的射灯下,她那张薄施粉黛的俏脸,透着一丝诱人的红晕,秋水般的眸子里尽是迷离之色,就这么直直地对着自己,刘禹不禁哀叹,一年左右的时间,这妮子已经越长越开了,才这点子年纪,竟然就有了一种别样的媚惑,和平日里的端庄大不相同,这不是要哥的命么? “娘子的身子倒是沉了些。”刘禹一把将她横着抱起,旁若无人地向外走去,也不管身后震天价的哄笑声,怀中的玉人,早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戏曲重起,烟花依旧,百姓们有百姓们的乐子,他也有他自己的正事要办,至于后头的摊子,自然会有人来收拾。 看着他们走远,跟在后头的女眷们这才重新启行,原本走在最前头的珺娘,被眼前所见惊得呆在了当场,一下子落到了最后头,当她的侍女催促时,才猛然醒觉,眼睛里闪着复杂的神色,心里想到的却是那句戏词,一时竟有些痴了。 “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新词、新曲、新节日,让琼州的百姓,在经过了这么久的动荡和辛苦之后,有一个缓冲,是刘禹早就计划好了的,他们这数百万人中,来得最早的已经有大半年了,最迟的也有三、四个月,从惊魂未定到安居乐业,总算是慢慢适应下来,如今就是一点一点得向他们灌输自己的理念,最后成为理所当然的道理,这个过程与硬件上的建设同步,正合了后世的那一句话。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坐在跑车里的刘禹,看着一旁的小妻子,正好对方的眼神也望了过来,都是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 车子很快就停下了,璟娘还有些奇怪,她原本以为,会是像往常一样,开向某个偏辟处,幕天席地......一切尽在不言中,可没曾想,车子却停在了自家的居帐外。 “婢子等,恭贺大娘子千秋无恙!” 一下车,璟娘就听到了整齐划一的声音,听潮带着一群府里的婢女、仆役,分列两排,向他们恭身行礼,嘴里还说着吉祥话。 原来夫君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却只瞒着她一个人,莫名地让她想起了临安城中的那一幕,就在这时,手被轻轻握住了,那对让人恼不起恨不起的眼睛,打消了她心里头所有的杂念,只余了满满的欣喜。 “今日有劳了,一会儿让人安排下去,府里所有人发双俸,休沐一天。” “多谢大娘子,多谢郎君。” 这些下人个个作出喜不自胜的模样,谄词不要钱似地滚滚而出,却都是站在原地,就连听潮这个贴身之人,都没有上前来扶一把,璟娘突然前对她将要前往的地方,产生了一丝期待。 刘禹执着她的手,走在身前半步远的地方,到了帐外,抢先一把掀起帘子,璟娘愣住了,里面黑漆漆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啊。 “娘子,请。”等到夫君做了个手势,拉着她走进去时,璟娘亦步亦随地跟在了后边,这才觉出了不同。 香,四下里到处都透着香气,平日里,不管是在宁海的闺阁中,还是临安城的小院里,只要有条件,沐浴的汤池里放一些花瓣,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眼下到了琼州这地界,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就连屋子还没有搭成,哪来的闲情逸志弄鲜花? 可现在,她分明闻到了花香,不仅浓郁,而且热烈,感觉自己就像是敞漾在花海中,就在这时,眼前突然间一亮,眼睛顿时像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再也闭不上了。 红,铺天盖地的红,就这么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进入了她的脑海中。 做为府中最为尊贵之人的居所,他们夫妻的帐子,足有百步大小,平日里,除了安寝,会用一道挂幛将前后分隔开来,或用作待客,或用作膳食,而此时,那道锦缎织成的挂幛,被高高地束了起来,前后全部打通成了一体。 无论是顶蓬还是四壁,此时都被一束束鲜花插满了,而这种鲜花,既不像她所熟知的牡丹、芍药,又不似她所喜爱的莲花荷叶,香气四溢、色彩艳红,有一种咄咄逼人的侵略感,就像此时的夫君。 “香气袭人知昼暖,人间六月是天堂。”刘禹捧着她的脸颊,慢慢地挨向,那比玫瑰还要艳丽的樱唇。 璟娘掂起脚尖、闭上双眼,沉浸在花香和夫君的气息中,她什么也不愿想,只要尽情地享受这一刻。 ......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度睁开眼时,依然是无边无际地红,让她似乎回到了成亲的那一刻,身心的满意,化作吟吟的笑意,在晕意满颊的脸上绽放开来,如同满帐的鲜花一样娇艳。 “夫君今日,当真用心了。” “那是,不仅费心,还费力,只要能搏娘子一笑,便是值得的。”刘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人人都说后宫好,其实甘苦自己知,身体差一点都是不行的。 璟娘“扑嗤”一声轻笑,成亲这么久了,一些隐诲之语自然听得出来,今日夫君的热烈,和成亲的那一晚相比,也不遑多让,似乎不光是为了自己的生辰。 只不过这点杂念,连湖水中的一丝莲漪都算不上,就被浓浓的爱意再度包裹,思想随着身体一再沉沦,再也不想起来。 市区的曲艺和烟花还在继续,让这片大地,当真有了不少节日的气氛,胡幼黄的眼睛看着台子上的优伶,却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这事,你事先知情?” 陈允平同他一样,似乎陶醉在优美的词曲中,就在胡幼黄以为他没听清,打算追问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 “圣驾昨日进入了广东路,你知道么?” 胡幼黄一愣,这根本是驴唇不对马嘴嘛,可他仔细一想,就有些明白了。 “四个月的功夫,他们才走到广东路?元人呢。” “在福州一带,陈君贲接战不利,退守了福州城,十万大军,战损了一半,好在百姓疏散得还算及时,目前都在朝着广东境内迁延。” 胡幼黄慢慢反应过来,福建路是个大路,至少也有百万以上的人口,哪怕只走了一半,那就是五十万众,再加上从两浙一路跟来的百姓,目前的广东境内,只怕会聚集四、五百万人,这么多人要吃饭,就是一个数不尽的数字,更何况,还有一个皇家,一个朝廷要供给。 没有粮,就会引起骚乱,到时候,不用元人打过来,大宋自己就垮了,看看眼前的情景,想想一海之隔的那片大陆,胡幼黄突然间明白了,刘禹之前所说的话,救国还是救民,并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 或许在这位年青抚帅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天下万民,陈允平的态度很明显了,已经与他绑在了一块儿,自己这个曾经金殿传胪、御街夸官的探花,又该何去何从? “你可知,他为今日的节日,做的命名么?” 胡幼黄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一张纸,借着路灯的灯光一瞅,上面的字体歪歪斜斜,正是那位抚帅的亲笔。 “双栖” 他喃喃地念了两遍,心里猛然一动,情侣从心而选,良禽择木而栖,贤臣又何曾不是择主...... 而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三章 花房 “十万大军,仅仅五天就没了一半,就是十万只猪,散落在外,五天功夫也抓不完吧。” 被琼州知情人士暗暗称为“李阎王”的提举机宜司李十一,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手下们想笑又不敢,毕竟这是一个坏消息,还是关于自己人的坏消息。 “那位状元公不知兵,却还一直谨守咱们的提醒,不愿与元人野战,可朝廷不许啊,一再催促他,加之元人看似不多,没奈何只能出城,哪曾想,鞑子尽是老卒,又有过万精骑相助,几番冲杀之下,便是一溃再溃,能逃回一半,也算是之前的训练得力了。” “福州城中,有积蓄吗?”对于战斗的过程,李十一已经不想再了解,宋军是个什么德性,他又岂能不知,侵入两浙之地的,是元人的立国之本,就是阿里海牙的一路偏师也不是他们能正面相抗的,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陈文龙能守住福州城,拖延元人进入广东路的步伐。 “有,泉州之役,他做为后路总管,一直在想方设法筹粮,两浙溃败之后,大量的府库往后转移,首当其冲的就是福州,做为路治,其高大之处亦足可恃,料想元人一时半会儿,很难突破。” 手下说得没错,有五万之兵,只要守将得力,守住一座高大的城池,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这个陈文龙,是抚帅看好的人,就算不济事,三、五个月还是撑得住的,李十一将军报放到一边,眼下他所关注的方向,还是在府内。 眼下这个节庆般的日子,其实也浸透了他们的心血,广场上的某一个百姓,身份都经过了重重过滤,为防不测,在人群中,还布置了大量的人手,饶是如此,依然不能让他放心,直到刘禹的身影消失,他才能带着人回来。 而这份军报,并不是今天唯一的收获。 在对广场百姓的身份检查中,被他们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这些人一早就带回了司里,而做为临时监禁之地的,是一处还没有完工的建筑。 此时,工地上没有了作工的人,四周被他的手下围住,一楼已经烧筑成形的几根柱子上,分别绑着几个人,每个人的边上都站着一个手下,似乎正在询问着什么。 “有什么发现?”李十一走过去,站在最近的一根柱子边上,一个手下马上递上了一圆棒子,他接过来在上面按了按,一束白光从棒头射出来,照在那个人的脸上,原本耷拉的脑袋一下子抬了起来。 诡异,这是此人看到的第一个感觉,他周围有很多人,但是只有这个拿着一束白光的男子,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其他的,全都蒙着头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他们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都如此藏头露尾,连真正的面容都不敢示之于人,让他感到了一阵心悸。 “不肯说,只说我们抓错了人。”手下简单地吐了一句,便不再言语,而是递了一个板子过去。 李十一从他手中接过板子,拿着光棒子在上头照了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说你是衡州人,衡州哪里?” “常宁。” 男子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荆南口音,李十一不置可否地看着板子上的资料,资料显示,此人登记的是常宁宜水乡人,正好处于撤退的主要道路,那个县的百姓几乎全都来到了琼州,怕不有几万人? “他们几个呢?” “也都是荆南路的,有永州、全州还有道州。” 全都是谭州以南,却没有一个是本路的,李十一点点头,这些人还真是处心积虑,知道邻路的户籍资料他们无法带走,原始信息根本查不到,这样就拿他们没法子了么? 那也太小看咱们路的行政力量了,更重要的是,小看了咱们这些人,整天琢磨人的人。 “人派出去了么?” 他也懒得再问什么,直接将板子扔还给手下,手下显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仍是一付惜字如金的样子。 这幢建筑的周围,除了他自己,以及被绑在柱子上的那几个人,其他的都蒙着头脸,身穿黑衣,这是他的要求,机宜司所有的探子,不仅要对敌人保密,也要对自己人保密,他们当中的人,平时就和州里的其他人没有两样,出外做工、有的还从军、等待着分房或是已经在建房,真实的身份名册,只有他这个主事才有,就是刘禹本人,没有调阅的情况下,也不会知道哪些人才是。 制度看似不透明,甚至有着一言堂的趋势,其实也是刘禹有意无意地纵容下,他们的权力可以说是无限的,但又是严格受限的,在府内抓人、审人、杀人都是需要通过州衙的,以这些人来说,一旦确定了身份有问题,就会被移交到州里,他们无权处刑。 治权与法权分开,是一种新尝试,因此,李十一连刑都没让他们上,他需要的手下,是用脑子的,这也是刘禹对他们的要求。 很快,手下就将人带来了,来人一身粗布搭链,下面套着一件大袴子,身材微胖,上来就对李十一恭身一礼。 “不知上官唤小的有何事。” “告诉他,你来琼州之前,在何处营生。”李十一朝着柱子一呶嘴。 “是,小的是荆湖人氏,随大军逃入广西路,之前家居衡州宜水乡,为乡中里正,这位小哥,看着面生,不知是哪里人氏?” 那人看了对方一眼,便低下了头,李十一心里顿时就有数了,乡中里正,其实就是最基层的政权掌管者,平时帮着官府抽丁收粮收税,对于乡里的每一个村子都不会陌生,绝不可能会有记性不好的人来做。 被绑的那人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想到,这里的管理效率如此之高,从他被捉来,到来人被找到,用时不过一个时辰,这其中还要刨去大部分赶路的时间,也就是说,人家在知道自己的乡籍时,就已经发现问题了,找来人只是为了证实而已。 难怪,这些蒙面人连问都没问几下,为首之人到来后,也是毫不在意,原来在这里等着。 李十一见他不说话,也不着恼,将手下那个板子交与了来人:“你看看,宜水乡陈家村,有没有这个人?” 既是乡中里正,多少也是识得字的,来人就着光棒的照射,读了一下纸板上的信息,又对那人的面相看了看,摇摇头。 “陈家村就在小的那家中不远,隔着一条河,如何不识得,这个陈三是有的,不过一早就投了军,小的记得他家是个破落儿户,没有爹娘儿女,当时大军到来,全村的人都跟着走了,这里头绝不可能有此人。” “不,你若是让他说出当地风貌,一定不会有差,因为他就是陈三。”李十一出人意料地摇摇头,否定了来人的说法:“这陈三离家,是不是有许多年了?” 来人点点头:“在小的接任里正起,他就没着过家。” “他当年投军是不是去了岳州?” 来人摇摇头:“这小的就不大清楚了,得去州里才能找到名册,主管的林兵曹也来了琼州,他那里说不定还有线索。” 李十一问这话的时候,用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被绑的那人,果然,他的身体似乎抖了一下,虽然用时极短,但已经肯定了李十一的猜测。 “那就错不了,用不着林兵曹来,此人也无所遁形。”李十一胸有成竹地说道:“陈三,你的户籍资料都是对的,但却忘了一点,口音。” 那人依然没有抬头,李十一也不管他,继续说下去:“你离家数年,一直在岳州从军,应该在那里纳了婆娘吧,这么多年了,衡州话里,总会带上些北路的口音,方才你说得不多,但已经足够了。” 来人这才明白,被绑的这个人为什么一言不发,又不敢抬头,荆湖两路的口音以岳州为界,有着极大的差别,他知道自己瞒不过老家人的眼,可没想到,这位主事一早就听出来了。 “是,俺是从军去了岳州,元人打来,大军败了,俺们和几个兄弟只能逃回去,没能到家,村子里的人已经逃往了广西路,俺们没奈何,只能跟着过了海,一直安份守已,从未想着生事,不知怎么的,就被你们捉了来,俺们实是不知道犯了何事。” 被绑的男子很干脆地认了,却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李十一也不着恼,嘿嘿一笑。 “嘴挺硬,想必是家小在元人的手里吧,给你两条路,一条,死杠到底,某家也不为难你,明日,着人带着你四下里逛逛,也不捆住你的手脚,想跑,想跳海都随你,只要有本事,能逃出我机宜司的手,就算李某无能,认了这栽。” 被绑的男子愕然不已,对方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不杀他,但是比杀他还难过,只要他和机宜司的人这么一露面,自己的同伙就知道自己被捉了,无论自己有没有招供,也不可能再取得同伙的信任,如果他们将消息发出去,自己的家人怎么办? 元人拿家小要挟自己,这些人也在拿家小要挟自己,男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腿脚都忍不住发抖。 “想不想听,另一条路?”李十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意,看得人毛骨悚然。 铺满鲜花的大帐中,刘禹抱着妻子靠在了床头,一番辛劳,总要有个休息的时候,他已经决定了,明天怎么也得休息一天,无论什么工都不做,哪也不去就跟家躺着,当一回老太爷。 反正学堂还在放假,小妻子也好,听潮那帮婢女也好,都不用去做事,就让她们服侍,这才是美好的生活嘛。 “夫君还没够?”这付yy的嘴脸,被璟娘瞧到了,就是另一番解说。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刘禹嘿嘿一笑,将她的小身子抱得紧紧地:“怎么样,娘子正值碧玉年华,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且容为夫慢慢施为,定然不负你的期望。” “奴的期望?” 璟娘扬着小脸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了,这一切都缘于上个月,在映红的产房前那番对话,想不到夫君一直记着,一直在做着准备。 这满眼的花朵,红成了一片,比之当日成亲之时,还要隆重,花儿的形状,她只在书里才看过,没想到实物是如此地娇艳,自己的二八年华,就像这种艳丽的花朵一样,灿烂无比。 “这种花儿,美容养颜,正配我家娘子,帐中要布置一间椒房,有相当的难度,再说了,味道也不好闻,为夫思虑再三,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娘子以为如何?” “夫君想出来的主意,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有什么说法吗?” “既然是花儿所设,就称他为‘花房’吧。” 刘禹哼着一首奇怪的小曲,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璟娘的笑意更盛了,忍不住想同他开个玩笑。 “夫君做了这么多,妾的心里怎么反而不托底了呢,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委决不下的事,要同妾交待?” “娘子果真是冰雪聪明,其实为夫一直想开口,就怕你不高兴。” 刘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让璟娘好笑之余,又多了一分好奇。 “几个人啊?太多了,可没处安置去。” “也不算多,一千三、四百吧。” 璟娘故作吃惊地张大了嘴,其实心里已经认定了他在开玩笑,没想到,刘禹又补上了一句。 “还有一位小姐姐,可能需要娘子多费心。” 这句话,让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成亲这么久了,什么话是认真的,什么话是玩笑,多少也能听出些意思,夫君如此直白相告,看情形又不是全是为了讨好自己,这心思顿时就绕了起来,于是乎,当身子再度被扑倒,她的表情都不曾有任何变化。 “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我知他乍相逢记不真娇模样,我则索手抵着牙儿慢慢的想。 ” 此时,刘禹哪还会给她问出口的机会,一面念着新词,一面挨了上去,连同还没出口的话,堵进了嘴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四章 姑娘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噢......方向,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 我不知不觉已和花儿,噢......一样。” ...... 刘禹躺在一个大浴桶里,一脸惬意地哼着小曲,听潮跪坐在他的背后,拿着绵巾为他搓洗,有些心不在焉。 昨日郎君就洗过一次,那是在完事之后,她在居帐的里里外外,暗地里查找了一下,没有发现那种......不明物体,就知道郎君真如之前所言,那么娘子的心愿,应该达成了吧。 成亲这么久没有动静,如果府上有公婆长辈,什么样的流言不会有?好在刘府是个特殊的存在,整个府上除去吴老四的那队亲兵,孙七这个从不管家的管事,几乎全是叶府过来的人,因此娘子的压力才没有那么大。 可是刘府以外呢?她如今管着外面的那一摊子,当然明白,外人可不会这么看,甚至于就连陈允平的娘子,都有意无意地打听过,这些情况让她明白了。 娘子的子嗣,不是她一人的事,也不是刘府一家之事。 因此,一直以来,谙熟内情的她,比娘子本人还要紧张,好在这一切,都在昨日夜里结束了,郎君将一个普通的日子,变成了全路百姓的节日,烟花放了半宿,那上面的图样,让所有的人都认识了一个大食数字。 520。 昨夜,听潮就站在帐子外头,看着那些美丽的烟花,她相信自己,再也不会将2和3搞混。 原来,只有你有钱肯花心思,刹那间的光华,也能变成永恒。 一只小曲哼完了,刘禹还是不想起身,往日里背后的那双小手,总能给他很舒适的享受,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在一个地方擦来擦去,不由得有些奇怪。 “你这丫头,昨日定是守了一夜,都说了不必如此,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回去歇着,今日府上所有人都可以休息一日,去城里头逛逛也行,去广场看戏也成,你要实在哪都不想去,睡醒了去舒云那里转转,看看她是如何播音的。” 听潮被他说得一愣,随即就笑了:“奴在想着旁的事,娘子这些日子总在学堂,要忙到天黑方才返来,她才该歇歇呢,奴的事情不多,每日里都轻省得紧,哪里就累了。” “什么旁的事?”刘禹将头微微向后靠了靠,倚上了一个柔软的所在。 “奴在想,若是大郎到了,要如何安置?” 刘禹当然知道,她嘴里所说的叶家大郎就是叶应及,听潮的意思,其实并不是叶大郎如何如何,而是后面站着的那位老人,毕竟无论身份和地位,都是不可轻忽的一个因素。 对此,他还是有些头疼,到时候,不欢而散都是轻的,搞不好还会翻脸,他倒不是害怕,而是这时候,不合适。 琼州的百姓,相信大部分都会心向于他,因为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不是那个叫做“宋”的国家,而是自己,无论出于什么考虑,没有谁愿意回到战乱之地,更没有人愿意放弃到手的安宁与前程。 至于其他人,特别是读书人,对于朝廷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特别是在当下,有家国情怀的士大夫,还是社会的主流,毕竟,朝廷养士三百余年,只有优待从不摧折,与后世的明清大相径庭。 有宋一代,他们是以主人翁,共天下的心态自栩的。 其实就算都走了也没什么,行政上会有一定的混乱期,毕竟做事的人,不识字不识数,怎么管理这么多的人口?新一代的读书人成长起来需要时间,他已经很有危机感了,可给他的时间还是太短。 了不得,自己累一点,学堂的夫子不够,可以用女夫子来充任,实在不行,就是行政上,也可以用女子来充当,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么一想,刘禹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 “叶府的屋子,快完工了吧?” 听潮被他的话题带得一歪,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的是山顶上的别墅。 “已经建成了,工匠正在安管线,说是日后用得着,还有内饰,要贴一种亮晶晶的瓷片,所费的功夫不少,听他们说,在府内是头一份,不得不小心应付,因此工期就长了些,前几日奴还去看过,内屋都快弄好了,他们在外头搭上了架子,准备装上飞檐和外壁。” “着人催一下,叶府的府邸要优先保质保量,尽快完工。” 听潮记下了他的吩咐,山上那幢屋子,已经修了三个多月,就算是雨季需要大量人手的时候,都不曾停过,就是为了赶在他们家人到来之前建成,毕竟叶府的人多,老的老、小的小,不好都住帐篷。 该来的总会来的,刘禹从不杞人忧天,反正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老狐狸再狡猾,奈何他已经成了精,只一瞬间,他就恢复了之前的乐观情绪,没看到身后的听潮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眼见着水都快凉了,刘禹打算从桶里站起来,往常这个时候,不必吩咐,听潮也知道去帮他拿披巾,今天直到他自己走出去,毫不避讳地在她身前裹好披巾,后者,都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 见她这付模样,刘禹忍不住打趣道:“瞧瞧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郎君了,还这么放不开啊。” “啊!”听潮像是猛然醒过来,赶紧跳起来,连连摆手:“奴......没有......” “傻丫头,都说了精神不好就去歇着,郎君自己有手有脚,什么都做得。” “奴不累。”听潮低着头,慢慢挨到他身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声音也放小了许多。 “只是想问一问,郎君昨日与娘子所说的那位姐姐,究竟是何许人,性情如何?好不好侍候,需要拨多少人合适,要不要专门划出一块地,还是就在咱们的居处附近安置?” 刘禹被她的话说得停下了脚步,不必说,这些话,肯定是璟娘让她问的,这妮子,只怕昨日就想问出来了,怕出现尴尬,才借了她的口,他拿手按了按听潮的小脑瓜,有些好笑。 “不用准备什么,等她到了,自己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吧。” 听潮的眼珠子溜溜地转了转,郎君这么说,比挑三拣四还要难办,什么叫想住哪住哪,难道人家要住主帐,娘子也得让出来? 麻烦了,这比叶家老爷子即将莅临还要让人烦恼,听潮不由得嘟起了嘴,心思纠结无比。 等她抬起头,郎君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一串怪怪的曲子,令人宛尔。 “我就要回到老地方,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噢......姑娘!” 他们的居帐外延,是由吴老四的那个都负责警戒,平时都是分成两班,一班一个队,在吴老四的心里,什么样的节日都没有他们的份,身为抚帅的亲兵,就得时时警惕、刻刻防备,哪怕是熟人也不例外。 “对不住了,李主事,抚帅吩咐了,今日诸事不理,有什么你去同陈府君、胡通判他们商量着办,不必再来请示。” 对于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李十一也是无可奈何,哪怕他站在这里,就能听到抚帅那标志性的小曲,都不敢高声喊上一句,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家伙,绝对会拔刀子砍人的。 当然,对方的这种态度,并不是针对他这个人,因此,他非但不以为忤,还要在心里赞上一句,够忠心。 既然说不通,那就只能回去,他摇摇头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 “胡通判,来见抚帅?”他迎上前去,一拱手。 胡幼黄看到他,也是抬手回了一礼:“李主事,刚出来?” 李十一将他的遭遇一说,胡幼黄看了看吴老四那张见谁都欠着他一吊钱的脸,熄了上去自讨没趣的心,左右他的事情并不急,晚上一天半天的不打紧。 “原想着,州中童子试有了结果,府学好做出安排,若是抚帅有暇,便去露上一面,也算是鼓励向学,既然他没空,那便再议吧,李主事回去么?” 不过一句客套话,没想到李十一打蛇随棍上,与他走在了一路,胡幼黄狐疑不已,却又不知为何。 一直以来,两边是不同的系统,称得上“河水不犯井水”,同这位李主事走在一块儿,胡幼黄根本就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圣驾昨日过了韩水,今日多半会歇在海阳县城,按一日三十里来算,还要走上一个月,这会子,打前站的官员只怕已经到了广州,这些陈府君已经同你说过了吧。”倒是李十一,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听他说起这件事,胡幼黄毫不惊异,因为消息就是机宜司的探子送来的。 “下官昨日听闻了,好在还有一个多月,大可以从容布置。”胡幼黄顺口答道,话一出口就自觉不妥,赶紧停下来,没想到李十一根本就没理会。 “一个月,是要好生布置一番,南洋的战事正紧,元人又一直觊觎本地,昨日我的人在广场捉到了几个身份可疑之人,原来鞑子早在咱们进入荆南路之前就派出了细作,这里的人还有多少被他们渗入,都是未知之数。” 胡幼黄被李十一的话吓了一跳,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此话当真?” “就是事关重大,某才来请抚帅的示下,他却要某同你们商议,通判以为,该当如何?” 李十一不闪不避,直面对方的眼神,胡幼黄很是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相信,对方不是虚言侗吓。 “主事想怎么做,想要州衙如何配合,但说无妨。” 李十一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五章 暗访 一艘五百料的大海船,缓缓地停在琼州港码头,从踏板上下来的百姓们,扶老携幼,依次踩上栈桥,下头早有身穿皂色衣物、头戴四角方帽、插着雉羽的公人在维持秩序。 一位穿戴普通的老者被一个老仆扶着走下来,跟在人流里,诧异地四下里打量着,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 “这便是琼州?” “老先生是第一次来到吧。”不想边上就有人听到了,看模样像是个行商,老仆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刚要说什么,却被老者拉了一把。 “正是,素有耳闻,便想着来见识见识。” “听口音,像是两浙人氏,可是随驾来的?”这就有些刨根问底的意思了,老者依然毫不着恼,笑眯眯地点点头。 “好眼力,确是如此,元人在后头追得紧,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对方还是很有眼力价的,逃难都能说出花来,他们这主仆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有老仆身上背的一个包裹,又兼身上风尘仆仆,说是逃难毫不稀奇。 “唉,某也不瞒先生,来到这琼州,就算是对了。” 看样子,男子神神秘秘的样子,引起了老者的兴趣:“怎么说?” “看老先生的风范,应该是个胸有锦绣的,如今这琼州啊,就缺你这种人,轻省些的,去学堂里教书,一天下来就是几百个分子,若是想要做官,去衙门里投书,只要有才,就能管得事,说不定日后某还要求着你照应一二呢。” 此言一出,老者还未说什么,一旁的老仆怒了,戟指着男子,喝道:“你这......好生......” “哎,不得无礼。”老者赶紧上前拦住,朝那男子赔了个笑:“下人粗鄙,请见谅,但不知,要去哪里投你说的那个书?” 男子被唬了一跳,一直都想不到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是老者的态度实在谦和,他才慢慢伸手朝前头一指。 “码头上有官府的人登记,若是想要在这里落户,需得报上户籍,若只是路过,也需要按个手印,无论是做工还是做事,这一遭都是免不了的。” 指点了对方一句,男子就再也没有开口,老者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没有再搭什么话,人流在很快地缩短,不久就轮到了他们主仆。 “老先生,长住还是过路,可要寻事做?” “先呆上一段日子,看看再说,可使得?” 一个书吏打扮的男子动作迅速地拿出一张纸,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没问题,想呆多久都成,只是如果想要行事方便,须得报上名讳,户籍,这些就算是你的帐户了,日后赚到了工分,或是想要做什么生意,都是唯一的凭证,因此,还请如实登记,以免麻烦。” “外路的也可以?” “可以。” “随便报上一个,也可以?不必去查知真伪么。”老者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可以,只要报上了,就无法再改,除非你要弃了本名。”书吏似乎见怪不怪,毫不感到厌烦。 “老夫陈镇之,瑞安府永嘉县馆头乡人氏,这是家仆陈大。” 书吏一边听他说,一边飞快地在纸上记下,然后又拿了支细长的标子,在一块黑色的板子上划了几下,就在这时,老者突然发现,身前的桌子上,突然亮起了光,一个四四方方的框子里,显示出他刚才所报出的名讳、籍贯等资料。 “老先生,请平视这个圆球。”书吏拿起一截管子,管子的头上是一个黑黑的圆球,球心处亮亮地反着光。 老者依言目视球体,没等他看明白,只见那球心亮了一下,然后自己的画像就出现在桌子上的那个方框里。 “老先生,请伸出手,将十个手指,依次在这里按一下。” 老者照他所说,在一个圆圆的小框里,将每个手指的指面都按了一下,奇怪的是,没有印泥,只这么一按,桌面上的方框里就会显示出一个细致到极处的指模,宛如亲手所划一般。 划完了指模,登记就算是结束了,跟着他的老仆也同样做了一遍,然后就被书吏放了过去。 “老先生,夜里如果要住宿,可以去寻衙门,会有临时的帐篷发放,若是想见工,后头有招工的人,若只是想要到处转一转,多看看四处的招牌,会提醒哪些是禁忌之处,没有提醒的,都可以去,就算误闯了,只要说清楚,也不会有相干。” “多谢指教。” 对于书吏的耐心,老者很有好感,临别之时,特意道了声谢,便饶有兴致地走上了码头,果然,后面的一排都是招收作工者的旗幡,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来一来,看一看啊,咱这处,最适合有把子力气的,只要肯干,一天做到两百分都不是事儿,两百分,那可就是五斤粟米,够一家子吃嚼好几日了。” “州里重点工程,临宜公路三号线筹备了,工期三个月,包吃包住,工分照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啊,有经验的老工优先。” “有没有识文断字的,州立第一百三十一号学堂,招收夫子,只限男性,口齿伶俐、不结巴就成,待遇优厚、名额有限啊。” “投军报国的这边看来啊,虎贲右厢第五军招收效用,不必刺字,合格后家属享受军属待遇,这位壮士,看你天庭饱满,地壳方圆,定是心存高远的忠义之士,不如过来谈一谈,有关世界和平的问题,怎样?” ...... 老者与老仆驻足了一会儿,不住口地拒绝着各种各样的热情邀约,就好像置身于京师闹市一般,眼下的情形,这种场面不是一天两天了。 最后被缠得没了法子,两人只能落荒而逃,这一逃不要紧,他们立刻发现了更多的奇异之处。 脚下踩着一种硬如石块的路面,宽达二十余步,比之京师那种时时要洒水的夯土路面,不知道坚实多少,就那样的路,以举国之力,也只能修出一条御道来,可光是他们眼前所看到的,就已经四通八达,延伸到了远方。 难道这就是那些招工者所说的“公路”? 路的两旁,是一排排高大茂盛的树木,在五月底的琼州,能挡住阳光的直射,这样的林荫路,非皇宫大内,或是豪富之家不敢有,因为花石搬运、移栽都是要钱的,而这些树木,一看就是移至山里,所费之工不知道几何? 更让老者注意的是,在这两边的树林中,每隔上几十步远,竖着一种造型漂亮的高大柱子,以他的眼光,竟然看不出是什么制成,而在这些柱子的顶端,无一例外都盛开着一朵碗口大小的荷花,被一片巨大的绿色荷叶托起,就连形态都是一模一样。 “少保,咱们往哪里去?不如,先去寻二郎他们吧。”站了良久,老仆不得不开口提醒道。 叶梦鼎摇摇头:“先四下里走走看。” 说完,便如同一个好奇的游客般,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沿着这种路面向前走去,老仆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拔脚跟上。 他是跟着海司的船队,在广州下的船,原本以为纵然圣驾走得慢一些,各级官署早就应该到了,可没想到,先到的全都是各州府的难民,广东一路,一下子涌入这么多难民,路、府、州、县各处都忙得不可开交,左右也是无事,便起了到琼州一走的心思。 因为船队已经离开了,他们主仆二人便循了陆路,为了避免太过张扬,连卫队都留在了对面,只身渡海而来。 这一来,就赶在了船队的前头,也让他们大开眼界。 休息了一天的刘禹,是在仓库的门口被胡幼黄截住的,一天的功夫当然不会积压多少公文,可有些事情还真得他拍板。 “昨日,下官领着人将学堂送来的试卷又复查了一遍,结果没有什么错漏,这放榜之期,抚帅有何指示,还请明言。” 放榜? 刘禹有些没回过味来,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次小学期中考试而已,从中挑出有天份的,再进行下一步的深入教学,成绩不行的,跟着后面的班继续学习,哪里就扯得上放榜了。 可是胡幼黄是什么出身,新科探花,在他看来,如果只是一家书院的内部测试,自然无足轻重,可这一回,涉及到了路内上百间学堂,三十万余学子,比之一州的“解试”还要隆重,那就是全路的“省试”啊,出来的叫什么?举子,那是有资格参加“贡举”的准进士,如何能轻省得? 当然了,如今国家有事,下一科什么举行,在哪里举行都是个未知数,可对于一个士子来说,科举就是关系一生的大事,无论这位不着调的抚帅有什么样的心思,也必须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是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啊。”见他表情严肃,刘禹也不得不收起笑容。 “都怪本官没有说清楚,既然结果出来了,取成绩的前一百名,年龄在十三岁以上的,男女都要,各取一百人吧,集中起来,寻一处大一点的屋子,除了他们,还有学堂的夫子,有志于进一步深造的,都可以来。” 胡幼黄一下子就懵了,这算是什么法子,说是以成绩为准,却又限制了年龄,还不分男女,集中起来做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刘禹又像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地方要够大,还要亮堂,记得城中剧院只建了一层就停工了,找人收拾收拾,应该勉强可以用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凶杀 “......雨后初晴干劲足,被列为全州一号工程的黎母山水库,又一次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建设当中,十多万军民,上万名保障人员,还有相同数目的后勤、运输人员,汇成涓涓细流,为之努力着,奋斗着,为这一事关全州民生的伟大工程,献出自己的力量。” “随着临宜公路三号线的开工,相应的住楼建设也将提上日程,请所有排到临高县和宜伦县的市民,带上你们的家人,按照编号去指定的地点报道,官府将会统一安排开始的时间,这么多天的等待,终于有了可以预见的结果,好日子就在眼前,我谨代表全州的百姓,向你们表示祝贺。” “历时五天的全路学堂摸底测试,于昨天落下帷幕,经过夫子们不懈的努力,所有的成绩都已经统计完毕,取得优异的学子们,将会有一个新的安排,请在家中等待通知,同样向你们表示祝贺。” “时政新闻,据路边社消息,入侵我国的伪元军队,已经推进至福建路,我广大军民经过英勇奋战,将他们挡在福州一线,战况如何,后续还会有报道,但是所有的侵略者,最终将淹灭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大宋必胜!” “今日播报到此结束,下面请欣赏,新编大戏《西厢记》,由恒社社首关先生等大家演出。” 叶梦鼎站在一个灯柱下,听着从头顶传来的喇叭声,他没有管过后宅,自然不知道,这个娇滴滴的女声,就是出自自家的一个侍女之口,当然现在只能算陪嫁。 天已经黑了,四周却被各色灯光照得分明,宛如京师的上元节,各种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可那也远远比不上,此刻的明亮。每隔十余步的灯柱,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亮了,而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似乎一直就没有停过。 此刻让他惊异的,既不是满目的灯光,整齐的街道,方方正正的楼宇,这些东西虽然罕见,但总是能够想见的,对于叶梦鼎来说,那种毫无花样可言的五层楼房,还远远入不了见惯奢侈的他的眼。 真正让他动容的,是喇叭里这些看似直白的句子,以及里面透出来的东西。 圣人总说“教化人心”,百姓不识字,騑四骊六的文章做得再是花团锦簇,又有什么用,官府出一封通告,要下到乡、村,只能由那些粗识的胥吏,敲锣打鼓地去宣扬,其中意思会不会差出十万八千里,只有天知道。 可是在这里,任何事情,都会由头顶上的大喇叭放出来,语言直白但绝不粗俗,潜移默化之下,百姓们还不是听到什么是什么,再说了,里面全都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东西,通过这样的方式,他们会对这片土地产生什么样的感情,还用得着说吗? 此刻,就连他一个初到贵地的外乡人,都忍不住驻足而听,久久不愿离去。 自己,还是小看了那位女婿啊。 从早上下船到现在,他一路走走看看,所经历的震撼已经有些麻木了,人人有工做,人人有书读,这种近似“大同”的理想化社会,竟然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官府不再是高高在上,走了这么久,他既没有看到一个欺压百姓的,也没有被人突然叫住问话,正如码头上那位书吏所言,凡是没有禁止的,都可以畅通无阻,除了那什么“劳动服务社”里尽是熟人,没法子去,就连医院都上上下下转了一遍。 看病居然不用钱,那可是连三代之治都写不出来的,简直近乎于神话了。 叶梦鼎不是正经科举出身,还没有迂腐到认为这些东西都是“奇技淫巧”,同好女婿相处久了,见识也非一般百姓可言,只要这些东西切实关乎民生,他才不在乎是怎么来的呢。 随着“伊伊呀呀”的牙板声响,大戏开演了,百姓们立刻结束了议论,聚精会神地开始听戏,只听了一个前场念白,叶梦鼎就知道了它出自何处,元稹毕竟是前朝大家,他的文章又怎么可能没读过。 “老先生昨日定是听过了吧,不瞒你说,老汉昨日去得早,站了个前排,这大戏呀,还是在广场看,更有看头。” 正准备走开的时候,一个声音将他叫住了,叶梦鼎一看,是坐在柱子下的一个老汉,穿着一身短打,精神矍铄,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听你这口音,是谭州人氏?”既然人家都开了口,他也就乐得聊一聊,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好时时去找人闲聊,而老陈头虽是个忠仆,搭讪这方面却是不行,走了一天,还是第一次碰到主动向他开口的。 “是啊,老先生却不似荆南人,莫非去过?” “少时游学,去岳麓书院盘恒过数月。”叶梦鼎原本只是猜了一下,他在荆南任过推官,可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几个地方的口间细微之处,不一定就能对上号,好在运气不错,一猜就中。 “哎,如今没有岳麓书院了,听广播里说,鞑子占领了谭州,将书院一把火给烧了,欧阳老山长全家上百口人,都遇了难,多和善的一个人,就是见着俺们这些田舍汉,都客气有加,天杀的狗鞑子,禽兽不如咧。” 叶梦鼎默然不语地听着他在那里咬牙切齿,元人占了一个空空如也的谭州城,未必没有发泄之意,这样一来,那些没跑的,跑不掉的就遭了殃,如果京师当日不是撤得快,只怕下场也同这间书院差不多,痛恨归痛恨,他却无法与老汉一样骂出来。 “如今到了这里,也算安稳了,不知道你平时做什么营生?官府怕是没有那么多田可分吧。”等到对方住了口,他便将话题岔开,转而问起自己关心的事情。 老汉不疑有它,欣然答道:“伺候庄稼,不是俺夸口,十里八乡的,也是一把好手,年纪虽然大了些,还没老到下不得地,如今这里呀,啥人都要,就是不要田舍汉,也难怪,地方就这么点子,要是都种了田,咱们住哪儿啊。” “好在家里有头健牛,平日里帮着官府拉货,走上几趟,不比一个大工挣得少哩。” 叶梦鼎见他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好奇地问道:“官府征用你家的牛,还有钱拿?” “老先生,这你却不知道了吧,在俺们这里,没有征用一说,愿意去就去,一趟算是几十个分子,走得勤一天也有不少,不愿意的,官府可以出钱买下你的牛,也是按着市价,不会少一文的。” “那若是又不愿意去,又不愿意卖呢?”老陈头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插了一句。 老汉像是看白痴般的看了他一眼:“又没有田种,养着一头牛,一天里吃嚼草料就得多少了,难不成杀了吃肉?还不如卖了哩。” 耕牛是不能杀的,这一条写进了大宋的律例里,不能吃又不能用,当然只能卖或是租了,老陈头一下子被噎得没了言语,叶梦鼎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家有余粮必能兴旺,你这把年纪都有挣头,家中想必还算宽裕吧。” “俺家那大小子分在邻县,楼子还没建成,家里就一个婆娘,带着一个孙女,等孙女过两年成了亲,才算得宽裕哩。” 叶梦鼎明白了,这位老汉家中,属于口子不多、负担不重、又有余力的中间阶层,他们在琼州的这数百万人当中占了大多数,也是得益最多的一种人,只看他那种夸夸其谈的表情,就知道邻里多半是羡慕、嫉妒、兼而有之,难得抓到自己一个外乡人,还不可劲儿地吹上一吹。 这样的得意,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在其他的百姓身上,他同样发现了一些不同,无论家中境况如何,同那些逃难的两浙、福建百姓相比,这里的百姓脸上都有一种名为“憧憬”的东西,而在别处,他只看到了惶恐。 安居乐业,百姓们的这点要求,如今成了一个绝大的难题,他用这样的方式来琼州,就是想要亲眼看一看,儿子书信中说的,倒底是不是真的。 真相,比他想像的还要好,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上了轨道,百姓甚至有闲暇听戏,不管是有屋子住,还是等待排期的,都秩序井然地遵守着规矩,这便是他们眼中的希望。 “阿耶,阿耶。”没等他继续问下去,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本坐在马扎上的老汉一下子站了起来。 叶梦鼎转头一看,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楼房的方向跑过来,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头上扎着双环髻,身上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裤,却不是袄裙或是半臂。 让他称奇的是,小女孩一看出身就是农家,行事自然不会讲求太多,可她到了自己面前,却很自然地先蹲身行了一礼,然后才同老汉说话。 “阿婆叫你回去,说是楼子里出了凶案,官府那边来了人,凡是住在咱们楼子里的,都要去接受问话。” “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尖细,听戏的百姓们一下子就炸了,一般来说,能聚在一个柱子下头的,多半都是同一幢楼里的人,乍一听到自家楼里出了事,哪里还坐得住,家中可还有婆娘小子呢。 “妞妞,说清楚,可知是哪家出了事?”老汉心里却不慌,既然是老婆子叫孙女来喊人,也就是说两人都没事,先问清楚了,也免得引起恐慌。 “三楼右边第二间的陈三。”果然,小女孩口齿清楚地说了出来,大伙儿顿时就是一片嘘声。 “原来是他,指不定又是同谁起了争执。” “就是,他孤家寡人一个,又没人没财,谁会动他。” 老汉得了准信,心里有了数,一挥手,颇有些领头人的意思。 “既然出了事,大伙儿都听官府的,先回去看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说完,还转过身同叶梦鼎告了个罪:“老先生,对不住了,小老儿有事,须得失陪一下。” “无妨,左右也是无事,老夫也想看看,不如同去吧。” 老陈头一把没拉住,叶梦鼎就已经跟在了那伙百姓的后面,乱哄哄的朝着不远处的一幢楼房走去。 他跺了跺脚,不得不赶紧跟上,以免凶徒还未落网,发生什么不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七章 破案 李十一赶到的时候,楼下已经挤满了人,为了不破坏现场,本楼的护使,一个缺了只手掌的老军,将三楼的楼道口给封住了,其余的楼层也限制了出入,等到他的人接管,便在楼下拉起了绳子,将百姓彻底隔绝。 他跳下马,从人群中挤过去,先期到达的手下将他迎进去,还没上楼,就急急地问了一句:“人还有救么?” “一早就没气了,身上中了四刀,全在肋下,据左右邻居所说,没有听到叫声。” “是谁发现的?” 没有听到叫喊,多半是被人捂住了嘴,可陈三他是见过的,本身就是军人出身,不缺力气,就是技艺也差不到哪儿去,这么不声不响地被人杀掉,只有一种可能,凶手,是他认识的。 “同屋的一个男子,原本在广场上耍子,不知为何先回来了,一进屋就看到了陈三倒在地上,便马上通知了护使,前后不到半刻钟,这一点护使已经证实了。” 李十一点点头,这就说明,报案的男子不是杀人凶手:“屋中其他人呢?” “还在广场看戏,属下已经着人去找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三楼,出事的屋子位于三楼右手第二间,前后的邻居在家的都被控制住,正在接受询问,他带着人径直走向那间屋子,一走近就闻到了一股子强烈的血腥气。 陈三仰面倒在堂屋里,鲜血流了一地,却没有在地下找到血印子,这说明现场保护得很好,包括那个报案的在内,都不曾踩进过屋子里。 “太暗了,去司里拿个灯珠来安上。” 李十一接过一个光棒,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迹,蹲到死者的身边,将光线对准他的头部。 死者的确是陈三,眼睛鼓鼓地似乎有些不甘心,李十一将光线从面部移到颈部,果然发现了脖子上的淤痕,凶手是从他背后出奇不意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用刀子一刀刀地捅在肋下,生怕他死不了,一连捅了四个不同的部位,这才造成了大出血。 这是杀人灭口啊! 对这样的结果,李十一早有准备,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连一天都等不了,可想而知,陈三的被捉,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不得不冒险行事。 现在的问题,除了缉拿凶手,还有就是尽快破获这些人的组织,否则他们一旦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要知道,在陈三被放回家中后,他是派了人监视的,可结果呢,人家无声无息地杀了人,又无声无息地扬长而去,如果凶手就在这幢楼里,那还好说一点,如果不在,那就说明对方的身手,已经有了飞檐走壁的功夫,小觑不得。 站起身时,李十一的脸上已经是寒霜一片,抚帅有吴老四那个老军保护,问题不会太大,别的人就难说了,那几个文臣可没有多少身手高强的护卫,万一死掉一个两个,会在州内造成极大的恐慌。 再想得深一些,万一他们潜入学堂......李十一突然间感到了一阵寒意,冷汗簌簌而下。 敌人干得如此干脆利落,未尝不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感觉到,黑夜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眼神里露出的,是嘲笑和讽刺。 很快,手下就拿来了灯珠,几个人用箱子垫了脚,熟练地将灯珠安在了屋顶的灯座上,李十一在墙壁上一按,漆黑的屋子里顿时变得亮如白昼。 “做事吧,把他身上所有的指纹都拓下来,注意尽量不要搬动尸体。” 李十一从一个手下那里接过一双透明的薄膜手套,三下两下套在手上,然后拿起一支镊子,一个放大镜,同几个手下一块儿,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在陈三的身体上,仔细地寻找着,很快,就发现了衣服和皮肤上的指纹印。 找到之后,他用镊子夹起一张小小的胶片,胶片上敷着银色的粉,将胶片慢慢地粘在指纹的位置,轻轻在上面捺一下,然后再揭起来,一枚完整而清晰的指纹印就出现在了胶片上。 在几个人的共同努力下,很快,他们就收集到了十多枚不同的指纹印,其中既有陈三身上的,也有屋子里其他位置的。 “不要弄混了,都编上号,一会儿统一处理。” 做完这一切,去广场寻人的手下也回来了,那两个同屋的一直都在看戏,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他们也都有旁人的佐证,同屋的人被排除了。 陈三所在的这幢楼是连体楼,也就是两幢楼背靠背共用一面墙,一共有一百户人家,对于这些人家的排查,主要是混淆视听,这是一种常规的手段,李十一相信,纵然凶手就混在人群里,他们的问话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但这却是必须的,高科技的手段,需要一定程度的掩饰,否则让别人知道了过程,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困难。 真正的杀手锏,自然就是这批被找到的指纹,做起来也很简单,不需要动用什么高深的仪器,他们只要将胶片放平,然后用登记户口时的那种手柄,将上面的摄像头对准,手柄上的显示屏里,就会有一条线上下地滚动,直到“滴”地一声定格。 “陈三自己的,排除。” “同屋的,排除。” “还是同屋的,排除。” “衡州衡阳县人氏,现居澄迈。” “同一人,显示颈部指纹印为其所有。” “衣服上的这一枚也是。” ...... 很快,一个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就被找了出来,李十一端详着手柄上面显示出来的资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个矮矮胖胖的家伙,居然会隔着一个县来杀人,而且还是有家有口,身世清白。 从案发到现在,他们前前后后,包括拿东西找人,一共才用了半个时辰而已,而李十一却没有多少破案的喜悦,现在此人去向不明,有可能在回去的路上,也有可能在某处盯着这里,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速战速决? “将此人的资料抄下来,不得外泄,这里的调查一应如常,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手下们以为他是要麻痹对方,都是心领神会,赶紧将那些工具收起来,一个个煞有介事地东找找西找找,直到官府的人到来。 州里出了血案,做为主官的陈允平自然要到场,他与李十一等人不同,必要的排场还是有的,只是还没有落马,便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等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确定无疑时,对方却微微朝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声张。 “陈府君。”结果上了楼,心中忐忑不安的陈允平,被李十一连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 “李主事已经到了,可有什么线索?” “是个老手做的,干净利落,非寻常之辈。” 陈允平的到来,实际上就是接手这一切,他手下有衙差、仵作,李十一的人全都退了出来,就连外围都让了出去,毕竟他们个个都蒙着脸,给百姓一种神秘感,同时还自带恐怖光环,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不要经常出现。 除了他自己。 陈允平听完自己人的案情介绍,与李十一判断相去不远,因为心里有事,没有太多深究的心思,反而是李十一一直在等着他,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实不相瞒,案子是谁作的,某已经有了头绪,如何捉拿,却要请府君的示下。” 果然,等两人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李十一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啊?”陈允平再也难掩心中的惊异,他于刑名上头并不精通,但这种凶杀案,一看就不好办,对方也说过,作案的是个老手,老手会留下破绽,一眼就能让人看得出? 李十一也不多作解释,直接将一张纸递了过去,陈允平一看上面的资料,又是一惊。 “怎么是他?” “就是他,此人有些功夫,如果惊动了,恐怕会狗急跳墙,因此某想与府君谋一个妥善的法子,在不惊动过甚的前提下,暗暗将其捉拿归案,某敢担保,只要他能束手就擒,一定会如实招供。” “这......”如果不是对方言之灼灼,如果对方不是抚帅的心腹,陈允平是绝不会相信的,很明显,如果自己不答应,只怕他立刻就会动手。 他想了想,生出了一个主意:“明日......” 李十一听了他的计划,点点头,反正琼州是个大岛,对方就算是连夜想逃,都找不到一条过海的船,陈允平的办法,可以最大限度地消除负面影响,应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那就如府君所言,明日再说。” 看着李十一的背影,陈允平的心神有些不宁,今天发生的一切,真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例行的排查结束之后,已经快到子夜了,处理好现场,安抚好百姓,等到人群渐渐散去,陈允平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将官帽脱下,让属吏带回衙中,就连马儿都让了出去。 将他们一干人等打发走,陈允平整了整衣冠,走向身后的老者,隔着几步远,就是一揖到底。 “少保,你是何时到的,怎的也不差人通知下官一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事发 位于琼州城中心位置的广场周边,是规划中的商贸区,州中最大的百货商场“第一劳动服务社”,就在它的对面,至于两边,还有许多没有完工的建筑,其中最大的一幢,占地足足有四个五层居民楼的面积,就是未来的国家大剧院。 由于需求没有那么紧要,在完成了地基和第一层的框架结构之后,工程就停了下来,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后世的烂尾楼,光秃秃地立在那里,与周边的建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过今天,来到这里的所有百姓,都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反而有些兴奋之情。 黄震不是第一次看到它,却从来没有进去过,从位于澄迈县的居处赶到这里,为了不迟到,他在天没亮就起了身,好在这一路上都有路灯照亮,倒也不会显得无聊。 今天是个大日子,对于他,对于黄家都是,因为昨天他们接到了州里的通知,他的长子,年仅十四岁的大郎,在琼州的第一次摸底测验中,取得了全县第一名,全路第十七名的好成绩,这要放在以前,已经取得了赴京师去举贡试的资格。 这种荣耀,就是黄震自己,也不曾有过。 一路上,不断地有相熟的人同他打招呼,无一例外都是问的这件事,从开始还有些自矜,到后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这种感觉一直到走进剧院的一楼大厅。 看起来,他并不是到得最早的一个,被原始的灰泥红砖墙围住的大厅里,已经涌入了近百人,这其中,既有与他一样,送儿子或是女儿前来的父母,也有学堂中的夫子,他们很自然地以男女为别,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群体,黄震带着自家小子,熟门熟路地朝着男子的那一堆人走过去。 “黄兄。” “黄县丞。” “元政。” ...... 这些不同的称呼,无一例外都指向了他,黄震笑着一一同他们打招呼,这里头有些是同僚,有些则是熟人,还有是当地的百姓,算是他的治下之民。 琼州诸县,就连州治所在的琼山县,都没有知县,他这个澄迈县县丞,其实就是本县的主官,能得到这个位置,自然有着自己的本事,因为他既不是早早就跟随了抚帅的那一批人马,也非是广西路和琼海的旧臣,而是一个彻底的外来者。 来到这里之前,他是衡州的录事参军,一个老资格的循吏,之所以被提拔,是由于在那次风波中,多少胥吏被揪出来做为替罪羊,挂在了静江府的城下,而他却因为牵涉不深逃过了一劫,加之琼海缺乏有经验的民政人才,他的经历就显得弥足珍贵,提拔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现在琼山县的建设进入了后期,大规模的基建正向周边地区扩展,紧邻的文昌县和澄迈县就成了首当其冲,作为行政主官,他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就连住房的建设进度和排期也有着很大的发言权,因此,人缘上当然得天独厚了。 “这是令郎吧,少年有成,一看就是家学渊源,如今成为抚帅亲传弟子,将来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到时候,可一定要多多提携在下才是。” “哪里哪里,犬子顽劣,侥幸得中,当不得夸赞,当不得。” 或真或假的客套了几句,几个同样有子侄入选这批深造班的家长,都在相互交换起各自的小道消息,特别是关于课程安排上的。 要知道,这是抚帅亲自选出来的人才,从三十余万学子中脱颖而出,就连故作谦虚的黄震,可以贬自己的孩子,却不会否认他的前程,眼下谁不知道,能入抚帅的眼,在这人才匮乏的琼海之地,将会得到难以想像的前程。 “算学倒也罢了,《周髀算经》、《九章算术》之类的文章,就算没有研读,也曾听说,倒是这‘物理’之学,闻所未闻,不知道是何见教。” “就是就是,只说是新学,倒底是何喻义,全然不晓,黄兄久在州中任职,不知道有没有消息透露。” 黄震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他故作沉吟地捻了捻颌下的几缕胡须,正待说出自己的见解时,突然门口出现了一阵骚动,然后便看到,一队队穿戴整齐的军士,冲了进来。 “抚帅到。” “抚帅到。” ...... 一声声地通报,随着这些军士的动作传进来,他们这才发现,大厅里已经人头攒动,怕不有上千之多。 看着那些个气势汹汹的军士,黄震的脸色有些发白,一旁了解内情的人,都把声音放得很低,似乎也被这些军士的动作吓到了。 “听说,昨日夜里发生了凶案,看来所言非虚啊,说不准,今天的喇叭就会放出来。” “难怪,如临大敌,凶手不会就在这大厅里吧,黄兄,黄兄,你在邻县,可曾与闻?” “咳咳,不曾,不曾。” 黄震有些恍惚地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猛然听到提到自己,不由得咳嗽了两声,与此同时,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门口,正待步入的刘禹停下了脚步,吴老四的自作主张,让他有些不满,拿眼睛一连瞪了几下,后者都视若无睹,不得不直接开口。 “这里是学堂,进来的不是夫子就是学子,哪有人拿着刀枪,在一旁监视的,让他们退出来。” “凶手一日没有落网,哪里都不安全,这里头人太多,谁知道有没有心怀不轨之徒,若是......”吴老四急急地分辨,却没有听命的意思。 刘禹厉声打断了他的话,用不容分说的语气喝道:“没有但是,撤出来!” 见他还要梗着脖子硬扛,放低声音,拍拍他的胳膊:“这种时候他没有那个胆量,最多你一人入内,莫不是本事不够,遮护不住本官?” 连激带劝,好歹说服了这头犟驴,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李十一已经向他报告了案子的经过,既然嫌疑人已经锁定,相信后续监视手段也不会落下,没有必要在这里搞得气氛紧张,让百姓们乱加猜测。 他的亲兵虽然撤出来了,还是将这幢建筑的四周团团围住,这是应有之义,不这么做,才是违反了制度,而他自己,则带同吴老四,步入了大厅中。 此时,大厅的一楼已经被收拾干净了,由于这里本来就是做为放映或是演出的场地,整个地面呈一种斜坡状,从后面由高到低,而正前方,已经搭起了台子,当然少不了一套屋内音响系统。 刘禹走上讲台,戴上挂式耳机,等到一旁伺弄的军士打出一个可用的手势,才开口试了试音。 “诸位,诸位。” 不大的声音,经过这套系统的处理,被遍布四周的几个音箱放大了许多,一下子吸引了台下众人的目光,原本还有些交头接耳的,都赶紧停下来,看着台上。 “今日是新学开课之日,除了入选的学子,有意听课的夫子,其余的人,请回吧,此处不甚大,容不得太多人,再说了你们在一旁盯着,学子们紧张,本官也不自在,会影响教学效果的,是不是?” 他用语轻松,台下的百姓们也不禁宛尔,不过命令就是命令,所有送儿女来入学的百姓,全都依次退出了大厅,黄震也在嘱咐了儿子几句之后,走向门外,一出来就看到了胡幼黄的身影。 “元政,你们澄迈县下一期的楼房安置计划做好了没有,州里可还等着呢,陈府君催了某几次,要是再没动静,少不得要去你家寻了。” 胡幼黄先是说了一句,见他是从大厅里出来,又双手作礼恭贺了一句:“令郎入学了?恭喜啊。” “哪里,哪里。”黄震谦逊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道:“时间紧,任务重,不过还是赶出来了,你看,是直接交与你,还是......” “这会子某不得空,劳烦你辛苦一趟,送去州衙吧,陈府君还有事同你相商。” 胡幼黄看来是真有什么事,扔下一句,就拱手同他作别,黄震待要再问,人已经走了过去,他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面那个挺拔的身姿,压下心中的起伏,迈着方步,跟在家长的人群里,走向州衙的方向。 从广场到州衙只隔了两个路口,在刘禹的规划中,这一片是行政区,包括了路、府、州、县等多级行政单位,以及预留的审计、仓储、商调等一些职能部门,占地比原来要大了不少,当然除了州衙已经基本上峻工,别的都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 这里他来得次数不算少,一路上尽遇到熟人,看着和平时没有两样,就连站门的差役,都露着熟悉的笑脸,黄震神情放松地走进去,也没有什么人来接引,做为议事和接待的大堂上,陈允平已经坐在了书案后头,伏首写着什么。 “下官见过府君。”黄震走上空无一人的大堂,整整衣冠,揖首作礼。 一直没有听到回应,反而身后响起了“吱呀”的声音,紧接着,堂上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等他诧异地抬起头,陈允平看过来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晦暗不明的事物,像是惋惜,又像是怜悯。 黄震的心里“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事发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学 此时的剧院大厅里,男女各一百名学子,规规矩矩地排成了平日里上课时的样子,每人都被分到了一把椅子,椅子的扶把上,安着一个可以旋转的木板,放下来,就是一块书案,供他们书写记录。 同样的,在他们的后面,有志于继续学习的学堂夫子,也根据男左女右的原则,各自占据了一边,中间并没有拉上一道帘子之类的事物做为屏障,只是礼貌上,大伙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都将身体坐得笔直,至于眼睛的余光,就不是别人可以控制了的。 来到琼州这么久,珺娘还是第一次在有着陌生男子的环境里,摘下了帷帽,因为进了学堂,所接触的都是女子,自然也用不着再戴着,久而久之,一进到教室就摘了帷帽,便成了习惯。 可摘了才知道,这里面有男有女,男子为数还不少,再戴上?影响听课不说,周围的女子,不管成没成亲,都没有戴,她一个人戴着,岂不是欲盖弥彰? 人家能成,自己也能成,珺娘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无数次气,总算能够正常地站在那里与人交流了,当然,是同女子。 从一开始的稍稍有些发囧,慢慢地适应下来,纵然面上还有些嫩,不过只要将注意力放到台子上,对于有意无意的窥视,只当是看不见吧。 好在没过一会儿,课业便开始了。 “本州学子两百名,俱已到齐,诸学夫子三百一十七名,业已确认,没有闲杂人等,请抚帅示下。” 胡幼黄就是来检查人员情况的,这既是学堂里的规矩,也是另一重安全措施,借此将不相干的人排除,以便确保无恙,听了他的报告,刘禹点点头。 “既然已经到齐,那就开始上课吧,全体起立。”他在讲台上肃立,下面的人全都站起。 “大伙好。” “抚帅好。” 刘禹双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大伙请坐,今后在学堂之上,只有夫子、学子,没有抚帅、府君。” “你们都是州中的佼佼者,但那只是代表过去,今日你们所学到的,将会是一些前所未有的学问,我把它称之为‘新学’,既然有新就有旧,那么何谓‘旧’呢?” 他的视线在台下扫过,看着那些渴望的眼睛,稳稳地说道:“这个‘旧’,并不是无用,过时的意思,而是历史悠久,诸子百家、经史子集,莫不如此,这些都是传承千年的华夏瑰宝,你们以后也会学到,或许还有人穷首皓首,乐此不疲,因为那是我们祖先的智慧结晶,因此,我也将它们称之为‘国学’。” “与之相对的,便是‘新学’,新者,初、始也,它从来没有存在于世上,你们脚下的土地,穹顶、柱梁,还有一到夜里就会发光的柱子,灯具,一开口就街知巷闻的声音,在布上游动的画,相隔千里如在耳边的传音之术,等等等等。” “这便是,你们为之探究的学问。” 一边说,刘禹一边拿了支硬笔,在身边的一块手写板上,写下了“算学”和“物理”两个词,不得不说他的硬笔还是能看的,这两个词被同步显示到身后的大屏幕上,就算是坐在最后头的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门学问,博大精深,就是我也只知道一些皮毛,不过师傅引进门,修行在各人,我相信,在座的学子们,总会有融会贯通,领悟其神的一天。” 刘禹将激光教鞭指向了第一个词:“算学,想必大伙不陌生,自古便有先贤的著述,可我依然将它列入新学,因为你们所学到的,将不同于以往,除了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有更为复杂的运算,这是新学的基础,学好它,才能一通百通。” “至于这门‘物理’,顾名思义,万物之理,涉及的种类之多,可能几代人都无法尽数,那就从我们这一代_开始,让它成为人人皆知的显学。” 说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以便给下面一个思考的时间,如果只是照本宣科,只怕人家的理解能力,比他这个早就还给老师的学渣强多了,可既然是开堂授课,他就要做好准备,能够罩得住场子,经得起质疑。 “今日只是统述,课程安排,将会贴出告示,教材也会由官府统一发放,日后,这里就是上课之处,每日我不在,你们可以自学,我在的话,至少会上两到三节课,平时有什么疑问,可以相互探讨,学堂之上,人人都可为师,只要是有助于学习,方式只是末节。” 随着他的解释,下面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前面正襟危坐的学子倒还罢了,后头的夫子们都在私底下议论着,因为这与他们所理解的授课有着很大的不同,要是在他们的学堂上,学子是不允许讨论和质疑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固定,更不可能像普通夫子一样,按时按点地来上课,因此,首批学子,他只准备招收两百人,再多就是误人子弟了。 在他的计划里,这批人和后面的夫子一样,都是未来的种子,他们才是将来的授业者,如果天资不够跟不上的,还能转到别的方向去,比如说,某些设备的操作员。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种尝试,就是男女同堂,眼下在琼州,女子,哪怕是未出阁的女子,在外头抛头露面,都渐渐为社会所接受,这是情势所迫,少一个人,就少了一个劳力,没有哪个百姓算不出这个帐,况且,就是平日里在家乡,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有一天呆在家中的。 到了这里,官府强制不分男女,都要进学,如此一来,便是将官宦人家的儿女也扫了进去,风气便被慢慢地扭转了,今天更进了一步,男女同处一堂,虽然还是各坐一边,但也算是开了先河,要知道这里头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几乎全都是成年人,最小的也有十三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等下面的人议论了一会儿,刘禹也准备好了进一步的发言,依然像是闲聊一样,很随意地站在台上。 “咱们今天来说说‘读书人’,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因为你们,包括我都是这样的人,读书,明理,这是你们的授业恩师教的,在咱们大宋啊,读书人是一个很尊贵的称呼,它意味着,身份、地位、权势、财富。” 刘禹想了想,没有把‘美色’两个字说出来,不过看下面人的反应,显然都已经心照不宣了。 “我朝以读书为贵,万般皆下品嘛,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读书,出仕帝王家,心怀天下,这些都没错,但它不是全部,你们在跑步的时候,喊出了为‘民族’为‘国家’,这与之前又有什么不同?” 他稍稍提高了音量:“这个不同便是,我们读书,是为了解决问题。” “当下,大宋最大的问题是什么?鞑子的入侵,诸子百家包括兵学,那么多的高人贤者博学之辈,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结果就是不能,大伙都知道,鞑子步步紧逼,咱们连京师都丢了,数百万人,不得不逃到这个小岛上,才有了一丝喘息之机,那么为什么,传承千年的国学,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是先贤没有碰上夷狄吗?显然不是,是咱们兵甲不齐武备不修吗?不是,是咱们的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吗?我认为也不是。” “圣人之言,敌不过蛮夷铁蹄,因为他不同你讲道理,他们信奉的,是实力,以大欺小,以强欺弱,这是草原、丛林的法则,却不是一个人类社会的法则。” “所以,咱们的国学,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么新学可不可以呢?” 刘禹的这种启发式教学法,让下面听课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权倾一路的年青人,侃侃而谈的身姿。 “看看你们的外头,试问有哪一个先贤大儒,敢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解决数百万人的吃饭、穿衣、作工问题?” 他将手一挥,带着一种强烈的自豪感,朗声说道:“新学,是强国之学,掌握了它,你们就将掌握制胜之法,文明对上野蛮,历史也许会作出选择,但你们才是这个选择的决定者。” “未来,就在手上。” 他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在空中停住,传递出来的,是无与伦比的自信,课堂上静得落针可闻,而当所有人意识到,他的讲话结束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前排的学子们,他们用学堂上学到的法子,给这个讲话,做出了最好的注解。 “啪、啪” 掌声由少到多,由慢到快,由稀疏到紧密,最后汇成了一片,不分男女,不分年龄,所有的人都用双手互拍,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 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有理想,会产生出火花的。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章 招供 黄震离着陈允平的书案,只有三步的距离,以他的身手,就算是从案台上跳过去,也就是几息之功,拿下对方为人质,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他没有动弹,事到如今,要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只有一条,对方是如何确定的,要知道,从案发到现在,才不过过了几个时辰,而他自信没有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正面,更没有任何人,找到自己的破绽。 这种自信,依然不是他停手的原因,大堂看似空无一人,可两厢起伏不定的呼吸声,都表明了那里埋伏着不少人,而这位州中主官,敢将自己放得这么近,不是愚蠢,便是有所恃,他在死之前,还想要一探究竟。 黄震反而全身都放松了下来,竟然恢复了平时的神态。 “下官的家人?” “你家娘子与小儿在家中,大郎在学堂。”果然,陈允平的身边,走出一个人来,正是那位名声不显,却无人不晓的李主事。 黄震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家人都被监视了,如果他有任何异动,死得就不只是一个人。 “他们毫不知情,还请诸位宽肴一二。”李十一的现身,浇灭了他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黄震一躬身说道。 李十一死死盯着他的动作,却没有打出动手的手势,因为怕对方狗急跳墙,万一伤到了陈允平,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此黄震露出了一个苦笑,站起身垂下双手,尽量不做出大的动作:“陈三是下官所杀。” “为什么?” “因为下官......某不想为元人干了。”许是知道不妥,他改了称呼。 此言一出,就连李十一都露出了一个惊异的表情,陈三只是一个诱子,他虽然被机宜司挟迫,可本身只是一个小角色,并不了解元人在这岛上,倒底安插了多少细作,李十一原本也只是想着利用他钓出更大的鱼,可谁也没想到,会是他。 虽然,琼海一直面临着行政人才的匮乏,但是此人能脱颖而出,肯定是有着真材实学的,澄迈县夹在琼山县与临高县之间,开始建设的时间,只比琼山县晚上一点,黄震几乎参与了县内所有的工作,做事勤勤恳恳,公正廉洁,这才被推举成为县丞,不要小看这个刚入流的九品职事,整个琼州数下来,除开市舶司的黄镛这个系统之外的人,他完全称得上岛内第四大巨头。 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是元人安插的细作,怎么不让人惊讶万分,李十一和陈允平谁也没有说话,都在听着他自己的辩解。 “十六年前,元人大举攻宋,其中有一路偏师自云南入广西路,连破数州,围静江府不下,遂北上荆南路,一直到谭州城下,某等就是那时被掳走的,因为家居衡阳,元人便命某回乡,这一呆就是十多年。” 两人听着他的讲述,不由得面面相觑,没想到,此人在十多年前,就潜入了荆南,说是棋子也罢,闲子也罢,他们从未停止过对于大宋的觊觎,按照年纪反推,当时他还不过二十岁,这份谋划,当真是长远了。 “元人给你的指令是什么?” “搜集当地地理、民情、军情,结好有势力之人,伺机策动内应,因为某识得字,又是本地人氏,便在衙门里谋了个差使,由不入流的编吏做起,十多年的功夫,也做到了录事参军,若是没有你们的到来,献出衡州不敢说,衡阳县城,当是无逾的。”黄震自失地笑了笑,一切就像做梦一样,突然间就醒了。 两人深知此人说得还是谦虚了,当时的情况是,衡州守尹谷带着州中不多的兵马去了谭州,州中除了一个老迈不堪用的通判,就只有他这个参军在主事,在刻意交结之下,一呼百应有些夸张,可是如果元人大军到来,在无所适从之下,他的话,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是完全可能的。 如果作为州治的衡阳县都开了门,州中各县还有多大的抵抗决心?在后世的历史上,谭州城破,荆南其余所有的州县,全都是传檄而定,这其中有多少都是黄震这类的细作功劳,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可谁知道,刘禹的到来,横插了一杠子,县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胥吏,在静江府城下,被李十一这个不讲理的,一网打尽,等于将他辛辛苦苦建立的人脉网,全给打破了,又兼之家小俱在这里,他只能随波逐流来了琼海。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凭着那十多年的历练,他这个衙中老手,竟然受到了州中主官陈允平的青睐,直接提拔为了一县主官,如果按照这个轨迹下去,将来澄迈重新立县,他肯定是知县事的不二人选。 不要小看了这个县官,全岛人口三百多万,一共才分了五个县,除开琼山这个首县,由陈允平自己兼任,拥众不下百万人口,其余的两百万,就算平均分到四个县,一个县也足足有五十万人! 这是什么概念?京师临安府,坐拥天下的供应,全城人口也不过是这个数,到时候,一个五十万人口的知县,给个知州也不换啊,一条这么有前途的大道就在脚下,黄震的心里,还有多少反叛之心?只有天知道。 前途只是其一,他当初被遣回荆南,年不过二十,就连娘子都是在当地新娶的,大宋,就是最实际的故国,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当然,琼州的所见所得,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凡是知道内情的,都不会认为,元人还有机会打过来,就算打过来,多半也不会讨得了好,两相权衡之下,他的心思,就是再也正常不过的反应。 “实不相瞒,当初,元人以某家父母相挟,为全孝道,不得已才入了毂,这十多年来,虽然送了些消息回去,可并没有做危害乡梓,危害大宋的事,如果这一回,不是陈三逼得紧,某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黄震的脸上有些凄然,却没有太多的惶恐。 李十一沉声问道:“那陈三,究竟驱使你做何事?” “过海,他让某安排他随粮船过海,去往安南之地。” 李十一同陈允平对视了一眼,原以为,陈三的地位不如黄震,没想到,他才是领头的那一个,那岂不是说,这一次的钓鱼,变成了打草惊蛇? 黄震大概是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解释道:“元人的安排,是以州县为邻的,陈三与某同为衡州人,他原是在岳州从军,高副使兵败洞庭湖,坐镇岳州城中的文武没了指望,便开城降了元人,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被元人相中,以家人为质,潜入衡州成为细作,某在见到他之前,也是素不相识的。” “这等人,在荆南路撤下来的百姓当中,多么?” 黄震想了想,摇摇头:“不会太多,譬如陈三这等人,早年投军在外地成了家的,只怕万中无一,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挑出这么一个白丁,做事毛躁,性子又急,胆子还不成,真要都是这等人,如何成得事?” 原来如此,李十一顿时心中有了底,无论此人是不是真心有悔,都未必没有利用之处,毕竟,他的家人全都在此。 “他想要过海,是传递消息与阿里海牙么?” “正是,陈三拿到了什么样的消息,没有说与某听,不过听他的口气,颇有些得意,似乎立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功劳。” 李十一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陈三不过是个普通作工者,能接触的都是经过过滤的,他并不认为对方真有这种能耐,反而是这位县丞,才有可能,因为他掌管着澄迈县的出海口! “你这一刀倒是痛快了,可线索也因此断了,元人如你这般者,在岛上还有多少人,却让某去找谁问去?” 黄震被他的话说得一怔,随即就反应过来,赶紧接过:“是某莽撞了,如蒙不弃,愿为主事驱驰,戴罪立功。” 他的爽快,让李十一的笑容更盛,其实陈三什么也没有透露,或者说是还没有来得及透露,现在黄震就是唯一的嫌疑人,他能合作,总比没头苍蝇似地乱撞好,既然是元人一手培养出来的,对于元人的一些切口、做事手段,肯定不陌生,一定能帮得上忙。 “既然你有意,那某便不客气了,就从衡州的户籍开始吧,每个人都要过一遍,人手不够,某来调配,不过你的身手不错,会有些必要的手段,希望你能明白。” “罪人不敢,但请主事示下。”黄震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李十一这才打出一个手势,从两厢涌出一群黑衣蒙面人,手持军用制式弓弩,看这架式,只要稍有不对,就是万箭穿心的下场,黄震表面上还算镇静,实则手心、背上全都被汗湿了。 他被机宜司的人解去了厢房,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资料,既有录入手柄的,也有手写的原始凭证,两相对照,一个个加以排除,以他十多年的胥吏生涯,再加上对元人的了解,至少衡州的户籍当无一遁形。 至于其他的州县,还需要别的法子,毕竟这里头涉及了五十多万人,不是他这点人手啃得下来的。 “想不到,真是他。”从头到尾就一直没有讲过话的陈允平,同样冷汗迭出,一个身手不错的元人细作,就在自己的身边,以他的地位,可是能直接接触抚帅的,万一那个时候发难,就是百死也莫赎。 经历了这种事,他第一次对于机宜司这种半地下的组织,产生了一丝好感,不过面上依然忧心仲仲。 “此人当真可用么?” “权宜而已,等他揪出元人的细作,与那边也就断了干系,会比这里的百姓还要忠心。” 李十一一脸的淡然,无论黄震做出多大贡献,都不可能再进入核心圈子了,这同样是制度。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一章 山芋 解决了一个烫手的山芋,陈允平没有多少轻松的表情,在他的后衙还有一个更烫手的,虽然头痛,却不得不去面对。 李十一要做事,借用了他的厢房,他也没有心思再呆在前头,等他们一离开,自己也站起身,绕过走廊和天井,朝后头走去。 州衙的建筑形式,与别处有些不同,是一幢缩进型的镂空大楼,缩进的意思就是衙前有着很宽阔的场地,有点像后世的停车场所,当然目前只能空起来,倒是平白增加了几许官府的威严。 而大楼四面开门,中间留出天井,既是采光的需要,也有休闲的意思,在陈允平看来,这个天井,就是平常人家的花园,隔开前后衙,这么理解倒也没有大错。 后衙如今成为了待客之用,当然了,既然是官府出面,这个客必须要有一定的身份,比如某个资格够老,官居一品的老狐狸。 陈允平来到其中一间最大的居室前,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人声。 “......今日,他在一间大屋子里召集了许多人手,四下里站满了官兵,小的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集会,私底下一打听,才知道是讲学。” “喔?他还会讲学,可知讲了些什么。” “这个却不甚明白,小的问了一个送子进学的百姓,他只说是抚帅亲自授课,可授得是什么,只怕无人知晓,这会子,还没有结束呢。” “倒是有些意思。”那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能够以一路之尊,亲授学子,便有可取之处,此子,总能出人意料,你今日还去了何处?” “小的还去叶府的居处看了看,都是住的帐篷,或三五人,或七八人,占去了城东好大一片地,十三姐儿的居处也在那一带,只是守卫森严,无法接近,府里认得小的的人太多,为怕暴露行迹,小的扮作农夫,找了些百姓攀谈,倒是听说了一些事。” “据百姓们说,十三姐儿他们的屋子还在建着,咱们府里也在一块儿,离此不远的一座山上。”许是他说得有些吞吐,被催促了一下。 “这屋子,有什么不妥么?” “倒也无甚不妥,只是位置上差了一筹,听闻这个位子,还是府里去求来的,小的去那山上转了转,有好些屋子都在开工,不过只有咱们的几近完成,只余了外墙和一些角落。” “不必说,刘府自然是最高处了,原本那里给的哪一家?” 谈话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了,也不知道老陈头是没打听到呢,还是说话的声音太小,陈允平稍稍等了一会儿,伸手敲响房门。 被叫进去之后,老陈头很知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了他们两人在里头。 “君衡,你来得正好,刘子青今日讲什么,你应该知晓吧。” 对他,叶梦鼎没有一点客气,仍像在海司一样直来直去,这样的待遇,反而让陈允平更加习惯,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应该的。 “下官本想去听听的,因为一桩案子,给耽搁了,好在这课不只一堂,日后还有机会,他讲的名为‘新学’,主要是算学和物理两种,算学好懂,这物理一科,下官也不甚明白,不如改日去旁听?” 新学?叶梦鼎沉吟了片刻,因为情况不明,倒是无法给出什么判断。 “你说的案子,是否就是昨日那件命案?这么快就有头绪了。” 陈允平点点头:“就是那件案子,凶手已经招供了,是元人派来的一个细作所为。” “这么快?”叶梦鼎惊讶不已,昨天的整个过程,他都是亲眼所见,他们做事的手法,与平常的官府办案区别不大,除了一点,那些蒙住了头脸的黑衣人。 陈允平的意外不比他少多少,李十一神速地锁定了嫌疑人,结果把人一招来,还没有怎么着,人家就自行招供了,这显然比什么证据都更有说服力,那么问题来了。 当初,他是凭什么认定此人的?要知道,两人之间相隔一个县,平素又从无瓜葛,说是同乡,一个在州治衡阳,一个却是常宁,看上去天差地别,可结果就是那么无语。 他只能归之于,这个带着神秘色彩的组织,有着一套自己的办法,他们只对抚帅负责,没有向自己交待的义务。 “此事并非下官的首尾,而是那位李主事之功,实不相瞒,事情到了现在,下官依然不明甚解,或许少保可以从抚帅那里,打听一二。” 叶梦鼎何许人也,一看就知道他并非言不由衷,也不是敷衍塞责,而是真不知道,至于后面的意思,就多少带着一种试探了。 老狐狸才不接这茬呢,一旦露在了明面上,有些事情就必须要提出来,最后能得出什么样的答案,他一点把握都没有,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见。 顺着这个话题,他又问了一些关于机宜司的事情,虽然内里的详情陈允平说不出,但仅从表面上看,倒是有几分皇城司的影子,这样的组织,有宋一朝,和内廷的宦官一样,都是为文人集团所警惕的,刘禹建立它的目地,或许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单纯? 当然,眼下探究这个毫无意义,如果他们的效果和手段真得像破案这么神,正是目前的琼州所需要的力量,而且从陈允平的介绍里,刘禹未必没有制衡之意,只要两权各有统属,就从制度上杜绝了一手遮天的行径。 可是制度本就是人订的,再好的制度经过时间的摧折,最后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背离本意的事,史书上又何曾少过,想到这里,叶梦鼎自失得一笑,眼下想太多,可不就是杞人忧天? 不得不说,积威之下,阴影犹在,对着他,陈允平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不得不竭力寻找话题,避免太过尴尬。 “适才下官过来,听到了少保与贵仆的问话,叶府那块地的来龙去脉,下官倒是知道一些,原本的地方要大上许多,不过矮了些,府中管事便找了郡夫人,重新换过,便是如今那一块。” 听他这么一解释,叶梦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家人嫌位置不好,闹到了十三姐儿那里,最后以对方的妥协为结果,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你的家小俱都来了么?” 陈允平不知道他的用意,“嗯”了一声,他家是四明大族,早在泉州之役时,就已经派人接了过来,等到局势不对,福建路出现逃难的百姓,便干脆全族都移到了广东境内,过海来的族人并不少,但并没有整体迁移,因为这里的制度使然,一个大家族要彻底拆分,这个决心不是那么容易下的,再说了圣驾还在,多少都抱有一丝希望。 “那你的府第,也建在那山上?” 此言一出,陈允平顿时明白了,他拱拱手答道:“不瞒少保,抚帅确是批了块地,让下官建屋子,只是家中人口不多,一时也没顾得上,眼下州中各处都需要人手,自家的屋子,迟些再建也是无妨。” 这就有些意思了,叶梦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陈允平并不是他的嫡系,而是上任海司留下来的人,因此在刘禹请求他转任广西路时,自己给予了支持,如今再看看,这个任命便显得有些不寻常。 目前在琼州,掌握民政的一个是知州事陈允平,另一个则是通判胡幼黄,无一例外都与叶府没有关系,叶家二郎的下落,他也打听过,在临高市舶司谋了个差事,也就是说,这块小小的化外之地,竟然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被经营成了铁桶一般!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可他却说不出什么,因为,只有两相对比之下,才能显出这里的可贵。 他是从广州过来的,那里除了改了个名字,和寻常的大宋官府没有任何两样,同样面对数百万的难民,能做到这般秩序井然?饿不死人都是个奢望,至于安居乐业,更是无羁之谈! 突然间,叶梦鼎有些意味萧索,可还是问了一个关心的问题。 “据老夫观之,这里的田亩都已经变成了宅地、道路,你们的粮食从何而来?” 陈允平暗暗松了口气,正色答道:“对于百姓来说,就是用作工换吃食,一日辛苦下来,一百到两百分一个人,如果家中两个劳力,还有结余,孩童入学,官府会包下早中两餐,又省了不少口食,这是其一。” “其二,官府早在大半年之前,就着力前往南洋各国筹粮,每日里,都有粮船自海上来,上个月,光是输入府中的粮食,就不下百万石,如此,若可稍减存粮不足。” 他说得仔细,叶梦鼎听得认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把事情做到前面,是他的长处,可一粒米不种,皆出自海外,万一事有不谐,岂不是麻烦?” 陈允平点点头:“何只麻烦,抚帅常说‘无粮不稳’,因此才会提前存粮,可国家之间,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今日交好明日可能就会翻脸,只有掌握自己的手中,才是最为妥当的。” “所以你们不惜跨越重洋,远征三佛齐?” “然也,那里地广人稀,土地肥沃,足可以养活万万人,自大唐起就有遗民至此,已历数百年,早已是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祖先遗泽岂能轻弃。” 叶梦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确定此人没有被某人附了身。 “你这话,出自他的授意?” “是,也不是。”陈允平摇摇头:“抚帅说过,琼州只是一个样板,广大的南洋地区,也不过是个盆子,只有跳出去,才能看得更远,华夏有巨大的人口优势,不应当只是盯着上面那一片,田地,天下皆有,刀耕火种,是我华夏子民之长,为何要让与他人?” 好大的口气!叶梦鼎不禁愕然,此时的陈允平,再没有一点方才的谨小慎微,全身上下似乎都笼罩着一层光环。 自己的国家已经处于灭亡的边缘,还在想着开疆拓土,这不是疯狂又是什么,可看对方的表情,一付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总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在那个小子的影响下,这里从上到下,都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大宋,这个感觉让叶梦鼎浑身一颤,差点就没站稳。 “少保。”陈允平赶紧一把扶住:“可是累着了,要不要去医院瞧瞧,州中的郎中都是坐诊,平日里忙得很,一时只怕叫不到人。” 叶梦鼎摆摆手:“老夫无事。” “君衡。” “下官在呢。”陈允平的语气依然恭敬如常。 “若是,若是广东路无法救济,你这里能接纳多少难民?” 叶梦鼎的话,让他再次叹了口气,对方不愧是宦海老马,只一瞬间,就明白了形势,因此,才会用上了商量的口吻,而不是命令,因为如今的琼州,只怕连诏令都可以无视了。 “多多益善,不瞒少保,如今凌牙门已经在手,以那里为中转,只待本岛战事结束,纵然大宋所有的百姓都过来,州里也应付得下。” 陈允平的语气平平淡淡,可那种自信,或者说是自傲,却是呼之欲出,亲眼所见,他当然相信对方不是虚言,无论如何,总算是解决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事情有了结果,叶梦鼎也不再多言,起身就打算出门。 陈允平吃了一惊:“少保欲见抚帅?不如下官去将他请来,你就在此安坐便是。” 没想到,叶梦鼎摇摇头:“不见了,老夫需得立时赶回广州,有些事情,做在前头,比到时候手忙脚乱强,不然会出大乱子的。” 说着,他稍稍顿了一下:“你我就当不曾见过,还要劳烦君衡,寻一条船,越快越好。” 看着老人有些佝偻的身影,陈允平的心里生出一股酸楚,他何尝不知道,广东路接受不了那么多难民,最终只能送到这里来,而琼州也为此做好了准备,除去在本地安置一些,大部分,其实都是为了南洋预留的,开拓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没有背井离乡的勇气,何来千年不变之领土? 老人说得没有错,不见比见要好,没有挑破那层纸,双方就还有一层情意在里头,日后有个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着办,只是他也相信,这一切,瞒不过机宜司的眼,抚帅迟迟没有反应,只怕与老人的心思不谋而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二章 点子 实际上,机宜司的效率没他们想像的那么恐怖,最终能发现,实属巧合。 因为出了凶杀和细作案,州里对于前来琼州的人氏,便多了一分留意,犹其是那种只过路看一看的,于是,一份有关瑞安府人氏陈镇之的资料就送到了李十一的案头。 他也不认识,当初刘禹成亲的时候,他以北地解氏大掌柜的身份,一直在那边主持工作,回来之后,在临安府也没呆多久,叶梦鼎又长期在海司任职,因此,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相貌平平的老头,却是如此大的来历。 人是由一个手下认出来的,当初跟着去叶府迎亲,后来又在京师的那条线上呆了段时间,虽然对于叶梦鼎本人没有太大把握,可跟在身边的老仆,却是印象极深,这么一推断,结果就自然而然了。 棘手啊,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琼州,是由州中主官陈允平亲自送上船的,其中两人倒底谈了些什么,一概不知,这样的报告送上去,李十一自己都觉得羞愧。 可羞愧归羞愧,他从来就没想过,要隐瞒什么,如果像这种耳目都有了瞒上的心思,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李十一拿起那份资料,想了想,又拿起一份案卷,转身出门而去。 路过厢房的时候,他朝窗户里看了一眼,手下们正同那个黄震在忙着,地上到处都堆着手写的户籍册子,看来他们是在一个一个地过滤,这种事情不能一蹰而就,很多时候得看运气。 他倒是希望,真能揪出一两个细作,对于那些隐藏的敌人也是一个警告,若是没有结果,那就不好说了,他绝不会允许有什么隐患留在这岛上。 赶到中心广场的时候,天色还早,场子上没有多少人,这个点,百姓们都在出工呢,就连台子上,也是静悄悄地,看来恒社的那帮女伎人还没有来赶场子。 一说到这个戏剧社,李十一就直摇头,也不知道这位抚帅是不是有洁癖,虽然没有明说不准在琼州开青楼,可私底下,州衙也好,各县也好,谁都知道,无论是明面上酒楼的陪酒女使,还是暗门倡子,全都是严格禁止的,久而久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这琼州之地,没有倡妓容身的余地。 现在他已经是有家室的人,自然不在乎这个,以前在禁军里,每个月拿了饷,头一桩事,就是寻个粉头做乐,有多的,再去瓦子、赌档消遣,没想到,现在连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可是,他没心思,这个岛上,没有婆娘的男子,还有成千上万,说句不好听的,军营里那几万个精壮汉子,每天被练得嗷嗷叫,未尝不是一种预防措施。 不过,要是他们真的敢动什么心思,也就是一会子的事,就像这件凶杀案,有了指摸,确定嫌犯都用不了半个时辰,而对于查案来说,最难的就是这个,余下的还不好办?要么主动招供,像黄震一样,要么,送到州衙,那帮子官差,下手且黑着呢,招不招的就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了。 虽然,权力被分去了一部分,李十一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其实是一种保护,否则他们这个机宜司就太过扎眼了,指不定哪天会成为被牺牲的对象,因此,他宁可低调得无人认识才好。 来到琼州这么久,李十一很少会有闲时,像这样站在街上无所事事,更是难以想像,生活太安逸了,他突然有些怀念,那些在北地时,提着脑袋,在敌人的心脏,与元人周旋时的日子,哪怕现在位高权重,在这里人人称羡,总是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惜啊,抚帅得用的人手太少,自己现在根本就离不开,再说了,他的家人还在这里,在没有一个交待之前,怎么走得了。 只有在想到这个字眼的时候,才会在他那张沉沉的脸上,多出一些柔和的线条。 “李主事。” 李十一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拱拱手:“胡通判,抚帅的课业结束了么?” “结束了,大开眼界啊。”胡幼黄难掩激动之色,不过对方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便点到即止:“学子们在领,大概还有一会儿就会出来。” 交待了一句,他放低声音:“那人可是招供了?” “嗯,正同某的人一块儿,清察奸佞,或许还要请州衙帮帮忙,这种事情,若是有积年的老胥吏相助,更能事半功倍。” 胡幼黄点点头,本就是之前商量好的,他当然没有异议,可荆南路内几个州的胥吏,一早就在静江城下死得差不多了,这会子想要再找一个了解乡情的人,都不是容易的事,否则元人又何必处心积虑,早在十多年前,就安插了细作? 话说到这里,就没了聊下去的由头,如果不是需要他们帮忙,李十一连事情都不会透出一星半点,某个老狐狸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开,焉知其中有没有另情,他怎么可能告诉胡幼黄。 好在这种冷场也就一会儿功夫,剧院那边便有了动静,学子们三三两两地从各个门口出来,手中果然都抱着一撂,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之色,就连那些年纪大小不一的夫子们也是一样,今日所见,让他们感觉打开了一扇大门,大门的后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如何不兴奋有加? 五、六百号人,全都走出来,很是耽误了一会儿,当走在最后的几个男女与刘禹告别出门时,胡幼黄一眼就认出,全都是州里几个学堂的主事。 “今日只是一个大概,明日正式授课,时间会在广播里通知,你们也要注意安排好,不要影响学堂的正常教学,识字是教育的基础,只有把基础打牢了,后边的事情才会水到渠成,将来啊,这些课就要靠你们去教给学子,所以犹其要理解得深一些,透一些,不要等学子们发问了,答不上来,本官对你们,是寄予厚望的。” 刘禹叮嘱了几句,确如他所言,如果这些夫子能学到前头去,就能减轻他的负担,好为人师不是他的属性,虽然满堂崇拜的目光,让某人有些飘飘然。 他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会这么想,授业之师就是天大的恩德,包括珺娘在内的几个人都是恭身应下,把自己同那些学子,摆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送走他们,刘禹一眼就看到了李十一等人,心知事情一定有了结果。 等到二人迎上前,刘禹也不客气,劈头就问:“是他做的么?” 此言一出,就连胡幼黄也转过了视线,李十一点点头:“昨日确定了指模,属下便传信荆北路,命他们在襄阳一带寻访一户黄姓人家,结果是一个时辰前刚刚送到的,十多年前,元人从两湖掳掠了数千户人家,衡州一地不过几百户,黄姓者更是少,他们很快便查到了,这黄震没有说谎,他们这些人家全都是蒙古人的‘奴户’,一应生死全在主人之手,他的爹娘分别亡于三年前,如今在那边,就只有两个兄弟。” 刘禹默默无语,这个结果也是出乎他意料的,黄震此人一直在澄迈那边,印象中身材不高,相貌平常,因为踏实肯干,被陈允平相中,对于当地的建设,出力良多,可没想到,却是个细作。 李十一的话透露了一个信息,也许是父母都亡故的原因,让此人不愿意再与元人有什么瓜葛,这才产生杀人灭口的心,毕竟如今他自己也好,儿子也好,都可说前程远大,而元人还没有强大到能给他信心的地步。 不得不说,这同样是琼州建设的一个成果。 对于此人的处置,他同意李十一的想法,无论此人做没做过,眼下都不能再委以重任,否则本人也会干得不踏实,胡幼黄等在这里,就是要一个答案,澄迈县怎么办? “澄迈那摊子事,成玉你暂时先挑起来,不出三天,就会有人接任,辛苦了。” 胡幼黄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当下也不以为意:“暂代几日,哪里就辛苦了,既如此,下官这就赶过去,排期建设,那是一刻也离不了人的。” 等他走后,李十一这才将疑似某老狐狸过境的消息,说了出来,刘禹看着那份资料,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凭这份智商,自己还得再修炼啊。 回到居处,小妻子已经从学堂回来了,她同样是去主持开学典礼的,五天的休假一过,学堂又恢复了课程,除去那两百名深造的学子,其余的都将继续学习字句和文章,也算是高出了一级。 还没想好怎么说,璟娘先看出了他有些心不在焉。 “当夫子是不是有些累人?” “是有些,所以我希望你每天只带一堂课,不要太累着自己。”刘禹在她的服侍下脱掉外套,揽着她的腰,走进内室。 璟娘还以为他要做些羞羞的事,谁知道夫君一脸的深沉,浑没有半点笑模样。 “岳丈可能不会来了。” “啊?”璟娘一惊。 “莫忧心,没有事。”刘禹赶紧说出实情,以免吓坏了小妻子:“这是机宜司查到的,他带着老陈头来了琼州,却过门不入,不久之前已经上船离去。” 璟娘拿着那张打印了彩色相片的资料看了又看,刘禹明显地感到她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几日多半都想着这件事,又不敢透露出来,也是压抑得很辛苦。 “广州离得不远,想要孝敬,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了,岳母怕是刻日就会到呢。” 小妻子纠结的样子,让刘禹有些心疼,忍不住紧紧抱住了那个小身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到了 楚州外海一战,海司原本的一千二百多条战船,最终还能浮在水面上的,不到两百条,经过修缮,能用的只剩下了一百七十多只,比当初成军之前还不如。 可那只是数量上,一场那样的惨烈的战事下来,稍稍差一点的都拼了个精光,余下来的,自然全都是足料的大舟,当然了,各军的座船,因为太过显眼,没能逃过敌人的攻击,变相地,也保存了一部分中坚力量。 此刻,位于船队正中的,就是一条战后余生的千料大舟,这条船缴自泉州蒲氏,是那种典型的福船制式,船身如同一轮弯月,前首高高翘起,后部的艉楼,宽大厚重,四面开着飘窗,在风平浪静时,可以很舒适地观看海景。 五层艉楼中,除了上面的两层为船中指挥所有,住着海司的一些将校和船上的舵首帆头,其余的三层,连同下层舱室中的一大半,都挤满了人。 这原本也不算什么,海船么,不就是运人载货,可如果这里头,绝大多数都是女子,便透出了十分的不寻常。 海上忌讳多,女人也是其中之一,若只是几个家眷,走上一段不长的路,就当是顺手稍带了,可若是远渡重洋,跋涉万里之遥,是没有哪个愿意,自家的船上,有女人窜来窜去的。 更何况,还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单身女子! 御前驻札庆元府神武中军都指挥使、海司都统、循州防御使带御器械段重勋站在舵台上,双手紧持着千里镜,目光不时地在海面上掠过,尽管知道桅杆上的斗子,肯定会比自己先看到陆地,还是忍不住。 根本就是一种习惯而已。 他们这只船队是五天前从广州启行的,那里的乱象,让船队中一些原本打算下去的人,又打消了念头,就连港口上的那些本地官差,也是一付防备的样子,似乎生怕会给当地带来什么麻烦。 这其中就包括了船上的女子。 原本想着,圣驾将临广州,这些出自宫中的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重新归于宫廷,再去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可谁也没想到,不光是圣驾没到,而且这些女子,竟然没有几个人,愿意回去! 咄咄怪事,谁不知道,能选入皇宫大内的,都是良家子,身家清白,长相至少也是齐整,不说那些船夫军士,就连他这个一军都统,看着那些莺莺燕燕,都会心跳不已。 于是,这艘曾经历经铁血,与元人战至最后一卒的战船上,就增添了无数的脂粉之色,此时哪怕吸一口气,感觉都是香的。 对此,段重勋只能摇摇头,左右都过了这么久,看得多也就习惯了,有了这么多的年青女子,至少平日里不会那么无聊,没见着,那些平日里袒露的汉子们,都自觉得穿上了衣衫,就连粗口都少了许多,做事情更是卖力,寻常不绝于耳的催促打骂之声,已经多久没听到过。 不习惯呐,好在,再坚持个几日,就到头了,他看了一会儿,放下千里镜,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到哪里了?” 站在舵首上的是个身材壮实的汉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什么,恍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侧头,观察着右边的海岸。 “看情形,刚过吴川,快进雷州湾了。” 段重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出了雷州湾就是琼州海峡,也就意味着航线没有出错,虽然他们一直都是近岸航行,可这里毕竟是大海,没有一个确实的判断,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因此,尽管这条航线他走过不只一次,可哪一次都没有这回压力大,风浪是能避就避,只要有征兆,早早地就躲进港湾里,另可牺牲一些时间,两个月就能赶到的,现在走了三个月,才刚刚进入广西路。 慢一点没什么,谁让这船队里尽是大人物呢,老少保的一家子自不必说,那些女子又岂是好惹的?就算是普通的工匠和他们的家人,也是抚帅再三叮嘱过的,对于即将投奔过去的段重勋来说,都得罪不起呀。 甲板上,不时地就会传来几声娇呼,开始他还很紧张地跑去处理,生怕有什么意外或是哪个不开眼的招惹了人家,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果然,紧接着便是一阵轰笑,却没有推搡谩骂之声,肯定是哪个精力过剩的家伙,在女子面前卖弄呢,他摇摇头,有些无聊地看着一只海鸟“扑腾腾”地从远处飞起来,又猛地冲下去。 海鸟!他心里一动,那也就预示着,前方就要看到陆地了。 “师傅,快看,好大一只鸟儿!” 就在段重勋脚下的艉楼第三层,从一扇打开的窗子里,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呼,见无人响应,扭头看了一眼。 这间舱室很大,里面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是搭了很多床铺子,此时,只有两、三个人在里面,靠着舱壁的位置,摆着一架动感单车,黑色的塑胶车轮,被坐在上面的一个女子踩得飞转,发出“呼呼”的声音。 女子身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一张成熟的曲线,此时她半俯着身体,双手紧抓握把,嘴唇微张,秀眉紧怵,雪白的面颊上透出诱人的红晕,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不住地流下。 三个月的功夫,赵清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看到了,每一次眼睛都会有些直,师傅平素给人的印象都是纤细柔弱,衣物也都是标准的宫廷供奉制式,宽大庄重,何尝会有如此身段毕露之时,种种风流之态,连她这个女儿家都咋舌不已,可见这反差有多大。 这部单车是璟娘离京时送入宫的,她的性子喜动不喜静,玩过新鲜过,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有时候想起来就蹬上几圈,也不会坚持太久,可自从上了船,师傅每天雷打不动都要练上一个时辰,分成三到四次,已经整整三个月了,简直比计时的日冕还要准。 这一切,似乎都源自自己的一句,“他家娘子,每日都勤练不缀呢。” 小小年纪的赵清蕙叹了口气,这个表情,在她那清丽绝伦的小脸上,显得十分有趣,被正好转过头的一个中年女子,忍不住满眼笑意,面上却是毫不动容,人家对于面部肌肉的控制力,已经达到了化境。 她便是太皇太后谢氏的贴身女官,圣人薨逝之后,跟了单车上的女子,变相地也消了宫籍,如今在这船上,除了赵清蕙,就属她的身份最为尊贵,可平日里,根本就看不出来,任是谁都只当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说是老,其实也不过五十岁,又兼之长于宫中,看着更是年轻,一身整整齐齐的襦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上的线条有些刚硬,被那双略显凌厉的眼睛扫过,就连赵清蕙都会心头一凛。 这是后宫三十多年的积威所至。 可如今,中年女子似乎已经适应了角色的转换,很少再会开口训斥什么人,只是呆在这个舱室里,守着一大一小。 “嬷嬷。” 赵清惠挨到她的身边,露出一个企求的表情,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根本就是通杀一切。 “夜里,戴上帷帽,半个时辰。” 女子被她痴缠不过,最终还是松了口,赵清蕙虽然还是心有不甘,却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谁让她的身份,是整个船队都受不起的呢。 好歹有个机会出去看看,脸上还是露出了欣喜,她从边上拿起一块硕大的男式手表,数了数上头的指针。 “有一个时辰了呢。” 顾惜惜被她一打岔,顿时感到呼吸节奏有些失控,不得不慢慢地减速,最后停了下来,练了这么久,不用看表,也大致上能够感觉到练了多久,在车子上稍稍歇了口气,她一边扶着赵清蕙跳下来,一边接过中年女子递来的绵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师傅,嬷嬷答应了,你陪我一块儿吧。” 刚才她就在边上,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中年女子对她的约束远没有那么大,可顾惜惜却对海面上的景象,没有什么兴趣,如果有时间,她另可在舱中踩踩单车,或是看看书,弹弹琴,只是小女孩一脸的好奇,她也硬不下心来拒绝。 “好。” 船上不比岸上,没有随时可用的沐浴,只能在中年女子等人的服侍下,简单地擦一下身体,换下那套黑色紧身衣,重新穿上素色袄裙,在梳好的鬓边衿上一朵小小的白花。 看着玻璃镜子里的绝色容颜,身后的中年女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吃过晚饭,夜色刚刚来临,天色还不曾完全黑下来,赵清蕙就早早地换好了衣衫,顾惜惜笑着帮她戴上帷帽,自己也穿戴整齐,便牵着她的手,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打开了舱门。 她们当然不会去人多嘴杂的甲板,而是上了舵台,这个时候,除了舵首,段重勋也带着人去用餐了,这却是心照不宣的结果。 “哇,好美的夜色!” 顾惜惜同样被眼前的景色所倾倒,远处的天边,还露着一片黄色的边,霞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边上的海岸线,慢慢地隐进了黑暗里,只有远处的群山,化作了片片的阴影。 不多时,天就完全黑了,星光闪闪地如同宝石镶嵌在天鹅绒上,一眨一眨地,令人如痴如醉。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此时,顾惜惜心里涌起的,就是前朝秦少游的这句词,想到即将到来的旅程,心中不由得柔情百转。 “师傅,你看。” 突然,手被拉了一把,她诧异地转过头,只见远处的海面上,一束白光穿过黑暗,在海天之间来回巡梭着。 “那是......”明显不是自然景观,顾惜惜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小女孩解释。 一个匆匆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随即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那是灯塔,琼州到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四章 凌乱 接到消息的时候,刘禹还没有回居处休息,而是在州衙,同陈允平、胡幼黄、李十一等人商议,事情就是关于即将到来的难民潮。 当初做这个计划时,刘禹就已经留出了余量,在琼海上半部的琼山、文昌、澄迈、临高、宜伦五个县,预计安置五百万左右,这个量已经是考虑到了广东路可能的逃亡百姓,可没想到,难民潮最远是从两浙开始的,竟然这么几千里地走了过来。 只能说,计划没有变化快啊。 “......现在看来,扩大安置计划已是势在必行,临宜公路修通之后,临高港改为第二接纳点,让从广州那边过来的海船,尽量过去靠岸,相应的接待事宜也要做在前面,人员就从这里面抽,除了排期、登记,卫生防疫也要做好,帐子多预备一些,布匹不够,我来想法子。”刘禹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急促。 陈允平等人看着那张琼海详图,上面已经按着建设规划,进行了细致地勘探,每一条新设的街道,每一幢新建成的大楼,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而这样的图,每个月都会换新,即使更新得如此频繁,依然赶不上琼州目前的发展,就说眼下,马上又得推翻重做。 “下官倒是觉得,咱们之前的计划,无需改动过大。”胡幼黄指着澄迈县那一片说道:“就以这澄迈来说,原来的安置计划是二十余万户,七十余万口,如此,就要在县里建起四千幢以上的楼子,平均下来,并没有多少余量,还要为商贸、广场、道路、行政等等设施留出用地,已经是满满当当了,这突然一下子,要增加三十万的安置计划,势必打乱之前的所有布置,时间上和人手上都有所不及。” “你的意思是?”刘禹摸着下颌,心里一动。 “如今琼山人口已近饱和,文昌与澄迈相同,就算加上临高、宜伦两地,大概还有一百到一百五十万的余量,这个量眼下看远远不够,下官想,与其抠抠索索,不如大干一场,将第二期工程提前实施,既解决了安置问题,又增加了作工,岂不是两便。” 刘禹明白了,胡幼黄所指的二期工程,就是这五个县的延伸,从宜伦到昌化、感恩,从文昌到乐会,依然是环岛而建。 一直以来,琼州的建设都是从修路开始,琼山通往临高、文昌两地的公路,已经完成了双向十车道的修建,堪比后世高速路,它的最后一段,临高到宜伦的三号线,也会在近期开工,同时开始了两地的百姓居民楼建设,因为只有路修通了,那些海量的建筑材料,才能运过去。 胡幼黄的意思就是加大这段公路建设,一直把它修过去,刘禹并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有心无力,他现在每天的工作除了教学,就是搬运,一次两、三百吨的物资,对于数百万人的建设来说,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很多东西,比如说水泥的取料、煅烧都在实验中,只等确定合适的位置就会开工,而钢铁厂,一时半会是建不起来的,再说了也没有后世成本那么低,质量那么好。 降低工程标准?他第一时间就在心里否定了,这里可是个海岛,每年都有台风过境,万一倒了楼死了人,就是得不偿失的。 穿越进入了新阶段,应该有所突破才行啊。 “君衡,你以为呢?”刘禹没有马上决定,而是先看了一眼陈允平。 不得不说,事情做得多了,就会锻炼人,如今的陈允平,只怕已经很久没有填词赋诗了,完全变成了一个能吏干员,就连行为动作,都颇有几分官僚气。 他用手指敲了敲了地图的边缘,那里正是广西路的边界线:“下官在想,少保这一趟回去,百姓过海的速度只怕比咱们想像的还要快,从广州过来,不算太远,但也不近,这条路上,几乎没有人烟,咱们是不是还要派人接应一下?” 这的确是个问题,从广州到海峡对面,中途要经过肇庆府、德庆府、高州、化州、雷州,其中后三个州都属于广西路,如今已经没了人烟,在这种地方行走,一路上连个接济都没有,想想那种情形,刘禹就浑身一寒。 “从广州到徐闻,一千多里路,君衡所虑甚是,这样吧,广东路内不归咱们管,出了路境,就是高州的电白县,让船家辛苦一下,把渡海之处,放到那一带,百姓们少走些路,咱们也能少担些干系。” 刘禹的话让两人思索了一会儿,这等于说,他们将到两路交界之处去接人,平白增加了海上的路程,其中的风险也是可以想见的。 但是比起在没有人烟的地方走陆路,孰轻孰重还真是不好判断,最关键的一点,这样一来,渡海的效率就大打了折扣,一边是琼州海峡,一边是跨越整个雷州湾,只怕那些船东,都兴致不会高。 事情说到这里,刘禹抬起头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李十一,后者很肯定地一点头:“那一带没有鞑子侦骑活动。” 这就是坚壁清理的好处,没有人烟,鞑子想抢个村子都抢不到,还要面对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敌人,在野地里转了几天之后,只能撤了回去,现在广西路境内,只怕没有多少敌人了。 当然了,安南与广西也就是一山之隔,抬抬脚就过去了,没有哪个百姓敢独自回乡,这也是刘禹留着他们的原因。 “那就做出决定吧,由州里出公告,凡是愿意去高州境内接人的,工分一律翻倍,人家冒了风险,咱们也不能亏待,那边的百姓最好都留在高州,太过分散了,没有多余的精力兼顾。” 刘禹一锤定音,两人知道这就是最后的决定了,都是恭身领命,困难当然是有的,可用的人手不足,还要抽调那么多人去对面,陈允平的脑子里,已经急速地转开了,想想哪里不太紧要,先抽出人来再说。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气喘不止地指着外面。 “抚帅、府君,船......船队到了。” 陈允平和胡幼黄都认得此人,是琼州港主持接待和登记工作的司户参军,平素所见的来船何只千艘,从来没有这么大惊小怪过,只有刘禹的脸色一喜,接着就是一变。 他的救兵总算是到了,可麻烦也来了。 不能怪人家少见多怪,一支百十来艘海船的船队,在如今的琼州还真是算不上什么,哪怕他全都是五百料以上的大舟,哪怕他的座船上挂着“沿海制置司”的旗号,能管到咱们琼州吗?还真不能够。 可从上面下来的,全都是妙龄女子,一个个还怪好看的,那就难怪人家失态了,要说这琼州的女子不算少吧,数百万人,怎么也得有几十万这号的,可架不住人家是一次性到来的啊,没见着,负责登记的书吏们眼睛都直了,说话都不利落了,更有甚者,稍稍面嫩些的,眼睛都抬不起来,唯恐唐突了佳人。 于是乎,这些连官家、圣人都见识过的女子,无不是掩嘴而笑,一边睁着漂亮的眼睛打量着四周的奇景,一边逗逗这些有心无胆的书生,倒是将旅途的劳累,离乡的愁绪,都冲淡了几分。 这样的情景,不要说这些书吏了,就连匆匆赶来的郡夫人,也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以至于,当一个中年的妇人向她致了一个标准的宫中礼仪时,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见过郡夫人。” 璟娘只觉得此人甚是眼熟,却直到人家开了口,才猛然想起来,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折煞我了,尚宫,快快请起。” 妇人顺势站起,目光不易察觉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顿时就是一怔,这位郡夫人,不但没有穿上大装,而且一身素服,鬓间插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就连首饰也都是清淡素雅的。 “夫人这是......” “圣人之事,我已经知道了,请节哀。” 突然听到句话,稳重如她,也忍不住红了眼,这么久以来的哀思,全都涌上了心头,在宫中雪中送炭的是万中无一,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能记着一个死者的恩情,就算圣人生前,没有看走眼,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了许多。 “尚宫......” “郡夫人。”妇人出言打断了她的话:“我和这些人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儿,能得郎君和你的庇佑,已经足感盛情了,尚宫什么的,再也休提,若是郡夫人不弃,我姓容。” 璟娘不再坚持,微笑着说道:“那我便叫你一声嬷嬷,当日在宫中,承蒙关照,你当得起。” 妇人点点头:“郎君想必已有安排,不拘是什么,能让她们有个安身之处,就是做些活,也是使得的,左右她们在宫里,也不是吃闲饭,你看呢?” 妇人的语气转换有些生硬,似乎还不太适应这种商量的口吻,往日里,就算是宫里的妃子,在她眼里也是气指颐使得多,何尝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人。 璟娘拍拍她的手,转头叫过一个人:“这是府中的管事,唤作‘听潮’,今日就请大伙委屈一下,先在各处安置,洗洗尘用些吃食,具体以后做什么,在哪里住下,明日再说。” 妇人看着这个笑语吟吟的女子,和当初第一次进慈元殿时的那种拘谨,已经大相径庭,言语虽然平和细致,其中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的,她赶紧笑着回应。 “那赶情好,就有劳这位小娘子了。” 听潮也笑着朝她一蹲身:“不敢当嬷嬷的谢,所有登记完了的姐姐们,请随婢子来吧。” 具体的事情,璟娘当然不会去管,她站在码头上,看着络绎不绝下船来的女孩们,心里泛起一阵古怪,没想到,夫君所说的那个数目,还真不是夸张啊。 有了她们两人在此,这些出自宫中的女子,纵然有些脾气的,也不得不乖乖收敛起来,一千多人的队伍,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登记完,这还是临时增加了人手的结果。 可是让璟娘没想到的是,自已的母亲却不在其中。 “越国夫人同少保一块儿,在广州便下了船。”妇人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出言解释了一句。 璟娘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父亲过门不见,母亲干脆连来都不来了,这是要断绝一切的结果么?一时间只觉得空落落地,浑没注意到,一个白影飘然而至。 “奴家顾氏,见过郡夫人。” 听到声音,她猛地抬起头,帷帽后头,那双眼睛给人以熟悉的感觉,动听的声音,更是过耳难忘。 这位被夫君特意交待过的“小姐姐”,就是自己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宫中供奉? 没等她的思绪转回来,一个小小的身子从白影后跳出来,抓着她的手连连晃动。 “十三姐儿,咱们又见面了。” 这一下,璟娘彻底凌乱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家 “筠用兄,老孟,可把你们盼来了。” 刘禹却没有她那么多心思,赶到的时候,那些女子已经被听潮和刘府的人领去了宿营地,少不得还有一番鸡飞狗跳。 叶应及倒还罢了,原本胖胖的孟之缙,看上去整整瘦了一圈,竟然有了几分仕子的风采。 他二人不同于没见识过的宫人、工匠,当初在建康城里,就连能自行走动的铁车都司空见惯,这些亮如白昼的灯光,整齐划一的街道,还真不算太过稀奇的事儿。 孟之缙被几个月的海上生活,折磨得够呛,站在陆地上,只觉双腿打飘,脑子里阵阵发晕,哪里还顾得上东瞅西瞅,倒是他的几个孩子,好奇地来回跑动,他家娘子不得不尽力拉扯着,以免在人前失礼。 “嫂嫂一路安好。”因为叶应及的家眷就在本地,同船的女眷便不算多,对于这位历史上有名的美人,刘禹还是第一次看见真颜,只略略扫了一眼,并不敢多看。 只一眼,便在心里点了个赞,难怪就连忽必烈都心生绮念,对方正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女子,端庄中不失妩媚,温婉中透着灵动,宛如画中走下来一般。 孟娘子当然没有戴什么帷帽,大概平日里也属于呆在后宅不常走动的,突然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见礼,有些慌乱,微微一蹲身,口称:“叔叔有礼了。” 这条船上,除了叶应及、孟之缙和他的家人,还有一户人家,刘禹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稍稍有些失落。 陆君实,倒底还是走上了老路。 “陆家嫂嫂,一路安好。” “见过叔叔。” 陆娘子有些拘谨,赶紧带着自家孩儿上前见礼,夫君与这位年青的抚帅是至交好友不假,可双方并不是通家之好,人家的这种客气,只会让她觉得不安。 好在孟之缙这个家伙的一席话,消除了些许的尴尬:“左右都到了地儿,什么礼的先不拘,找处地方吃饭睡觉是正经,不瞒你说,这几个月,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那海船,休要再让某上去。” 刘禹和叶应及相视而笑,老孟说得没错,以他们的交情,太拘礼反而显得生份了。 当下便命人,将女眷和家小都带去宿营地,他和叶应及走在最后头,至于其他的到来者,自有他人接应。 “殿下也来了。”叶应及的表情有些苦恼,这几个月在海上飘着,着实不好受:“我们赶到庆元府,没有追上官家,一直到了福建路,在瑞安府靠岸补充的时候,才知道他们落在了后头,既然如此,就不可能将殿下独自扔下,原想着送到广州,交与先期到达的宫中管事,可她自己不愿,一定要跟来看一眼,谁也劝不得。” 刘禹知道,以广州目前的形势,他们也不会放心将公主一个人扔在那里,反正最多还有一个来月,圣驾就会到达,那时候再送过去好了,如果有可能,他倒是希望,这个年仅十来岁的小女孩,能远离战争和纷争,在一个安宁的环境里长大,可惜,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见他没有异议,叶应及继续说道:“你将这么多宫人擅自收留,倒底意欲何为?” 刘禹一愣,这种问题,叶家三人中,叶梦鼎不会问出来,是因为他知道答案,叶应有纵然不明白,也不会这么问出来,也只有他才会这么直白。 要知道,连孟之缙这种纨绔,都知道要避嫌,可对上这位大舅哥,他根本生不出敷衍的心思。 刘禹收起笑容,正色答道:“因为国家庇护不了他们。” 叶应及怔住了,国家这个概念,他不只一次听刘禹说起过,原以为不过就是朝廷的另一种说法,可如今仔细想来,又有几分不一样,好在他虽然直,却并不愚蠢,也从来不会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 “宫女也就罢了,那些黄门,要如何安置?” “想要活下去,总会找到合适的位置,在某看来,宫女也好,黄门也好,都不过是一群被抛弃的可怜人,在我琼州,只要有念头,就一定能活下来,如果他们觉得这里不好,想要去广州,也悉听尊便。” “既然你心里有数,那某就不多说什么了。” 叶应及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那批手下,他掌着军器监,又将属于宫中内侍省管辖的将作监一并迁了来,连同各人的家属,便是数千人之多,再加上海司自己的人和家属,为了将人全都装下,已经将庆元府左近的大小海船一网打尽,都这种时候了,征用还是强索,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到港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支数百艘的大船队,因此才会引得在码头上主事的司户参军大惊小怪,他还以为是宫中来了人呢。 在他这条船上,便是军器监下属的那些个作坊中,技术最为出众的老工匠,也是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手工业者,其中涉及到的行业五花八门,可不是他这里,那些只会修房子铺路的老工匠所能比的。 “陆君实随驾了么?”刘禹状似无意地问道。 叶应及摇摇头:“他同家父一样,都是在广州下的船,还有谢同知一家,也不知他如何想的。” 谢堂?刘禹不禁愕然,都到了广州了,怎么会下船,还带着全家一块儿,难怪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除了陆秀夫,还有这个家伙啊。 “人各有志,随他去吧。” 在刘禹想来,谢堂毕竟已经位居枢府,在新的政局下,最有可能再进一步,因为右相留梦炎告了病,政事堂缺了一个,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参政家铉翁补上右相,他顺理成章升为参政,成为当之无愧的执政相公。 什么时候,这家伙变成官迷了?更奇怪的是,他有着太皇太后这座靠山的时候,不思进取,现在靠山倒了,反而巴巴地跑过去,是想求一个拥立之功?完全谈不上啊。 刘禹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因为后头的船上,下来了一位老朋友。 “要死了,要死了。”数月不见,那位脸圆圆,笑起来很阴柔的黄内侍,变得瘦了许多,走下踏板的他,被两个小黄门扶着,嘴里不住地叫嚷着,看情形,一不小心就会瘫倒在地上。 “老黄,没坐过这么久的船吧,海上风景如何啊?” 刘禹笑着迎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一番。 “风景?什么风景,杂家连舱室都不曾出过几回,只觉得周身都在晃,这会子,眼前还一阵阵地闪着光呢,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起了幻像?” 黄内侍勉力睁开眼睛,只见对方的身影映在一片白光里,恍恍惚惚地怎么也瞧不真切,他不禁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脑子清醒下来。 自幼便进了宫,长这么大,何尝走过这么远的路,还尽是海路,这条命感觉生生被折腾去了一半,好不容易上了陆,一时半会儿哪适应得过来。 刘禹笑容不减地上前一把扶过,从这条船上下来的,都是一水的内侍打扮,这些人原本就是宫中的杂役居多,但凡有点身份的,哪会跑不掉,如今突然间来到这陌生之地,又陡然看到那一片亮如白昼般的陆地,无人不是战战兢兢,就连黄内侍在稍稍适应了之后,也是目瞪口呆。 大内可没有如此亮堂的夜景,那得费掉多少灯油、火烛啊。 “到了这里,便是你们的家了,虽然比不得宫里奢侈,只要安心住下来,大伙有手有脚,不会比任何人差上一星半点,等以后排到了房子,安个家,做个寻常百姓,生活还是过得的。” 家?黄内侍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他虽然曾经贵为内侍省都知,权倾大内,可这样的平常日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换了一个圣人,他们这些老人,哪里还有去处,趁着元人入侵,脱离宫廷,总归是一条活路,否则就算是留在两浙,也不失一个富家翁。 以他的地位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毫无根基的小黄门,当然,生理上的缺陷,让他们在普通百姓当中,天生就自觉矮了一头,如今却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喜悦和恐惧,几乎同时袭来,稍稍脸小一些的,已经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哭泣。 “咱们这些废人,哪敢奢望有个家?”黄内侍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刘禹看了看他,和不停从船上来下来的内侍门,在原本的历史,他们自然是跟着两宫去了大都,以这位的忠心,多伴会陪着谢氏到死,然后在元人的宫廷里,苟延残喘,那才是与废人无异,可眼下么? “在琼州,只有懒人,没有废人。” 黄内侍听得一愣,脚步也停在了那里,刘禹正有些不解,发现他挣脱了自己的手,转过身,跳着脚,用那种鸭公般的哑音,向船上船下的人大喊道。 “哭丧个什么,到了新地方,就有新规矩,咱们是什么人?最守规矩的人,拿出点样子,给他们瞧瞧,不要丢了咱宫里人的脸!”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条例 谢堂在下船的第一天,就后悔了。 倒不全是因为这里的乱象,任何地方,一下子涌入那么多的难民,都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本地的守军,在年前的泉州之役中,被调往了福建路,余下的这点子乡兵,加上新募的,自己不炸了营都算是好的了,哪还能管得了多少? 这个时代的广州城,还远没有后世的那般繁华,靠着一个市舶司,有了些海贸的底子,可真正的大海商,全都掌握在福建路,一个泉州就将他们压得死死得,好不容易等到泉州败了,元人又来了。 当然,元人目前还在福建路,可是源源不断而来的难民,让这个岭南的首善之地,顿时紧张起来,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广州城,离着他们下船的珠江口市舶司码头,还有三十多里,因为在五代时,曾为南汉的国都,倒是颇有几分大气,南汉是个小国,没有财力大肆扩张,整个城池高不过五丈,阔不过七里,位置大致在后世的番禺。 到了宋时,才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分别在原本城池的东两两侧各修建了两座新城,南渡之后,海贸发展得很快,为了容纳越来越多的外来人口,朝廷对广州进行第三次扩建,用一道长垣将三座城池连接起来,就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如今的广州,已经更名为“德祐府”,成为继临安府之后新的行在,然而坐镇府衙的资政殿大学士、广东经略安抚大使、判德祐府贾余庆早就忙得不可开交,准确一点形容就是焦头烂额,哪还有一点初掌京师的意气纷发? 难民只是其一,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圣驾已经进了广东路,迎驾的人手都不足,沿途还要加以安排,避免难民太多冲撞了,各级官署要进城,哪一个都轻忽不得,南汉的皇宫已经三百多年没有修缉了,也要马上整理出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需要银钱的,府库就那点存货,少不得还要去向商贾士绅打打秋风,头疼哪! 因此,当一封普通的名刺被人送进来,他本能地感到了一阵厌烦。 “谢府?浙东过来的,你看这城中,还有哪里可以安置,郡侯?郡公也是一般,要不然你家里腾出来,让他们进城可好?” 贾余庆一时间没想到那上头去,谢堂在京师的名声不显,甚至可以说是低调,唯一做得出格的事,还是他离京之后,他怎么也没将这个“谢”字,与太皇太后的亲族联系到一块儿,至于对方身上的封爵,的确不算什么,他自己都是个开国郡公呢,两浙过来的贵戚、宗亲何其之多,一个侯府还真不一定摆得上台面,再说了,城里的确已经人满为患,就连城门的开启都不同往日,那些城兵们看谁都像是难民,多一个人进城,就多一张嘴要吃喝,更何况是一大家子。 于是,身为枢府长官的谢堂就被这么华丽丽地无视了,他之所以没有动用枢府的名头,是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此时他的官署还在广东路与福建的边缘呢,以他的身份,此刻应当随驾,而不是单身进城。 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面子不算数,再搬出已经逝去的姑姑来?他拉不下这个脸,看着满屋子的老小,心头的悔意便由然而生。 谢氏是个大族,在谢道清入宫前,就已经在浙东扎下了根,更远一些,甚至能上溯到“王谢”的那个谢字上去,哪怕就是做为旁支中的旁支,也是有史以来数得着的望族。 到了他这一代,特别是最近这一二十年,谢氏在宫中风光无限,他们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簪缨世家讲究个风评,平日里祸害乡邻的事情固然少见,可身为后族,横行无忌也是有的,哪曾受过这种气? 谢堂看着他们的眼神,似乎一言不合就准备打将进去,只等着他这个族长的一句话! 他也同样不忿,可心里很清楚,那是取死之道,如今比不得往日了,谢氏一族风光了多少年,就被人忌恨了多少年,此刻大树一倒,多少人挖空心思等着他们出错,更何况,是在这流民遍地之地,激起民忿。 广州城外,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可也分等级,像他们这种大族,不缺钱粮、不缺人手,便能独自占据一块好位置,普通一些的,也能依着本乡本族,好歹吃食上有个保障,最惨的就是那些无依无靠的,特别是居于城中的百姓,本就没有田地,纵然有些积存,在几个月的逃难中,早就挥霍殆尽,如今只能靠着官府的施舍度日,就凭丰每日两次稀薄见底的粥水,身体健壮些的还能饿不死,稍稍差一些的,都是能不动弹就不动,只等着哪天撑不住了,也就解脱了。 种种惨状,都让谢堂看着心惊,那里头有多少是京师这等繁华之地出来的,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朝廷若是连自己的百姓都护不住了,那它还有何用? 强压下心里的波澜,谢堂摆摆手,等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朝着几位须发皆白的长者一拱手。 “诸位叔伯,诸位族亲,广州城进不去了,就是进去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也没处落脚去。” 他的话音刚落,场面就“轰”得一下子炸开了,原本千辛万苦地逃到这里,想着有个朝中执政相公,怎么也不会比别人差,可没曾想,现在连城门都进不去,这种心理上的落差,顿时就化成了不甘。 “为何?” “咱们可是圣人的亲族!” “圣人?如今的圣人姓全!” ...... 喧闹声中,一个重重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老者举着手中的孤拐,一边敲打着桌面,一边怒吼:“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让大郎把话说完。” 谢堂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他这个族长,是在谢氏入主中宫之后,才被人抬了起来,长房之中,虽然曾经出过谢深甫这样的相公,可中落得也很快,如果不是谢氏奇迹般地崛起,自己很可能连站在这里议事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在外面做一个打探消息的清闲子弟。 门外大社会,门内小社会,既然得了好处,就要接受它的约束,这也是为什么,谢堂不得不下船的理由,他不是一个人,也是只有一家人,族中包括随附的下人、仆役、附庸,那是一个数千人的大团体,也是他立足的根本,哪里割舍得? 等到众人重新安静下来,他朝那老者感谢地示意了一下,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贾善夫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人太多,谁进谁不进都是个绝大的难题,眼见着圣驾就要到了,随驾的官吏、行人、军士不下数万人,拿什么安置,他哪里再敢放一个人进城?” 这话是正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再怎么不甘心,圣人如今也不再是谢氏了,就算挤进城去,人家会给多少好脸?越是平常嚣张惯了的,此刻,就越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待遇,这些族人都抬起了头,眼巴巴地看着这位族长。 “广东路,未必就是坦途,元人已经进了福建路,多久会打来,谁都料不到,到时候,咱们这些进不了城的,要么再度逃亡,要么就在这里等死,退一万步说,元人被挡在了外头,官府要咱们助兵助饷,你们哪个愿意舍家纾财,以解国困?” 谢堂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被看到的人,无不是低下头,开玩笔,都到这份上了,多一点财物,可能就会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交给官府,那不是肉骨头打狗么? “大郎,你是族长,是走是留,拿个主意吧。”还是方才的老者开口,解了大家的尴尬。 “是极是极,咱们都听族长的。” “你说去哪,大伙同去。” ...... 谢堂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当个族长,背着这么大的责任,如果还不能一言九鼎,谁他妈爱做谁做去。 矜持了一会儿,他做出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如今,没有旁的法子,只能走,有一个地方,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只不过那里的规矩有些大,去不去,你们不妨自行商议一下,不要到时候后悔了,又来说某这个族长的不是。” 几个老人顿时面面相觑,活了这么多年,对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法,自然一眼就瞧得出来,可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眼见着这广州城,一天乱似一天,不知道哪一天,那些难民活不下去了,就会被鼓动起来,到时候,真正遭殃的,不就是他们这些在城外,又有着大量财物的族群吗? 既然如此,还不如狠狠心,换个去处呢,几个老人用眼神交流一下,立时就有了决定,不管这个大郎想要什么,都给他便是,只要能给族人带来一条活路。 “是个什么章程,你只管说。” 谢堂好整以暇地从袖笼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那位发话的老者。 “这便是某说的那个地方,离着广州不算远,如果真要去的话,需得按照这上头的要求,做不到的,就不要去了,免得白白跑上一趟。” 不等他说完,几个老人都围了过来,那些站得近的族人,也挤做了一团,眼睛都盯在那本小小的册子上。 只见那本册子的封面上,用色彩斑斓的文字写着。 《琼州移民安置条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失踪 谢堂的判断一点都没错,贾余庆的确没有更多的法子,他当然不想在自己的治区饿死人,可底子就那么点,去年泉州的那场战事,不但掏空了路内的兵员,就连粮食也搭进去不少,那个时候,谁会想到,仅仅过了几个月,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又不是某神棍,实际上,这种情形,某神棍也没有完全预料到。 因为他们都低估了,百姓对于大宋这个朝廷的期望,当年南渡之时,多少北方世家大族,举族而迁,百万人口的汴梁,在金人接管之后,仅剩了不到三万人,整个中原为之一空,除去战乱中死去的,大部分,都跟着过了江。 如今也是一样,要知道,从两浙到广东,数千里之遥,那么多的百姓,就靠着一双脚这么走了过来,老天都没有放弃他们,他何忍弃之? 可实际情况,容不得他心存善念,广州城下,每天都有大量新的难民到来,他上哪去找更多的粮食?没有粮食,百姓们就活不下去,他们就会暴乱,这不是空口白牙,讲些大道理就能平息的,只要一想到这后头的数字,贾余庆连觉都睡不着。 数百万人哪!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好好的执政相公不做,非得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当什么路臣,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羡慕那位年青的邻居,可以丢掉一切跑到一个岛上去,自己又能朝哪里跑呢? 挂冠而去?这个念头已经不只一次在他心里闪过,如今的朝廷,缺得不是忠臣、良臣,而是能臣,这个位子,哪怕就是神仙来做,也变不出那么多的粮食来啊。 面对各级官吏催要粮食的目光,贾余庆只觉得手中的笔有千钧重,每勾上一下,就意味着几百石的粮食消失了,他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坚持到圣驾到来的那一天。 只要朝廷迁过来,责任就到了政事堂诸公的肩上,实在不行,将一日两次的舍粥,改为一次,也能节约不少时间吧,可那样一来,又会有多少饿殍倒毙于野?就在贾余庆下决心,打算赌上这最后一次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大堂上响起,惊得他的笔差点掉在案上。 “大帅,少保进城了。” “什么少保......”贾余庆恼怒地回了一句,紧接着便是一愣:“你说什么?” “属下说,叶少保回来了。” “快快,开中门,本官亲自去迎。” 贾余庆扔下手中的笔,急急地从大案后头跑出来,一边将手下的官吏往外头赶。 要说广州城一个人都不能进,也不可能,不说别的,圣驾每日到了哪里,天天都有呈报送入城中,这可是头等的大事,一天都轻忽不得,谢堂如果拿出正牌子同知枢密院事的官凭印信,人家同样不敢将他拒之门外,可那样解决不了一大族中人的问题。 他可以拒绝一个郡侯,却无法拒绝一个身居高位的老臣。 叶梦鼎就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光他进来了,他的妻子,早在数天前就在城中的一所宅子里住下了,叶府的产业布局之大,又怎么放得过广州市舶司这么大一块肥肉? 当然了,做为海司的主帅,他的仪仗就是身份的象征,那些历经铁血的护卫,人人透着一股子凛然的杀气,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结果就是,没等贾余庆吩咐下去,城门已经被守将打开,宽大的吊桥缓缓放了下来。 “城门开了!” 得到消息的百姓,纷纷挤向城门的方向,可是没等靠近护城河,吊桥便已经离开了河岸,城头上的守军更是紧张得如临大敌,竟然将弓箭,对准了这些手无寸铁的难民。 叶梦鼎的脸色,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沉了下去,事情的发展比他想像的还要不堪,这广州城里城外,如同一尊巨大的火药筒,只要稍有火星,就会燃烧、爆炸,更为可怕的是,这才是刚刚开始! 城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席地而卧的百姓,贾余庆不敢再放人进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一旦这里被逃难的百姓挤满,秩序必然大坏,到时候,就只有硬性镇压一条路了。 难道说,他们没有倒在元人的铁蹄下,没有倒在逃难的路途中,却要在自己的手里,被结果了性命,叶梦鼎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老少保,叶公,救我!”到了这一刻,贾余庆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不但迎出了府,而且没等他下马,就急急地扑了上来,差点被护卫们以为是要行刺,好在叶梦鼎及时制止了他们的动作,就着他的手翻身下马。 “老夫走了六天,这些天里,又到了多少百姓?” 贾余庆一愣,有些讪讪地答道:“数不胜数,大约数十万人吧,沿途还有更多,下官已经行文各州府,勉力救助,可他们同样不堪重负,大部分百姓仍然冲着广州而来。” 叶梦鼎一听就知道,他没有一个妥善的安排,就连统计难民的数目这种事情,都不敢去做,别的只怕也是敷衍了事,有这样的主官,百姓哪里还有活路? “善夫,那你想过,怎么办没有?”尽管知道对方已经走投无路了,叶梦鼎依然在等,等他自己说出来。 “下官每日如坐针毡,与属下商议了几次,想让百姓们去到别处就食,可他们不走,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啊,眼下府内连多余的兵马都没有,一旦出了事,下官只能以死谢罪,少保,还请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救救我。” 贾余庆的心已经乱了,完全是口不择言,他一个行在的判府事,对于根本管不到自己的人,竟然一口一个“下官”地自称,叶梦鼎此时也懒得同他计较,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让他又是急,又是不甘心。 沉吟了一会儿,眼见着火侯差不多了,叶梦鼎才略带为难地说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 贾余庆赶紧接着:“少保只管见教,有什么为难之处,都是下官的首尾。” “进去说。”叶梦鼎点点头,他赶紧在前头带路,心里头,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城外的谢家聚集地,位于外坊的一处宅院,前头就是市舶司码头,这处宅院,原本是用来当仓库使的,现在全都被族人占据了,不过他们好歹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比起外头的百姓,强得何只百倍。 那个小册子被几个老人翻完,又传到了其他人的手中,等到所有人都过了一遍,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谁也没想到,去到一个小小的海岛,居然还有那么多的规矩。 旁的倒也罢了,这同族分居,不是拆了谢家的根么,大家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就是遇上什么事,也有个呼应,若是真照着册子里那么办,往后连个面都见不着,过不了几年,哪还有什么情份在? 本来就是离乡背井,人人都是无根之木,心里的惊惶不安,几乎就写在脸上,眼见着生计又要断了,这种惊惶,就变成了失望,事到如今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不约而同地拿眼睛,去瞅坐在前面的几位老人,都是长辈,也只有他们的话,才能在身为族长的谢堂那里,得到几分看重。 “大郎,当真别无他法了么?”此时的老人们,也只有企求的语气,丝毫不敢自恃身份,大难临头各自飞,人家也是不怕的。 “某无能,当不得大任,这个族长,诸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话,谢堂并不是想搞什么以退为进,而是带着几分真心,这些老成精了的人岂能看不出,闻言都是站起身,挡住他的去路。 “这却是怎么说的?” “大郎主事,谁敢不服?” “就是,有谁多嘴的,只管让他来与老夫们分说。” 七嘴八舌,好说歹说,总算没让谢堂撂下担子,至于下头那些族人,有多少是真心服气的,此时又有哪个敢跳出来,万一犯了众怒,被扔在这里,岂不是哭天不应,叫地不灵? 谢堂四下里扫了一眼,总算没有再有什么不和谐的音符,于是淡淡地说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早做打算,越快上路越好,到了那边,某自会联络对面的官府接应。” “都听到了?回去收拾吧,早些走,也能早做安排。” 几个老人将众人打发出去,宅院里顿时变得乱哄哄,最后离开的一个老人经过他的身边,忍不住在他耳边说道:“大郎,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好歹瞧在一族的份上,多担戴些。” “某省得。” 谢堂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即将要过去的那个地方,他也是毫无成算,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有天知道。 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心里头刚刚一松,就听到了自家娘子的急促的声音。 “官人,不好了,芸姐儿......” 谢堂一怔:“芸姐儿怎么了?” 在他想来,多半是水土不服病倒了,这还真是个麻烦事,从这里过去,有一千多里地呢?没想到,他娘子放低了声音,在耳边轻声说道。 “芸姐儿不见了。” 谢堂顿时惊得眼珠子圆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八章 私奔 张炎没想到会在广州城下,遇到这个差点就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 对此,他不是没有憧憬过,公府家的千金,又是炙手可热的圣人亲族,其人性情如何,会不会骄纵得难以挟制?毕竟谁也不愿意,有个家世显赫的悍妻管着,影响了平日里的呼朋唤友,风流快活。 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地就停下来了,原因他多少也了解一些,大父战死在独松关下,朝廷急着迁都,连一道封赠和恩荫的诏令都没有发出,原本就中落的家世,没了支撑的人,哪还有什么指望? 他的父亲和他一样,自幼钟鸣鼎食,富贵乡里泡大的,终日里只会诗歌唱吟,交结的也都是清淡文人,缓急之间,连个大主意都拿不出,办完了大父的丧仪,便一病不起,可那时候,临安城里人心惶惶,人人都在各寻出路,他们又能往哪里去? 等到父亲的病稍霁,做为唯一还算健康的男丁,他只能担负起撑起一个家的重任,几千里路走下来,风花雪月化成了满目风尘,填词赋诗的手,也推起了牛车,担起了行李,就连为人处事,都变得圆滑了许多,这是一路碰钉子碰出来的。 灾难,永远是磨炼人最好的环境。 谢秋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帷帽后头的男子在她的眼里,有些虚幻,不过比起婢女们的形容,已经具体了不少。 这个男子,比她稍高一点,有些削瘦,面白无须,或许是精心修饰过,那双眼睛,亮得直透人心,奇怪得是,自己并没有心跳如撞,也许她只是想要看一看,曾经以为是一生的良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这个传闻中京师有名的风流才子,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没有局促,也没有躲闪,只是尽量站直自己的身体,这是一个骄傲的人哪。 “我姓谢,家中行二,族中行八。” “张炎,字叔夏,二娘子,有礼了。” 张炎执手作礼,谢秋芸没有动作,她现在没有时间与他在这里瞎客套,因为或许下一刻,自家的人就会找来了,她必须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马上就要知道。 “你知道我是谁,那我问你,若是......”话到嘴边,才觉得出口有多难,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显得那么突兀。 “有什么话,请说。”此时此刻,张炎不认为两人还有什么可谈的,也许人家是不忿,可最终决定的,不是当事人,而是各自的家长,他只希望,能尽快了结了这些事情。 “若是我让你带我走,你意如何?” 张炎陡然间被惊到了,他能想到各种可能性,包括骂上自己一顿,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雏儿,家世才名,在京师也是数得着的,否则又怎么可能被谢府瞧上,流连红绡之所的时候,哭着喊着要跟他,哪怕做个外室的也为数不少,可那些都是红牌小姐。 哪比得上眼前之人,抛去圣人这一层不说,也是正牌子执政相公的嫡女,选进宫里都是正位的份,现在居然肯和自己私奔? 奔则为妾!这是社会的铁律。 妾又是什么,前朝的苏轼大才子,曾经用侍妾换一匹马,那位侍妾还怀着身孕! 张炎再也无法淡定起来,最难消受美人恩,如果是几个月前,他说不定就真得携美出游,为了自家名声,圣人也好,谢府也好,只会为他们遮掩,将事情做实,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可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父亲卧病在床,府里全靠他跑前跑后,只求一块安稳之所,什么都不管跟她走?这些人怎么办,再说了,天下之大,他们又能去到哪里? 看着眼前俏生生的人儿,面上的薄纱被风吹起,勾勒出一个柔和的曲线,张炎敢肯定,帷帽后的那张脸,就算不是倾国倾城,也当是如花似玉,这样的一个美人,亲口许以终身,有哪个男人会拒绝? “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可以随你回去,侍候舅姑、操持家里。”谢秋芸再次开口,又是一个惊雷炸响。 张炎无法相信,人家的意思竟然不是抛下一切离开,而是甘愿先把事情做实了,再倒逼家里头承认,这反过来也证明了,她说得是实话。 要说这个时候,家中还真缺一个主持中馈之人,对方如此落落大方,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期望,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受得起。 张炎是个骄傲的人,至少现在是,他不允许自己的婚姻,来自于别人的施舍,特别是女人。 “家中有丧事,只怕有负娘子美意了。” “令翁之事,我有所耳闻,三年罢,我等得起。”谢秋芸的声音低低柔柔,煞是好听。 可对他来说,无异于步步紧逼,张炎只觉得一根绳子套在了脖子上,气息越来越紧,下意识地大力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对方的帷帽。 “张某与家人,当不起谢氏一族的怒火。”说完,便郑重地施了一礼。 谢秋芸听到了答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估且不论这个答案是好是坏,至少,他没有敷衍也没有欺骗,这就比一般人强了。 “打扰了。”她转身便走,没走两步又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道:“与其在这处等着,不如去往琼州,或许还有生路。” 琼州?张炎一愣,在嘴里咀嚼了一下,再回过神来时,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飘然远去。 难怪,对方今日一身白衣,她同自己一样,也在服丧啊! 走出很远,已经看不到来路了,谢秋芸和她的侍女才放慢了脚步,这一趟出来,原本也只是因为侍女看到了这个疑似准姑爷的男子,当年两家议亲,她同别人一样,也是遣了心腹之人,去打探过的,哪曾想会在这里看到。 “娘子,若是他真的应了,你难道真会同他走?”侍女拍拍胸口,并不是累,而是心惊,为自家小娘子方才的一番话而惊,要知道那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一个举动,娘子未必会怎么样,她们这些下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若是那样的人,也就不值得我走一趟了。” “可......”侍女一噎,糊涂了。 “可什么?难道你没有暗中告知我娘?”谢秋芸调皮地捏捏她的鼻子,戏谑地说道:“他若真想带我走,这会子已经被谢府的人捉住了,否则,你以为,我等为何要走这么快?” 原来小娘子都知道了,侍女有些无语地哀叹一声:“那你这一番,却是为甚?” “为甚?”谢秋芸自失地一笑:“传闻十三姐儿曾亲自上京,相看自家夫君,我谢秋芸也想亲眼看一看,被爹娘千挑万选之人,究竟是个什么心肠。” “你吓死婢子了,还以为你会同他......”侍女拍拍胸口,没有把最后那两个字说出来。 谢秋芸当然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私奔?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能这么偷跑出来,已经是自己都料想不到的举动了,方才不觉得,这会子,心才是“嘭嘭”地直跳。 既然不走,那当然还得回去,这一路出来,她只带了个心腹侍女,在这满是流民的广州城外,无异于自陷险地,好在此时还是大白天,一路上有官差在来回巡视,她们的穿着又显得不凡,一时间还算安全。 哀嚎遍地,谢秋芸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到,如此多的百姓,一路走,都不用揭开面纱,她也能听到,闻到,对于一个锦衣玉食的闺阁小娘子,那就是根本无法想像的情形。 才子佳人,始终只存在于话本里。 “求求你们,买了奴去吧,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针线女红......” 这一路上,不乏这类自卖自身的女儿家,可如今是什么个情形,多张嘴就要多费粮食,粮食是比银钱更硬的事物,多出一点,就可能是一条命,人命不值钱,别人的人命更不值钱。 “就你这身子骨,做得什么活,还要吃嚼,养上几年才能生育,不划算哩。” 那女孩许是急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口音也从官话,变成了家乡话:“我还小,吃不了多少,只要帮着葬了我娘,便随你去,求求你......” 谢秋芸突然站定了脚,拉了拉侍女的手臂:“去将她买下,就说她娘,我们来安葬。” 侍女有些猝不及防,脱口问了一句:“谁呀?” “就是一口吴兴话的那个。”谢秋芸很想抻开面纱看上一眼,却又不忍心。 很快,侍女就将没有将自己卖出去的那个女孩带了过来,她没有开口,侍女就将对方的情况问了个清楚。 果然,女孩是湖州人,也就是独松关下的那个安吉州,元人进犯浙西时先是随家人逃到了京师,紧接着又随逃难人群一路来到了广东路,先是父亲死于路上,到了这里,母亲又病逝了,她不得不自卖自身,安葬母亲只是其一,找个人家依附才是主要的。 否则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无依无靠,最后是个什么下场,还用得着说吗? “族中无人么?” 女孩的声音纤细温柔,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嚅音:“都留在本地,只有家父,不愿意为元人效命,这才带着家人逃出来。” 一直只听没有说话的谢秋芸突然开口问道:“令尊可是讳申?令堂可是姓周?” 女孩大吃一惊,忍不住抬头看着这个救下自己的女子:“你认得我?” “那便不会错了,七年前,西湖之侧,家姊出阁之前曾办过一场诗会,你母亲当时带你来的,一首‘秋兴’闻名遐尔,管氏道升,我说得可对?” “你......你是谢府小娘子?” “如假包换。” 谢秋芸将面纱抻开一个角,给她看了一眼,便迅速地放下来,只一眼,管道升便知道了对方没有说谎,七年的变化虽大,模样还是大致上对得上的,绝望之下乍见故人,辛苦撑起的心防立刻被打破,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带我去见令堂。” 谢秋芸同时也看到了她的模样,难怪人家不肯买,同样的是十多岁的小女孩,自己的侍女比她足足大了一圈,面黄肌瘦,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买去了说不定还要治病,谁会弄这么个累赘。 管道升擦了一把脸,紧紧拉着她的衣角,好像一放开,就再也抓不住似的。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一百九十九章 摊牌 就在谢秋芸同张炎摊牌时,广州城中的经略安抚司后堂,叶梦鼎也在与贾余庆周旋,同样的字眼,同样的效果,无一例外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琼州! “下官也曾听闻,邻路刘侍郎将百姓尽数迁了去,这怕不只百万之数,他还容得下多少?”贾余庆沉吟着,眼神有些闪烁。 毫无担当,又怕引火烧身,这类的官员,才是大宋的常例,叶梦鼎与他们打了一辈子交道,曾几何时,自己在地方上,不也是这付做派?究竟是怎么改变的,他竟然一时想不起来了。 “一路事一路管,他自然不肯担上这种干系,老夫纵然是他的岳家,想要以势压人,又济得甚事,你这一日数万人的到来,最多再过一个月,圣驾到了,见到满地的饿殍,就算圣人仁慈,体谅你的难处,那些御史,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吗?” “无非罢官去职尔。” “哼。”叶梦鼎一声冷笑:“你当是平时呢,数百万人涌入广东,拿不出办法,惊了驾还是小事,到时候,烽烟处处,朝廷拿什么来交待?” “你的人头!” 贾余庆被他阴测测的话语惊得浑身一颤,的确,如果难民们老老实实等着饿死,倒还真有可能只是罢官去职,问题是人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史书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不去打砸抢?鬼都不信。 结果是明摆着的,路只有一条,他如何还硬气得起来,方才所言不过是想推托责任,可面对这只老狐狸,又岂能讨得了半点好?人家毕竟才是翁婿。 “下官该当如何做?请少保不吝赐教。”贾余庆这才站起来,恭身施了一礼。 “赐教什么的不敢当,有几句话,你姑且一听。”叶梦鼎才不吃这一套,想把自己拉进来?就这道行,还差点火候。 “下官洗耳恭听。” “城外已经人满为患,最好立刻就要行动,先劝说那些大户,不拘用什么法子,让他们先上了路,余下的再舍上一顿饱饭,让百姓们有了上路的气力,至少要能走到两路的边界,听明白了么。” 这么明显的暗示,贾余庆又不是蠢人,如何听不懂,人倒在广东路,就是他的首尾,出了广东路,就没有他的责任了,哪怕为此舍出一些粮食,也是值得的。 贾余庆一咬牙,痛快地应下:“下官这就出具公告,命人出城去办。” “不是命人,你不露面,没人会走。”真是蠢到家了,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独善其身,叶梦鼎只觉得心累,又不得不提点一下。 “是,下官这就去。”贾余庆一狠心一跺脚,事情的轻重他还是知道的,越是办得早,事情就越容易解决,再拖上一时半刻的,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他实在是担不起了。 没想到,人还没动弹,老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回来。” “少保还有何吩咐?” “刘子青那里,你打算如何交待?” 贾余庆一愣:“行文广西路,请他酌情收容?” “那他又凭什么,要帮着你收容百姓?”叶梦鼎反问道。 “少保的意思,需要一个名头?以朝廷的名义下诏书,让广西路协助本路收容难民,这固然是不错,可眼下,上哪去寻这诏书,纵然现在上疏朝廷,一来一回也要大半个月,朝廷若是不允,怎么办?” “你呀,尽耍些小聪明。”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梦鼎也不想再维持什么表面上的和气,毫不客气刺了他一句:“要想让他们不允,很简单,没有粮食,让朝廷拨粮赈济,否则饿死人激起了民变,就不是你的责任,朝廷不拨粮,无论是广东路还是广西路,都没有法子救下那么多百姓,怎么办,政事堂诸公自己去担这个担子吧。” 贾余庆明白了,这是要以地方去逼迫朝廷,如今大伙都是难民,谁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吃光了广东一路,最后不过就是一起饿死,朝廷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把百姓们往广西赶,至于他们会不会饿死,哪还管得到? 可这种事情,不能明说,叶梦鼎就是要让他们出面,把事情挑开,要么任由百姓饿死,要么给予地方更大的权力,当然,这个地方指的是广西。 更关键的一点,这种权力,还得是他出面去求来,再求着人家广西路收下! 老狐狸,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啊,可他还有别的选择么?贾余庆点点头,有些勉强地应道:“下官这就写奏疏,请以刘子青出任两广镇抚大使,加户部尚书,签书枢密院事,今日送出,快马三日可达。” 总算是上道了,叶梦鼎波澜不兴地加了一句:“刘子青不是神仙,变不出粮食,你的奏疏里一定要写明,琼州市舶司,暂由广西路代管,他们方可去别国购粮。”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贾余庆连生气的心思都没了,这算不算是被人家卖了,还得帮着数钱? 对方是怎么想的,叶梦鼎已经没有兴趣去猜测,结果和他预料的相去不远,眼下形势复杂,贾余庆不得不就范,等到危机过去,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既然已经没有了调和的余地,在双方正式翻脸之前,他不得不尽心尽力地去争取。 无论那位好女婿是个什么样的打算,只要能救下这里的数百万百姓,叶梦鼎并不在乎他耍什么手段,更不会在乎,政事堂会怎么想,因为这是他们的责任,没有能力就只能服软,找不到法子又要推搪的,百姓的死活,还能让他们相互推搪吗? 能争取的,他已经尽力争取了,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谁也无法控制。 当日,快马就出了广州城,同时,城门被打开了,坐镇抚司的路臣第一次亲临百姓的聚居地,体查民情、看望孤寡,几乎走遍了各个流民聚集点,对于百姓关心的问题,也都一一解答,极大地化解了之前的紧张气氛,让大家至少明白,官府还是有一份诚意在的。 随即,一份公文就被差役们到处张贴开去,按照公文上的说法,因为本路涌入的百姓太多,官府已经尽力接济,无奈存粮有限,经过多方交涉,邻路的广西答应了收容百姓,那里粮食、土地都很富裕,一定会足量供济云云。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小道消息在坊间传开,官府将对城下的百姓进行甄别,凡是愿意去往广西路的,都可以马上吃到一顿饱的,而不愿意的,往后都只能领到一顿稀粥,这不等于等死吗? 一片大哗。 在生死面前,百姓心里的那杆秤,已经悄然产生了偏差,很明显官府不容许他们在此吃白食,要推到外路去,不离开,除非造反,否则就是死路一条,离开了,最多也就是个死,万一有一线生机呢? 当然,首先有所动作的,还是那些大户,这其中又以最早收到消息的谢氏为最,他们的人数太多,没有选择海路,而是和过来时一样,由一支长长的车队加上无数仆役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造成的声势,就连叶梦鼎都悄然出现在了送行的人群中。 “升道,说服他们,不容易吧。” 在他面前,谢堂一向是执子侄礼的,此刻就更加恭敬了,不料对方并没有像姑姑一样扳着脸,上来就是教训,反而和蔼得如同邻家老翁,倒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恩威并施而已,某忧心的是到了琼州,他们会给谢家招惹祸端,让子青难做。” “你放心,真到了那一步,他不会难做的,总要拿一家开刀,叶氏避开了,你谢氏撞上去,就是现成的,私下里,他只怕还会感激你。” 谢堂一怔,不由得看了老人一眼,那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自己呢,此去有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执政都不做了,不就是想着一身轻松吗,谢堂刚要开口,突然感到老人的话里有话。 “少保想让某怎么做?” 叶梦鼎摇摇头:“你的才能,不在官路,也非商途,知道是什么吗?”/p> “愿闻其详。” “就是他们。” 叶梦鼎指着那支队伍,谢堂一时间语塞了,老人的意思是自己不是当官的材料,也没有从商的天份,靠着谢氏这数千人,能做什么? “记得子青说过,海外,有着无数土地、人口,需要的是开拓者,没有任何基业,比自己亲手打下来,来得更加踏实,还记得他鼓捣的那个海路拓展计划么?” 谢堂的心“砰砰”直跳,叶梦鼎说得一点没错,他生平并不喜欢做官,更没兴趣从商,真正能打动他的,其实是那种冒险的经历,眼下没有了约束,为什么就不能试一试? 如果,能将谢氏一并带走,不光解决了生路的问题,还能避免被分拆的后果,对于看重族群超过国家的宋人来说,这简直是无法拒绝的选择。 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心。 “老夫老了,否则也想挂冠而去,亲眼见识一下海外的世界,升道,你还年青,还有着无限的可能。”或许叶梦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话的口吻已经越来越受到女婿的影响了。 谢堂没有马上应下,只是郑重的朝他一揖,事情倒底如何,还要到了琼州才能决定,等到站直身体,几个家仆押着一个男子匆匆而来。 为首的是他家的管事,先向二人见了礼,面向他说道:“人捉到了,可小娘子并未同他一起,张家上下也都没有见过。” 谢堂顾不得家丑不能外扬,走到被押着的那个男子面前,劈头就问:“人呢?被你藏起来了么。” 张炎挣扎了一下,没能甩开,有些不忿地抗声说道:“只是见了一面,她便自行离去了,何故捉了某来。” “某却不信,你想要什么,须知谢氏不是那般可欺......”没等他的威胁之语出口,胳膊被人拉了一下。 叶梦鼎制止了他的说话,上前打量了一番:“你便是张敬轩的孙儿?” 听到大父的字号,张炎一怔,点点头。 叶梦鼎同谢堂使了个眼色,让仆役们放开他,将事情问了一遍,心下便有了主意。 “他说得应该没错,芸姐儿许是循别路离开了,你家在码头上有船只吧,去打听一下便知。” 因为离得近,结果很快就反馈回来,谢秋芸果然上了自家的商船,船上运载的,全都是不便移动的大件,跟船的家中亲信下人也是不少,有了确信,谢堂放心不少,真要有个什么闪失,就是一桩丑事,虽然如此,看着那个男子,他还是没有多少好眼色。 “既然无事,某可以走了吧。”张炎一边活动手臂,一边转身欲走。 别人的私事,叶梦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了一句:“去琼州吧,那里有的是安身立命之所。” 又是琼州?张炎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字眼了,他停下脚步,向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致了一礼,人家的一番好意,还是体会得的。 很快,琼州,就成了广州城下百姓口口相传的一个神秘字眼,加上曾经到过那里的本地人,绘声绘色地形容之下,更是显得不凡,也许,真是一条出路?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所有上路的百姓,都在心里种下了一个希望,这其中,也包括了已经上船离岸的谢秋芸。 琼州,倒底是个什么去处? 在自家的船上,摘去了帷帽的她,看着逐渐远去的广州城,原本笃定的心,因为第一次同爹娘离别,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手上的一张纸笺,不知道是没拿稳,还是被风一吹,落到了甲板上,已经换了侍女衣衫的管道升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首小令,笔迹绢秀,墨迹都还未干透。 “去来心。短长亭。只隔中间一片云。不知何处寻。 闷还瞋。恨还颦。同是天涯流落人。此情烟水深。” (本章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章 退让 广东路的潮州,紧邻着福建路,是入境后的第一站,圣驾到此已经三天了,随驾的各部官署、贵戚、富户、以及大量的官吏全都挤在州治所在的海阳县城, 城中自然是住不下的,就是坊间也没有多少空地,只能围着不大的城池傍水而居,等着天气好转,再跟着一同上路。 大雨将他们堵在了这里,雨势却丝毫不见小。 城中最大的官署,自然归了宫里,稍小一些的建筑中,原来是一座海神庙,则成为了政事堂的临时办公之所,左相陈宜中、参政家铉翁、山陵使吴坚、几个尚书级的紫袍大臣聚在一块儿,团团围着一个香案,上面不是香客们的供奉,而是堆得高高的奏疏。 “福建路传来消息,元人的侦骑已经过了兴化军,泉州境内已有踪迹,南剑州尤溪县失陷,知县弃城而逃。”家铉翁是眉州人,带着一口川音,不过声音洪亮,倒是听得极为清楚。 如今的枢府,一个主官朱祀孙告老还乡,另一个则下落不明,只能当是挂冠而去,家铉翁不得不自己担起来,处理那些雪片一般飞来的军报。 “别的也罢了,南剑州的几个银场,需得妥善处理,另可毁了,也不能留给元人。” 陈宜中只听声音就认得是户部的那位老尚书,如今这种情形,银两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只有粮食才能救命,不过南剑州紧邻着福州,倒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南剑州的知州是谁。” 吏部尚书陆志侃应了一句:“林起鳌,宝佑元年的进士,那一科的状元是姚勉。” 也是个老资格了,陈宜中点点头:“南剑州邻近畲人,可以命他就地征召,若是银钱得用,准许便宜行事,其职加福建路转运使,兵部郎中,由枢府签发二十张空白告身,以备战事之用。” “相公的意思是,让他与元人周旋?” “陈君贲的压力太大了,能分散一些,总是好的,他那里若是撑不住,元人只需数日就能打到广东路,到时候,只怕圣驾还没有进德祐府呢。” 陈宜中的话,让在座的人都心有戚戚,刚开始是觉得逃出两浙就安全了,结果在福建路一呆就是半个多月,陈文龙顶着巨大的压力不得不出战,结果一战而溃,所有人这才仓惶逃窜,好不容易进了广东路,元人又被挡在福州城下,速度便又慢了下来。 雨天不行,日头太大了不行,官家有恙不行,几个主位不舒服不行,一天天就这么拖了下来,看样子,再有一个月都未必能走到。 对此,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官家还不到六岁,突然一下子要走数千里的路,大人都未必受得了,水土不服几乎是必然的事,真要出个好歹,谁都担不起,慢就慢些吧。 慢归慢,事情还要办,福州是其一,身后的德祐府是其二,既然是行在,就得当成京师来建设,如果圣驾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他们这些人至少也得先赶一些人过去,不能靠着快马来传消息。 当然,这是一个苦差使,苦倒也罢了,关键是没法子想啊,数百万的难民,全要安置在一个广东路,贾余庆的告急文书,已经不只一封发过来,可他们也同样束手无策,便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想法,等到百姓熬不住了,也许就会散往各处,总比挤在一处饿死的强。 朝廷怎么就艰难至此,连自家子民都遮护不住了呢? 家铉翁叹了口气,拿起一份奏疏,一边拆封一边说道:“又是贾善夫来的,里头的话,怕是一个字都没有改过......咦?” 还没说完,突然停了下来,眼睛就像是粘在上头,表情也变得十分怪异,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默默地递给陈宜中,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陈宜中接过来只看了个开头,就直接跳到了最后头,然后将它递给了吴坚,面色毫无变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你们都看看。” 吴坚等人自然不好一个个看过去,几个尚书顾不得体面,都围上来,就着他的手看下去,看完后全都是一个表情,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门牙被打落了,还得和血吞下去,要多腻歪有多腻歪。 一个路臣举荐另一个路臣,这本就是异数,还要挂上执政衔,给出不受朝廷约束的权力,等于又是一个李庭芝,这还不算,市舶司是什么?朝廷的钱袋子,一旦交出去,再想收回来,是容易的么。 在这看似不合理的背后是什么?在座的都是人精了,如何能看不出来,奏疏既然发自广东路,那就说明两路至少已经达成了默契,两个最有实力的地方联手,他们还能不允么? 不允又有何用,数百万的难民要安置,朝廷却拿不出一个妥善的法子,史笔如铁啊,没有人想背上这样的骂名,现在人家主动接过去了,自然会换一些条件,纵然苛刻了一些,也不过是应有之义。 从参政家铉翁以下,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陈宜中,这件事不需要讨论,也没得讨论,谁开口,谁就要背这个担子,而决定只能是陈宜中来做,谁让他才是唯一的相公呢。 “给他吧,倘能救社稷于万一,某这个位子,让与他也无妨。”仿佛过去了很久,陈宜中才冷不防地开口说了一句。 没有人接口,气话解决不了问题,但总能让现场的气氛不那么尴尬,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这就算是松了口,他们是真怕,这位性子执拗的相公,让事情僵持下去,到最后无法收拾。 做出了决定,陈宜中自己也松了口气,思路随着语速慢慢加快,面上也显得云淡风轻,仿佛那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既然如此,这个宣慰使,就要劳动诸位了。” 众人不仅面面相觑,看似不过宣一趟诏令,实则是直面两路复杂的情况,一旦有什么纷争,还要当机立断,没有时间再来回扯皮,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很可能会被推出来背锅,完全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啊。 家铉翁四下里一看,不会有人主动开口了,没奈何只能自己站起来,打算应下。 不曾想,陈宜中先于他开了口:“学陶,听闻你与那刘子青有旧?”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陆志侃的身上,心知自己逃不过的他,只能站起身,拱拱手:“确有一面之缘。” “那便成了,就劳烦你走上一趟吧,告诉他们,务必保证每一个百姓平安到达,死一个人,少一个人,都要问到他们的头上,这话你可以一字不漏地告知他们,就说是我陈宜中说的。” 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一刻,年仅四十岁的柄政相国,露出了他峥嵘的一面,言语中丝毫没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是对地方上的强势回应,当然不会有人有意见,因为唯一难做的,只有陆志侃一个人。 这种情况下,政事堂还是一言堂,已经无足轻重了,至少在圣驾抵达德祐府之前,陈宜中有着毫无钳制的权力,这一点,就是听政的全太后,也是默认的,毕竟,同去世的谢氏相比,她连一点执政基础都没有。 送走了宣诏的陆志侃,陈宜中没有丝毫轻松的模样,海阳县城低矮的城墙,拥挤的街道都让他头疼,看着圣驾下榻的那片建筑,两人都露出了苦笑。 “则堂,这里离不开你,枢府你要担起来,等那边发了话,就会有人来分担的。” 他的话说得很隐晦,家铉翁如何听不出,枢府的位子,是留给那位全太后的,她现在一时还想不到这上头,是因为没有经验,等到了德祐府,自然会有人提醒她该怎么做,政治上要平衡,就需要互相制衡,陈宜中明白,他当然也明白。 就连人选,都是唯一的,圣人的家兄,那位全节度。 “等不得了,明日雨不会这么大,催一催,能上路赶紧上路,早一日到府,早一点安定,总落在路上,难保他人不会多想啊。”陈宜中的话随着雨点,硬梆梆地敲在石子布成的街道上。 对此,家铉翁的感触最深,一日不定都,朝政一日就无法正常运转,多少大事在等着?他们可以等,元人会等着么。 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缺乏一个知兵之人。 殿帅苏刘义出镇独松关之后,便失去了联系,临安一丢,他纵然还活着,也被隔绝在了大山里,而随驾的这些人里头,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一个统兵大将,这就造成了一个灾难性的后果,哪怕能重新召集一支兵马,由谁来带领,都是个绝大的问题。 若是金明还在,就好了,这是两人不约而同冒出来的想法。 福州一战,让他们直观认识到了两国兵马之间的差异,这支为数十万的大军,几乎全都由新卒构成,如果不是金明在泉州城下那几个月的操练,早就一溃千里,哪里还有如今在这里磨时间的功夫? 国难思良将啊。 如今后悔也是无益,陈宜中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提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个选择。 “刘子青前赴广西时,政事堂就有意调姜才回京,当时广西有战事,被他强留于此,如今是时候调回了,陆学陶此次,就负有这样的使命,他去说,比你去碰钉子要强,就算行不通还有一个转寰的余地。” 原来如此,家铉翁何尝不知道,那位刘子青是个吃不得亏的主,想要从他手中挖人,何其难也。 可是得用的人就那么几个,不早做准备,等元人打过来,如何抵挡得住? 他们的心情,就如同眼前的情形,阴在了茫茫雨雾当中。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一章 机会 “啪!” 产于二十一世纪的硬质胶底踩上十三世纪的沙滩,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云帆顾不得拔出脚,朝后头打出一个继续的手势,他自己则执着一架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四下。 他成为了第一个踏上三佛齐本土的宋人军士。 身后,九步长的平底冲锋舟上,搭载了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宋人步卒,随着他的手势,依次猫着腰下了船,在沙滩上呈扇形展开,慢慢地朝着海岸推进。 在云帆的镜头里,是一片荒凉的海滩,沙滩上除了他们的足印,平整得像是一块白布,远处高大的椰子树和棕榈树都不算罕见,在琼州已经成为了公路边上的观景植物。 这里很象是没有开发之前的琼州,离着海岸不远处就是茂密的热带雨林,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正是他们选择此处登陆的目地。 在不远处的海面上,云帆所部乘坐的那只先锋船并没有落锚,只是降下了帆,巨大的船身随着海浪轻轻晃动着,在他们的后头,从凌牙门方向过来的宋人水军,沿着马六甲海峡的入口中,排成了长长的一列,最后头的一艘,还不曾从港口起锚。 足足有一千二百多只! 被判定为挂冠而去的金明,站在杨飞的都统座船上,眺望着远处,用不着千里镜,也能将这一线的海岸看得清清楚楚,在他们选择的登陆点,原本应该有一处小渔村,可能是看到了宋军的威势,他们逃往了别处,只留下了一些简陋的小屋和破损的船具。 “此地离着占卑约有三十里,一路上只有这个破败的村落,早在上个月就没了人,能下水的船也尽皆被咱们拖走,按照计划从占卑往沿海各个城镇的联系被切断,唯有通往巨港一个方向还算畅通。”杨飞再一次检查了自己的战果,谨慎地朝他做了一翻总结。 “也就是说,从这里一直到三佛齐人的都城,不会再有其他的阻碍?” “当是如此,咱们没有上过陆,从水上看前头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镇了。”杨飞指着占卑的方向,继续说道:“他们的都城,靠海的一面是一个巨大的海港,咱们的几次突袭,已经让他们将防守的主力转向了这一边,对于陆路的防守可能会松一些,三佛齐的城墙不算高,属下的人一个攀跃就能上去。” 金明一边听着他的描述,一边看着海岸上的情形,一支为数十来人的小队已经上了岸,很快,传音筒里就响起了呼叫声。 “知道了,你们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前锋全部上去,其余各部做好登陆准备。” 金明转过头吩咐道:“杨都统,水军在我军登陆之后,立刻前往占卑港,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 “属下遵命。” 杨飞当然明白他的意图,进一步将占卑守军的注意力,吸引到海上的方向,以掩护他们在陆上的行动。 很快,随着他的军令,全军一万二千五百人立刻开始了登陆行动,除了每条船上不多的小舟,大部分人只能采取泅渡的方式,也就是等到大船驶得足够靠近海滩时,直接从船上跳下去。 他们身上的聚脂工程塑料护甲,在罩上透明薄膜雨衣之后,能造成一个气球一般的浮囊效果,虽然持续不了多久,不过只要向前游上一段,就能踩上沙滩,这里的所有人在报名时就已经通过了测试,这种程度的泅渡只不过是小意思。 原本,是打算用于不算太宽的江河或者是护城河的,没想到,用于快速登陆也有着不错的效果,金明在亲兵帮助下,扎紧裤脚,拉上面罩,然后缘着舷梯一步步下到海水中,身上的雨衣顿时成了一个巨大的泡泡,他只需要很轻松地划一下,就能自如地在水里前行。 上万人一起下水时的场景,顿时让这片荒凉的海滩一下子沸腾起来,等到最后一名军士下船,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杨飞紧张地看着他们在水里游着,这种场面只怕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当金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沙滩上,朝他的这个方向挥挥手时,一颗提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升帆,咱们的目标是占卑城!” 在他的身后,是运载了所有医护、工程、以及其他非战斗人员,以及全部物资的庞大船队,他们将直接在占卑港下船,如果一切顺利得话。 云帆并不是第一个踏上三佛齐本土的宋人,早在杨行潜动身时,机宜司的探子就潜入这一带,跟着郝老四的那位只是其中之一,占卑这个最大的战略目标,自然也不会落下。 先锋船上下来的一共有三个都,又以云帆的这个都最为突前,这支队伍里没有骑兵,就连金明这个统帅也不曾配备,因此,他们这些人就相当于前方的侦骑。 很多时候,侦骑都是要以生命为代价,来试探出敌军的军力分布和战略意图,伤亡的概率自然小不了,可是前方就敌国都城,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个荣誉。 云帆的队又在全都的最前头,后队离着他们不到五十步,他们主要警惕的是另一旁的丛林,因此,这个都大部分都是以夷人和峒人为主。 阿细便是这样的峒人,他自小便生长于山林间,邕州一带的山势同这里有几分相似,气候也大致上差不多,与他走在一块儿的,是一个来自于黎母山的夷人,两人都是黑黑瘦瘦,与金明那样的宋人相比自然差得很远,可同当地的土人一比,又显得高大了一些。 虽然如此,他俩的动作却是不慢,当前方出现动静时,两人一看云帆的手势,就手脚并用地攀上了一株椰子树,同时,队伍中其他的人全都伏低了身体。 云帆半蹲于地,一只手握着刀柄,如果遇敌,他们只能全力冲上去,尽力将对方缠住,眼下水军还不曾到位,他们过早地暴露,不利于后面计划的实施。 随着动静越来越大,云帆的心也越来越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斗,正当他抬头想要看看手下的反应,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莫动,是某。”老都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面有动静,为数怕是不少,想好怎么做了吗?” “某带人冲上去,争取将他们打散,不让一个人往回跑。” 云帆没有犹豫,老都头说得不错,现在的情形没有躲藏的空间,这么大股的动静,只有可能是三佛齐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别有所图,都要当机立断。 “那样太过冒险。”老都头摇摇头,指着那些高大的树木:“躲进树林里,放他们过去,然后前后夹击。”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云帆朝手下打出手势,所有人迅速跑向丛林的方向,差不多同一时间,前面的人也慢慢现身出来。 云帆抬起头,阿细朝着他的方向,比划了一下,这种简单的手语属于标准教程,大致上参考了后世军队常用的一些表达方式,简单易学,那个意思是指。 敌人约有一百人,在追一个男子。 当三佛齐人进入视线中时,躲在一株棕榈树后的云帆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装扮,与诸蕃志上记载的不太一样,大部分人都光着脚,身上裹着一块青色或是灰色的布,一看就是原样织线的颜色,没有染过。 为首的一个男子留着短须,蓝布盖头,脚上穿着一双皮靴子,手中拿着一柄细刃弯刀,没有大食人的那么弯,这也是这些人当中唯一的铁器,其他的大都是一根削尖的木棍,或是弓箭。 被他们追赶的那人长得有点像是他手下的夷人,一身本地人的装束,跑得很快,眼见着已经从他们隐藏的丛林里跑过去。 云帆朝左右打出了准备的手势,慢慢地将腰间的直刀抽出来,这种刀参考了苗_刀和唐刀的一些特征,曲度严格计算过,以保证能用最省力的方法,划开敌人的身体。 特别是,对方连甲胄都没有。 “嗖” 在第一支弩箭射出去的同时,云帆已经从伏身的树后头冲了出来,为数不到二十的弩箭打倒了至少十五个敌人,剩下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震惊当场。 “杀贼!” 云帆和他的手下高喊着截断了敌人的退路,大约80公分长的刀身随着他的冲刺,轻易地捅进一个三佛齐人的体内,直接将他捅穿,一股惯性使两人同时向前跌倒。 不及拔出刀,几支削尖的枪头直刺过来,被他的胸甲挡了一下,竟然没有破裂也没有刺穿,没想到这么轻的甲胄,依然有着不错的防护力,让他的信心大增,。 一脚踢在那具尸体上,借力将自己的直刀拔了出来,刀光飞舞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杀戮极大地释放了心中的仇恨,仿佛眼前这些人,全都是鞑子一般。 在他状若疯虎般的攻击中,全队人迅速切入了敌人的阵中,凭借着装备上的优势,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 等到老都头亲领着后队从前方压过来,战斗便差不多结束了,无路可退的敌人被逼向大海的方向,许多人直接扔掉了手里的武器,最后只剩了那个为首之人,一边大声吼叫,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刀。 “他们是占卑城中的一股驻军,这个为首的是个皇室旁支,他们在到处抓捕汉人,我等也不能幸免,还好跑得快,不然就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果不其然,被追赶的男子,是机宜司派驻此地的一名探子,从占卑城中一路跑过来,还好运气不错,遇上了自己人。 “他们为何要抓捕汉人?” “听闻巨港那边,汉人起事了,他们夺取了城池,还不清楚是不是咱们的人。”探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几下接着说道:“前几日,这里的兵马倒有一大部都赶了过去,随后就发生了抓捕之事。” 云帆敏感地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追问道:“现下城中还有多少人?” “不足四万,大部分都守在皇宫和海港。” 得到了确实的消息,云帆和老都头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本章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二章 城管 占卑,位于苏门答腊岛的中东部,直到六十年前,才成为三佛齐的国都,因为阇婆,也就是爪哇人的入侵,使他们失去了旧都巨港,所以对于新都的防护,便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 一个方圆达到数十里的城池,就是在中土大陆,也算得上有数的大邑了,事实上,像这样大的岛国,这一类的城镇会聚集大多数的国人,尤其是在受到了外部压力时。 他们的主要依伏是高度大概为两人高的土墙,与中土的夯制不同,墙面是由大小不一的石块垒成,中间的空隙堵以黄泥,在出入的路口处,留出拱形的城门,城墙后头,耸立着许多座木制的塔楼,上面站关着手持弓箭的士卒。 城墙上站着一些守兵,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空,云帆估计正面城墙上的守军不会超过五千,可麻烦的是,他们的手中,全都拿着金光闪闪的铁制兵器,绝不是那一队巡兵所能相比的。 好消息就是城墙外没有护城河,甚至没有濠沟,这将意味着在抵达城墙下时,不会有太大的障碍,当然,也许他们挖了陷阱什么的,这都需要进一步的侦察才能确认。 做为前锋的三个都,在进行了一番战前合议之后,决定不做冒险之举,依然按照计划,沿着城墙展开,同时等待海面上的消息。 很快,大队人马就到达了城下,对于他们的决定,金明表示了赞同,冒险从来就不是他的首选,而且,以眼前这座城市的宽大,要将一万二千多人完全展开,需要的时间不短。 最关键的在于,这些分成小股队伍的行进,不能引起城中守军的注意,为此,他们不得不绕上一个大圈子,并一路消除类似于突遇一小队敌军的隐患,这样一来就进一步加剧了时间的紧迫。 比他们只晚上一点的水军,速度可并不慢,很快,从海面的方向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一阵阵的爆裂声隔着整座城池都清晰可闻,金明知道,那是一种改进型的投火罐所造成的效果。 在琼州的那会儿,还只是听说,进军的过程中,曾经在经过某个荒岛的时候,随军的工匠向他演示过这种被称为“火弹”的大家伙,被一架中型船载投石机投出两百步后,将一株巨大的冠木烧成火炬,据闻,那个圆圆的球里面,除了火油还加上了许多别的事物,会使得火势更为猛烈,连水都浇不熄。 在看到效果的第一眼,他心里想的就是,如果这个大家伙能跟着自己的队伍移动就好了。 远处,靠着海岸一线的城墙浓烟滚滚,中间夹杂着明亮的火光,这就是那个工匠最后对金明所说的话:“它连石头都能烧起来。” “动了,他们动了。” 手下的提醒,让他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这一面,正面城墙上的守军正在飞速地减少,显然,水军的攻击奏效了,他们认为宋军会从海面上登陆,再加上大面积的燃烧,他们不得不抽调别处的守军去支援。 金明立刻打开传音筒,询问自己的部队到位的情况,在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传音筒里终于有了他感兴趣的消息,所有的攻城部队,全都穿插到位。 “总算可以大干一场了,虎贲前厢的儿郎们,你们将是第一支冲入敌人都城的队伍,这是三百多年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为此,值得咱们付出生命,不要落在那些船工的后头,冲进去,打垮他们,把咱们的旗子插到最高处,告诉他们......” “我们来了。” 话音刚落,传音筒里就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叫喊声,等这帮人的兴奋劲过去,他抬起手腕,一沉声发出指令。 “现在开始对表,现在是寅时一刻三分,两刻三分,全军总攻。” 云帆就站在老都头的身边,做为队正一级的中下层军官,他同样分到了一块被称为“手表”的计时工具,传说中这种小巧的冕器还分等级,最高级的那种,比如金明所用的,还能防水。 做为最早到达并进入攻击阵地的一个队,一刻钟的时间对于云帆来说有点漫长,之前的攻击他的小队连个崴脚的都没有,因为对方并不是正规军,不过是某个三佛齐贵人的仆役而已,现在他们所面临的,才是真正的考验。 “阿细。”他将那个瘦瘦小小的峒人叫到身边,指着前面的开阔地。 “那里有没有陷阱?” 阿细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些深浅不一的地面,直到云帆的手表指针快走尽,才点点头。 “很多,我只能找出一条通道。” “够了,你在前面带路,我们都跟着。”他一把将阿细拉起来,摘下他后背上的透明防暴盾牌,交到他的手上。 这种盾牌是用优质透明聚碳酸脂pc材料制造,最大的特点就是轻,背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能为他们提供极大的遮护范围和良好的视野。 时间很快就到了,所有的步卒都抽出了腰间的直刀,单手执起盾牌,排成一个长长的纵列,就连弓弩手也不例外,在冲过那片开阔地之前,他们没有机会进行压制射击。 “扬旗!” 随着云帆的一声令下,他的队旗被高高举起,这就是开始进攻的信号,在阿细带领下,整队五十人依次快速前行,所有人都循着前人的脚步,而阿细则像在树林里穿梭一样,走着一条不规则的曲线,每每能在刻不容缓间,避开地上的陷阱。 正面的这段城墙,三个都六百人分成了六队人,各自负责其中的一部分,很快,战场上就响起了失足掉落的惨嚎声,那些大大小小的陷阱,正在吞食着将士们的生命,同时也给守军提了醒,首先注意到这些情况的,是站在塔楼上的人。 “铛铛” 一种类似于铜锣的金属被人敲响,原本显得空荡的城墙不断有守兵站上来,动作最快的云帆队,已经接近了城墙,按照之前的演练,冲在前面的军士,直接将手中的盾牌首尾相连,由低到高,形成一道人造的斜坡。 后面的人,径直从这些盾牌上踩过去,籍着冲力,一跃便翻上了城墙,很快便与守军短兵相接。 “节帅,快看,咱们的人登城了。” 金明没有吱声,其实内心还是很紧张的,这是一次以少敌众,又是正面相抗,还是宋人最不擅长的攻城战,最后能打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毫无把握,自始自终,都在悬着心。 哪怕一面小小的队旗已经在敌人的城头上飘扬。 “查一下,这是哪个队?”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很快就有了结果:“第三军第一指挥第五都第一队,队正叫云帆。” “通报全军,破城第一功,就要落到一个秀才手里了,他们到时候连一口汤都喝不到。” 这样刺激的效果是明显的,传音筒将他的决定散播到方圆近百里的整个战场,让每个攻击的队伍都仿佛以为主帅就在身后站着,所有的步卒顶着雨点般的箭矢向前推进,不时地还要留意脚下的陷阱。 五公分厚的聚碳酸脂在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上,对于铁制箭头的防护,得到了真实的检验,相对于宋人的弩机,它们连一道裂缝都留不下,而穿在身上的塑料护甲,有点像后世城管所穿的那种红色马甲,因此,整个场面,就像是一大群城管在执行任务。 城管可是无敌的。 云帆的脸上已经满是鲜血,不过他能感觉到,大部分都是敌人的,他的小队在城墙取得了一个支撑点,并且以此为基础,想方设法地扩大它,而敌人则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将他们赶下去,拔掉那面小小的旗帜,双方围着这一小段城墙,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那些高喊着口号的三佛齐人,踏着同伴的尸体,前赴后继地冲上来,他们同样有着令人钦佩的英勇,而此时却是他的敌人,战场只有简单的杀戮,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别的。 此时的云帆,心思从来没有这么简单过,挥刀,杀人或是被杀,敌人的身体在他面前滚落,又一把刀或是枪砍过来,挡住它或是避开它,手上的盾牌已经布满了刻痕,几乎看不清前面的情景。 就连手上那把上好的高锰钢打造的直刀,也满是缺口,一股从未有过的血性在体内纵横激荡,原来,那些在史书不过寥寥数语的记载,后头是无数生命的消失。 那个与阿细一同爬上树身的夷人,就倒在他不远的地方,敌人从左、右不断地涌上来,前面的城墙下,附近高高的塔楼上,还有不时射来的箭矢,他的队员在不断地减少,却没有办法顾及,因为每一个人都陷入了同样的境地。 直到身上的力气完全消失,连刀子都挥不动,云帆感觉到自己也快要死了,只能撑着那面完全变形的盾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就在这时,城头上响起了阵阵欢呼声,他感觉到四面的压力陡然间变轻,那些敌人正与他的人脱离接触,潮水般地从城头退下去。 不远处的城门,一列长长的队伍正涌入城中,当中最为醒目的,莫过于那面硕大的节旗。 城门被攻破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三章 占据 在后世,处于印度洋和太平洋交汇之处,两大洋的季风在此交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暴风带,使得这片区域常年都处于风雨当中,特别是在五月底、六月初的夏季。 占卑城的火光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被攻击的,只是海港附近的那一段城墙,因为海风的缘故,烧掉了附近的一些民居,便被随后赶来的守军隔离了,没错,不是扑灭,而是隔离,他们直接推倒了相邻的屋子,人为地造出了一个隔离带,为此消耗了大量的人力,这才能让陆上的攻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达到了目地。 对于一座拥有三十多万人口的城市来说,不足四万的守军显得势单力孤,而一万二千多攻击者,就更加捉襟见肘了,指望将他们死死围住一鼓而歼?金明从来就没有做过这种奢望。 计划很简单,占领它,控制城中为数众多的百姓,至于逃出去了多少,他并不在乎,没有了这么庞大的人口基数,敌人只会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灭亡。 云帆坐在城墙的边上,一半身体在空中悬着,另一半脱得精光,他张大嘴,伸长舌头,舔食着海风里带着腥味的一丝水汽,滋润着干枯到裂开的唇瓣,太累了,累得极致就是渴,仿佛身体里所有的水份,都被以汗水的形式排出,只余下一具枯骨。 在他的脚下,第三军第一指挥第五都的三十四名战死者,靠着墙边尸体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擦拭干净,身上的血污也尽量消去,负责收敛的是从海港上下来的随军民夫,战场上所有的杂事,都由这些受过训练的民夫完成,从而节省战士们宝贵的体力,这只是新的制度之一。 这里头,有十一人,属于他的第一队,占去了全队的五分之一还有多。 至于伤者,从他这个队正以下,没有一个完整无缺的,粗粗一算减员至少三分之一,这才只是首战。 云帆的运气不错,身上只中了两下,一下在腿上,是一支铁枪扎的,好在入肉不深,也没有切断血管,用那位有特殊的人士陈老先生的话,不耽误娶妻生子。 另一下,在没有护甲遮护的胳膊上,是一处刀伤,血流得他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醒过来,躺在这里,被一双纤细的手像是绣花般地照顾着。 缝合术,并不是什么陌生的技艺,他们在出征之前,就接受过简单的培训,一旦随军的郎中没有及时到达,他们会用随身携带的医护包,进行初步的清创和治疗。 眼下当然不用了,长到这么大,一直遵从着严格的家教,自七岁起,他就再也没有与女孩发生过肌肤上的接触,家变让他改变了许多,但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也不会变的,他尽量不去看那个女孩的脸,也尽量让自己忍着巨痛,还要装出行若无事的样子。 可是,肌肉的痉挛和不受控制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一个轻柔的声音像是春风吹拂,让他的痛感减轻了不少。 “听说你是第一个登上城头的战士?”那个半蹲于地,仔细地为他缝伤的女孩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传闻总是有些夸大其辞。”对于别人的问题,不回答是一种失礼,他当然不会这么做:“第一个登上去的,是我的弟兄,他已经战死了。” “他很英勇,身上中了四下,全在正面,我找到他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可惜失血太多,救不活。”女孩的声音很动听,说出来的事实却很残酷。 云帆不知道这一切,当时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女孩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件事,在他们登船之前所经历的一件事。 “不是说,血液可以共用吗?当时我们还验了血样,我记得他是甲型血,我也是,为何不能用?” 女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灵巧地挽了个花,将一个线头缝好。 “采血救人之法,陈老先生还在研究,这次有几个伤者,就是被同样的血救活的,你自己都失血过甚,如果不是身体健壮,又伤得不算重,我们还要为你输血呢,我也是甲型血。” 女孩站起身,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作品,提起脚下的小箱子,向他说出医嘱:“最初的几天会有点痛,注意不要沾水,如果有发红的情形,就来找我们,你的伤包好了,告辞。” “等等。”他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一个小小针眼,出口叫道,女孩不解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可否赐教,为我输血的恩人,芳名为何?” 女孩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丢下一句:“奴姓赵,行三。”便脚步匆匆地走掉了,他们这种专业的医护人员人数太少,一场大战下来,伤者成百上千,他们不得不超负荷工作,没有时间可以耽误。 从她的做派,云帆知道这一定是一个出自大户之家的女孩,举手投足都有着良好的教养,这种教养,明显来自于原本的家庭,绝不可能是琼州的女子学堂教出来的。 手指轻轻抚过那条细密的缝口,疼痛感让他的牙关紧咬“嘶嘶”作响,云帆撑着那柄满是豁口的直刀站起身,眼下没有到躺下的时候,他们现在由攻击者变成了防守者,脚下的这段城墙就是他们队的防区。 从高处望过去,城里的喧闹声渐渐消逝,这是秩序正在恢复的兆头,只有不时腾起的烟雾,表明了某处还有零星的抵抗,很快就再度归于平静。 位于城中中心位置,靠近海港方向的一处高大建筑,有着佛教的特征,葫芦状的塔尖金光闪闪,传说是以重达数百斤的纯金浇筑而成,实际上那里是三佛齐人的王宫所在。 对于这座城市新的主人来说,除了这个金块块多少还有些吸引力,其余的一切都显得肮脏而落后,那些木结构的土屋,充斥着灰土的街道,堆满垃圾的角落,让这些见惯了琼州那种干净和洁净的宋人,从上到下都难以忍受,这其中又以陈自明为最。 “这里简直就是个垃圾堆积场,根本不值得花那么大的代价打下来,还不如重新找块地再建一座,看看吧,到处最不缺的就是空地,现在连人工也不缺了。” 他的抱怨是有道理的,一战下来,除去轻伤的,需要躺下来接受照顾的就达上千人,没有一个合格的卫生环境,他们大多数人都会死于伤口感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对此,金明这个最高统帅也是无可奈何,他除了对打仗有心得,别的都不怎么上心,就连这座庞大的城市,也巴不得让别人来管理。 条件就是这样,陈自明也知道他没办法,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我需要一个干净些的地方,还要够大,把伤员都放进去,集中照顾,否则人手不够。” “城里最干净的地方,某已经命人收拾出来,就是那里。”金明指着那个金光闪闪的塔尖,陈自明看了一会儿,面上充满了勉强。 “看上去,也只有那里还算够大,所有的角落都要用生石灰过一遍,还要分出几个房间,地上必须一尘不染,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生病的人够多,什么样的病患都有,足够我的人练手了。” 说着,他朝身后一扬手,大声叫道:“孩子们,都动起来,把那个地方收拾干净,然后把咱们的伤者都抬进去,王宫可不是随时有机会住的。” 做这些事情的全都是随军的民夫,岑二就是其中之一,刚下船时的的胆战心惊,到大局抵定后的好奇,等到了城墙周围,看到那些密密麻麻堆在一块儿的尸体,便再也没有来到别国的兴奋,因为隔着门缝,都能感受到一种名为仇恨的目光。 这种目光让岑二的心里很不舒服,仿佛自己是一个闯入人家家中的强盗,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明白,自己有多幸运,如果没有去到琼州,也许,那个躲在门后面的人,就是自己,而在街上横行无忌的,可能会是凶残暴虐的元人。 宋人只是占据了这里,并没有冲进他们的家中,夺去他们的一切。 只有金明的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个表像,三佛齐人护卫着他们的王后和子女逃出了城,最多三、四天的功夫,就会与带着大军去讨伐叛乱的那支主力大军汇合,要想在这里真正地占住脚,只有彻底打败那支军队,否则无异于坐在火山口上。 这个岛可是以活火山众多闻名于世的。 在一处临时的指挥所,好消息不断地传回来,三佛齐人的仓库里,有着大量的粮食,至于其他的财物,更是数不胜数,这是一个立国超过四百年的古老国家,底子厚得令人难以想像。 金明听完,不动声色地发出了进城后的第一道指令,直接发给了杨飞的水军。 “派出快船,告知凌牙门,我军已顺利拿下占卑城。”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四章 盛宴 从占卑到凌牙门,水路再快也要两到三天,杨行潜收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出席由蒲甘人组织的宴饮,为的是庆祝他们拿下了大理城。 宴席上杯觥交错,各种语言的脏话飞来飞去,好像一言不合就会动手,还能保持基本礼节的已经没有几个,就连身为主人的阿难陀也是醉眼腥松,一付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杨行潜当然知道他没醉,就在自己听着手下回报时,那对混沌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蒲甘人胜利的消息一早就告诉了他,不过正式发过来还是多用了些时间,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杨行潜并不感兴趣,他更在意一些别的。 如今还猬集在凌牙门岛上的,已经变成了八国,占城人首先退了回去,因为他们受到了元人的直接威胁,元人打穿了安南的狭长领土,正朝着中南半岛的最底端逼近。 这对他们来说影响不算大,因为占城原本就只派了一只象征性的队伍过来,退回去的目地是因为形势不明之下,也许要重新站队。 这种情况也影响到了其邻国真腊,作为地区性的强国,正处于吴哥王朝的鼎盛时期,占城已经成为了他的属国,两国同时遭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只不过还没到切身之痛罢了。 杨行潜更相信,他们是想要看一看,宋人吹的这个牛皮,倒底会不会破。 他们聚集在这里,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宋人的船队到来,只呆了两天就离开,说是直扑三佛齐人的都城,当时没人相信,因为谁都知道那里集结了不下十万大军,宋人一共才不过一万多,拿什么去拼。 三佛齐能在敌国林立的黄金水道控制着这一带,一过就是数百年,绝不是容易对付的,听从宋人的召唤过来敲敲边鼓这没什么,反正只要不是真的打起来,谁也不会当真,可如果真的动手,至少要看到胜利的希望才行。 国与国之间,没有傻子。 蒲甘人已经尝到了甜头,在宋人的牵制下,夺取了很大一片领土,这是一个不错的榜样,也增强了他们的信心,尽管元人的大军就在自已国土的附近,可如果一旦哪一天,真的要抵抗,宋人就是唯一可能的援军,因为谁都可能降伏,唯有宋人不会。 “尊贵的杨,贵军又有什么好消息传来吗?”注辇国的使者是个酒量不错的中年男子,平时自恃实力强大,隐隐以诸国联军为首者自居,不过在杨行潜面前,表现还算中规中矩,只是骨子里的那种质疑,几乎就写在脸上。 在结果没出来之前,能够依靠的只有历史,碰巧宋人的历史成绩很糟糕,就连安南人也能时不时地去劫掠一把,他们如何相信,一支看着光鲜无比的军队,不是来旅游的? 杨行潜端着酒杯浅浅地酌了一口,这种杯子是从琼州带来的,一种很漂亮的雕花玻璃高脚杯,每一个在第一劳动服务社里的标价是三千工分,差不多是一个劳动力一个月的定量。 杯子里的液体来自于暹罗,据说由当地盛产的一种果子酿成,呈浅紫色,他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以避免对方呼出的酒气喷到脸上,微笑着摇摇头。 “占卑。” “占......卑?”注辇国使念叨他嘴里说出来的词,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对,就是占卑!” 杨行潜站起身,举起杯子,放大音量,他的话让现场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各国的使者纷纷转过身,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方向。 他非常享受被人瞩目的这一刻,特别是还能吊吊大伙的胃口。 “今日,我们聚在这里,是因为蒲甘大军,拿下了元人在西南最重要的一座城池,而明日,我希望大伙儿能参加由大宋举办的宴会,当然这只是一个邀请,因为地点并不在本岛,可能在路上会耽误一些时间。” “哪里?”使者们果然来了兴趣,宋人还没有如此主动地作过邀请,这摆明了他们取得了一定的进展,这才是最令人关注的。 说话间,杨行潜已经踩着粗木制成的凳子上了主桌,宋人还不怎么习惯这种众人共聚一桌式的宴饮,感觉就像是乱哄哄地市场,显得极为粗野和没有教养,不过此时拿来踩脚正好。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就是你们所听到的那个名字,珍惜这个机会吧,或许当我们到达时,它已经不叫原来的名字了。” 杨行潜举起杯子,优雅地转了一圈,开怀大笑:“欢迎见证历史。” “占卑!” “占卑!” 现场更加混乱了,显然这个消息完全出乎使者们的意料之外,每个人都茫然地跟着呼喊,同时用目光交换着各自掌握的信息,却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这就是杨行潜想要的效果。 虽然一直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可这些天以来,他心里的压力并不小,毕竟那是一个大国,又是座拥几十万人口的都城,几个月打不下来才是正常的,可是没想到,不到十天,就送来了确实无比的消息,金明可不是一个喜欢夸大战绩的人,他说话的可信度,只怕比某神棍还要高。 第二天,各国使者果真就上了宋人的船,眼见为实,他们本来就肩负着探查消息的任务,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两天之后,他们出现在了占卑城的外海。 看到眼前的情景,所有的使者都明白了,宋人的确占领了这座城市,城墙上飘扬着鲜红的旗帜,衣甲整齐的宋人军士矗立在城墙上,港口秩序井然,并没有限制出入,看上去,反而比之前更加繁荣。 对于这帮各怀心思的蛮夷,金明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知道杨行潜的目地,自己只是需要配合就行了,也正好借此机会,休整军队。 实际上,要以一万多人的军队,管理一座近三十万人口的城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犹其当管理者属于外来者时,况且金明也不认为自己的人会是维持秩序的最佳人选,按照计划,这一切都应该则后来的新兵接管。 他的目标,始终都在那些拔营而去的三佛齐人主力身上,问题在于,如果抽调这里的守军参与围歼,就无法保证城中的秩序依然完好。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这个问题被推给了杨行潜,后者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一方面借多国使者的出现来震慑城中的上层人物,那些实际掌握三佛齐政权的印欧人种。 另一方面,城中的汉人和其他外来人成为了他们天然的同盟者,特别是汉人,他们被三佛齐人当成危险份子加以禁锢,失去了财产甚至生命,如今形势一下子翻转过来,自然会坚定地站在宋人这一边。 很快,这些汉人首先被武装起来,他们做为本地人,熟悉这里的一切,认识城里的每一个人,同时与城中的各个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余下的人纵然有什么别的心思,在这样的带路_党,和强力军队的震慑下,都只能收敛起来。 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使者们离去,杨行潜没有跟着他们回到凌牙门,那里已经不需要他了,这些使者看到了宋人的动作,也看到了三佛齐人的颓势,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们将在马来半岛发动攻势,按各自的实力去攫取相应的报偿,进一步将半岛形势搅浑,也许,当元人的触角伸过来的时候,会发现他们所面对的,是一支奇形怪状的八国联军。 在码头上送走使者,杨行潜在附近的军营找到了金明,他知道后者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因此说话都是开门见山。 “明天,大军就可以出发了,只要靠近海岸行军,可以用船来运送给养。” “占卑城呢?那些汉人为数还不到五千,三佛齐人足有三十万。”金明有些不放心,毕竟是死伤了这么多将士才夺下来的,他可不想白白放弃。 “你们在这里,他们想动也不敢动,他们不动,又怎么消除隐患,给他们机会,才能知道,倒底有哪些人,不欢迎我们的到来。” 杨行潜的话让金明觉得,过于顺利地拿下一座城市并不是好事,因为血还没有流够,无论是哪一方面的。 只是,他最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杨行潜负有什么样的使命,刘禹并没有同他透露,或许这里头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事情,虽然名义上,自己才是最高指挥者。 “节帅放心吧,你们在那边打得越好,占卑就越安稳。” 不放心也没有办法,金明率军出征前还是留下了最后的嘱托。 “王宫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一旦有危险,记得将他们撤出来,哪怕丢了城,这些人是万万不能有失的。” 杨行潜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些人,抚帅再三叮嘱过的,他们的价值要比这座城市更大,人口多并不总是好事,只有制度下的人口才是他们所需要的,除此之外全都是负担。 这里的人就太多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五章 两端 梁鸿名驻刀立于城头,脚下是四散分布的尸体,既有三佛齐人的,也有自家的仆役,他的长子,不过二十出头,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被人抬着,准备送回府去。 三佛齐人的攻势再一次被打退,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那把祖传的唐制大刀,豁口处处,取下过多少人的性命?他此时早已记不得了,唯一盼望的就是,宋人的援军能尽快到达。 自那一日起事,拿下巨港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三佛齐人的征讨大军,以无比迅捷的反应速度,在第五天就出现在了巨港城下,好在他们早有准备,才没能让敌人偷袭得手。 巨港是三佛齐的旧都,又长期被爪哇人占据,双方在这一方曾经拉锯过近百年,因此,城池本身的防御,是整个苏岛最坚实的,光是高度,就超过了新都占卑,如果不是这样,梁氏根本就不敢有所动作。 凭借坚城在手,他才有信心,守到宋人来援,三佛齐的平叛大军围攻了八天,除了留下一堆尸体,什么也没有得到。 然而现实也是很残酷的,最初他们这城中的汉人世家,联手驱逐了为数不过三千人的三佛齐守军,组织起了一只过万的队伍,其中近半数都是当地的土人,战斗力可想而知。 三佛齐的大军来得很快,没有给他们多少训练的时间,从一开始沿穆西河布防,到不得已退回城中,一番战斗下来,伤亡也是不小,还要防着城中占了多数的三佛齐民众,梁鸿名的压力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几乎彻夜难眠。 “从义。”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他转过头,叫了一声。 来者是他的姻亲,同为城中汉人世家的施氏,已经被定为下一代族长的施从义,也是他的大舅哥。 施从义高高瘦瘦地,人却十分精神,同他打了一个招呼,不无担心地看着对方的黑眼圈和深深的眼袋说道:“你这又是一夜未睡?” “天亮时合了会子眼,不妨事。”梁鸿名随意地摆摆手:“你那头折损大么?” “死了十几个老仆,土人一百多,还有几十个跑了,没让三佛齐人得手。” 最后一句是废话,如果得手,两人就不会在这里聊天了,梁鸿名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让三佛齐人得手,就难说了。 “某这处也是差不多,已经差人去征发了,在城里的那些男子,放着也是放着,闲了还会生事,花点钱,让他们来守城,岂不是一举两得。” 施从义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一早就应该做了,如今三佛齐人的大军云集城外,从建制上看,至少也超过了五万人,城里还有近十万百姓,谁知道他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梁鸿名显然也不认为真能成事,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真正的解决之道,还得放在不知道在何方的宋人身上,这不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两人都知机地住了嘴。 沉默了片刻,还是施从义忍不住开了口:“你就没想过,如果宋人不到,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没想过,不然你以为,某为何这付模样?”梁鸿名自嘲地笑了笑:“事情是某挑的头,若是最后落个没下场,某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又有何脸面,见你等?” “你能问出这一句,足见是用了心的,是不是其他人,也有这般心思?” 对于他的疑问,施从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梁鸿名叹了一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由不得咱们首尾两端,三佛齐人劝降的使者,某都斩了两个,此时再反水,保不齐就是灭族之祸,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全你等的性命。” 在他的逼视下,施从义的脸色发白,不自觉得偏过头,不敢再同他对视。 情况是明摆着的,所谓的办法,就是交出梁氏,以求得三佛齐人的宽恕,这样的话,如何说得出口,就连想一想,都是罪过。 可他不想,不代表别人不会这么想,苟富贵易,同患难难,自古就是这么个道理,毕竟哪一家都是几百上千号的人口,不为自己也得为族人着想,在续存的问题面前,道义是个微不足道的事物。 这个道理,无论是现任族长梁鸿名,还是准族长施从义,都心知肚明,也无法回避。 “再等等吧,宋人会给某一个交待,某也会给大伙一个交待,真要到了那一步,交出某家一人,让梁氏出海他投,便是你我两家百年之谊了。” “鸿名,不当如此,你切莫悲观。”施从义一听之下连连摆手。 梁鸿名苦笑着摇摇头:“富贵险中求,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啊,不瞒你说,过了今晚,要是还没有消息,某已经打算送人出海了。” 施从义没有再劝,对方的意思很明白,梁氏罪在他一人,保全其家人,他可以任其处置,想到两家这么深的交情,施从义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 这位姐夫今日穿着一身唐装,当然不是后世那种满褂,束带袖衣,交领襥头,与他们这些依然披发,做当地人打扮的截然不同,故国衣冠,那是上、画像中、梦里才有的,如今却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或许在换上这身衣衫的那一刻,就已经萌生了死志吧。 没等他想好怎么答话,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围城这么久以来,这种声音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施从义惊讶地转地身,与梁鸿名并肩站在了一块儿。 “三佛齐人又要攻城了?” “只怕不止。”梁鸿名的神色无比凝重:“你看,那是什么?” 用不着他的提醒,施从义一眼就看到了城外的动静,三佛齐人的大营里,一队队的步卒正走出来,而其中一杆高高举起的旗帜上,镶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孔雀。 那是三佛齐王室的象征,而护从的兵马,一看就知道与众不同,王室的禁卫军居然出现在了城下! 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难道三佛齐人倾巢而出,就连国王都亲征了? “从义,告诉大家,一定要守住,只有守住了,才有希望。” 施从义更不答话,三佛齐人如此拼命,说明他们面临着极大的压力,或许还是一个好消息,他赶紧跑向自己的防区,准备迎接又一次猛烈的进攻。 不过二十余里,一海之隔的汶岛上,姜才很没有风度地坐在海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袴子,有点像是后世那种宽大的沙滩裤,手里拿着半边烤熟的海螃蟹,却没有往嘴里送。 看似一脸轻松的他,实则无比紧张,战事开始已经两个月了,离着抚帅的要求的三个月灭其主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他到达这个小小的岛屿,也过去了十来天,整个船队沿着海岸下锚,所有的军士上岸扎营,一路休整直到现在。 适应当地的气候,适应当地的饮食,适应当地的环境,就是他们这两个厢,连同民夫一块儿超过三万人,这十多天来所做的事。 而他这个主将,每天除了操练,就是收集当地的地形情报,听取海峡对面的战况,从而制定可行的计划。 等待一个合适的出击时机。 很快,消息就从那边传了回来,三佛齐人的攻势,一日紧似一日,今日更是全军尽出,几次险险攻破城墙,据传这两天又有新的敌军到达,甚至出现了国王的标志。 这个消息引起了他的警觉,三佛齐人倒底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另有所图?是需要弄清楚的一点。 “你们觉得,他们这些天在城下损失的人数,大致上有多少?” “无法准确估计,两到三万的伤亡当是有的。” 姜才默不作声地用手中的螃蟹腿,在沙地上画了几道,用的是正在全军推广的大食数字用法,由于浅显易懂,如今就连普通军士也能看个明白。 “之前到来的有近六万人,就按最小的伤亡来算,还余下四万左右,会不会是因此,才会从占卑调来了生力军?” “不好说,来的人看样子是他们国中的精锐,披甲率不低,还有国王的督战,城中快要支持不住了。” 答话的是机宜司驻当地的探子,也是联系城中汉人起事的那个男子,姜才听出了他的催促之意,沉吟了片刻。 “某只对结果负责,余者皆不足虑,没有金帅的确切消息,这里的一兵一卒都不能动,若是他们撑不住了,可以突围从海上跑,但如果守住此城,便是头功,这一点,就是某能给出的承诺。” 男子听出了他的决心,没有再多说什么,双方分属两个系统,并不存在节制关系,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凌牙门那边的消息,能尽快传来。 可是那一头,是一万二千五百人,对余下的近四万人,同样是以寡敌众。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六章 横生 一座海港城市,是无法被完全包围的,这也是梁氏能够倚城顽抗的底气所在,大不了就从海上跑路,换个地方从头再来。 再次见到那个宋人探子,他连生气的劲头都没有了,三佛齐人不要命一般地抢攻,强度大大超过了之前的所有天,国王的标志就立在阵后,那些士兵们前赴后继,好几次连他自己都以为守不住了,结果还是坚持了下来。 梁鸿名靠在城墙上,气息未定,身上的衣甲,散散地就快要掉下来,手臂、肩头,都被白布裹着,失血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眼神也是呆愣无神。 “梁东家,外海有风暴,我军的船队,只能避入港中,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船都翻了几只,某也是好不容易才游过来的。”探子挨到他身边,试着解释。 是真是假,梁鸿名已经没有余暇去探究,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再晚来一天,只怕连给某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了。” 探子无言以对,城墙上下,尸体堆得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看着都心惊,可见战况有多激烈,只听得耳边传来了声音。 “你也不必在意,走到这一步,某并不后悔,也有为人棋子的觉悟,只是希望,你们能看在这一切的份上,给梁氏一份应得的报偿,某就是死也认了。” 探子默默地坐下,等他停下来,插了一句嘴:“还有吗,都说出来。” “没了,你走的时候,把某的家人捎上,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去哪里,你看着安排吧。” 梁鸿名说完,撑着刀子战起来,双手扶着城墙,大声招呼着自己的手下,再也没有搭理旁人。 探子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很明显,由于死伤过多,城墙上已经无法站满,显得有些稀疏,还能撑得住多久,只有天知道。 他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按照对方的嘱托,准备去梁宅接了他的族人,离开这个摇摇欲坠的城市,到了地方才发现,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看来即使自己不来,人家也会马上离开。 探子二话不说,带着这些大都是老弱妇孺的队伍穿过城区,一路上全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看上去,他们的敌人还不只是城外的三佛齐军队。 海港上的船只,大都属于这些富有的汉人家族,挂着梁氏标志的海船不在少数,足以将近千族人尽数运走,只是他们需要一个妥善的去处,这就是梁鸿名拜托他的目地。 就在他们一一登船离去的时候,从城区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厮杀声,三佛齐人的进攻又开始了,大有一举破城的气势。 他们这些逃离巨港的汉人,将会沿着海岸线,驶向凌牙门的方向,这一带的水路已经在宋人水军的掌控当中,安全性无庸置疑,这条航线要经过三佛齐人的营地,从海上望去,连绵不绝的军营布满了穆西河的两岸,源源不断的士兵从营地里冲出来,扑向他们离去的那座城市。 探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城区升腾而起的硝烟,三佛齐人为什么如此拼命,他从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猜测,可惜,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直到航船渐渐远去,腰间响起了一阵“嘟嘟”声。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听到传音筒里的消息,惊讶得差点失手掉下海。 对方再一次重复了一遍,探子手持着传音筒,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靠左手边的海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红色,就像夕阳下的火烧云,从天边冒了出来。 “快快,掉头!” 看清楚了的确是自己的军队,他忙不迭地下令,作为船队的先导,这只船并不大,而是以速度见长,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将这些汉人送到凌牙门,而是赶紧去见姜才。 由于没走多远,很快就来到了那个离岛,没想到姜才比他收到消息还要早上一刻,让探子奇怪的是,营中并没有大举行动的迹象。 “郝老二传来了消息,阇婆的爪哇人动了,他们在苏岛东端登陆,前锋正逼向巨港而来。” 姜才已经穿好了衣甲,正在与手下忙忙碌碌,看到他的到来,解释了一句。 郝老二是他的同伴,就是负责联络东海蛟的那个男子,两人之后分别负责不同的方向,郝老二与那些海盗盯着一海之隔的阇婆人,探子之前不明所已,因为对方算得上是自家的盟友,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档子事。 他顿时明白姜才的做法了,苏岛由宋人单独解决,是各国在凌牙门时就达成的协议,阇婆人的使者也是签署了的,当然,最终的文书有没有经过他们国王的批准,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巨港的战事如火如荼,眼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围城的三佛齐军背后出现的宋人大军,一准是从占卑过来的,那也就意味着我军已经占领了三佛齐人的都城,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才会如此拼命,就是为了取得一个立足之地。 多么好的战机啊,阇婆人突然这么横插上一杠子,其中会有什么样的变数,都是不可预测的,毕竟他只有这么多人,一旦两国联手,就是腹背受敌之势,在形势不明之下,姜才的做法无可厚非。 由此,探子想到了另一层,急急地开口说道:“倘是如此,城中危矣,某能否通知他们,先行撤离?” 姜才定定地看着他,正色说道:“你非是某的属下,该做什么,怎么做自有主张,如今的情势有些复杂,他们再固守城中非常危险,若是依某的主意,最好是坚持到阇婆大军的到来。” 探子不禁愕然,姜才的意思很明显了,城池单独让给任何一方都不符合大宋的利益,只有让他们同时接管,才会产生矛盾,而这个言下之意,竟然是将两方都当作了敌人! “苏岛是我等的囊中之物,亦是姜某此行的职责所在,没有新的钧令,任何变故都不足恃,这些消息,某已经命人告知金帅,请他定夺。” 这是四平八稳的做法,名义上,南洋所有的人都归金明节制,就是他们这些探子也不例外,姜才不会拿手下去冒险,进巨港帮着守城,那也就意味着放弃了城中的汉人。 他能这么做,探子却不能,因为这些人就是在他的煽动下才起事的,一想到三佛齐人破城后的结果,哪里还站得住,匆匆地与对方告辞,拔腿就往海边赶。 来不及了,姜才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爪哇岛,离着苏门答腊岛仅有一步之遥,在后世是印国的首都所在地,也是全球人口密度最大的岛屿,不到苏岛四分之一的面积,却集中了上亿人。 在这个时空也是一样,新崛起的新柯沙里王国正值盛时,对邻居三佛齐王国虎视眈眈,在将其势力驱逐出爪哇岛之后,又把主意打到苏岛本土。 这个在宋人的史书里,被称阇婆的国家,积极参与了此时由宋人发起的征讨,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有别的目地。 这个国家位于东爪哇的卡威山一带,都城是中部的谏义里,就在他们的大军沿着海岸朝苏岛进发时,也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的行动。 郝老二的手中执着一架千里镜,从爪哇海的一个无名小岛向外眺望,远处的海岸线一览无余,他的身后是几个披发包头的男子,正用一脸羡慕的表情看着他。 “三百多只船,爪哇人的水军全数出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个事物真不错,就是看久了,眼睛有些不舒服。 “陆上的兄弟怎么说?” 身后的一个男子答道:“王城的主力已经走了两天,苏腊巴亚港的守军也少了一半多,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要大干一场。” 郝老二点点头,将千里镜收进腰间,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小岛的另一端,停着几艘造型怪异的海船,不同于爪哇人的两头尖,更像宋人惯用的福船,只是没有那么大。 一个身材不高、相貌有些苍老的汉子,看到他的身影,有些急切地上前几步,又突然间停下了。 “大当家的。” “客气话莫说了,情形如何?”老汉子摆摆手,追问道。 “与陆上的兄弟打探的相符,爪哇人的主力的确已经离开,正朝苏岛而去。” “水军呢?” “刚刚出动,海港中只留了几艘巡船,像是要出远门。”郝老二将看到的消息和盘托出,老汉听了沉吟不语。 几个头目有些急不可耐,他们离开之前的老巢,在郝老二的鼓动下到此已经快一个月了,见天的就是侦察,侦察,早就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如今好不容易来了确实的消息,哪里还坐得住? 可是他们虽然心急,却不敢造次,只能用眼神相互试探着,郝老二冷眼旁观,不禁有些佩服这个老家伙的掌控能力,要知道海盗是什么都不服的,只服实力。 “你们怎么看?”老汉子问了一句。 “打他娘的。” “就是,这么好的机会,弟兄们可等得太久了。”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一个意思,老汉子又看着郝老二。 “带人摸路,或是在你身边出出主意,某都成。”郝老二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毫不犹豫地说道。 老汉子心里有了底,朝天一挥手。 “好,咱们也是该亮亮招子了,就打他娘的苏腊巴亚港,让弟兄们开开荤。” 手下的几个头目,听到他的话,都是兴奋不已,一个个摩拳擦掌,脚步飞快地跑向自己的船队。 “老二,如今你的身份贵重,不能有什么闪失,就跟在某的身边吧。” 郝老二点头应下,看来还是不放心,要把自己当成人质啊。 这就是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七章 枝节 金明的动作很快,只用了两天时间,就与三佛齐人的大军接触上了。 当然这种程度的接触,还谈不上进攻,更有些逼迫的味道,他们的人数太少,只有对方的五分之一,如果不是巨港还处于包围之中,以他的谨慎,是绝不会如此鲁莽的。 可是三佛齐人并不知情,只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红色,那些从占卑败退的守兵们,早已经将宋人的勇猛、装备,传遍了全军,因此他们另可不要性命地去攻城,也不想去对付这支传说中的大军。 眼下,宋军的旗帜已经清晰可见,他们的军容齐整,盔明甲亮,兵器上的金属光泽汇成一道耀眼的彩虹,无边无际的军阵,让人摸不透后头还有多少人,他们不得不严阵以待,将大部分力量调集到这个方向上来。 这也造成了巨港城防压力的减轻,对此,感受最为深刻的,莫过于梁鸿名了,当三佛齐人的进攻再一次被击退时,他们的力量实际上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办法再挡住下一波的攻势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下一次,迟迟没有到来,中间的间隔之长,让他们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而,打破这个美梦的消息,来自于城池的另一个方向。 自从巨港城建立之使起,对于一海之隔的爪哇岛,就呈防备之势,那个岛的面积虽然不大,可人口却非常密集,在科技还不发达的十三世纪,人口的多寡,几乎决定了国家的强弱。 因此,两地之间注定没有和平的一天,除非统一到一面旗帜之下。 阇婆的新沙柯里王朝,建立不过五十年,正处于上升期,这样的一个势力,又怎么可能放过近在咫尺的这么大一块肥肉。 当然,正是大宋的行动,将他们的野心进一步激发起来,宋人远征而来,不可能有太多的兵力,凌牙门,在所有国家的使者眼中,他们亲眼所见的宋军主力,也就一万出头。 凭着这样的实力,宋人要想征服五倍于爪哇岛的地盘,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情,特别是在爪哇人看来。 而所谓的协议,在实力面前,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 现在夹在中间为难的,不是宋人,而是以梁鸿名等人为代表的汉人家族,三佛齐人不死不休,爪哇人也不是善类,宋人又迟迟不至,看着哪一头都没有出路,更要命的是,这种复杂的局面下,原本一条心死守待援的汉人首脑们,又有了一些别的心思。 对于隔着大海的所谓故国,他们纵然还有一些留恋,经过了几百年,也早就消靡得干干净净了,若是宋人势大,投过去有些好处,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三佛齐的大军一眼看不到边,爪哇人也是来势汹汹,夹缝里求生存,本就是海外汉人屡屡经历过的,当年的注辇人、爪哇人,都曾经占据过这里,不也都活过来了,这一回,会是例外么? 双重压力之下,这些人的心思松动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毕竟他们在这里有着庞大的产业,就此拱手相让,怎么可能甘心? 当探子将宋人的计划说出来时,这些族长或是准族长都是表情各异,施从义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拿下了占卑?” 不能怪他们吃惊,那是三佛齐人的都城,宋人倒底来了多少人?竟然在一个月之内就拿下了。 “诸国齐聚,我大宋自当做出表率,不瞒诸位,占卑陷城之后,各国皆有进兵之意,半岛战事已经展开,三佛齐人再无幸理,尔等的功绩,也会被人铭记,只要再坚持再后一下。” “难怪,三佛齐人没有了退路,我巨港也是须臾可下,还有爪哇人乘火打劫,你们的要求,也太难了。” 施从义的话引起了几个族长的同声附和,在两国的兵马夹击之下,让他们将巨港拱手相让不算,还要一家一半,不偏不倚,又不是分蛋糕,哪有那么好办? “三家相争,都不退让,咱们要面对的,也许就会是两家合兵,咱们不动,他们就会火并,有人替咱们去拼命,何乐而不为?” 探子耐心地分析道:“诸位的付出,将来都会得到回报,巨港这里打烂了,没关系,传说爪哇岛气候宜人,雨水充沛,最宜耕种,那里的良田,所产只会更高,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兴趣?” 被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顿时目瞪口呆,三佛齐的主力大军还在,他们竟然又把主意打到爪哇去了,这还是他们心目中的那个天朝上国么? 惊讶归惊讶,火中取粟,烧得可是自己的手,宋人的许诺,看着是那样的遥远,没有多少吸引力,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探子有些无奈,只能去看从始自终一言未发的梁鸿名。 “算了,你们走吧,某来断后。” 梁鸿名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人吃了一惊,他连解释一句的打算都没有,扔下这些人转身就走,看那架势,竟然是真的去守城。 探子还没有动作,施从义一下子急了,脚步飞快地跑过去追上他,一把将他拉住。 “你疯了,我们一走,你拿什么守城?” “不用守,挡着三佛齐人,直到爪哇人接近,再让出城墙就行了,你们走吧,这种事情,人越多,越不好办,某的家人,已经托给了宋人,为他们挣个出路,某义不容辞,你莫要留下,也莫要再劝,事情总得有人做。” 施从义愣愣地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对方没有说错,城中有近万的汉人要离去,没有人断后不行,事情是他惹出来的,也只能由他来结束。 既然有了定计,所有人都不再犹豫,在形势未明之前,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已经在宋人那里挂了号,当然想要拿到相应的报偿,至于是在爪哇还是别处,都不是问题。 一石二鸟,鹬蚌相争,宋人的计划不能说有错,只能怪形势的发展出乎他们的意料,同时挑战两个地区性的强国,让整个计划多了一些变数。 “阇婆?” 金明得到消息,喃喃地念着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这些异国风情的国名也好,人名也罢,都与他的心思格格不入,不要紧,反正都是敌人,迟早会被消灭。 “他们来了多少人?” “五万余人。” 那也就是说,与三佛齐的主力大军相差不大,金明心里有了数,很快就有了主意。 “回报你们姜帅,就按他的意思办,咱们先解决两头,再看看他们的结果。” 说罢,他回头传下指令:“前军脱离接触,次递后转,退出三十里以外扎营。” 在他的命令下,近万宋军依次后撤,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很快就消失在三佛齐人的视线中。 杨行潜收到这个消息,只比金明晚了一刻钟,两地之间可以直连,这就是最大的便捷。 外交、行政,在总部没有正式派员下来之前,就是他一手掌握,临行前,抚帅给予了充份的自主权,他更是要谨慎再三,才能对得起这份信任。 阇婆人跳出来,会对战事产生多大的影响?会不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前方将士的选择,符不符合抚帅的整体构想,需不需要加以补救?都是需要他来操心的事。 可惜隔得太远了,没有办法将消息即时送回去,杨行潜自失地一笑,是不是太过贪心了,都有这么黑的科技了,还不知足。 “派出快船,将某的书信送到抚帅手上,你死了,信也不能丢,明白么?” 事情太大了,他可以先斩,但必须要奏,还得要快,万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能来得及纠正,郑重地派出信使,他马上开始了后续的动作。 外交上,可以妥协,但已经形成条文的东西,就必须要遵守,这是原则,阇婆侵犯了大宋的利益,而且是在完全没有知会的情况下,这样的行为,他必须要让所有的国家都知道,并且站在自己这一边。 大宋必须始终掌握着道义上的制高点,才能名正言顺地一个个收拾这些跳梁小丑,杨行潜在心底盘算着有哪些国家可以利用,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冷笑。 打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不光指向三佛齐一家,只不过,这样一来,战事很可能就会延长,需要考虑的事情也会更多。 “杨先生。”被人叫了一句,他回过神来,来人是机宜司在这城中的主事,不是自己的属下。 “跑得这么急,是不是那些人有异动?” “他们一直在暗中联系,自大军开拔之后,更是频繁,这几日召集了不少人手,很可能就要举事,咱们该怎么办?” “随他们去,把咱们的人调到王宫附近,只要守住那里,别处丢了也就丢了。” 杨行潜冷哼一声,是小丑总会跳出来,大宋的兵马有多少,一看便知,根本震慑不了他们,这一天就是迟早的,迟不如早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八章 萧墙 云帆的伤势还没有好透,特别是腿上的那一下,让他走路有些不太自在,不过精神头却是十足。 “快,都快些,那边再去一个人,占据最高的那一处,记得带上千里镜。” “大门,大门的防御是重点,去寻些事物,把街口封起来,不能让人轻易通过。” ...... 他指挥自己的手下,开始布置王宫附近的防御,大量的阻碍物被堆积起来,将附近的几个街口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小口子供人通过。 他的队伤亡有些大,因此才被留下来,除去战死的十一人,重伤未愈的还有九人,余下的三十人,经过几天的将养,渐渐在好转,这里不比琼州,一时间没有办法补充,只能这么先坚持下来。 人手的不足,让他只能透支弟兄们的体力,夺城一战的伤亡并不算大,金明带走了近万战兵,留在城里只有八个都,他们这个都就是其中之一。 八百人,只能说聊胜于无,对于军令,云帆自知没有置疑的余地,抗命者就地斩首示众,是他们从军之后,学到的第一条军令,如今已经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 当然,这也可以看做一种奖励,破城第一功,让他稳稳地占据了一个都头的位置,只要战事完结,回去就能上任,可云帆的心里并不满足,还想着更进一步,这种心思在整个远征军中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了。 如今,金帅出征,留下抚司参谋杨行潜坐镇,他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放弃城墙,将守备的重点放到了原三佛齐人的王宫这边,云帆在遵命的同时,心中也不无疑惑,这里头似乎另有深意。 三佛齐人的主力已经去了巨港,岛上其他各处,惶惶不可终日,很难形成什么气候,外部的威胁几近于无的情况下,如此行为,不得不让他多想一层。 城中的治安,交与了由渡海汉人组成的巡防营,这个营的总数约有五千,全是由汉人组成,他们用三佛齐人留下的府库,武装起来,从衣甲到兵器,都很像是之前守城的本地守军,只是每个人在胸前系上了一根红带子,以示区别。 这些拿着木枪、身披皮甲的汉人队伍,有着无与伦比的热情,他们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熟悉城中的每一个人家,许多人还是从监狱中放出来的,对于宋人的到来,自然衷心拥护,双方之间的关系也相当好,云帆就数次被他们的头目邀请去吃酒,只是碍于伤势无法成行而已,至于送到营中的猪牛羊等肉食,还有一些本地特产的野味,更是络绎不绝。 双方倒底是隶属关系,还是合作关系,他这个层次的军官自然是管不着的,可是能有这么一支实力不俗的力量分担重任,怎么着也是件好事,要知道,这个城里足有数十万人,投向他们的汉人加在一块儿,也就上万而已,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这么一想,今天的行动就显得不寻常了,祸起萧墙,往往才是致命的。 云帆看了一眼身后那座金壁辉煌的建筑,再一次发出催促的指令。 “动作再快些,天黑之前一定要弄完。” 他本能地嗅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可是三十个人,几乎全是伤员,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眼看一个时辰过去了,距离他的要求还有很远,云帆的心里不禁有些焦急起来,这里不比琼州,黑夜是最为危险的时刻。 “云队正。” 身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怔,转过身一看,还是熟人,执手作了一礼。 “赵三娘子。” 赵三娘回了一个礼,她是从门里出来的,看到一群军士在那里忙忙碌碌,有些好奇。 “你们这是?” “奉命来此守卫,老先生还在忙么?” “刚上完一堂解剖课,出来透透气。” 她顺手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容,与云帆所见的其他女子不同,这里的女医者全都是一个打扮,白色的大褂,白色的小帽,为了便于走路,她们穿着一种轻便的靴子,紧紧包着小腿,他只瞧了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 “你们还需要死尸么?” “够了够了,这些天,日日对着尸体,满眼都是器官、组织、血管,饭都吃不下,你一说,我就有些反胃,老先生说了,如今天气太热,一旦腐烂就会生疫,让你们不必再留下来,径直火化了罢,搬运的战士,也要勤洗手洗身,不可小视了个人卫生。” “某省得,你见一回说一回,想不记得都不成。”云帆的话让她‘扑哧’笑了起来,露出编贝般的牙齿,许是自知不妥,赶紧拿手背挡了一下,看得他又是一愣。 被人这么直愣愣地盯着,饶是见惯了死尸的赵三娘都有些不好意思,在嫩脸变红之前,匆匆地问了一句:“你们还需要人手么?” “要啊。”云帆下意识地答了一句,他正愁着呢,一共才八百人,每个队都有自己的任务,哪有多的人手来帮他。 “等着,我去问问。” 说完,便飞也似地跑了,云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后,依然想不到,她哪里来的人手。 岑二和几个男子将一具尸体用布裹了几遍,抬起来放到一架手推两轮车上,车子摇晃了一下,还好没有散架。 他们往身后看了看,这是最后一具了,不约而同地呼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原想着,跟着军队来到这里,终归是做些力气活,或许还有技术活,谁知道,在这传说中海外异族人的国都里,一连抬了好些日子的尸体,不是从战场上抬下来,洗得干干净净地送到这里,然后又被吩咐着抬出去,找个空地一把火给烧了,这算是个什么事? 只是,他们都不敢抱怨,因为抬去的尸体,纵然有些伤痕,还在想像的范围中,这些从王宫里抬出来的,就不好说了,看上一眼,都忍不住想要吐,也不知道,那位神仙似的老先生,怎么下手就能这么狠,那群娇滴滴的小娘子,仙女也似的人儿,竟然也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家大丫,过些年卒了业,不会也要学这些吧? 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自己一跳,突如其来的声音更是让他真得跳了起来。 “岑二叔。”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三娘子,是不是还有什么要搬,只管带咱们去。” 赵三娘笑着朝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这些汉子都是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并不敢多看几眼,谁不知道她们是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而老先生,是抚帅都看重的人,那个什么特殊贡献人材的第一人,岂是他们敢得罪的。 “没有尸体要搬了,不过外头军士们要筑营垒,人手不太够,你们能不能去帮帮忙?” 岑二一听不是搬尸体,明显放松了表情,答道:“咱们要听陈老先生的,他老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办。” “就是家师的意思,辛苦你们了。” “辛苦什么呀,不瞒小娘子,天天搬这......事物,饭都吃不出味,干点别的活才好呢,人手要多少,港口上还有,要不要某去叫来?” “要要,越多越好。”赵三娘忙不迭地谢过,一溜烟地又跑了,被陈自明训练了这么久,什么笑不露齿、行不出履,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只记得一句话。 时间就是生命。 三佛齐人的王宫很大,更重要的是层高很高,这就意味着有足够的空间,此时,里面的每一个房间,都放满了行军床,那是一种可以折叠的架子床,由几根轻便的金属管子加上厚实的帆布构成,平时收起来不占地方,这样的床他们一共携带了几千架,在这里一次就用了上千架。 近千名需要躺下来的伤员,根据伤势的轻重,被分配到各个房间,每个房间都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到处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这种药水的配比,已经被这些女孩牢牢记住,每隔三天就会处理一次。 伤口的处理,上千个实例做下来,熟能生巧,总算有些模样,就连简单的外科手术,也观摩了上百台,再加上日夜不停地学习,这里的几十个女孩,已经具备了超越时代的医学知识,陈自明甚至准备好了,下一次再有这么多的伤者,就该她们自己上手了,没办法,人材成长的速度太慢,不得不拔苗助长。 好在没有人觉得苦,反而有些跃跃欲试,新知识总是会让人感到新鲜,特别是这些曾经是罪官家属,一切根本就由不得自己的女孩。 赵三娘走进来的时候,陈自明正在搭脉,被他按住的那只手,显得十分年轻,手的主人闭着眼睛,沉浸在睡梦里,嘴里不停地嚅动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她没有敢上前打扰,而静静地站在身后,过了一会儿,陈自明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记下来,脉像平和,气息通畅,这是第几日了?” “回先生的话,第五日了。”一个做着记录的女孩答道。 “嗯,五天,没有出现书上所说的排斥,这小子的命,就算是救活了。” 他站起身,看一眼身后的女孩们,面色严肃地说道:“你们要记住,采血补血,都是万不得已之举,僻如生命垂危,成与不成,全在天数,不要苛求。” 赵三娘等人垂首谨立,一齐答道:“学生们记下了。” 将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伤员一一复查完毕,他才带着女孩离开,出门之后,看到赵三娘落在最后头,招手将她叫上前来。 “都办好了?他们怎么说。” “只说让咱们注意,万一有什么事情,旁的都可以不顾,你须得先上船。” 陈自明听她一说,心里就明白了,城里会出事,否则军士们不会全都撤回到王宫附近来,因为这里是后方医院,有着近千伤者,全都是有希望救活的,他哪里舍得离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零九章 暴乱 占卑城的夜晚,宛如一块黑布将整个城市笼罩上,到处都陷入了黑暗当中。 岑二有点怀念琼州了,这个时候,应该是下了工,回到家里,婆娘正在厨房里做着饭菜,儿女们背着书包从外头进来,见到他双双敬一个礼,然后坐在一起复写着今日的课业,或是同他说一些学到的知识,或是讲讲学堂里的趣闻,又新来了一位夫子,新开了一个班。 等到吃饭的时候,摁下屋里墙面上的白色按钮,整个屋子亮得就像白昼一般,那可不是昏暗还带着很大味道的油灯,而是亮白亮白的明堂光,在楼里头也是独一份啊。 吃完饭了,端上一杯水,下楼去和邻居街坊们吹吹牛,等着每天的固定时候,外头的马路上,那些漂亮的莲花柱子,一根一根地亮起来,将每一处都点得光彩照人,一直亮到了心里。 围着这些柱子,吹牛打屁,是岑二觉得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候,可这还不算完,突然有一天,头顶上就冒出了声音,那种绵软中带着甜腻的女声,听得就舒服,可比老娘们带劲多了。 当然,这仙女似的人儿,都在传闻是出自抚帅的屋里,那还错得了?各种消息,就是这样好听的声音,被柱子上的大喇叭,送入了千家万户。 会不会有一天,咱在这海外之地的消息,也会从那个仙女的口中说出来,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有动静了!” 一个声音将他从美梦中惊醒,岑二在恍惚中睁开眼,只看到无数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到处都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扒着临时搭建起来的壁垒站起身,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只见黑沉沉的大地上,一丛丛的火光亮了起来,星星点点地越来越多,这些火光在快速地移动着,很快就汇聚在了一起,从点到线再到面,渐渐地形成了一道洪流,涌向整个城区。 得到消息,杨行潜从港口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水军都统杨飞,在金明不在场的情况下,他就是这里最高的长官,无人不服。 王宫周围被重重壁垒包在了当中,守在第一线的是那八个都的虎贲军士,稍后一些,则是被武装起来的民夫,像岑二这般头顶工程帽,身披轻甲,手上拿着一把闪亮的钢锹,锋利的钢口闪着令人胆寒的白光。 杨行潜在几个都头的陪伴下,逐一检查了各处街口的守备,最后来到王宫的高处,从这里,能清晰地看到城中发生的一切。 “城中的汉人都通知到了么?” “同他们的首领打过招呼,至于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就不得而知了。”一个老都头回报。 “咱们尽到咱们的本份,问心无愧就成了。” 杨行潜看着那些不断跳动的火光,在他的思维里,这些几百年前就飘洋过海的汉人,并不值得他花费太大心思,双方只是合作关系,如果不是被三佛齐人欺负到头上,又被宋人解救,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拿起刀枪,去争取自己的权益。 正如抚帅经常说的那句话,人要自强,而后方能强于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和土地。 琼州就走在这条路上,做为第一个海外领的苏岛,将来也不会例外,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老先生还是不肯走么?” 老都头摇摇头:“气性太大了,谁说也不成,还有那么多伤着的弟兄,他们不走,老先生也不走。” “那就都走,先把伤者抬上船,老先生是不是就得跟着?”杨行潜白了他一眼:“法子总归想得到,就看动不动脑子。” “杨先生说得是,可现在抬人,也没多余的人手可用啊。” 杨行潜也知道是这个理,当着守军的面撤人,是一件极为影响军心的行为,别的不说,为了这些伤者,他们也得拼命守住。 “瞧这架势,没有五万也有三万,汉人那个什么营,怕是挡不住。”杨飞拿着千里镜,粗粗这么一瞧,就看出了端倪。 “没指望他们能挡住,拖得一时也好。” 对于王宫周围的防备,杨行潜还是有些没底,人数毕竟太少了,八百不到的战兵,虽然都可称精锐,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啊。 因此,让这些汉人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就是最现实的打算,他们足有五千之众,又是武装齐整,总不至于,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没有一点血性吧。 很快,城里就响起了喧嚣声,隔着几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动静越来越大,渐渐地有蔓延之势。 “那里是汉人的聚居区。”老都头曾经去过,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们的家小,都没送走吗?” 几个都头都是沉默不语,事情是一早就传过去的,但只是隐晦地提醒人家要早作打算,因为事情还没有发生,不可能将话说得太满,谁知道这么快就成了现实呢。 汉人的败退比预料中还要快一些,只撑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们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王宫附近的街道上。 云帆队守在正面的街口,原本还有些宽敞的口子,被半人高的壁垒隔开,只留下中间的一道口子,口子外头再用拒马挡着,这些壁垒全是民夫的功劳,建筑和施工本来就是他们的长处,干起来自然是又快又麻利。 “队正,快看。”一个军士喊了一声,他朝外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长衫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跑过来,手上还牵着一个孩子。 云帆沉着脸看了看,从面相上,很像是汉人女子,与本地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可是放不放进来,他没有作主的权力,只能往上通报。 传音筒里很快传来命令,“相机处置”,权力被下放到他们这些一线军官的头上,要求只有一个,防线不能有失。 怎么办?眼见着那个女子越来越近,在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相似的人影,以妇孺居多,全都是惊惶失措,奋力逃命的模样。 “搬开拒马,听我号令。” 云帆当机立断,带着几个军士走出去,将挡在入口处的拒马一一搬开,其他的手下全都伏在壁垒后头,预备接应,高处的弓弩手,全都拉弓上弦,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什么人?”他站在路当中,等到那个女子走近,大喝一声。 “汉......汉人,救命啊。”女子跌跌撞撞地跑着,嘴里说出来的,的确是汉话,虽然已经不怎么流利了。 “快进去,不要停,朝后头走,会有人接应。” 云帆让开路,那个女子顾不得说什么感激的话,拉着孩子跑过去,在她的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影逐渐接近,看到前面的人进去了,都生出了一线希望,纷纷加快了脚步。 尽管如此,云帆还是尽量做到一一盘问一遍,这些人都能用汉话答得上,才会被他放进去,由于出口不宽,来得人又多,一时间就形成了缓慢的人流,将整个口子堵住,眼看着后头的人影重重叠叠,已经发生了推搡。 “所有人听着,报名入内!”他当机立断,迅速改变了策略,只要能用汉话叫出自己的名字,就可以直接进入,等进了营,再细细盘查,这样一来,速度被大大加快了。 这些人大都是妇孺,她们多半在城中发生暴乱时,就已经做好了出逃的准备,人人都提着简单的行李,牵着自家的孩子,有的还有仆役下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户人家,只会成为暴民们优先选择的目标。 等到妇孺们全都进去,没等他松上一口气,大队的人流接踵而至,这一回,是那些被组织起来的汉人男子,他们的样子,让云帆想起了三佛齐人的溃兵,一个个丢弃了武器,只顾拼命地奔跑。 而暴乱的人群,就紧紧跟在他们的身后,时不时地响起一两声惨叫,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云帆的脸色慢慢沉下来,很明显,敌人是想推着这些溃败的汉人,冲垮自己的防线,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就任由他们被屠杀当场,要么就冒着防线失守的危险,想到身后的王宫,那些重伤不愈的弟兄们,还有刚刚放进去的妇嬬,他狠狠地一咬牙。 “拉上拒马,准备迎敌!”然后一把将腰间的钢刀拔了出来。 随着他的指令,几个军士动作迅速地将沉重的拒马拉上来,挡住了本就不大的出口,他们几个从空隙间退回壁垒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人群冲上来。 “救救我们!”前路突然一下子断绝,跑得最快的几个汉人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声,一边喊,一边试图去推开拒马。 身后那些女人听到了自己亲人的呼救声,也是不顾一切扑上来,跪倒在他们的面前。 “救命啊,求求你们。” 云帆面若沉霜地看了一眼脚下的女子,突然一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冷冷地说道:“再敢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女人们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眼见营中的军士个个面色不善,不由得面若寒蝉,再也不敢叫出声。 云帆没有再理她们,转过身,从手下那里接过一个大喇叭,“啪啪”地拍了拍,然后放到嘴边。 “外面的人听着,凡是汉人的,听我的号令。” 他的声音被喇叭放大后,一下子在人群中震响,溃逃中的汉人全都看了过来。 “汉人听令,全都给我趴下,快趴下!” 在这种情况下,人往往会随波逐流,不由自主地就会听从某个声音,听懂汉话的人,纷纷趴在街道上,剩下的,自然就是追杀他们的暴民了。 “放箭!” 云帆大喝一声,雨点般的箭矢朝着外头射去,街道上无遮无挡,正是最好的目标,连瞄都不用,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一声声的惨叫,对于无甲的目标,弓弩的杀伤力,是足以致命的。 连绵不绝的破空之声,持续了整整半刻钟,无法承受伤亡的暴民队伍终于溃散了,他们纷纷扔下火把,不要命一般地朝后逃去,攻守之势一下子就掉了个。 “是条汉子,就捡起兵器,杀回去,把他们赶出这条街,老子就让你们进来。” 箭雨稍歇,云帆再次举起大喇叭,那些不顾一切趴在地下的汉人们,慢慢地站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再敢上前一步。 “敢不敢?” 他一声暴喝,如同一个惊雷炸响,几个汉人头领咬咬牙,举手招呼着众人:“左右是个死,好歹家人能得救,听他的话,咱们同他们拼了!” “拼了!” 在他们的带动下,一个两个三个,被逼上绝路的汉人纷纷捡起那些暴民扔下的兵器,一股脑儿,追在了后头。 “这倒是个不错的,有勇有谋。” 杨行潜站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看着阵中的年青军官赞道。 “是啊,当初破城时他们队就是先登,可惜人太少了,不然一个反击,这群乌合之众,一个都别想跑。”老都头点点头附和道。 “不急,天一亮,自有分晓。” 杨行潜胸有成竹地语气,让所有人顿时想到了一点,今天的事件,或许内里另有隐情,不那么简单。 经过一夜的守备,缺乏组织的暴民最终也没能攻破王宫四周的壁垒,而守卫的宋军和汉人也不急于出击,到天亮时分,双方都慢慢沉寂下来。 就在暴民们重新开始集结,打算组织新的攻势时,城外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这个时候,一直在王宫高处观战的众人才明白杨行潜话里的真正含义。 金明的大军回师了。 结果自然毫无悬念,为数多达三万的暴民被这支主力大军围堵在城中,大部分人当场就扔下兵器投降了,在变节者带领下,城里的不稳定因素被一扫而空,原本三十余万的人口,经此一役,一下子减少了六分之一还多。 当然,被杀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将罚为苦役,成为某个矿场工地的免费劳力。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章 实验 “电,就像是咱们呼吸之间的气息,看似摸不着,实则无所不在,可以被发现,储存和利用。” 刘禹在笔记本电脑上调出一付电路图,通过投影仪将它放大到身后的大屏幕上,这是最简单的一种电路,由电池组、导线、负载、开关组成,形成一个回路。 “这个图就代表了电的一种存在形式,它事先已经被储存在了这样的事物里头。”刘禹拿起一节干电池,用手指捏着它的中部,指着两个头说道。 “这个事物,我们叫它‘电池’,储电的池子嘛,是不是很好理解,至于它里面是什么样的结构,会在之后的课程中讲到,今天,咱们来看看,它是如何将电这样一种物质,释放出去的。” 为了让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楚,他用笔记本电脑上的摄像头,将自己的行为录下来,同步到身后的屏幕上。 于是,一百名学子和一百多个夫子,亲眼见证了神奇的一幕,看似不起眼的小圆筒,通过几根颜色各异的线分别连到了一颗小小的玻璃球上,在联通的那一刻,小球一下子发出耀眼的光芒。 “哇。” 虽然已经讲过了基本原理,在亲眼目睹的时候,依然忍不住发出整齐的惊叹声,极大地满足了某人的虚荣心。 为了让他们理解深刻,刘禹在进行这个小实验时,没有使用任何焊接或是连接装置,而是直接裸接,以便让他们记住金属导电这个自然现象。 “神奇吗?这不过是大自然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当暴雨来临,闪电划破长空,那一道道的光亮,就是电在云端传播时的情景,如今,咱们要把它利用起来,为我等的生活、生产提供动力,发光发亮,只是其中的一种罢了。” 简单的说明之后,就是动手的环节,物理是一门极其需要实践的课程,边学边用,学以致用,就是他的教学方式,至于什么电路原理,各种公式,学渣自己都还给了体育老师呢,拿什么来教给别人,等到他的那点储备不够了,再用电教的方式,让他们自由成长,也不失为一种路子。 刘禹更喜欢当个导师之类的角色,而不是累死累活的人民教师。 珺娘看着发下来的一堆事物有些发怵,对于未知,人总会怀着一丝敬畏,尽管抚帅已经当堂演示过一遍了,可轮到自己来做,脑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白,怎么也记不得顺序。 好在勤能补拙,刘禹要求他们所有人都必须记笔记,不拘于讲课的内容,还有自己的思考,这种启发式的教育,在后世十分普遍,放到琼州却是十分新鲜。 “拿中间,不能拿两头,+为正,-为负,一头接一铁圈,一头连底座。” 她照着本子上记下来的次序,战战兢兢地将异线露出铜丝的那一头,缠到电池的两头,再将另一头绑在灯珠的铁圈上,然后学着刘禹的样子,拿着导线去触碰灯珠的底座,灯珠发出红光的一瞬间,吓得她手一哆嗦,掉到了桌面上。 “不要怕,你做得很好。”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的心跳得更加利害,不过手上却灵活了许多,稳稳地拿起导线,闭着眼睛认命般地按上去。 “看吧,是不是很容易?”温和的语气,让她鼓起勇气,慢慢地睁开眼。 小小的灯珠发出耀眼的红光,比起红烛来,要刺眼一些,珺娘的眼里充满了欣喜,她喜欢这种简简单单的红色,在妹妹那里,曾经看到过的一种座灯,有着漂亮的外壳,也能发出柔和的光线,就和眼前的灯珠子一样,可它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不要盯着它看,会让眼睛产生重影的。”刘禹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在宽敞的教室里走动着,他的声音通过隐藏式耳麦,从四面的音箱中传出来,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是最简单的一种使用方式,但却非常实用,你们看看,咱们头顶上的大灯,外头马路两旁的路灯,还有百姓家中,那些装在头顶的照灯,琼州港外,高塔之上的明灯,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发出光亮的,照明,就是电最为我们所熟悉的作用。” 他随手从一个学子的桌子上拿起一截导线,举在手中:“这是导线,它的作用就像是水槽,供电流通过,什么样的事物能导电呢,大部分的金属,铁、铜、银、金等等,还有水、一些液体,比如血液,还有咱们的身体,这就说到了另一个问题。” “凡事有利就有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药能治病也能毒死人,电,也不例外,它在提供光亮的同时,也充满了危险,什么样的危险呢,请你们在保持灯珠发亮的情况下,触摸一下金属的表面,灯珠的底座或是导线的铜丝。” 珺娘听了他的话,毫不迟疑地伸手碰了一下灯座,一股轻微的麻刺感,让她不由自主地甩开了手,感觉就像是被虫子给咬了一口。 “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这就是电的反噬力,这么小的一节电池,只能让你微微刺上一下,如果它更大一些呢?很不幸,会要人的命,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个实际的例子,在楚州城的时候,一段铁丝网,一部发电机,在顷刻之间,就要了几百个鞑子的性命,他们的死状其惨无比,就像被烧焦了一般,所以,你们要牢记一点,在任何时候,都不要用皮肤去接触通电的事物。” 所有的学子和夫子,都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下他说的这些,并做为重点勾划出来,随着这种深入浅出的讲座,他们逐渐了解了这个被称为‘电’的事物,对于琼州的意义,可以说,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它的基础之上,从照明、动力到通讯,无所不包,就连正在建设中的本府第一工程,黎母水大坝,都是为了更大程度地利用好它。 学习和实践,成为这些人每天的必修课,无论刘禹在或不在,他们都将时间排得满满得,在学会了简单的几何制图之后,马上被官府拉去做实地测量和新的建设规划,今天,只学到了最简单的电路知识,就马上参与到了城区电网组接的事务中,与课堂上细细的实验性导线相比,那种粗如小儿臂一般的电线,一下子就刷新了他们的认知,也极大地提高了他们的掌握程度,从兴趣到工作,终归是不一样的。 而做为时空搬运工的刘禹,也是一刻都不得闲,好不容易结束了课堂的授业,在指点了一下电网工程,记下一些需要回去解决的问题,马上就回到仓库,去发动已经空下来的拖车。 因为需求的加快,原本的单趟来回装卸,已经计划改为两列轮流进行,那样的话,他的空闲时间就会大大缩短,连与小妻子缠绵的功夫都没有了。 匆匆赶到仓库门口,一个人影已经等在了那里,看样子等了不短的时辰,脚步下尽是烟头。 “抚帅。”李十一远远地看到他,便是一拱手。 “哪里的消息?” “南洋,爪哇人提前动手了,杨参谋请你的示下。” 李十一将一个纸卷递给他,刘禹接过来一看,就知道这是原件,并不是新抄写的,上面是杨行潜的笔迹,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好几张,将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全都述说了一遍。 战事的进程还在计划之内,唯一的变数就是爪哇人登陆苏岛,大有与宋人争夺领土的架势。 “这不是请示,只是汇报。”刘禹将纸卷递还给他:“你的人用了几天返回的?” “七天,还是顺风顺水的情况下。” “太赶了,会死人的,以后那边的一切,让他们酌情处理,不必请示,本官只要结果,当然,形式有变,他们担心三个月的时间不够,没有问题,可以随机应变,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等到送回来再处理,黄花菜都凉了。” 形势的发展,之前的通讯手段已经落后了,他急着普及电力就是为了上大功率电台,如今看来,这件事可以提前进行了,以免再出现这种情况。 想归想,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南洋多岛屿,许多岛上根本就没有人烟,在那里建立一个中继台,利用风能或是太阳能,达到免维护的目地,是一早就在他脑子里的计划,毕竟就算水电站建成了,也不可能输出到海外去。 因此,打通南洋航道,建立一条更短的航线,莫过于姜才所走的海路,从琼州出发,穿过南海和诸岛,在加里曼丹岛上取得一个立足之地,做为船队的补给港,相应的,无线通讯再加以覆盖,最后一直通到新取得的苏岛等地。 这个时空的电磁干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以让无线电波,肆无忌惮飞越重洋,除了通讯,还有电台这种收拢人心的大杀器,能极大地缓解远征官兵们的思乡之情。 将计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刘禹拉开车门,踩下油门,巨大的车头发出野兽般地轰鸣,猛地向前窜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凌烽 军区总院的一间普通病房里,老李突然睁开了眼睛,只见黑暗中,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从阳台上现出来,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又消失在门后。 他缓缓伸手抓住了藏在枕头后面的一把军刺,闭上眼,一动不动地听着耳朵里传来的动静。 很显然,阳台的玻璃门是反锁的,为了不惊动屋里的人,来人选择了窗户,一般来说,没有哪个病房会把门窗完全锁死,阻挡空气的流通。 果然,被他找到了一扇打开的窗户,他并没有从半开的窗户往里跳,因为上头有铁栏,而是伸手去够阳台门的插销,很快,门就被他打开了,人影飞快地闪了进来,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任何动静。 “别装了,我就不信你连这点听力都没有。” 李师傅睁开眼,抽回自己的手:“是不是太久没有回家,连正门都不会走了?” “懒得和人打交道,这样方便。”来人毫不客气地坐到他的床边,摸出一包烟,顺手给了他一根。 “去,原来你没把我当人。”李师傅无奈地接过烟,就着他的手点着。 “病人,没我罩着,你就成这付德性,还好意思说。”烟头在黑暗一眨一眨地,微小的红光后头,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李红旗,咱俩上辈子是不是冤家,我欠了你多少钱,这辈子你一次又一次地坑我,没完没了还。” 李师傅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这种味道,已经有好久没有经历过了,让他想起了当年一起出任务时的情景。 “没办法,队伍上能让我看得起的人不多,认识的就你一个,不坑你坑谁?” “你......”来人被他理直气壮的语调噎了一下,恨恨地说道:“当初好好的搭档,你为了家庭要调离,我能理解,也没耽误你吧,后头配的,一个不如一个,我找你诉过苦没?这可倒好,好不容易有个将就能用的,磨合了差不多小半年,你一句话,老子又白忙活了,还他妈的要脱下军装,我不像你,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早就准备把一辈子都交给队伍了,现在你让我走,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老伙计,我也同你说句实话,一辈子很长,你总会有脱军装的那一天,到时候,孤零零一个人,你让老哥怎么想?趁着这个时候出来,让组织上关心关心,再找一个人,生个孩子,不又是一个完整的家?你说我坑你,我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你嫂子也一直帮着在相看,不把你坑出那个阴影,老哥我合不上眼啊。” 来人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两人认识的时间很长,一起搭档了好多年,默契到已经不需要语言就能沟通的地步,平日里,李红旗给人的印象也是沉默寡言,何曾说过这么多话? “连组织都搬出来了,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吸了一口烟,也不顾这里是病房,溜溜地吐出去:“老李,话说到这份上,就不跟你玩虚的了。” “不错,组织上和我谈了,说是一个重要任务,保留军籍,但是要转业,档案转到地方,一切都要和真的一样,要经得起任何考察。” 他靠近李师傅,好奇地问道:“什么人,能将你伤成这样?身中三枪,我就不信了,你还能站在那里,让敌人这么射,连躲都不会躲。” “我现在只能跟你说,重要任务,保护人质,别的无权透露,等你入职了,会知道一切的。” “信息已经足够多了,重要人质,危险的敌人,既然知道人家持枪,怎么连防弹衣都没有穿,还要拿肉身去挡,退伍这么多年,你的身手且不说,专业技能退化了,是肯定的。” “所以,我才推荐了你,专业方面,我不担心,只是提醒你一句,一定要谨慎,敌人的狡猾程度,远远在我们的想像之上,我可不想哪一天,去医院探望你,就像今天这样。” 来人定定地看着曾经的搭档,李红旗的性子就是谨慎见长,能让他说出这种话,可见当时的情况危急到了何种地步,来之前,从公共的网络上,他已经了解了一些当天的情况,作为一个内行人,自然会比普通的吃瓜群众,有着更多的理解。 “别瞎操心了,安安心心养着吧,等哪天我去看看嫂子,还有没见过面的侄儿。” 他说走就走,将烟头随手掐灭了扔到窗台的花盆里,临到阳台门口,停下脚笑了笑。 “都说部队锻炼人,社会才是个大熔炉啊,你这闷嘴葫芦的性子,也能变成婆妈,说出去谁他妈信啊,豹子,哥们是真想你呀,真盼着有一天,咱哥俩还能并肩作战,就这么着吧,我先撤了。” 李师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知不觉嘴角露出一个笑意,神情轻松地躺到病床上,轻轻地闭上眼。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钟茗赶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她看了看头顶上的招牌,确定无误,便抬脚走了进去。 来到约定好的一个包厢前,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首长......”楚青刚要站起来敬礼,被她一把给按住了。 “便服,就别敬礼了,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 “单位安排的工作,要来医院录一份口供,顺路就找到了这里,看着还算清静,这里面已经检查过了,没有监控。” 在她面前,楚青有一丝拘束,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可对方的级别不低,是能与她的上级直接对话的,何况还有那么一层关系在里头。 “有也没关系。”钟茗在她的边上坐下,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说说吧,什么情况。” 楚青的面色有些犹豫,被她看在眼中,笑笑说道:“你的工作是保密范畴,用不着违反纪律,我也不会问,我只关心一点,之前的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 “经过一个多月的接触,我发现徐处,也就是目标,对于工作非常认真负责,经常工作到深夜,他现在一个人带着我们两个处,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可从来没有落下什么,方方面面都很不错,要说与老领导有什么不一样,他的脾气要好不少,很少会骂人。” 楚青定定神,将自己的观察结果说了出来,钟茗一直在仔细地听着,这是从第一线的情报员得到的印象,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从你的描述,他的形象很正面,这与我们调查的结果相符,现在敌特停止了活动,肯定会有一段时间的蛰伏期,要想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就要靠我们的工作了,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楚青,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不要着急,如果有问题,迟早会有暴露的那一天,一定要注意好保护自己。” “我记住了。”楚青见她并没有否定自己的工作,心里舒了一口气。 “那今天就这样吧,还是老样子,你先走一步,我晚一点再离开。” 事情没有结果,钟茗并不感到气馁,如果那么容易就查到,她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头绪,一个潜伏得如此之深的人,肯定不会有让人一查就查出来的破绽,她们需要的不仅是证据,还有运气。 楚青先一步离开,她却伸手拔出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是我,你有时间了吗?” “嗯,我把位置发给你。” “不必了,我已经到了。” 没等她挂上电话,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她赶紧站起来,看着对方步步走近。 “我是钟茗。” “xx大队,一级军士长凌烽,奉命报道,请指示。”男子一抬手,向她行了个军礼。 钟茗回了一礼,请他在边上坐下,男子的身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肃穆,已经与医院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凌烽同志,新的去处组织上已经和你谈过了,既然你没有问题,那我现在要向你交待任务。” 男子没有吭声,只是视线转向她,做出了一个倾听的姿势。 “你的工作,是保护一家人的安全,他们的资料,我会通过加密邮件,发到你的个人信箱,需要说明的是,工作过程中,你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能使用军用武器,除此之外,你可以酌情处理,遇到危险时,可以直接与我联系。” “我知道了,还有吗?” “没有了,这份工作表面上很简单,但是风险性很高,后果你看到了,希望有个思想准备。” 男子摇摇头:“保护重要证人,我以前就曾经做过,天上飞机地下雇佣兵,重机枪火箭筒导弹一块儿来,最终也没让敌人得逞,我就不信了,在咱们自己的国土上,在伟大祖国的首都,还能让他们猖狂?” “说实话,我现在很想会会这帮孙子,看看是什么人,能让老李躺进医院里,差点就没醒过来。” 钟茗的眼里有了笑意,这才应该是一个军人该说出来的话,她相信,对方没有吹牛,而是有着强烈的自信。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小别 “小吴,我到了,把车子开过来。” 苏微走出电梯门,对着手机说道,从这里到大厦的门口,以她的步数需要大约三分钟,而司机小吴会在两半分左右到达,刚好接上她。 入职一个月,新司机给她最大的印象就是时间上的把握,虽然谈不上分秒不差,可怎么也超不过一分钟,这样的误差在她看来,堪称准时了。 这个月过得很充实,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地,公司的发展蒸蒸日上,需要她这个老总拍板的事情很多,只要一有空,就会自我学习和补充,比如在回家的这段路上,看看专门的管理、金融方面的专著,回到家,婆婆已经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吃完饭陪着二老聊聊天或是看看电视,在他们的拌嘴中,体会那种普通家庭的温馨,睡前冲个凉做个美容,如果还有余瑕,再翻一翻书或是听听音乐,做做早期胎教,就是美好的一天。 如果,在某个时刻,能接到心里期盼的电话,听一听那个熟悉的声音,这一天就会从美好,进化成完美。 至于见面?她不会去奢望,因为对方同样忙得不可开交,连视频的功夫都没有,偶尔发一张自拍照,也是一脸的憔悴,让她无比心疼。 于是,当从门里出来,看到倚在喷水池边上,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脸笑意的某人时,脑子里一下子当了机,直到视线被车子给挡住。 “苏总?”小吴正打算下车,为她开后车门,没想到对方不理不睬,直拉从车子边上绕过去,脚步越来越快。 刘禹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把抱住。 “媳妇儿,要矜持,咱们......” 话还没说完,那张精致的面容越来越近,眼前只看到一抹晶莹的唇彩,这一刻,只想要不顾一切地捕捉它,忘情地吻下去。 那种熟悉的触觉将他的心都融化了,印象中自从挑明关系之后,妻子倒是越来越放得开,可像这么主动的行为,还是头一次,刘禹热烈地回应着,将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话都化成了动作,也打消了之前那种患得患失的小心思。 一个火热的吻,将两人的心重新拉近,激情过后,刘禹搂着妻子的腰,将几绺弄乱的头发一一捋直,这个小动作,让苏微的眼睛充满了柔软,就像蒙上了一层雾。 “你瘦了。”她的手指在丈夫的脸上划过,那些粗短的胡茬根,就像是没有割完的麦子,扎得 “想你想的。”刘禹捉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感到一阵腻腻的冰凉。 苏微“噗嗤”一声乐了,某人只觉眼前仿佛盛开了一朵花,娇艳欲滴。 要命啊,似乎有一股热气从心底升起来,让他难以把持,如果这幢大厦不是写字楼而是宾馆,只怕就要不顾一切地抱着佳人进去。 苏微感到了他眼中的炽热,面上微微发红,方才只凭着感觉,根本没有多想,这里可是公司楼下,而且现在还是下班时间,人来人往地很多。 “刚下飞机吧,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家里人太多,我们去过二人世界。”刘禹在她耳边说道,一股热气吹得她耳朵直痒痒,一直痒到了心里。 “那爸妈?” “我来和他们说,放心吧。” 刘禹不由分说拉着她就朝街上走,苏微只来及朝司机做了一个手势,就被拖着走进了人群中。 小吴看懂了那个手势的意思,让他把车子停着,自己先下班,可自己真能安心离开么?被调来当司机的时候,保安部的卢经理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不得不打了一个电话,希望得到指示:“卢队,我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跟上去?” 没想到,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这事你不用管了,照苏总吩咐的做,她的安全,从现在开始,由我们接管。” “你们是谁?” “保安部的新同事,你可以叫我凌队,以后,你也归我直接指挥。” 声音有些硬朗,根本不容他置疑,就连原来的上司卢永成,都默认了,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将自己目标的位置,和两人离去的方向发过去,他重新上了车子,准备将它停到车库里去。 凌烽的眼前是一台加固型的笔记本电脑,基本上达到了军方的标准,传说可以直接拿来挡子弹,电脑屏幕上是两张高像素的个人彩色照片,正是他要保护的目标。 卢永成指着男子介绍:“他叫刘禹,是公司的老板,一般不会在帝都,大部分时候都在南岛或是海外,这几个月,我也只见过他一次。” 凌烽点点头,这个男子的形象太过显眼了,根本不用刻意去记,从衣着到形象都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文艺青年。 当然,这两张照片并不是为了让他加强记忆,而是搜索软件的需要,随着他的操作,屏幕上显示出一付市区的交通图,他输入小吴发过来的位置,很快就调出了那一带的实景监控。 卢永成在一旁看得心惊不已,看样子,对方的电脑不仅连接着交通信息网,就连公安部门的监控网络也能随时调用,这让他有些怀疑这位新同事的来历。 软件的作用只有一个,根据照片进行实时的面部识别,很快,监控画面就锁定了两人的位置,一对依偎在一起,满脸幸福的情侣。 凌烽毫不在意他的眼光,找到目标之后,马上打出了电话。 “小高,小张,你们从xx街往北走,应该会迎面碰上,确实目标后,不要跟得太紧,保持三个身位,注意周围的可疑人物。” “小李、小陈,你们的位置太靠前了,退后一点,一定要保证目标左侧的安全。” ...... 八名队员,被他分为四组,三组分别负责左右和后方,另一组机动,随时应付突发状况,还有一辆七座的指挥车,作为协调和接应之用。 这样的布置,是为了不影响目标的活动,在无声无息中暗地里保护,在卢永成看来,只是中规中矩,如果他有同样的情报支持,也一样能完成。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就让他目瞪口呆了。 只见凌烽的搜索软件,除了一直在跟踪目标的行动路线之外,还在不停地分析周围的人群! 每一个人脸,都会进行数据库对比,让卢永成吃惊的是,他所用到的数据库,除了公安部门的人口检索系统,确定他们有没有犯罪记录,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特征库,所谓的特征库,就是那些保密部门所使用的记录,主要是针对破坏份子、间谍和分裂主义份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甚至是黑客,也许能黑进去,可是这么肆无忌惮地调用,他不敢想像背后的意义,再看对方的眼神,就有了一些不同。 同为部队出身,要说对方没有官方背景,他是打死也不信的,可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人跑来给私人老板当保镖,其中又会有什么内情? 这个神秘人物是躺在病床上的老李推荐来的,由苏微直接面试,当场就签定了合同,工资拿的是部门高管,在整个保安部肯定是头一份,当时他还有些不服气,此刻,只希望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老卢,咱们都是部队上出来的,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苏总一家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你说了算,只有这个,是我的活,不要插手,行吗?” 卢永成接过他的烟,算是认可了他的话:“有什么要我配合的,只管开口。” “人,我还需要八个人,素质上和这一批相同就行,一半男的一半女的,挑好了我来训练。” “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咱们这里的我只勉强挑出来这八个,不够用啊,总不能让人家不吃不睡吧。” “成,我这就去办。” 卢永成也不二话,将吸完的烟头扔到地下,一脚踩灭,拉开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只听到里头传出来一阵骂声。 “小高,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离得那么远,脸也是僵的,恋爱的是那样吗,吵架还差不多,扮情侣就要像,看看你们的目标,学着点,不习惯?那就让自己习惯,反正你们也没朋友,试着处一处呗,没准还能看对眼。” 卢永成哑然失笑,人家还真是专业的,连要求都不一样。 对此茫然不知的两人正沉浸在小别重逢的喜悦当中,做着每一对情侣都会做的傻事,苏微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雨中的那一天,傻乐傻乐地,只有自己知道全天下唯一的秘密。 “媳妇儿,我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你信吗?” “他们在想什么呀?” “那些男的在想啊,又一棵好白菜让猪给拱了,又一朵鲜花掉牛粪里了。” 苏微眯着眼睛问道:“那女的呢?” “瞧那大叔,看着也不像有钱人啊,现在的女孩,什么品味啊都是?放开他,让我来。” 苏微笑得乐不可支,整个脸都倚进了他的怀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脸上红扑扑的,就像一只大苹果,看得刘禹垂涎不已。 “帅大叔,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啊?” “当然是开房了。”刘禹理直气壮地说道,听得行人们纷纷侧目。 苏微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而且声音也不小,一时间又差点钻进他的怀里不出来,声音也小得像是蚊子嗡。 “不行,爸妈在家呢,咱们不回去,这让他们以后怎么想?多久没回家了,二老可想你了。” “没说不回去啊,媳妇儿,难道你打算折腾一晚上?大叔这老胳膊老腿地,接不住啊。” 苏微愣愣地抬起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擂了他两拳,刘禹不闪不避,任她轻轻地打在身上,跟按摩差不多。 “我就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三章 恐惧 奸情热恋,总会让人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几个月的离别,苏微仿佛又回到了新婚之夜,那一次,她的丈夫小心翼翼,生怕给她带来不好的体验,实际上却是两情相悦的最高享受,让她感觉到自己飞上了天,在空中自由地翱翔。 这一回也是一样,刘禹知道妻子的近况,也明白孕期需要注意一些什么,为此付出了极大的耐心,只为了让她再一次体验这种享受,欲仙欲死。 苏微睁开双眼,如水一般的眸子里晶亮晶亮地,满是惬意,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禹要将她带到宾馆来,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出声音,而不用担心被老人不经意地打扰,或是打扰他们。 让她满足的不仅是激情的释放,还有丈夫那颗爱重的心。 刘禹抱着她,突然开口说道:“对不起,我不想回避任何错误,哪怕因此会失去你,因为相比失去,更让我煎熬的是你的隐忍和压抑,苏微,你是我需要付出一生去爱的人,我不想,在你的心目中,自己变成那种毫不负责的人渣,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付出。” 苏微轻轻地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那件事在我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一想到你要煞费苦心地对我说谎,就会心痛。” 她反手搂住丈夫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哥,我知道,无论是我、璟娘还是韩晓芸,都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你对我的愧疚,不是因为背叛了爱情,而是背叛了承诺,可实际上,我们之间没有承诺。”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妈为什么会一个人活了那么久,哪怕那个人做出那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之间的结合,倒底是因为什么,他在下手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所以,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相信过爱情,是你,让我懂得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值得我用一生去守候。” “哥,我爱你,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因为,我是离你的心,最近的那一个。” 刘禹有些惭愧,妻子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可口是心非的话,他说不出口,过去的一年,她几乎失去了所有亲人,这样的经历,不是每个女孩都有的,在他的心目中,也许双方的感情属于水到渠成,没有经历太多的波折,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倍感珍惜,因为现在的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稳定的感情,才能让他心无旁骛地开展自己的事业。 最合适的人,往往就在身边,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花太多时间去寻找。 苏微不想让他在这种情绪里呆上太久,主动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借着新丝路政策的东风,公司的业务扩展很快,相对于竞争激烈的国内市场,广袤的非洲大陆还是一片空白,而他们已经良好的基础,正是这一政策的直接受益者。 “清明节那天受伤的李师傅还记得吗,他已经醒了,据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长期的治疗和休养,我准备将他的妻儿都接到这边来,方便就近照顾。” “应该的。”对于那位李师傅,刘禹只接触过几次,感觉很沉闷,话不多,能在那么危急的关头挺身而出,让他很感动,花点钱当然没什么。 “他提议要加强公司的保卫工作,特别是爸妈和我,推荐了一个退伍的战友,人我见过了,很专业,在我们进入这个宾馆前,他的人已经检查了这个房间,没有发现监控和窃听装置,家里的周边也做了布置,我都看不出倒底哪里有变化。” 刘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你今天表现得那么主动,就连声音也特别地......” “什么?”苏微咬着牙,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显得凶狠一点。 “好听,特别地迷人。”刘禹坏笑着贴近她的脸,在娇艳欲滴的红唇上轻轻一印。 “所以,你是不是想说,不用担心你们的安全?” “嗯。”苏微点点头。 “那是不可能的,凶手一天没有落网,谁也不知道他会躲在哪里,找个机会,我要和那个人谈一谈,也许有的线索在他的手上,会比较管用。” 苏微没有再劝什么,对爱人的牵挂,是每一对情侣最珍贵的感情,她又何尝会例外,异时空是什么样子?只怕还没有这边安全,丈夫又不是刀枪不入的超人,只是这种担心,从来不会表露出来而已。 “对了,有个好消息,胖子的业务也有进展,他们训练的部族武装,最近攻克了一处矿产地,巴克斯想与我们公司合作,我们出资金、设备,他提供人员和保障。” “什么矿?” “主要是高品位的金矿,还有其他一些伴生资源,储量相当可观。” “这个小子,是想把我们绑在他的战车上啊。”刘禹现在的政治嗅觉,已经远不是一年多以前那个毛头愣青可比。 “合不合作,我们不都同他绑在一块儿吗?” 苏微的想法很简单,在商言商,他们付出了,得到一些利益,并不过份。 “那就是你苏董事长要考虑的事情了,胖子那边,还是提醒一声吧,咱们自己的人,要尽快培养起来。” “已经选了一批人过去,保安部还在甄选,国内的就业形势不乐观,胖子那边给出的待遇,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对于复员军人来说。” 苏微顺口介绍了一句,突然一愣:“什么苏董?” 刘禹拍拍她的手:“这次过来,就是把事情落实,股权转让合同,和企业法人变更申请,我已经传给了公司的法律顾问,就是那个郑律师,他会帮我们办妥,只是必须要我来签字。” “哥,我拿百分之五十一,爸妈加一块儿才三十五,这不合适。” “放心吧,爸妈都知道了,他们很赞同,万一我有什么好歹,这就是你一生的保障。”不等她着急争辩,刘禹又开口说道:“他们本来一成都不要的,可那样一来,你的风险就太大了,所以不要推托,哪怕是为了让我安心呢。” “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要。”苏微怔怔落下了泪。 “这只是以防万一,情况你很清楚,对于那个东西,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哪一天它会失效都说不准,万一落在那边回不来,爸妈孩子,全都在你的肩上,这不是生意,而是嘱托。” “我的爱人。” 刘禹的话,激起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那就是失去他,从发现那个秘密伊使,这种恐惧就被深藏在心里,今天,突然从丈夫的嘴里说出来,让她想到了这些话背后的含义。 遗嘱。 “哥......”苏微不由自主地哭出了声,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唯恐一松开,就再也看不见了。 “流泪对胎儿不好,倒时候生出来,脸上皱巴巴地,多难看。”刘禹轻轻地为她擦拭,嘴里打趣着。 “婴儿生下来本来就是皱巴巴的。”苏微破涕为笑,紧接着脸色一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是分割公司,又是说这样的话。” “别担心,没有出事,只是未雨绸缪,把事情做在前头,总比到时候再来补救要强。” 刘禹的话并没有打消她的忧虑,两人一起吃过饭,就回到了家里,刘母很高兴,因为他们进门时,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那就说明,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过嘴上,还是没有饶过:“你这臭小子,是不是算准了日子,虽然过了三个月,小微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千万要小心一点。” “知道了妈,我自个儿的媳妇,当然会心疼。” 刘禹笑嘻嘻地搂住她,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在心里是不分彼此的。 团聚,让家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就连话不多的刘父都兴高采烈地喝了几杯,等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折腾妻子,因为早就醉了过去。 第二天,全家人就去办理了相关手续,在律师的见证下,分别签署了有关的协议文件,当然,这些文件还需要公证和批准,不过从这一刻开始,海昌公司,已经在表面上与他没有关系了。 而对于二老来说,股份在谁的手上,多或是少,值多少钱,并没有什么意义,既然是出于儿子的要求,照办就是了,他们更关心的是,这一次回来,他能呆上多久? 对此,钟茗也在加以判断,当她发现,对方实施了一系列的举措,将公司转到了妻子和父母的名下的时候,让她感到,这里头的不寻常。 难道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么?钟茗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在他闯下无可收拾的大祸前,进行实质性的接触,还是等到无可收拾了再来?不是善后,而是加以利用。 两种做法各有弊端,都无法保证事情的顺利进展,当然,在此之前,她还需要一些证据,或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四章 痕迹 晚上九点左右,徐公道的视线在最后一份文件上停留了片刻,内容是一份舆情通报,保密级别很高,其中的一个名字让他微微有些皱眉。 一个刚刚经历了父丧的赴美留学生,参加了美国人的某种特殊技能训练营,目地是为了获得居留权,进而入籍,这样的情况,在改开之后的几十年里,屡见不鲜,甚至有时候,国家会针对性做出布署,安插自己的眼线,毕竟那是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就规模而言无人能出其右。 更让他关注的是,这一次的兴办地点,放到了他们在亚洲的传统盟友新国,这是一个有着九成华人人口的小国,更是反_华锁链的第一重,它的位置扼守着世界上最繁忙的海上通道......马六甲海峡的出口,对华夏的能源安全有着无可估量的意义。 这一次,会是自己人派遣过去的么?他并不相信,因为在信息交换如此高速有效的今天,任何一点过往都会被查得一清二楚,从职业特征来说,一个有着如此明显标记的人,是不适合做为谍报人员的。 或许,只是女孩对于父丧之后的办案过程和结果不满意,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去寻找其中的答案吧,无论是什么,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在这份文件上签好字,将它归类于到潜在威胁人员一档中。 一个以黄色面孔为主,又放到了亚洲某个反_华先锋国家来举办的训练营,其中针对的是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将一天的工作做完,老徐伸手拿起自己的那只大号搪瓷杯,杯子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很多地方已经斑驳脱落,就连杯子口都是豁口处处,他毫不在意地放到嘴边,却发现里面的水已经没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去加,放下杯子,拿起自己的包,准备出门走人,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进来。”老徐停下脚步,站在自己的办公桌旁。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楚青矫健的身姿出现在门口,和她一块儿进来的,还有肖遥,老徐发现,与之前相比,他似乎变得精神了些,走路也能抬起头了。 “徐处。”两人向他敬了个礼,老徐点点头,却没有开口。 “我们原想明天再来汇报工作的,看到你的办公室灯还亮着,就干脆过来了,没打扰你吧。” “正打算走,你们赶得还真巧。” 楚青知道他的性子还算随和,将手上的几页纸递过去:“这是我们在医院为4.5那天受伤的司机李红旗所录的口供,请你过目。” “喔,我看看。” 老徐坐回到桌子后头,仔细地看了一遍口供,这是他们能接触到的第一手资料,当事人的口述很详细,杀人的手法十分专业,毫不避讳地态度更是非同寻常,要知道,这里头可是有三条人命,除了一人最后为肖遥击毙,他至少干掉了两个。 “你们的结论呢?”老徐看完,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开口问道。 “与我们侦察的结果相符,一些细节全都对得上,应该可信。”楚青言简意赅地答道。 “那把刀是怎么回事?” “收藏品,是他退伍前,留下的报废军品,向组织上打过报告,我们查了,确有其事。” 老徐点点头,对方是个老兵,有这样的爱好无可厚菲,论危险程度,刀和枪毕竟性质不一样,最多也就是个处理不当,在那种情况下,要真是赤手空拳,后果就难说了,敌人可是全副武装的一个突击小组。 楚青见他有些迟疑,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单位为他上报了‘见义勇为优秀市民奖励’,已经通过了公安部门的认定,很快就会颁发,他的事迹也会见报,市里也许会做为典型来树立。” 老徐明白她的意思,对方已经是各部门认定的先进典型,再抓着一些细节不放,搞不好就会很被动,特殊部门并不是有特权,也是要讲法和理的。 在首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是一般性的群死群伤事件,一早就会成立由各部门协调统一指挥的专案组,可是这一回的情况很复杂,牵涉到了境外势力,再加上敌人在墓区的人员全部被击毙,事情就被压了下来。 对外口径和新闻媒体上,都是朝着暴恐案子去的,为此,市里才会想要树立一个正面典型,以便消除那些负面的影响,就连他们这些部门,也不得不配合执行,因为这是政治任务。 “咱们不能拖人家后腿是吧,既然你们一致认定了,我也同意,就以这个结论上报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得那么巧,我们的目标,同时也是敌人的目标,他们想要知道什么?” “这家公司,倒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关于这家公司,我们还有一些情况要报告。”楚青说出了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在我们前往伤者单位取证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做法人变更,通过工商部门的同志了解到,变更后的法人,就是这次事件的主要目标人物,苏微,她现在是海昌公司的董事长。” 老徐诧异地问道:“变更之前,公司是在她丈夫的名下吗?” “是的,现在的股权结构,分别由她、她丈夫的父母和公司的几个元老把持,没有对外募股,不过奇怪的是,除了设在帝都的总部和海外分公司,各地的其他机构都被驳离了,因为手续不在本地办理,详情还在调查。” “她的丈夫,放弃了自己的股权,为什么?” 老徐做了一个自问自答式的设问,并没有期望得到什么答案,对于经济问题,他们又不是什么专家,一时间哪里想得到,为了逃避税收和责任,商人们无所不用其极,法人也许就是最后那个顶包的人。 当然,这是经济问题了,不归他们操心。 “徐处,还需要我们做什么?”楚青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继续之前的工作,敌人的动作,说明了我们侦查的方向是对的,你们要想办法搞清楚,他们倒底想知道什么?” 楚青有些奇怪:“我们不是抓到了一个活口?从他嘴里问不出来吗。” “他供出来的事情是另一个方面,墓区的行动只是烟雾,可是我总感觉,这里头不那么简单。” “是。” 两人一齐应下,想不到兜了一圈,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楚青的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可命令就是命令,她只有执行的份。 在市郊的那个院子里,刘禹见到了李师傅的替代者,这个地方他不是第一次来,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依然记忆犹新,只是伊人已经远去,难觅芳踪。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刘总。”卢永成当仁不让地成为两人的介绍者。 “刘总你好,我是凌烽。” 中等个头,相貌普通,只是那双眼睛,不经意地会有一种凌厉感,这就是刘禹看到他时的第一印象。 人是不可貌相的,所谓高大帅气的兵王,也许只存在于影视作品和少女的梦里,他笑着同对方握了握手,感到了一股坚实的力量。 “凌经理,欢迎你加入公司。” 刘禹的套话让凌烽有些不适应,他摆摆手说道:“经理什么的,总觉得像是在叫别人,实在要叫职务,你还是和他们一样,叫我凌队吧。” “那好,我就叫你凌队。”刘禹没时间与他客气,两人走进屋子,卢永成却没有跟进去,而是在后面帮他们关上了门。 这间屋子,就是上回审讯那个人犯的地方,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痕迹。 刘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到他的手上:“这个人,就是上回墓区事件的首脑,他是敌特份子在国内的负责人,一个极其狡猾和危险的人物,或许就是你最大的对手。” 凌烽打开这张对折的纸,上面是一些字迹和图像,头像应该是手工绘制的,根据人的描述,进行了简单的加工,这种手段并不复杂。 “周明宇,消息可靠吗?” “可靠,这是此人的原始头像,他精于伪装,经常会以不同面目视人,所以能帮到多少,谁也不知道。” “伪装又不是整容,总会有痕迹可寻,如果这是真的,那可太有帮助了。” 凌烽有些兴奋,原本毫无头绪的事情,突然一下子有了明确的目标,他怎么可能不高兴,从描述上看,这个人就是导致老李受伤的原凶,他将纸张重新叠好,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有用就行,我的家人就拜托了,请一定要确保他们的安全,无论需要什么,都可以提出来,资金方面不是问题。” “那就没有问题了。”凌烽喜欢对方的大方,很干脆地答道:“我已经在布置,具体的措施,会向你们一一说明,尽量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打扰也没有关系,安全第一,我妻子怀有身孕,希望能特别重视。” 凌烽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个丈夫的关心,点点头:“明白了,你自己呢?” “我很少会在帝都,我的安全不用操心,你只需要保护好我的家人就可以了。” 刘禹并不想让妻子成为敌人的目标,可事情的发展由不得他,只能尽力去保全,这一次回来,已经是他能停留的极限,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五章 动员 济南城被围已经四个月了,阿刺罕的二十万人连续猛攻了一个月,在城中十万军民的拼死坚守之下,最终也未能破城,之后的几个月,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来上那么一阵,周期比女人的生理期还要准,可是城头上依然飘扬着一面火红的旗帜,哪怕它已经伤痕累累。 整个京东地区的清洗,自济南开始,同时也是执行得最为坚决的地方,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一旦城破,元人决不可能像十多年前一样,放过任何一人。 因为他们背叛的不是某一家一姓的朝廷,而是整个地主士绅阶级,这是元人统治的基础,相当于掘了敌人的根基,如果不能斩草除根,就会形成燎原之势,席卷整个华北。 实际上,不光是作为门户的济南城,整个京东东西两路,都在进行着这种自掘坟墓一般的行动,地主士绅,甚至是中产之家都被波及,越过拒马河进入益都一带的元人前锋发现,他们所到之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镇子,都逃得干干净净,田野荒芜,人烟全无,就连水井都被毁弃,若是有那么一两口看着还算完整,那里面一定被投了巨毒,这是用鲜血和生命得到的经验。 这倒也罢了,了不起不进村,不作停留,可是这一带的每一条道路,到处都隐藏着杀机,不要说是落单的,就算是三五成群,往往也会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箭矢射倒,袭击行为似乎无处不在,从黑夜到白天,极大地阻碍了元人的深入。 小股的骑兵已经根本无法行动,百人队是出巡时的最低标准,可是最近,就连完整的百人队,也常常被围歼,于是,这个标准再度被提高,不到千人以上的军力,根本不敢离开大营超过百里。 二十多万人马,每天的吃嚼是个天文数字,这些粮食,每天都会从中书省的其余各地,甚至是陕甘等地送来,这又造成了一个更为麻烦的结果,阿刺罕必须拿出多达数万的兵马,去遮护自己的粮道,否则粮草不继,这支大军的下场会比唆都还要惨。 因为他知道,济南城中的十多万人,远不是叛军的主力,更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百姓,可就是样的乌合之众,将他的大军牢牢地拖在这里,不得寸进。 人家摆明了不会同他决战,他的对手,不但是个知兵之人,而且毫无廉耻,打仗打得如此猥琐,也真是少见了,问题是,这位不拘一格的对手,传说中是个小娘子,让他连骂都骂不得,这口气该找谁出去? “阿喷!”雉奴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识地四下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动静,难道又被人扎小人了? “通了,通了,姐儿,济南城接通了。” 一个小女孩拿着传音筒,兴高采烈地朝她招招手,雉奴赶紧接过来,贴到耳边。 听到师父的声音,她不禁露出了笑容,这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同城里联系上,倒底情形如何,只有亲耳听一听,才能放心。 “娃娃,你放心吧,老头子还死不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雉奴的眼睛一热,师父的声音中气十足,可谁知道是不是忍着什么。 “师父,你也放心,我们在外围,一连围歼了他们三个千人队,千户都捉了两个,他们现在连拒马河都过不去,益都以东的百姓已经安置妥当,每家分到了田地,正在精耕细种,明年,咱们肯定能够丰收,他们的日子,一定会比鞑子治下过得好。” “放心放心,老夫很放心,娃娃啊,不要着急,鞑子还很强大,千万不要同他们决战,一点一点地磨掉他们的士气、兵力,你在外围努力,我在城里坚持,他们总有一天会坚持不下去的,城里人手充足,士气很高,老夫有信心,守到明年,守到咱们丰收之时。” “嗯,师父,你一定要保重,等咱们的粮食多了,酿最好的酒,让你喝个够。” 两个人都是一样,报喜不报忧,隔着鞑子的大军,就算知道了有什么困难,也无法解决,这一点,师徒二人心知肚明,结束了通话,她站起身,看着远处的那座大城,听着连绵不断的号角声,元人的又一次进攻开始了。 尽管心急如焚,雉奴知道师父说得在理,硬拼不是办法,她的手中目前只有三万人,余下的两万在都统齐宝柱的带领下,沿着益都、宁河一线渗透,打击那些试图深入的敌人小股队伍,现在具体在什么位置,她也无法精确掌握。 两军之间一直保持着不长的通讯范围,以便随时策应,这同样是一种掌握部队的策略,通过即时通讯,双方可以紧密地配合,对敌情做出最为快速的反应,因为他们才能连速设伏围歼了三支敌人的千人队,几乎没有跑出一个人,这样干净利落的歼灭战,不但能极大地鼓舞军心士气,还能让敌人的统帅迷惑,搞不清事情的始末。 至少,会让他们的试探行为,一直持续下去,三千人,对于总数多达二十万的敌军来说,也就是济南城下几天的伤亡数字而已。 很快,密布在各地的探子就传来了敌人最新的动静,元人的大营中有异动,似乎再一次出兵益都方向。 这是千里镜观察得到的结果,而具体的情况,他们还有别的方法,比如被操纵在空中的一个小小转盘。 蒙魌如今已经成为了操作熟手,体积不大的四翼无人_机在她灵活的操纵下,如同一只小小的精灵,在齐鲁大地上肆意飞翔。 “看,这是他们的旗号,是一支万人队,主将是个蒙古鞑子,其后的军士也大都是蒙古人,人人都有备马,至少也携带了七日之粮。” 无人_机在大约百米的空中缓缓接近,这个距离上,眼睛是看得到的,可箭矢却很难射到,根据她的经验,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传回来的图像,却非常清晰,连马上骑士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楚。 这种程度的侦察,能得到许多细节,比如敌人的装备如何,行进的方向是哪里,如果不是它的滞空时间太短,比千里镜要好用许多,就是夜里都能照出影子。 这一次的侦察,搞清楚了敌人的准确兵力,这是一支满编的蒙古骑军万人队,属于探马赤军序列,看来阿刺罕下了血本,一定要搞清楚益都一带的真实情况,否则就是瞎子聋子,在我众敌寡的情况下,被敌人遮蔽了战场信息,这让高傲的蒙古人情何以堪。 得到了具体的兵力,雉奴就要作出决定,很明显敌人是志在必得,一万骑军,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敌人就是想用这样的法子,让自己吃不下又不甘心。 她的手上掌握着一支为数三千人左右的骑军,全都由善骑的老兵组成,其中既有汉人,也有辽东的其他人种,经过一系列战斗的捶练,在野外碰上同样数量的敌人骑军,可以正面一战,但是对上一万人,就没有多大把握了。 至于为数多达五万的步卒,她并不想一股脑儿派出去,同敌人拼命,那样的话,就正好中了敌人的圈套,他们虽然有着信息上的优势,敌人却有兵力上的优势,安知不是一个陷阱? 要耐心,一定要耐心,雉奴在心里念了数遍刘禹向她灌输的游击理论,突然眼前一亮。 以歼灭为目地,以袭扰为手段,诱敌深入,让他们离开大军的策应范围是第一步。 为了达到这一步,就必须要有一个他们不得不深入的诱饵,有什么比自己这个统帅更诱人的目标呢?雉奴的眼珠子转了转,一个主意由然而生。 这个疯狂的计划,几乎受到了全军所有将校的一致反对,在他们的心目中,一万蒙古骑军,不值得主帅冒险,这其中犹以齐宝柱为甚。 “若是一定要这么做,属下肯请代为骑军统领,鞑子看到的只是一个旗号,旗下是谁,有何区别?” “可咱们的骑军不光是诱饵,还是此战的主力,你带步卒尚可,骑军有谁能比我更出色?” 雉奴并没有硬性压服他们,而是摆事实讲道理,将不得不打的理由说清楚,让手下的人理解透,这同样出于刘禹的教导,只有理解透了,才能发挥出主观能动性,把仗打好。 “一万鞑子骑军,他们料定咱们不敢硬碰,一旦让他们深入,百姓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就会荡然无存,田地被毁,家园舍弃,逃不及的还会被杀戮,咱们如果连治下的百姓都保护不了,如何让人相信?” “反之,如果连一万骑军都被咱们歼灭,鞑子统帅会做何反应?他还敢放手攻城么,这一仗咱们要全力以付,将他们引到边区的附近,动员那里的百姓撤离,诱使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为此,我等要进行全区动员,准备至少五万以上的乡勇,十万以上的民夫,全力保障此战的顺利完成。” “百姓得到了实惠,就有责任来保护自己的胜利果实,这一仗,要让所有的百姓看到,咱们有能力做到,无论鞑子来多少人,都要坚决消灭他们。” “这便是我同你们说过的人民战争。”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六章 标语 决心一下,以京东东西路宣抚司名义下发的总动员令,立刻通过传音筒,逐级逐级下发到了全路的每一个州县,上面没有什么文字游戏,全都是最直白的语言,讲述了目前遇到的敌人是个什么规模,宣司为了达到战役的目地,需要百姓们做些什么,很难相信,官府会用宣讲,而不是强行摊派的方式,来执行一条钧令,这个认知,再一次让主管民事的李谦感到了新鲜。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写进书里的一句话,其中应该如何断句,后世有很大的争议,但一般而言,多少含有一些愚民易治的思想,还是极为明显的。 民智究竟应不应该开?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要涉及到一系列复杂的社会问题,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百姓,是以姓氏家族为群居的主体,同姓抱团排外是一种非常普遍的行为,他们可以眼红自家族中大户的土地田亩,但绝不会放弃整个家族的利益,坚冰的打破只能从外来者开始,他们大都来自于京东路的前方州府,以及徐州、海州等地,自然会与本地的百姓发生冲突,好在收缴自大户的田地足够多,这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种矛盾,而不至于将冲突波及本地的百姓,仍然小规模的矛盾依然无法避免。 很多时候,乡绅大户往往是村寨里的仲裁者,他们行使着封建社会最基层的行政手段,成为稳定统治阶级的基石,当这种基础被打破,就会带来一定的社会动荡,如何补上这样的空白,同样是新生的京东路政权,需要认真研究的问题。 于是,一种新的组织形式被提了出来,联村自治,一个或是几个自然村,由所有的村民共同推举一些德高望重的人士,无论这些人识不识字,都可以对事务提出自己的意见,当有什么纠纷发生时,他们就会聚在一起,商讨、争论、讨价还价,从而解决基层官吏的缺失问题,这纯属一种无奈之举,也谈不上原始的民主选举,因为每一个被推举人的背后,都是一个利益团体,这么做只是给了这些利益团体的代表一个合适的参与机会,他的组成形式,更接近于在城市中广泛发展的行会组织,不管怎么说,有秩序总比没有秩序要好。 这些人同时也担负起了与官府沟通的责任,双方会就税收、民夫的征调、农田水利的建设、开荒、新到百姓的安置、甚至是粮价进行协调,当然也少不了各种扯皮,那种官府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出政策就能改变世界的理想状态,只存在于后世的yy小说中。 李谦已经适应了这种比菜市场还要热闹的大会现场,刚开始,经验不足的时候,还经常会苦口婆心地亲自下场劝说,到了后来,算是慢慢明白了,就算是告诉他们今天分钱,这些百姓也绝不会欢天喜地地老实排队,总要争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否则怎么显得出自家的地位? 现在,他只负责督促钧令的发布,有时候太过复杂,会出面解释一下,至于执行的过程,就由这些人自行争论,反正最后总能达成一个妥协,如果当真僵持不下,代表官府的他再来说一句话,就会成为最终的结论,这种一言九鼎的感觉不要太好。 “诸位乡贤、耆老,元人此次来势汹汹,颇有一举荡平我京东路之势,此乃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故此,我等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共渡时艰,若是都推诿塞责,指望别人去拼命,那还有何人会出面,来保卫我等的家园?” “宣帅说了,咱们不搞强征那一套,出人还是出粮,全凭自愿,若是所有的州府都不愿意出人,大不了,咱们拿粮食去外路召人,在我大宋,有的是肯为田地拼命的汉子,远的不说,两淮如今有多少人等着安置呢,到时候,哪个州府不愿出人,就安置到哪里去,本官将这话说在前头,就是不想让你们日后再来寻某,须得想清楚了。” 他的脸上挂着一种人畜无害的微笑,在这些田舍汉、老乡贤看来,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嘴上说是不强征,可话里头句句透着威胁之意,官府的意思很明白了,出人的地方,少征或是不征粮,不出人的地方,除了出粮,还得负担日后的逃民安置,这让视土地如性命的百姓如何受得了,就算是荒地,那也是本乡的荒地,日后说不准就会开辟成良田,岂能便宜了外乡人? 人没了还能生,田地没了,可就真的没了,这个帐没有人算不过,按照官府的公示,一名乡勇相当于两名民夫,一名民夫就能免去十户的征粮,一个百户的村子,不过出十个民夫就能免征,负担并不算重,甚至比起元人来说,算得上很轻了。 很快,五万乡勇、十万民夫的名额就被各州府一抢而光,他们回去之后,还有一番争夺,确定每个县的数目,如此类推,一直落实到每户人家,眼见大事抵定,李谦才多少松了一口气,这一次的行动,是全路范围的大事,对他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如今,整个京东两路的民政,全由他和一群各地征辟来的学子担着,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边学边用,学以致用,根本没有半点缓冲的余地。 累是真累,从身到心,忙得吃饭匆忙,睡眠不定,可内心的满足感,却是实实在在的,有那么一刻,他都有种士为知已者死的感觉,当然这个知己,是那位巾帼英雄,还是当初饶下性命的年青宋人,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的京东路,以济南、东平一线为前沿、益都、长清为边缘,益都以东直到大海的整个半岛都成为了大后方,宣司行辕就设在登州城,李谦除了权知州事,还是宣司幕下的参议,名付其实的民政第一人。 “这帮老汉,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人口田户比衙中胥吏还要熟识一些,没有几分把握,想要折服他们,绝非易事,现在好歹他们松了口,咱们却不可懈怠,一定要趁热打铁,把事情做起来。” “参议,你说吧,咱们要怎么做?”一个年青的小吏开口问道。 “一是去各州落实,让他们尽快执行下去,二是展开宣传攻势,每一个乡、镇、村、社都要刷上标语,标语要直白易懂,让百姓们一听就懂,这个无须我提醒了吧。” “都是做熟的,哪用参议多说。” 一众吏员纷纷应下,这种标语就是一些鼓舞人心的话,从河北路开始,他们就一路刷下来,房前屋后,拿染料合成的墨水,用斗大的排笔往墙壁上一刷,就是一条,内容全由他们自己去想,并没有硬性规定,只是如果太过文纠纠,就会让人笑话。 “那就有劳了,待战事结束,本官再请诸位吃酒,今日却是不成了,即刻就要成行。” 随着他的指令,整个京东路全都动了起来,十里八乡锣鼓喧天,到处都是送人从征的人群,那些从各村各乡选出来的精壮汉子,带着一种骄傲的神情,在亲人的送别下往各州府集结,再统一由各州府进行装备,或是做为后备战力的乡勇,或是负责运送粮草辎重,京东大地的道路上,一队队的大车,被驱赶着汇成涓涓细流,奔向预定中的战役发起地。 当刘禹出现在登州是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付热火朝天的局面,到处都是浅显易懂的标语,大地焕发出勃勃生机,再也不是之前鞑子治下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或许百姓们不懂什么叫觉悟,但是对于分田置地的渴望,与二十世纪的华夏农民并无二致,否则为什么会将那一段历史,称之为“土地革命”呢? 在这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国,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泥土芬芳,才能让他们为之不顾一切。 “全民皆兵,保卫京东路。” “打倒一切破坏份子。” “从军光荣,逃役可耻。” “坚决消失一切来犯之敌。” “鞑子与狗,不得入内。” ......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让他倍感亲切,又有些陌生,仿佛那个火红的年代,就在自己的身边。 登州城内,秩序井然,商铺菜肆,挑担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显示出一个城市良好的运行状态,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商业是城市的脸面,能够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就代表了百姓对于未来充满信心,没有担心战争会蔓延到这里来,而那些三五成群走在大街上的百姓,脸上大都洋溢着笑容,神情轻松地调笑、招呼,这便是最为现实的东西。 民心。 在走进宣司行辕的大门之前,八面照壁上贴着的钧令引起了他的驻足,看到上面的内容,刘禹才明白倒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上官到此,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正凝神细看的刘禹转头一看,一个襦衫士子朝着自己一揖。 “你是李.....”他一时没有想起对方的名字。 “李谦,小字受益。” 李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自我介绍。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七章 神兵 雉奴不在是意料中事,她要能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办公,才是不可思议的。 经过对方这么一说,刘禹总算记得,是自己在刑场上放掉的那个士子,没想到,都混到了这么高的位置,可见还是有些真才实料的。 既然历史都改变了,他也不会再有什么歧视之心,毕竟,这一路看来,京东路的后方治理,还是可圈可点的,即使做不到后世那般彻底,已经足够稳固了,人家又没有主义做为信仰。 这个时代的士人,在节操以外,还有着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当元人势大,忽必烈又表现出一定的礼贤下士、尊崇儒学的做派,自然会被这些北方士人所拥护,家国天下,家在国前,至于天下姓什么,并不是他们唯一考虑的因素。 能为鞑子所用,又何况是正统的汉人,这些本身出身就贫寒,好不容易读出头来的士子,总要有个效忠的对象,才能将一身本事施展开去,哪怕这个对象是个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的李谦,身上多了一些成熟和干练,也多了一些世故与圆滑,未来的大元名臣,已经初露峥嵘,刘禹给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受益,辛苦你了。” “某......下官职责所在,岂敢言苦。” 一番辛苦能得到某人的肯定,李谦也有些不谈定,不知不觉就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宋官。 那点小心思,刘禹自然不会说破,同他一块儿走进行辕,这里原本是元人的登州总管府,因为新主人常年不在,坐镇此地的李谦又不好此道,里头的陈设都没怎么变化。 李谦将他请到大堂的上首坐下,先是介绍了一下京东路的形势,然后便将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大战上面。 一万敌人已经引不起刘禹的重视,这份淡然,看在李谦的眼中,又是另外的解释了。 “此事,你们做得很好,准备充分,应对得当,无须某再多说,只是一旦这些精壮被抽调,会不会影响今年的收成,后方的州府,也不能一点守备不留吧。” 刘禹没打算事事包办,因此用上了提醒的口吻,越是如此,李谦越不敢怠慢,仍是恭身答话,对方那张谦逊的面容背后,是个什么样子,别人或许不知,他是一清二楚的,当日刑场上几百个人头一齐落地,不过是那张嘴里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好教上官知晓,本路各州,奉行联村自治之法,村有卫队,乡有乡勇,农时耕作、闲时操练,平时流番戍守城池,已成定例,但凡出丁之户,家中的田亩会由同村同乡的自治会安排打理,用水施肥都是优先的,不会增加百姓的负担,像如今这般的战事,一次性征调十五万民壮,分摊到各州各县各乡各村,也不过几十人,减少的劳力,若是有打理不过来的,报上官府,还会从富余之地酌情征调襄助,这个数目,宣帅之前就同下官商议过,不会影响路内的收成。”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刘禹不由得刮目相看,这种法子肯定不会是雉奴想出来的,多半还是此人的功劳,未必会有多少先进性,但是能保持社会的稳定,就是好办法,他还不至于去苛责求全。 “能把事情想在前头,充分估计困难,提出解决之道,你当得起一个“能”字,看这衙门里空荡荡的,人手够么?” “哪里够,都是一个人当做几个人在用,忙得分身乏术,有些人宁可去教学,也不愿入仕,总不好逼迫,如今不过勉强维持罢了。”说到痛处,李谦苦着一张脸,也是无可奈何。 刘禹深以为然,这里是北方,还是元人统治的腹心之地,他们在实行激进的政策之时,就注定会得罪大多数的读书人,除了某些出身贫寒的士子,又会有多少人主动投靠呢?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元人看上去势大,他们能坚持多久,殊无把握,处于观望就是最正常的反应,否则一旦元人卷土重来,就是天大的祸事。 对此他也没有好办法,就是琼州同样面临着管理人才的紧缺,否则他何必要亲自授课? “所以这一仗必须要打,还要打得漂亮,胜利才能鼓舞人心,潜移默化之下,就会有更多的人心向大宋,好好配合你们宣帅,扩大宣传范围,争取让百姓们都知道,为什么而战。” “上官说得是,某记下了。” “既然他们愿意教学,那就多办义学,多收一些孩童,简化教义,从识字开始,慢慢培养自己人,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这个下官也有想过,可如今百废待兴,库中积蓄不多,又不能加税于民,还要支撑大军的开支,一时间难以为继啊。” “开源节流,没有流就想法子开源,京东临海,海上不光有海盗,还有贸易,组织那些海商,出海去找财路,高丽、琉球、倭国、长白山里的山野部落,都是可以交易的对象,只要有利可图,法子总会想得到,元人的水军尽皆折于楚州海外,目前正是行事的最好机会。” 被他这么一提醒,李谦顿时毛塞顿开,倒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一时没往那上头想,海外是元人和高丽人的天下,出海的风险很大,可越是这样,利润就越高,京东出产不少,别的不说,海盐一项就是大头,莫说卖到高丽、倭国了,就是转个圈子,越过渤海湾卖给元人,也是好几倍的利,简直是躺着赚,官府甚至不用出本钱,只需要提供一些便利,自然会有眼光独到之人去做,到时候光是抽税都富得流油,要知道,宋人凭着一个泉州市舶司,养活了多少人?这里虽然地理位置没那么好,可架不住近啊,如果真像对方说得海面一时安靖,那可真是太好了。 “多谢上官提点。”他并没有忘记将礼数做足。 听他这么说,刘禹就明白,李谦动心了,这是一个行动派,说干就干,登州本地就有不少是靠着海上讨生活的,一听说官府有意出海,积极性自然不言而喻,那些做惯了的人家,都有各自的路子,根本不用他们去操心,官府鼓励,帮着提供各种便利,就连船只、港口都准备妥当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第二天,便有性急的装着货物出了海,当然第一次会以趟路为主,并不有太多的交易量,可怎么说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刘禹并不担心他们赚不赚得到钱,也不担心元人的海上封锁,水军的建设不是一个短期的过程,楚州一战,元人的水军几乎全军覆灭,造船、招人都不是一搐而就的事,而且就算他们还存在,对于海上的走私行为,也不会一板一眼,在利益的驱使下,没有商人到不了的地方,大海就是这么被人类征服的。 他这一趟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出几个主意,而是要亲眼看一看这里的形势,结果要比想像中更好,当年那个一根筋的小女孩,成长的速度超乎想像,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地区领导者的能力,京东路民心安定,蒸蒸日上,百姓们甚至没有想过,一万蒙古骑军,会不会大败他们的队伍,将后方夷为平地,就是最好的证明。 与琼州相比,这里是他的另一个实验田,实行较为激进的政策,自下而上,从无到有地进行社会改造,又是地处敌人的统治中心,顶着巨大的压力,如果能成功地站住脚,将会起到无与伦比的示范作用。 更要紧的是,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对那个名为“宋”的朝廷不感冒,现在顶着一个两路宣抚司的名号,也不过是暂时的需要,显得名正言顺而已。 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宣帅是个什么官他们未必知晓,可红娘子的鼎鼎大名,却是如雷贯耳的。 出现在登州只是因为这里相对安全,打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很快就离开了,紧接着便出现在济南城内,既然来了,为城中的军民带来一些便利,也就是稍带手的事儿,一车车的伤药,特别是抗感染的药物,对于这个时代的伤病,几乎等同于性命,如果不是他的到来,郑德衍还能撑上多久,就很难说了。 他在守城战最激烈的时候,亲冒矢石,带着人拼死打退了元人的进攻,将几乎登上城头的敌人赶下去,身上的创伤不只一处,得益于良好的体魄,才能坚持到现在,可当刘禹为他检查的时候,发现几处伤口都已经化脓,这是感染的典型症状,而且有了败血症的迹象。 普通的药物已经不给力了,刘禹不得不从后世弄来了一些特效药,还完成了一个小小的手术,才算将老爷子从死亡线上救回来,济南城里不能没有他的坐镇,这里拖住了元人的二十万大军,是整个京东路稳定的关键所在。 刘禹给城里带来了不少的伤药、食物、兵器,特别是城中急需的箭矢,原本在元人的重重攻势下,有些低落的士气,突然发现天降神兵,立刻轰动了全城,各种神奇的传说,更是将这一切推上了高潮,已方如有神助,而且还是真的,哪有比这更提气的好事? 就连老爷子的副手,原来的元人万户、如今的济南兵马司都总管毛璋都表现出了积极的一面,接过了城中的指挥,修缮城防,补充守备,一扫之前的颓唐。 长期的围困,最怕的就是没有了粮食,比粮食更精贵的,是希望。 刘禹为他们带来的,就是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八章 瓮中 “吁” 雉奴勒住战马,打出一个缓行的手势,命令被一个挨一个地传下去,近三千人的骑队缓缓停下来,按照计划,前面不远处应该是一处事先设定好的补给点。 很快,视线中就出现了人影,走在前面的是机宜司在本地的探子,她只见过一面,可是跟在后面的人,让她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整个人呆呆地坐在马上,呼吸急促、心潮起伏,情绪不受控制地波动。 刘禹在济南城呆了七天,等到老爷子的伤势确定无碍,又将注意事项一一加以叮嘱之后,就到了离开的时候。 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雉奴决定亲自作饵,将元人的骑军引到准备好的战场,并做为主要的打击力量,出现在第一线。 借助机宜司的探报,他预先到达了这个补给点,位于济南路与般阳路的交界之处,一个名叫“王村峪”的地方。 既然是峪,就表现处于大山之侧,此地属于岳阳山的东部,过了山谷,就是般阳路的境内,在探子指引下,赶来的三千骑军分别拿到了足够的补给,包括了吃食、马料、以及饮用水。 如今的济南路到益都路包括了中间的般阳路,是坚壁清野的主要地区,沿途没有任何人烟,土地荒芜、房屋废弃,连水井都给填埋了,如果离开了江流河道,根本无法在野外行军,雉奴选择的这条路,夹在大山和几条江河之间,既不显得偏僻,也不会让人难以前行,一步步地撩拨着敌人的神经。 就连刘禹这个半吊子军师,也不得不佩服她的选择,就像是在驴子的前头吊着一根胡萝卜,虽然看得到却总差上那么一点,心痒痒又无可奈何。 从一付五万分之一比例的地图上抬起头,刘禹立刻感到了一束炽热的目光,从那双清丽的大眼睛里,他看到了毫不掩饰的信任以及依赖,唯独没有情意。 这种感觉十分怪异,这里的人,大都知道两人是个什么关系,雉奴从来没有否认过,可两人单独相处时,更像是亲人,或许这样更加自然一些吧。 从内心说,刘禹也不希望这个小妮子,过早地为情所累,因为他更喜欢,看到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惜呀,如今的世道,只会逼得人成长。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雉奴说完这句话,面上莫名地有些发烫,好在刘禹并没有太过留意。 “那不过是个普通货色,滞空时间太短,应用起来还很不如意,等你们用熟了,会有更好的。” 刘禹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几架无人_机,连民用都算不上,除了留空时间,操作距离、摄像头的精度都很低级,充其量只能说是玩具,不过可以培养他们的操作经验,为将来打下基础。 当然了,送给她的初衷,也只是一个新奇的玩具而已,倒是没想到,实际应用起来,还是有不小的作用的,毕竟比起探子的描述,实时的画面,更具有可信度,精度差上一点还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又不是什么面部识别。 很快,队伍就补充完毕,顺便歇息了一下,身后的鞑子骑军,一路上都在探子的眼线中,离着她们始终有大概半日的路程,要不是为了引诱他们,这样的距离不算近,有什么意外也能来得及做出反应。 毕竟,鞑子的大队不可能始终保持一个高速,也得给他们一点缓冲的时间,没过多久,队伍又重新开始上路,刘禹同她并排骑在了一块儿,有几个月没骑过马了,他有一种又新奇,又特别的体验。“你是如何肯定,鞑子会追着你一直不放的?”刘禹的眼力在穿越之后渐渐在成长,看得出身后的那支骑军,经过了一番锤炼,里头肯定有女孩的心血。 “在龙山镇,我带人歼灭了鞑子的一支百人队,放了一个回去报信,他们知道带头是个女将,还不像疯了似的贴上来?” 简单有效,正是雉奴的风格,刘禹点点头:“太险了,不值得。” “我省得,不会冒险行事。”在他面前,雉奴一向言听计从,同样的一句话说出来,总会有不同的反应。 “你选定的战场在何处?”刘禹知道她有分寸,也不再多劝。 “临淄县城以西,肘水、渑水、小清河之间,那里看似无险可守,鞑子必然会上勾,齐宝柱和其他的步卒已经提前赶过去了,我在这里吊着他们,等后方的民壮到位,便是决战之时。” 听她一提到这个地方,刘禹马上有了印象,此地在益都城的附近,地势比较平缓,是骑兵比较喜欢的战场,可是各处水网密布,大小河流数十条,将这一带分割成一条条的网格状,在数千年前的春秋时代,就是齐国的发源地。 雉奴的计划很简单,让鞑子以为她们会退往益都城,等到了那一片地界,也绝不会想得到,会有超过二十万人在等着他们。 三条河流加上二十万人,就是她设下的包围圈,为了能让计划顺利实施,她必须带着鞑子骑军绕弯子,给齐宝柱等人留下足够的时间。 得到详细的计划,刘禹马上离开了她的队伍,他留下来也没有用,还不如提前过去,后世那带已经不是鲁省的经济发达地区,就连密集的水网,也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无影无踪,临淄县城,这个古老的历史名城,已经几乎消失殆尽,成为了一座省级博物馆。 异时空的临淄县城是益都城的门户,淄水由南向北汇入莱州湾,城里的百姓早已经撤往了后方,原本空无一人的县城,突然被东西两路同时到达的人流挤满了。 从西边过来的是衣甲鲜明的忠武军各厢战士,都指挥使齐宝柱所部两个厢,加上宣帅直领的三个厢,全军一共五万余人,陆陆续续在县城附近集合。 而打东边过来的,则是后方各州府所征集的民壮,为数五万的乡勇,身穿统一发放的布甲,这种厚实的帆布没有太多的防护力,不过聊细于无而已,手持的则是那种定制的红缨枪,他们一路走来,唱着各种乡音俚曲,倒也有几分雄壮。 最后到达的,则是一支庞大的车队,有赶着马、驴的板车,有手推、肩扛、人拉的两轮车,车上是供应这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 “京东百姓倾其所有,这一仗,你们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才对得起他们的心血。” 破败的城楼上,刘禹看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民夫,喟然长叹。 身后的齐宝柱等一干将校,无不是恭身领命,谁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宣帅的心上人,撇开这一层不说,那也是李大帅看重的人,年纪青青位高权重,他们如何得罪得起。 “这一片地形平坦,但范围太大,需要改造一番,让鞑子舒舒服服地钻进来,老老实实地引颈就戮。” 刘禹将仔细绘制的地形图在桌子上摊开,指着县城以西的大片空地说道:“马上组织民壮,沿着这条线开挖,包括所有的步卒,在敌人到达之前,一定要完工。” 在他的指挥下,二十多万精装劳力,用后世送来的钢制工具,先是沿着小清河的方向,挖出了三道宽四步、深三步的濠沟,每一道濠沟的口子上,都连接着通往河道的堰口,紧接着,又沿肘水,竖向开挖,将原本阔达百里的战场,硬生生地缩成了不足三分之一,而在这片设定好的战场上,也是陷阱处处。 就这样,用了大约十天的时间,便完成了整个战场的布置,只等雉奴带着鞑子的骑军到达。 玉哇失带着三千探马赤军做为整支骑军的前锋,距离他们的目标不到半日的路程,对方似乎十分警觉,每当他们试图拉近时,都会被甩开,然后再从某个方向出现。 就这样,躲躲藏藏地,他们一步一步地朝着益都的方向前进,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他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上报过,可打回来的,始终都是一个答案,如果前方确实是宋人的主帅,哪怕真有陷阱,也得跳下去。 玉哇失没了退路,实际上,从狮子口那场海战被人救起时,他的脑袋已经悬在了腰间,从一个统兵万户,直接涮成了千户,这倒也罢了,所领的三千当中,钦察人还不到一千,其余的,全都死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一个败军之将,在军中哪还有什么威信,如果不是阿塔海大帅看重,再一次将他派出带兵,其中未必没有给一次机会的意思。 最后的机会。 宋人十分狡猾,从河间路到此,沿途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哪怕是在松嫩平原的草原部落,也不曾做到如此地步。 这么做,除了一路上没有办法补给,更严重的问题就是失去了对地形的依赖,前路如何,一概不知,这是为军大忌,因此,阿塔海才会顿兵坚城之下,不敢分兵去取各地州府,以防被宋人各个击破。 他们这些骑军,除了担负追剿的重任,还有勘察地形,了解各处山川河流,毕竟那里的水网地带,虽然会带来行动上的不便,可也提供了天然的水源,这是行军所必须的。 “前路到哪里了?” “回千户的话,前头是金岭镇,过了镇子,就是临淄县的地界,离着益都城不远了。” 他的队伍中有从大都城找来的向导,没有向导,孤军深入就是一件不可测的事,阿塔海绝不会如此用兵,可是这些向导,并非本地人,他们对于前路只知道一个大概,其余的细节,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探索。 谁让宋人遮蔽了整路的消息,派出去的探子,连益都城都摸不到,就会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箭矢射杀,或是优势敌人伏击,宋人仿佛有如神助,他们的行动根本就瞒不过。 于是,才会出现这次进军,一万蒙古骑军,是阿塔海能拿出来的最重要的机动力量,好在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宋人的踪迹,一支为数多达几千人的骑军,领头的竟然是个女将! 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宋人的京东两路宣抚使,正是一名女子,这个发现,让他们欣喜万分,玉哇失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缠住对方,以待主力的到来。 现在看来,宋人的主帅自知不敌,准备朝益都的方向逃去,当然,也可能是埋伏了主力,在等着他们跳下去。 在玉哇失看来,宋人有埋伏是意料之中的事,正说明他们害怕了,他不怕,就怕没得打。 “传令,加快速度,追上去!” 在陆地上,玉哇失还没碰到过,打得过自己的敌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一十九章 之鳖 临淄县城以西是一片三水交汇的平原地带,由小清河及两条支流肘水、渑水构成,横贯济南、般阳、益都三路,最后流入渤海。 如果算上南北走向、流经县城的淄水,这一片方圆不到五十里的区域,可以说是四面环水,仅仅在金岭镇有一个十分开阔的出口。 淄水东岸,离着出口不到一里的河滩上,几个身影若隐若现,不住地朝着对岸张望,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持着一具千里镜,每人相隔大约五百米。 稍后一点,刘禹站在一块空地上,眼睛盯着前面的一小块屏幕,上面显示出来的,是河对岸的实时景象,镜头从一块块荒芜的农田、废弃的村落、野草丛生的道路掠过,终于出现了人烟的迹象。 “围着镇子转一圈。”随着他的指令,镜头慢慢开始转向,从镇子的边缘呈一个逆时针的方向一直到起始的位置,他在手表上计算了一下时间,用时一刻钟。 看来镇子的面积并不大,里面的鞑子骑兵也不是全部,应该只是前锋,他们是昨天夜里抵达的,一直到第二天正午都没有出发的意思,难道是觉出了什么? 刘禹没有再发出指令,镜头随着蒙魌的操作在镇中的每个地方都停留了片刻,等到全镇的侦察结束,也到了返航的时候,因为电量指示标志上的刻度已经过半。 很快,小小四翼飞行器就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蒙魌熟练地让它落在了草地上,一个机宜司的探子接过去,用一种双手持握的手摇发电机为它充电,同时将已经充电完毕的备用机递给了她。 几个月不见,这个当初要死要活的女子,褪去了那份青涩与不安,多了几分成熟与干练,旁人瞧着她的眼光,都是欣赏和打量,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才能让她暂时忘却伤痛,像一个正常人般地生活。 只是,当屏幕上出现鞑子的身影时,刘禹能感觉出她眼里的怒火,有些东西通过时间的累积,或许会慢慢消除,但更多的则是压在心底,不经意间就会爆发出来。 “有动静了。”突然,传音筒里响起了呼叫声,就在飞行器被收回的空窗期,从镇子里跑出一队快马,方向是往后,也就是他们过来的那条路。 紧接着,镇子里那些修整了一夜的骑军开始列队,方向则是他们计划中的战场,几个探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看来敌人虽然有些犹豫,可还是经不起抓住宋人主帅的诱惑。 这就不得不说,雉奴选择的精妙之处,此地离着济南城元人大军驻地,只有三百余里,快马一日一夜可达,鞑子绝不可能认为,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会有人打着全歼一万骑军的主意。 随后的事态发展也证实了这一点,随着前锋的起行,后路主力七千余骑只隔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金岭镇,而他们在镇中连一刻钟都没有休息到,就拔营前行,全数进入了四水交汇的这个大口袋。 刘禹从他们最后的一骑消失在视线中开始,便盯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地有探子将最新的军情报上来。 “鞑子前锋已过临淄县城,未曾停留,只是派了小队人马进去打探,很快就退了出来。” “鞑子前锋沿渑水北进,距我骑军不到两个时辰。” “鞑子主力接近临淄县城,停留了半个时辰。” “鞑子主力越过临淄县城,溯渑水北上。” ...... 成了,刘禹收到探子的消息,马上发出新的指令。 “全军过河,把口子扎紧了,一个鞑子都不要放过去。” 他的声音,被传音筒传向了四面八方,原本看着空荡荡的淄水东岸,突然间出现了大量的人影,这些人并不是衣甲鲜明的忠武军将士,而是从后方征调过来的民壮。 无数人手将早已经藏好的木船一只只地架在河中,用铁链和木板接起来,近十五万人便沿着搭好的浮桥,将一车车的石料、木材、沙袋运过去,在空地上卸下来。 更多的民夫按照事先的安排,从肘水、渑水两者相距最近之处开始修筑,这一段不过二十里宽,一旦筑成,将会进一步压缩战场的空间,将敌军包围在方圆不到二十里的一个三角形区域内。 把战争变成一场数字游戏,最首要的就是针对敌人进行布置,宋人善守不善攻,元人想要野外决战,他们远道而来粮草有限,时间在我而不在彼,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这道二十里长的胸墙,不过是十五万民壮一两天的活,加上围绕在墙外的深壕,将成为元人骑军不可逾越的天堑,而有了这道防御,哪怕是从未上过阵的民壮,也能轻易地守住防地。 在邳州军民万户、配金虎符怀都的心目中,宋人的主力已经近在眼前,这一带河网纵横,大、小清河、淄水及其支流,将益都到济南的分割成无数个形状各异的小块,因此,眼前的这个四方块算不得出奇。 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在这一带打过仗,那是李璮叛乱,波及整个山东,从济南到益都,大小数十战,哪里能埋伏,哪里能涉水,哪里宜于驻军都还依稀记得,犹其是这一带。 因此,当发现宋人并没有倚城为凭,而是溯渑水北上时,产生了一丝犹豫,在临淄县城停留了一会儿。 道理上说不通啊,临淄县城虽然算不上坚城,可毕竟有城垣,有护城河,有完整的守备,就算没有守城的打算,也不应该完全放弃才对,他们是骑军,根本不会攻城,只要在这里驻上一支兵马,就能威胁自己的后路,这么简单的常识,宋人会不知道? 然而,很快,前锋玉哇失所部就传来了确切的消息,在小清河附近,发现了宋人大军的踪影,步骑不下数万,被他们紧紧跟随的宋人主帅,亦在此军中。 这一下,怀都再无疑惑,宋人背水列阵,已经犯了军中大忌,他们以步卒为主,而自己占据了机动,可打可走,如果这样还不能胜,也就不用再打了。 唯一可虑的,就是此行没有后援,连同备马所携,也不过十五日的军用,他们连续行军三天,如果不能在十日内击溃宋军,取得他们的军需,就只能退却了。 或许,这才是宋人的如意算盘吧。 做为小清河的支流,肘水与渑水汇入其中的交点,相距还不到三里,从地图上看,就是一个三角的形壮,五万宋军步卒,背靠着河岸,排成了他们熟知的战阵,同时也为敌人所熟知。 齐宝柱的指挥旗立在军阵的当中,他一身新装,手中持着一把厚背钢刀,这种刀是后世用价钱便宜的弹簧钢锻造而成,在它便宜价格下,有着不俗的性能,硬度、韧性都比较理想,是大规模装备时的首选。 在步卒的后头,雉奴与三千骑军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鞑子的骑军步步逼近。 他们的前面,是一片平整的开阔地,地势平坦,正是骑军纵横驰骋的最佳战场,玉哇失的前部一到达这里,就展开了细致的搜索。 对付骑军,宋人的手段无非是那几样,据险而守、坚盾利箭、埋伏陷阱,这里的地势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地方可藏人,他担心是地面上会不会陷阱处处。 一个百人队分散开来,从正面奔向宋人的军阵,眼见已经进入弓矢的射程了,宋人还是毫无动静,而他的人也没有失蹄或是突然跌倒的情形。 战场上连一根绊马索都没有?宋人是有着强烈的自信,还是根本没有来得及布置?很快,百人队就受到了第一轮打击,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宋人的军阵中射出,接近一半的骑兵倒在冲锋的路上。 “吹号角,收兵。”已经足够了,玉哇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立刻传下令去。 看来,宋人玩得还是那一套,坚阵自守,等着自家往上撞,他又怎么可能上当,就这样,远远地对峙着,直到后路主力的到来。 对于宋人的战术,怀都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他是宿将,经验更加老道,当即将全军分成数队,一刻不停地逼近到宋人弓弩的范围附近,却始终不超过去,用意只是骚扰,等待敌军疲惫不堪的那一刻。 “他们不来,咱们过去。” 齐宝柱马上指挥全军一步步向前,将元人的骑军步步逼退,怀都毫不在意,反而欣喜有加,因为这样一来,宋人的两翼就露出来了,他可以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从容布置。 不知不觉间,元人的骑军被宋军逼到了一处,一直在阵后休息的雉奴从千里镜里发现了他们的动静,立刻跨上坐骑,三千骑军跟着她,缓缓地绕过自家的军阵,来到了两军之间。 “宣帅要做什么?”所有的宋人步卒心中都充满了疑问。 齐宝柱一脸骄傲地看着阵前的那个身影,将手中的钢刀高高举起,大喝了一声:“擂鼓,为大帅助威!” 隆隆的战鼓声中,雉奴摧动战马,朝着鞑子的大队冲过去,身后是潮水一般的汉家骑兵。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章 蝼蚁 宋人想做什么? 这个疑问同样萦绕在怀都的心里,身为宿将,对于宋人的进军鼓自然不会陌生,以骑军为先导,大队步卒押后,这样的战术并不出奇,让他疑惑的则是宋人的急切,竟然还在他们之上。 倒底是女人统帅啊,一点都沉不住气。 眼中的那面赤色的大纛越来越近,边上的告旗清晰地标明了来者的身份,他一时间有些好奇,想要亲眼一睹这位传说中的女将,究竟是个什么面目,因此连将令都未曾发出去。 纵蹄如风,愈来愈近,来者的胯下是一匹罕见的波斯骏马,火红色的马背上是一个明艳无双的身影,大红战袄外头罩着明晃晃的山纹铠,凤翅盔上一丛红缨随风飞舞,整个人马犹如一团不断跳动的火焰,分外动人,就连对手都看呆了。 “一百五十步、一百三十步、一百一十步......”随着马身的起伏,雉奴在心里估算着,手中攥着的一支羽箭上,已经裹上了油布。 大约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她坐直了身体,用另一手上的防风打火机,将油布点燃,然后摘下骑弓,搭箭上弦,一边以双腿控马,一边缓缓拉开了弓弦。 从空中来看,她和身后的骑军呈一个正面的楔形阵,是典型的骑兵冲击阵型,而一马当先的她,与身后的大队隔着三个马身的距离,只听得“嗤”得一声轻响,弓弦被一股内部的拉力猛地收紧,将那支燃烧着的火箭射向了天空。 与时同时,她已经冲过了八十步的范围,即将接近蒙古人的骑射距离,就在此时,她将腰身一拧,双腿用力一击,胯下的马儿犹如探知主人的心意,立刻从直行改为了侧向,她看也不看地伸手后探,从箭囊里抓出一只羽箭,攥在了手中。 火箭就是信号,身后的三千汉家骑兵马上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边跟着自家主帅改变方向,一边纷纷射出手中的箭支,霎那间,无数道明亮的火迹划破天空,飞向鞑子的大队人马当中。 “不好!”玉哇失在火箭上天的一刻,就觉出了不对,这一片战场他曾经搜索过,可万万没有想到,宋人没有在表面上做文章,而是把文章做到了地下。 一般来说,使用火箭的目地只有一个,引燃散在某处的火油,否则他们用不着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发射,因为,八十步左右,已经是骑弓射程的极限,基本上伤不到人。 果然,第一支火箭插在了离着最近的蒙古骑兵还差着两三步的草地上,那些骑兵无不报以嗤笑,感觉这些宋人就像是孔子门前掉书袋,关公面前耍大刀,论骑射,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岂能被汉人吓倒。 七月流火,即使是在北方,太阳依旧表现出了噬人的威力,水汽被腾腾的热浪所蒸发,就连青草都显得有气无力,而那支插在泥土里的箭支,一丛肉眼看不清的火苗慢慢地烧灼,随着油布滴下来,落在了深色的土壤中。 “噗”得一声,就在这些蒙古骑兵们的笑声中,焰苗突然间腾空而起,宛如从地下喷出来,很快就蔓延开去。 “地上有火油,快退!”玉哇失焦急地大喊着,前面的骑兵们纷纷拔马后撤,顿时就与后部的主力挤在了一块儿。 这时,宋人的骑军已经完成了阵前的转向,整个队伍从蒙古人的阵前横扫而过,冲在最前面的雉奴射出了第三轮,无一例外都是用于点火的火箭。 从天而降的火箭将他们身前八十步左右的一片区域插得密密麻麻,那些不断升腾的火苗,在两军之间形成了一道火墙,更多细小的火苗顺着草丛向前延伸着,却并没有想像中的扑天大火。 乱成一团的蒙古骑兵让处于阵中心位置的怀都皱起了眉头,火攻不是什么新鲜玩艺,对于野外的战场来说,效果其实有限得狠,至少在他的目力所及,自家骑兵还没有一个因为火烧而倒下的。 宋人煞费苦心,将自己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放一把火?让军中产生混乱,然后自相践踏,阵形崩溃,四散而逃?如果这个女将真的如此幼稚,又怎么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 他从来都不会去低估对手,更不会对军中的混乱无动于衷,见此情形,马上传下命令。 “吹号角,命前军扎住阵脚,本部依次后退,本帅倒要看看,宋人的火能烧到哪里去?”方圆二十多里的范围,两边又都是河流,他根本不担心,就算宋人有钱,将火油遍布整个三角平原,大不了撤出去就是了。 当务之急,是稳住军中的混乱。 号角声就是军令,玉哇失对于主帅的反应速度佩服不已,倒底是宿将,一眼就看出了虚实,他当即下令自己的所部,不要急着后退,给后面主力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好。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看到地面上一条小小的火迹正在快速地从马身下穿过,很明显,那是宋人有意识散下的火油,可奇怪的是,火油的量不足,火苗也不算大,连马蹄子都没能烧到,这样的火势有什么用? 带着这种疑惑,他四下里张望,立刻就发现了,无数条类似的小火迹,正在流水一般地穿过自家的军阵,因为实在不太明显,又没有什么杀伤力,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玉哇失那颗敏感的心被触动了,他莫名地想起,在狮子口的那一战,扮成海盗的宋人水军,宁可与敌偕亡,也要将他们的船只炸毁时的情形。 炸毁! 他的脑海里突然间灵光一现,似乎摸到了某种头绪,就在此时,一束小小的火迹停在了不远处,发出细小的“嗖嗖”声。 这个声音,与那个宋人最后滚落的木桶,实在太过相似了,让他时常在梦中想起。 “轰!”地一声巨响,梦里的那种情形,竟然真实地在眼前发生了,只见一个骑兵连人带马被炸得腾空而起,伴随着大量的泥土,重重地落下,四周响起了一片哀嚎,夹杂着战马的长嘶,一瞬间响彻了小小的河谷平原。 玉哇失心神俱震,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千算万算,宋人的意图竟然在这里,没等他回过神来,源源不断的爆炸声次第响起,每一处都在拥挤不堪的蒙古骑兵大队中,陡然受惊的战马顾不得主人的控制,没命的四下奔逃,又进一步加重了这种混乱的趋势。 一万人的骑兵队伍,连同双马的配置,就是两万匹军马的体积,将这片小小的三角地带挤得水泄不通,地上那些早就埋好火药罐子,此时正是发挥出最大威力的时候,就算只是后世用于爆竹的粗火药,也挡不住这么多只穿了轻皮甲的人体,一时间,到处都是人仰马翻,断臂残肢乱飞的情形。 完成了这一切的宋军骑军,重新集结在他们的统帅身边,雉奴放下手中的骑弓,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看着鞑子骑兵混乱不堪又走投无路的惨状,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蓦得流下。 “宁哥儿,你听到了么,这是送给你的祭仪,一万颗鞑子骑兵的人头。”她仰天暗暗祝祷了一句,再回首时,面上已经没有了悲伤,只余下清冷。 “打信号,全军出击!” 爆炸声起,不但当中的蒙古人乱成了一团,就连后头的宋人大军也是目瞪口呆,整个大地就像沸腾的开水一般,地动山摇,令人难以想像,任是谁也不曾想到,那些经由他们亲手埋下去的小小罐子,威力竟然恐怖如斯。 于是,从齐宝柱这个一军都指,到下面的普通士卒,都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连绵不绝的鼓声,也随之停滞下来,直到远处传来主帅的信号。 齐宝柱从一脸呆滞当中首先反应过来,他兴奋无比地挥起手中的钢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 “击鼓,前进!” 没办法,爆炸声笼罩了一切,不这么做,根本听不清楚。 听到他的命令,整整二十八面双层牛皮大鼓,被傍大腰圆的力士们一一擂响,“咚咚咚”有节奏地敲击在诸军将士们的心中。 身前的前厢首先动了,一万二千五百名忠武军将士,拔出插在泥地里的长枪,一手举起身前的方盾,踏着整齐的鼓点,依次向前迈步。 他们的装备经过了更新,身上的护甲换成了更轻更坚固的工程级聚脂纤维塑料,同样材料的头盔做成了遮檐型,有点像是后世一战时英军所戴的那种。 手中的长枪不再是便宜的红缨枪,而是换成了一体成型的高强度枪杆和涛模枪头,专门可用于对付骑兵的冲击,至于那面一人高的方盾,则与远征军一样,用得是五公分厚的透明防爆玻璃,远远看着就像是空无一物。 换下来的自然都归了那些乡勇,这些崭新的装备,给了军士们更大的勇气,在野外直面鞑子的骑军,换作之前,是想都不敢想像的一件事,如今,他们眼里,远处那些人,只不过是一群垂死挣扎的蝼蚁罢了。 包钢的长筒皮靴重重地踏在泥地上,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焰被他们毫不在意地踩进了土中,气势如虹的宋军步卒,在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发起了突击,无数支长枪被放平,嘴里高喊着战斗的口号,甚至压过了巨大的爆炸声。 “杀鞑子!”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一章 长城 宋军的攻击非常坚决,前厢是个老兵厢,主要成员是之前元人的山东驻军,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参加了李璮叛乱的队伍,对于蒙古人有着非同一般的仇恨,因此,他们从一开始,就打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位于最前排的长枪方盾全都执在身高体壮的大汉手中,他们用身体顶着方盾,以已为锤,借着冲力狠狠地砸进鞑子的骑军大队,在那些惊惶失措,马儿几乎不控制的蒙古人反应过来之前,将手中的长枪奋力递出,轻易地刺穿敌人身上的皮甲,然后迅速回抽。 一个个的骑兵哼也没哼,就从马上一头栽下来,身上往往不只一个血窟窿,一匹匹无主的战马,就这么被宋军步卒赶向前方,进一步加剧敌阵的混乱。 宋军步步向前,一点点地压缩着敌人的空间,让他们无法从容调度,身处进退两难的境地。 没有速度的骑兵,不但失去了速度的优势,还因为身体暴露在高处,顿时成为了弓弩手们最好的靶子,近身肉搏加上远程狙杀的双重打击,很快就使蒙古人的前部骑军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对此,前锋统领玉哇失急得直跳脚,除此之外却毫无办法,因为来自于地下的爆炸还在不断地发生,在造成巨大伤亡的同时,让敌人处于无可遏制的恐慌当中,根本无法进行有效地指挥。 整个队伍全乱了,所有的人和马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地乱跑乱撞,许多因为爆炸而掉落下来的骑兵,不是死于火药的威力,而是自家战马的蹄下。 怀都的运气不错,一次爆炸就在他的身边响起,除了将战马惊得腾空而起,竟然连伤都没有挨着,亲兵们不得不死命地挡在他的四周,防止那些乱冲乱撞的马儿跑过来,此刻已经顾不得了,许多惊马被斩杀当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骇人的爆炸声才算是停下来。 这短短的一刻,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年那么久,还没有从惊惶中回过神来,宋人的呐喊声便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宋人的攻击来得那么及时,正打在他们的要害处,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一旦被宋人的大队缠上,他们这支跑不起来的骑军,只有一个下场。 怀都猛地一咬牙,发出另人耳涩的声音:“吹号角,命前锋所部,进攻!” 亲兵们听到他的指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被他一鞭子抽在身上:“还不快去!” 长长的号角声终于响起在战场上,玉哇失却听得如坠冰窟,他下意识地朝着后部主力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面硕大的万户旗正在缓缓移动,主力要撤退? 军令如山,他不得不遵从,玉哇失不得不拔出长刀,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子,他身后的大旗也随着舞了一圈,然后斜斜地指向前方,宋人正在攻击的方向。 三千多人的前锋,此时还剩下多少,玉哇失已经无从去统计了,他亲眼看到一个蒙古千户,被炸得连人带马飞上半空,掉下来的时候,又被自己的部属踩成了肉泥。 就算是战死,也要堂堂正正地死在宋人的刀枪之下,否则,哪有光荣可言。 在他的身后,数百名钦察人听到了自家将主的指令,毫不犹豫地跟在了身后,这是他的部落硕果仅存的族人,其余的不是死在辽东,就是狮子口那冰冷的海水中。 当这支队伍发动冲击时,他们的前面已经没有了活人,上千匹无主的战马四散奔逃,反而为他们让出了一点冲刺的空间,玉哇失狠狠地一下抽在马身上,企图在有限的空间,尽量让马速达到最大。 “砰!砰!砰!”片刻的功夫,他们就与宋军的步卒大队迎头相撞,奔腾的战马连同骑兵似有千钧重,单手执枪的军士怎么也不可能挡得住,往往连人带枪被撞得倒飞出去,军阵的前方竟然被冲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玉哇失大喜过望,一刀格开刺向他的长枪,顺势劈下去,眼见着马身下的宋人步卒就要身首分离,不料长刀撞在空气里,发出了沉闷的声音,竟然不得寸进! 原来,宋人步卒的身前,竟然是一面透明的大盾!这尼玛要怎么打?玉哇失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奋力摧马前冲,用马速将那人连着盾牌一块儿撞开。 枪盾的后头是弓弩手,这些人手上总没有盾牌了吧,他就不信,宋人还能开挂开到底,连一点节操都没有。 “架盾桥!”阵后的齐宝柱看到了这支骑军的逆袭,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亡,可是却遏制了已方的攻势,不禁有些恼怒。 听到他的将令,一队长枪兵放下手中的长枪,双手执起方盾,在他们的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将盾牌首尾相连,组成了一个斜长的坡形,这种战术原本是用于不太高的障碍物,或是难以跨越的濠沟。 盾桥一成,他便沉声喝道:“甲士,同某上。” 说罢,也不拿盾,提着手中的厚背钢刀,“蹬蹬”地从透明方盾构成的桥面上冲过去,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腾空而起,借着冲势,一下子就越过了前面的弓弩队,直面冲进来的敌人。 数百名甲士与他一样,分别从上百架盾桥冲过去,在空中双手紧握刀柄,如同展翅的鹰隼一般,扑向敌人的骑兵。 “狗鞑子,受死吧。” 齐宝柱恶狠狠地一刀斩落,凌厉的刀光闪得玉哇失眼睛都睁不开,只得横刀去挡,只听得“锵”地一声,他那把由西域工匠打造的百炼刀居然从刀身处折成了两断,紧接着头顶上火花四射,眉间一凉,两只眼睛在一瞬间失去了焦点,陷入了黑暗当中。 宋人果然有做弊器啊,这是玉哇失脑海中涌出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后便身体一歪,栽了下去。 可惜了,齐宝柱落地的时候,正好看到马上的身体跌下来,整个头部几乎被劈成了两半,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得军功,他柱着钢刀站直身体,顺手还拉了一把之前被马儿撞倒的步卒。 “指挥,鞑子要跑。” 冲进来的骑兵很快就被这些甲士一一消灭,倒底还是耽误了一些功夫,不用手下提醒,他也看到了前面的情形,鞑子的大队骑军已经完成了转向,正在拼命地朝后方逃去。 “放心吧,逃不了。” 齐宝柱轻蔑地哼了一句,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自家的骑兵风一般地从军阵的边缘冲过去,为首的一朵红云,赢得了他们的齐声喝采。 “弟兄们,加把劲,追上去!” 宋人大队也不变阵,就这么跑了起来,追着敌人逃跑的方向,紧紧地跟在了后面,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堵移动的火墙。 方圆不过二十里的战场,快马往来用不到两个时辰,怀都带着骑军的主力,退往金岭镇的方向,只要出了镇口,就是一马平川的来路,至少那里没有令人恐惧的爆炸。 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再去面对气势正盛的宋人大队。 逃亡时的速度总是异于平时的,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便到达了原来的位置,可是让人疑惑的是,他们看到的,并不是破败的临淄县城,而是别的景象。 “你说什么?城墙?”听到前面探路的禀报,怀都又惊又怒,不到的一天的功夫,他从狩猎者,被猎物啄了眼,已经足够倒霉了,难道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结果在等着?他不信。 “万户,真......真的是城墙,老长老长的城墙,一眼看不过来。”或许是这个蒙古人不知道怎么来表达,伸出手连比带划,示意了好半天,才让他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 怀都没有抽鞭子,他相信自己的部属,还不至于用这么容易揭穿的谎言来欺骗自己,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可就不是鞭打的问题了。 他一言不发地拨马前行,手下们赶紧一拥而上,穿过大队的骑兵,在这些人的脸上,都是惊惶未定的神情,他实在无法想像,一旦前路有失,宋人会不会将他们堵在这片不大的河谷地带。 没过多久,怀都就看到了前面的情景,一堵齐胸高的墙垛,挡在了他们的前面,从视线所及,分别向两边伸展开去,任何一边都看到不到尽头,而在墙体之后,是无数的人影,以及飘扬的旗帜,上面是他最讨厌的那种颜色。 这不可能! 他们从金岭镇进入,到临淄县城停留了一会儿,再溯渑水北上,到遇敌、交战、败逃,总共也就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宋人是如何筑出这么长的一条矮墙的?要知道,整个口子有二十里宽,他在马上大叫着,狂怒不止。 “去探,向两边,向前方,我不信,他们都是神仙,还能凭空变出一堵墙来!” 手下们不敢违逆,赶紧分别朝着两头派出侦骑,同时分出几个百人队,自多个方向朝前方逼近,可是最终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证实了,这一切并不是他们的臆想。 宋人,真的在这片长达二十多里的平原上,只用了一天多的功夫,就筑起了一道矮墙! 消息证实的一刻,怀都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那是立国十多年,灭国无数、所向无敌,从未有过的感觉。 就像是他们越过北方的山岭,那些在幽燕之间蜿蜒上万里,筑于大山之顶,有如巨龙一般的雄伟建筑,曾经给了这些草原汉子无比的震撼,同时也心生鄙夷,认为这代表了汉人的怯懦,但却无损于它的伟大。 那就是......长城!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严阵 战事的发展,通过实时的监控,刘禹尽收眼底,对于这个结果,自然没有任何意外,因为他们在前几个月的战斗中,不断地积累小胜,一步步地建立起对蒙古人的心理优势,到了今天,哪怕在野外面对万骑,已经有了一战之力,即使没有火药的帮助,相信也绝不会输掉。 让他感到欣慰的除了全军的表现,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雉奴的成长,她在整个战斗过程中,都严格遵循了战前的计划,并没有任何冒进和冲动,表现出一个合格的统帅资质。 从元人越过金岭镇到他们从三河口平原地带溃败回来,过去了一天半的样子,而他所指挥的民夫和乡勇,除了筑起一道高过半人的胸墙,还在矮墙之前挖下了一条深深的壕沟,二十多里的宽度,对于多达十五万人手,平均到每个人,差不多是十五个人一米,连挖沟带筑墙,甚至可以分成几班轮流倒,一天的功夫就已经足够了,等到元人的溃军出现在视线中,他们还休息了小半天,吃饱喝足,真正地以逸待劳。 此时的矮墙后头,五万乡勇严阵以待,他们穿着忠武军将士更换下来的衣甲,手持红缨枪,腰挎宋军制式战刀,其中一半的弓箭手,都经过了至少两个月的闲时训练,比起正规军,唯一缺乏的可能就是实战经验了。 蒙古人的凶残暴虐,是整个京东路宣传的重点,说得多了,在心理上就会形成阴影,这或许是一种副作用,等到真正面临敌人,这些从未上过阵杀过人的乡勇,紧张之色由然而生,为此,刘禹将机宜司在附近的探子全数集中起来,按照每五百人也就是一个指挥一个人,好歹让这条战线都有一个久经战阵的老兵压阵,他们不断地插腔打诨,多少也能打消这些人的心理恐惧,宋人在让新兵上阵时,都是如此这般的做法。 刘禹自己站在胸墙的中段,身后是操纵飞行器的蒙魌,身前是一个指挥的乡勇,一个机宜司的探子,正在大声吹牛,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让人忍俊不住。 “鞑子,也是爹生娘养的,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楚州城下,被咱们抚帅带着二十多万人,从海边一路追赶,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到了淮水边上,江水结上了冻,硬得跟这石头似的,眼见着就要跑掉了。”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正听得入神的乡勇们纷纷催促,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们猜怎的?” “那如何猜得到,还不快说?“ “咱们抚帅嘴里念念有词,说时迟那时快,冻紧的江面上,突然之间狂风大作,无数的海船凭空冒出,知道什么是海船吧,不是打渔的那种,那可是咱们大宋海司的战船,每一只上头都有投石器,就是寻常架在城头上的那种,磨盘也似的石头雨点般地落下,在冰面上的鞑子,全都变成了落水狗,不是淹死就是冻死,剩下腿脚快的,也只能跑回岸上,这一下,就没处可跑了,好几万人哪,全都降了咱们,什么样的鞑子都有,蒙古人、色目人、还有汉人,不信?齐指挥那些人,可是亲身经历过的,问问某有没有说大话?” “依你说,咱们抚帅,当真能撒豆成兵?” “那是,没看到这道墙,是不是一夜之间出来的,撒豆成兵算什么,你们每一个都是兵,咱们的后头还有十万乡亲,鞑子有多少人?都不够咱们一窝端的,赶紧打完了,咱还有多少事等着呢,哪有空跟这儿耗着?” 老兵的满不在乎,给这些乡勇带来了极大的信心,虽然说得话颠三倒四,夸大其辞,可如今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一个有着神力的统帅,那是自带勇气buff的不二人选,刘禹听得嘴角直扯,却没有去打断他。 “抚帅,来了。”一个沙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刘禹心中一凛,赶紧拿起千里镜,镜头里出现了一片烟尘,那是大队的骑兵狂奔之下所造成的效果,他拿起传音筒,接通了战场上的探子们。 “注意,敌已至,准备接战。” 随着他的命令,每道胸墙上都竖起了一面红色的指挥旗,这些老兵临时接过了指挥使的权力,向下面的乡兵布置起标准的防御。 倚墙而站在最前面的是弓箭手,不同于标准的宋军配置,其中没有弩手,清一色都是弓手,他们默默地按照平时的训练,将背上的箭囊解下来放到脚边,最趁手的位置, 以便不用去看,一伸手就能拿得到。 后面是持着红缨枪和木盾的步卒,他们将负责清理冲进来的敌人,每个老兵都在他们的队伍中间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着话。 “莫怕,一切听从号令,鞑子要欺近数十步才会射箭,到时候全数低下头,他们没有办法跨过墙,就拿咱们没有办法,等到后头的大军到来,就是插翅难飞。” 很快,元人的骑兵就在视线中露出了身影,他们在远处停下来,似乎先是确认了一下,然后马上就响起了连绵不断的号角声。 “鞑子人数在五千上下,他们动得太快,不容易数清楚,只能看出个大概。”蒙魌在身后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消息。 “他们排出了一个千人队,位置在中段偏左,应该是试探之用。” 刘禹立刻将千里镜的方向调整到了那个方向,同时在传音筒里发出警告,那个方向上的守备立刻紧张起来。 鞑子骑兵排成了长长的一列,明显是为了减小弓箭的伤害,他们凭借着娴熟的马上功夫,很快就进入了步弓的射击范围。 传音筒里传出一声暴喝:“放,给老子狠狠地射!” 只见那个方向,突然升起一团乌云,那是数千支箭支飞上空中,然后以一个不大的曲线落下,胸墙前面顿时响起一片嘶叫,一些奔跑中的骑兵猛地向前仆倒,带起一阵灰土。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鞑子。”传音筒里响起各种兴奋的声音,紧接是老兵的喝叫。 “射得好,莫要停,这回要瞄准了,不要着急,就当是个活靶子。” 第二轮已经进入直瞄的范围,这些乡勇经过第一轮的发射,不管有没有中的,都进入了战斗的状态,心理上已经慢慢放松下来。 很快,一片箭雨随之射出去,这一回命中的目标要多不少,刘禹粗粗看去,至少倒下来百多骑,其余的蒙古骑兵也已经伏在马鞍上,解下了骑弓。 “注意,他们要射箭了,听我号令,全体弓箭手,下蹲,身体尽量贴近墙壁,步卒举盾,遮住身体,准备迎接箭矢。” 大约四十步的距离上,蒙古人发射了第一轮箭支,由于胸墙的阻挡,射入宋人阵中的不多,绝大部分又被木盾挡下,只有极少数倒霉的家伙,因为遮护得不全,射在了腿脚等外露的身体上。 “我中箭了!” “莫要叫,死不了。”老兵吼了一句,然后一招手:“来两个人,把他拖下去,好生包扎。” 很快,两个民壮冲上来,用一种简易的担架,将那些中箭的乡勇抬起,飞也似地跑远,这一幕,非但没有让他们害怕,反而在余下的乡勇中,掀起了阵阵哄笑,毕竟没有战死,挂个采叫得那么响,他们有资格嘲笑。 很快,擅长骑射的蒙古人接连射出了好几轮箭矢,却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等到他们发现那堵墙虽然不算太高,可是墙下的濠沟又宽又深时,只能无奈地转头回去。 老兵们立刻抓住这个时机,让伏在胸墙下的弓箭手站起身,用箭雨为他们送行,这一轮试探性的攻击下来,除了在墙外留下了二百多具人和马的尸体,蒙古人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这个小小的战果,引起了乡勇们一阵又阵的欢呼,也彻底打消了他们内心的恐惧,原来鞑子真的一射就死,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试探的结果,让怀都大失所望,虽然从对方的射术看得出,那里并不是宋人的主力,可无奈有城墙的加成,让这些骑兵去爬墙?那不是以已之短去击宋人之长,可不这么办,又能怎么样,大队的宋人主力可就在身后,随时都会出现。 “肘水、渑水,不拘什么地方,可能涉水过河么?” 部下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告诉他:“如今是七月,水流又大又急,一旦下了水,就成了宋人的活靶子,不是淹死就是射死,只怕没到对岸,就已经全军覆灭了。” 怀都这才想起气候的问题来,宋人好狠,专门挑了这个时节,骑军下了水,不比陆上,行动极慢,那些胸墙后头的宋人,会放过他们?这种地形,就是打算要往死里整啊,怎么办。 后头那支宋人的骑军,始终若即若离,既不过份逼近,也不离开他们的视线,似乎只打算起到监视的作用,他们在等什么?很明显,是后头的大队步卒,经过了一夜的赶路,现在的蒙古骑军,人困马乏,又不能下马休息,宋人正在一步步地将他们逼入绝路! 绝路。 怀都一想到这个字眼,心头就如同滴血一般的疼,前部三千人已经被舍弃了,余下的人马里头,减员也近两千,如果不能将这些人带回去,济南城下的那支大军,就失去了唯一的机动力量,今后连三十里以外的范围都无法遮蔽,对于宋人来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是返回去与宋人大队步卒一拼,还是冲破这堵不算太高的胸墙?他必须要马上做出一个决定。 生死攸关。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三丰 怀都一把拔出弯刀,看着围拢过来的部众们,高高举起。 “长生天在上,兀尔鲁氏的勇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让这些怯懦的敌人看一看,他们只配躲在高墙后头,即使这样我们依然......” “毫不畏惧!” “冲过去!” 绝境之下,这些蒙古骑兵选择了矮墙做为突破口,为了加大突击面,剩余的五千余人依次排开,拉成一条十多里长的横队,几乎与对手的阵地同宽。 从飞行器中发现这一情况的刘禹,立刻将消息发到了每一段防守者的耳中。 “鞑子要拼命了,一定要沉住气,即使他们能越过胸墙,也不过是送上门的战绩,组织那些武艺出众的乡勇,随时准备围歼,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随着他的指令,每胸墙后头的守军都打起了精神,透过半人高的墙体,紧张地看着远处。 很快,大地发出轻微的颤动,隆隆的蹄声由远到近,由小到大,蒙古人的身影逐渐清晰,长长的骑兵队伍如同黑色的潮水,疾扑而至。 “稳住!稳住!”富有经验的老兵探子手持千里镜,用简单的测距法估算着他们的距离。 “稳住,弓箭上弦,第一轮......发射!” 这一回,他们没有放得太近,因为敌人的速度在逐渐加快,大约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上,他们就指挥弓箭手发出了第一轮箭矢,这些呈抛射状的箭矢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敌人正好冲过了二十步的距离,恰恰进入箭矢的笼罩范围。 “噗!” 十多里的战线上,到处都响起了战马仆倒的声音,而紧接着,乡勇们又在老卒的指挥下射出了第二轮,由于新手上阵的原因,很多弓箭手射出箭矢时,敌人已经冲进了四十步,骑弓的反击也随之到来。 “注意躲避,身体不要突出墙体太多,射完就蹲下来,长枪手准备。” 老卒们有条不紊的指挥,安定了这些乡勇的心,他们按照指令,不再长时间地暴露在墙体之外,只是射箭时,才会突然冒出头,饶是如此,蒙古人精准的射术,依然造成了一些伤害。 早在第一轮射击的开始,刘禹的身前就被一面面盾牌给遮护住了,同时也将操作飞行器的蒙魌挡了起来,天上箭矢乱飞,这个时候放出飞行器无济于事,她将东西收回来之后,便站到了刘禹的身边,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刀,刘禹一眼就认出,那是雉奴的贴身之物。 “啊!”中段的胸墙后头,一个乡勇许是射中了一个蒙古骑兵,太过兴奋,忘了躲藏,马上被一只羽箭射在胸口,大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负责这一段的老卒是本地机宜司的头,上前探了探,“啪”得一脚踢上去。 “娘的,都没穿过衣甲,叫唤个什么劲,赶紧起来,不然老子当逃兵处置了。” 那人也是有趣,被他一踢,爬起来上下摸了摸,果然连血都没有,咧嘴大笑:“没死,哈哈,鞑子的箭射不死我。” 就在此时,老卒猛地将他一推,嘴里骂道:“中在胸前是你运气,要是头上,看死不死。” 同时挥动长刀:“注意,他们要过墙了。“ 刘禹放下千里镜,此时敌人已经足够接近,不需要这玩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无数的蒙古骑兵,借着战马的速度,在胸墙外的濠沟前起跳,一些速度不够的直接撞到墙体,掉到了沟里,而那些骑术出众的,往往在刻不容缓之际,猛地拉起战马,从不到一人高的墙体一跃而过,连人带马冲入了乡勇的阵中。 “长枪,攒刺!” “刀手,补位,先砍马。” 老卒们的声音在阵地上响起,到处都响起了厮杀声,这是成长的必要阶段,否则他们永远都没有直面蒙古人的勇气。 好在老卒们的指挥得当,那些冲入阵中的蒙古骑兵,往往还没有落地,就被早已经准备好的长枪刺中马身,等到掉下来,又由于马匹的受伤而无法驰骋,顿时身陷重围之中,哪怕他们十分英勇,奈何敌人的人数多出十倍,渡过了最初的慌张期之后,乡勇们渐渐打出了自信,就连弓箭手也发挥了更大的作用,这些失去了马匹的骑兵们渐渐不支,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乡勇们的围攻之下。 刘禹所在的这一段是鞑子攻击的重点,因为乡勇的大旗就竖在后头,就连武勇都要高出一筹,一个冲过来的鞑子千户在战马倒下一刻,低头避过好几只红缨枪的攒刺,手上猛得挥出,将几个乡勇打得盾裂人倒,吐血不止。 他看也不看射在身上的几只箭矢,左手一把弯刀,右手上是一只枷链,链子上的刺锤乌沉沉地,大步向前,几个乡勇为他的威势所摄,心生怯意,不住地后退,眼看就要突破。 “一起上,拦住他。”老卒见势不妙,抢过一面盾牌,从他身后扑上来。 鞑子千户手上的弯刀横扫,挡住他的一击,两刀相交,迸出一阵火花,另一只手上的枷链舞出一个大圈子,重重地打在木盾上,将上好的硬木打得木屑飞溅,从当中裂开。 逼退了老卒和几个乡勇的围攻,他已经看到了被众人保护在当中的刘禹,直觉那是一个大人物,毫不犹豫地大步冲了过去。 见此情形,蒙魌想要上前一步将他挡在后面,刘禹一把拉住她,摇摇头:“某还用不着一个女人舍命相救,这么多人,如果还能让他冲过来,就枉费了你家宣帅苦心造诣所做的这一切。” 此时,那人已经冲近,一脸的凶样,不知道让她起了什么,浑身都在颤抖,刘禹拍拍她的手,准备一旦真得被突破就拉着她后退,反正四下里全都是自己的人,累也能累死敌人。 就在那人准备突破这个小小的盾阵时,一只枪头快如闪电地刺过来,逼得他不得不挥刀去挡,枪头在他的弯刀上一点,震得他的手臂发麻,差点就没抓住。 鞑子千户不得不后退了一步,一个身影挡在了前面,身材不高也不壮,看着精精瘦瘦地,脸上充满了坚毅。 这么一打岔,身后的乡勇已经冲了上来,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只箭矢正中后背,他行若无事地大吼一声,枷链腾空而起,围在身边的乡勇们被逼得纷纷后退,除了身前的这个汉人。 只见他没什么动作,那支红缨枪如同有了灵性一般,募得闪出一朵枪花,从舞动的枷链空隙中穿过,准确地击中了刺锤上的链子,顿时将鞑子的动作打断,落下的刺锤余势未歇,在枪身上缠绕了好几圈。 汉子腰身一拧,沉身下蹲,猛地将枪杆子朝外一挑,鞑子千户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大力袭来,不得不放开手。 就在汉子得手的一瞬间,鞑子千户大步上前,另一只手上的弯刀划出一道明亮的刀光,砍向汉子的头部,汉子身形一错,避开他的刀砍,同时做出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动作,双手放开枪杆,那支红缨枪连同裹在一块儿的枷链掉在了地上。 汉子矮身出脚,鞑子千户反应很快,退步避开了他的一蹬,紧接着对方原地一个旋转,另一条脚如同铁鞭般扫在他的脚踝上,吃不住力的鞑子千户再也难以站稳,仰天倒了下去。 跌倒的同时,他还不忘了挥刀挡住胸前,只见那汉子合身扑上去,双手迅速而准确地捉住了对方拿刀的那只手,手肘弯曲,身体下沉,猛地一个肘击打在鞑子千户的胸口,重重地一击打得敌人头部昂起,眼睛突出,忍不住张嘴痛呼了一声。 汉子顺势拿掉他手上的弯刀,横在了他的颈项处,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连后面的刘禹都看得心跳不已,这可不是后世的动作电影,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老卒见敌人已经成擒,长出了一口气,正待命人上前捉人,一个身影猛地冲了出来,刘禹一愣,他身后的女孩已经到了那个鞑子千户的身边。 被自己的弯刀架在脖子上,鞑子千户夷然不惧,眼中依然凶光毕露,毫不示弱地与那个汉子对视,突然眼前一暗,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光亮。 紧接着,一道刀光猛地冲下来,他的脑海中就像断了一根弦,巨大的痛感直入骨髓。 在汉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双手举着一把短刀,一刀一刀地狠命捅下去,等他拿起弯刀,身下的鞑子千户已经认不出模样了。 “随她去。”刘禹制止了老卒想要上前拉住她的意图,推开身前的护卫,走到那个汉子身前。 “你的武艺不错,叫什么?” “回上官的话,小的名叫张通,原是辽东人氏,被宣帅所救,渡海来到了这里,家中分了田地,小的有些气力,便应了乡勇。”汉子站起身,恭谨地答道。 “张通?识字吗,可取了表字。” “不瞒上官,族中原有私塾,念过几天书,二十那年,先生送了字,称为‘君宝’。” 难怪,刘禹差点大笑出声,未来的武当派开创者,赫赫有名的道教人物,传说中活了一百二十岁的牛逼人物,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当然,此时他还没有得到那个广为人知的道号,三丰。 就在他打算嘉勉几句的时候,阵地上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刘禹转头一看,胸墙外蹄声雷动,火红的旗帜迎风飘扬。 宋人自己的骑军到了,他们的加入,也彻底宣告了鞑子骑军的末路。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成长 除去那些越过矮墙的鞑子,其他的都摔进了濠沟中,虽然七荤八素,却不容易致命,这其中也包括了他们的统帅怀都,毕竟他的年事已高,远不如少时矫健了。 直到被人捆做一团,怀都才如梦方醒,可怜此时他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了,整个鞑子骑军中,被活捉的只有两千左右,其余的近八千人,全都死在了这片小小的三河平原,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打垮他的主力的,竟然是一群从没有上过阵的乡勇。 “侵略者总会在他们看得见的东西上找原因,实际上,真正打败他们的,是京东全路的数百万人民,他们节衣缩食,送出自己的亲人,甚至是家中唯一的劳力,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这种信念,才是无可匹敌的力量,无论他们来多少人,最终都会碰得头破血流,这便是人民战争。” 战前做计划,战后写总结,是刘禹为他们规定的必备步骤,每打一战都会总结一次,哪里做得好,哪里有不足,明明白白地摆到桌面上,才能吸取经验和教训,才能一点一点地成长。 这一次的战斗,刘禹主持了他们的总结会,首先在沙盘复原了整个战事的经过,再分别由参战各军指挥进行解说,将每一道命令都记录下来存档,做为战后评定的依据,对此,京东路的军官们已经进行过多次,自然是轻车熟路。 看得出,胜利让他们更加自信,这是好事,不过如果过度膨胀,就会造成轻敌的结果,刘禹也会适时提醒他们,以免头脑发热,去打一些没有准备或是准备不足的仗。 “战场上的胜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做什么?不是喝酒庆祝,而是扩大宣传,让胜利的消息,传遍京东路的每一个乡村,让这些献出自己亲人的百姓们,享受胜利的滋味,把那些俘获的鞑子,押到当地去,让百姓亲眼目睹,会最大程度地增强他们的自豪感,连真正的鞑子都被我们打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要记住,你们能取得胜利,不是靠着本官送来的那些劳什子,而是数百万父老乡亲!” 雉奴听着他的发言,大眼睛里闪着光,这一仗骑军发挥的余地不大,最后只捡到了一个收尾的活,不过她没有在意,完胜才是最好的结果,自己已经不需要靠杀戮来增加威望了。 比起战争,眼前这个挺拔的身姿才是让她最为关注的,相隔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说不定很快就会分开,再见面,又不知道是多久,她突然感到了深深的不舍。 以前在建康的时候,也有过时不时就消失不见的一刻,可那时候,她根本没有太过在意,因为再过一定的时间,人就会突然出现,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如今,似乎还是一样的情形,怎么就不能适应了呢? 没等她想明白,刘禹已经结束了发言,各军开始自行讨论,他走到小妮子面前,在她眼前晃动两根手指。 ”不会吧,都听得睡着了,若是后世,你指定也是个学渣。” “没有,入了神而已。”雉奴的面上有些发烫,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我就说嘛,在琼州上两百多人的大课,也没有哪个敢在课堂上睡觉,本官讲的有那么不堪么?” 刘禹打了个哈哈,将这小小的尴尬掩饰过去,这场战事只是恰逢其会,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安排。 “这次过来,有几件事要做,一就是换装,这个已经完成了,二就是完善通讯,传音筒的范围太小,转接过于繁琐,我准备了新的法子,从你这里开始。” 听到他谈到正事,雉奴赶紧转过头,正色凝听。 “全路多山,我选了几个高处,架设一种铁塔,需要一些人手,特别是熟知地形的当地人最好。” 他要架设的就是发射塔,可以起到中继的作用,使得短波电台的传输范围进一步扩大,此刻,雉奴所控制的地区,比后世的鲁省还要大,至少也要建五到六处发射塔,才能覆盖这么广大的一片区域。 “没问题,眼下元人失去了骑军,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来,正好咱们集结了民壮,你需要什么人,直管挑去。” 雉奴不理那些技术上的细节,只需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行了,她的话就是指令,刘禹点点头,继续说道。 “这次战斗,我发现了一个好苗子,技艺出众,还识得字,不如放到你身边做个护卫,让我也能安心点,蒙魌不是一直想要学杀人技吗,就让此人教她。” “你说好就好。” 雉奴一付乖乖听话的模样,让他还以为对方是不是病了,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雉奴愣住了,这样的动作,以前不是没有过,似乎再也自然不过,可当那只手带着温度挨上来时,她的脸颊烧得利害,红得惊人。 ”这么热?”刘禹吓了一跳,缩回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比了比,不太确定地看着她。 “难怪看着你有些不对,生病了也不说,忍着怎么成?” 一边说,一边揽着她的腰,等到女孩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惊得雉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你呀,大大咧咧惯了,病了也不知道休息,那几个小丫头也是不晓事,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刘禹抱着她朝门外走去,眼见着就要到门口了,雉奴慌得跟什么似地,不住口地分辨着。 “我没病,快放下来。” “没病?都发烧了还没病,看看你的脸,比旗子还红。” 他们的动静有些大,围在沙盘前的忠武军一众将校全都偷偷看了过去,眼见铁娘子一般的主帅,被人一把抱在怀里,羞得面红耳赤,连头都不敢抬,这种情形可是不多见,还是齐宝柱有眼色,连连干咳了数声。 “看什么看,讲战术呢,是单刀直入呢还是迂回包抄?啊。” 众将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异口同声地答道:“那自然是单刀直入了喽!” 大堂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哄笑声,后知后觉的刘禹这才恍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抱着女孩扬长而去,将那些家伙扔在了后头。 门外矗立的卫士也是口瞪口呆,刘禹对着未来的武当派掌门人问了一句。 “你们宣帅的屋子在哪里?” 张通显然还有些陌生,涨红了脸就是答不出来,还是一个瘦小的身影为他解了围。 “我知道,带你去罢。” 蒙魌将二人引到一间屋子前,为他们打开门,里面已经收拾过了,显得很整洁。 “就是这处,我,我走了。” 在她急着关上门之前,刘禹转头说道:“那个张通,以后会教你武技,好好学吧。” 蒙魌低着头“嗯”了一声,见他没有别的吩咐,赶紧把房门关上,犹自心跳不已,想到刚才的话,突然兴奋起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刘禹将雉奴放到榻上,不知怎的,女孩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前,让他不禁有些好笑。 “舍不得我?” “啊!” 雉奴像是从梦里醒来,赶紧放开手,低头坐在那里,感觉到脸上发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将背影留给了他。 刘禹慢慢挨着她背靠背坐下,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你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了,以前守城,哪一次不是你靠在城墙上睡着了,我把你抱进屋子里的,也没见你羞恼啊。” 这个背靠背的坐法,是他们以前经常会做的动作,雉奴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蜷起双腿,抱着膝盖,感觉靠在了一个厚实的身体上,心里无比塌实。 “我也不知道,真是羞死人了。” 刘禹“嘿嘿”一笑,小女孩有了别的心思,这说明她长大了,不过此时,他只想同她说说话,这种亲人般的感觉,让他倍感珍惜,舍不得去打破。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嫂嫂有了身子,明年,你就有小侄子了。” “真的么?”雉奴当然知道阿兄有多想有孩子,一听之下高兴起来。 “当然是真的,大哥领兵在外,嫂嫂有十三姐儿照看,你可以放心。” “我放心呢。” 刘禹喜欢这个样子的她,天真纯净的笑容,能感染人的心灵,让空气仿佛都透着喜悦,世界充满了阳光,灿烂无比。 捡了些琼州的趣事,两人你来我往地慢慢聊着,大部分时候都是刘禹说,她在听,屋子里,时不时就会爆发出阵阵轻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不愿意走得太快。 等到两人感到腹中饥饿,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两人相视一笑,刘禹拖过她的手。 “吃过饭我就走了,不是离开,而是去往登州,第一个铁塔会安置在那边,从建设到调拭,会在那边呆上些日子。” 雉奴点点头:“我把这边安排好了,就过去。” 刘禹什么也没说,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下,这种程度的亲密是雉奴愿意接受的,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满是不舍。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五章 难处 发射塔的选择自然是有讲究的,在没有现代机械的情况下,只能尽量选择自然生成的高处,比如高山。 京东路境内高山不少,为了尽量照顾最大的范围,第一处位置选择了位于登州境内的崂山,不仅是因为它的高度足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山中的道观,可以为他们提供维护之处,毕竟现在不同后世,没有一个足以保险的地方。 整座发射塔由几个部分组成,最底底的自然是混凝土基座,需要在选定的地方进行现场开挖和浇筑。 在李谦的配合下,一些熟识地形的百姓被组织起来,将那些拆开的铁架子,一截一截的往山里运,这可不是后世,没有缆车也没有现成的路,只能通过那种崎岖的山路,慢慢往上挪,这就是为什么需要一个道观的原因,说明有路可以通往山顶。 最后,连观中的道士都被发动了,数百人肩扛人抬,才将数吨重的器材弄上山顶,此时,选定好的位置上,已经完成了基座的烧筑,余下的就是铁架子的安装。 为了减少维护和电力的需求,刘禹特地订制了完全免维护的塔身,将近五十米高的铁架子构成塔身的结构,外面覆盖高性能的太阳能电池板,顶端安装着一具风力转轮,同时利用两种天然电力为整个系统供电,这座大功率发射塔,将起到中继的作用,覆盖整个半岛的顶端。 安装调拭,一下子又过去了好几天,由于这边的人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刘禹不得不手把手地教,一步步地试,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步骤,当对讲机里传来接通的声音,他和周围的探子们,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欢呼之声,这可不是几里的通讯,而是隔了好几个州县。 除了便捷的通讯,这个发射还能将更多的信号发射出去,比如广播、电视、以及数字通讯,当然,以目前的条件,就连广播都无法普及,因为不是每个地区都有电力供应的。 就以军中所用的200w短波电台来说,要让这个家伙工作,一般的48v手摇发电机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效率更高的脚踏或是畜力机就会同时装备起来,而负责通讯的军士,不得不背起沉重的蓄电池,并时时为它充电,为此,设备还有着更高的要求,防水防尘甚至是防颠簸,都是后世的制造单们,需要攻克的难题。 刘禹的时间不可能全都放在这上面,在手把手教他们搞定了第一座发射塔之后,余下的就要靠这些安装者自行去弄了,好在一切都有规程,严格按照步骤来做,纵然哪里不对,慢慢也能检查出来,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足以让他们举一返三。 新技术的掌握也在同时进行,比起操作飞行器,省去了调频调幅等步骤的短波电台,并不比传音筒复杂多少,蒙魌等负责技术的机宜司探子,很快学习并掌握了它的用法,这种中长距离的通讯利器,将使他们如虎添翼。 当然,唯一的不好就是体积稍稍大了些,无法像传音筒一样随便塞进腰里,吃电还吃得多,用不了多久就得充电。 这也是刘禹没办法在异时空大规模普及现代科技的最大障碍,完成发射塔的安装和调试,他在京东路的事情就算是完成了,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候,女孩留给他的,依然是灿烂的笑容。 只是笑容背后的东西,被深深隐藏了起来而已。 “莫要担心,总有一天,这样的铁塔,会将我们的声音,从天南海北聚到一块儿,哪怕身在琼州,也能听到我的声音,看到我的样子,这一天,绝不会太远,相信我。” “我信你。”雉奴用力地点点头,直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才让泪花慢慢地渗出来。 夕阳下,淮水犹如被撒上了一层金光,闪着粼粼的波光。 楚州城外的淮水岸边,一行人沿着河岸慢慢前行,不时地看着对岸。 七月的江淮,阳光有些炽热,寻常的衣甲穿在身上,不多时就会汗湿背颊,李庭芝穿着厚厚的长衫,还披了件披风,脸上却连一滴水渍都没有。 “叙之,海州的百姓,还有多少不肯迁移的?” “除去转入京东路的,还有近七千户,六万余人,大都是殷实人家,在当地有产有业,不肯走也是自然。” 听他说到京东路,李庭芝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那边去的百姓,比主动移入淮东的还要多,身处元人腹地,离着大都不过数日之遥,他们竟然还能坚持这么久? 他有些不理解,原本授予一个女子两路宣抚使,就是带着一种玩笑的性质,不过此事并非没有先例,如今看来,人家不但站稳了脚跟,还发展得有声有色,引得普通百姓,特别是那种没有田地的,纷纷向往。 当然,那边实行的是什么政策,他也略有耳闻,原以为既为元人不容,又恶了地主乡绅,想要立足根本不可能,没想到,他们把事情做得那么绝,竟然是斩草除根,完全铲除了大户人家,再把他们的田地分给贫民,一下子就得到了这些百姓的拥护,为了他们不惜性命,让他在惊叹之余,还有一些惊心。 毕竟,李庭芝是一个正统的士大夫,还是其中混得较好的那种。 心惊归心惊,左右是在元人的辖地,他并不会因此而紧张,眼下最大的压力,是盘踞在两浙江东路的元人大军,已经七个月了,不知道建康城还能撑上多久? 一旦建康不保,元人的大军就会全数抽调出来,到时候,压力会陡然加到自己这一头,毕竟,他的手中,拥有大宋最大的一支机动兵力,或许还是唯一的一支。 只希望,自己在这边的坚持,能让圣驾逃得远一点,安全一点。 到处都是压力啊,庐州被围、建康被围、镇江被围、常州被围、就连自己的老巢扬州,此刻也被元人团团围住,他们能够坚持下去,就是因为自己在外头,还有一支可用的兵马,这是一种虚无飘渺的希望,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去救哪里? 芒砀山下的那一战,减员近半,其中有许多都是老卒,这样的仗,大宋根本打不起,某人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过,可他还是一头踏了进去,因为不如此做,朝廷就会一道又一道地诏命让他回师,让他去解围! 这是一个传统的士大夫,大宋的忠臣所能想出来的法子。 现在安静了,朝廷迁都广州,诏命送来淮东,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这里的事情,他这个加了执政相公衔的大帅,可一言决之,可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压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经过数月的休整,好歹又将麾下兵马,补充到了原来的数目,现在包括淮东各州在内,他能调动的人手超过了十五万,也到了动一动的时候。 “你们说说,塔出,会不会过淮水?” 这个狡猾的老对手,将大军驻于徐州这个要害之处,既能一举南下,直趋淮水,也能监视京东路的动静,让人有些摸不清他们的动向。 听到大帅这么说,一众将校都动开了心思,许文德是他的亲信,一向心思敏捷,心知大帅绝不会做无谓的设问,这么一想,顿时就有了觉悟。 “若是咱们南移,他们有过河的打算,不如将计就计,再来一出围魏救赵,活捉这个老小子,可好?” 李庭芝一听哈哈大笑:“许四,果然深知吾心,不过塔出不比唆都,想让他上当,何其难也。” “若我是塔出,一俟你的大军移动,便全军南下,于淮水对岸布阵,做出一个强渡的姿态,却是引而不发,到时候,你许四是不顾一切地去解扬州之围,还是回师楚州?” 许文德一愣,元人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塔出的确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反而自己,要考虑的实在太多,盖因国势使然,强弱太过分明,他们不得不谨慎再三。 “这便是后发制人,先发者制于人的道理啊。”李庭芝长叹了一声,喟然道:“如今再回过头看看,若不是京东路的牵制,哪有这般景象,此刻,我等说不定就在扬州城中,束手待毙而已。” 他的话,让众人都沉默了,形势的严峻,其实并不比楚州之战前要好上多少,至少那个时候,元人还没有想到要分兵略地,扬州一带是安全的。 可是现在,元人进逼扬州,直接威胁了淮东的根本之地,这里头的大部分人,都将家眷放在那座城中,此时他们根本没得选择。 元人在进逼的同时,劝降的使者一批接一批地过江而来,挂在楚州城头上的人头,都快摆满城墙了,可元人还是不死心,李庭芝态度很坚决,问题是其他的将领呢? 这不是什么反间,而是明目张胆地动摇军心,他们都知道元人的打算,却没有一点办法,李庭芝心中同样明白,只有胜利,才能平息纷争,让所有的人看到一线希望。 决心难下啊,就在此时,负责本地机宜司的探子头目刘二送来了最新的敌情,塔出动了。 “走,回城。” 李庭芝只略略看了一眼,就当先而去,似乎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参详 “你说你叫什么?” 刘禹又问了一遍,他不是没有听清楚,而是想要确认一下。 被他问到的是一个年青人,看着应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青袍,戴着寻常小帽,身长修挺,面如冠玉。 “在下姓赵名孟頫,忝任楚州司户参军之职,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赵孟頫尽管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认认真真地答道,因为对方虽然看着面生,可帅府的亲兵却没有阻拦也就罢了,陪同而来的,居然是新晋的循州防御使、威果左厢都指挥使、知泰州郑同,江淮军中,谁不知道这位郑屠子,谁的帐都不买,却极得李相公看重。 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某个大人物的亲谊,可看郑同的态度,竟然甘为执蹬,这是李相公都不曾享过的待遇,他这个小小的一州参军事,哪里敢怠慢? 孰不知,刘禹的惊讶更甚,眼前这人之所以出名,除了一手能卖出好价的字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是投降的宋人当中,极为特殊的一类,那就是他姓赵。 如假包换的太祖血脉,极得忽必烈看重,可以说荣宠一生,比在故国的际遇好上太多了。 如果不是在这里偶然碰到了,他根本没有想到,此人还在淮地,被陌生人这么不住眼地打量,饶是赵孟頫涵养不错,也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在下是哪里说得不对么?” “那倒没有。”刘禹也反应过来,这么看人家有些不礼貌,说不定会当成有什么特殊癖好。 “但不知足下之前在何处为官?” 赵孟頫虽然有些奇怪,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过江前,在真州任参军,我军退入淮左,在下也跟着先到了扬州,后来又来到楚州,在刘防御府中做个小吏。” “难怪。”刘禹做出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样。 “某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原来你是苗观察的旧属。” “阁下与苗观察有旧?” “老友了,建康城下相识,比李相公还要早些。” 听他这么一说,赵孟頫突然想起了一个广为流传的传奇人物,在江淮军中,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却被人口口相传,难道说就是眼前这位? “敢问贵驾可是姓刘?” “刘禹,正是某家。”刘禹知道他猜出了一二,也不隐瞒。 赵孟頫一下子激动起来,一个大礼揖到了底。 “请恕赵某眼拙,竟然识不得抚帅真容。” “哪里哪里,盛名之下,其实难付。”刘禹含笑扶了他一把,被名人崇拜的虚荣,还是很受用的,谁让咱是个俗人呢。 “抚帅客气了,相公每每言及抚帅,常有惊人之语,却又时时能中要害,见识之远,心智之高、布局之深,远非我等能及,今日得见,幸何如哉?” 饶是刘禹脸皮厚如城墙,这么直白地吹棒,也有些承受不住,难怪历史上在元人那里混得风生水起,这嘴上功夫的确不是盖的啊。 因为进府之前,守卫的亲兵就告诉他们李庭芝不在,因此他也并不着急,就在阶下同这位书法大家聊着天,这番做派看在郑同的眼中,又是一番解读,对一个小小的司户参军都能折节下交,还真是老上司的做风。 刘禹问了问他家中的情况,果不其然,由于元人入侵浙西,截断了大江航道,除了镇江府、常州等少数州府,其余的都已经沦陷了,他的家乡湖州,更是首当其冲,家人一早就逃往了京师,如今只怕已经到了广州城下。 “数千里之遥,家父家母年事均已高,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下来,某却不能床前尽孝,真是枉为人子。” “忠孝自古难以两全,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家小可在淮地,要不要一并送过去,本官倒是可以想想法子。”刘禹总觉得自己的安慰有些古怪。 “家小?这便是某之不孝,家中原本订下一门亲事,年前本应完婚,可当时在下身处江北,正值州中疏散百姓,须臾不可离开,这一拖,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缘分。” 赵孟頫惆怅不已,刘禹没料到还有这么一番变故,想必那位管娘子,此时也在逃亡的路上了,相隔万里,的确很难再有相遇之时,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子青!”身后响起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刘禹回身一看,李庭芝的身影已经进了辕门。 “相公安好?”他赶紧上前,两人在一步之内站定,互相打量着对方。 “好,都好。” 李庭芝的笑容看着十分真切,面容却又销瘦了几分,好在神采不错,没有当日那般病怏怏的模样。 “你来了,就好。” 刘禹只觉得眼中一热,赶紧展颜笑道:“相公安,则江淮安。” “你我都要保重,活到鞑子被逐出大宋的那一天。” “一定会的。” 两人把臂一同走进大堂,赵孟頫赶紧退到一旁,眼见着一大群人跟在后头,每一个都是独当一面的重臣,人家却同他一个小小的参军在这里聊了那么久,不禁暗暗称奇。 “子昂,你与那刘帅有旧?“冷不防,被人一问,他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上官楚州守刘兴祖。 “方才相识,不过早有耳闻。” 刘兴祖“嗯”了一声,拔脚准备跟进去,又停下来:“你是来回报流民安置的吧,不妨一起进去,说不得相公还要问到这一块儿。” 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跟在自家主官后头,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大堂上人头攒动,却没有多少私语之声,可见李庭芝治军之严。 “客套话不说了,你来得正好,帮某参详参详。” 李庭芝没有坐到帅案后头去,而是命人在当中的一张圆桌上铺上地图,看样子,他们这么做已经成了定例,连桌子都是一开始就摆好的。 “塔出在徐州停留了两个多月,既没有进逼淮水,也没有进入京东路的动作,你觉得他在做什么?” “他在观望。”刘禹指着徐州的位置说道:“这里既没有物资又没有人口,只剩了一座空城,他带着四万大军,驻于京东、河南两地交界之处,是想等待京东路的结果。“ 刘禹从京东路过来,对那里的形势自然无比熟悉,当下侃侃而谈,将阿塔海大军顿兵济南城下,数月不得寸进,就连手上仅有的机动力量,一支完整的蒙古骑军万人队,都被消灭于临淄一带,彻底断了分兵略地,进犯京东路纵深地带的念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塔出再停留徐州已经意义不大,可他的动向,却让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据探子来报,塔出并没有直下淮水一线,而是沿着黄河故道一路西进,看样子,是打算要横穿自己的河南辖地,那么问题来了,他的目地是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刘禹和李庭芝同时抬起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某种意图,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儿。 张世杰。 这个消失了好几个月的名字,再一次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中。 他的所部五万余人,自汴梁出发,一路经由尉氏县攻入重镇许州,在那里等待李部大军不至,才知道对方是打算回师徐州,而此时再返回原路已经有所不及。 于是,张世杰干脆率军南下,攻占了襄城县,做出一付进逼南阳府,威胁襄阳这个元人主要运输枢钮的架式,由于他们来势汹汹,使得南阳府境内一日数惊,元人不得不将重兵集中在那一带,以防运输线被切断。 把姿态做足之后,他再一次变线,从襄城出发,疾行军一天一夜,出其不意地拿下了郾城县,然后沿汝水一路南下,攻入了元人的汝宁府,直到占领府治所在的汝阳县城,敌人才如梦初醒,这就是塔出所部被调动的原因。 河南行中书省是元人的粮仓,由于地处黄、淮之间,大小河流水网密布,有着得天独厚的农田资源,自古就是华夏文明的中心,经过了上千年的开发,已经成为江北最重要的粮产区。 张世杰在这里的一切行动,都是以打击元人的后勤为目地,官仓、大户,那些就连元人都难以征集到的人家,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全数收入囊中,等到再一次出发,已经拥有了大量驮马,极大地增加了全军的机动性。 就这样,三个月以来,他们在河南行省的中心地带,不断地做着变线,让敌人摸不清意图,这一次更是选择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向。 跨过汝水,从新蔡县城一路东进,占领了位于颖水一侧的重镇颖州,这里就是原来塔出南下的出发地,由此也打开了回到淮地的大门。 一转眼,颖州城已经在身后,五万大军水陆并进,顺流而下,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渴望还乡的淮西子弟,无不面露激动之色。 在他们的中间,无论是一军主帅的张世杰,还是奉诏而来的礼部侍郎王应麟,都是面色沉重。 因为他们很清楚,前路不会再像河南那样空虚,将会有数不清的敌人,挡在前面。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七章 折服 消息很快被淮西的机宜司探子证实,塔出是不得已才会进军南阳府,张世杰所部无意中的策应,给了李庭芝一个非常好的进军时机,那就是顺着运河而下,去解扬州之围。 刘禹给他的建议是以实为虚,做出大举援救扬州的声势,实则以主力绕道招信军,为的是防止元人诱敌,毕竟忽必烈不可能放任这么一支大军在侧,攻其必救,围点打援,不是什么高级战术,如果元人真有这种意图,那么在大江对面的真州等地,必然会集结一定数量的军队,这种规模的集结,瞒不过机宜司探子的眼,切断真州一线,也就断了扬州围城之敌的退路,说不定,能在忽必烈的眼皮底下,打出一个让他肉痛的战果,比单纯地逼退敌人,要强。 毕竟扬州被围不算太久,还能撑得住,他们可以从容调度,对于宋人来说,发动战役的目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尽一切可能,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慢慢地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而不是去拼一城一地的得失。 这种思路上的差异,决定了双方对于战役目标的分歧,李庭芝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只有通过他的嘴说出来,才能在淮东诸将中形成统一的意见,因为他们的亲人全都在扬州城,不是切肤之痛,如何能冷静应对。 然而刘禹前来的目地并不是出谋划策,而是建立通讯网。 “相公,淮东没有太好的选择,只能将铁塔建于城内,此物一旦建成,就能与京东路及其余各地,即时通话,不必再通过各处转接,以淮东之大,至少也需要两到三处,可如今形势不稳,暂时先建这一处吧。” “你要走?”相识不算短了,李庭芝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不得不走啊,下一处铁塔,将会设于建康城内,他们撑到现在,只怕已经精疲力竭,再不给一点希望,或许就要撑不住了。” 刘禹神情郑重地说道:“建康府,是我大宋的一面旗帜,绝不容许元人攻占,它的存在,牵制了忽必烈的心志,让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投入兵力,却无可奈何,你们才能在外围机动作战,寻机歼敌。” “可重重围困之下,如何进得?”莫名地,李庭芝想到了襄阳城,想到了为了破围,牺牲的那几千民壮。 “那是我的建康,没有什么能拦得住。”刘禹的脸上有着强烈的自信,让人不自觉得就会相信,无论他说得有多么荒诞不经。 “听闻相公家眷俱在城内,不如修书一封,让某带与尊夫人,某相信,相公的亲笔,比任何事物都要振奋人心。” 李庭芝当即修书一封交与了他,接下来的几天,刘禹与机宜司在本地的负责人刘二,一直在城中忙碌,寻找一处合适的建设地点,而城外的大营,一支又一支的兵马从营中出阵,声势浩大地四野皆闻,而到了夜里,另一部分队伍静悄悄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进发,郑同的威果左厢成为了全军的先锋,他们将绕道盱眙县,进逼真州。 等到铁塔建成,调试完毕,刘二等人也掌握了新型短波电台的使用,并顺利地与京东路接通,这种不需要中转的实时通话,极大地鼓舞出征战士的心,因为他们知道,在全国各地,还有着无数与他们一样,全力抵抗鞑子侵略的志士。 运河码头上,刘禹送走了李庭芝,接下来他也要离开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他也不例外。 七月的江南,烟雨蒙蒙,雨季并没有完全过去,天空时不时地就会飘上一阵子,让那些北地来的人极不适应,建康城下的大营里,每天都有病倒的,就连他们的大汗,最近也有些不舒服。 被重重大营围在中间的那座城池,就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风浪顽强地挣扎着,每次以为它倾覆的时候,最后总会抬起头。 围着城墙的一圈投石器,每一架都有寻常的两个那么高,这些庞然大物,一次能将两人大小的石块,投出数百步,砸得宋人的城墙摇摇晃晃,连城垛都快掉光了,可就是不倒,如今,用做石弹的材料已经茫然无存,要通过大江,从遥远的山里运来,可有多大作用,只有天知道。 城墙下那条宽阔的护城河,分别被从上下游截断,为此,十多万强征来的宋人百姓干了近一个月,才将河道引向了城外的湖泊中,这么做断不了城中的水源,可却极大地降低了接近城墙的难度,干涸的河沟变成了濠沟,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被填平,使得那些大型的攻城器械可以直达城下,如果不是雨季的影响,宋人只怕一早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尽管耽误了一些时间,所有的元人都相信,建康城的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或许就在下一个攻城期。 打了这么久,终于要见到曙光了,忽必烈只觉得些许的不适全都不翼而飞,毫不妥协地拒绝了太医院医正等人的规劝,他想要亲眼看到这座雄城,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陷落。 至于城中还有什么?谁也不会在乎,拔掉那面刺眼的旗帜,才能彻底找掉宋人的抵抗意志,为此,哪怕最后收获一座空城,也无所谓。 “先生,你们的朝廷,当初也没想到,它能坚持这么久吧?” 忽必烈没有披甲,只穿了一身长袍,戴着传统的宝冠,跟在他身边的,除了随侍的臣子、侍卫亲军,还有一个做士子打扮的汉人。 准确的说,是个宋人。 留梦炎是昨日才刚刚被解到这里来的,原以为元人是想拿他的脑袋,警告城中坚持的宋军战士,不料,这位蒙古大汗不但当即就解开了他身上的束缚,还一口一口先生地称着,就连礼节上的缺失,都视而不见,颇有些礼敬之意。 “据吾闻之,城中去年积粮不下三十万石,可供一年之用,这才过了半年,军心未散,自然难下。” 既然人家礼敬,他也不好坚持,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感觉有些苦涩,事情的经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李庭芝冒了天下之大不讳,得罪了多少人,才截留了那么多的粮食,没想到,全都应验在眼前。 “李庭芝,堪称能臣,知道么,他一连斩杀了二十三个劝降的使者,还把家小送进了建康城中,若是宋人都这样,朕只怕在大都城中,日日都不得安枕,得提防你们过江,哪敢正眼一瞧江南模样?” 忽必烈的话让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种话从敌国的君主嘴里说出来,更让人无地自容。 “先生不要害怕,朕没有说你们,你不过是个副相,做得了多少主,说实话,战事打成这样子,朕还真有些好奇,是什么人让你们一把火烧了自己的京城,把所有的百姓都赶上了逃亡之路,两浙富庶之地,处处烽烟,就连先生的家乡也不能避免,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朝不保夕,这就是你们的朝廷,想要的结果吗?” 留梦炎无言以对,迁都之议,首倡者是那个老狐狸,他当时卧病在床,人家只是在最后时刻,才让他签了个字,事情早已经成了定局,至于前因后果,就连他也不甚明了。 但这种决定,不光史上罕有,本朝更是闻所未闻,对方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朝廷走了也就走了,一把火烧了百姓的居所,把他们逼上逃亡之路,会是一个正统的朝廷该做出的事情吗? 残民以逞,这种行径,与入侵的元人又有何区别,留梦炎之所以最后心灰意冷不再追随,多少也有这样的因素在里头,只是没想到,元人攻破了他的家乡,自然也不会放过,像他这样名声在外的人物。 就在这时,忽必烈的声音又传到了耳中。 “朕相信,先生是爱民之人,江南之民,迟早会是朕的子民,朕何忍屠戮?若是先生不弃,帮助朕安抚江南,实乃活民无数之举,舍一小节而全大义,难道不是圣人书中之言?” 留梦炎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可是一个君主,没有用任何事物威胁,只是一遍又遍地劝说,道理对与不对估且不论,这份诚心,也足以打动一个士子的心,毕竟他还没有老到动弹不得,心中还有着不小的抱负。 若是元人真得得了天下,成为这中原之主,为他们做事,施展平生所学,又有什么区别? 留梦炎的心中有所松动,嘴上却还是说着推脱的话:“鄙人老朽,只怕不堪驱驰,有负陛下之望。” “状元之才,宰相之能,还如此谦逊,先生真乃贤人也,不知可愿屈就中书省平章政事一职?” “臣,愿附陛下骥尾。” 留梦炎不再犹豫,像那些汉官一样,跪倒在地,连连磕首不止。 忽必烈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此人在宋人士林中的名望很大,对于稳定江南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但是眼前的建康城,才是附骨之蛆,不能除之而后快,始终无法甘心,这么久过去了,就算城里真有一年之粮,军心士气还在,只怕也磨得差不多了吧,他就不相信了,还有元人攻不下的城。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家书 “呼!” 一块比磨盘还要大的石块从空中飞过去,划出一道曲线,躲在城角下的宋人无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只见那个石块在空中打着旋,擦着一栋屋子的飞檐落下,呼啸着砸在地面上,顿时就是一个小坑,碎落的砖块、瓦片和泥土到处飞起,弥漫着四散开去,将整个街面都笼进了灰尘之中。 “咳咳” 几个躲闪不及的军士立刻发出了咳嗽声,却不敢从城角下跑出来,因为元人的攻击还在继续。 “快看,又没中。”另外一边,一群人同样缩在下头,看着全都是一身普通百姓装束,似乎对此习以为常,非但不害怕,反而一脸的兴奋之色。 “唉,又没中。”有人欢喜就有愁,另外几个男子一脸的沮丧,说出来的话却是差不多,在他们当中,坐着一个五短身材、露着半边肩膀的中年男子,露在外面的皮肉上,刺着一付艳丽的牡丹图。 “如何?这一扑有结果了,依然未中,中扑的都来某这里记个数,规矩照旧啊,有拖无欠,概不过夜。” 一个青皮模样的瘦小男子涎着脸凑上来,谄笑着说道:“小乙哥,好歹饶一些,这一扑小的定能翻本。” 建康城扛把子陈小乙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若是某没记错,你连明日的吃食都输光了吧,再饿上两顿,都用不着收尸,自个儿往秦淮河里一跳,还能落个干净。” “这话却是怎么说的。”男子讪笑着,却没有退却的意思:“如今这秦淮河哪还有水,一脚踩下去全是烂泥,听说里头还有好些个尸骨,不知道是哪一年落下的,咱要跳下去,溅身泥还差不多,哪来得干净。” 陈小乙拍拍他的脑袋,摇摇头:“杆子,不是小乙哥不关照你,咱这建康城,自打让鞑子给围了,只有战死的、疼死的、累死的、被石头砸死的,还没有吃不上饭饿死的吧,你要开了这先河,大帅那里,岂不是某家吃挂落,手气差就忍忍,不赌也死不了人。” 男子心知无望,无奈地缩回头,嘴里嘀咕着:“邪了门儿了,这么多天都砸不中,鞑子那石头落得跟雨点似的,偏生就留了这一间屋子,还害得老子输得饭都没得吃,真他娘的晦气。” 陈小乙打发了他,没有再理会,四下里一招手:“都记下了吧,来来来,新扑开张了,打得中,一赔二,打不中,一赔三,买定离手,莫要迟疑啊。” 很快,一群人就蜂拥着报出了自己的赌注,在这种情形下,金银没有吃食好使,城中不分老幼,每人每天都有个定量,是自己领了回去做,还是统一让人做好了端来,都随意,像他们这种冲在第一线的,还有额外的加食,有时候是肉,有时候是蛋,有时候,是河里的鱼虾,只是鞑子将城外的水源断了流,也断了这鱼虾的来源。 无论如何,城池还在他们的手中,性命还在自己的身上,对于这些城中的混混而言,倒是表现得比寻常军士还要轻松,就连这石弹如雨的空隙,也不忘了赌上一扑,输赢不重要,好歹能逗个乐。 如今这建康城里啊,缺的就是乐子。 林东家就坐在他们的边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街对面的那幢屋子,说来也怪,四周的房子,全都在元人的石弹打击下崩塌了,唯独这一幢,整整六个月过去了,始终屹立不倒,堪称奇迹也不为过。 他并不是在意屋子会不会在下一次打击的时候倒下,而是想念自己的妻儿,如今城中消息断绝,也不知道她们到了淮东,有没有好的去处,小孩子长得快,半年的功夫,至少也得长到腰间了吧。 想像着孩子的模样,不知不觉,他露出一个微笑,就在这时,身后的城墙发出一阵颤抖,无数的灰尘从头顶落下,鞑子的炮击又开始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石弹终于不再落下,林东家像平时一样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打算招呼自己的人,去清理堆得乱七八糟的街道,守军们也开始拿起刀枪,顺着楼梯往城墙上去,准备迎接可能的攻城。 硝烟在慢慢散去,他惊奇地发现,那幢屋子依然矗立在那里,就像是有什么神灵庇护一般,陈小乙领着那队青皮骂骂咧咧地从他身前走过,看样子也是准备上墙去的。 “老林。”走到他的身边,陈小乙拍拍他的肩头,将几张纸放到他的手上:“倘是有个好歹,记得将这些赌注都给兑现了。” 没等他答话,那个混混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林东家拿着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走远。 “一摸就摸到了姐儿的头啊。” “姐儿的发丝蜜如油。” ...... 这些青皮混混们唱着乱七八糟的歌,低俗不堪,素来为他所不喜,可在这城中厮混得久了,竟然也不觉得什么,这些家伙,打起仗来没什么章法,乱哄哄得一拥而上,碰上利害得,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就连装死都能用上,可谁让城里头,就这么些男丁呢? 连他这队负责收拾的民壮里头,也有不少人直接补充到了城头上,鞑子在拼命,城里的人拿命在拼,等到哪一天拼完了,也就解脱了吧。 “老林。”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通判张士逊出现在视野中,身上的长衫下摆绑在腰间,为的是让腿脚更灵便些。 “张通判。”林东家朝他拱拱手。 “闲话莫说了,你这里还有多少人手?”张士逊的脸色灰仆仆地,眼睛里却透着亮,好事么? 他左右一看,身后的那些民壮,正倚着墙角站起身,慢慢地围上来。 “都在这里了,昨日数着还有三十七人,今日,有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被石头给砸了吗?”他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引得一阵轰笑。 “不开眼的早进慈恩局了,哪还能回你的话。” 林东家被手下打趣惯了,也不着恼,一摊手说道:“那就是三十七人,你瞧着够吗?” 张士逊扫了后头的民壮们一眼,都是精实的汉子,点点头:“就这么多人吧,带上他们,随我走。” 林东家唬了一跳,这么快就要上城墙了?虽然这一天迟早会来,他也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突然间这么一宣布,脚下顿时就是一个趔趄。 “你这身子成不成?”张士逊赶紧扶了一把,关切地说道。 “许是方才起得急,缓缓就好了,哪里告急了,你直说吧。” “哪里也没告急,有事要让你们去做,大校场,你知道地方吧。” 张士逊的话让他一愣,点点头,那个地方是建康城中的一个神秘之处,传说中的铁龙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只是这半年来,一直都没什么动静,慢慢也就淡了,没想到今天会被人提起。 而接下来,对方说的话,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告诉你也无妨,咱们的太守,回来了。” 慈恩局,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地名,因为那一带,整个坊市,全都拆除了打通,作为伤员的居处,房前屋后,到处都挂着一种白色的纱布,有些已经洗得泛了黄,依然还在起着作用。 “如今比不得往日,这水可精贵,全都要靠着人一担担地往上抬,人是什么,在咱们这建康城中,人就是一切,做什么不要人,可咱们的作用,就是让这里的人尽快站起来,能站到城墙上去,同鞑子拼命。” 一位老者在堂中穿梭,脚步十分快捷,只是经过这一带的时候,才稍稍放慢了步子,在此地清洗纱布的大都是妇人,她们的丈夫或是儿子在这城里,这些女人也被组织起来,要么做饭洗衣,要么就是在这里照顾伤员。 老者的身后,跟着一群年青人,多数都是跟着他学医的弟子,没办法,一仗下来,伤者极多,郎中哪里够用,动作慢一点,都可能是一条人命,他们不得不一边治疗,一边培养。 当他看到一个妇人的背影,马上停下了脚步,转身交待了几句,让那些年青人自已先去病舍,自己却走到妇人身后。 “国夫人,这里尽是伤者,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老者的语气隐隐含着不满,妇人回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老先生勿怪,是我自己闲不住,看过了伤者,想要帮着清洗清洗,左右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 老者有些无奈,不得不劝说道:“正值酷署,疫症频发,稍有不慎就会染上,夫人,你若是倒下了,这城中还能指望谁去?同样的话,当年老朽也曾与大帅说过,望夫人看在百姓的份上,多多保重。” 妇人没有争执什么,而是顺从地点点头:“医者为大,我听你的。” 说完,手脚麻利地将浆洗好的纱布拧干,放到了干净的盆子里。 “说到这疫症,我倒有些妇人见识,放诸城中,还有哪一处,比得上这里,日日都要清洁,敷水,说是消毒,我来这里,怕也是为了保命呢。” 见她说起这个,老者摸了摸颌下的清须,叹了口气:“此事还要多亏一人,他曾经说过,战士养伤的地方,一定要是全城最干净的去处,就这一句话,活人无数啊。” “我也曾听夫君说起过,可是那位刘使君?” “是啊,当时他还是这城中的太守,教了老朽不少的技艺,此人看着年青,见识之广,却是罕有人敌,若不是他,这建康城只怕一早就陷落了。” 老者一边说,一边陪着她往外走,到了门外一看,这位大帅夫人只带了一个随身的侍女,连个牛车都没有坐,竟然是一路走过来的。 两人正准备告辞,一个军士匆匆忙忙地飞骑而来,妇人认得他是城中主将苗再成的亲兵,眼神不禁一凛。 “夫人,夫人,快......”军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好不容易才形成一句完整的话,听得妇人再也维持不住淡定的表情。 “大帅的亲笔书信!”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二十九章 搭建 位于金陵市秦淮区仙鹤路柳叶街的双塘派出所,老邓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将一份文件合上,端端正正地摆在桌面上,那是一份失踪人口资料,里面的记载超过了十年,已经找到的接近百分之八十,遗憾的是,没有机会完成了。 做完这一切,他将放在一旁的警_帽拿起来,摸着上头的金属国徽标志,感觉就像刚发下来那一天,心中涌动的是神圣的使命感,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就三十多年过去了。 当他把警_帽压在那份文件上,顺手拿起自己的杯子时,一抬头就看到了重重的人影。 在所长的带领下,全所的干警都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眼中一热,嘴角扯出一个笑意:“到点了不下班,准备集体聚餐啊。” “大伙来送送你,今天没什么准备,这个周末吧,我让人在饭店订了桌,到时候不当班的都来,咱们好好为你践行。” “成,那就说好了。”老邓脱下警服,挂在椅子背上,夹着自己的皮包,从人群中走过去。 所有的同事们自觉得分开,让出一条通道,快出门的时候,听到了所长的口令声:“全体都有,敬礼!” 老邓回过头,手自然而然地五指并拢,抬起快到额头的时候,又放下了,目光扫过每一个同事,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向他们鞠了个躬。 “谢谢大家。” 走出门,推出自己那辆老永久,抬头看了一眼门框上的那几个大字,老邓的心里,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首歌。 忍不住在嘴里哼出来:“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博激流,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 当年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是斑斑白发,骑在自行车的他,心里就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异常地难受。 从仙鹤路拐上集庆路,这一带都是他的辖区,可以说每一个单元,每一个户主都无比熟悉,往常这个时候,就算是下班回家,也会去一些重点地段转一转,那样心里才会安,可今天,老邓自失地笑了笑,不在其位了。 很快,他的车子就来到了一处工地外,这里也是他心目中的重点地段,因为一年前的那次蹊跷事件,始终都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做为一个警察,就像心里扎了一根刺,不拔出来不舒服。 然而今天让他停下来的原因,是这里有了不一样的变化,工地外围原本是有围墙的,还有一个看守的老人,因为没有开工,平时都是静悄悄的,显少会有人迹,所以那一次的事情,才会显得有些诡异。 今天不一样,在那堵大概一人高的围墙上边,又加上了密不透风的拦阻网,从工地里传出来的声音,似乎有车辆和大型的工程机械,还有不时响起的人声,这是要开工了么? 老邓停下车子,推着它朝前面走去,出口就在不远的地方,一辆辆的载重车正在出出进进,一些戴着工程帽的人在一旁指指点点,却不见那个看门的老头。 正要上前问话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可看着这些人又有些不甘心,反正现在没有了公职,就当是个吃瓜群众,瞧热闹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 他将车子随意地停在路旁,走到一个戴眼镜的年青人身边,那人正在看着一张图纸,对这里无比熟悉的老邓,一眼就看出,上面所画的正是工地的施工结构图。 “怎么,这里要开工了?” 年青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穿着很老派,手里拿着个老旧的包,像是一个干部的模样。 “不是,转租出去了,人家要建个货场。” 老邓“喔”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说道:“租方是海昌公司吧,这事好像谈了很久。” 年青人一愣:“你知道海昌公司?” “是啊,我有个老伙计,就在这里上班,听他说过一嘴,以前就在谈场地的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下文了,今天你不是说转了吗,除了他们还有谁?” “老爷子,这你可猜错了,我们公司与海昌没有瓜葛,是一家物流公司,总部在南岛。” “喔,这样啊。” 老邓这才发现,年青人的马甲外套胸前别着一个小小的铭牌,上面刻着“启明物流”几个字。 就在他想要多套点话时,一个声音将年青人叫住了。 “于经理,老总找你。” 年青人赶紧收起图纸,匆匆忙忙地走了进去,老邓从出口朝里头望了望,这家所谓的物流公司正在里头干得热火朝天,平整的工地上,摆放着大量的钢结构建材,一些工程机械正在开挖,像是要搭建一个库房。 除了来来往往的建筑工人,还有一些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人的穿着和刚才那个年青人相似,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让人印象极深,一看就难以忘记的面孔。 当然不是什么绝世美女,而是一个留着胡子的男子,现代社会,这样的人反而不多见,就连他这样的年纪,也讲究一个干净整洁,天天都要刮面,而这位的胡子又和那些搞艺术的不完全一样,显然是精心修饰过的。 可问题是,这个人他见过不只一次,分明记得当时还是那家名为“海昌”公司的老总,怎么一转眼,就换了一个单位,搞起了物流呢? 就算两家公司有着业务来往,为什么刚才那个年青人,要撇清这一点?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请问一下,老先生是本地人吗?” 老邓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入时的年青女孩,一头短发染成了红色,眼睛上戴着一付夸张的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 “你有什么事吗?” “我和朋友第一次来金陵,想找一个地方,无论是地图上还是网上都查不到,就想问一问,看您是上了年纪的,说不定还记得。” 女孩说出了一个地方,恰好就在这一带,因为城市改造,早在二十年前就拆掉了,老邓不疑有他,为女孩指了个方向,谁知道人家并不满意。 “您看,地方不远,要不您带我们去得了,报酬随您提,省得一会儿找不着,您又不在了,我们上哪儿打听去。” 这话倒也有理,就当是最后一次履行职责吧,毕竟他当了这么多年民警,干得最多的事情,还就是指路。 跟着女孩来到一辆车子前,老邓看到了她说的那个朋友,是个年青的男子,看面相不会超过三十岁,女孩请他坐到后座,自己坐到了驾驶的位子,关上了车门,却没有去发动车子。 就在老邓想要催促一句时,女孩摘下了墨镜,将一个黑色的小本子反手递到了他的眼前。 “对不起,我们要用这样的方式请您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楚青,他叫肖遥,是我的同事,我们奉命调查一综案件,内容是保密的,需要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老邓看了一眼小本子上的照片,将她与这个化了浓妆的女孩做了一个对比,摇摇头说道:“你们来得太巧了,半个小时前,我刚刚从所里退休,现在就是一名普通的老百姓,恐怕没办法帮你们什么。” “老邓同志,退休的人民警察,也应该有一颗维护治安、打击犯罪的心,再说了,我们只是了解情况,并不是让您上第一线。” “你说得对,你们想了解什么?” “关于那个工地,你知道多少?”楚青的话让他一愣,目光不自觉得转向了车窗外。 临近傍晚,天色在渐渐地暗下来,华灯初上,原本漆黑一片的工地,无数盏射灯亮了起来,刘禹将图纸看完,还给了于仲明。 “仓库面积还要加大,要能并排开进去两辆大卡,让他们重新设计,一年之内不发生倒塌,就算合格。” 没等于仲明说话,他又接着问道:“夜间施工许可证发下来没有?” “一早就申报了,有关部门已经松了口,明天再使使劲,应该没有问题。” “好,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一定要把许可证拿下来。”刘禹看着乱糟糟的场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既然手续不全,就先不要做了,让工人们先下班,把我们订的货先拉进来,告诉他们不要卸车,一切等明天再说。” 于仲明答应了一声,下去安排这些事情,他背着手在场地里走来走去,这个地方是他勘探过的,只要一过去就是建康城的大校场,第一车物资昨天已经送过去了,那是城内最急需的药品,坚持了这么久,现在除了粮食,别的都已经所剩无几。 为此,他通过新的分公司,与这块土地的所有者签订了一个短期租赁合同,表面上是用于物资中转,实际上的作用与南岛那边一样,以大型的仓库为掩护,从而保证一定的隐蔽性。 由于不是永久性的工程,只需要几天的时间,这些堆放在地上的钢结构,就会像搭积土一样,搭起一间庞大的库房,刘禹希望将这个时间进一步压缩,因为。 建康城,在等着他。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章 小事 “苏珊,你的卡弄好了,需要为你准备礼服吗?” “谢谢,我还是自己去挑选吧。” 丁文纨接过助理递过来的一张磁卡,烫金的正面印着几个凸起的字体,是这次活动的地点和时间,晚上七点,离现在还有很久。 脚下是一间椭圆形的办公室,从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海景,这里是公司位于香港的办事处,而她则是为了一笔大单,特地从加国总部调来,今天晚上这场酒会,就是为了结识某个关键人物。 将邀请卡收好,丁文纨在办公室里一直忙到中午,然后离开了大厦,坐上了出租车,来到位于中环的一间礼服店,挑选了一件暗红色的晚礼服,因为不是订做,尺寸上要做一些修改,店主为她准备了一间更衣室,一丝不苟地量完,便客气地离开,只留下她一人在里面。 看着穿衣镜里那具只穿了内衣、曲线毕露的身体,丁文纨有着片刻的失神,或许是因为经常锻炼的缘故,生育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大的变化,依然有着少女般的美好。 “你应该选择那件黑色的露背装,再加上一串珍珠项链,一定会让你成为今天夜里的焦点。” 突然,耳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笑容,将放在一旁的套装一一穿好。 “感谢你的提醒,我或许会考虑。” 屋子里空无一人,她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头顶上,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顶上是那种一体式的老式天花板,根本没有缝隙。 “对不起,我不是想要偷窥,只是恰好看到,丁,你真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东方女人。” 丁文纨放弃了寻找,她知道工作纪律,自己没有权力看到对方的真面目,这是为了保护双方的需要,可凭什么,他就能看清自己?还是在这么一个令人尴尬的地方,不知不觉,她有此许恼意。 “请原谅我的失礼,这里没有监控,就连无线网络都没有,所以才成了最好的选择,如果你的心情平复了,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对方仿佛能猜到她的心理,丁文纨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往常的会面,虽然也是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到,但至少双方处于同一境地,而不是像这样,单方面被人窥视。 可是工作就是工作,她不是重点,对方才是,丁文纨点点头。 “我们开始吧。” 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从本部调了一批炮灰过来,大部分全都是希望尽快取得国籍的华夏人,他们目前在新国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强化训练,现在时间已经到了,我将会安排一次实战性质的测试,测试地点会放在你们的西北边境线,策动那里的分裂主义份子,制造一些,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有影响力的事件,为此,我需要一些目标,给我你们能承受的损失极限。” “我明白了,什么时候交给你。” “越快越好,期限不超过一周吧,一周后他们就会出发,如果这期间没有消息,我会自己制定一些目标,可能会来不及通知你。” “我会尽快的。”丁文纨将事情记下来,拿起了台子上的手包。 “别着急,你的礼服还有一会儿才能改好,打开台子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一部平板,密码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上面是这一次参与行动的所有炮灰名单和资料,你需要在这里看熟并尽可能地记下来,然后和上级核实一下,他们当中有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注意,从你打开它,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时间一到资料就会自动销毁,是硬件级销毁。” 丁文纨知道,所谓的炮灰就是第一次参加行动的菜鸟,只有在第一次的行动中活下来,没有被对手捉住,才有进一步的机会,她同样经过了这一步,这里头的淘汰率通常会达到七成,视各个国家的要求而言。 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部苹果pro,她不得不感概,老美的情报机关就是有钱,连这种一次性消耗品也用上了名牌。 时间有限,她不得不收敛起心神,点亮屏幕,在记忆中搜寻那一天,将密码输进去,果然,马上显示出来一份表格。 这是一份成员登记资料,足足有近百人,也就是说,她在每一个名字上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半分钟。 男子没有再出声,更衣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丁文纨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份资料,尽量将名字、头像、来历一一记入脑海中,至于其他的,只是走马观花地扫上一眼,除非有着特别的背景。 让她留意的,还有对每个人训练成果的评分,很明显,排名是由低到高的,越到后面的人,表现越为出色,这些人或许才是应该关注的重点。 因为,如果他们能通过这次的测试,就有机会成为真正的情报员,工作地点不用说也知道会是哪里,或许将来就会成为危险而可怕的敌人。 然而,男子提醒的意图或许还不只是如此,这样公开招募的训练营,往往也是掺沙子的好机会,没准里面就会有一两个是自己人派出去的,或许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便利? 当然,那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看完并记下,才是此刻的任务,丁文纨并没有什么超强的记忆力,不过在进行特种训练时,这方面是其中的一个重点,她虽然做不到过目不忘,在短时期内,强化并刻意地贮存在脑海中,还是没有问题的。 就这么一个个地翻下去,她手指点动屏幕的速度越来越慢,当最后一份出现在眼前时,丁文纨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抿着嘴眉头微微皱起,如果笑起来,嘴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窝,就连这种中规中矩的证件照都美得令人窒息,对于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女孩,丁文纨的印象很深刻,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她往下看去,姓名那一行填着“上官晴”,英文名是“杰西卡”,来自于帝都一个普通的家庭,没有太多的经历,可是训练成绩却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一个。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她是这批人中最出色的一个,如果不是你们送来的,那就是有着惊人的天赋,简直是个天生的特工人材,看你的样子,充满了疑惑,要么就是认识,要么就是被我猜中了,她是你们的人,对吗?” 丁文纨摇摇头:“我的确见过她,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她还不是我们的人,如果是组织上后来的安排,我需要回去确认才能告诉你。” “好的,我知道了,女士,时间到了,你最好赶紧放下它,以免弄伤了自己。” 就在丁文纨的注视下,那部平板冒了轻烟,她赶紧放开手,看着它慢慢鼓起来,屏幕上,那张美丽的照片在一瞬间消失,如同那一晚的惊鸿一瞥。 “女士,希望你在将这份资料交上去的时候,选择一个妥善的渠道,你知道的,在你们的内部有一只虫子,他会千方百计地挖出我的线索,一旦让他们知道,这份资料已经泄露,就会直接将矛头指向我,所以你必须要小心,明白吗?” “放心,我会直接交给我的上级,我对她的信任,超过了我自己。” “好吧,祝你晚上过得愉快,下一次的会面地点和时间,我会另行通知。” 当丁文纨走出更衣室,店里看不到一个人,就连店门都关上了,她坐到窗前的椅子上,慢慢地品尝着店主准备的咖啡和甜点,脑海里始终都是那个女孩的样子,为什么,她会突然加入了美国情报机关办的训练营,还能取得那么好的成绩? 如果她是我们的人,那纽约的行动,又怎么解释? 事情仿佛千头万绪,在脑子里汇成了一个结,这个结的源头,竟然让她想到了久未谋面的那个影子。 如果不是手下的提醒,钟茗的注意力一直在屋子当中的那块大屏幕上头,目标最近的活动突然间频繁了起来,让她觉出了一些不平常。 鲁省的几个地方包括省会泉城,都呆了不少的日子,当然也少不了物资的运输,好在选择的时间和地点都比较偏僻,处理起来不会那么麻烦。 紧接着,在苏省境内只呆了一周,地方也仅仅限于一处,马上就飞到了金陵市,那是当初闹出乱子的地方,让她不得不多加关注一些。 那可是闹市区,周边的人流量很大,根本没有办法做出预案,而看他们的样子,是打算要大干一场么? 钟茗有些头疼,是不是想个办法,让有关部门出面,从侧面打消他们的计划,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手下带来了来自香港的消息。 “邮件?你不知道,每一封电子邮件都要经过封包和解析,在许多节点上都有备份,这是严格禁止的。”钟茗莫名地有些恼火。 “不是电子邮件,是邮包,用新华社香港分社的专机送回来的,刚刚才到。” 手下不得不解释了一遍,她的脸色才稍稍好一些。 “哪条线上寄来的,什么内容。” “没有拆,这不给你送来了,上面注明了,你亲自收取。” 钟茗拿起那份邮件,一看上面的字体,就知道是师姐发来的,她想了想,走进自己的办公间,将门关上。 拆开后,里面是一份资料,看上去,很像是财务报表,她在脑海里,将那些复杂的数字稍稍一解析,就明白了,这是一份密码资料。 很明显,资料来自于她的上线,直接送到自己这里来,是担心被内奸查出来,毕竟,那条线同样是非常重要的。 资料的内容并不复杂,是一些人员的资料,她慢慢将他们翻译出来,排除掉那些明显不是的人,在一些不太确定的目标上划上红圈,只是,当最后一个名字和资料被译出来时,她也出现了与丁文纨同样的疑惑。 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具有什么天赋,而是她的经历,几乎与自己的目标息息相关,如果她不是自己人,那将意味着,一个敌人的情报员,已经成功地接近了他的身边。 这可不是小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一章 提醒 “咚咚咚......” 一连串沉闷的声响,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着,韩晓芸不停地做着出拳、收拳的动作,就这么一下下地砸在沙包上。 她穿着一件绵质的训练背心,被汗水打湿的后背,与衣衫紧紧贴在一起,扎成马尾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地,额头、脸颊的汗水顺着肌肤流到下巴,然后滴到脚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窝。 “如果,每一个学员都能像你一样,美利坚合众国只怕要取消这种待遇,勤奋的华夏人。” 听到声音,韩晓芸停下动作,双腿并立站直,双臂下垂,挺胸抬头,大声说道。 “是的,教官。” 永远一身黑色风衣的弗兰克走过她的身边,背对着她,在那个拳袋上仔细地看了看,上面被打出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深窝,这种沙袋遇力就会回弹,这么深的拳窝,一直保持着形变状态,可想而知,拳手坚持了多长时间,而且每一拳都几乎打在相同的位置上,可怕的毅力。 “你的射击、分析、语言、通讯、爆破、心理学、反侦破、反审讯都是优秀,只有搏击稍微欠缺了一些力量,甚至连技巧都不弱,告诉我,你之前在哪里接受过训练,是华夏吗?” “报告教官,如果华夏大学开学前的军训也算的话,我的回答是,是的。”韩晓芸的回答让他一怔。 “如果你没有撒谎,那只能说,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天才。”弗兰克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比他矮了一头的女孩:“说实话,我从来不认为华夏是个多么优秀的民族,尽管他们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那只是因为某种特殊的政治制度。” “但是你,让我有了改观,回答我,是什么,让你如此不顾一切地想要脱离你的祖国?” “自由,我向往自由世界。” “很好,这是个标准答案,我也不能否认这一点,聪明的杰西卡学员,你很幸运,成为了第一批入选者,知道美国有一种岩鹰,是怎么锻炼自己的孩子吗?” 韩晓芸大声地答道:“不知道,教官。” “把它们从山崖上推下去,要么飞起来,要么摔死,你会飞起来吗?” “那得看看,这山崖有多高。” 弗兰克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恢复了冷酷:“为了这次任务,你需要做出更多的准备,熟悉那里的一切,包括难懂的语言,至于这些。” “你要记住,一个情报员,如果不能用头脑解决一切,而要到搏杀的地步,就说明他已经失败了,不要把它想像成电影里一样,有些资深的情报员,到了退休都没有开过哪怕一枪,却是局里最优秀的人才。” “做为一个美丽的女人,你的身体才是最好的武器,往往可以达到枪支达不到的效果,据我所知,在你这个年纪的华夏女孩,没有多少性方面的经验,你呢,不会是第一次吧。” 韩晓芸暗暗吸了一口气,面色不变地答道:“不是,教官。” “很好,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希望你能顺利完成任务,达成所愿。” 房门在身后关上,韩晓芸保持着直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只能希望,所谓的任务,不要让她犯下终生也无法弥补的错误,可一切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为了对付那些可怕的敌人,她不得不借助组织的力量,眼下,还没有到离开的时候。 “咚咚咚” 弗兰克站在走廊里,静静地听着房间传出来的声音,如同他进去之前一样,机械而重复,真是一个倔强的女孩,他摇摇头,快步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人员已经安排好,行动时间定在了一周之后,与那里的人接触,再制定出完善的计划,让这些炮灰们去探一探华夏的边境线,给远在大洋彼岸的总部一个交代,就是这些人存在的意义。 至于有多少人能存活下来,根本就不在他的心里,反正炮灰不会只有这一批,有的是为了居留而甘愿冒险的人。 这些人,同样不在钟茗的心上,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国家培养出来的优秀学生,家境不错,学习也不错,无论在哪里都会有很好的前途,至少超过了半数以上的华夏人,可人就是不知足,恨不得换了这身皮,这样也好,死了下辈子投胎,说不定能成个白人。 事情转到了相关部门,当然,为了保证情报来源,其中的细节,就不可能透露出去,包括那些人的详细资料,本来就是一群菜鸟,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东西。 她眼下更关心的,还是目标在苏省的活动,动作越来越大,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出门之前,钟茗给苏微打了一个电话,自从上次相遇,两人一直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约出来聊聊。 接到电话的时候,苏微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让她有些好奇:“不方便,改天也行。” “那倒不是,正好要到医院做检查,不如我们在那里碰面吧。” 放下电话,钟茗换上了常服,没有开那辆越野车,很快,就在总院的门口,等到了苏微的车子,她赶紧跑过去。 “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有身子,不怎么方便。” 苏微拍拍她的手:“才五个月,刚刚有些显怀,医生都说了要多动动,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公司新来的保安主管,每次出行都得和他说,要提前安排什么的,我嫌麻烦,一般就不怎么出门了。” 听她这么一说,钟茗明白了,她扶着苏微的手,两人一起走进医院,进门之前,不动声色地打量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看来这位新的主管,还是很有一套的。 到了妇产科那一层,钟茗依然看不出哪一个是特地安排来保护她的,只能放下心里的好奇,专心陪她做检查。 此时的苏微,已经不再是大雨中那个迷惘的女孩,浑身上下充满了母性的光辉,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钟茗,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她肚子里的孩子,在探测仪的照射下,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形状,看着屏幕上那个动来动去的小东西,就连她自己都爱心泛滥,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 “你们给孩子取了名字吗?” 苏微笑着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名字还是他们的爸爸起的呢。” “那一次不是清明节出事了吗,好在有惊无险,我丈夫就说,如果将来生出来的是男孩,就叫刘清明,纪念他妈妈所受的苦难。” “那要是女孩呢?”钟茗一脸的好奇,这也太敷衍了吧。 “女孩就叫刘雨纷。”钟茗一愣,随即失口笑了起来, 苏微答完,自己也是忍俊不住,两人顿时笑做了一团。 只不过,钟茗猜想的却是,目标如此急切地为孩子留下名字,未尝没有提早做个准备的打算,想到这里,她的笑容中,又多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检查的结果很正常,两人离开大楼,就在楼下的花园里慢慢走着,钟茗像以前那样挽着她的胳膊,想着要怎么去提醒一下。 “你先生又有多久没回来了吧。” “太忙了,不过前些日子,还回来过一次。”苏微毫不隐瞒地说道。 “孩子都快有了,还这么见天的不着家,你就不担心?” 苏微叹了口气:“男人嘛,如果没有事业,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会呼吸困难,家里的温暖,对他们来说,或许只是一种负担。” 钟茗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由得盯着她看了又看,苏微笑了笑,接着说道。 “你放心,我没得产前抑郁症,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吓死我了,以为你想不开呢。”钟茗顺势拍拍胸口,夸张地说道。 “真的,我的丈夫,是个特别的人,不应该束缚在一个地方,我既不想,也不愿意这么做。”苏微的眼神很认真。 钟茗没有再说什么,对方的话,表明了她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虽然她不理解,但并不妨碍她的欣赏,这是一个真正聪明的女孩啊。 梧桐树下的那幢大楼里,老徐夹着一撂文件,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进来。” 听到回应,他扭开门,局长应该是刚刚结束了通话,正将一部红色的电话机放到座子上。 “老徐啊,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还是领导明察秋毫,我这还没开口,您就知道了。”老徐在办公桌前坐下,从文件中抽出一份,递给他。 “这是刚刚通过保密渠道送来的,您看看。” 局长接过来一看,袋子上印着鲜红的“绝密”字样,而级别上,他是可以查阅的,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人员名单和资料,密密麻麻地有些多。 “这是我们打入某国情报机关训练营的同志,冒着危险送出来的,是他们最近一批新招募的成员名单,并且,已经经过了为时不短的训练,最近很可能会有大动作。” “具体目标有没有?”局长的神色严肃起来。 “还没有接到通知,我要和您说的不是这个,请看最后一栏,那个人的资料。” 局长顺着名单往下翻,视线在最后一行上停住:“上官晴,这个人怎么了?” “据我们调查的结果,这是一个化名,她的真名叫韩晓芸,是清明事件的受害者,事件之后,她去了美国,随即就加入了这个训练营,目地是为了取得所在国的国籍。” “成绩很优秀啊,这样的人才,怎么我们没有早发现?”局长在那个名字上点了点。 “问题就在这里,她的成绩,是这批人里面最好的,比我们专门挑出来的还要出色,既然排除了她是我们的同志,那就说明,未来,很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你有什么打算,策反她吗?” “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老徐又拿出另外一份文件,将打开的资料放到局长的面前。 “她与这家公司有着密切的联系,我请求,对这家公司展开深入调查。” 局长的眼神凝固了,资料上面的这家公司,他一点都不陌生,可后面的那个人,却是值得注意的,因为公司的名字叫。 海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二章 活力 从大校场到西门这条路,刘禹不知道走过多少回,可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形。 这个时空筑路的手段无非就那几样,硬质的夯土做底,一层层地敷上去,有条件的铺上一层青石板,没有条件的,到了天干时节,被风一吹,就是风沙漫天。 做为江南有数的都市,和大宋留都所在,建康府的街道,还是非常不错的,几条主道上都铺着一尺见方的石板,这条路上也不例外,可如今看到的,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有些里面还积满了水,可见已经有不少日子了。 至于上面的石板,偶尔能见到的,也都是碎成了几块,一路走下来,竟然没有看到一块完整的,可见这种打击的力度有多大。 见他看得仔细,张士逊在一旁解释道:“这条路因为不常有人走动,故此便没有安排人填补,少倾,下官会让他们把这些坑都填上。” 是啊,不常有人走,一晃半年过去了,这里也被围了半年多,他还是第一次踏足。 “鞑子的炮石,竟然能打到这么远?” “他们用的,不是寻常的投石机,每一个都有原本的两个大小。” 张士逊的话让他的脸色一沉,脚步也加快了许多:“西门外有吗?” “有,四门皆有,最盛时,地动山摇,好像城墙都会塌下来,不过如今他们没有了石块,打得也就少了。” 张士逊的话让他一愣,这才明白,为什么街道的两旁,会有那么多的石块,原来不是城里的屋子倒塌所致,而是外面飞进来的,看着这么多磨盘大小的石块,刘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时代的人。 “城中的伤亡大吗?” “头几次没有经验,总有躲避不及的,后来慢慢就知道了,打得再远,也不过砸坏了一些空屋子,看着吓人,其余没多大用处,咱们也习惯了。” 张士逊故作轻松的话语,没能让他心里好过,一路再也没有说过什么,街道上空荡荡地,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满目荒凉,已经完全不是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个建康城。 没有捣衣浣洗的妇人。 没有担担叫卖的货郎。 没有嘻笑打闹的孩童。 没有欺行霸市的青皮。 没有提笼架鸟的纨绔。 没有虚张声势的豪奴。 没有官府一来就鸡飞狗跳的街道。 也没有迎来送往热闹非凡的茶楼、酒肆、瓦子、勾栏。 就连秦淮河,都干成了烂泥塘,那些“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韵事,全都消失在了隆隆的战火当中。 眼前的建康城,只有两种人,死人和即将要死去的人,整个城池失去了活力,变成了一座。 死城。 刘禹站在自己曾经驻守过的西门下,城门已经看不到了,深深的门洞被一块块的巨石堵得严严实实,城头上光秃秃的,巍峨的城楼不翼而飞,那面飘扬在半空中的大宋旗帜,失去了鲜艳的颜色,看着摇摇欲坠。 城墙上那些半人高的胸墙,变得残缺不全,好多地方已经荡然无存,守军们不得不用盾牌,去挡无孔不入的箭矢,此刻鞑子还没有攻城的迹象,除了为数不多的守军躲在剩余的胸墙后头,其余的,全都倚在城角下。 他们大多数人都抱着手中的刀枪,靠在那里打瞌睡,也有一部分精神不错的,在斗着嘴,或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刘禹走到一个老兵的身前,看着他用一块沙岩,在打磨自己的佩刀。 看得出,这把刀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厚背直刃,正是宋军的制式刀具,刀锋上处处都是细小的豁口,这是与敌人肉搏时留下来的,老兵很有经验,没有试图去重新磨过,而是小心地打掉边上的毛刺。 刘禹知道,他在争取时间,因为不清楚什么时候,鞑子就会来攻。 “这么多破口,还能用吗?”刘禹的问话,让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看着不像自己的长官,又自顾自地低下头去,往刀身吐了一口唾沫,“滋滋”地磨了起来。 “莫看它破,上回还宰了两个鞑子咧。” 老兵顺嘴说了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再度抬起头,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你不是......” “看着不像么?” 刘禹温和地说道,或许是这个表情,让老兵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敢像啊,不敢像啊。”他站起身,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是俺们老太守,真是俺们老太守。” 刘禹的样子,与他记忆中的几乎没有两样,正因为如此,老兵才不敢相信,他的动作,引得周围的军士们纷纷侧目,很快就有一些曾经的守军围了过来。 “真是老太守。” “俺当年还是你麾下的兵呢。” “太守回来了。” ...... 这些人的样子,刘禹已经记不太全了,当年的西门守军除去战死的,大部分都编入了威果左厢,余下的人里头,大都是有家有口不愿意离去的。 眼前的这个老兵,就是其中之一,他是马家渡人,元人第一次围城里带着老娘和妻子逃进来,为了活口投了军,在西门从厢兵做起,慢慢地成为正兵,出击之时身中数枪,居然还能活过来,因此没能赶上威果军的编成,伤愈之后重新成为了守军中的一员。 如今已经升上了都头。 “俺娘和婆娘死活不愿意走,只得随她们去了,好在老天有眼,婆娘有了身子,已经八个多月了,慈恩局的老神仙,帮着给看过,说是健健康康,准定是个大胖小子,这还有啥话说,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鞑子打进来啊。” “放心吧,鞑子永远也不可能打进来,你家娘子一定会平安生产。” 老兵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黄牙,刘禹带着几个旧日的部属,走上城头,守在这里的正是老兵所在的都,见状纷纷上前,用高过一人的木牌挡在他的身前。 很明显,这里是鞑子的重点攻击目标,胸墙几乎完全塌陷,只余了一个光秃秃的露台,站在台子上,城下的情形一览无余。 离着不到两百步距离,树立着一排高大的投石机,几乎与建康城的城头并行,这可是六、七米的高度,粗大的投臂竟然是用整棵树身制成,光是支撑架就用上了一排排深入地下的木桩,前方的配重块就像集装箱那么大,周围爬上爬下的人怕不有上千人之多? 难怪一次能投这么远。 城外所有的障碍物都被推平,失去水源的护城河被各种杂物填满,羊马墙和那些壕沟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也就意味着,每一次鞑子的攻击,都能直接到达城墙下。 如果不是江南的雨季,有可能已经不是现在的模样了。 “他们的营寨,已经扎到这么近了么?”用不着千里镜,刘禹也能看得清楚,就在投石机、楼车等攻城器械的周围,布满了鞑子的军营,那些在营中走来走去的人影,甚至能看清相貌。 “没法子,咱们的弩机和投器毁的毁、坏得坏,就连箭矢都不敷使用,鞑子投进来的石块太大,又不能抬上城头,好在粮食还够,有把力气,还能与他们拼一拼。” 答话的声音,带着一口浓郁的淮地口音,刘禹转过头,一个全身穿戴整齐的大汉带着人走了上来,连张士逊在内的所有人都同他屈身见礼。 “观察。”刘禹也是拱拱手。 “抚帅。” 来者正是此城的主将,钦州观察使、建康府兵马司都总管、权留后事苗再成。 两人在一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他独当真州一线,就再也没有见过,此时的苗再成,满脸胡茬,头上裹着一圈白布,让他吃了一惊。 “你这伤?” “三个月前让碎石打得,不妨事。” 苗再成摆摆手,同他站在了一块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语调说道。 “信,某送与夫人了,咱们在这里撑着,能让相公从容用兵,便不亏,某家不知道你是如何进来的,若是有法子,将夫人和小公子送走吧,她们在这里呆了大半年,已经仁至义尽,鞑子一旦破城,不会留下活口的。” “城里还有多少人?”刘禹看着城外元人的军营问道。 “十一万七万多,其中伤者将近三万,战死烧掉的,四、五万吧,具体的数目,张通判那里才有。” “那如何走得?”刘禹心里有了数,攻方的损失只会更大,鞑子在这城下丢掉了至少十万人,忽必烈同样不好过啊。 “你待怎样?”苗再成一愣。 在他想来,对方多半是通过隐蔽的地道之类的进的城,带出一两个人还行,多了肯定不成,可听那意思,竟然不是。 “一样样来吧,城里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苗再成挠挠头:“除了粮食,禽肉还有一些,都是百姓在散养,水倒是不缺,城中到处都是水井,只是需要人抬,伤药、箭矢、兵器、甲胄,火油弹和震天雷要是有就好了,说了有什么用?” “这些都不是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一样,也是最要紧的。” “什么?”苗再成下意识地问道。 “希望。” 刘禹盯着那些高大的木架子,平静地说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三章 利器 位于建康府城北的行宫,与临安府一样,依山而建,取的就是一个居高临下,用不着再将地基建得太高,就能俯瞰城中的景象。 尽管几乎从来没有皇帝驾临过,每年的修整、维护费用也是照样会支出的,这个地方,刘禹并不是是第一次来,只是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印象中,后世的金陵市,已经没有了它的存在。 行宫占地虽广,殿宇却不如临安那么齐全,除去几间正殿颇有些气派,后头的屋子,也就是个城中大户人家别院的水平,至于那些穿插其间的苗圃、花园,全都种上了各种菜蔬,如今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 更神奇的是,他在后山还听到了猪羊的叫声,之前苗再成会说城中有些禽蛋,只怕这山上,鸡鸭也不会少养,难怪城中守军虽然衣甲刀枪都有些残破了,可精神头还是不错的,光是粮食,可吃不出力气来。 “原本都是城中百姓散养的,后来咱们想了个法子,让他们放到这里来,一来有山有林吃食不愁,二来地势高,鞑子的炮石打不到,经过了大半年的喂养,倒也有了些规模,每过几日,或是攻城紧要时,都能饶上几顿肉食,就是那些伤者,平日里也能多个蛋菜,伤势还能好得快些呢。” 见他有些好奇,张士逊在一旁解释道,刘禹点点头,能想到这上头去,就说明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希望。 种子和活物都过不了门,眼前的所见,倒是帮着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只不过他来到这里,却不是观察家蓄饲养的。 就连跟在一旁的苗再成都有些好奇,因为刘禹指明了要让一块儿,当然不光是他的身上,挂着权留后的职事,一座空空如也的宫苑,有什么可瞧的。 很快,刘禹就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灰仆仆地大院前,这里离着正殿已经颇有些远,似乎是宫中存放物品的所在,整个院子有着高大的院墙,里面的屋子毫无花哨,显得四四方方。 看到阶前的积尘,刘禹就知道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不禁有些奇怪。 “苗观察,你奉调此处之前,李相公,就没有提起过这里么?” 苗再成有些不明所以:“只说行宫可以用作他途,对于城中防备很重要,你也看到了,要不是有这么个去处,哪来的肉禽蛋食?” 刘禹摇摇头:“那就难怪了,某交托于李相,李相又交托于你,却都没有说清楚这里头是什么,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奇?” 苗再成与张士逊相互看了看,都是一脸的疑惑,显然后者也是不知情:“难道这里,有什么玄妙之处?” “没有什么玄妙之处,只不过若是你早些发现,鞑子外头那些个木头架子,根本就竖不起来。” 刘禹站在大门前,示意了一下,跟着他们前来的那个老兵,提着一把斧子,上前照着上面的大锁劈了下去,苗再成二人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也对里头的事物,产生了一丝好奇。 在老兵的努力下,大门被强行劈开了,推开门,里头是一间间瓦房,而当老兵再一次用野蛮的方式,打开其中一间,露出了里面的事物时,苗再成等人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而了解内情的张士逊,更是张大了嘴,久久地合不拢来。 里面的确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停放了一排排的黑色大轮子,轮子上面被大块的布匹遮挡着,高高地竖在空中。 刘禹走上前去,一把扯下第一块遮布,露出了轮子的上半部分,那是一根精钢打造的投臂,足有碗口粗细,他摸着那种细腻的金属触感,似乎又想起了一年之前的往事。 这就是他第一次穿越之时,委托金陵机器厂打造的液压式悬臂投石机,一共多达两百辆,这么大的数量,根本就运不回去,只能在这城中找了一个地方寄存,而放眼整个建康府,能装得下又不为人所知的,便只有这座行宫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人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踪迹,因为知情者寥寥无几,他告诉了李庭芝,李庭芝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个事物的重要性,于是,只是隐晦地提了一嘴,结果接替者苗再成哪会想到这上头去,他当年连见都没有见过。 张士逊是亲眼见过的,在看到那一排排黑色的大轮子时,就已经猜到了,谁能想得到,如此的利器,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呢? “铛”得一声,老兵手中的斧子掉到了地上,他同样见过这个事物,甚至当年从校场拉到城墙,就是他们这些厢兵所为,哪里会不认得。 “咱们有石头,咱们有好多石头,咱们有打不完的石头啊!”老兵的脸上,涕泪纵横,跟着的那些军士也是唏嘘不已。 “狗日的,若是数月前,早一点发现这些车子,咱们那些弟兄,何至于白白死掉。” 听到这些军士的讲述,刘禹才知道,苗再成头上的那道伤口,并不是被石头碰到的,而是试图出城去毁去那些木头架子时,遭遇的不测,几千人的队伍,回来的寥寥无几,却不曾对元人造成什么损失。 因为在那些架子的周围,元人驻扎了重兵。 老兵们的涕泣,让他们几个都是戚然,如今说什么也是无用,苗再成走上前来,摸着这些传说中的利器,露出了兴奋之色。 “怎么用,你说吧。” “当日操作之人,应该还有活下来的,下官去找人寻一寻,需要多少民壮,你只管开口,一准错不了。”张士逊也是激动不已,若是真能除去城外的威胁,对于守城的把握就会大上许多,没有人不希望能活下去。 老兵们人人振奋,看那架式,恨不能立马就推走。 刘禹当然能理解他们的急切,这一回的战事太沉闷了,城中急需一场胜利,来鼓舞人心。 “某说过,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张通判,你去寻人,按三个人一台车子算,需要六百人,将它们尽数推下山,就摆在城墙下,让每一个守军都能亲眼看到。” “苗观察。”他转向苗再成的方向:“城中的装备全数都要更换,你来安排,让守军们依次到大校场来,不过不要堵住去路。” “好,都依你,需要多少石块,某让他们去搬。”这一回,苗再成没有再问什么来历。 刘禹出人意料地摇摇头:“今晚,咱们不用石头,是时候,让他们尝一尝,天外流星雨的洗礼了。” 他的话,让众人不明所以,但都觉得很厉害的样子,最终,谁也没有去追问,左右事情总会有揭开的那一刻,到时候自会知道。 建康城外,不到四百步的距离上,一群色目人正在忙碌着,要让这些高大的木头架子运作起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为此,大汗特地成立了回回炮手军匠上万户府,统一管理这些庞大的家伙,以及无数为它们劳作的汉人。 老阿瓦丁是这支队伍的统领,刚刚被授予了副万户的头衔,上万户,大汗给予了因病留在大都城的老炮手亦思马因,两人同出一源,只是他比后者要年轻得多,便担起了随军出征的重任。 私底下,他也想看一看,战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南人大炮,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可惜大半年时间过去了,眼前的这座建康城,虽然屹立不倒,却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事物,架在城头敌台上的,也都是些普通的货色,被他们的炮石一一炸毁之后,便再也没有威胁过。 几个月前,宋人为了毁掉这些威胁巨大的投石机,不惜以身犯险,派人从城中杀出来,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步骑尽数歼灭,只留下了几千具尸体,从此再也没有尝试过。 于是,原本还有些担心,将阵地设在离城五百步以外的他们,马上进行了前置,这个距离上,石块能毫不费力地打进城中,想打哪里都行,几个月的攻击,整片城墙都被洗过了一遍,就连附近山上的石头,也早就打光了,事情变得越来越无趣,这些人也免不了会产生懈怠。 战打到这个份上,老阿瓦丁自然不会认为,宋人还有什么回天之术,破城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或许他们可以考虑,如果要拆掉并进行转移,需要花费多大的功夫。 毕竟,被围的宋人并不是只有建康一座城池。 可谁让大汗一心想要看到城破呢,他们不得不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检查投臂、支架和各部件的牢固程度,等待从后方、江对面送来的石块,天知道宋人的城里堆了那么多的石头,会不会进去之后,遍地都是,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难怪这建康城,会被称为石头城,还真是应景呢。 “都看仔细些,那边的撑木再加上几道绳子,让那些汉人动作快一点,莫要误了时辰,营里的伙夫,可不会给咱们留饭。”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池,回过头大声地呵斥,用得是通行于色目人当中的突厥话,至于汉人听不听得懂,很重要么?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吃食太过简单,大汗也不搞搞清真优待政策,送上来的,倒有一大半,是他们根本不会去动的豚肉,老阿瓦丁有些想念,大都城里那家烤羊肉串了,老板娘还是个风骚入骨的西域女子,真是让人垂涎啊。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爬在木头架子上的一个色目人,好奇地说了一句。 “噎,那是什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四章 爆炸 “那是什么声音?” 忽必烈的大帐离着建康城足有一千步,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军队太多摆不下,如果过于靠前,会占据很大的一块出击场地,知兵的他,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因此,从他的大帐到前面的投石机阵地,大约有六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已经太远了,不是太大的动静,根本就传不过来。 大帐里只有几个宫人在侍候,两边分别坐着几个官员,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高鼻短发的少年人,听到他的问话,茫然地摇摇头。 忽必烈并不在意他是否答得出,而是一种下意识地自语,只是下面的官员听到了,却不敢这么看。 郭守敬凝神于耳,仔细地分辩了一会儿,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是不是,前面在试发震天雷?” 不得不说,的确有些像,虽然他没有主管火器院,可做为一个技术官僚,这方面多少还是懂的,忽必烈也更愿意相信他的判断,南人有着许多奇妙的构想,那些用于守城的火器就是其中之一,在拿下襄阳之后,他们也得到了一些图纸和实物,并进行了仿造。 不过因为硝石难得,量并不算大,经过大半年的消耗,早已经荡然无存,印象中很久没有听到那种爆炸声了,正因为如此,才会显得有些不寻常。 当然,老阿瓦丁是不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对于这些色目人,忽必烈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贪财好色,做事不怎么勤力,但是忠诚无庸置疑,经常会用一些匪夷所思的法子讨好自己,可谓一白遮百丑。 “随他去,继续说我们的事,两浙之地大半入手,钱钞之法可以开始实行了,你们议一议,拟定一个合适的比例,先找一两处试行一下,看看百姓的反应。” “臣等领命......” 郭守敬等人正准备恭身应下,突然间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声音之大,耳朵能不断地感觉到“嗡嗡”的回响,更是打断了他们的应答。 似乎就连脚下的土地,都摇了一下,他身后的少年,惊奇地看着手中的酒壶,里面的液体荡来荡去,很明显这不是什么幻觉。 忽必烈长身而起,眼神充满了疑惑,他敏感地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寻常,火器的管理非常严格,定人定时定量,老阿瓦丁是个懂规矩的人,一次两次还能理解,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提前支会一声。 难道是宋人?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以前的一个传说,之所以说是传说,是因为根本没有找到实物,甚至连见过实物的人都没有确信,因此只能定义为传说。 但是这个传说,是由他最忠诚的臣子伯颜带回来的。 他二话不说,推开面前的几案,连靴子也没有套上,就这么大步地走向帐外,慌得几个宫人赶紧追上去,那个少年捡起地上的靴子,跟在了后头。 不待他人动手,忽必烈一把掀起帘子,就在这时,一股气浪迎面而至,呼吸之间,能清晰地闻到硝烟的味道,这可是千步之外,忽必烈的心里“咯噔”一个激灵。 一定是出事了。 大帐外,守护御驾的侍卫亲军排成了一道人墙,如临大敌般地警惕着前方,忽必烈站在他们身后,只见远处硝烟弥漫,靠近城墙的那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只是听着不断响起的哀嚎,一阵阵地传入耳中。 “陛下。”听到少年的声音,他转过头,后者拿着他的靴子,一脸企盼地看着自己。 要冷静,忽必烈点点头,抬起脚,让少年帮自己套上靴子,眼睛依然盯着前方,硝烟渐渐地被风吹散,终于露出了阵地的模样,而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一个吃惊的眼神。 原本矗立在城下的那些巨大的投石机,就像是亘古不变的风景,他们一抬头就能看得到,然而正当中的那一架,此刻只剩下了半截,那根高大的主投臂,已经不翼而飞,而下面的支撑架,正在熊熊燃烧,周围到处都是跑动中的人影,叫喊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远处,宋人的城池看上去没有任何动静,就连城头也是一般无二,这一切倒底是怎么发生的? “去,把老阿瓦丁找来,朕要听他说。” 既然看不明白,忽必烈也懒得费那个神,有些恼怒地吩咐了一句,而少年已经将靴子为他套好,静静地站在一旁。 “在你们西方,会有这么强大的兵器吗?” 少年谦恭地低下头,用不甚熟练的汉话答道:“它或许只存在于人们的想像中,我的陛下。” “可是你也看到了,即使强大如此,依然有攻不破的城池,他们还能做出我们难以想像的反击,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敌人,哪怕他看上去已经软弱不堪,马可。” “我记住了,陛下。” 郭守敬跟在一个宫人的身后,越过重重的堑壕,每到一处,都能看到与主营里同样的情形,所有的军士被召集起来,做出了戒备的姿态,却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实际上,就连当事人,老阿瓦丁也是一头雾水,第一次爆炸,发生在离着投石器阵地大约二十多步远的地方,那是一个从城里飞出来的小包裹,如果不是后头带着一根闪着红光的引线,他会以为是宋人实在闲得无聊之下,做出的恶作剧。 然而,紧接着,一个更大的包裹,直接扔到了他正前方的支撑架下,一阵无比巨大的爆炸声,将他掀得飞出了十多步远,整个人就像被人埋进了土里,身体失去了知觉,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声响,眼前的人影摇摇晃晃,怎么也看不真切。 而那架高塔一般的投石器,被炸得四分五裂,腰身粗细的投臂从支撑架上断开,砸进了后面的军营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的支撑木,被熊熊的火光吞噬着,烧成了一个火炬。 在它的周围,十多个色目人残缺不全的身体,撒得到处都是,一个只剩了半截身体的家伙,无助地在地上爬着,血淋淋的下半身拖出了一条鲜红的印渍,直到声嘶力竭,不再动弹。 当郭守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付地狱般的景像,他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老阿瓦丁拉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爆炸。” 老阿瓦丁被他摇得清醒了一些,指着远处的城池,发出颤抖的声音:“是从,那里面打出来的。” 郭守敬放开了他的身体,转身看着那个巨大的火炬,很显然,色目人并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爆炸,还连带着发生了大火,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东西出自建康城,出自宋人的手笔。 会是什么呢?以他的经验,绝不可能是震天雷,那个玩艺,声音很大,杀伤性却很一般,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惊马,显然达不到这么好的效果。 也不可能是单纯的火油弹,因为它不会爆炸,更不会炸出几百步的声响,连隔着老远的御帐,都被惊动了。 除此之外,他更有兴趣知道的是,宋人在城中,倒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好,打得好。” 西门的城台上,苗再成兴奋地叫了一声,在他周围的那些将校,还处于目瞪口呆的表情当中,他们与前者一样,都是从真州方向调过来的兵马,根本就没有见识过第一次围城时的情形,更不知道那些架在城墙下,两个黑色的大轮子,加上一支伸向天空的铁臂,竟然就能造成这么吓人的结果。 当然,投器只是一个载具,将什么东西扔出去,才是重点,为此,刘稷并没有采用这个时空普遍的石头,也没有用上第一次围城时,那种粗糙的黑火_药罐子,而是重新制造了一种东西,就是老阿瓦丁他们所看到的那种四四方方的包裹。 里面装的是炸药! 刘禹拿着一个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落点,第一发是校正角度外加测试发火管,因此力度不大,也没有打中任何人,经过校正之后,第二发的命中率立刻上升到了一个理想的位置,几乎算得上正中目标,而那个四四方方的炸药包,也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恐怖袭击。 可他显得并不怎么满意,因为那个架子虽然在燃烧,可并没有完全倒塌,周围的那些人,还有活着的,说明炸药的效果需要加强,看来太过注重燃烧的作用,忽视了对于人员的杀伤。 破片很容易找,最简单的做法,莫过于在后世买上一车钉子,就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炸药包的威力,想像着无数钢钉打在身上的情形,刘禹不由得身上一寒。 “减少一成柴油的用量,搅拌还要再均匀一些,多加一刻钟吧,投器的角度记下来,分到每一个投手那里,在下一次攻击之前,全都要调整完毕。”他把得到的数据总结了一遍,向手下发出指令。 “这就完了?”苗再成愕然问道,他还没过瘾呢。 “数据有了就成了,这会儿还是大白天呢,你不会只想看着他们惊慌逃窜吧?” 刘禹给了他一个白眼,如果不是为了让他们有信心,就连试验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做,好在敌人一时半会儿,很难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最多拆掉那些架子,几个时辰而已,能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吗? 他很是怀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五章 洗礼 建康城中,下江桥一带是第一次围城时,确定的移民安置地区,为此,刘禹下令拆除了许多亭台楼阁,取代它们的,是一排排的彩钢活动房屋,而现在连它们也不见了踪影。 空出来的场地,被一排排的妇人所占据,她们的面前,是一个价值华夏币十九元的塑料脚盆,手中拿着批发价五块钱一个的硬木搅拌棒,盆子里,是一些灰色的浆状物,就像是,秦淮河里的烂泥,还有一股很不好闻的气味,为此,她们每一个人都戴上了洁白的口罩。 这种东西差不多要一块钱一个,传说能防雾霾。 都头老兵带着他的手下,将一个个的大袋子扛到每个妇人的身边,然后将已经搅拌得足够均匀的盆子,倒入一个大桶之中,空出来的盆子,被这些大袋子里的事物再度填满,除了袋子里的东西,还要加上一定份量的油,不是点火用的火油,也不是动物或是植物油,而是一种有着挥发性气味的淡黄色液体。 不光是油,盆子里还要加上一些炒熟的木屑,比例是严格计算过的,经过搅拌后的成品,就是刘禹所需要的原料,在这个过程中,妇人们会得到一些休息的时间,毕竟她们的体力没有那么好,过高的强度,并不会增加多少效率。 老兵蹲在一个脚盆前,向里添加着各种事先就称量好的事物,脚盆的旁边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刀枪无眼,你的孩子下个月就要出生了,不要扔下老婆子一个人,这年头,家里头没个男人可不成,莫要不管不顾地往上冲,就算立再多的功劳,拿多少赏赐,没命花去,也是枉然。” 老兵全神贯注地做着事情,手上十分稳当,因为他知道,不能有太大的差错,否则会影响最后的成品质量,至于老娘的唠叨,听了几十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做完这一切,他提起那个装满了成品的大桶,朝着自家老娘笑了笑:“俺们太守说了,鞑子永远也不会打进来,你的孙儿,会在这里出生,平安地长大,现在,你的孩儿要去点个大烟花,烧死这帮狗_娘养的鞑子,娘,让你受累了。” 老妇人眉眼含笑地摆摆手:“去吧,这事物怎么就能烧死鞑子,老娘还真想瞧上一瞧。” 老兵带着手下将成品扛到路边,早已等候在这里的民壮,用空下来的推车装上这些大桶,推着他们向另一个方向而去,在城中的另一处,这些成品将被打包装好,这个过程,由另一组来完成,刘禹亲自进行指导。 屋子里放着大量的包装纸,靠墙的一边则是一箱箱的钢钉,当中摆着一排排的桌子,两边坐着加工的人员,他们会将大桶里的浆状物舀出来,用一些木格子格成一个个的小方块,等它们干得差不多,再按照需要包入纸包中。 这个过程,有点像是后世的流水线作业,他们在制作这些方块的同时,另一边桌子上的人,会用一把大钳子,将钢钉上的钉帽给剪掉,只留下纯钢的钉头。 最后一步,将干硬的灰色块状物装进预先裁剪好大小的纸壳中,塞进去无帽的钉头填充缝隙,中间位置镶嵌一枚特制的大红花炮,作为引火药,用后世那种一次性塑料打包带牢牢地捆住,就成为了后世耳熟能详的恐怖份子经典产物。 路边套餐限时版。 这是一种安全炸药,由硝酸铵、木屑粉、柴油混合而成,最主要的原料是前者,它是一种农用化肥,由于制作太过简单,后世已经成为了管制品,为此刘禹不得不冒险动用了海外关系,让他们出具证明和订单,拿下了某化肥厂的所有库存,用不完还可以当肥料嘛。 说它安全,是因为这玩艺用火烧都不会有危险,得用巨大的能量来引导,也就是后世的禁物l管,成品或许只有矿山才找得到,刘禹用的是一种替代品,大威力的花炮。 做好的纸壳包外头只留下了一截引线,根据距离的长短可以进行裁剪,为了达成良好的效果,城里所有能动弹的人都被召集起来,从运输到制作,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生产链,他们每一个人,无论是年老还是年幼,无论是壮男还是少女,都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热情,因为这是亲手打击城外的鞑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兴奋呢。 在那些装配者的行列里,刘禹甚至看到了李夫人的身影,就连她两个孩子,都在尽力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为母亲递上一些材料,或是水杯之类的,灾难总会摧人成长,特别是在艰苦的时期。 城墙下的那一排排钢铁之躯,给了守军们无比的勇气,曾经鞑子的攻击让城头上连一具床子弩都没能剩下,曾经他们不得不忍着巨大的灰尘躲避炮石,如今,自己也能拥有远程打击,看着它们,比换上了新装,拿着锋利的钢刀,穿着轻便结实的甲胄还要令人激动。 这种激动之情,也传染到了苗再成等一干守将的身上,他们同刘禹一块儿,从一架架的机器走过去,每到一处,都会仔细检查一番。 一台这样的投石器,需要三个人操作,一个负责控制投臂,一个负责装载药包,一个轮换,经过简单地说明,那些控制者已经能看懂上头的标尺,因为它本身就是用汉字书写的。 “不要着急,均匀用力,似你这般,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脱力,握紧把力,缓缓转动,由慢到快,多练练,就会掌握它的节奏,听到口令,将标尺上的刻度上调或是下降,它关系着你是否能打得准,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之处。” 刘禹不厌其烦地强调着:“切莫点着了之后犹豫不决,这个可不像震天雷,它既怕火又怕水。” 对此苗再成等人更是不敢怠慢,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它的威力,怎么也想像不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包包,竟然有着如此巨大的破坏力,一旦保管不许,或许就是一场灾难。 随着他们检查完每一架机器,那些成品不断地从外头送上来,在阵地后头堆积起来,全都放在单独的房子里,以防被元人突袭。 他们走上西门的城楼,站在光秃秃的台子上,远处的元人大营灯火通明,无数的人影在那里动来动去,而那些高大的投石机,并没有移动的迹象,看上去,他们只是怀疑,并做出了戒备,这么久没有动静,任是谁也会疑惑,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以忽必烈的能力,怎么可能做出轻率的决定,要知道那可是三十万以上的大军。 这还是多方削减之后的结果,对于建康这样的大城来说,没有这样的数量,是无法进行长久围困的。 刘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中繁星如炽,月亮却掩在了云层里,月黑风高,正当其时。 他拿起传音筒,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出声说道。 “兄弟们,自年初以来,你们以孤城寡兵,抗击着五倍于已的敌人,英勇顽强、不怕牺牲,一直坚持到了现在,无负于铁血之名,大宋为有你们这样的儿女,而感到自豪,本官亦为有你们这样的同袍,而倍感骄傲。” “今日,不是我等光荣之时,而是鞑子亡命之刻,就让他们迎接来自地狱的烈火吧,天佑我......” “建康!” 听到他的声音,所有负责操纵的军士都昂起了头,城头上鸦雀无声,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刘禹的声音再度响起。 “听我号令,标准药包一枚,标尺五,刻度不变。” 他的声音被每一个摆在阵后的大喇叭放大,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军士们的耳中。 “标准药包,标尺不变。” 操纵者双手摇动转轮,沉重的精钢投臂缓缓下沉,标尺上的刻度一点点地变化着,直到一旁写着汉字“伍”的那一条,才发出一声轻响,稳稳地停了下来。 早有准备的力士抱着一个纸壳包,将它放到长臂尾端的抛勺上,小心翼翼地把引线理出来,然后拿出一个打火机,静静地等待着。 刘禹看一眼手腕上的表针,在它摆到第二圈的时候,沉声说道。 “发射。” “嗤”得一声。 力士手上的打火机发出细小的火光,被点燃的引线发出“滋滋”的声音,飞速地往上窜。 几乎与此同时,控制者拉动摇杆,长臂被机器内部的液压传动装置猛地一下放开,以一个将近45度的斜角,将抛勺中的药包弹出去,燃烧的引线划出一道火红色的亮光,如同流星一般,划破黑沉沉的夜空。 城头上的刘禹、苗再成等人不由自主地仰起头,视线紧紧地跟随那一抹光亮,很快,天空中布满了一条条的细小火光,就像在一张黑色的天鹅绒毯子上,刻上一道道的红色划痕,构成一幅美丽的画面。 城头下的元人军营,一队队的巡骑在离城不到四百步的距离上,来回穿梭着,最近的一队,甚至逼近到了百步以内,可是高大的城墙上连个火把都没有点,平静得不同寻常。 当天空中响起连绵不绝的轻声,就像是雨点打在树叶上的那种“噼噼”声响,而当他们好奇地抬起头,看到的,便是同样的画面,一道道的红光飞过头顶,飞向身后的大营。 他们甚至没能发出一声警告,因为没有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大汗的亲兵,纵横天下无敌的所在。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白天受到打击的老阿瓦丁,而是做为文官,一直在前营到处翻看的郭守敬。 出师之前,他详细地研究过伯颜军中留下来的所有口供,当时遇袭的史格所部,总会有一些活下来的人,这些人的描述,就成为了第一手资料。 眼前的所见,与他们的描述,实在太像了。 “快......跑!” 出身汉人世家、受过正统的儒家教育,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张驰有道,俯仰不惊的他,马上发出了迥异于平时的叫喊声,同时撩起袍角......转身就跑。 哪里还有一点大元名臣、士人典范的风采。 老阿瓦丁的耳朵还没有从白天的轰鸣声中恢复过来,因此并没有听清楚郭守敬的话语,可是却看清了他的动作,这个不寻常的举动让他抬起了头,正好看到红光的落下。 第一道红光,准确地落在了白天的那个位置,一堆被烧成了灰烬的残骸里,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什么事物。 一个白色的方方正正的包裹,尾巴上带着一根细长的引线,红光就是引线被燃烧后发出的,此时,已经烧到了尽头。 “轰!” 熟悉的响声,是他的身体被巨大的气浪,掀得高高飞起时,传入耳中的,飞在半空中的老阿瓦丁,除了看到同样被炸飞的手下,还感到了身体的不适,就像被箭矢狠狠地射中,的那种感觉。 不是一支,是很多支,会把人射成刺猬般的很多支! 第一轮打击,是冲着城外的那些木头架子去的,改进之后的装弹量,十步以内的误差,都足以保证摧毁目标,而那些加量不加价的填充物,又具有了一定范围的面杀伤,就连附近的巡骑都被波及到了。 一声声巨大的爆炸声,中间间隔时间极短,如同地动山摇般地,在一瞬间响彻了黑夜,而随之而来的是耀眼的火光,和人马的嘶鸣。 当郭守敬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跑入御营时,忽必烈的身前,被一面面高过一人的盾牌挡着,只露出了头部。 “陛下!” “他们来了,对吗?”忽必烈看也没看他的样子,眼睛盯着那座黑黝黝的雄城。 “请陛下马上离开,若是臣料得不错,接下来,炮火就会向前延伸,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六百步的距离,郭守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齿依然清晰。 “离开?如果他们能打出一千步,朕要躲到哪里去,才算得安全,大都么?” 忽必烈推开身前的亲军,走到御营的空地上,背着手,看着被熊熊火光烧得透亮的前营,还有那些在火光下哀嚎、奔跑的军士。 站在一旁的郭守敬,突然听到一串蒙古话的低语。 “长生天,请降下暴雨,洗清这尘世上的污垢,为你的子民,做出正确的引导吧。” 他愕然抬头,只见方才还毫无动静的夜空中,又一次布满了红色的光亮,正对着他们的方向,越来越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六章 耕田 昭勇大将军、琢州路行军总管、上万户忽刺出作为前营的主将,统领着近五万蒙、汉蕃军,他的副手何玮,曾经参与了伯颜的大军,因此才会被调到了这里。 作为那场战事的亲历者,何玮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夜所发生的一切,他亲眼看到过,当时史格的前部大营,是如何被一轮轮的炮火击溃,又在宋人的追击下,一路蔓延到全军的。 而眼前,似乎让那个噩梦,再一次呈现,让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忽刺出万户,你必须要做出决定,在战士们崩溃之前。” 忽刺出恍若未觉得盯着远处的夜空,那一片红光正在疾速地下落,毫无意外地落入他的大营中。 巨大的轰鸣声响了起来,与之前的一次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它更近了,所以听在耳中,也显得更加刺耳。 前面的大营里腾起阵阵火光,气浪卷着残缺不全的躯体,不断地飞向空中,人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所有的人都在亡命奔逃,如同地狱般地景象,让人心惊胆寒。 “他们的下一次攻击很快就要到来,万户,请速速决断。”何玮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忽刺出回头看了一眼,御营的方向毫无动静,也不见有信使飞驰而来。 大汗在看着他。 “吹号角,我们,进攻!”忽刺出的决断让何玮愣在了当场,随即马上就反应过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前进与后退的区别,一个是被炸死,一个是死在城下,他们的选择实际上并不大,因为如果营溃,就会冲击到后面的部队,这样的责任,忽刺出担不起,他只能选择向前。 “呜呜......” 在爆炸之后,黑夜中的号角声特别醒目,前营中那些无所适从的蒙汉军士马上停止了奔跑,凡是还能动弹的,都朝着大营的中心位置集结,在忽刺出的大纛下,许多人甚至还扛着云梯。 “前营完了,忽刺出这个蠢货。”听到号角的一刻,忽必烈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尽管他从来没有直面过那一夜,可并不妨碍他的想像力。 “要派人去纠正他吗?” 忽必烈摇摇头:“来不及了。” 他已经清楚得看到,天空布满了红光,不仅在时间上缩短了许多,而且全都集中在一块儿,很显然,全都是冲着前营而来的。 听到城外的号角声,刘禹的想法与他如出一辙,元人的反应速度很快,却用错了地方,于是,西门方向上的五十门投器,马上做出了改变,以中心位置的那一台为标准进行调整,前后用时不到五分钟,而这个时候,城外的号角声还不曾停歇。 “三发速射,标准药包。” 听到他的指令,已经完成了两轮射击,正处于手顺期的军士们,马上显示出了极高的效率,力士们直接将三个药包搬到了机器旁,而另一名轮换者早已经调整好了标尺,操作者将转盘转得飞快,很快就将精钢长臂压到了位。 三发连射,不作方位调整,算是比较容易的加强,点火、放置、发射、归位、再点火...... 连续不断地发射,使得天空中布满了一根根的红线,铺天盖地一般地飞向城外的元人大营,城头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都不眨地盯着它们行进的轨迹,直到落下的那一刻。 位于前营中心位置的大纛,在黑夜中显得有气无力,忽刺出面对他的手下,大声疾呼。 “宋人只知道躲在城墙后头,怯懦地发射着那些事物,大元的将士们,哪怕黑夜也无法掩盖你们的英勇,让我们......” 那当种熟悉的破空之声再度响起的时候,何玮已经顾不得提醒自家主将了,他选择了与郭守敬一样的做法,转身就跑,连马都来不及去骑,因为大营到处都是人,在他连滚带爬的奔跑时,源源不断的军士正在朝着中心位置集中。 号角声连绵悠长。 第一个药包就落在忽刺出不远的位置,他的亲兵们反应极快,猛地扑上前,将他压倒在身下,也将他的慷慨陈词打断,只余了满场的军士们,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轰” 第一批药包,根本无须做出任何调整,就砸进了数万人的队伍中,惨叫声甚至连巨大的炸响都无法掩盖,气浪席卷了一切,四散奔逃的人被自己的同伴挡住了去路,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又一片红光落下。 “轰轰轰” 由于炸点极为集中,这些药包发挥出了无与伦比的威力,无数根钢钉覆盖了整个大营,就连那些战马也被波及。 前营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忽刺出被他的亲兵死死压在身下,等到爆炸声过去,他从这些人的身体空隙间爬起来,看到的,就是一付宛如地狱般的模样。 之前站满了军士的营中空地,变成了一个个的大坑,坑里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许多人还在无望爬着,在这些深坑的周围,无数受伤或是惊吓的人,犹如无头苍蝇般地乱撞,身后那面大纛已经不翼而飞,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用生命保护了自己的亲兵,尸体变得面目全非,身上密密麻麻地全都是血洞! 他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神经麻木,耳朵里嗡嗡作响,一种深刻的绝望充斥着脑海,让他动弹一下的心都没有了。 终于,他深刻地理解了,自己的副将,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胆怯,在这样的事实面前,无论是多么英勇的战士,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是。 天罚。 紧接着从天而降的红光,再一次布满了他的营地,忽刺出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它由小变大,由模糊变得清晰,他双手抚胸,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 “长生天,饶恕你的子民吧,你的怒火,让我们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卑微......” 最终,他的祷语淹没在了隆隆爆炸声中,那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惩罚,有着无可抗拒的威力,这一次,就连超过一里远的忽必烈,也感觉到了。 建康城的城头上,却爆发出阵阵的欢呼,那些亲眼目睹的军士们,将自己的所见分享给了下面的同伴,他们的声音,又被传到了城中别的地方,很快,就连正在不停制作药包的工坊里,也是欢声笑语,惊喜不断。 这是建康的节日,六个多月以来,他们没有一天不生活巨大的恐惧当中,那些亲手将自己的家人送上城墙,又亲手将他们的尸体火化,就连一个坟地都无法保留的人们。 根本没有兴致去庆祝什么春节、上元、中元、清明这些传统的节日,他们在活着的每一天,只有活着或是死去,当一切渐渐变得麻木,没有了希望,就只相剩下了无助的等待,尽管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他们等来了这一天。 刘禹喜欢看到他们的笑脸,无论是年青还是年暮,无论笑得有多不自然,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快乐的。 “下调一分,标准药包,发射。” “下调一分,加强药包,长引线,速射。” ......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死亡宣判,投石器的标尺在一点一点地调整着,而每一个投出去的药包,也在不断地向着元人的大营深处延伸,远处一片火海,在火光下移动的那些影子,很快就停止了挣扎。 每一发射,都会引来全城的呼应,就连张士逊这样的文士,都无法再保持任何矜持,忘情地加入了欢呼的人群当中。 陈小乙和完成了搬运任务的林东家并排站在城墙上,前者那种肆无忌惮的笑声,让他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感到了无比亲切。 这巨大的爆炸声,就像后世的礼花,在天际唱响。 “老林,你识文断字,说说看,咱们会不会向之前那次一样,出城杀个痛快,一举把鞑子,赶进大江里?若是那样,某家就是拼却了这条性命,也值。” “若是真有那么一刻,某会带着车队,为你们送去箭矢,只要还剩得一口气,一定将拖回城,送到慈恩局里,一准死不了。” “那就说好了,某这条命,就交与你了。” 同他们一样,所有的军士都有着类似的想法,因为眼见着敌人已经溃不成军,此时突然杀出去,一定能取得极大的战果。 于是,当苗再成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时,刘禹不过淡淡地一笑。 “他在等着我们呢。” 苗再成不解地看着远处,在大片的火光背后,元人依然坚守着壁垒,他明白了对方话里的含义。 这种炸药不同于以往,有着巨大的杀伤面积,根本没有办法尾随冲锋,可如果没有了它的支援,元人就能从容地调动兵马,他们放任前营大乱而无动于衷,或许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刘禹当然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他毫不停顿得下达着指令,直到投器上的标尺,发出“啪”得一声清响。 “往回调,给本官,再犁上一遍。” 像是农夫耕田一样。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宣泄 建康城的狂欢持续了整整一夜,到了最后,无论是操纵者还是力士,全都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就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只是每个人的眼里都毫无倦意,如果不是所有的成品已经一扫而空,他们就是用牙齿咬,也绝不会停下来。 刘禹相信。 这座城里的人们,压抑了太久,太需要一场彻底的宣泄了,因此,他并没有阻止,哪怕到了后来,炮火一遍又一遍地在没有活人的土地上犁过,将那些断臂残肢,炸成血肉糊糊,永远地留在了泥土里。 “战地黄花分外香啊,明年这块土地,庄稼一定长得特别茁壮。“ 刘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苗再成等人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等到想明白了,无不是开怀大笑。 欢笑声传染到了每一个城头上的人,无论是守城的军士、民壮、医者、还是那些辛苦了一夜的妇人,全都站到了城墙上,往日里,为了躲避矢石,他们只能躲在城角下,何尝有过如此畅快的时刻。 辛苦劳作的一夜的妇人们来了, 慈恩局那些医者来了。 就连能走得动路的伤者,也相互搀扶着,来到了城墙上。 每一轮炮火,无论打中了什么东西,都会赢得他们的欢呼,男女老幼,无不如此,满城的欢呼声,甚至盖过了爆炸的巨响。 就这样,一直到天气慢慢亮起,城外的情形一览无余,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所见惊呆了,刘禹也毫不例外。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城外还布满了元人的营帐,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头,那一排排高过城墙的木头架子,如同噩梦一般,时时在提醒着城中的人,破城可能就在下一刻。 而如今呢,外面的大地只有一种颜色,那是一种区别于泥土的深禇色,整个地面如同被铁犁反复地犁过,一道道地往上翻,泥土中夹杂着无数的杂物,已经无法分辨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 至于那些营帐,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哪怕是炮火所及不到的地方,也是一片狼藉,燕子矶码头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船只,已经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城头上出现了片刻的安静,就连下面的炮手们,也都按摁不住好奇,纷纷走了上来,一个妇人呆呆地望着那种诡异的景象,突然从嗓子里冒出一阵尖利的哭喊。 “我的儿啊!” 在她之后,每一个人失去了亲人的男女,无不是悲从中来,伤痛不可自抑地冲上心头,这些坚强的母亲、妻子、儿女,当初亲手火化了亲人的尸体,没有在众人面前流露出任何情绪,转身便接过了他们的刀枪,义无返顾地站上了城墙,如今,面对着从天而降的胜利,再也难以忍受那种压在心里的情绪,不知不觉,刘禹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满城放声痛哭的情形,比之前的狂欢还要震撼,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这是活人在告慰死者,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的在天之灵安息。 无论是悲伤还是欢乐,都属于英勇的建康人民,他不想去打扰,想要趁人不备挤出人群,周围的军士,已经在那个老兵的带领下,为他分开了一条通道。 刘禹推脱不得,只能在他们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下城楼,一路接受着人们的注目礼,即使没有欢呼,他也能从这些眼睛中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无论是军士还是百姓,无论是男是女,都没有了对前途的绝望,从那一双双还带着泪水的眼中,涌动着的,是喜悦,是希望,是坚定无比的信念。 他已经让所有人相信了,建康城,是鞑子攻不破的,无论他们来多少人! 刘禹默默地离去了,他不想再说出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语,城中的人们,需要的是休息,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炸药的做法,你们都明白了,这个不需要当成什么秘密,因为鞑子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原料,所以一定要张贴在显眼的地方,让每一个制造者,熟练掌握,你们要做的,就是严格控制原料的保存,每一次消耗都要记录下来,是谁领走了,过手的都有哪些人,一定要能做到追根溯源,这不是一般的武器,它将是我们克敌制胜的法宝,有了他,鞑子再想像之前那样从容围城,便不可能,实际上,他们根本不知道,咱们的炮火究竟能打到多远,就让他们一次次地去猜,而你们。” 面对着苗再成等人,刘禹说出了之后的计划。 “这一次,鞑子估计被消灭了五到六万人,这个数目,还不足以扭转局面,他们依然会有兵力上的优势,你们要趁着这段时间,用新的装备,训练城里所有的男子,等到下一次准备好,就不是,将他们轰走这么简单的事了。” “抚帅要走?”张士逊首先反应过来,苗再成一听之下,也是急切地看着他。 “大宋不只一个建康城,还有镇江府、常州,他们被围也超过了四个月之久,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怎么能看他们不管呢?” 刘禹也是无奈,原本他并没有界入江南战事的打算,就连建康城,也是听之任之,因为对于那个名义上的朝廷,他并没有任何忠诚,可是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已的,如同这次意料之外的行迹,换成任何一个有点血性的男子,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要达到一个政治家的冷血,他还要修炼很久。 忽必烈可能是这个时代最合格的政治家,为后世的无数文人所推崇,然而对于不到一天之内所发生的一切,他只想要用上最原始的手段,否则,难以压下心中的愤怒。 谁能想到,一座看着奄奄一息,似乎随时都能攻陷的城池,居然会迸发出那么大的能量,更是让他连夜后撤,狼狈不堪。 此时,他亲领的中军已经退到了牛首山山脚下,侍卫亲军近五万名怯薛歹,遮蔽了一切可能的路口,在他的身后,是一队队汉军步卒,他们步履蹒跚、眼神不振、精神萎靡,就连旗帜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这该死的江南气候,一点风都没有。 在他的脚下,匍匐着一个汉人男子,身上虽然着了甲,头盔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露出一个匆匆梳就的发髻,声音更是断断续续地,如诉似泣。 “......大汗,臣等无能,为宋人所骗,他们是早有预谋啊,臣向忽刺出万户再三建议,要提防,可谁能想到,他们的攻击,来得毫无预兆,又是那般迅猛,咱们......实在是挡不住啊。” 何玮声泪俱下,一字一句地将事情发生的经过道出,说完了连头都不敢抬,前营完了,逃回来的廖廖无几,就连主将忽刺出都没能幸免,他做为副将,哪里还有半分侥幸?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何玮才听到头顶上的声音响起来:“忽刺出死了,老阿瓦丁也死了,前营五万多人,回回炮万户府,近万人,还有前部的巡骑,五千之众。活下来的,不到两千人,何玮,你知道么,方才朕让人清点了一下,这两千人,几乎全都是伯颜的余部。” 忽必烈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听到自己的名字,何玮的身体抖得像是筛子一样,连连嗑头不止。 “臣无能,臣有罪......” “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你们知道他们会死,为什么事先......” 忽必烈突然提高了音量,就像一个霹雳在他脑海中炸响。 “不说?” “你们还逃回来做什么?想要等到下一次,再来一出,死里逃生么?” 何玮吓得泣不成声:“臣不敢,臣不敢隐瞒啊,陛下。” 他一边说一边爬到忽必烈的脚下,也顾不得什么君前失仪,扯着裤脚哭喊道。 “臣逃回来,就是为了告诉陛下,宋人的火炮,可以打出一千步远,陛下的御营也在其中,臣不敢死啊。” “好一个不敢死,朕要是杀了你,岂不是寒了将士之心?”忽必烈发出一声阴冷的笑声,让他心寒到了骨子里。 “臣不敢,臣从无此心,臣丢弃部下,苟且偷生,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看着那个不断摇动着的脑袋,忽必烈厌恶到了极点,恨不能一把拔出刀,将他斩成两段,可是他也知道,不能这么做,这个人的身后,站着一大群汉人世家,此刻全都在这帐子里,就在等着看他的处置。 可要轻易地饶过,又是那样的不甘心,就在两难之际,一个身影匆匆地跑了进来。 “臣郭守敬见过陛下。” 忽必烈松了一口气,抬抬手:“郭卿,此人说他救了咱们,你以为呢?” 郭守敬一愣,不由得看了看周围的将校,心知这是大汗需要自己,搭一个梯子。 “巧了,臣正要说此事呢,方才,臣带人去前头看了看,有一些心得,正需要前营幸存的将士加以佐证,何将军亲历始终,正是合适人选,臣斗胆,请陛下让他戴罪立功,让前营的将士们,能死得其所。” 忽必烈气鼓鼓地看着他,郭守敬丝毫不让地执着礼,如此坚持了一会儿,他装作无奈地摇摇头。 “你总是让朕为难。” “臣让陛下为难,才不会令天下为难。”郭守敬正色答道。 忽必烈的神色放松了许多,轻轻摆摆手。 “都听见了,不杀了,都滚蛋吧。” “谢陛下。” 一众汉人将校纷纷跪下,感激涕零地恨不能立刻去死,何玮更是叩得头都肿了,与保住一条命相比,这点痛又算得什么。 等他们通通出去,忽必烈才现出了一脸疲惫,身体无力地靠在榻上,轻轻地闭上眼睛。 “说吧,有什么发现。” “臣仔细勘察过了,宋人所用的,并非寻常的震天雷,其威力至少高出数倍,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在里头放了这样的事物。” 郭字敬将一个纸包递上去,自有宫人接过来,打开检查了一下,然后才递与忽必烈。 那是一根尖利的钢针,说是针不准确,因为它要粗得多,让忽必烈惊异的,当然不是一根粗针,而是这种针,竟然是用精钢制成,那可是连箭头都舍不得的精贵事物! 一种无法缝衣服的针,能拿来做什么?忽必烈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宋人是为了此战斗,特意打造的事物,为的就是加大对人体的伤害,他们竟然奢侈至此。 “每一根都是?”他有些不敢相信。 “每一根都是。” 郭守敬斩钉截铁的回答,让他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觉将那根钢针紧紧地捏在手中,直到手指关节发白,都无法撼动钢针分毫。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八章 落网(一) 刘禹在建康城呆了超过十天,除了海量的物资,还有一座信号发射塔要建,有了它,城中就能与淮东直接通讯,而不必经过任何中转。 这对守军的士气,有着无可比拟的鼓舞作用,至少李庭芝想要同夫人和孩子说说话,可以清楚得听到他们的声音,其他的的守军也是一样,十多天过去了,刘禹在离开的时候,欣喜地看到,这座曾经失去了活力的城池,又一次焕发出勃勃生机,他相信,经过这么久的战争考验,城中的十多万人,将成为李庭芝可靠的后盾,至少他在准备扬州战役的时候,可以不用太过考虑来自于两浙的元人主力。 按照计划,接下来,刘禹就将前往镇江府,那里离着建康城非常近,也是元人攻击的重点,他们的准备功夫远不如建康出色,依然凭借着城防,坚持到了现在,倒是让刘禹对即将到来的见面,有了一丝期待,因为守城的那个人叫做。 文天祥。 这个名字,在后世成为了一个符号,几乎代表了大宋最后的这段历史,自从穿越以来,两人阴差阳错,从来都不曾碰过面,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名声,一定早就被人牢记,应该不至于,会产生什么误会。 当然,在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之前,做出必要的考查是不可省却的一步,后世的丹徒市,同样是一座繁华的都市,要想做到不露痕迹,特别是在范围严格限定的情况下,几乎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 跟着老板来到这里的于仲明,就有些不太明白,如果说金陵市的那个仓库,起到了江海之间的中转作用,在这里,明显是重复的地方,有什么必要再来一次? 别的物资倒也罢了,那种硝酸铵化肥,是国家严格管控的物资,就连他这个二把刀,也知道,只要稍稍做一点加工,就能制成威力巨大的炸药。 为此,他拿着来自非洲大陆的订单,找遍了整个苏省,好不容易才凑齐了老板所要求的数量,结果来到了这里之后,又被要求继续采购。 最终,他通过网上发布的信息,找到了一家位于郊区的乡镇化肥厂,据说这里有一定的生产能力。 接待他的是厂里的供销科长,一般在这个时代,不管企业大小如何,在名称都会放弃明显有些土气的称呼,转而用“市场部经理”之类的来冠名,更有甚者,还会加上英文的缩写,什么“cwo“之类的,显得高大上。 这位科长的长相的确与他的头衔相符,十分地接地气,于仲明坐在他的办公室,立刻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想浪费一点时间。 “于经理,贵方数量有些大,可能需要协调一下,你们要得很急吗?”那位科长看着订单上的数目,挠挠头。 “是的,这批物资,是应非洲那边的要求,他们的土壤性质,决定了化肥的种类,我们只能照办,你是做农资的,应该知道,现在正处于耕种的关键时期,所以我们要得比较急,三天之内就要装船,都说科长关系硬,这点数量应该不在话下吧。” 于仲明赔着笑脸,对方却不置可否,将订单扔到桌子上,摇摇头说道。 “我也想帮忙,可这么大的量,已经超出了我的权限,可能帮不了你。” “谁有这个权限,你们厂长还是乡长?”于仲明追问道,凭着外贸订单,他有信心搞定一切手续。 那位科长还没有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听在于仲明的耳中,是那种异常的冷清。 “你要的权限,这里的厂长和镇长、乡长只怕都不行。” 于仲明愕然回头一看,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带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你们是?” “对不起,科长同志,请你回避一下,我们要与他单独谈谈。” 楚青看都没看他,对着那位科长打了个招呼,后者显然早就知道,闻言并不说话,一言不吭地起身离去,房门在他的身后被关上,于仲明的心里“咚”地跳了一下。 这两个人虽然看着年轻,太像传说中的有关部门人员了。 “我们是警察,这是证件,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看到对方伸到眼前的那种黑皮证件,和上面冷冰冰的几个字,于仲明的脑子“嗡”得响了,感情人家还不是一般的有关部门啊。 “不知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他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楚青走到科长的办公桌前,拿起那份订单,看了看上面的数字。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公司,在购买一千吨化肥的同时,还在石油公司订购了五吨柴油?” 帝都,位于cbd的那幢大厦22层,突然被涌入的工商、税务等各种制服人员挤满了,几乎所有的部门,全都被要求协助调查,联系不久之前的公司拆分事件,各种谣言满天飞,由于苏微已经怀孕六个月,她并不会每天按时到公司,因此,部门的那些头儿,只能将电话打到了家里。 “嗯,我知道了,他们要看什么,你们只管配合,不必再向我请示。” 放下电话,她马上打给了自己的丈夫,心中只想知道,他有没有事。 接到电话的时候,刘禹正在考查一处穿越地点,这是一处位于市区的停车场,地方很大,难得的是,周围没有什么民居,非常适合用于某种特殊目地,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谈得下来。 “媳妇儿,想哥了吧,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我在这里看中了一处场地,想让钱律师过来帮着谈一谈,你看明天行吗?” 他没事,苏微松了一口气,看着公公婆婆忙碌的背影,压低了语气。 “今天公司被查了,是几个部门联合执法,我怀疑,有什么被他们发现了,你千万要小心。” 刘禹握着手机愣在了那里,眼前是高楼林立的市区,人流来来往往,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危机,可听苏微的口气,事情有些突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总公司没有什么不利的东西吧,我记得全都清理过了,要说这一次的动静是有点大,应该不至于惊动政府啊,你别担心,有什么事情,让律师出面,千万千万不要着急,你知道的,就算有什么事,全都往我身上推,你们什么也不知情,你哥我别的不敢说,脱身没有问题。” “我就是怕这个。”苏微忍不住握紧了听筒,泪水涌出眼眶:“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的清明、雨纷,一出生就看不到爸爸。” “不会的,没准就是例行检查呢,咱们业绩好,让同行眼红,给举报了,或者是上回那笔生意,牵涉到了第三国,他们不放心。” 刘禹安慰了几句,正色说道:“无论怎么样,人都不能出事,你不能,孩子不能,爸妈也不能,相信我,只要人没事,就会有再见的一天。” “哥,你也不能。”苏微哽咽着说完,看到刘母端着做好的菜走过来,赶紧低下头擦了擦眼睛。 她的样子没能瞒过刘母的眼,后者将菜放到桌子上,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刚刚挂掉的电话,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傻孩子,想他了就叫他回来,媳妇儿大着肚子,他还在外头乱跑什么?” “妈。”苏微再也忍不住,扑到了刘母的怀中,泪如雨下。 在他们住宅小区外的路边上,停着一辆样式普通的依维柯,里面摆满了各种仪器,各种显示屏上,全是附近的监控画面。 “徐处,目标在家中,车子停在车库没有驶出。” “报告,目标家中周围信号有干扰,无法进行远程监听。” “徐处,目标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位置是苏省的丹徒市区,正在定位,通话对象是她的丈夫。” 老徐面无表情地说道:“能不能查明通话内容。” 手下摇摇头:“她家的周围做了电磁屏蔽,极别很高,是内行人干的,就连附近的几个摄像头,都无法掌控。” “要不然,咱们直接动手吧,把人请回去问话,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老徐思虑了一会儿,摇摇头:“她是孕妇,有无数种理由让我们问不下去,还是先搜集证据再说,看看能不能从别的方面突破。” “您是说,她丈夫的那个公司?” “嗯,没有什么理由,突然拆分,不觉得有问题么?”老徐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楚青她们应该有收获了,联系一下。” 就在刘家的下一层楼房内,同样有几个身影在不停地忙碌着,他们无一例外都穿着本小区的保安制服,是在凌峰的授意下,有意加入保安队伍的公司自己人。 “头儿,有不明讯号试图破解咱们的防火墙,已经失败三次了。” “不用担心,咱们是动态加密,他们就是用穷举法,也无法拿到权限。” 凌峰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事情来得十分蹊跷,手法根本不像是国外的情报机关,反而有点像是自己的同志,可如果是自己人,他们为什么要用这样方式呢? 观察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一个空房间,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结果里面传来的提示音竟然是。 “你所呼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见鬼!” 凌峰恨恨地骂了一句,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三十九章 落网(二) 黄寺大街乙一号院,某幢大楼的地下室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人事档案。 钟茗和几个同事,在这里已经忙了两、三天,他们要寻找的,是每一位从部队退役后,进入总参各部门,最终又因为各种原因,被调离的人员资料,特别是去向为安全部门的人。 因为机构精简和业务调整,当年在数字化管理还没有普及的情况下,许多人事档案全都以纸质的方式保存着,而他们又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年份,所以整个过程就成了手工作业,效率低不说,灰尘让每个人都不得不戴上了口罩。 她毫无形象地坐在一堆资料上,脚边放着一撂已经整理出来的,手上的那一份,纸质已经发黄,里面的证件照,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军装照,照片上的男子表情严肃,一脸正气。 按照上面的编号,她在另一台笔记本电脑上查了查,这是一名已经退休两年的人员,不符合她的要求,于是被放到了另一撂资料上。 查过的资料堆成了厚厚的一叠,几乎与她的身高相同,可是能用的寥寥无几,而她最感兴趣的那几个,一直都没有发现。 这是一项十分枯燥的工作,她的部门人手本来就紧张,因此才会不得不自己来干,当然,也含着保密的成份在里头。 在如今的政治环境下,军方并不是一个有着无限权力,与不受控制的名词,党领导一切,它也不会例外,而其中涉及到的政治博弈与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她可以怀疑任何人,但不能仅仅凭着怀疑就做出什么事,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事情没有进展,钟茗的压力很大,“补天计划”第二阶段的日程一再被搁置,目标暴露的危险正在成倍地增长,她其实比谁都着急,可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要耐心,一定要耐心,正当她不住地告诫自己时,同事惊喜地拿着一份资料跑过来。 “找到了,找到了。” 钟茗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资料,上面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是一个模样憨厚的年青军人,有着那个年代典型的体貌特征,一看就是听话的好士兵。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翻看着,16岁参军,八十年代末退役进入总参的某个外勤部门,在百万大裁军中被精简下来,成为新组建的安全部门先驱,如今已经到了退休的边缘。 完美的履历,一个忠诚、勤奋、廉洁的老党员,就像无数默默无闻的人们一样,见证了这个国家,从混乱到崛起的全过程。 那天与师父的一席对话,让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或许正是这种不起眼的中层干部,才会让他们屡次遗漏。 看完之后,她合上资料,招呼了一声:“带上那几份资料,我们走。” 出了档案室的门,钟茗让同事去申请资料借阅,自己去警卫处领回证件和手机等物品,一开机,才发现上面已经有许多未接电话以及短信留言。 最让她感到惊讶的是一个匿名电话,原本不应该采用这样的方式联系,除非是遇到了紧急的情况,她赶紧将电话拨回去。 “对,是我,出了什么事?” “说不好,有人在监视她的举动,我感觉不是对面的敌人,有可能是自己的同志。”一个男子的声音让她皱起了眉头。 “他们动手了吗?” “暂时还没有,她的公司被联合检查组进驻,动静闹得很大,我想知道的是,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 钟茗知道他的意思,一旦双方起了冲突,他不可能与政府部门的人对抗,那是违法的,对于他们这种部队培养多年的精英战士,对于社会和法律的教育,要远远比其他人深刻。 “你的任务,是保证她们一家人的安全,无论是她,还是两位老人,包括她的孩子,都在这里面,如果,有什么部门的人来打扰她们的生活,只要不是拘留、逮捕一类的行为,或是公安、警察等强力部门,你都要坚决地挡下来,让他们去和公司的律师谈,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话,她听到话筒有个明显的呼气声。 “我明白了,多问一句,如果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我又该怎么办,直接打电话找你还是先躲一躲?” 钟茗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现在就去消除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如果,真到了那样的地步,可以暂时躲起来,但必须马上通知我。”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就挂掉了电话,钟茗立刻拨出了第二通,打给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我是钟茗,请报告目标现在的情况。” “报告,根据图示,目标现在位于丹徒市区,具体地点是市内的一处停车场。”很快,听筒里就传来了消息。 事情不是针对他?钟茗继续问道:“最近两天的行程呢?” “目标是三天前到的丹徒,一直在市内活动,没有被限制的情况发生,他下榻的酒店,距离那个停车场1.5公里,同住的还有另外一人,身份是他的下属。” 看上去还算正常,钟茗一时有些摸不清,因为工商、行政、税务、消防联合执法,是很普遍的一种行为,如果人家有正当理由,她根本没有立场去干涉,也没有权限,上级领导更不会因此而做什么特殊处理。 当然,这里头没有她提到的强力部门,也是因素之一。 紧接着,钟茗拨出了第三通电话。 楚青接到电话时,正走出那个乡镇化肥厂的办公楼,她的同事肖遥,已经控制住了问话人,得到的口供,与她们掌握的材料基本上相符,为此她需要马上向上头汇报。 可是刚打开手机,就听到了来电的提示音。 “我是楚青。” “我是钟茗,目标最近有没有异常?” 楚青回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发现,我们处里最近的任务很重,我和同事在外省出差,目标每天都会关心案子的进展,我只能说,他是一个认真负责,要求严格的人。” “好,我知道了。” 钟茗没有去问她在哪里出差,办的什么案子,这些都是保密范畴,对方不可能透露,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先弄清楚,帝都这边,倒底发生了什么事,突如其来的检查,是不是有什么针对性,还是只是一次例常行为。 电话的那一头,楚青结束了与她的通话,便赶紧将结果汇报给了老徐,因为情况比他们想像的还要严重。 在那辆依维柯的后车厢里,老徐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事情有了眉目,他反而更加谨慎,所有的下属都在等着他的决定。 “同志们,大家都知道,境外的某国情报机关,正在策划一起,针对我国西部边境的恐怖事件,这是我们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传回来的,而恰好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目标人物,采购了大量的可用于制造危险品的物资,包括国家严格管控的化肥、刀具等一系列物资,为此,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 他的声音,充满了正能量,让每一个参与行动的工作人员都肃然起敬。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要先从目标的丈夫下手,我命令,驻苏省的行动小组,马上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秘密拿下嫌疑人,记住,不能引起当地公安机关的注意,否则就视为行动失败。” “是,坚决完成任务。” 车子里,对讲机里同时响起了一片保证声,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人人跃跃跃欲试,盯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收网的一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只有楚青,暗地里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或许,王冰没能参加这次行动,反而是件好事,用不着亲手去抓捕自己的妹妹妹夫吧。 帝都发生的事情,让刘禹产生了一丝警觉,苏微的直觉向来很准,他也觉出了某种不寻常,只是情况还不清楚,又有穿越大法傍身,他没打算马上采取什么行动,而是联系了南岛那边的陈述,希望通过她的关系,弄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陈述的手机,并没有在她本人的手上,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你好,陈总目前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可以先和我说,我会转告她。” “喔,她有一笔网购,我们需要确认一下尺寸和规格,请问她什么时候方便?我好再打过去。”刘禹本能地感到了不妙,谎话脱口而出。 “这个不好说,她在开会,时间不能确定,能不能告诉是什么东西,我让她直接与你们联系。” “女人的内衣。” 刘禹胡说了一句,马上挂掉了电话,一定是出事了,陈述此刻肯定在被人询问,连手机都被没收,这说明询问她的人,绝不是工商、税务那么简单。 他不得不当机立断,无论如何,先离开一阵,等事情慢慢冷下来再说,毕竟,他们所弄的那些东西,从表面上看,都只是普通货色,最多能算得上走私。 还有些麻烦,因为身处的地方,过去之后是被元人团团围住的镇江府,没有物资的支持,他一个人靠什么退敌?嘴炮么。 既然要走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哪怕有一车物资,也能坚持很久,他立刻打电话给于仲明,想要知道,最快的物资,什么时候可以凑齐。 “刘总。” 电话里传来于仲明的声音,刘禹时间有限,也顾不上同他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现在能不能马上弄到一车物资,主要是化肥和柴油。” 那一头稍稍犹豫了一下,接着响起来:“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晚饭过后行不行?” “好的,我马上安排,到时候见。” 刘禹挂掉电话,有意在市区转了转,没有身后有什么可疑的人,于是按照约定,吃过晚饭之后,来到了那个事先勘查好的停车场,一辆东风自卸车已经停在了醒目的位置,于仲明站在车子边上,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对不起,刘总,是他们逼我这样做的。” 刚刚走近的他愕然停住脚步,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几个身影飞快地扑了过来,将他摁倒在地上。 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章 落网(三) 帝都,这场由工商、税务部门牵头,文化、消防各机关参与的联合大检查,最终证明并不是针对任何一个企业,做为区里的纳税标兵、明星企业,海昌公司得到了极高的赞誉,公司领导层自然不会受到什么诘难,可是钟茗的申请却被上级驳回了。 “张局,虽然没有证据表明,这件事是针对我们的目标,但是难保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我们的目标是个谨慎的人,一定会做出预防措施,如果因此让他丧失对政府的信心,对今后的合作,会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张局长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窗外,随口问道:“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是,马上将这几个嫌疑人,调离目前的要害岗位,哪怕是用进修的名义,让他们暂时离开也行。” 张局收回目光,看着这位年轻的部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虽然话有些难听,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钟茗毫不迟疑地答道,将几份资料放到他的面前。 张局大致上翻了翻,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几个人全都是安全部门的实权部门一二把手,最低也是个处长,表现优秀、立功无数,深受组织的信任,现在,凭着没有什么证据的怀疑,就对他们做出处理,别说是所在部门了,就是自己的领导,也绝不会同意的。 “钟茗同志,我们不能将自己的无能,推到同志的身上,我相信,在你走进这间办公室以前,他们所在的单位,就对此做出过足够级别的审查,结果肯定是毫无疑点,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让我碰个钉子也就算了,反正你张叔的脸面够厚,可是这不是让上级组织认为,咱们九局,是一只没有战斗力的队伍,最后的结果,他们会不会调离我不知道,你张叔,甚至是你自己,都可能会离开,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钟茗毫不妥协地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我还是主张,申请对这几个人的处理。” 张局长被她的倔强激怒了,这个表情,像极了这么多年来,对于个人生活的执着,就在他拍案而起的一刻,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你是想打草惊蛇?” “是的,不管怎么样,我们的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了,而我相信,他正在接近目标,为了防止功亏一篑,哪怕就是牺牲自己,也值得,革命工作,缺我一个没什么,但是目标不空有失。” 张局明白了,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对方行动,因为如果他们始终不动,以这种级别的虫子,绝对不会轻举妄动,一旦他们要动起来,很可能就晚了。 张局沉默了下来,他在权衡这当中的利弊,钟茗说得不错,这些人里头,只有他们辛苦培养并观察了近两年的目标,才是不可或缺的,除此之外,无论是钟茗还是自己,都不过是个执行者,共和国有着无数的人可以替代他们。 “你想好了没有,一旦你被认定能力不足,谁能接替余下的工作?” 钟茗松了一口气,张局的意思,就是有可能了。 “我推荐林建国同志,接替我的工作,他的伤势渐渐好转,但是不能再出外勤,正好可以干指挥的活儿,而且他本来就知情,能以最快的速度上手。” 张局点点头:“看来你是考虑成熟了,这样吧,我和林建国同志谈一谈,听听他的意见,如果他也同意,就上报组织。” “是。” 钟茗向他敬了一个军礼,转身退出了房间。 梧桐树大街的苏式大楼里,另一位局长正在听取老徐的汇报,行动的细节,已经摆在了他的桌子上。 “你们抓了她的丈夫?” “只是暂时采取措施,请他回来协助调查。” “理由呢。” “据他部门的员工交待,这一次他们一共采购了近三千吨硝酸铵化肥,五十吨柴油,此外还有两万把管制工具,全是优质高碳钢压制成型的长柄大刀,此外还有数量极大的护具、盾牌,以及二十万支钢制弩箭,这是极不寻常的,结合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有理由怀疑这里面隐藏着一个阴谋。” “你认为他们打算利用粗制炸药和冷兵器,实施一场恐怖袭击?”局长拿着材料在空中挥了挥。 “这上面也说明了,那些物资,全都是来自于非洲某国的订单,你与他们驻华大使馆联系了吗?” “联系了,订单已经证实,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采取的秘密行动,没有惊动任何人。” 局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呀,以为是个老成稳重的,想不到也会也这一套。” “国家安全高于一切。”老徐的语气硬梆梆地,眼神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让我很被动啊。” “局座,做为你的部下,我不会隐瞒任何行动,但,你也可以听不到。” 局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 “尽耍小聪明,你以为组织上会不了解你那点小九九?行动我批准了,但是有一条,你们一定要记住,不能刑讯逼供,无论他是不是实施了这些指控,一定要把证据链做牢做实,经得起任何程度的复查,明白吗?” “明白,放心吧局长,就凭现有的表面证据,都不需要他开口。” “一个月,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是,保证完成任务。”老徐敬礼完放下手,继续说道:“哪用得了一个月那么久,最多一周,我们就有把握突破他。” “去吧,注意方式方法。” 老徐转身刚刚走到门口,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局长桌子上那部红色的电话也响了,两人一齐接通电话,又差不多同一时间结束通话,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充满了凝重。 “局长,刚接到的消息,中欧专列一辆由德国杜伊斯堡开往星城的班车,在距哈国分检处大约一点五公里的路段,发生了爆炸,哈方初步排除了列车故障。” “我的也是,上级要求我们,尽快查明真相,如果这次恐怖行动,是针对的中欧铁路,那么,这也许只是开始。” 老徐点点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这次爆炸所用的炸药类型,我请求,在国内采取行动,对于从苏省开出的货车、火车、货运飞机,做重点检查,也许,还能防范于未然。” “请求批准,命令马上会下达,还有什么?”局长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 “还有就是,鉴于情况严重,我需要排除一切干扰,最好能将嫌疑人转移到一个可靠的地方。” “没有问题,你想转到哪里?” 老徐正色答道:“彊区的七号基地,那里据事发地点很近,有什么情况,可以即时处理。” “行,我给你授权,今晚就安排飞机,从现在开始,七号基地由你全权负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擅自闯入。” “感谢组织的信任,我马上安排出发的事宜。” 哈萨克斯坦共和国首都阿拉木图大约三十公里外的一处山坳上,韩晓芸手持一具八倍径双筒望远镜,观察着山下的情况。 山下是一条铁路线,此刻,被该国武装部队和警察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扭曲和脱位的枕木、铁轨,一列蓝白相间涂装的列车,横七竖八地翻倒在那里,车头已经面目全非,浓浓的硝烟直冲天际。 镜头里不断地显示着各种数据,每个出现的人脸都会上传到数据库系统,再由下行的数据链发到五公里之外的指挥中枢。 畜生,韩晓芸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嘴里却在不停地汇报着看到的情况。 “独角兽报告,该国警察的反应时间是二十七分钟,军队为一小时十四分,没有发现第三国人员的迹象,爆破造成了机头被毁,三节车厢脱轨,人员伤亡不明,到目前为止,被清理出来的尸体为九具,身份国籍不明。” “独角兽,马上对任务进行评估。”耳麦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独角兽明白,根据观察,初步达成目地,铁路损坏程度为中等,预计将会阻碍班车运行两到三天,视该国工程人员素质而定,如果华夏派出自己的工程师队伍,可望在24小时之内修复,报告完毕。” “我要听真话。” “目标选择错误,列车上有很多第三国工作人员,恐怕会引起盟国的不满,第二,不应该选择军用炸药,很容易追查到来源,最后一点,我不喜欢‘独角兽’这个代号,报告完毕。” “好吧,你先撤回来,在二号接应点汇合。” 韩晓芸放下望远镜,将它收到随身的一个的旅行包里,摘下帽子上的防风镜,把收在帽子里的马尾抖出来,脱掉身上的土黄色沙漠迷彩服,里面穿着一件紧身t恤和牛仔裤,一下子变成了普通的背包客。 青春靓丽,还是穷游的那种。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一章 落网(四) 两个小时之后,韩晓芸回到了接应点,那是位于阿拉木图市区的一处独幢小院,大门紧闭着,高处站着几个手持武器的武装人员,她来到大门前,脸朝着摄像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 “是独角兽,后面没有发现麻烦,开门吧。”监视器里的画面,很快显示在屏幕上,一个中亚面孔的男子点点头。 “见鬼,她不会笑的吗?你们有谁见过她笑?” 一个汉人面孔的男子嘀咕了一句,按下手边的按钮,沉重的大门向两边滑开,让她走了进来。 “天使呢?”来到主控室,韩晓芸没看到头儿的身影,随口问了一句。 “在里边,听说总部那边很不满意这次的行动,这会儿只怕在挨骂。”一个同伴答道。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这间屋子像是一个临时的指挥部,各种器材堆得到处都是,一群人在忙碌着,收集各种资料。 弗兰克的确在接电话,话筒里的声音十分尖锐,说话的人是主管技术和行动的副部长比利,弗兰克甚至能在心里想像得出,对方一脸气指颐使、唾沫横飞的样子。 “......弗兰克,弗兰克,你知道,今天早晨,我接到了多少通电话吗,全都是关于你的,我们的亚洲英雄,一出手就让世人震惊,整整让我们的东方朋友阻断了七个小时,他们无可奈何,只能求助于华夏,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华夏方面已经答应了哈国的请求,新的工程师团队和施工人员以及器材,会在12小时内出发,你满意了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在这里,这给了华夏一个天上掉下来的理由,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介入哈国的事务,跟着这支队伍的,是一支武装人员,理由太充份了,哈国已经无法保障当地人员的安全,真是天才的构想。” “那不是正好,他们可以成为下一个行动的目标,在哈国境内动手,总好过潜入华夏边境,比利,你不要忘了,我手下的炮灰,只训练了不到四个月,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我准备上报总部,为他们申请嘉奖呢。” “你疯了!”话筒那头的男子压低了声音,恨恨地说道:“死了四个德国人,四个,天知道,我得写多少报告,才能应付华府那帮官僚喋喋不休的盘问,你们下手之前,就不能看清楚一点吗?他们可是你的同胞。” “我是美国人。”弗兰克纠正了一句:“本来只是一次反应测试,看看哈国人的应急能力,谁知道这炸药威力这么大?好了,我知道了,下次用路边货,不会炸着我们的盟军朋友。” “正要说这个呢,你搞什么不行,黑市上随便也能买到俄国货、华夏货,你偏偏要用我们军方的制式炸药,还嫌不够乱吗?” “很简单啊,谁会蠢到用自己的货?这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吗,我已经找好了替罪羊,会有激进主义份子宣称为此负责的,好了比利,我的小伙子还在等着我的夸奖,你应该刮刮胡子,订一个最好的餐厅,与莱丝一起吃个饭,而不是在这里浪费美国纳税人的钱,要知道这可是卫星电话。” 也不管那一头有什么反应,弗兰克一把挂断了电话,将那个体积硕大的卫星电话扔到桌子上,慢吞吞地拿起一支雪茄,放进修口钳,“咔嚓”一声,清脆动听。 “这个死德国佬,竟然敢挂我的电话,操的,纳粹!法西斯份子!” 电话的那一头,比利犹自不解恨,一连骂了好几声,才将电话恨恨地扣到座机上。 “你觉得他是有意这么做的吗?”办公室里,一个老年白人没有打断他的发泄,而是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不知道,这种做法太过拙劣了,华夏人搞出来的所谓新丝路政策,已经把整片欧亚大陆联在了一块儿,为了那个世界上最庞大的消费市场,沿途的所有国家都在争相向他们抛媚眼,他们的野心,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经济,未来,这将成为一个巨大的共同体,你能想像得到吗?全球四分之三的人口,却单独将美国排除在外,我们就算能封锁他们的海上通道,又有什么用呢?能源,华夏人,甚至能将输油管,从莫斯科直接铺到帝都,天哪,太可怕了。” “所以,他的行动一针见血不是吗?”老年白人悠悠地说道:“弗兰克真是一个天才,如果总局让我现在就退休,我会推荐他做为继任者,而不是你,比利。” “这一点,我承认。”比利有些沮丧地摇摇头:“总部对这次行动的评价是干净利落,堪称教科书,有意列入下一次训练营的实例,最关键的是,他都没有亲自出手,是由一帮真正的菜鸟做的。” “所以,即使有一点小小的偏差,也是很正常的,你生气,是没有办法抓到他的把柄,比利,要耐心,如果你的耐心比不过对手,很有可能就和我一样,到了快退休的时候,还要留下一堆遗憾,成为整个西方情报史上的笑柄。” “我生气,是因为今天是我和莱丝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如果不是他刚才提醒,我自己都忘了,该死,孩子们肯定失望极了,我得做出补救,他说得不错,刮胡子、订餐厅,都是马上要去做的,而不是在这里,陪着你这个即将过气的老东西感概。” 老白人毫以为忤地哈哈一笑:“所以我说弗兰克是个天才,如果我是红色帝国的首领,也会看上他,去吧,比利,帮我带一句好给莱丝,祝你们晚上愉快。” “谢谢,我会的。” 比利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老白人看着他的背景消失,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 地球的彼端,弗兰克叨着雪茄走出屋子,向自己的手下拍拍手。 “祝贺你们,小伙子们,在你们为合众国效力的第一次任务中,就得到了总部的夸奖,我宣布,做为奖励,你们今天的晚餐,可以加上一瓶啤酒。” “切!”手下们纷纷抱以鄙视的目光,不过都是神情振奋,只有一个人例外。 “告诉我,杰西卡,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吗?”弗兰克走到她的身边,与这个格格不入的东方女孩站在一块儿,看着屏幕上,似乎都不会变化的画面。 “是的,教官,我不允许自己犯错。” “放松点,我们在出外勤,这里没有教官。”弗兰克吐了一口烟圈,看也没看她:“为什么,你不喜欢独角兽这个代号,要知道,在西方的神话里,它代表了纯洁、力量、还有美丽。” “我是个叛国者。” 女孩的回答让他微微一愣,转头看了一眼那张完美却毫无表情的面孔,疑惑地说道:“这不是完美主义,而是深度洁癖,对你的事业,可没什么帮助。” “我没有,请相信,我通过了所有的测试,全都是优秀。” “我指的是心理。”弗兰克摇摇头:“下一步,我准备让你带队,回到你的祖国,去接触一些有用的人,你能做到吗?” “是的,天使先生。” 韩晓芸毫不犹豫地答道。 华夏国境线以南,是一片面积足有三十多万平方公里的沙漠,是做为国内最大、世界前十的沙漠地带,素来就有死亡之地的称号,然而并不代表,里面完全没有人迹。 在大漠的深处,有一片小小的绿洲,绿洲中矗立着一幢高不过三层的建筑,周围尽是低矮的平房,被一片高大的院墙围了起来。 建筑的最高处是一个标着“十”字的直升机停机坪,做为基地的唯一通道,所有的补给都是通过它来进行。 主建筑的二层一个房间里,老徐正在看着堆在桌子上的一个大纸盒子,里面装着各种杂物,衣物、鞋子、手表、手机、等等。 他首先拿起的,是一双样式有些老土的......布鞋。 “这是手工缝制的,在帝都没有类似的店铺,样式太老了,我爷爷都不会穿。”一旁的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戴着头套和口罩,就像医院里的医生,在手术里的那样。 老徐的手上同样戴着手套,他毫不在意地拿起鞋子,看了又看。 “他今年多大?” “三十。” 老徐点点头,放下鞋子,拿起那件外衣,准确得说,是一件长袍,制式更是古朴,上面的缝线十分细密,细看之下,布匹上面还有暗纹。 “这是道袍?” “有点像,肯定也是私人定制的,这种布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同类产品,也许是在海外做的。” 那就是没有线索了,他放下衣服,指着其他的东西问道:“别的呢,手机里有没有有用的信息,联络电话都查了吗?” “手表是老式的机械表,产自魔都的一家钟表厂,奇怪的是,走时很不准确,足足相差了十二个小时。” 工作人员又拿起那个手机:“这个就更有趣了,功能机,还是山寨货,没有内存卡,里面有几张相片,像是古装摄影,像他这样身家的老板,居然会用这个,只能说有钱人的世界,咱们不懂,说到电话,你能想像吗,一家这么大公司的老板,来来回回就那几个电话,打得最多的是他的老婆,其次是家中的座机,然后是公司的副总,位于南岛那边分公司的总经理,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还有就是公司的律师,海外还有几通,都是年初的事。” “山寨机就是牛啊,这个牌子我知道,电池很耐用,以前我也用过,办案嘛,哪有个准点的,老是忘了充电,就这个好。” 工作人员很是愣了一会儿,无语地将手机放下,又拿起一串手链,黑色质地坚硬,在灯光下闪着一种流水般的光泽。 “这个估计是什么纪念品吧,咱们的人鉴定过了,就是普通磁力手链,某宝上大概二十块一条。” “就只有这么多?钱包、信用卡、听说他结婚了,戒指呢?” 工作人员摇摇头:“送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多东西,每一件都登记过了,你可以查查看。” 一个奇怪的人,老徐在心里下了一个定义,并没有真去查什么记录,如果这么简单的疏漏都能产生,那这里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人呢,醒了吗?” “醒了,现在带来讯问吗?” 老徐摇摇头:“不,先观察两天。”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二章 落网(五) 刘禹从昏迷当中醒过来,发现身上的衣物全都被换掉了,所有的物品也都不见,自然包括了那串手链。 不过手上脚上,并没有手铐和脚镣,他慢慢地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眼前是一间不大的屋子,身下是一张单人床,铁制框架,有点像是学生宿舍的那种,墙角安着水盆,边上是一个马桶,背面的墙壁高处开着一扇小窗,被铁条挡着,房门紧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刘禹的目光,在墙角的几个监控探头上掠过,他很快做出了判断,自己应该是被政府的某个部门抓来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完善的监禁措施。 既然是这样,迟早会有揭晓的那一刻,失去了穿越神器的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另一间屋子里,老徐站在监控器面前,静静地看着屏幕的画面,嫌疑人一直坐在床边,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连望向摄像头的几眼,都平静如常。 这是一个心理素质极高的对手啊,他有了今天的第一个判断。 就这样,连续看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如果不是吃饭的时候,有同事送进去看了一眼,他都以为画面是不是被人换成了静态的。 于是,他又有了第二个判断,这个男子的身上一定有问题,因为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在这样情况不明之下,至少也应该喊几句“冤枉”之类的,可此人的表现实在也太过平静了,反常即为妖啊。 老徐并没有马上行动,依然在静静地等待,他想看一看,此人倒底,会平静到什么时候。 就这样,一连过了两天,结果让他说不清楚,是失望呢还是别的什么,男子平静依旧,就像是和尚在打坐,他开始有了兴趣,想要知道,这两天里,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安排一下,带他到一号审讯室。” “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趁着还没有吃饭,看看他在饥饿的状态下,会不会有什么破绽。” 在他的指令下,刘禹被人带出了囚室,也有了一次观察周边环境的机会,外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两边全都是他那样的囚室。 刘禹注意到,自己的囚室上写着“107”的字样,两边别的门上也是‘1’打头,所以这是一层?既然有一层,说明也会有二层,这是一幢楼房,由于窗子开得很高,只能看到一小片的天空,根本无法判断身处何处。 走过长廊,尽头是一间稍大一些的房子,里面开着两盏灯,整个屋子里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前面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张长桌,屋子当中摆着一张椅子,看样子是为自己准备的。 奇怪的是,桌子前没有人,他站在那里刚想回头看看,一只手拍在肩膀上。 “坐吧,刚下飞机,来晚了。” 老徐表情轻松地指了指当中那张椅子,自己拿着一只大杯子,坐到了桌子后头,与他一块儿进来的,是一个年青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 电脑。 刘禹坐到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对方也在打量着他,就这么相互瞪着眼。 “姓名。”边上那个女子开口问道。 刘禹看都没看他一眼,平静地出口说道:“如果你们有官方的身份,请表明身份,如果没有,请直入主题,抓我来想要什么,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女子刚要开口呵斥,被老徐伸手摁住了。 “小张,人家的要求是正当的,不要太着急。”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放到女子的手上:“拿给他看看,还有你的。” 刘禹接过他们的证件,只看到了华夏人民共和国几个字,就放心了不少,讲道理就好,讲道理就好,至于里面的单位,他只明白一点,这些人不是普通的警察,有着极大的权力。 “你看过了,应该知道,我们是请你回来协助调查的,只要把问题讲清楚,很快就能出去,要烟吗?” 刘禹将证件还给他们,接过老徐递来的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百块钱一包的九五至尊,经济搞好了,国家干部的待遇是真的不错。” 老徐笑了笑,又掏出另一包烟:“那是给你的,单位里准备的招待烟,我自己只抽这个,六块五一包。” “这么大的老板,太差的烟,怎么拿得出手,咱们现在实行的是人性化管理,你心情好,咱们也能谈得愉快,你说是吧。” 刘禹摇摇头,就着他的手点着,美美地吸了一口:“封闭环境,咱们是愉快了,人家女同志可就不好受了,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上了你们,又是在什么地方触犯了法律。” 对于他的态度,老徐没有任何意外,一个连续两天一句话不说,却始终保持正常的人,哪会那么容易开口。 “没关系,我们随便聊聊,你是晋陵人吧,口音怎么没了?” “我在帝都上的大学,然后一直留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下来,当然会变的。” “难怪,你家里都是普通工人,而且已经退休,想必对你在这里的发展,不会有多大帮助吧,能在帝都买下一间那么大的房子,所费不菲呀。” “没法子,谁让帝都人民收入高呢,还是你们公务员好,不用担心房子,你们单位,有福利分房吧?” 刘禹的话,让他多看了一眼。 “给我下套,我要说有呢,违反国家政策,要说不是呢,凭我的工资,连间厕所都买不上,可能让你失望了,我的工龄超过了三十年,折算下来,能抵消很大一部分房价,再加上单位集资建房,只算成本费,土地嘛,是单位的不计入成本,算是沾了国家的一点小便宜吧,合理吗?” “合理,像您这样的老革命,干了一辈子,如果连一套房子都摊不上,只能说明,我们国家的政策出现了重大问题,需要赶紧调整。” “国家政策,你可真能说啊。”老徐笑了:“这年头,嘴皮子能说,就能赚大钱吧,你看你,两年前,还只是个业务员,干了两年,就弄到了资产上亿,什么生意这么好赚,能不能透露一下?” 刘禹心说,来了:“那当然是做人家想不到的事了,跑业务那会,认识了一些人,其中有一哥们儿,是非洲那旮旯来咱们这里留学的,家里倍儿有钱,被我一忽悠,就合伙做起了生意,专门往非洲那边倒腾物资,那边儿穷啊,什么都要,这一来二去,就发了,一点点小财,和人家国民老公相比,差得太远,如果这样也能劳动你们来过问,是不是有点浪费国家资源?” “是那个在帝大留学,叫巴克斯的人吗?”一旁的女人问道。 “就是他,酋长的儿子,家里金矿都有几座,一直都羡慕咱们的生活,想要在帝都找个女朋友,他的普通话呀,说得比我都地道,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我觉得怎么样?”女子下意识地问道。 老徐无奈地摆摆手,再让他说,一准得带沟里去,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啊。 “撇得还挺清,两天了尽琢磨这事了吧。”老徐打断了他们,女子这才反应过来,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关于你的发家过程,我们自然会调查清楚,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也有很多问题需要解释,当然,那是经侦部门的工作,现在我们要谈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你在鲁、苏两省,订购了大量的化肥、柴油、刀具,能不能说说看,他们国家需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刘禹扳着指头,一项项解释给他听:“化肥,是为了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柴油,是为了农机运转起来,刀具,是为了加强保卫工作,那边有许多人会暗地里偷庄稼,没有人守着,可不成。” “想必你们也查到了,我们公司在南岛还有一些业务,基中涉及了大量的建材,水泥、钢筋、预制件、电线、机械,这些东西,要不要我也为你们解释一下用途?” “你们不知道的是,我们的订单,直接救活了五个以上的亏损企业,造就了大量的工作岗位,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公司连续两年被评为优秀企业,无论你们认为自己掌握了什么样的证据,都无法推翻这个事实。” “刚才,这位同志说我在这里的两天,在琢磨什么,我就一直在想,我的这些行为,倒底给国家造成了什么损失,怎么就威胁到国家安全了?” 刘禹吐出最后一个烟圈,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两圈。 “可是怎么也没有答案,二位,能不能给我解个惑?” 老徐对于他的说辞,没有任何意外,对方有备而来,回答得滴水不漏,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既没有要求律师,也不曾想要打电话,说明他早就有了意识。 而这恰恰表明了,他身上有着极大的问题。 “别紧张,我说过了,今天只是随便聊聊,你的问题,我需要请示一下上级,所以,今天就到这儿吧,在这里,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如果要找什么人,或是打什么电话,都可以同守卫说。” 刘禹点点头,站起身,转身走向门口,就要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能不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闲得没事还能看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三章 落网(六) 这些日子,苏微过得很不踏实,可是在公婆的面前,还得强颜欢笑,暗地里,连眼泪都不敢流,因为她还怀着孩子。 事情过去五天了,帝都这边的检查早已经结束,结果是皆大欢喜,还得了个表彰,看样子,今年的优秀企业,又是榜上有名。 可已经分家的那一部分,就不一样了,丈夫的电话再也没有打通过,就连远在南岛的的陈述,也失去了联系,这是极不寻常的,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刘禹要坚持将公司分割成两部分。 也许,对于总公司的检查,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招,在于分家的那部分业务上,他是在防范于未然啊。 当然,最让她牵挂的,还是自己的丈夫,刘禹以往消失的时间比这次要久得多,可那时候,她从来没有这么忧虑过,原因来自于失踪前的那一通电话,或许这一天,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总会来到的。 她痛恨自己的感觉,为什么总是那么准。 六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她还是选择了出门,先去公司打一转,处理一下积压的公务,再去医院做个检查,无论如何,总好过留在家里,那样除了胡思乱想,不会有别的结果。 钟茗的电话是在即将下班的时候打来的,她们两人每个星期都会通上几回电话,有时候还会一起出去吃饭或是上医院。 “苏总,还忙呢?” “瞎忙,舍得找我了。” “刚回来,想你了,饭都没吃就来找了,怎么着,撮一顿去?” 钟茗知道她不愿意给安保人员添麻烦,很少会提出逛街之类的要求,最多就是去一间僻静的小馆吃点东西,两人约好了见面地点,钟茗比她先到,点好包厢等了一会儿,门就被人打开了。 “又长了一个月,这看着大了不少啊。” “要不怎么说小孩长得快呢。” 苏微挤出一个笑容,钟茗挽着她的手臂,有几分羡慕,也有一丝同情,虽然她极力在掩饰,可是眉宇间的忧虑,一眼就能看得出。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吃饭的时候,无论钟茗怎么逗她,要不就是不笑,要不就是笑得勉强,兴致缺缺的模样,她的念头一转,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 “前几天大检查,你们公司没事吧。” “没事了,你怎么知道的?”苏微一愣。 “伯父同跟我爸提了一嘴,说是事情闹得挺大,他们都很担心,又怕你看出来,事情过去了,你怎么还一脸的愁眉不展,想妹夫了吧?” “我......”苏微的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钟茗家里的情况,通过几个月的接触,特别是那单军火生意,已经让她有所耳闻,可真要求到人家头上,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事情究竟如何,还是一个未知数,说不定,丈夫就在那边躲着呢。 “我什么我,想就想了,打个电话不就得了,哪怕就是在非洲,也不可能没信号吧。” 钟茗看似一句玩笑话,却勾起了她的心事,苏微怔怔地说道:“谁知道呢,我都好几天联系不到他了,还真有点担心。” “怎么可能?”钟茗现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出来前,她刚刚才与手下通过消息,信号显示,对方明明还在国内啊。 可苏微的表现,不像是在说谎,也没有这个必要,不知不觉,她的声音沉了下来。 “好几天是几天啊?” “四、五天吧,就是检查那天通了一回电话,然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上。” 钟茗的心里有了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安慰了她两句,吃完饭,两人一同离去,钟茗直接将她送回了家,看着她的背影在大门里消失,便拿出了手机。 “我要目标五天以内的行踪,马上调出来。” 结果很快就反馈回来,五天前,目标一直都在苏省,大概两天之后,飞到了疆区,已经过去了三天。 “他在疆区的活动有规律吗?”钟茗突然想到了一个被她忽略的问题,由北美线送来的一份情报,某国情报机关,将会对我国的西部边境,进行有限度的渗透和袭击行动。 “很奇怪,他在疆区的首府呆了不到一天,就去了沙漠边区,然后一直没有改变过。” 钟茗敏锐地感到了问题,马上回到大院,直奔局长的办公室,没想到,里面不只她一个人在。 “小钟,来得正好,快看看谁来了。” 正好那个背影转过身,她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两腿合拢敬了一个军礼。 “局长,师父。” 林建国还了她一个礼,他经过了半年的休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 “小钟,现在我归你领导了,你要多教教我才行。” “师父,你答应来咱们九局了?”钟茗大喜过望,虽然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可真得实现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你张叔叔劝了我几天,不答应也不成啊,三局那边已经交接完,今天是正式来报道的。”林建国同样很高兴,外勤没法再出,做些实际的工作,也是很不错的。 张局长在一旁笑着说道:“你们就别在这客气了,要不是当年老林相让,这个局长都应该是你来做,好在兜兜转转,咱们又在一块儿共事了,今后,有的是时候作叙旧,小钟,你这么急赶过来,是不是目标出了问题。” 听到他们要谈事情,林建国下意识地就想要回避,两人同时出口挽留,倒是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钟茗马上将她了解的情况说出来,张局和林建国听了,都是凝神不语。 “你的判断是什么?” “我有个不好的预感,但是没有任何证据,需要向组织求助。” 张局明白了:“你是怀疑,目标的行为,不是自己的所为,而是受到了某种约束?” “是的,我需要知道,其他部门,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行动,与目标有关,但是不被我们掌握。” 这是一个难题,因为既然是秘密行动,就不可能广而告之,以他们的级别,不一定能接触其他部门的高等机密,所以钟茗才会用“组织”来代替。 “你上次提出的问题,我准备马上提交组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啊。”张局长继续说道:“至于你刚才说的,我只能尽力去了解一下,但是不保证结果,也不能保证时间,小钟,你明白吗?” 钟茗理解地点点头,她工作的时间不短了,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人际关系的复杂性早就心知肚明。 “我明白,所以我想去一趟疆区,亲自看一看目标的情况。” “那你这边的工作呢?” 钟茗转头看着林建国,两人相视一笑。 张局长也笑着说道:“难得看到你们师徒这么默契,我就放心了,行,你的申请批准了,我马上安排飞机。” 华夏最西边的省份疆区,一架没有任何标志的直升机,从疆区的首府飞到了沙漠中的那个基地,停在主楼的停机坪上。 老徐看着自己的同事提着一个金属箱子从机上下来,没等直升机停稳,就上面将他迎住,对方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下了楼顶,来到他的办公室。 “按你的要求,我们在省城找专家做了精细的鉴定,他的所有随身物品,包括手机,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的手表是有意被调慢的,为什么会这么做,还不清楚。” 老徐拿起那块手表,放在耳边听了听:“关于这个问题,我这几天想了想,你们说,我们国家与美国的时差是多少?” “十二个小时。”同事脱口答道:“你是怀疑,他一直在适应的美国时间?” “说不好。”老徐放下手表,拿起那条链子:“你们说,他想要拿回自己的物品,会是其中的那一样呢?” “手机吧,也许他想与家里人联系。” 同事看到他对那条链子感兴趣,又想起了什么:“专家说,这条链子的材质不明,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得出鉴定结果,让我们一个月后去拿报告。” 老徐看不出有什么所以然,将链子放进箱子里,摆摆手:“把东西收好。” 同事答应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徐处,有个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出了什么事?” “我在省城听到总部的一些风声,您可能会被调走,说是去党校学习,咱们都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您要高升了?” 老徐哑然失笑:“瞎说,我都快到点了,还升什么升,哪来的小道消息,都是闲得。” “看您说的,这件案子破了,说不定真有戏呢?” 同事打趣了一句,将那箱子带去保险室,老徐站在办公室,怔了一会儿,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老魏吗,我徐公道啊,你手眼通天,有个消息,不知道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是这样的......” 电话回得很快,老徐一言不发地听完,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太谢谢了,回到帝都,我请你吃饭。” 挂掉电话,他依然拿着听筒,站在那里,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四章 落网(七) 疆区的首府乌市,钟茗走下军机,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跑道边上的军用吉普,一个身穿草绿色夏装、戴着墨镜的男子,斜靠在车身上,看到她的身影,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陈锐,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当男子摘下眼镜时,钟茗惊喜不已,她知道对方所属的部队,是一支劲旅,既然他都在这里,那也就说明,部队已经调到了这一带。 “上车再说。” 陈锐打开车门,让她上去,自己跳上了驾驶室,熟练地打着火,车子呼啸着转了个弯,冲了出去。 钟茗系上安全带,转头看了一眼他,将近一年不见,这个原本有些白净的年青男子,已经变得黝黑,身上没了机关干部的那种谨小慎微,多了一些硬朗与直率。 “怎么,不认识了?”陈锐没有看她,却似乎能感觉得到。 “没有,就是觉得你变了。” “树挪死,人挪活嘛,那你觉得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差了?” “变得......更自信了。” 想了一会儿,她才想到了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词语,陈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怔,从车后镜里看了她一眼。 “你倒是没变,还是那么直接了当。” “拐着弯多累啊,还是直接一点的好。”钟茗笑了笑:“你们部队都调来了?“ “嗯,接到上级命令,在靠近边境的地区,举行实战演习,内容是反恐。” 钟茗知道,这是对外宣称的结果,实际情况,就是另一回事了,但肯定与某国情报机关策划的那起袭击事件有关,问题是,这么如临大敌的状态,让人家怎么完成任务? 事情既然不是自己透露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在这批学员当中,还有其他部门安插的特勤,情况复杂了,因为他们将要面对,共和国的一支铁拳。 不由得,钟茗第一次为敌人担心,这个表情,在陈锐看来,就成了另一种解释。 “是张局通知我们队长的,你的安全,非常重要,这些天,我会担任你的司机兼保镖,钟茗同志,请你克服一切困难,配合我的工作。” 他一本正经的解释,让钟茗宛尔一笑。 “行,陈锐同志,那就麻烦你了。” “严肃点,谈工作呢。” 陈锐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马上抓紧了方向盘,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你是为了邻国的爆炸案来的吧,我们的人已经跟着工程队伍过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确切消息传回来,坐了这么久飞机,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去边区招待所帮你开个房间?” 钟茗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哪个国家,什么爆炸了?” “哈国的中欧班列啊。”陈锐一怔:“昨天的事儿,你今天就飞过来,难道不是因为这件事?” 钟茗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满脑子都是目标的安全,哪里顾得上去考虑不相干的东西,听陈锐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那是预演,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组织上,他们确定的目标是途经疆区的跨大陆铁路系统,铁道、分检处、口岸等等。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精心挑选的目标,一来能造成不小的影响,二来如果瞄准的是货列,不会造成太大的人身伤亡,比单纯地袭击某个村镇或是城市目标更容易控制。 当然,具体的位置,就没有办法确定了,做得太过明显,很容易让人看出来,人家是这个地球上最有力量的情报组织,又不是一群傻子。 “不了,先工作吧。” 钟茗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内,陈锐表情不变地说道:“那是去我们部队的指挥部,还是你另有打算?” 钟茗拿出手机,调出一付实时地图,将上面的标出的位置指给他看。 “麻烦你送我去这里。” 陈锐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点点头:“不麻烦,坐稳了。” 说完,踩下油门,车子猛然加速,飞快地向前窜去。 华哈边境线上的通关口岸,韩晓芸开着车子跟在过关的车流中,慢慢地等到自己,摇下一边的车窗,将护照和签证递过去。 “上官晴,外籍华人?”检查站的工作人员是个年青的男子,先是看了一眼护照上的照片,又对照了一下本人,眼神在片刻间凝固了,直到后面的车子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才匆匆忙忙地盖上印章,递还回去,嘴里说道。 “欢迎来到华夏。” “谢谢。” 韩晓芸见惯不惯地发动车子,驶上不远处的公路,这一带的路面比起她刚刚经过的哈国,要平整得多,她打开车上的gps系统,校准自己目前的位置,很快,彩色液晶屏幕上就出现了道路的标志,按照事先设定好的坐标,一条弯弯曲曲的黄线向前延伸着。 再一次踏上祖国的土地,她只能以这样的身份,还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地,韩晓芸的心里阴沉沉地,车子被她发泄似地开得飞快,在高速路上飞驰。 两个小时后,屏幕上的黄色线条接近了尾声,她的车子也转进了一条乡村小道,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棉花田,已经结出了洁白的果实,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甚至还有毛驴。 很快,车子就在一个农家小院前停下,是那种很普遍的自建房,有着宽敞的场院,到处都晒着各种蔬菜、水果,从院子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戴着小帽,留着一撇大胡子。 “你就是某国来的上官小姐吧。”来人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韩晓芸将这个男子与存在脑海中的照片做了一个对比。 “你是买买提大叔?”两人用的都是汉话。 “我是买买提,请进。” 韩晓芸跟着他走进屋子,没看到其他的人,男子见她有些警惕,赶紧解释了一句。 “我的老婆和孩子们去走亲戚了,放假嘛,得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韩晓芸皱起眉头:“怎么挑这么个地方见面,太显眼了,一旦出事,很快就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不要紧的,买买提家经常接待外宾,你是来自驾游的外国友人,不会引起怀疑。” 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韩晓芸懒得理会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需要人手,情报,还有物资。” “人手没问题,情报也没问题,可是这物资,不是应该由贵方提供吗?” “情况有变,需要就地取材,我们负责提供资金。” “没问题,不知道小姐需要知道哪方面的情报。”男子有些兴奋。 韩晓芸目光警惕地在屋子里四处打量,嘴里毫不停歇地说道。 “这一带有一条铁路线,是直接通往境外的,你找一些可靠的人,去查一下,每天路过的火车,时刻要精确。” “你是说,我们要......”男子一听,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先看看情况,现在我累了,有地方洗澡睡觉吗?” “有有,请上楼,那是我女儿的房间,小姐委屈一下。” 韩晓芸跟着他往楼上走去,她的确有些疲惫,需要好好睡一觉。 沙漠区的那幢小楼里,刘禹面对着监控坐在床上,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 他不想让人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 自从那次审讯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天,对方既没有再次提审,也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承受着煎熬,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不知道苏微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因此,尽管对方明确表示可以申请打电话,他却没有这种打算。 说话肯定被人监听着,情况不明之下,只能增加亲人的负担,刘禹现在最想弄清楚的一点,是对方究竟掌握了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又有着什么样的目地。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小心,尽量不去触碰那些敏感的东西,以免将来说不清楚,这一次,就派上了用场,要不要打个巴克斯,让他动用外交关系? 刘禹的心里有些乱,也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咣当”一声。 门被人重重地推开,刘禹回头一看,正是那天审讯自己的中年男子,后面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金属箱子。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要解剖自己吧? “别害怕,刘先生。”老徐朝着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小张,给他看看。” 女子依然打开手里的箱子,刘禹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眼睛看着箱子里的东西,那串黑色的链子,静静地躺在一堆杂物中间。 “我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上回,你说,想要拿回自己的物品,今天,我特意拿来让你看一看,它们没有任何损坏。” 老徐紧紧地盯着他的脸,想要看清楚表情有什么变化,他注意到,在箱子被打开的一瞬间,对方显得有些激动,这里面一定有他在意的东西。 “谢谢,希望在我出去的时候,它们依然保持完整。” “那是一定的,就算是判了刑,我们也会帮你保存到底。”年轻女子冷冷地说了一句。 刘禹没有理睬她,从箱子里收回自己的目光,迎着中年男子,问道。 “然后呢,我可以留下他们么?” “对不起,根据规定,现在还无法还给你,不过你的情况特殊,我向上级领导申请了,你可以选择一件。” “只有一件?”刘禹难掩面上的失望之色。 “这已经是破例了,你要不要想一想?” 强烈的诱惑就在眼前,刘禹很想不顾一切地抓起链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当场,可是他知道,不能那么做,这个男子的身手,阻止自己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就在他开口想要说出“手链“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收住了嘴,指了指边上。 “那块表,可以还给我吗,我需要用它掌握时间。” 老徐一直在盯着他,眼中的那种渴望,十分明显。 “你确定,选择它吗?” “如果可以的话。”刘禹点点头。 老徐收回视线,转身走向门外:“我需要写书面申请,等上级批复了,就把它还给你。” 刘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箱子被关上,他双手紧握成拳,才能制止自己扑上去抢夺的冲动,特殊部门的女人,只怕更难对付。 走出房间,还没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老徐就一迭声地吩咐下去。 “把那块表拿去做彻底的检查,我要每一个零件都要过一遍!”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五章 落网(八) 军用吉普在一个研究所的门前停下,钟茗没等车子停稳,便自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等到陈锐跟上,人已经进了门。 她的证件非常好使,一路通行无阻,直接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我想请问,这个人来过院里没有,他来做什么?” 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摆到对方面前,院长仔细地看了又看,疑惑摇摇头。 “没有印象,或许是到下面的办公室,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结果很快就反馈回来,最近五天之内,没有一个名叫刘禹的男子来过这里,钟茗顾不得还在人家的单位,直接一个电话打回了自己的工作地点,接电话的,是刚刚加入的林建国。 “小钟,怎么了?” “师父,请马上让人调出目标目前的位置。” 见她的语气很急,林建国立刻转身看大屏幕。 “信号很微弱,无法准确判断出是在哪里,但肯定是疆区范围,两天前在你目前所在的研究所出现过,这个可以确定。” 他疑惑地问道:“这种情况不正常吗?是不是探测距离太远,导致的信号衰减?” 对此,钟茗也无法肯定,因为她并不是材料专家,而唯一一个可能了解内情的科学家,已经牺牲了。 但是这是观测两年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哪怕目标远在南岛,都会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 研究所里没有人见过目标,这个情况更加严重,她不得不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当她要求所里出具最近五天以内所有的外来人员名单时,却受到了拒绝,这是一家军工性质的研究所,同样具有相当的级别,来访的不乏保密级别很高的人士,她一个小小的少校,还没有那个资格。 按照程序,只能报到上级组织,由他们出具协调函,可问题是,当总部与这边协调好,她拿到的名单依然不完整。 “钟少校,对不起,我们无权透露他们的来意,他们身负的是绝密任务,关乎国家安全,有什么意见,你只能再向上反映。” 院长委婉地言辞,却让她眼前一亮。 从研究所出来,她再一次拨打楚青的电话。 “我是钟茗,只问一个问题,目标是不是不在帝都?” 楚青回答得很爽快,因为并不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是。” 钟茗马上追问,根本不在乎自己已经食言了。 “上一次我们通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在丹徒市?” 这个问题同样没什么,楚青肯定了她的判断。 钟茗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她压低了声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当时,你们是不是抓捕了一个叫刘禹的男子?” 楚青沉默了,钟茗没有逼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明白了。” 楚青没有否认,已经说明了她的答案,钟茗的脑中在急速地转动着,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目标肯定被关押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如果她按照正常手续,通过上级组织进行申请,很可能会惊动对方,那样的话,目标就会处于危险之中,这个情况,就连张局也不能透露,她担心会连累到这位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叔叔。 不能再拖延了,她看着身旁的陈锐,后者一脸的关心。 “你说过,我在这里的安全,由你负责对吗?” “听你的口气,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陈锐又不傻,刚才听她讲电话,根本就不避自己,哪里还不明白。 “我要去做一件,违背组织原则的事情,但是它关系到一个重要任务的成败,这个任务,你在局里的时候,应该有所耳闻,至少应该听说过它的名字。”钟茗的眼神灼灼,表情无比严肃。 “你是说补天计划?” “对,我是这个计划的直接责任人,现在一个重要人物受到了威胁,我需要你的协助,能不能做到?” 陈锐毫不怀疑她说得真假,只是担心一点,人身安全,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有了决定。 “需要我做什么?” 钟茗松了一口气,她怕的不是对方拒绝,而是报到上面去。 “任务的内容,恕我无权透露,目标人物的情况也只能对你保密,这样,是为了将来追究责任的时候,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你能理解吗?” 陈锐点点头:“我还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之所以答应你,是相信你是为了国家,说吧。” 钟茗回头看了一眼研究所的大门,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陈锐诧异地问道。 “等那个院长下班,我需要在他身上知道一个情况,才能最终证实我们之前的判断。” 钟茗朝他笑了笑:“我们要绑架他。” 沙漠区的那幢小楼里,老徐接到了来自邻国的一份鉴定报告,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根据对爆炸现场残留物的化验,证实对方使用的是来自美军方的制式炸药。 同时,对于从苏省出境的所有货物的盘查,并没有发现目标购买的那种化肥,和其他的物资,他沉吟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 “知道了。” 便放下电话,离着向局长保证的一周时间,只剩下两天,再没有突破,自己就将陷于被动。 老徐依然耐心地多等了一天,他在等那块表的检验结果,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表的材质和做工都很普通,唯一的疑点就是它被人为地调慢了。 不能再等了,他当机立断,又一次来到了目标所在的囚室。 房门打开,目标的背影和他在监控里看到的,没有任何两样,老徐暗暗叹了一口气,那是一种明知道对方有问题,又偏偏拿他没有办法的无奈。 从事反间工作三十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碰上,心理素质如此之好的嫌疑人。 “可以把我的表还给我了吗?” 刘禹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地说道。 “很遗憾,命令被驳回了,因为里面的零件太多,我们担心你会利用它,组装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老徐走到他的面前,递了一只烟给他。 “不是正式审讯,委屈一下,抽抽我的。” “比我刚上班那会儿的好。” 刘禹毫不介意地点燃,放到自己的嘴里。 “既然不还给我东西,那来找我干什么?” “上次你不是问,我们为什么要兴师动众,把你从苏省请来?”老徐吐了个烟圈,继续说道:“现在可以向你透露了,就在几天前,邻国一辆开往国内的跨洲班列,被炸弹炸毁了,你买的那些东西,刚好可以制做出这种炸弹,你说,事情会不会那么巧?” 刘禹一怔,炸忽必烈还炸出麻烦来了? “苏省买的东西,隔了上万里运过去做成炸弹,你觉得我会这么脑残?” “谁知道呢,或许,你就是故意这么做,好出人意料。” “算了吧,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不过想搞刑讯逼供、屈打成招那一套,这样吧,你想让我说什么,直接提出来,我照办不就得了。” 老徐笑了笑:“你误会了,说了只是协助调查,没必要骗你,至于刑讯逼迫,你来了这么多天,我们连疲劳审讯都没干过吧,对你一直客客气气的。” “有些问题,我们必须要弄清楚,弄清楚了,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 “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据我们所知,你现在名下的公司,是一个月前做的登记,原来的公司,法人换成了你的妻子,对吗?” “对啊,一人负责一块,业务互不干扰,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确定一下。”老徐接着问道:“你和你妻子认识多久结的婚?” “两年差几个月。”刘禹难掩心中的疑惑。 “那她的家庭背景你都了解吗?” “知道,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还有一个患病的弟弟,可惜全都去世了。” 老徐点点头:“你认识她之后,就从一个普通的业务员,在短短两年之内,发展到资产近亿,拥有了海外关系,又在一个月前,将公司的大部分资产,转到了她的名下,请问,这是你的妻子要求的吗?” 被抓来这么久,刘禹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表情,因为他突然感到,事情有些失去控制了。 “我不明白,你倒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你妻子的情况,比如,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你当时在场,应该不会忘记吧。” 刘禹慢慢地将烟放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口。 “一场医疗事故而已,你们会对这些感兴趣?” “问你,就是表明我们掌握的东西,比你想像的多,我希望你最好说实话,你也不想,让我们大老远地,将你们家人请过来吧。” 刘禹沉着脸,不得不面对最坏的情况,让他的心里怒火中烧,不知不觉眼神变得阴冷。 老徐突然感到很不舒服,这种眼神,是那样的陌生,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充满了威势。 与之前那个人蓄无害的年青人,已经判若两人。 “我要考虑一下。”良久,才听到他说了一句,老徐的心莫名地轻松了起来。 “可以,不过不能超过今天夜里。” “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那条链子,是我妻子送给我的结婚纪念物,没有它,我什么也不会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六章 落网(九) “您真的要把那个东西还给他?” 回到办公室,老徐将小张叫来,让她去证物保管处,提取那项证物,对于他的吩咐,小张有些不解。 “时间紧迫啊,境外的敌人随时可能下手,我们必须马上突破他,在局长面前,我是立下军令状的。” “可是,他要的那条链子,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如果出了事,怎么办?” “去把它拿过来,我们分析一下,这么条链子,有可能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小张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老徐拿起电话,拨了出去,没想到,话筒里传出来的,是无人接听的忙音。 他看了一下时间,原来人家已经下班,想了想,又打了另一个号码。 “我是徐公道,三天之前在你们所里做过一次鉴定,想请问一下,我们的一项鉴定结果,出来了没有?” “请稍等,我帮您查一下。” 老徐报出编号,电话那一头很快传来反馈消息,结果至少还有二十天才能出来。 “我们有急用,能不能加个急?” “那得我们所长签字。”对方一付公事公办的口吻,他只能无奈地问了一下所长的手机。 没想到,手机依然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老徐放下电话,面色有些严峻。 下班之后不接电话,或许是正常的,可做为一个老侦察,他那颗敏感的心,本能地就会往坏处想。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来,小张拿着那个箱子走到办公桌前,老徐输入密码,将它打开。 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已经分别装了袋,那串链子就摆在当中,他戴上手套,将袋子拿起来,对着光线仔细地瞧了又瞧,除了上面有一种水一样的流光,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 “上回,你说这种链子在某宝上才卖几十块钱一条?是不是真的。” 小张点点头:“二十五块钱一条,某宝爆款,还包邮,我查过。” 一边说,她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将自己搜索的商品信息亮给他看,老徐很少会在网上买东西,对着图片和实物,怎么也看不出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这么便宜的东西,为什么研究所会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鉴定出来?” “不这么做,怎么显得出他们权威?”小张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呀,嘴太刻薄了,人家这是科学严谨的态度。” 老徐将链子放回到箱子里,却没有关上的意思,小张明白他在考虑,没有出声去打断。 “拿......” 过了片刻,老徐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桌子上的电话突然间响了起来,是保密线路。 “我是徐公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好,我知道了。” 老徐放下电话,面上寒霜一片,小张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徐处。” “边境线上的一段铁路,被炸毁了,离这里不到一百公里。” “啊!”小张惊呼了一声:“伤亡大吗?” “那段铁路是备用线,原本有一列货车会临时停靠,后来因为调度得当,取消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列车上有三十五名司乗人员,还有大量的物资。” “和境外的那一起是同一批人干的吗?” “现在还不清楚,我以为我们还有时间,没想到,不能再拖了,拿上箱子,我们马上提审他。” “是。” 小张应声答道,拿起箱子推门出去,老徐却没有跟在她的身后,而是再次拿起了电话。 “喂,楚青吗,马上带人拘捕目标,拘捕令我会传真给你。” 乌市郊外的一个僻静地方,陈锐从军用吉普车上跳下来,打开车子的后备箱,露出一张惊恐的面孔。 他用黑布蒙着脸,眼神中透着狠辣,二话不说将人扛出来,一路往树林里拖。 被他拖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体形有些胖,陈锐拖了一会儿,估摸着看不到外边了,才蹲下来,将男子嘴上的胶带撕掉。 “你,你想干什么?”男子的表现还算镇定,只是嘴里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想做什么,那就要看你是不是配合了。” “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钱。” “我不想杀你,也不要你的钱,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陈锐冷冷地说道。 “你问。” “三天前,是不是有个姓徐的人去过你们所里,我不关心他做什么,只想知道这个人的下落,老子要找他算帐。” 男子没想到他问这个,犹豫了一下,只见对方马上不耐烦地催促道。 “说了就和你没关系,否则就为他陪葬,你自己选。” “我说我说,是有个姓徐的联系过我,说他们单位有些东西需要鉴定,我是第一次和他通电话,连面都没见过啊。” “警察,叫徐公道,是个处长,对不对?” “对,我都说了,你要找他,他会在一个月后来拿东西,千万不要杀我,和我没关系。” “你说的情况,我会去核查,如果有什么不对,你的家我们知道,如果报警,我们也会知道,好自为之。” 陈锐说完,将人留在原地,转身走出了树林,一把拉开车门跳上去,摘下蒙布,一脸的汗珠。 “他这么重?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钟茗拿了张纸巾,帮他擦了擦,陈锐还是第一次和她这么接近,紧张之下,汗水滚滚而出。 钟茗擦了一会儿才觉出不对头,面色微红地将纸巾扔给他。 “快走。” 陈锐胡乱擦了几下,赶紧发动车子,一边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没有发现那个男子跑出来,他这才舒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心情。 “消息证实了?”钟茗没有看他,自顾自地问道。 “证实了,你说的那个徐公道,的确拿了一批东西去做鉴定,具体什么我没敢问,怕他起疑。” 车子拐上了一条公路,钟茗马上拿出电话,打给了林建国。 “师父,我已经有了确切消息,需要一份特别授权,调动驻疆的xx大队。” “我去办。” 林建国只说了简单的三个字,就结束了通话。 “你没下死手吧,可别弄出事来。”钟茗放下手机,问起了男子的事。 “放心吧,我就是吓唬吓唬他,连手都没碰,绑的是活节,他只要稍稍挣扎一下就能解开。” “那就好,这件事,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从来没做过犯法的事,对不起。” “所以,你才看不上我,是哥们不够坏是吧。” 陈锐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钟茗莫名地想到刚才的一幕,没有吭声,直到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去你们部队驻地,希望我要的授权,也能一块儿到达。” 帝都某高档住宅小区,凌烽坐在保安室里,眼都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屏幕,自从那天出现异常情况,他就保持了极为警惕的状态,一天几乎要花上十八个小时,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 屏幕上是小区几个出入口的监控画面,现在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连小区的保安部,也安插了近一半的人手,不是为了打架,而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并做出反应。 “头儿,警车!” 突然,一个保安叫了一声,他同时也发现了,几辆警车打着灯,慢慢停在小区的正门出口处。 “让门口的同事找个借口拖延一下,命令楼上的同事,马上执行一号方案。” 事情终于发生了,他在画面上证实来的警车是不是冲着保护人,很快,车牌就被搜索出来,属于安全部门,并不是普通的警车。 凌烽合上笔记本,快步走出保安室,一边在对讲机里发出指令。 “车子准备好没有,你们走三号电梯,不要与来人发生冲突,如果遇到无法躲避的情况,马上进入二号避难室。” 所谓的避难室,是他以个人的名义,在同一幢里租下的一间空屋,平时都是负责保护的同事在住。 接到电话,苏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爸、妈,最近有部片子,挺不错的,票房快到六十亿了,你们听说了吗。” “知道,微信上天天推送,不就是那个讲撤侨的吗?” 刘母的话,得到了刘父的附和:“对,挺火的。” “要不,咱们一块儿去看吧,好久没看过电影了。” “这个时间?”刘母有些犹豫。 “没事,挺早的,看完回来正好睡觉,我让公司的同事订了票,一块儿去吧,好不好?” 刘母拗不过她的撒娇,踢了爱人一脚。 “难得小微有兴致,老头子,走吧。” 刘父无可无不可地站起身,三个人一起打开门走出去,马上就有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安,一前一后将他们护着,向另一部电梯走去。 “电梯不是在那一头吗?”刘父有些奇怪,明明主电梯很近。 “我们直接去地下车库,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保安解释了一句,一行人刚刚进入电梯,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很大的嘈杂声。 “封锁所有出口,上前敲门,目标是孕妇和老人,注意方式方法,没有情况,不要开枪!” 电梯里的几个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七章 落网(十) 电梯在急速地下落,由于中控室里自己人的操作,中途没有任何停顿,一直到地下负二层的车库才慢慢停下。 刘父没有与他们一起走出电梯,见势不对,苏微和刘母也停下了脚步。 “他们是冲咱们家来的吧。” 面对二老的目光,苏微只能点点头。 “公司与别的单位发生了经济纠纷,对方报了警......”苏微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托词,可是没等说完就被打断了。 “孩子,禹子是不是闯祸了?” 苏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摇摇头。 “你不告诉我们,是不想让我们牵连进去,这我们都知道。”刘父和蔼地说道:“我们家从禹子爷爷那辈开始,就是本本份份的人家,祖上的那点东西,他爷爷一句话,就献给了新政府,知道为什么吗?” “我们每个人都相信,只有党才能推翻旧社会,建设一个新华夏,我们变成了国家的主人,一点私人财产,又算得了什么?” “禹子这些年变化太大,大到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的儿子自己清楚,他说一切都是合法的,我就信,现在我再问你一句。” “你们有没有做危害党和国家的事?” 刘父的语气依然平和,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压力,迥异于平时的和气,苏微有些紧张,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的手握住,刘母慈爱的眼光,让她镇定了许多。 “爸、妈,禹子和我,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 “就冲这声爸,我相信你。”刘父继续说道:“逃避没有用,总要有人面对,你怀着孩子,和你妈出去躲躲也好,我跟他们走,有什么问题,我是公司的大股东,又是禹子的爹,责无旁贷。” 听他这么说,苏微一下子急了:“爸,他们要找的人是我,您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让我去吧。” 刘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将二人推出电梯:“家里出了事,一家之长不出面,算个什么事?刘家的男人还没死绝呢。” 刘母拍拍她的手:“听你爸的吧。” 两人后退一步,刘父按下电梯的按钮,重新回到了家中所在的那一层。 刘家的门口,围着一大群身穿便衣、外面套着黑色防弹背心的人,楚青已经命人上前连续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回应,不禁有些着急。 “监视的同事有没有发现他们出门?” “没有,一天下来,只有老太太出门买了趟菜,老爷子下楼溜了回弯,就再也没有发现出去过。” “目标呢?” “一直不见动静,他们拉上了帘子,从外部观察不到屋内的情况。” 同事的话让她皱起了眉头:“大白天,拉帘子做什么?” “要不咱们破门吧。” 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一个人影施施然地从拐角的电梯走出来,一边掏出钥匙,一边奇怪地问道。 “你们找谁啊?” 楚青拿手机,对着资料看了一眼,开口说道。 “您是刘禹的父亲吗?” “对,是我,你们找他,可真不巧,他出差在外,走了一个月了。” “那,别的人呢,你的儿媳苏微在吗?” “娘俩去外地上香了,这会到哪里了,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事,就同我说吧。” 刘父打开房门,楚青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冲了进去,楼上楼下大肆搜索了一番,结果很快就退了出来,房间里没有人。 楚青沉着脸,拿出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拘捕令,递到刘父的眼前。 “对不起,我们奉命请你们一家人回去协助调查,您是老党员了,不用我讲政策吧,告诉我们,她们去哪里了,请放心,我们会按照规定来,保护她们的身体健康。” 刘父摇摇头:“如果你们早一个小时来,我一定告诉你们她们去哪了,现在嘛,晚了,她们的车子早就开出了帝都,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会儿到哪儿了,总不能对人民警察撒谎,你说对吗?” 楚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地心里一松,脸上却扳得端正无比。 “那对不起了,您要跟我们走一趟。” “成,要上铐子吗?” “不用,说了只是协助调查。” 刘父背着手,跟着他们下了楼,进了对方开来的车子,没有发现母女俩的身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离着乌市市区三十公里外的一处军营里,钟茗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队长,对方似乎一早就认识她,非常热情地握住她的手。 “你就是钟茗少校吧。” “是的,胡队。” 钟茗有些意外,胡队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是那种刻板的军人,甚至还开了一个玩笑。 “你知道吗,我有点怕你,每次你的名字一出现,我就要损失队员,这回又看上谁了啊,是不是这小子?” 这句话语带双关,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酸,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所以,我也怕您啊。” “你是总参下来的大领导,又不是我的兵,怕我什么?”胡队奇怪的问道。 “怕您打我。” 钟茗的话让他乐了,装出一付不情不愿的样子,言语夸张地说道:“看吧,我就知道没好事,赶紧让他们躲起来,被人找到了可不能怪我。” 玩笑归玩笑,胡队知道事情很急,一边领着她朝里头走,一边询问任务的情况。 “我们奉命调来才几天的功夫,用的是地方上提供的营房,没怎么归置,你也别嫌简陋,先休息一下。” 钟茗听他这么说,就明白,授权还没有拿下来,不过消息已经通知到了,所以营房里静悄悄地,里面的人肯定是在做着战斗准备。 “不休息了,长话短说吧,我需要一间战术室。” “行,我来安排。” 胡队听她的口气,事态很紧急,而且任务肯定不寻常,否则不会这么不顺利,几个人来到一间战术分析室,里面已经联上了网。 “我们的目标位于乌市西北方向一片沙漠地带,那里没有在地图上标出来,如果授权下来,我们需要利用卫星示图,拿到实景,确定方位之后,再用无人_机做精确观察。” “距离多少?”胡队在正中的一付地图上看了看,将图上的标尺调整到她刚刚报出的方位。 “一百公里左右。” “要达成快速突袭的目地,只能使用直升机,我这里有两架直十一,一次能运载十二名队员,你的目标大致情况清楚吗,有多少名恐怖份子?武器装备?有没有重火力。” 恐怖份子?钟茗一愣,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 “我们这一次的任务,是解救人质,他不在恐怖份子的手中,而是咱们自己的同志,因此,不能开枪,只能使用震慑性武器,最关键的是,这些人里头,有可能藏着敌人的内应,所以我们只能突袭的办法,没有谈判,也没有通知。” 胡队慢慢地从地图上抬起头,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次任务是总参直接下达的命令,可是却没有透露任何细节,原本以为是突发的恐怖事件,因为他们刚刚接到边境线一带铁路被炸的消息,都觉得肯定是冲着敌人的老巢去的,谁能想到,竟然毫无关联。 疆区,沙漠区的那幢小楼,位于一楼楼道尽头的审讯室里,老徐听到楚青的汇报,面上有些阴晴不定,不过他没有发火,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知道了,你们抓紧时间做个预审,把结果报上来。” 放下电话,老徐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刘禹,依然是一付波澜不惊的模样。 “怎么样,想好了吗?” 刘禹的眼睛在桌子上的那个金属箱上掠过,他知道,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在箱子里,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就说说,你们在美国的事情。” “它和现在的事件有关吗?” 一旁的小张敲了敲桌子上的材料,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当然有关,这次事件,就是某国情报机关策划,妄图破坏我国的新丝路政策,从而达到孤立并颠覆_国家政权的目地,这是叛国罪,你最好老实交待。” “别,这么大的帽子我可戴不起,我们去美国,一是渡蜜月,二是为亲人治病,结果蜜月没过好,人也没了,这有什么可说的,国家会为我们出头,向他们追讨赔偿吗?” “你......”小张被他噎了一下,气得站起来,老徐拍拍她,示意不要着急。 “你这是不愿意合作的态度了?” 刘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再不合作,就会去找苏微和自己的家人,稍稍软化了一下语气。 “能给支烟吗?” 老徐依旧拿了只招呼烟递给他,并亲手为他点上。 “好好想想,把事情说清楚,相信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刘禹吐了一口烟圈,摇摇头:“不是我不配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说得多了全都是废话,你们未必爱听,说不准还要怀疑我在拖延时间。” “不会的,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老徐退回座位,好整以遐地说了一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八章 落网(十一) 位于京郊的一号楼审讯室里,楚青做为书记员坐在一旁,一面用笔记本电脑记录下对话,一面用速记的方法,在本子上写下口供。 老人显得很配合,将自己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等信息一一交代出来,但也仅仅到此为止。 负责主审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同事,算是她们这批人的前辈,手里拿着刘家人的卷宗,在快速地浏览着,嘴里随意地问道。 “资料上显示,你是这家公司的主要股东,对于经营情况,应该有一定的了解吧。” 刘父坦然答道:“之前一直都是我的儿子儿媳在经营,股权更改之后,我做了一些了解,他们经营的范围,都是进出品贸易,木材、矿石,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 “你就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没有,公司年年被评为先进和纳税标兵,还上过电视,我一直觉得他们两口子干得不错。” “你还是仔细回忆一下,最近这些天,他们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有没有和特别的人来往,通讯之类的,比如海外人士?” 刘父很干脆地摇摇头:“没有。” 男子合上手里的资料,郑重其事地说道:“老同志,我是代表组织在和你谈话,请你一定要配合,不要因为自己的儿子就包庇,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刘父斜了他一眼:“看你年纪也不大,入党几年了?” 男子有些愠怒:“八年,怎么了不能问你吗?” 刘父毫不理睬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我是七七年入的党,那时候,史无前例的动乱刚刚结束,你们都没生出来吧,到今天,整整三十八年的党龄了啊,比你们的年龄还大,没有少交过一分钱党费,没有向组织上要求过一次特殊待遇,组织,你们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吗?” “对于一个党员来说,他就是家。”刘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资格,敢称我的家人?” “你们没有经历过动乱年代,那个时候,就有无数人的打着组织的旗号,干着破坏党和国家的事,他们的口吻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先定下一个罪名,再让人照着框框交待,那是一个公检法被砸烂的年代,你们现在穿着警_服,这是党赋予你们最神圣的使命,如果,还像以前那么乱搞,我们的党,又会成一个样子?怎么得到人民群众的信任。” 见那个男子怒火中烧,就快要拍案而起,他伸出手向下压了压。 “你也别生气,我不是你们的敌人,那位女同志说了,协助调查,所以,我们大家最好都坐下来,聊一聊,你们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一定会说,不知道的,你们也不用再逼问,因为一个老党员,不会欺骗组织。” “对,好好说,我们听着。”楚青见气氛不对,赶紧打了个圆场,男子一言不发地坐下,气鼓鼓地看着他。 “我和我那口子都是普通工人,在厂里干了一辈子,年年都是先进生产者、三八红旗手,生了两个儿子,一个考上帝都的大学,一个高中毕业当了兵,放在哪里都是面上有光,挺着胸膛做人。” “二子在部队里也争气,立过不少功,被领导提拔上了军校,算是弥补了他的遗憾,可惜,出任务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再也没回来,连个囫囵尸体都没找到,我们从来没有怨过组织,怨过国家。” “老大毕业后留在帝都工作,我们的工资微薄,帮不上他什么,这些年,他和别人做生意,的确挣了点钱,买了房子娶了媳妇,没让我们操过心,说实话,我很安慰,因为我曾经问过他,有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有没有赚昧良心的钱。” “他说没有,我信,为什么不信呢?我的儿子我不信,去信外人,那不是sb吗,现在你们说他有问题,我说没有,那就请你们把证据拿出来,只要能证明他的确做了犯法的事,我自打嘴巴,亲自把他押送公安机关。” “我刘家,就不会出那种人!”刘父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楚青默默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男子的脸上也是阴晴不定,他们都很清楚,没法再问下去了,如果真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又何必采取这样的方式。 他们遇上了最难缠的对手,一个经历过动乱年代的老党员,为党奉献了一辈子,还搭上了自己的儿子,说到哪里都有理,根本就碰不得啊。 于是,接下来,老党员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为他们痛陈了一遍党史,不听还不行,自己惹来的麻烦,含着眼泪也得吞下去啊。 疆区,乌市市郊的营地里,钟茗接到了来自帝都的电话,并不是林建国打来的,而是凌烽。 “我知道了,你先带她们躲一躲,让公司的法律顾问出面,走司法的途径,不行再说。” 放下电话,钟茗的心有些乱,安全部门的同志动手了,他们不应该掌握什么证据,因为目标所有购买的清单,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并没有违反国家规定的物资。 那么这样做的目地只有一个,逼迫目标说出一些不适当的内容。 她的时间不多了,好在很快,就从帝都那里传来了消息,由军委下发的特别授权书,发到了他们的部队,胡队从加密频道接到命令,马上做出了决定。 “钟少校,xx大队全体队员,从现在起,听从你的指挥,请下命令吧。” 钟茗毫不客气地接过指挥权,立刻命令队员登机,她自己坐上了机头,机舱内是六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人人都装备着共和国最先进的武器。 为了抢时间,任务简报不得不在飞行的途中完成,每个士兵都会通过数据链接收到自己的任务信息,两架直十一,闪着连续不断的红光,朝着茫茫的黑空中飞去。 沙漠区一楼的审讯室里,老徐和小张一块儿,听着刘禹讲述他的历史,面上没有丝毫不耐。 “那还是0x年的时候,我刚从帝都某大学毕业,进了一家贸易公司,底薪两千加提成,租了个房子交完水电煤气网费,连吃饭都成问题,那个时候,帝都四环的房子六万一平,我们连想都不敢想。” “就这么过了六、七年,工资还是那样,除了吃喝剩不了几个钱,这种德性,谁肯把女儿嫁给你啊,这不,眼瞅着三十了,女朋友也跑了,当时想死的心都有。” “你说,人都混这份上了,什么不敢做啊,可咱是什么人?受党教育多年,被老爸竹条板子一路打过来的主,死也不能做违法的事啊。” 刘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摇摇头说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一个非洲哥们,家里倍有钱,缺的就是路子,哥们有啊,干了这么多年贸易,什么人不认识,这不,双方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就成立了这家小公司。” “我在帝都这边操持,他回非洲那里安排,做了几笔买卖之后,有了点资金,就开始扩大规模,先定一个小目标,上市。” “上市公司是有要求的,不能支一路边摊人就给你挂牌吧,得正规经营,那就招人呗,就这样,我和现在的爱人苏微,认识了。” “其实那会吧,也不算特有钱,房子涨到了十二万一平,真是买个厕所都心疼,可人家姑娘不嫌弃啊,有房没房都跟着,咱还挑什么,你们说是吧。” “这么好的姑娘,那是死皮赖脸也得留下啊,那会儿她的家境也不好,有个生病卧床的弟弟,母亲打着几份零工,于是,我就想了个主意,要多挣点钱,尽快让家里人过上小康生活,或许是这个主意吧,引起了你们的关注,可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啊。” 刘禹露出一个后悔的表情,话语嘎然而止,坐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眼见着一只烟烧到了尽头,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老徐忍不住上前,为他续了一只。 “谢谢。”刘禹感激地说道:“我和我媳妇认识快两年了,一直就没给她买过什么东西,那条链子,还是刚认识那会儿,她给我买的,能让我再看一眼吗?” “不怕你们笑话,好几天没见着了,不摸一摸,我睡觉都睡不安稳。” 他的话,就连那个叫小张的女同志,都生出了恻隐之心,老徐回到座位旁,打开金属箱子,将那串手链连同包装袋一块儿拿了起来。 “在你出去之前,我们不能把它交给你。” 正当刘禹有些失望的时候,老徐走到了他的面前:“只能在这里看一看,好好交待问题,到时候,你会拿到它的。” 说话间,装在袋子里的手链已经到他的手中,刘禹全力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面上还是露出了一些,只是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失而复得的一种反应罢了。 刘禹拿出链子,放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熟悉的触感,流动的光彩,依然如故,一看就是他思念不已的那一条。 “其实它真的不值什么钱,可对于我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如果没有它,我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买不起房的穷屌丝,连坐这里,被你们抓来的资格都没有。” 老徐已经走到了座位旁边,正准备坐下,突然听到他这么说,不禁诧异地转过身,看着他。 刘禹轻轻摸着手腕上的链子,露出一个微笑。 “西方人有句话,上帝关上一扇门时,总会给你留下一扇窗子,在我看来,老祖宗一早就说得很清楚了,叫做‘天无绝人之路’,你们可能永远也无法想像得到,这后面是什么。” “对不起,我撒谎了。” 就在二人不解的眼神中,房间里突然荡漾起了水波纹,空气就像是被煮开的沸水,一层层地在光线中扭曲着,离着办公桌不到半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乳白色的光圈,而被他们审讯的嫌疑人,正一头冲过去。 “抓住他!”老徐的反应很快,一个飞身扑了过去,可是光圈在他的眼前迅速地消失了,他一头扑到了地上。 房间中的另一个人,自始自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直到光圈消失不见,房间里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前面那张空荡荡的椅子,表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啊!” 刘禹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叫声,在他奋力想看清楚这里倒底是什么地方时,脑后一阵巨痛袭来,人一下子晕了过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九)临高启明 第二百四十九章 落网(完) 房门被撞开的时候,老徐和小张依然处于懵懂之中,在这种情形下,老侦察与新菜鸟没有任何区别,亲眼目睹的画面,在他们这些人心里留下了巨大的迷团,那是一种无描述,也无人能够解答的疑惑。 做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来说。 “不许动。” “趴下!” 明晃晃的红点点和严厉的叫喊声,将他们惊醒过来,几个蒙住头脸,手持自动武器的身影,毫不客气地将他们踢倒在地,硬硬的枪管就顶在后背上,搜去了他们身上的武器和手机等物。 老徐挣扎着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走进来,穿着同样的外衣,却没有蒙面。 “报告首长,c区清理完毕,请指示。” 钟茗看了看这间房间,目标不见踪影,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金属箱子,箱子里装着的,是几件证物,全都放在标准的封口袋中,很明显这是一间审讯室。 “把监控室的硬盘取下来,我要知道,这个房间发生了什么,将其他人都集中起来,不要动粗。” 很快,队员就从外面的监控室里取出了硬盘,钟茗让他们接入电脑,避开所有人,一帧一帧地调出画面,将他们审讯的过程一览无余。 已经回过神来的二人被几个队员看押着,老徐一眼就能认出,这些不素之客,并不是境外的恐怖份子,而是国家某支神秘的队伍,被他们突袭,后果可想而知。 七号基地,只是安全部门用来看押重犯的一处设施,由于建在沙漠地带,就算罪犯逃出去,也很难跑掉,位置当然是严格保密的,可在这些人的面前,又有什么秘密可言。 问题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又打算干什么,本能地,老徐就和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联系起来,不由得看了一眼,那个坐在他的位子上,一脸严肃的年青女子。 难道说,是冲着嫌疑人来的? 钟茗很快就看完了录像,有些恼火地沉下了脸,事情曝光了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目标带着对政府的误会,甚至是怨念离去,犹如惊弓之鸟,根本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将给计划的实施带来极大的变数,才是要命的。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盯着这两个人,竟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真给国家反间事业抹黑。 与此同时,对于楼里的清理工作也到了尾声,陈锐向她报告了后续结果。 “包括地下建筑一共五层楼全数控制完毕,其中共有工作人员二十二名,在押犯人五名,所有从这里发出去的通讯全部被截获,多数都是保密级别很高的内部通讯,分别发往帝都和国内的几个城市,都是安全部门在当地的派驻机构,只有一通民用通讯,发往了港岛,内容是一串无意义的数字,来自于这部手机。” 陈锐拿着已经破解的手机递到她的眼前,钟茗接过来一看,脸色就变了。 她认得这个号码,就是眼前这个男子的,而信息的发出时间,仅仅是他们破门前的一分钟。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然这么快,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将消息传出去,很显然,他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敌人对于目标的打探连续失败了好几次,终于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 “把这个人抓起来。”钟茗恼怒地下达指令,两名队员立刻将老徐扭住,用一次性束缚带,将他捆住。 说完,她又指了指一旁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张:“把她带到别的房间,严格看管起来,不要让她接触任何人。” 老徐没有挣扎,一言不发地任他们捆起来,在钟茗的示意下,队员将他摁倒在刚才嫌疑人所坐的那张椅子里,自己坐到了审讯者的位置上。 “事关机密,我需要单独审问他,你们打开录像,但是不准放出声音,明白吗?” “小心一点,我就在外面。” 陈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依言退了回去,为防万一,将他的双腿绑在了椅子上,而椅子是固定在地上的,以防他会暴起伤人。 让钟茗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的队员退出去之后,老徐比她还要迫不急待地开了口。 “他才是补天计划的关键人物,对吗?”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计划的?”钟茗反问道。 “那就是我猜对了,也是,这么匪夷所思的内容,就算说出去,又有几个人能相信?” 老徐自失地摇摇头:“这个计划的风声,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就传出来了,当时我还在总参,不过是下面的一个办事员,那个时候,安全部门成立不久,就出了一件惊天大案,我们称他为一号大案。” 钟茗没想到会是这样,对方连问都不用问,就开始了讲述,事已至此,她也不得不倾听,老徐根本就没看她,自顾自地在那里说着。 “那时候,我们和美国人关系很好,双方频繁交流,出国是华夏人最向往的一件事,而最主要的目的地,就是美国。” “百万大裁军中,各部门精简机构,总参也不例外,我和一些同志,被分派到了新成立不久的安全部门,这个案子,已经结束,只能听到一些小道消息,我们的情报线损失很大,正因为如此才需要补充新鲜血液。”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听到了苏红梅这个名字。” “在公开的资料上,她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东西,可是在我们内部的资料上,是属于被监管人员,所以我知道的要多一些,一个优秀的材料专家,曾经是某个重点实验室的负责人。” “所以你就出卖了她?” 钟茗的话,让他抬起头:“真要是那样,她早就死了,你可能不相信,那时候,我对国外间谍份子恨之入骨,到了九十年代,华美关系急剧降温,各种势力纷纷抬头,正是破坏份子最猖的时候。” “而国内的形势,并不好,人心浮动,思想混乱,人们对于姓‘社’和姓‘资’的讨论甚嚣尘上,国企大量破产,工人下岗,许多人借着合资的名义,大肆侵吞国家财产,在北方那个红色帝国倒下之后,有一度我们充满了信仰危机。” “红旗究竟还能打多久?” 老徐陷入了回忆中,钟茗并没有催促他,这段历史对于她而言也是陌生的。 “讽刺的是,那段时间,是我业务成绩最为出色的时候,一连捣毁了好几起由境外组织发动的阴谋,被组织上破格提拔为海外行动组的组长,派驻了港岛。” “那个时候的港岛,虽然只隔了一个罗浮桥,却像是两个世界,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在回归的前夕,敌特份子不甘心,想要破坏社会秩序和回归典礼的阴谋屡屡可见,我带着同志们,在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民众漠然甚至是敌视的情况下,出生入死与他们斗智斗勇,终于在最后的关头,一举粉碎了敌人的阴谋。” “那次行动,牺牲了五名优秀的同志,我自己身负重伤,差点就没醒过来,由于伤情太重,无法移动,组织上通过秘密渠道,让我在港岛本地医院接受治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思想发生了转变。” “回归初期的港岛和澳门,成了国内有钱阶级和腐败份子的温床,我们牺牲流血换来的和平,被他们大肆挥霍,这些人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表现着他们的优越性,侮辱着我们的事业,我却无可奈何,组织上一味地让我们冷静,忍耐,这种心情,你永远可能都不会了解。” 老徐悠悠地叹了口气,钟茗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一种深深的失落,这样的眼神,她在小的时候,曾经从父亲的眼睛里看到过,并不觉得陌生。 “即使是这样,我依然没有答应他们的拉拢,因为相对于那些诱惑,我更加看不起那个小岛上的人,不过是一群逃退份子而已,可你知道吗,当他们打着投资的幌子,堂而皇之地摇身一变,成为国家的座上宾,连政府官员都要放低姿态,去迎合这些所谓的同胞时,我心里有多腻歪。” “这些人明目张胆地跑到我们的首都,跑到我的家里,来嘲笑我这个反间工作者,他们明目张胆地说出自己的目地,我却动都动不得,因为上面打的招呼是,不能破坏招商引资的大好环境!” “既然国家都不在乎了,我们还着什么急啊,渐渐地,这种心态影响到了工作,也影响到了家庭。” “他们前前后后一共送给了我的妻子二百七十万华夏币,这笔钱,在那个年代,足够她和我的女儿出国,过上不错的生活,当然,现在只能算是前妻,我们在八年前就离婚了,因为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在这期间,他们对我的要求,是蛰伏,我的工作依然出色,渐渐地成为了局里的骨干,直到,去年,他们将我唤醒,就是为了这个计划。” “苏红梅的情报不是我提供,而是她那个叛逃的丈夫,不过行动的细节,我参与了制定,并向他们通报了消息。” “我的单线联系人叫周明宇,是他们的上校情报组长,在东南亚某国有一个基地,具体的位置不太清楚,但是根据几次通讯的结果来看,应该是泰缅边境一带。” “我们在巴国境内的那次行动,是我通过总参的一个朋友打听出来的,但他并不是敌特份子,因为行动本身就有安全部门的外勤参加,他对我并不设防,请组织上酌情处理。” 老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冯云山同志和王冰同志,都是优秀的情报工作者,忠诚可靠,他们不应该被怀疑。” 钟茗有些无语,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交待得这么彻底的。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发展一个自己的下线?” “曾经想过,可是随着国内经济越来越好,谁吃饱了撑的还为那种地区做事?连我自己都感到后悔了。” “你给他们发的消息是什么内容?” “丈夫是关键。” 老徐坦然答道:“我没料到这个计划会是这个样子,可我的妻子、女儿、外孙都在他们的手上,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有选择了。” “原本,我是打算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问出他妻子的秘密,毕竟她才是苏红梅的女儿,可是对一个孕妇,我实在下不了手,帝都的拘捕令是我签发的,为的是让目标就范,他们并不知情。” “可万万没有想到。” 他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幕,真正让他猜出端倪的,是军方的反应速度,和行动决心。 “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境外组织有一个针对我国边境铁路线的阴谋,我方在他们内部有特勤,联系方法在我帝都办公室的第三个抽屉里,用的是暗语,解密字典是书柜上第一排第五本,《毛选》。” 老徐平静说完,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一直就在盼着这一天,它终于来了,我也终于解脱了。” 钟茗被他的话一惊,赶紧上前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只见老徐的身体倒在了椅子上,面色发青,眼神渐渐变得涣散,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我给组织添麻烦了......” (本卷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一章 戈壁 熊熊的烈火中,一个精灵般的女子在飞快地旋转着,那张脸始终看不清,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 影像渐渐清晰,女子的动作突然停下来,露出一张让他难以置信的面孔。 “哥,救我!” “苏微!” 刘禹脱口大叫,烈火逐渐吞噬了她的身体,只能听到一声声痛苦的呼唤,无论他怎么用力,也无法挪动分毫,不得不徒劳地伸出手去够。 “啪”得一声。 他不知道被谁给打了一下,疼痛是如此地真实,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身处梦境,身体倒在一个摇晃不已的车厢里,而车厢的里头,坐着一个女子,正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溜溜地看着他。 刘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被人捆住了手脚,他的动作,引起了旁人的反应,身上又被人打了一下,原来旁边还有一个看守,竟然也是一个女人,手中握着一把短刀,方才打他的时候,用的就是刀柄。 让他惊奇的,则是二人的打扮,对面的女子头戴云冠,镶着明晃晃的金饰,几道珠串分别从头部的两边垂下,身着织锦长袍,上头绣着极为繁复的花纹,而最要紧的,是她领口的形制。 交领左衽。 她们不但是异族人,而且是如假包换的蒙古人!曾经在大都城里呆过的刘禹,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禁冷汗直冒。 这个结果,可比落到安全部门的同志手中,还要糟糕,切片和斩首哪个更残酷?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自从被关押以来,其实刘禹始终在推测自己身处的位置,他是在苏省的丹徒市被捕的,当时就不醒人事了,之后醒来,已经到了那个囚室里,一直就以为,自己依然身处江南,那里到处都分布着机宜司的探子,就算不小心落入元人的手中,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的。 谁能料到,还真是落入元人的手中了,谁说蒙古女人,就不是元人了?问题是,她们这是想做什么。 虽然,手被绑在身后,刘禹能感觉到,手腕上的链子不见了,肯定是落到了人家的手里,他不得不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局面,如何在两个蒙古女人的手中活下来。 车厢里的光线很暗,只能隐隐看出对面的女子似乎很年青,希望她能懂汉话吧,刘禹犹豫着开了口。 “你们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用的是带点京腔的标准普通话。 对面的年青女子刚要开口,被他旁边的看守者打断了,两人叽哩咕噜地讲了一通,刘禹一句也听不懂,女看守似乎称对方为“嘎吉”,因为这个词连续出现了好几遍,难道是女孩的名字? 没法交流是最痛苦的一件事,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让他如闻天籁。 “你是汉人?” 谢天谢地,虽然发音很像是后世那种老外的初学者,但这句话不折不扣就是汉话,刘禹激动不已,连连点头。 “我是一个来自江南的书生,不小心冒犯了你们,请恕罪。” “你识字!” 女孩的眼睛一亮,刘禹一愣,这有什么可激动的吗? 女孩没有理他,又同女看守说起了蒙古语,两人似乎意见不同,女孩在尽力地说服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像两只风铃在耳边不停地摇晃,他一头雾水地躺在那里,心说,能不能先把哥们绳子给解了啊。 过了好一会儿,女看守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突然举起刀子扎了过来,刘禹惊得眼睛都直了,他身上还穿着囚服呢,可没有防弹的效果。 刀光飞快地在他眼前闪过,却没有一点痛感,被捆住的双脚,一下子松开了,原来对方割断了他脚上的绳子,然后又将他背转身,解开了手上的束缚。 “谢谢,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刘禹揉着空空如也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开始套话。 女孩似乎不愿望回答这个问题,低下头,拿起一样东西,反问了一句,让他一下子直了眼。 “苏微是你的相好吧,这是你们的定情信物么?” 被女孩拿在手中的,可不就是那条手链。 “她是一个苦命的女子,我们自小就订了亲,长大成婚之后,生活在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刘禹不得不发挥出嘴炮功力,声情并茂的讲述了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一个书生在上京赶考的途中,突然惊闻家乡沦陷,他不得不回去寻找妻儿,不幸遭遇山贼,丢失了一切物品,只剩下了这条黑乎乎的、不值钱的链子。 在历经千难万险之后,他终于回到了家乡,却发现村子已经被烧成了白地,妻儿杳无音讯,他在万分悲痛之下,仍然没有放弃希望,四处奔走,颠沛流离,三餐不继,又累又饿,终于从山上滚下来,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就到了这里。 女孩听得目不转睛,眼中波光粼动,双手却紧紧抓着那串手链,又加上旁边的女看守手中的刀子,让刘禹不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把故事编完,车厢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车轱辘行驶时发出的“吱呀”声,如果算上外面的驾者,他要对付的恐怕不只一个女子。 刘禹暗暗打量着车厢,里面显得很宽大,四壁装饰着精致的锦帐,地下铺着软软的地毯,女孩的手边放着一些果盘,就连窗格子,都雕着漂亮的纹饰,眼前的这两个人,只怕来历不凡。 因为,他的妻子璟娘,都没有资格乘坐这种规制的车子,只有贵为正一品国夫人的岳母,还差不多,穿越这么久以来,对于制度,多少也有些认识了,虽然两国国情不同,可元人依然有着汉制的影子在里头,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会是某个王公贵戚的家眷么?正当他胡思乱想、不明所以的时候,女孩悠悠地开了口。 “真想见识一下,江南是个什么样子。” 他不由得一愣,打开窗子不就看到了,蒙古女子也会讲究行不露脚、笑不露齿么? 就在这时,女孩一把拉开窗帘,车厢里的光线陡然间一亮,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眼睛。 “茫茫大漠,你是从哪座山上滚下来,恰好掉进我的寝帐里呢?” 刘禹被她的话,惊得魂飞魄散,赶紧转头一看,顿时呆在了那里。 进入视线中的,并不是繁花胜景的江南秋色,而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黄澄澄的流沙直接天际,高低起伏的沙丘,就像一片睡着的海水,充满了原始的自然美感。 当他努力平静下来,回忆着已经快要遗忘殆尽的初中地理知识时,悲哀地发现,华夏领土中,可能存在沙漠的只有几处地方,按照历史,这些地方无一例外全都在蒙古人的治下。 难道,这里竟然是蒙古人的本土?他的脑子一下子乱了,一时间都没有理会,女孩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 女孩见他的脸色一下子青一下子白,以为谎言被戳穿之后,心生羞愧,不禁冷笑了一声。 “难怪阿瓦说,汉人都是九曲心肠,弯弯绕绕。” “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在寻找她,只是没想到,被人掳到了这里,我一个书生,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被人蒙着眼睛,哪里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 刘禹的神情有些沮丧,现在即使拿回了链子,他又能怎么样,回到后世,会被通缉,留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连个帮手都找不到。 或许是他落寞的样子,让女孩信了几分,她放下帘子,安慰了他一句。 “反正你也回不去了,不如留下来,为我做事,总好过你乱跑乱撞,被人捉住了,只怕会卖得更远,阿瓦的帐中,也有汉人在帮衬呢。” 没等他答话,一旁的女看守不满地叫了一声:“嘎吉。” 女孩又蒙古话同她理论了一番,看样子再一次说服了她,刘禹的心情有些乱,但是明白自己的处境,在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人身保障,只能先找个地方呆一呆,再作打算,至少得凑一点路费吧。 “你想让我做什么?” “教我汉文。”女孩认真地说道:“我只会说一点,但是不会写,你来教我,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也可以帮你打听,你的女人,或许她会被卖到草原上,蒙古人一般不会杀掉女人的。” “我还有得选吗?”刘禹只能应下:“可你们总要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人吧,我又该怎么称呼你?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吗。” “你最好不要知道,就像我,不在乎你叫什么,汉人。” 女孩拿着那串手链在他眼前一晃。 “我知道,你很想拿回它,但是现在为了使你安心呆下来,先放在我这里,算作一种保障。” 刘禹抑制住抢夺的心思,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至少现在没有性命之忧,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章 名字 答应留下来,刘禹自然也不可能与女人同车,当他跳下车厢才发现,原来身处的并不是一辆单独的马车,而是一支庞大的驼队。 组成队伍的主要成份,是三十多头双峰骆驼,这种被称为沙漠之舟的高大生物,背上驼着沉重的箱笼,还能坐上一个或是两个驾者,而在队伍周边巡弋的,是一支多达数百人的骑兵! 他们穿着白色为主,绿色相间的轻皮甲,头戴毡帽,披着貂裘,腰间佩着弯刀,马后挂着各式兵器和箭囊,背后背着那种粗短的骑弓,这个发现,让刘禹再无一丝侥幸,他所处的是一队蒙古骑兵的队伍中,而那两个女子,一定有着神秘的身份。 接下来的几天,他被分到了一匹驮马,蒙古人对他的态度是不理不睬,或许是女人打了招呼,就算他想要找人套什么话,也会因为语言不通而作罢,这里头,竟然没有一个会说汉话。 嘴炮终于失去了威力,沮丧之余,他不得不放弃了一探究竟的打算,跟着这些人,在茫茫的沙漠中行进着。 看得出来,对于毫无参照物的沙漠地形,这些蒙古人有着足够的认知,每天行进的路线都是不定的,但是宿营的时候,都会选在某个绿洲,这份技能,让有着帝都路痴之称的某人佩服不已,因为,他根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一旦离开,下场只有一个。 每到一处绿洲歇息的时候,那个年青女子就会将他招去,在一个不大的帐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茶几一样的小桌子,只是没有凳子坐,点上一支油灯,竟然没有那种呛人的味道。 如果不是另一个女子手执短刀,虎视耽耽地侍立一旁,这种氛围还有几分旖旎,因为隔着不到半米,在灯光的照耀下,是一张异常娇俏的少女面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车厢里光线很暗,除了那一头金灿灿的头饰,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当然了,那时候的刘禹,一脑门子思量着脱身之计,哪有什么别的想法。 现在,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有些东西就会自然而然进入眼中,这不过是男人的本能罢了。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大饼脸、宽骨架的蒙古女人,更接近后世华夏的疆区某个少民特征,瓜子脸、高挺的鼻梁、极富立体感的面部曲线,水汪汪的眼睛,呈现着一种琥珀色,肌肤细腻白净,笑起来给人一种极妖媚的感觉。 猝不及防的他,第一眼就呆了好一会儿。 少女不但没有丝毫羞涩,反而抿嘴一笑,更是让他心跳加速,不得不暗暗骂了一句,真是死到临头了还在胡思乱想。 “听说汉人的教书师傅都被称为先生,我也这样叫你吧,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刘禹咳了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拿起一块墨块,少女为他准备的,是汉人用的毛笔和水墨,他一边在砚台里将墨块化开,一边收敛心神,想想要教她写什么。 说来也惭愧,穿越以来,他一直处于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紧张状态中,哪有心情静下心来练字,写出来的一笔字,属下给面子,称之为极有特色,极大地增加了别人模仿难度。 其实呢,就是不堪入目。 好在位高权重,也没有人会当面打脸,就连深谙内情的小妻子,也从不在他面前秀书法,以免某人恼羞成怒,施以家暴。 等墨汁磨得差不多了,他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 “我们汉人习字,通常是由自己的名字开始的,比如我姓叶,就应该这么写。” 他拿起一管毛笔,在砚池里蘸了蘸,然后在一张毛边纸上,写了一个简体的叶字,那是小妻子的姓,被他用在了这里,也是在变相告诉对方自己的姓名。 少女果然听懂了,闪着亮晶的眼睛,看着那个勉强能称之为字的字。 “原来,先生姓叶,后面呢,如何称呼?” 刘禹也不答话,接着写下子青两个字,将纸推向她的那一边。 “认得么?” ”叶子青,便是先生的名讳么?倒也别致。”少女一口就读了出来,这几个字都很简单。 “如何别致法,愿闻其详。” 一个明眸皓齿的异族少女,操着一口别扭的发音,偏生还要咬文嚼字,让他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出口逗她。 少女偏过头,看向帐外的方向:“草原上最多的,就是青青的牧草,先生的名字,总会让我想起,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可不就是有趣么。” 刘禹赞许地点点头,这么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他用的是妻子的姓加上自己的字,临时组合在一块儿,还挺有意义。 “现在,轮到你了,我们就从名字开始,因为它将是你写得最多的字体,你不会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对吗?” 少女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直直地盯着他,开口说道。 “以前教我的汉人师傅,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不都是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学的么?” 刘禹一愣,有种被人当面揭穿的感觉,心说这个女孩不会是在故意耍自己吧。 “你连千字文都学过,还需要我教什么?” “我说了,不会写。”少女微微一笑:“一个名字,取出来就是给人叫的,没什么可隐瞒,既然先生相问,我自当如实以告,你听清楚了,我叫做......” 她的话还不曾出口,拿着刀子的侍女出声叫了一下:“嘎吉。” 后面的蒙古话,刘禹就听不懂了,大概就是在制止她的行为,少女与她争辩了几句,后者才收了声,气鼓鼓地瞪着他。 少女说服了她,继续说下去:“我的名字是忽突仑察罕,姓氏是。” “孛尔只斤。” 少女是用一种蒙古化的汉语语调说出来的,听在刘禹的耳中,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名字也就罢了,那个拗口的姓氏,却是这个时代,很多人的噩梦。 因为,曾经有个叫铁木真的男子,也姓这个姓,现在有个忽必烈的,同样姓这个姓,他们被后世的史学家称之为。 黄金家族。 一时间,刘禹只觉得口干舌燥,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这队人马,不会是去大都城的吧? 自己这是跳了多大的一个坑啊。 ”我的名字,让先生很为难么?”少女依然笑盈盈地说道,似乎早就想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 ”我以为你叫嘎吉,那样会简单许多。” 自己酿下的苦酒,含着泪也得吞下去啊,刘禹故作镇定地答道。 ”那是她们对我的称呼,意思是草原的女儿,你也可以这样叫我,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忽突仑,它的意思是月牙儿。” 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悠悠地叹了口气。 刘禹默默无语地在纸上写出那串长长的名字,少女似乎并不太懂欣赏汉字的美感,并没有对他的书法加以嘲笑,反而很认真地向他请教运笔的方法。 毛笔的用法与硬笔有着本质的区别,初学者刚上手会很难适应,教授的最好方法,就是抓着对方的手,一点点地校正她的动作,当然,两人会离得极近,近到,看清肌肤上细小的变化。 ”手指虚握,手腕运力,心随意动,手臂不要发抖,也不要靠在上面,慢慢来...... ” 刘禹坐她的背后,扶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运笔,少女身上的馨香,无孔不入地钻入鼻中,让他有些心猿意马,如果不是边上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以及一束足以杀死人的目光,或许就会把持不住了。 一趟教下来,少女还没怎么着,他自己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写完最后一个字,赶紧退回到自己的坐位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少女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再是另类的审美观,也明白有多难看,只是想到刚才的情形,又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轻声一笑。 ”先生缘何坐立不安,我这帐子,有些气闷么?” ”许是赶了一天的路,有些疲累,缓缓就好了。”刘禹狼狈地用袖口擦了擦汗。 ”说得也是,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先生请去安歇。” 少女的话让他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起身告辞,看着他匆匆消失的背影,少女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提起那管笔,在纸上的空白位置,写上了三个汉字。 ”叶子青” 少女嘴里喃喃地念着,又看着自己那串长长的名字,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在没有时间概念的条件下,刘禹用了一个笨方法,每过一天,他就会在一张纸上打个勾,当纸上的勾勾达到三十个的时候,驼队终于走出了大漠,前面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无论他向何处张望,也无法找到一点熟悉的景像,没有山峦,没有城池,更没有袅袅的炊烟。 似乎天地之间,只有他们这数百人,在谩无目地行进着。 这些天,借着教授写字的机会,他旁敲侧击地打听少女一行的目的地,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就这样,又过去了十多天,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草原上的部落,可惜,依然是蒙古人的部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三章 幌子 这是一个颇有些规模的部落,穹顶式的蒙古包沿着一条小河三三两两地分布着,一群群的牛羊马匹被牧民赶着在草原上放牧,几个牧民看似什么也不做,拿着简陋的弓箭,在四下巡弋,就是他们首先发现的驼队一行。 很快,部落中的男女老幼全都迎了出来,并不是如临大敌的那种,而驼队也不曾全数进去,大部分的骑兵被留在了外头,只有少女带着一队随从接受了邀请,被一个看似上了年纪的老者迎进了大帐中,看样子双方不但认识,还有着不小的交情。 刘禹没有兴趣跟着,去听一些听不懂的话,还要喝那种难喝的粗制乳品,跟着驼队走了这么多天,他也大概了解了蒙古人的行军机制。 护卫他们是一支不少于五百的骑军,却带上了至少两千匹以上的马,加上那三十峰骆驼,带着大量的草料辎重,光是供应马儿的熟料,就占去了半数以上的载重,出了大漠之后,又补充了许多,而供人吃的,除了晒干的肉脯,就是数百匹母马每天挤出来的汁水,吃得刘禹头疼不已,已经快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好在草原上,除了一望无际的牧草,也有着为数众多的野生动物,总算可以吃上一顿新鲜的食物了,这样的条件下,他更是打消了独自逃跑的打算,因为以他的本事,在这种环境里,属于那种活不过三天的反面教材,还是不要露怯了。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蒙古人没有禁止他的行动,看样子这种接待一时半会儿难以结束,刘禹有些无聊地在四下里闲逛,此时他的穿着与那些蒙古人没有两样,也无人上来盘问,一些普通的牧民,看到他,反而做出一个恭敬的模样,更是让他肯定了少女的身份不凡。 只可惜,他偶尔装作无意说出的汉话,没有任何人回应,就在他逛了一会儿,有些失望地打算回去睡一觉时,突然发现了一个令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那是一架驼马,马背上的箱笼被几道绳索绑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而在包裹上,用红漆印着三个繁体的汉字。 茂源祥。 一时间,刘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赶紧四下里寻找了一下,同样的驼马一共有五乘,每一架箱笼都有着同样的字体,他不禁兴奋起来。 ”货物的主人呢?” 他在人家部落里逢人就问,连比带划,一直到惊动了正在宴饮的部落首领,当然还有少女一行。 正当人们对他的行为大惑不解的时候,少女将他拉到一旁:”你这是做什么?” ”我认得这个标记,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他们,他们的主人在哪里?是不是从东边来的。” 少女有些狐疑地看了看箱笼上的字体,便转头去与那位老首领说话,老者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刘禹一句都听不懂,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好不容易说完了,少女一脸遗憾地对他说道。 ”他们说,这是一支来自汉地的商队,来到草原上做交易,一个月前就离去了。” ”他有没有说,商队是向哪里去的。”刘禹急急地追问。 ”沿着河流走的,现在到哪里了,谁也不知道,或许是前面的某个部落吧。”少女打听来的结果,让他有些兴奋,一个月看似很长,在这个时空,其实很正常,既然是商队,自然会处处停留,也许就在前面。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部落里的那些人也在对他指指点点,似乎对于他的汉人身份产生了好奇,那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更是直接邀请他一起入席。 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线索,刘禹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宴饮,无奈少女劝他不要着急,说不定还能打听一些别的消息,他也只能耐着性子与她一块儿,去参加这场蒙古式的宴饮。 说是宴饮,其实就是一场野外烧烤加篝火晚会,部落里的男男女女,围着一个巨大的火堆,将一整只处理过的牲畜架在上面烤,自有专人将烤好的熟肉切片端给客人们,而更多的人,便在一旁载歌载舞,跟着马头琴拉出来的弦律,唱着蒙古人特有的长调,让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身处一个草原生态旅游团当中。 要是从这里穿过去,应该同样是草原吧,找个好客的牧民借个电话,应该问题不大,如果这一带属于基本草场保护区,信息应该不会那么灵便,或许自己的通缉令,一时半会传不到?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雪白的小手伸到了眼前,少女向他发出了邀请。 ”我不会跳舞。”刘禹连连摆手。 ”不要紧,你要会动就行。” 少女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起来,走向场地的中央,周围的男男女女纷纷起哄,为他们让开了位置。 少女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会不会动,马头琴的调子突然间一沉,拉出一个长长的颤音,如泣如诉,而就在这时,少女的身形动了,在他面前高抬双臂,纤腰轻旋,原地飞转起来。 她的嘴里,唱着一支刘禹听不懂的歌谣,云冠下的发辫和珠饰,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飞扬,皓腕上系着一串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另一手腕上,系着他的那条链子,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 刘禹学着他们之前的动作,摆了摆手臂,借机观察四周的反应,他注意到,在那些喝采叫好的人群里,来自于这个部落的人很少,就连请他们来的老者,脸上都有些晦暗不明的神情。 经过异时空的浸润,看到这种情形,他岂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对方倒底是个什么用意,却摸不清楚,刘禹干脆放开了心情,似模似样地配合少女,倒也跳出了一个满堂采。 结束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老者,果然脸色不好看,只是当少女拉着他走过去的时候,又恢复了笑意。 ”我跳得好看么?”回到位子上,少女凑过来问了一句。 刘禹一边答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老者,果然正在向这边瞥。 ”好看。” ”你都没看,怎么知道好看。” 或许是刚刚剧烈地动作过,少女的身上有一股天然的肌肤味道,刘禹的心里一动,凑过去问道。 ”他们是不是留你在这里多呆上几天?” ”是啊,达尔玛大叔太热情了,我都没有办法推辞。”少女的发际湿汗淋淋,雪白的脸颊变得红扑扑地,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 ”你等一下和他说,因为有重要的事,需要连夜出发,看看他的反应,让你的手下,暗地里把住几个方向,说不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刘禹的话,让少女一愣,抿着嘴皱眉想了想。 ”你怀疑他有什么企图,为什么?” ”不为什么,所以才要试一试,愿不愿意做,随你。” 说完,刘禹就坐直了身体,借着拿吃食的机会,暗地里扫了一眼老者的方向,果然看到,他眼中的怒意一闪即逝,虽然不明所以,但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因为少女的姓氏,是这个时空几乎无敌的存在,更何况,在蒙古人的自留地......大草原上,或许那个老者只是纯粹看到,她对一个汉人亲密,因此有些不忿吧。 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刘禹与同来的几个蒙古骑兵先回了宿营地,在小河里洗了一把脸,就钻进了自己的帐子里。 许是吃了一些他们自酿的马奶酒,刘禹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让人给弄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正是少女身边那个持刀的侍女。 “不要作声,随我来。” 侍女突然说了一句汉话,发音与少女一样怪异。 刘禹随手扯了件长袍披上,跟着她来到了一个稍大一些的帐子里,里面坐着少女与几个随从,一个蒙古装束的青年人,低头跪在地上,两个蒙古骑兵,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不等刘禹上前开口说话,少女就急急地说道:“你猜得不错,我同达尔玛大叔说了之后,他表面上没有异常,只是多劝了几句,让我明日一早再起程,暗地里,却派了他的侄儿出去,果然被我的人一举拿下,问他去做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可以肯定,他是去通风报信的。” 刘禹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年男子,神色有些不安,但并没有显得太过惊慌。 “那还等什么,赶紧上路吧。” 少女一愣:“已经抓到人了,还要急着上路么?” 刘禹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只是个幌子,真正的信使,已经在路上了。” 少女一脸的不信,她用蒙古话吩咐了几句,两个骑兵上前来,拔出明晃晃的刀子,威胁了一下,那个男子立刻说了一串。 他听不懂的语言。 少女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她一连下了好几道命令,整个驼队立刻动了起来。 刘禹正打算回去收拾行装,被她一把拉住了手臂。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们可能已经中计了,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其实那三个汉字,我很早就见过,也知道他们的行踪,可是不能带你去找他们,因为。” 少女的话,让他有些着急,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相反的路,只会越来越远,而追我的人,就在后面。” 刘禹很想离开这里,去找那队行商,可是他也明白,离开了驼队,自己的生命根本没有保障,这个冠以黄金家族姓氏的女孩,至少对自己有几分好感,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再说了,手链没有拿回来,他如何走得掉。 “那就再甩开你的敌人,再作计较吧。” “敌人?”少女愣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抓着,不由得用力扯了一下。 刘禹回过神来,赶紧放开,两人各自去收拾行装,很快,整个驼队就收拾完毕,在黑夜里打起了火把。 奇怪的是,一直到离开,少女都没有想要去杀那个报信的男子,就连绳子都不曾用上,更没有去报复老者的部落。 带着这种疑惑,他跟着驼队连夜疾行,经过一整夜的赶路,到天亮的时候,已经远远地不知去向了,对于刘禹而言,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正当驼队中人又累又困,打算在一个水源地稍稍歇息一下时,从后面传来了明显之极的马蹄声,让刚刚走下来的少女,脸色沉了下去。 而她的话,更是让刘禹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们上当了,他们一早就派出了信使,后面的一切,都是在演戏,让我们放松警惕。”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四章 逃婚 隆隆的蹄声纷乱无章,竟然是从好几个方向来的。 所有的骑兵立刻围成了一个圆阵,将少女等数人护在中间,那些骆驼迅速卸下所有的箱笼,上面的驾者拿出弓箭,同样严阵以待。 一个千户模样的骑兵仔细聆听了片刻,向少女报告。 ”不少于五千骑。” 虽然他用的是蒙古话,刘禹还是听了个大概,这些天他在教少女写字的同时,也向她请教了一些蒙古人的日常用语,闲着也是闲着嘛,一个多月下来,听说方面都有了些进步,有时候,连蒙带猜,也能弄懂一二,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老是什么也听不懂,会让人很难受。 五千蒙古骑兵,对于见识过多次大战的他来说,还没有放在心上,这份镇定,看在少女的眼中,就变成了另外的意思,南人懦弱,是她从小就被灌输的真理,可是长这么大,遇到的第一个汉人,就给了她不同的印象,难道是没听清具体的数字? 刘禹同样十分奇怪,明明知道敌众我寡,只有十分之一不到,不赶紧找个地方突围,在这里硬拼,不是等死吗?万一来的人不讲理,要不要先抢下链子,逃命呢?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来骑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大队人马在他们这个小小的圆阵周围十步左右,就停下了脚步,双方既没有拔刀子,也没有用上蒙古人的看家本领,骑射,一种诡异的气氛,让刘禹猛然醒觉,不禁打量了一下来骑。 其中的一半人,与他们的护卫一样,都是白色衣甲,浑了些绿色的装饰,剩下的另一半,则是褐色的装束为主,中间夹杂了些黑色,两边是一伙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少女,只见她紧紧抿着嘴唇,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秀眉紧紧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的大队人马。 很快,从对方的阵中分开了一条道,两骑并行来到了最前面,一看装束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物。 两个人都是蒙古贵人打扮,并没有着甲,其中一个男子的眉眼与少女有几分相似,另一个更为年青一些,面色白净没有留须,只是眼中有一股阴霾,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他的视线在少女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到了刘禹的方向,露出一个不宵的表情。 就在这时,前面的男子开口说话了,用得自然还是蒙古话。 ”忽突仑,你让我们追了两个月,玩够了没有,这样偷偷跑出来,不是让父汗担心吗?” 少女哼了一声:”不要你管,父汗若是在意我,就不会让这个人来纠缠我了。” ”什么叫纠缠,宽阇与你的婚约,是父汗与笃哇大汗一同定下的,两国之间亲上加亲,岂不是两相便宜?不要忘了,他可是从小和你一块儿长大的。” 少女看了一眼名为宽阇的男子,轻蔑地一笑:”我忽突仑要嫁的,是草原上的英雄,他连我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夫婿?” 被一个女子这般羞辱,宽阇气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发作,一旁的男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放低了语气。 ”忽突仑,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你的事情,怎么也要让父汗定夺,不要再任性好吗?” ”斡鲁思,既然你知道我的性子,就不要阻拦,不要看你们人多,我就这么走出去,哪个敢挡住?” 少女夷然不惧地策马而出,几个侍女和护卫赶紧跟上,刘禹也不得不夹在了里面,听到这里,即使有一大半的内容靠猜,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一出什么戏。 中二少女逃婚记。 名为斡鲁思的年青男子表情有些无奈,眼见她们当真逼近了自家的骑兵,那些骑兵连正眼都不敢瞧,哪里敢去拦,不禁摇摇头。 ”你要走,我拦不住,他们也不敢挡,但是你的部下,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么?” 少女被他的威胁之语一惊,停下了马步,只见围困的骑兵在男子的示意下,全都张弓拱箭,对准了后面的护卫和侍女。 护卫她的五百骑兵针锋相对地作出了反应,同样拔出刀子,作出了一言不合就开杀的架势。 ”你,你欺负我!”箭拔弩张的形势下,少女突如其来的一声娇嗔,让刘禹有些哭笑不得,那种自然而然的天真与娇憨,更让少女显得明媚无比,宽阇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付嘴脸,难怪为人所不喜。 斡鲁思现出一个宠溺的表情,耐心地劝说道:”我和父汗一样,都是为你好,宽阇敬你如女神,将来成了亲,一定会把你当成明珠一样爱护,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子会这样做?难道,你想被父汗嫁给某个远方的国王,用做联姻的工具吗?”翰鲁思上前几步,几乎贴在她耳边劝道。 少女倔强地答道:”我不嫁他,也不嫁什么国王,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了,你们若是逼我,我就一刀抹了脖子,让你们谁也得不到。” 斡鲁思一愣:”胡说,我和你天天在一起,你认识什么人,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少女转头拉了一把刘禹,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是他。” 突然被所有的人围观,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刘禹猝不及防,连连摆手不止,下意识地说道。 ”不关我的事,我是出来打酱油的。” 他用的是汉话,斡鲁思还没有什么动作,宽阇一下子怒火中烧,”唰”得将腰间的弯刀拔出来,大叫了一声。 ”蛮子,你竟然找个蛮子也不愿嫁我,我要杀了他!”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连人带马一下子就到刘禹的身前,明亮的刀光当头而下,他哪里反应得过来,愣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铛”得一声,刀子在空中被架住,迸射出一阵火花,少女的动作迅捷无比,竟然都没看到她是如何拔刀的。 ”忽突仑,你当真要嫁这个蛮子?”宽阇一击不中,更是恼怒,可对着少女,又下不去手。 少女随手一挥,将他的刀子荡开,傲然答道:”他比你好上百倍,如果要嫁,我另可嫁他。” 后知后觉的刘禹,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冷汗直冒,奴隶社会太野蛮了,这么一比,还是新华夏安全,果然都靠同行衬托啊。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面对宽阇那束恨不得生而吃之的眼光,有些无奈,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所有女人都喜欢随便拉个男的当挡箭牌,丝毫不考虑人家的意愿么? 宽阇举着弯刀指向他,对着少女说道:“既然如此,我要向他挑战,你不是要找一个英雄吗?如果他连我都打不过,又谈得上什么英雄,你一定是在骗我们。” “他是不是英雄,由不得你来判断,我说是就是。”少女一语将他怼了回去。 宽阇见她如此偏袒那个汉人,又急又恼,对着刘禹大喊大叫。 “你要是个男人,就接受我的挑战,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好汉?” 这句话刘禹听懂了,他捏了捏少女空着的那只手,施施然纵骑而出,等到少女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帮我翻译。”少女只得一点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显得十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绝非一日,宽阇怒气更盛,恨不得一刀劈了他,却被斡鲁思拉了一把。 “莫急,听他怎么说。” 刘禹用汉话说道:“你要挑战我,那就按我的规矩来,这样才算公平,你们说是不是?” 少女将他的话翻译出来,宽阇忍不住争辩:“汉人的那些东西,我们都不会,要是比什么诗词文章,岂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虽然刘禹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还是等少女翻译了一遍,才开口说道。 “你说得不错,诗词文章是汉人所长,比这个谅你也不会心服,拳脚弓马,是你们的看家本领,拿来比试,对我又何尝公平,你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光彩的?” 宽阇一愣:“那依你说,咱们比什么?” 刘禹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来比一件最简单的事,我说一个动作,你先做,做得到,就算你赢,你做不到,而我做到了,就算我赢,哪怕你能做到而我也能做到,都算你赢,这样的比试,你只会占便宜,敢不敢答应?”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看向了他,少女有些心急,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刘禹头也不回地将她按住,示意没有关系,也许是他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样,让宽阇有些拿不定主意。 从表面来看,规矩很公平,甚至有些偏向自己,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他心中打鼓,南人狡诈,是草原上公认的,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汉人,会出什么样的夭蛾子呢? 众目睽睽,他又不能反悔,一狠心说道:“如果我赢了呢?” 刘禹还没有答话,少女在一旁抢着说道:“如果你赢了,我就嫁给你,如果你输了,再也不要提这件事,我们永远只做兄妹,斡鲁思,你来做证。” 她的话,让某人顿时感到了压力,没想到一个口舌之争,演变成了一个少女的命运,对方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两个字。 我看好你。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五章 赌约 ”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事已至此,宽阇只能盯着这个汉人,恶狠狠地说道。 刘禹犹豫了,少女的话,让他压力陡增,原本只是想出个”亚洲蹲”之类的为难一下他,据说这个动作许多地方的人都做不出来,蒙古人是不是也一样,他并没有把握,输了也就输了,反正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就当给大家一个台阶下,可眼下却不一样。 他打量着这个年青的蒙古人,看样子没有到二十岁,身材没有一旁的斡鲁思高,或许是因为长期骑马的原因,双脚有些内曲,也就是俗称的”罗圈脚”,刘禹突然间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既然都是认识的,也不好伤了和气,我们就做一个简单的动作,只要你能做到,就算赢。” 刘禹伸出右手绕过头顶,比划了一下,然后动了一下脚。 ”像我这样,手从头顶伸过去,只要能碰到脚,就成了,是不是很简单。” 少女把他的话翻译了一遍,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场的人一听,顿时面面相觑。 宽阇看着他那个略显得有些滑稽的动作,将手上的刀子插入鞘中,一把跳下来,斡鲁思和几个护卫也跟着跳下马,自然而然地围成一个圈子。 站在圈子中央的宽阇一咬牙,学着他的样子,右手伸过头顶,然后弯起左脚,形成一个金鸡独立的体形,摇摇晃晃地使劲弯着腿,脚尖繃起,头部后仰,拼命地想要碰到,可是周围的人一看就知道,差得实在太远了。 一连试了几次,最后差点站不稳跌倒,宽阇都无法碰到自己的脚,有些沮丧地扶着自己的大腿,呼呼地喘着粗气,没等他开口,刘禹突然插嘴说道。 ”你可以找人帮你,只能碰到,也算赢。” 宽阇刚刚打算拒绝他的好意,看到站在一旁的少女,将到嘴的硬话咽了下去,示意了一下,几个护卫跑到他的身边,一个扶住他的身体,一个扯着他的腿,用力向上弯。 他的身体有些粗短,手脚都不长,被几个人这么一拉扯,整个人就像一只煮熟的龙虾,偏生因为疼痛和用力,宽阇涨得满脸通红,更是让它的形象愈加贴近,少女在一旁抿着嘴,又不敢笑出声,憋得甚是辛苦,周围的人也是差不多。 ”啊。”终于,由于用力过甚,宽阇忍不住叫了一声,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可还是差着少许,真要够上,只怕腰都得折断,这如何能行? ”够了,我做不到。” 无奈之下,他只能发话,让护卫们停下了动作,扶着因为过度用力而感到不适的腰腿,站在他们的面前,瞪着刘禹的脸。 ”我不信你能做到。” ”如果我说,不光我能做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地做到,你认不认输。”刘禹好整以暇说道。 少女满脸的兴奋,宽阇已经承认做不到,就意味着他们立于不败之地,她叽叽喳喳地将话翻译过去,宽阇更是怒火中烧。 ”我不信,只要你做到,我就答应,再也不会来找忽突仑。” 斡鲁思有些不忍拉了拉他的手臂,打了一个圆场。 ”这次是宽阇输了,我们答应不再逼你,走吧。” ”不,我要看看,这个汉人究竟怎么做到。” 宽阇却拒绝了他的好意,输也要输个明明白白,对方都没动,就这么认输走人,他如何在手下面前抬起头来,况且,又如何能甘心? 斡鲁思无奈地小声劝道:“我听说天竺人有一种柔术,能将身体弯曲得像蛇一样,或许这个汉人就修习过,你又何必,非要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得意呢?” “就算他会,我也要亲眼看一看,况且,他刚才说了,任何一个人都能做到,难道说,你们全都学了天竺柔术?” 宽阇犟着嘴,脚就像钉在地上,寸步不移,斡鲁思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他说的是真的,每个人都能轻易做到,我也行。” “我不信,我不信!”宽阇瞪大了眼睛,抓住他的双臂。 “我也是刚才才想通的,你上了他的当,怪不得别人。” 斡鲁思摆脱他的手,像方才一样,将自己的右手伸过头顶,然后叫过一个自己的护卫。 “站到我后头去,踢我的手。” 那个护卫依言站到他的背后,右脚奋力上踢,果然很轻易地就碰到了斡鲁思伸出去的手指,做完这个动作,斡鲁思放下手,同情地看着宽阇。 “他说的是,用手去碰脚,没有说是自己的脚,他后来让你找人帮忙,就已经在提醒你了,可是你没想通,当时我也没想通。” 这么一解释,再蠢的人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宽阇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最终什么也没说,恨恨地扭头就走,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让他停了下来。 “宽阇,你觉得不服气,以为他使诈骗了你,我们蒙古人,不需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打败你,转过身来,我做给你看。” 宽阇转过身,只见少女缓缓走到场子中央,俏丽的双眼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刘禹的身上。 她穿着一身紧身的骑装,盈盈可握的纤腰被一条玉带系紧,凹凸起伏的曲线展露无疑,只见她伸出右手,缓缓地反向越过头顶,然后整个上身挺直,慢慢地朝后仰,同时,一条长腿原地后抬,笔直地向上扬,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向手指靠拢。 凌空一字马! 刘禹的眼神凝固了,他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女孩的身上,见识过如此柔软的身段,小妻子缺乏锻炼自不必说,雉奴虽然武勇出众,可身体的柔韧性并不算好,否则是抡不动大枪的,苏微就更不必说了,从小连舞蹈都没练过,至于有过肌肤之亲的韩晓芸,或许还有可能,因为她接受过非同一般的训练。 眼见为实,少女已经成功地用右手握住了自己的靴子,两条腿竖成了一条线,整个身体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长弓,她甚至还有余力做出一个俏皮的表情,看得他心里一荡。 “好!” 过了好一会儿,震天价的喝彩声才响了起来,这里头唯一一个说汉话的,自然就是某人了,他赞许地拍着手掌,直到少女慢慢地放开手脚,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享受着周围人的呼声。 宽阇看得目不转睛,这种实实在在毫无花哨的动作,自然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是他依然有些不服气,刘禹拍着手,走到少女的身边,与她站在一起,朗声说道。 “你脸上还是不服气,因为做出这个动作的,不是我,如果就此认输,你一定会说,汉人只会躲在女人的后面,也罢,就让你死心吧。” 说完,也不待少女翻译,便张开_双腿,缓缓下沉,标准的一字马做不到,弄个不怎么标准的,还是难不倒他的。 很快,刘禹的双腿就已经接地,虽然最后没有完全成为一条直线,而是稍稍有一个角度,但是对于完成这个动作,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他伸手过顶,腰身侧弯,慢慢地挨到了自己的脚上,虽然只是碰了一下,无法做到少女那般轻易地抓住,但是很显然,已经完成了他所说的动作,而且没有用任何帮助或是花巧。 宽阇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地推开众人,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隶属于他的那些骑兵,纷纷跟上,只一会的功夫,围在他们周边的人就少了一半。 “拉我一把。”刘禹小声地提醒,少女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怎么了?” “用力过猛,好像闪到腰了。”刘禹揉了揉腰,郁闷地说道。 真是同人不同命,少女就能赢得满堂采,他虽然做得没那么好看,怎么说也算是胜利者,却连个掌声都没有。 少女抿着嘴乐了,两人的小动作,被斡鲁思尽收眼底,对于这个任性的妹子,他是真的无可奈何。 没想到,少女向他走过去,柔声说道:“宽阇输了,你们不再逼我嫁给他,我就跟你回去见父汗。” 斡鲁思点点头:“你小心一点,父汗可能会不高兴,你的汉人,也要带回去吗?” “当然,他是我的英雄。” 少女神采飞扬,一脸骄傲地说道。 刘禹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在这种环境里,跟着大队人马,人身比较有保障,少女的队伍与斡鲁思合兵一处,变成了一支数千人的大队伍,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浩浩荡荡地行进着。 还是与平时一样,一到休息的时候,就被少女召去,研究关于语言和书法这类问题,而那位名为斡鲁思的年青男子,对此似乎见怪不怪,并没有因此刁难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神,让刘禹感到某种不怀好意的信号。 就这样,在刘禹即将在纸上划出第四十个圈圈的时候,大队人马来到了一座绵延起伏的大山下,就在他们寻找合适的宿营地时,突然被前面侦骑传来的消息给打断了。 前方不远处,发现为数不少的人马,正在相互厮杀。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六章 海都 “什么,宽阇被人包围了?” 斡鲁思大吃一惊,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少女毫不迟疑地拔出弯刀,跨上自己的坐骑。 “他在等我们相救,你还犹豫什么,虽然,我不愿意嫁给他,可他毕竟是我们的兄弟,出了事,让我以后如何面对父汗和笃哇叔叔。” 紧接着,她转向刘禹,用汉话说道:“在这里等着,如果我们回不来,你就赶紧逃走吧,去寻你的妻子。” 没等刘禹说出什么,少女一声清叱,手下的五百多骑军,旋风一般地跟在她的身后,向战场的方向驰去,斡鲁思跺了跺脚,也带着自己的人赶紧追上去,只剩了他一个人,和一地的马匹。 刘禹有些无语,走归走,你倒是把链子还给我啊。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爬上马背,慢慢地跟在后头,不管怎么说,也得去看一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追他们的人为什么要和别人打起来。 战场离着大约三里地,等刘禹听到厮杀声时,前面的蒙古骑兵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赶紧放慢了马速,最后干脆跳下来,牵着马儿,偷偷地爬上一个山坡,从坡顶往下看。 山坡下面,已经杀成了一团,白色和禇色衣甲的蒙古骑兵,被为数远远超过他们的黑衣骑兵所包围,让刘禹感到惊奇的,并不是这些人看上去都一个模样,而是在他们的后头,滚滚而来的另一部分军队。 穿着黑白相间战袄,手持长枪,排列整齐的步兵方阵,那分明是汉军! 刘禹被眼前的所见,彻底搞糊涂了,原以为自己碰到的,是一支黄金家族某个汗室女子的逃婚队伍,后来的发展也证实了这一点,双方虽然有些争执,但是怎么也不可能兵戎相见,可现在呢。 那种惨烈的厮杀,与建康城下、广西境内并无二致,逃个婚而已,有必要这么狠吗?不但出动了骑军,连汉军步卒也大举而上,根本就是不留余地,这个女孩倒底逃了几次婚?得罪了多少人家啊。 感叹归感叹,蒙古人之间相互厮杀,他也只是当作热闹在瞧,可惜了那个少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活下来,万一战死了,还得偷偷去扒链子,就在刘禹胡思乱想的时候,下面的战局又起了变化。 或许是生力军的突然加入,白色的队伍杀进重围,与剩余的褚色骑兵汇合,双方齐心协力,从包围中冲了出来,朝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后面的大队黑衣骑兵,紧紧地追赶着。 刘禹赶紧跳上马背,刚刚坐稳,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翩然而至,少女突然看到他的身影,不由得嫣然一笑,此时她的脸上,还有些血污,依然难挡那种动人的美丽。 “你在担心我?”少女不由分说,从马上握住了他的手,看上去就像是在拖着他前行,两人毫不避忌地并排奔驰着,完全不顾追在后面的大队骑兵,这样的刺激,让刘禹倍感新鲜。 “嗯,我怕你回不来。”刘禹口是心非地答了一句,万一真的挂了,他也好知道尸体在哪,当然这话只能憋在心里。 少女的脸上笑意盎然,扑面而来的劲风将她发辫和挂饰吹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紧跟在身后的宽阇衣甲散乱,满脸血污,脸色已经看不出本意了,只是眼睛里闪着一丝恼怒。 对此,斡鲁思也是无奈之极,秀恩爱,死得快,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就一刻也忍不了? 一番大战下来,原本总数超过五千人的大队,如今只怕一半都不到,而追在他们后头的,一眼望不到边,在毫无方向感的大草原上追逐,比拼的就是马力,眼下双方都没有备马可换,剩下的只能交给老天。 慢慢地,刘禹再也感受不到那种旖旎的气氛,他并不精于骑马,更不必说这么不要命地奔跑,只觉得屁股被颠得生疼,大腿也是疼痛无比,被少女握着的那只手,滑腻腻地,都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还是少女的肌肤所致,如果不是少女时不时地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一早就撑不下去了。 他好生怀念,那辆停在琼州宿营地的法拉利跑车,这会子要是有它在,搭上一个美丽的少女,带着一大群追兵,就算跑得再久,又有什么关系,那才叫浪漫。 “噗”地一声,一匹飞奔的战马突然间向前仆倒,将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同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随后追赶的大队人马淹没,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一马,最后谁都逃不掉。 接下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本就经历一番苦战,战马的性能被发挥到了极致,哪里还经得起长时间地狂奔,听到身后不时传来的倒地声,少女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饶是她的坐骑再是神骏,此时也感到了有些吃力,她捏了捏刘禹的手,让后者转过头。 “你真不该等我,他们人太多,我没有办法护住你了。” “怎么,你的马撑不住了?”少女无语地点点头,刘禹立刻在马身上往后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我的马没有历战,快上来。” “那怎么行,我们两个都会跑不掉。” “跑不掉就跑不掉,大不了死在一处。” 刘禹的话,让少女大为感动,把心一横,放开了他的手。 “快跑,不要停下来,千万不要回头。” 说完,便在他的马背上狠狠抽打了一下,自己却慢慢地降低了速度,向身后打出一个缓行的手势,斡鲁思吃了一惊,快马赶到她的身边。 “你疯了,他们就在后边。” “这样逃不掉的,不如和他们拼了,你要是怕死就自己走吧。” 斡鲁思狠狠地一咬牙,看了一眼身边的宽阇,后者明白他的心意,眼神阴狠地一点头。 “你走吧,我和宽阇挡住他们,成吉思汗的子孙,没有怕死的,但是你绝不能落到他们的手中。” 少女看着二人,忍不住叫了一声:“阿哈,安答,我不能扔下你们,独自逃生,如果不是我的任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快走,见到父汗,让他为我们报仇,告诉他,斡鲁思没有给他丢脸。” 他高举着弯刀,与宽阇一齐转过身来,向着缓缓集结在一块儿的蒙古骑兵大声喊道。 “长生天在上,我们是草原上的勇士,要死,也只能死在冲锋的路上,跟着我,杀回去!” “杀回去!” 数千蒙古骑兵一齐大喊,少女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心知他们这一次,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只有战死一个结果,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后面的追兵来得很快,就在双方准备进行一次对冲的时候,突然间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声音之广,就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 “呜呜......呜” 少女有些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只见身后的地平线上,大团大团的烟尘升腾而起,无数的身影从远处现身,大地如同沸腾的开水,发出“隆隆”的声音,扑天盖地般地涌来。 “父汗,是父汗到了,斡鲁思,你们看。” 正待发动坐骑准备最后一击的斡鲁思也是惊喜交加,一旁的宽阇更是长出了一口气,他们停下了动作,而对面的敌人追兵,显然也看到了这个方向上的动静,速度在逐渐减慢,突然一齐转向,循着原路退了回去。 斡鲁思等人失去了追击的力气,任由他们逃走,而这时,来援的大队人马已经渐渐清晰,那是无数的蒙古骑兵,与这里的人一样,不是身着白色衣甲,就是褐色的旗帜,如同一片洪水,淹没了整片草原。 刘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无数的骑兵从他的身边驰过,两面硕大的旗帜下,一群将领簇拥着两个中年人,缓缓地走近,为首的那个,宽面阔额、面白短须,眉眼与少女和斡鲁思有几分相似,他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身穿蒙古装束的男子,还未开口说话,一个身影飞快地扑过来。 “阿瓦。” “哼。”男子冷眼盯着少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你还知道有个阿瓦,一句话不留,说走就走,你几时把你的阿瓦,额吉还有那些阿哈,疼爱你的叔叔们放在心上了?” 少女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阿瓦这么严肃地同自己说话,一声不吭地抿着嘴唇,眼睛里珠泪欲铉,转了又转,就快要滴下来。 男子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看看,多危险,如果你阿瓦来晚一步,你的阿哈、安答,全都会死在伯颜的手里,你让我,怎么去面对你的笃哇叔叔?” 这么严厉的指责,让少女再也无法安坐马上,她一把跳下来,跪倒在男子的马前:“我错了,请阿瓦责罚。” 男子的扬起手上的马鞭,还未挥下去,被边上的人一把给拽住。 “说说就行了,怎么还当真动手,她才多大,想不通跑出去玩耍也是有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宽阇和斡鲁思都没事,就算了吧。”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她如此任性,都是你惯的。” “你的女儿,我的儿媳,草原上最美丽的明珠,我愿意惯着。” 男子放下手,依然用严厉的口吻说道:“如果不是笃哇叔叔求情,今天肯定饶不了你。” 少女嘟了一句,向边上的男子致了个谢,也不等他说话,就自顾自地站起身,倚到男子的身边,摇着他的手臂说道。 “阿瓦,我带了一个人来,让你看看。” 少女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偏生此刻还带着一个讨好的笑容,让男子的心里一软,随口问道。 “又是什么人?” “就是他。”少女返身一指,正是坐在马上,茫然而不自知的某人。 刘禹依然处于呆愣中,来骑将这片草原遮蔽得严严实实,怕不有十多万人?放眼天下,能够在草原上一次性集结十多万蒙古骑兵的,他只能想到忽必烈,可是忽必烈明明在南边啊。 刚才双方的对话,用得自然都是蒙古语,这么多天下来,他稍稍学了个皮毛,还远没有达到听说自如的地步,可是从男子的话语中,依然听出了几个关键词。 伯颜。 这个自己曾经的对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机宜司的呈报里了,因为消息表明,他去西北平叛。 再加上,男子时不时就提到的笃哇,让刘禹突然间想起一个人来,一个被他忽略了的人物。 海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七章 好人 海都是个奇人,以数千人起家,从无到有,逐步建立起一个汗国......窝阔台汗国,最盛的时候,就是此刻。 蒙古四大汗国,他一人便控制了两个,身边的察合台汗笃哇,实际上是他一手扶持的,而在这之前的两任察合台大汗,也都是他确立的,可全者因为试图要摆脱他的控制,被一一诛杀! 这便是他一句话,笃哇只能扔下与伊儿汗阿八只的恩怨,倾力来援,连一个条件都不敢提的原因。 此人也是忽必烈最大的苦主,蒙古人的内乱,实际上就是他挑起,并主持的,两人纠缠了一生,直到忽必烈去世,都没能奈何他分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用一种非常贴切的生物来形容,那就是。 打不死的小强。 看着眼前的真人小强,刘禹在马上拱手施了一个汉礼,让对方全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草民见过大汗。” 海都不懂汉话,甚至也不屑于去学,爱女将一个汉人珍而重之地介绍给自己,究竟是什么打算,此时当然是不便问的,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算是给她一个面子。 “阿瓦。” “大汗。” 斡鲁思和宽阇联袂而至,双双与他们见了个礼,海都和笃哇含笑将他们叫起,无意中看到,宽阇的眼神在那个汉人的身上转了转,其中的凶狠一闪即逝,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两大汗国联军到此,伯颜立刻选择了退却,他们也没有追赶,因为对方的用兵让人防不胜防,此刻海都最为关心的,还是战事的起因。 “伯颜怎么会知道,你们会在这里?斡鲁思,你们又是怎么追上忽突仑的。” 被他这么一问,斡鲁思方才觉出了不对。 “阿瓦,叔叔,我和宽阇延着行迹一路追踪,始终差着半天左右的路程,直到大漠边缘的一个部落,他们告诉我,忽突仑就在那里歇脚,于是,我们连夜奔袭,终于在第二天清晨,追上了他们的驼队。” “哪个部落?” 少女抢着答道:“达尔玛大叔的部落。” “达尔玛。”海都沉吟了一会儿,叫过一个万户模样的蒙古男子。 “带上你的人,把他们围了,高过车轮的男子皆斩,女人和孩子卖到草原上,牲畜你们分掉,至于那块草原嘛,留着,将来赐给对我忠心的部族。” 他的话来得十分突然,少女一惊之下想要开口求情,被斡鲁思暗暗拉了一把。 “父汗是怀疑,达尔玛在通知我和宽阇的同时,也派人送信给了伯颜?” “哼,敢出卖我的孩子,他就应该知道是什么下场,你们,要记住今天的教训,在草原上,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弱者要么依附强者,要么变成强者,否则只会被人蚕食。” 刘禹听出了大概,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那个为数至少有两千人的部落,就消失在了草原上,美丽的风光下,掩盖不住血淋淋的事实,一直到重新上路,少女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当然也没有再招呼他去学习写字。 他也乐得清闲,重新以少女随从的身份,跟在了大队人马当中。 这是一支为数超过十万的骑军大队,每个人的马后头都拴着一到多匹备马,浩浩荡荡的一眼看不到边,每当在一处河流或是湖泊边宿营,大大小小的蒙古包便会布满整片草原,就像一朵朵白云,点缀在绿色的大地上。 他很想找人问一问,这里是哪里,他们又是往哪里去,不过在见识了海都的狠辣和果决之后,又打消这个念头,直到有一天,少女突然来找他。 “叶先生,让你受惊了,再过几天,就会到达汗国的都城,海押立,可能到时候,我们就会分别,如果你需要寻找那个汉人的商队,我可以帮忙,很遗憾,我没能帮你找到你的妻子,也许,她被转卖到了别处,你知道,我们并没有控制整个草原,忽必烈才是蒙古人的王者。” 海押立?一个拗口的名字,刘禹在整理关于窝阔台汗国的资料时,曾经有过印象,似乎它位于后世的哈萨克斯坦境内,离着华哈边境很近,也就是说,此时他们并不是朝着内蒙古大草原去的。 刘禹松了一口气,出国或许是摆脱追踪的唯一方式,到今天为止,他的那张纸上,已经画上了五十一个圈圈,一晃快两个月,这可能是听到的,唯一好消息。 他需要找到那个商队,而在脱离危险之前,少女的庇护也是缺一不可的,看着对方落寞的眼神,刘禹忍不住问道。 “你在担心,婚事?” 少女点点头:“这件婚事,是父汗与笃哇叔叔定下的,他的话,没有人可以违抗,你知道吗,当亦必赤带回达尔玛大叔的头颅时,我很害怕,因为,这一切就是做给我看的,他的女儿,曾经最心爱的明珠,也不过是个联姻的工具罢了。” “或许你想多了,达尔玛出卖了你,还差点害死了你们所有人,他的下场,并不值得同情,忽突仑,你应该理解,一个父亲,在差点失去女儿和儿子时,那种不可抑制的怒火,何况,他是你们的大汗。” 少女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我原以为你们汉人,不会这么想。” “你的父汗有一点没有说错,在这片草原上,弱者只能被人宰割,忽突仑,你应该庆幸,生在一个不需要担心性命的家庭里。” 少女的惊异之色更甚,相处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方这样说话,只是那双眼中流露的真诚,让她觉不出反感,反而有些感激,这样的话,很难再有第二个人对她说了。 因为她很清楚,之前的小把戏,在父亲面前毫无用处,甚至会给这个汉人带来灾难,因此,她才会尽量疏远他,并决定从此不再相见。 然而,等到真正把话说出来,心中的失落,让她觉得那样的难受,不知不觉,这个从天而降的汉人,已经习惯性了陪伴左右,哪怕只是说说话。 对此,经历远远超过她的刘禹又何尝不知道,他不愿意,看到曾经真心为他着想的少女,难过的样子,于是笑着安慰道。 “别这样,宽阇虽然不合你心意,但是至少,他打不过你,以后不用担心被欺负,而且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 少女回了他一个笑容:“你也打不过我啊。” 刘禹面色有些发窘,打趣道:“所以啊,你随便拉了个人来充数,你的父汗那么聪明,一眼就看穿了,要找也要找个相貌英俊、孔武有力的才行。” 少女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雪白脸颊上飞起一朵红云,眼神清澈明亮,看得某人目不转睛,突然听到她的问话。 “你的妻子,她生得美吗?” 刘禹的脑海里,浮现出苏微的脸,算算时间,她怀孕超过了八个月,已经到了生产的边缘,可自己却没办法陪在身边,不禁心下一阵黯然。 少女知道自己触及了对方的伤心事,不由得柔声安慰了一句:“你们一定会相见的,因为你是个好人,长生天会保佑好人,一生平安。” “谢谢。” 少女缓缓转过身去,就在离去的一刻,突然扔下一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不是随便拉个人来充数。” 刘禹一愣,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清脆的铃声,被风儿吹起,摇曳生姿。 光发好人卡,你倒是把链子还给我啊。 察合台汗国的王帐,看上去十分气派,内里的装饰也尽显奢华,笃哇盘腿坐在一张虎皮垫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匍匐在脚边的年青人。 “阿瓦,我没有脸娶忽突仑为妻,你还是重新考虑这件婚事吧。” “为什么?” “因为,她有心上人了。”宽阇头也不敢抬,只见眼前一暗,坐在上面的人似乎站了起来。 笃哇在他的面前蹲下来,几乎贴在他的耳朵说道。 “是那个汉人?” “是的。” “如果你连个汉人都争不过,今后怎么成为汗王?” “可是,忽突仑她不愿意嫁我。” “她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海都会怎么想,草原上最尊贵的明珠,必然有不菲的嫁妆,你只要把她供起来,甚至都不用睡在一张床上,就可以了,告诉我,宽阇,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吗?” 宽阇吃惊地抬起头,正好面对父亲的那张脸,他从来没有看到,笃哇的表情如此狰狞过,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我,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可我们现在只能仰仗他的鼻息,收起你的心思,乖乖地做他的女婿,尽一切可能讨好他,讨好他的女儿,只有这样,我们的汗国才有机会。” 虽然笃哇没有说是什么机会,宽阇却听出来了,至少在海都的有生之年,察合台汗国必须依附于对方,所谓的机会,则是下一代,无论是海都的长子察八儿还是嫡子斡鲁思,比起他本人,都差得太远了。 而那时候,就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八章 见鬼 就这么一路行军,又过去了十多天,刘禹的圈圈划过了六十二个,他们终于从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进入了人口相对稠密的河谷平原。 海押立,位于汗国的边界,之所以是这样子,还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蒙古帝国的第三代大汗贵由去世,在新召开的忽里台大会上,拖雷一系的蒙哥被推举为新的大汗,从而推翻了窝阔台一系近二十年的统治。 蒙哥是在术赤系和拖雷本部再加上一部分东道宗王的支持下上的位,对于遗留下来的窝阔台一系宗王,特别是前任大汗贵由的支持者,进行残酷地清选,开启了蒙古人的第一次内乱,黄金家族由此而开始分裂。 当时的海都只是一个孩子,与他的父亲窝阔台的幼子合失一道,被分到了一片狭长的地界,也就是伊犁河流域到巴尔喀什湖一带,他们的上面是强大无比的钦察汗国,西方史称为“金帐汗国”,下面是同样强大的察合台汗国,当时的窝阔台一系宗王,死得死,贬得贬,留下来的,也大都是这种分崩离析的局面,根本没有人认为,仅凭着这点土地,他们还能干出点什么。 然而仅仅七年之后,蒙古帝国有史以来最刚烈的大汗蒙哥,居然死在了进军大宋的战事中,随之而来的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两人争位,给了他们一个不吝于上天掉下来的机会,海都抓住了这个机会,利用钦察汗别儿哥与察合台汗阿鲁忽对于河中地区所有权的纠纷,成功地得到了别儿哥,硬生生地从察合台汗国的手中,抢得了大片土地。 于是,当忽必烈经过了四年的战争,终于迫使自己的亲弟弟阿里不哥臣服时,突然发现就在整个蒙古帝国的中心位置,崛起了一个强大的对手,拥有两大汗国的支持,成为他一生也没能结束的噩梦。 做为海都的起家之本,海押立,有着良好的地理位置,充沛的水源和草地,很久以前就是游牧民族孜孜以求的放牧之所,与其说它像一个城市,倒不如说,是一个庞大无比的草原部落集结地,无数的蒙古包,构成了整个城市的外围,而中亚风格的城区,从远处看,只露出了一些尖尖的塔顶。 虽然正值战争,但是一队队驼马,在早已形成的商道上往来不绝,那些高大的骆驼,构成了一幅异样的风情画,其中既有被统称为色目人的西域胡商,也有本地的蒙古人,而最让刘禹兴奋地,是那些扎着髻子身穿长袖衫袍的汉人。 少女果然没有骗他,正当他急切地想要打听一下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时,少女的侍女,那个始终对他保持着警惕的女人,急匆匆地找到了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离开了大队,向着城市的深处而去。 刘禹本以为是少女的吩咐,带他去见有着那个标志的汉人商队,便没有多说什么,直到被她带到了一处住所,有着高大的院墙,门楼上甚至还有岗哨,圆拱形的大门,沉重无比,就像一个堡垒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刘禹的问话让她转过头,眼神有些不善,手紧紧地拉住他,一股大力将他拖了进去,两个蒙古骑兵,将大门关上,加上了粗大的门栓。 “你在干什么,回答我,我知道你会讲汉话。”刘禹停下脚步,四下看了一眼,门墙上、岗楼上,站满了手持弓箭的蒙古士兵,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他顿时感到了不妙。 “干什么,你问我干什么。”没想到,侍女神色凶狠地看着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握住了一个刀柄。 “嘎吉为了你,被大汗责难,她让我带你过来,是为了保护你不被他们捉去,或许,我们都会死在这里,这样你满意了吗?” 刘禹看着她的手,慢慢地说道:“你想杀死我,为什么不动手?” “是的,我很想杀了你,从你到来的第一天,就给我们带来了灾难,你偷走了她的心,原本她只是想偷跑出去玩一玩,现在,她想要与她的父亲,草原上最强大的主人为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不明白,我什么也没有做。”刘禹是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打动了一颗少女的心。 “你不明白?”侍女没有像他想像中拔出刀子,而是放开了手,冷冷地说道:“你从天而降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吗?” 刘禹摇摇头,刚刚穿越到一个时空,会有一个短暂的失明期,这也是为什么,他在长安街上,来不及躲避汽车的原因,当时来到这里的时候,只听到耳边响起的一声惊呼,然后就被打晕了。 “算了,看不看到,都不重要了,我答应了她,要用生命保护你,在没有确定安全之前,你就呆在这里,这是嘎吉母亲的住所,除了大汗,没有人敢来打扰。” 侍女扔下他,去布置防守的事宜,刘禹呆呆地站在那里,依然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哥这体质,难道自带撩妹天赋?不科学呀。 对此,海都也想不通,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汉人,看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就能让他视为明珠的爱女,如此维护,不惜破坏两大汗国之间的传统友谊,给自己上了这么大一个眼药呢。 “阿瓦......” “叫我父汗!”忽突仑的话被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少女从来没有听到这么严厉的呵斥,不由得一愣,双腿一软跪倒在他的膝下。 “父汗。” 一旁的斡鲁思刚想帮着劝解几句,同样被一束严厉的目光制止,而坐在他们对面的笃哇和宽阇等察合台汗国诸人,则是故作一脸无知地看戏。 “忽突仑,我再问你一句,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汉人,你打算违逆你的父汗,还有疼爱你的叔叔,喜欢你的安答吗?” “是的。”少女扬起脸,清楚地答道。 海都的脸色慢慢变了,他没想到,忽突仑竟然连个掩饰的功夫都不打算去做,一种被人背叛的痛心突然间涌上来,怒火腾腾而起,压都压不住。 这里是他的宫廷,坐着他的臣子和最忠心的部属,当然还有可靠的盟友,权威不容置疑,哪怕是自己的女儿,海都死死得盯着那张曾经让他骄傲不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交出那个汉人,企求笃哇叔叔的原谅,好好准备嫁给宽阇,我就饶恕你的罪责。” 忽突仑回头看坐在对面的年青人一眼,轻蔑地笑了。 “绝不。”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忽突仑捂着自己的脸颊,摔倒在地上,重重地一击使她的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渗出鲜血,可见这一掌有多重,盛怒之下的海都,扑上去还要再打,被斡鲁思死死地拖住,他恼怒之下,返身就朝儿子的身上打去。 宫廷里的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上前劝解,就连笃哇也没想到,海都会下这么重的手,心头就是一个哆嗦,宽阇更是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滚到了地上。 “没出息,还不去拉着。”他踢了儿子一脚,真要打死了,这门亲事就算黄了,海都一共只生了两个女儿,另一个才五岁。 宽阇战战兢兢地上前抱住海都的另一只手,让他无法再去殴打斡鲁思,嘴里苦苦哀求。 “大汗,大汗,不能再打了,再打,忽突仑就死了。” “哼,这样的逆子,打死了干净。”海都被人一劝,怒火慢慢地消减下来,面色依然冷得像冰。 “忽突仑,你不值得,这么多人的宠爱,倒底是为什么,那个汉人,值得你付出一切?” 少女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摸着肿起的脸颊,平静地说道:“父汗,你还记得,在你起兵的时候,上天降下的那个预言吗?” “我们的希望会从东方而来。”海都喃喃地念出那句咒语,对于巫术他既不全信,也不阻止,有希望总是好的,要知道当年,只能召集到两三千兵马的他,连草原上一个小小的部落都不如,哪里有人会相信,他们能对抗有史以来最庞大帝国的君主? “所以我派了脱不花去东方,联络那里的宗王,他们如果能起来反抗,就能吸引忽必烈的大部分注意力。” “你觉得,它和汉人有关?我听说,来自于南边的那些蛮子,已经快要被忽必烈消灭了。” 少女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是从天上来的,他的手上戴着这样的东西,你们有谁见过吗?” 被刘禹心心念念的那串手链,从少女的腕上解下来,送到了海都的眼前,海都想要伸手去接,却发现两只手臂,全都被人给抱住了,他恼怒地瞪了两人一眼,斡鲁思和宽阇赶紧放开手,前者上前一步,挡在了少女的身前。 海都将链子拿在眼前,以他的见识,也无法分辨出这究竟是什么材质,似玉非玉,似金非金,那种流光,仿佛混然天生,令人炫目。 “这是他送与你的?” “不,是他昏迷时,我从他身上取下来的,父汗,请相信我的眼光,他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在刀剑下颤抖,在死亡下屈服,这样的汉人,你听说过吗?” “这也并不能成为,你背叛约定的理由。”海都将链子还给她,目光依然冷凛。 “我可以嫁给宽阇,只求你,不要把他交给他们,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忽突仑的话,让他有了台阶,可以给笃哇等人一个交待,实际上,一个汉人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如果不是出自对方的要求,他又怎么会演这么一出,看着少女变了形的脸颊,他的怒火已经渐渐消失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至于那个汉人......” 没等到说出该怎么办,一个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进来。 “回禀大汗,必阇赤回来了。” “脱不花?”海都大喜过望,赶紧命人请进来。 风尘仆仆地脱不花很快来到了他的面前,深深地施了一礼。 “尊贵的大汗,你最忠实的仆人,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说说看,你带来的消息。” 脱不花抬起头,与周围的人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当他看到忽突仑手上的那串链子时,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神情。 仿佛见了鬼一般。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九章 帮助 脱不花带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好消息是一早就传回来的,那已经是半年多之前的事了,忽必烈集结大军南下,企图灭亡宋国,可是一晃大半年过去,依然没有捷报传来,而东道诸宗王也和他们预料的一样起兵反叛,却在短时间之内就被剿灭。 这些消息,通过信鸽,很快就能传回去,可他还是亲自回来了,为的是,将自己的判断,回报给主君,有些事情不是只言片语能说清楚的。 “大汗,如果没有宋人,我也许再也回不来,他们并不像传说那么懦弱,他们拒绝了忽必烈的条件,才引得大军南下,我在大都城里打探的消息是,他们不但没有投降,反而打了几个大胜仗,忽必烈连很近的山东都没能保住,他们不得已,只能调动辽东的军队去试图镇压,双方陷入了僵持,辽东的乃颜余部趁机死灰复燃,只是他们人马不多,察必有意用婚姻来招降他们,也许这些天就能达成协议。” “你是说,乃颜投靠了忽必烈?”这个消息,是最新才发生的,他们并不知情,海都诧异地问道。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东道诸宗王,就是预言中的希望,他们的行动,将直接威胁大都的侧翼,是忽必烈决不可能放过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那么快,在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叛乱就被阿塔海的大军给镇压了,好在乃颜自己活了下来。 “也许只是权宜之计,他们人数太少,不足以造成太大的影响,忽必烈也许会将那些部族还给他,乃颜不是一个能甘心臣服的人,双方迟早还会有一战。” 海都沉着脸没有说话,这样的判断,不足以影响西北的战局,最好的机会,已经被他们错过了。 早在半年之前,脱不花就向他们建议,向着蒙古人的故地,哈剌和林进发,可是半年过去了,他们不但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被伯颜分别击破,以昔里吉为首的叛军,形势早已经大不如前,还得仰仗他们才能支持下去。 虽然,他们有着两大汗国的支持,还有钦察汗隐隐站在后面,可象这种毫无收益的战争,不仅国内的部民怨声载道,各个盟国也是颇有微词,毕竟人家的支援也不可能是无限,不求回报的。 而且,战争打的就是钱,这就是为什么,双方打得如火如荼,海押立,这个位于东西方商道上的重要城市,依然如此繁荣的原因。 来往商队的税收,是海都统治的重要基础,也正是因此,对于任何商队,他们都表示出了足够的善意,并没有过多地苛责和刁难。 只有商人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物资,特别是战争所急需的铁器,每一仗都是一个巨大的消耗,而他们能补充的只有人和马。 脱不花的意思很明显,可海都却不能让他说出来,特别是当着笃哇等人的面,因为这个决心不容易下,于是,接下来,议事就变成了接风,在他的宫廷里,一道道的佳肴被端上来,没有人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里面发生的一切,被敏感的脱不花看出了几分,毕竟席上唯一不快乐的女孩,脸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痕迹,他一面喝着酒应付众人的问话,一面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少女。 “忽突仑,这一次,大汗看来气得不轻,你不是把宽阇给打了吧。” 少女看了一眼对面的年青人,不屑地撇撇嘴:“打了他,阿瓦只会夸我。” “那就是更严重的事了,让我猜一下,你不愿嫁给他,对吗?” “这里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有阿瓦装作看不到,说倒底,女孩对他来说,不过是别人家的人,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忽突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却感觉不到,因为怎么比不上心上的伤痛。 “他爱你,但是他更需要你的帮助,忽突仑,这是你的责任。” 女孩的眼睛忽闪着,尽管半边脸颊肿起,依然无损于她的美丽,脱不花注意到,她的手上紧紧撰着那条链子,似乎生怕被人抢去。 “这条链子,看着有些眼熟,你是在哪里得到的?”脱不花状似无意地问道。 “一个汉人,你也见过它吗?” “我不确定,但是有些印象。” 少女见他这么说,紧紧地追问道:“在哪里?” “大都。” “啊。” 少女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突然站起身,离席而去,脱不花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在海押立,察合台汗笃哇有自己的别院,当宴席散去,他带着儿子宽阇离开时,意外地碰到了一个人。 “尊贵的大汗,安童向你致意。” “年青的智者,你这是从哪里来?”对于这位传奇人物,四杰之首木华黎的直接血裔,他一惯保持着礼遇,哪怕对方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屈居于此。 安童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稍稍犹豫了一下,被笃哇看出来,笑着打趣道。 “看来,我们的海都汗很器重你,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去我的府邸,喝上一杯,我有一些问题,可能需要你的智慧。” “对不起,大汗在等待我的回报,不如改天好吗?” 安童本以为婉言拒绝,对方就不会再纠缠,可是没想到笃哇却锲而不舍,神神秘秘地说道:“请相信我,他今天太忙了,不会有时间召见你的。” “为什么?”安童有些不解。 “我猜是他心爱的女儿,伤了他的心,又或许是一个重臣,从大都回来了,你明白吗?” “脱不花?” 笃哇点点头,安童明白了,此刻海都一定在和脱不花谋划着什么,自己不方便与闻。 “那就恕我不客气了,安童谢过大汗的招待。” “这是我的荣幸。” 在这个国度,笃哇没有丝毫大汗的架子,热情地与他一块儿,走向自己的居处,转身的时候,安童的视线在那座宏伟的宫廷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着复杂的神情。 宫廷内殿,有着明显中亚风格的圆形廊柱,撑起了一座拱形的穹顶,上面绘着精美的图饰,这是来自于花刺子模人的杰作,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海都喜欢赤着脚踩在上面,柔软而细长的羊毛,就像青青的嫩草,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最忠心的臣子,长子察八儿、次子阳吉察儿、嫡子斡鲁思等几个成年的儿子,以及远道而来的脱不花。 “详细说说,你对宋人的看法。” 海都没有在当中坐下,而是在中间走来走去,他喜欢这样子来思考问题。 脱不花盘腿坐在毯子上,不多的酒意,让他的脸庞发红,眼神却清明如昔。 他从最开始说起,受到大都城某个有势力的色目商人邀请,绕道漠北草原,辗转来到了辽东,还没有等见到乃颜的面,就在辽河边上遇到了一场战斗。 “参与袭击的,除了当地的马贼,还有汉人,以及伪装成海盗的宋人,这一点,我是在被他们掳到了大都城,才发现的。”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等级很高的宋人使团,为首的是个年青的男子,身上有着不逊于我的高位,他向我展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一个与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有着强大实力的国家,他们富有,却缺乏攻击性,对于塞外的草原没有野心,与这样的国家结盟,对我们只有好处。” “可是你说过,忽必烈集中了一百万人,去攻打他们。”发话的是他的长子察八儿,一个高高瘦瘦,看着不怎么壮实的男子。 “这就是我要说的话,我在那里呆了很久,亲眼见证了大都城里的一切,忽必烈留下他的长子真金,亲自带领着数不清的队伍出发,经过了半年的时间,都没有使那个国家屈服,大汗,十六年前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海都沉吟了片刻,眼前突然一亮。 “你是说,蒙哥?” 脱不花点点头:“当年的蒙哥汗,发动了史无前例的大征服,他亲自带着大军,却连一个小小的山城都没有拿下,还战死在那里,宋人或许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懦弱。” 一百万人,对于不精算术的蒙古人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难以理解,海都无法想像,如果伯颜带来了这么多人,他还有什么路子可以走? “可是他太远了,根本无法帮助我们。” 脱不花并不赞同这种说法:“一百五十多年前,宋人曾经与金人结盟,那个时候,他们的中间隔着一个庞大的辽国。” “五十多年前,宋人与我们蒙古人结盟,那时候,相隔得更远,金国的强大,曾经是草原上的噩梦,可是最后的结果呢。” “为什么,如今我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共同对付我们敌人,可怕的薛禅汗呢?” 海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宋人有着与敌人的敌人结盟的习惯,哪怕吃了亏也会乐此不疲,而重要的是,这个未来可能的敌人,要比忽必烈好对付的多。 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章 傻事 忽突仑骑着马风驰电掣般地冲过街道,守卫在院墙上的蒙古骑兵,远远地看到,赶紧打开门,让她马不停蹄地直入其中,“吁”得一声,恰恰停在某人的身前。 “快,上来,我带你出城。” 就在刘禹惊讶不已的时候,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到了他的眼前,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刘禹牵着她的手一跃而上,坐在她的背后,不等他坐稳,少女已经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策动马匹又冲了出去,等到那个侍女发现动静跑出来,只剩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跟我来。” 她当机立断,招呼了一声,一队骑兵跟着她追了出去,大队人马冲过街道引起了不小的混乱,很快,这里的动静就被人报告给了宽阇,他一听之下,不由得怒火中烧,也顾不得父汗和客人就在眼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失措。”笃哇的面色一沉。 “忽突仑和那个汉人跑了。” 在座的安童和几个他的臣属,无不是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海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他最心爱的女儿,结果一转眼,人家就双双私奔了,这简直是反手又给了他父汗一掌,就连笃哇都能想见,海都盛怒之下,只怕听不得任何人的劝说,这门亲事怕是真要黄了。 “宽阇王子,那你还等什么?只要你能赶在海都汗之前拦下忽突仑,就能救下她的命,还怕她会不嫁你么?”安童提醒了他一句。 “可是那样的话,我们也许会触怒海都。”笃哇担心地说道。 “也许会,但是过后,他一定会心存感激,人在盛怒之下所做出的决定,往往都会后悔,你们所做的就是在拯救这一切,即使海都汗不说出来,他也会领这个情。” 笃哇一听就明白了,他马上站起身,叫过一个万夫长。 “带上你的人,一切听从宽阇的命令。” 宽阇大喜过望,兴奋不已地与那个万户走了出去,笃哇自己却盘腿坐了下来,端起一个杯子。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尊贵的客人,欢迎你的到来,请不要客气。” “这是我的荣幸,尊贵的大汗。” 安童端起自己的杯子,遥遥地举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因为距离的原因,海都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一步,他的面色变得铁青,丝毫没有顾及,几个儿子全都跪伏在脚下,就连脱不花也无法再说什么,因为任何形式的求情只会适得其反。 “亦必赤,把他们追回来,如遇抵抗,你知道该怎么做?” 名为亦必赤的蒙古万户,稍稍迟疑了一下,只是看到大汗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凛然接令而去。 “阿瓦......” 斡鲁思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海都狠狠地瞪了回去,吓得他双腿一软,匍匐在地。 “让我去,我一定把忽突仑带回来。” “我给过你机会,斡鲁思,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父亲和兄弟,为了她们的那微不足道的感情,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的任性差点就害死了你,你还想要让她,害死所有人吗?” 几个儿子连头都不敢抬,脱不花等人也无法安坐,全都跪在了地上,海都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似乎那个被他宠如明珠的女孩,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刘禹不是第一次与人同乘一匹马,比起雉奴的内敛,忽突仑要奔放许多,然而他却至今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她生死不渝的那一个? 为了保持平衡,避免过度地颠簸,他不得不紧紧抱住少女纤细的腰肢,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后背上,因为身高的原因,他能清晰地看到,少女半边脸颊有着明显的肿起,五个指印更是让人心惊,是谁,会对如此美丽的女孩,下这么重的手?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不苟言笑的蒙古人形象。 他们一行飞快地从城区穿过,在守门的士兵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绝尘而去,一路飞奔,那些搭建在城外的帐篷和系在一旁的驼马,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到处乱窜,使得后面的追兵,一时间没有办法把速度加起来。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吹过,等到好不容易停下来,海押立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小小的影子。 忽突仑勒住马,与他一块儿跳下来,刘禹有些不舍地放开她的腰,却发现少女的脸上挂着泪珠。 “我从一个可靠的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你的妻子有可能在大都,我们和忽必烈正在交战,请原谅我没有办法和你一块儿去。” 她从头上解下一串珠饰,将手上的银铃解下来,连同那串手链一块儿,放到他的手中。 “骑上我的马,从这里一直往北走,那边是我母亲的部落,把这串珠子给他们看,他们会帮助你,绕过大漠,去大都找你的心上人吧。” 刘禹看着手里的一大堆东西,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你的人怎么知道,她人在大都?” “他从大都回来,亲口告诉我,曾经看到过同样的链子,那不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如果不是你的妻子,还会是谁。” 面对少女的执着,刘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因为我,你的父亲打了你对吗?” “已经过去了,我怕他反悔,到时候谁说情都没有用,趁着他还没有发现,你赶紧走吧。” “忽突仑,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一个素不相识的汉人,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一滴滴地滑落。 “你真的不知道吗?那天,你从天而降,而我刚好在帐子里沐浴,什么都被你看到了,你让我如何再去嫁给别人?” 刘禹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得溜圆,难怪他当时听到了一声尖叫,可是天地良心,自己当时眼前一片白光,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忽突仑,我......”他想上前抱一下对方,被少女推了一把。 “快走吧,什么也不要说,记住,一直跑,不要停,很快就会到了。” 刘禹被她推上了坐骑,少女狠狠地一掌拍在马背后,看着自己的马儿驮着他,渐渐远去,泪水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身后响起了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少女一把拔出腰间的弯刀,她的侍女和近五百骑兵,在她面前排开,将少女挡在了身后。 宽阇没有看到那个汉人,心里放松不少,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他打出缓行的手势,身后的大队人马,慢慢停了下来,自己策马上前,大声喊道。 “忽突仑,跟我走,我向你保证,你的父汗一定不会为难你!” “宽阇。”少女大声回应他:“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不能嫁给你,告诉我的阿瓦,忽突仑对不起他,请不要为难我的部属,一切的罪责都由我一人来承担。” 说完,闭上眼睛,横刀便向脖子上抹去,那个身手敏捷的侍女,听得不对,猛地回过头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忽突仑!”宽阇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急得大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从众人的背后响起,就在忽突仑的弯刀即将割上脖子一瞬间,一个身影猛地扑向她的身后,手腕被人死死地抓住,身体也被一阵大力扑倒,滚在了一块儿。 猝不及防的她睁开眼,只看到一个汉人的面孔,就像那天从天而降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你是傻的吗?为什么要回来。” “我也不想的,你光给了马,没给吃的,路上万一饿了,难道啃草根吗?” 刘禹第一次尝试这么危险的动作,当时脑子里怎么想的,已经记不得了,可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孩为自己而死,心里哪里还能安稳,于是,在做出马上飞身扑救这个动作之前,他先将那串链子绑到了脚踝上,以免又被人轻易搜到。 少女被他压在草地上,怔怔地看着他在那眦牙咧嘴,忍不住笑了,放开手上的刀子,拿拳头不住地捶他。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打着打着,就变成了搂抱,刘禹撑着手臂想要站起来,发现被少女抱着,肿起的脸颊就在眼前,莫名地一阵心痛,慢慢地朝着鲜红欲滴的樱唇,挨下去。 少女闭上眼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热烈地回应他,眼神渐渐迷离,从鼻间发出醉人的娇_吟。 宽阇目瞪口呆地看着,被五百骑兵包围在当中的男女,一时间竟然无法生出嫉恨之心, “王子,咱们怎么办?”同来的万户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正当宽阇打算下令冲上去,不顾一切地先捉住二人时,一阵更加密集的蹄声,打破了眼前诡异的静谧。 亦必赤的大军越过他们,毫不留情地将那五百多人团团围住,一阵冰冷的话语,从他的嘴里发出,让人不寒而栗。 “拿下所有人,反抗者,杀!”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一章 触怒 海都狠狠地瞪了亦必赤一眼,那种吃人般的眼神,让后者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伏于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在他的身后,被捆住的忽突仑与刘禹并肩站在一块儿,两人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那种视若无物的甜蜜,让海都的心里犹如堵上了一团棉花,不把它发出来,实在太难受了。 他根本就不想看到那个汉人,尤其是此人见了他,居然没有一丝畏惧,这股无明之火,首先烧到了女儿的头上,因为在他看来,汉人所倚仗的,无非就是忽突仑而已。 “忽突仑,你玷污了你的血脉,给你的族人带来了羞耻,如果,你是想以此反抗你的婚姻,我成全你,因为,你不配做为我的女儿嫁给宽阇。” “我本就不想嫁他。”忽突仑的话,让他的脑门儿突突直跳,青筋毕现,怒火中烧。 “那我只能剥夺你的一切头衔、部民还有领地,为了惩罚你的行为,你将被囚禁到偏远之地,直至老死,永远也见不到你的亲人。” 海都的话冷得像冰,却没有看到他想像中的痛哭或是企求,那个曾经被他宠上天的女儿,一脸的傲然,就像听到一个与已无关的结果。 “来人,把她......”就在他准备叫人将她拖下去的时候,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且慢。” “慢着。” 一个自然是汉话,刘禹站到了少女的身前,丝毫不让地与之对视,而另一个声音,则是站在海都身边的脱不花所发出来的,他还没有从惊愕当中回过神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海都没有理睬汉人的举动,而是回过头,盯了脱不花一眼。 “你也要违逆我的指令吗?” 脱不花越众而出,先是向他行了一个礼:“尊贵的大汗,请让我先证实一件事。” 说罢,也不等海都应允,便急切地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刘禹,后者看了这个蒙古人一眼,笑了笑。 “你不认得我了?才分别几个月而已。” “你是刘......喔,天哪,你没死,长生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感谢上苍,感谢大地,感谢......” 脱不花语无伦次地说着,用的是那种怪异的汉话,听不懂的海都等人,至少也能感觉到,这个汉人的身份只怕不是那么简单,而听懂了的忽突仑,现出了一个惊异的表情,她没想到,两人竟然是认得的。 “脱不花,怎么回事,这个汉人是谁?” “大汗。”脱不花被他一喝,赶紧结束了口中的喋喋不休,向他介绍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宋人使团吗?” 海都的心中一惊:“他是宋人?” “他不光是宋人,还是使团的领袖,在宋人那里,有着很高的地位,至少能影响他们的朝廷。” “可你不是说,他已经被烧死了吗?” 海都的话刚一出口,少女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刘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很明显,他逃出了大都城,辗转来到了我们这里,或许就带着某种使命,大汗,我们需要朋友。” 海都的面色阴晴不定,脱不花的意思很明显,眼下不是随意处置的时候,可要就此放过,又岂能甘心,忽突仑的行为,让他威信扫地,更要紧的是,给两个汗国之间良好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比她喜欢一个汉人还要严重。 就在此时,笃哇带着人赶到了,他的身后,跟着安童,后者在看到被绑在当中的两人时,同样吃惊不小。 “这是怎么了?”他故作惊讶地说了一句:“人回来就好,不要生气,忽突仑还小,难免被人引诱。” 他的地位有些特殊,就连海都会给几分面子,跟在人群后头的宽阇赶紧上前,低声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笃哇看了刘禹一眼,向海都说道。 “他如果是宋人的使者,身上一定会有凭证,你们可曾搜到?” “如果他带着某种使命,为什么一开始不表露身份,就连忽突仑也不知道吧?” 笃哇的话,被忽突仑原原本本地翻译给了刘禹听,刘禹看着海都的表情变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所谓性格决定命运,海都始终没能成事,的确有着不小的缺陷,难怪连最好的机会都抓不住。 与他最大的对手忽必烈相比,这个人实在太过优柔寡断,而且极易受到旁人的影响,对一个有志成为帝王的男子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帮我翻译。”他的蒙语,连听都很困难,就更不必说交流了,不得已只能继续让少女帮忙。 “你就是海都?”少女一听,脸都吓白了,只能自己加上敬语,以免阿瓦盛怒之下,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去砍了。 可是没等海都答话,他的下一句,就连少女都不知所措:“我不是大宋的使者,只是来看一看,你们这些人,值不值得结交。” “而已。” 少女不知道要如何修饰,才能将意思表达完整,而脱不花更是战战兢兢,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依然倔强如铁,连句软话也不会说,这不是找死吗? “还是我来为大汗通译吧。”安童从后面挤进来,站到了海都的面前,将刘禹的那句话,原原本本地翻了过去,就连语气也学得极像。 海都不由得打量了他一眼,原本不过是一个,根本就不值得他关注的汉人,竟然有着不一样的身份,但无论如何,也不过就是个宋人,对他而言区别不大,眼下,对方直言不讳,倒是引起了他几分好奇,想要听一听他的说辞。 刘禹继续说道:“忽必烈倾国而下,我大宋节节抗击,誓死不退,让元人的百万大军,顿兵坚城之下,间接地支援了你们,可是你们呢,被一个伯颜压得死死地,大半年过去了,不但没有任何进展,反而损兵折将退回了故地。” “你们倒是说说看,这样没有用处的朋友,我大宋交之有何益处?” “放肆!” 安童的翻译还没有完,就响起了好些怒气冲冲的喝斥,他的话,得罪了这里的大部分人,更不必说还有两个大汗,面对此起彼伏的喝骂,刘禹眼皮子都没动,刚才被押来的时候,身上被人搜过了,果然他们没有在意绑在脚上的链子,只怕会以为那是奴隶的印记。 神器在手,天下我有,刘禹自认,只要不是一言不合上来就动手,他至少会有一个逃脱的机会,因此,语言间再没有半分客气,当然,这么做的目地,也有着另外的打算,能被史书称为枭雄的人物,是不是真的名付其实? “够了。”海都一令低喝,让所有人的都闭了嘴。 他盯着这个傲气十足的宋人,心里头倒是信了几分脱不花的说辞,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直面那个令人绝望的巨人忽必烈,毫不畏惧。 “你可知,触怒我的下场?” “无非一死,忽必烈就是这么做的,你想再来一回?”刘禹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我会把你捆在马后面,一直拖到死,你也不怕吗?” 刘禹轻蔑地一笑:“他早就干过了,不稀奇,有没有更新鲜一点的花样?” 海都摇摇头:“既然你不是宋人的使者,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凭什么认为,我就不会杀你?” “很简单,伯颜将你们打得魂飞魄散,而正是我,在去年将他从南方赶回来,差一点连裤子都掉了,你们蒙古人,不是最崇拜强者吗?恼羞成怒,是懦弱的表现,根本就不值得被拯救,这里头唯一能让我在意的,只有忽突仑一个。” “你是那个打败伯颜的宋人守将!” 脱不花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一直呆在大都收集情报,关于西方主帅伯颜的资料自然一点都不会陌生,而当时两人在大都城,根本就没有谈到过这个问题。 “小胜而已,我用得着逢人就说吗?” 刘禹无所谓地撇撇嘴,一付你们少见多怪的表情。 海都的宫廷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伯颜这个名字,就像是压在他们心头的一座大山,在人数、地形各方面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将他们各个击破,不但收复了失地,还渐渐推进到汗国的领地,这样的名将,竟然被一个宋人看不上? 可是脱不花证实了,对方正是去年那场战事的参与者,无论他的话里面有没有夸大的成份,胜利的成色是无庸置疑的,因为伯颜正是因此才被发配到不相干的西北战场,而失去了一次征服强大敌国的荣誉。 这个宋人的确有自傲的资本,只是那种轻蔑的目光,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而海都想得更要深一层,对方这么咄咄逼人的目地何在?激怒了自己,他会有什么好处。 “你的意思是,你能帮助我们打败伯颜。”在他想来,也只这个原因,才能让对方有恃无恐。 没想到,刘禹摇摇头:“你们太弱了,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不如交出那木罕、阔阔出还有安童,企求忽必烈的宽恕更容易。” 安童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没想到会从一个宋人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很显然,对方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海都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握住刀柄,冷声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你们就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还要结上一个大仇,我还站在这里和你废话的唯一原因,只有她。” 刘禹转过头,看着吃惊不已的少女,缓缓说道。 “忽突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二章 东主 忽突仑停止了思考,这个被她半道上捡来的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了她的认知,她以为是自己站在他的前面,为他遮挡庇护,可是现在直面自己父汗威仪的,却是这个书生般的男子。 “你不姓叶,对吗?”她用汉话问道。 “你只要记得,我叫子青。”刘禹笑着说道:“便好了。” “好,我就叫你子青。” 少女笑得很甜,她想起了男子之前想耍小心眼,来骗取自己的名字,其实她一眼就能看得出,可还是告诉了他,当时或许只是想看到,他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样子,似乎就像现在一样,没有多少畏惧之心。 原来,他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身份,曾经在大都城,见识过连蒙古人都害怕的忽必烈,还从他的手中逃了出来,那一定是一个曲折的故事,真想听他亲口说一说。 “来人,将忽突仑拉下去。”二人的互动,在人群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女儿甜美的笑容,更是让海都感到刺痛,因为和他这个父亲无关。 “有什么,冲我来,你们蒙古人所谓的勇武,就只会对着一个女人吗?” 刘禹挡在她前面,不停地挑起事端,是想让海都将火发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当他们行刑的时候,再来一个穿越大法,用那种无法解释的现象,震撼这些有着原始信仰的蒙古人,那样的话,他们对于忽突仑,就不会下死手。 海都果然恼怒不已,他的耐心已经达到了极限,哪怕这个宋人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份,也要先把这口气出了再说,否则拿什么服众。 “你能为了忽突仑去死吗?”他伸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 “事情因我而起,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了她去死,我愿意,之前她救过我一命,我们汉人,行事顶天立地,有恩必偿。” 刘禹的话,让他有着片刻的愣神,一个男子能为女儿付出生命,曾经是他最大的愿望,可惜愿望就是愿望,这个世上,哪里能找得到这样的男子,竟然会在猝不及防之间,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就......”海都正打算说狠话,不防被一个突然跑进来的士兵给打断了。 “大汗,人,人到了。” 海都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人?让你跑成这样。” “钦察汗的特使,已经到了。” “什么!” 不光是海都,宫廷里所有的人全都惊到了,如果说,忽必烈是蒙古本土以及汉地的统治者,有着无可匹敌的权威,那么在帝国的西部,钦察汗国,就是同样的存在,不光是因为他幅员辽阔,几乎就是后世毛熊的翻版,而且兵强马壮,实力雄厚。 海都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期,发展到如今的势力,与两任钦察汗的鼎力相助,脱不开干系,现在正值战局的关键期,他急需要后者的帮助,哪里敢怠慢。 “忙哥帖木儿大汗派了谁来?”还是脱不花知机,问出了他心中的所想。 “是大汗的弟弟脱脱蒙哥。” 海都一听之下,拔脚就走,也顾不得再处置二人了,因为忙哥帖木儿没有子嗣,如果情况一直延续下去,脱脱蒙哥,极有可能会是下一任的钦察汗,相当于中原人和西方人所说的王储。 “那个什么脱脱蒙哥很有名么?”刘禹只听到了一个名字,不得不问他的专职翻译。 “我管他叫叔叔,很小的时候,阿瓦曾经带我去过一趟,他们住在很远很寒冷的地方,那里的人很粗鲁,全都长着大胡子。” 忽突仑向他讲述了自己小时候的印象,刘禹想像着她形容的毛熊人,不由得开怀大笑,他的笑声也感染了少女,一时间,全都忘记了,身处的环境,身上可还被绑着呢。 就在这时,之前一拥而出的那群人,又纷纷涌了进来,被海都和笃哇一左一右夹在当中的,是个头戴皮帽,身披裘衣,长着一脸的短须,年不过三十许的男子,当他看到里面的情形时,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阿巴嘎!”忽突仑用蒙语叫了一声。 男子愕然地看着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忽突仑?” “是我。” “都长这么大了?”男子走上前去,拔出一把短刀,割断了她身上的绳子。 忽突仑甫一松绑,就从他手中接过刀子,为刘禹解开了束缚,两人的动作看在男子的眼中,自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脱脱蒙哥,都是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让你见笑了。” 事已至此,海都只能将错就错,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这固然有碍他的自尊心,可为了这么一件事,得罪未来的钦察汗,他怎么也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解释了一句,他朝着忽突仑,语气严厉地说道:“回到你的屋子里,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能放你出来。” 少女倔强地挡在刘禹的身前:“除非他和我在一起。” “你想让我现在就杀了他吗?” 海都的话使得少女陷入了绝望,她不得不再次用眼神,求助于刚刚进来的男子,只是对方很显然,并不想介入过深。 刘禹拍拍她的手:“去吧,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忽突仑。” “我会等你,子青。”少女只能无奈地离去,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会让情况更为恶化。 没等她走出宫门,一个汉人匆匆地进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后者朝她一拱手。 “嘎吉,你要走吗?” “丁先生。”忽突仑回了一礼:“你是和阿巴嘎一块儿回来的吗?” “是的,先别走,我还有礼物带给你,一条纯色的火狐皮,你一定会喜欢。” “谢谢。” 汉人不经通报,就径直走了进去,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而先到的脱脱蒙哥看到他的到来,热情地招呼道。 “丁,你的商队安置了吗,快过来,我为你介绍,这里的主人。” 海都笑着说道:“脱脱蒙哥,我比你更早认识他,你应该知道,丁的商队,就是从海押立出去,前往你的领地的。” 脱脱蒙哥连连摆手:“不不,海都,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商人,忙哥帖木儿委任他为汗国的斡脱,专门负责东方的商路,他可以将罗斯人的皮毛,运到大都,再把东方的瓷器、铁具、漂亮的丝绸运到萨莱,他的家族在忽必烈那里很有势力,你们需要认识一下。” 原来是这个意思,海都对于这个神通广大的汉商,也有着好感,因为他是在战局最为激烈的时候到来的,穿越了整个战区,却没有受任何的阻拦,这本身就说明了对方的能量。 无论与何人敌对,商人都是双方必不可少的一种资源,他很清楚,忙哥帖木儿此举,除了抬高对方的地位,还有更深层次的需求,那就是同大都方面取得直接联系,而这个丁就是中间人,或者说是代言人。 脱脱蒙哥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钦察汗的政策,已经有所变化,不会再专门与忽必烈敌对,进而寻求同伊尔汗阿八哈的和解,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信号。 就在他暗暗权衡着这里头的利弊得失时,被脱脱蒙哥隆重介绍的汉人男子已经走入了宫廷,他脸上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用熟练的蒙古话,与每个人打着的招呼,直到海都的面前。 海都收敛起心神,满脸端笑,迎向这个曾经被他不屑一顾的汉商,可是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汉人男子竟然从他的身边越过去,无视了他的迎接。 “刘......” “老丁!” 刘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丁应文,之前在达尔玛的部落里,他发现了“茂源祥”的标志,那就是丁家的商号,因此才会跟着忽突仑来到了海押立,可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在,眼下却出奇不意地现身宫廷,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丁应文也没有想到,当他看到海都身后的男子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对方向他展露一个熟悉的笑容,他才敢上前相认。 自从去年大都一别,两人足足有大半年不曾见面,而因为他带着商队西行,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因此这一次的重逢,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意外地。 “你果然在这里。”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似乎又回到了,穿越伊始相见时的那一刻, “我去了萨莱,见到了钦察汗忙哥帖木儿,打通了通往西方的商路,刚刚才随他们使团回到这里。” 因为此地交流不便,丁应文只能长话短说,然后松开他,转向吃惊不已的众人。 “丁,你认识他?”脱脱蒙哥诧异地问道。 “我来介绍一下。”丁应文将他推到前面,用蒙古话说道:“这位是我的主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属于他,也包括我的商队。” “大汗,各位贵人,我的东主,在整个东方都拥有难以想像的力量,无论是大元还是大宋,你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只有他才能提供,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主事者,钦察汗授予的头衔,准确来说,就是给他的。” “从萨莱到兀龙格赤、讹答剌、海押力、阿力麻里、甘州、大都,商路的管理者,钦察汗的代言人。” “刘禹先生。”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三章 租界 在自己的宫廷感到不自在,是海都从未有过的体验,哪怕当年刚刚打算起兵时,去向各个宗王企求帮助,都没有现在这般难以开口。 因为对方不仅拐带了他最心爱的女儿,还破坏了同察合台汗国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他依然坐在主位上,左边是察合台汗笃哇,右首则是未来的钦察汗脱脱蒙哥,后者身边便是那个让他恼怒不已的宋人,此刻却没有半分想要为他解围的意思。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谁也没有想到,打破这种气氛的,居然是笃哇,对于那个抢走了他的儿媳妇,让儿子阴沉着脸,似乎随时都会发作的宋人,他的兴致一点也不低。 “刘先生,我的汉话说得不太好,请你见谅。” 丁应文坐在刘禹的下边,抢先一步接过了他的话头:“没关系,能为大汗做通译,是我的荣幸。” “当然,那么请问一句,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什么?” “那就要看你们能给我带来什么?”刘禹伸手制止了他的发问,朝着宫门的方向一招手:“忽突仑,是我目前看到唯一有价值的,你们应该感谢她。” 海都沉着脸没有说话,宫门外的卫兵们也不敢放人进来,少女不时地侧过头,偷偷向里面看上一眼,却不敢真得冲进去。 “我说过,唯一让我在这里同你们废话的原因,就是她,如果,你们坚持不让她进来,那就请到萨莱,去同忙哥帖木儿大汗商议吧。” “这是正式的会议,一个女孩不应该出现。” 没有人愿意答话,海都不得不自己开口。 “如果说,我是钦察汗代言人,那么在这里,我也需要一个代言人,请问,尊贵的大汗,这里还有谁比她更合适?” “什么!” 当丁应文将他的话翻译成蒙语时,在座的众人几乎都露出同一个表情。 海都看着这个充满了傲气的汉人男子,如果说之前还以为,他是想为之前的事情找补,顺便打一下自己的脸,那么,此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笃哇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宽阇,后者的眼睛通红一片,手上捻成了拳头,像是一只好斗的猎犬,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脱脱蒙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表演,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汉人,生出了几分好奇,实际上,对于自家兄长以及父亲不遗余力地支持两大汗国的行为,他并没有那么认同,因为钦察汗国所得到的利益,根本不值一提,反而由于战争,阻断了与东方的商道,在他看来,完全是得不偿失的。 对于他们的反应,刘禹显得毫不在意,原本就是一步闲子,能让忽必烈多一点麻烦也好,可他们的表现,实在太符合历史了,简直就是为了成就伯颜的名声。 “你现在有多少可用的人手?” 他小声地用汉话对丁应文说道,后者想了想,压低声音回答他。 “这一趟,我带来了丁氏一族的全部马队,忠心可用的家丁、仆役近八百人,到了萨莱,钦察汗除了任命我做他的东方商路总管,还配给了一个千人队的骑兵,什么样的人都有,蒙古人、色目人、钦察人、罗斯人、还有泰西那边的金发人,对了还有女人,就是毛孔太粗,体味太重,要多洗洗才下得去手。” 说着,他接近刘禹的耳边,用只能两人才听得清的声音,向他报告了一个消息,刘禹本以为是关于毛熊女人的,结果一听之下,不由得睁大了眼,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少女婷婷玉立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她先是向上首的几人行了个礼,然后落落大方地来到刘禹的那一席,盘腿坐下。 少女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有些不明白这一切倒底是怎么发生的,一直强势说一不二的父汗,竟然有种无可奈何的模样,而那个汉人男子,在他们当中安坐如素,再也不是一个囚徒的形象。 刘禹却没有管她怎么想,伸手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抚了抚。 “疼吗?” 少女无声地摇摇头,刘禹知道,她的意思不是不疼,而是不必着紧。 见他们又有秀恩爱的迹象,海都不得不“咳咳”了几声以做提醒,少女也知道这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赶紧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触摸。 “既然人到齐了,那我就说说吧。” 刘禹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再撩下去指不定就会变成悲剧,于是收回目光,却在私底下,悄悄地握住了少女的手。 “你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忽必烈的进剿,军事方面没有什么可说的,汉人有句话叫做‘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意思是什么呢,充分了解自身和敌人的动向,再蠢的人也不会输得有多惨。” “我的人,拥有盐、茶、酒、铁器、瓷器这几样物资的专销权,不受数量和地域的限制,为了拿到它,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客气地说,这里头还有忽必烈的一份子,当然,他的那一份,我们会直接交到察必的手上,再加上打通从这里一直到大都的各种关节,因此,我们必须保证有足够的利润,这一点,想必几位大汗,都心知肚明吧。” “打仗打得就是物资,你们需要什么?”刘禹扳着指头,一样一样给他们算。 “战士要用铁刀来杀敌,要用铁甲来保护自己,要用蹄铁来加强马匹,要用铁箭来射死敌人,要用烈酒来奖励勇士,要用盐份来补充身体,要用奶茶来填补饥饿,要用瓷器来盛水装饭,这些事物,都是你必须要用的,或许你们有自己的产出,可是维持这么大的战事,是不够的,对吗?” “我的人可以为你们提供,前提就是你们要保证他们的利益,第一,在几个大的城镇划出专门的土地,用于建立货栈,它们将拥有不受侵犯的特权,任何人包括你们的手下,都不允许以任何方式,在没有得到我或是我的代理人同意的情况下,进入这些地区,为此你们几位大汗要共同盟誓担保,同意吗?” 丁应文将这些话翻译过去的时候,不由得在心里捏了把汗,他完全没有想到,刘禹会表现出如此地强势,因为从商这么多年,每到一处,都是低声下气地交好那些有权势的人,就连城门的小兵也会打点到位,否则这么远的路,怎么可能走得过来,一纸专卖的特令,可不是真得就能通行无阻的,真到了偏远的所在,忽必烈的名头都不好使,更何况是察必。 眼下就是这样的情况,蒙古四大汗国,这里就坐着两个当权者,加上一个准王储,他们的话,决定着这个世界上已知近三分之一地区的命运,可是在刘禹的嘴里,不过是些普通的客户罢了。 他的要求,就连少女都觉得有些过份,真要答应下来,岂不是成了国中之国? 海都与笃哇对视了一眼,都有一种想要掀桌子的感觉,可是掀了之后怎么办? 如果这些条件,是丁姓汉人提出来的,哪怕他身上带着钦察汗的使命,两人都会试一试强压或者别的什么办法,可是刘禹一早就给了他们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宁折不弯。 在没有公开身份之前,人家就敢强顶他们,丝毫不怕死亡的威胁,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拿什么去压服他?更何况,脱脱蒙哥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旁观,未尝没有撑腰的意思在里头。 说到底,他们之前只有一个宽泛的联盟名义,并不是真得结成了一体。 “不如先生请把其他的条件一并说出来,我们再来商议如何?” 不得已,这个背锅者,只能落到与刘禹有过一面之缘的脱不花身上,他一开口,就让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不是我不近情理,你们在这里浪费口水,伯颜可不会闲着给我们时间,答不答应就是一句话,如果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要争执,还不如一拍两散的好,因为你们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赢他。” 刘禹冷冷说道:“当年的成吉思汗,为什么最终能一统大漠,横扫天下,就是因为在他之前,蒙古人是一片散沙,如今你们这些人,自称是他的子孙,却连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要谈什么恢复宗权?” “可真要照你的要求,如果作奸犯科的人逃进了那里,岂不是无法进去捉拿?” “对,那些地区,我们会有自己的军队和法律,你们可以提出要求,由双方协商解决,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进去拿人,当然了,每年可以按照一定的比例付给租金,做为你们一项长期而稳定的收入,我把它叫做自由贸易区,简称‘租界’。” 经他一解释,脱不花立刻就明白了刘禹的用意,简单来说,有点像是宋人的边境互市,在双方的边境线上划出一块地区,允许商人进去交易,双方共同维持秩序,并收取税金。 而刘禹要求得要严苛得多,他们不能获得税收,只能收取土地租金,至于这个比例是多少,将有赖于双方的商议。 脱不花的脑子转得很快,一下子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好处,一块不受任何势力威胁的自由之地,必然将是商人趋之若鹜的圣地,他都可以想见,到时候从者如云,驼队纷纷沓来的繁华景象。 对于汗国来说,虽然损失了一些税金,却得到了更多的物资,作为东西方交汇之处的海押立,一定能成为两个世界的商业枢纽,这比打赢一场战事,要重要得多。 这个宋人,简直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的。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四章 毛妹 “既然兹事体大,你们一时无法决断,那就慢慢想吧,我先退下了,有什么决定,咱们再说。” 说罢,也不管他们如何答话,刘禹站起身,拖着忽突仑的手,当先走出了宫廷,丁应文慢了一步,先是向几个人告了个罪,随后也马上跟了过去。 他这么一离开,宫廷的气氛就好像轻松了许多,海都没有去问自己的臣子,而是看着脱脱蒙哥,他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想问出口了,一直碍于那个汉人在场,而不好说。 “你的兄长,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脱脱蒙哥笑了笑:“海都,在刚才那个汉人说话之前,我与你有着同样的疑问,而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难道你还没有想通吗?” “请赐教。”对上他,海都就没那么抵触了,虽然前者的年纪比他们小上许多。 “钦察汗国,有着广大的土地,从东边跑到西边,一个月的功夫都跑不下来,而这么大的国土,光靠我们蒙古人,是不够的,从我的阿瓦别儿哥开始,就将领地内的包税权,授予了那些色目人和罗斯人,一个比你的国土还要大上许多的公国,只能收到几千第纳尔的税,而那个汉人,如果有一天,我能继承汗位,或者会考虑任命他为汗国的大维西尔,相信他一定能让汗国的收入,远超以往。” “有钱才有一切,没有人,西方有着无数的杂种可以雇佣,让他们为我们打仗,不用再让蒙古人流血,至于武器、马匹,还会是问题吗?” “他刚才说了这么多,就是在告诉你们,胜利是可以买到的,只看你能不能付出足够的代价。” 海都当然不是蠢材,之所以刚才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是因为当局者迷,被他这么一解释,顿时就清醒过来,忽必烈与他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后者几乎拥有无穷的人力、物力、财力,他们纵然能取得某场胜利,也不会对大局产生任何影响,所以,人家才会放着西北陷入烽火而不顾,全力去征服一个广阔的国家,那里的一切,正好能成为他们的补充,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 双方的差距如此之大,以至于,他们自己都对胜利不抱希望,纯粹是抱着给忽必烈添恶心,希望能将他气死的心态,隔上几年就蹦跶一回,当然最后成功地恶心死了对方,某种意义上也算成功。 “所以你的建议是接受他的条件?” 脱脱蒙哥摇摇头:“这是你需要考虑的决定,用不着别人来建议,你们和忽必烈,我们和旭烈兀打了这么多年,最终又得到了什么?那个汉人有一点说得很对,蒙古人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成吉思汗把我们聚集在了一起,现在,他的子孙互相残杀,白白给了敌人机会,我们的父辈,连续不断地西征,让那些野蛮人闻风丧胆,颤抖着跪伏在脚下,亲吻我们的靴子,这才是他的子孙,应该做的事。” 这番话让海都明白了他的立场,如果说忙哥帖木儿只是表现出了某种迹象,这位汗位的继承者,已经明确打算,在他执掌汗国之后,会与伊尔汗和解,一意西向,去征服更偏远的西方。 对方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自己,该为以后着想了,打仗需要钱,他需要,钦察人也需要,没有白白送给他的义务。 “笃哇,你怎么看?” “有点可惜,你知道的,我一直把忽突仑当成自己的孩子,宽阇一定会伤心很久。” 海都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心里不禁有些愧疚,说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太任性,才辜负了对方。 “我会给予宽阇丰厚的补偿,感谢你,我的兄弟。” 笃哇故作无意地摆摆手,表明自己会紧跟海都的步子,海都心里有了决定,对脱不花说道。 “你去和他们谈,我只要知道,这么做,我能得到多少。” “乐意为你效劳,我的大汗。” 脱不花心领神会,恭身答道。 离开宫廷,刘禹拉着忽突仑的手,一直就没松开过,丁应文跟在后头,诧异地看着这对男女,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 在这个城中,他没有住处可去,丁应文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安置,最后只能去忽突仑的那间宅院。 “嘎吉!”被放回来的侍女一看到忽突仑的样子,便急急地扑上来,刘禹放开她的手,吩咐了一句。 “赶紧找些冰块来,给你的嘎吉敷在脸上,会消肿得快一些,记住不能太久,明天换成热巾,再敷几次,最多两三天就能消下去。” 情急之下,侍女也不顾不得他言语间的不客气,飞快地将忽突仑拉走了,刘禹这才有空打量了一番丁应文,与大半年前相比,他明显地黑了许多,不过人显得很精神,眼睛炯炯有神。 “辛苦你了。” 丁应文笑笑说道:“是挺累的,某自幼便随家父行商,自诩走得路不算少了,可是和这一趟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行程万里,到过的地方连想像都想像不到,真想去西方看一看,那些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才算不枉此生。”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刘禹很高兴他的变化,这也就意味着,他是真心想做事,而不是为了某种威胁。 “某现在需要尽快将消息传回去,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大都?”丁应文沉吟了片刻:“快马先到元人的边境,可以用上他们的传驿,换马不换人,一天最多也就六百里,传回去怎么也得个把月。” “太迟了,还有没有更快的。” “倒不是无法可想,你还记得当时在大都城,那个脱不花养过一群鸽子么?” 丁应文一说,他马上记起来,当时还是李十一帮着脱不花去的,或许是这个时代,最为快捷的通信手段了,虽然有些原始,但总比无计可施地强。 失去了穿越到后世的便利,他还没有习惯动辄数以月计的时间概念,那简直是在浪费生命,可是一想到之前的际遇,刘禹还是不敢冒险一试,身陷牢笼事小,东西已经露了形迹,再被抓到只怕就是切片研究的下场,他可不想落到那般田地。 尽管还有自己牵挂的亲人,以及即将快要出世的孩子。 怎么办,从国境线的最西端或许已经是国外,斜穿整个华夏的领土,到达南岛,中途全是元人的天下,何尝不是另一种冒险,眼下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位一早就派出去的老相识了。 “他们若是答应,多半会是让那个脱不花来谈,到时候,你同他接触一下,我只要求一点,划出来的地方只能由我们做主,至于里面的经营,你做主便是。” “某明白了,信鸽的事,一并向他提出,想必他不会不答应。” 丁应文心领神会,刘禹的表现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当初在大都城那么恶劣的情况下,都能安然无恙地逃出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多嘴问一句,你是如何勾搭上忽突仑的,她可是草原上最美的花朵,海都的心头爱。” “你也认得她?” “谈不上认识,她想找人学汉话,某就教了几日,后来要往西去,便中断了,她很聪明,只短短数月,便能听与说,只是不怎么会写。” 原来少女的汉话是他教的,难怪她认得丁家的标志,还说会带自己找到。 “一言难尽,总之是机缘巧合。”他简单说了一下与忽突仑相识的过程,听得丁应文连连咋舌不已。 “某看海都似有和解之意,不如你将她收了,咱们在这里也有一个可靠的帮手。”丁应文玩笑似的提议,正中刘禹的下怀。 “所以,某打算让她来负责这一切,你尽力助她,一个蒙古人站在前台,会省却不少麻烦。” 刘禹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提前在西北布局是有必要的,他要一块完全能作主的土地,不仅是为了建立一个商业区,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目地,就是安全的穿越点,当然这是需要保密的。 这一带,在后世属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境内,与华夏的西部边境相隔很近,但却是两个国家,他不用担心会被通缉,只是身上没有护照和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也不好贸然过去,至少需要有所准备。 哈萨克斯坦的官方语言,除了本民族的哈语之外,还有俄语,因为他曾经是毛熊的加盟共和国之一,八百年前的俄语,能让后世的人听懂么? “老丁,你的麾下,是不是有许多罗斯人?” “两三百吧,都是那种身高体壮的野蛮人,不识字,只要给他们酒喝,什么都敢做,只是脾气很坏,军纪差,不好相处。”丁应文显然对他们的印象很差。 “有没有那种会汉话的罗斯人?” 丁应文一怔,不解地问道:“做通译么?” “非也,某想找人来教罗斯语,最好能懂一点汉话。” 丁应文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说话间也变得吞吞吐吐:“这个么,倒还真有一个,就是......” 刘禹奇怪地问道:“就是什么?” 丁应文没有说话,让他稍等片刻,自己骑马出了门,等得有些无聊的刘禹走入屋子里,看着那个侍女,拿着一个冷毛巾,正在为忽突仑敷脸。 “我来吧。” 他接过绵巾,在一个铜盆里浸了浸,虽然不是冰水,但是有一股刺人的寒意,像是从很深的井里打上来的。 “疼吗?” 忽突仑摇摇头,拉着他的手:“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就连父汗都要看你的眼色,子青,我害怕。” “怕我离开?” “怕一松手,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少女歪着头,用完好的半边脸颊,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地蹭了蹭。 “傻瓜。” 刘禹按了按她的脑袋,有些不忍地说道:“我的确会离开,但是在此之前,会安排好一切,不要担心,你的父汗,不会再逼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 “还有多久?”少女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那要取决于我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学会罗斯语。” 少女的神色黯淡下来,语气低沉地说道:“你的妻子,是真的吗?” “当然,我此去就是为了找到她。” 两人没有再说话,刘禹专心地帮她敷脸,直到丁应文再度转来。 “按照你的要求,我把人找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刘禹和忽突仑同时回过头,两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后,那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肤色接近惨白,长着一张完全欧化的面孔,脸上有一些浅浅的雀斑,穿着一件样式很复古的西式长裙。 竟然是一个金发碧眼的。 毛妹。 丁应文指着刘禹向她说道:“他就是你的新主人,你今后要听他的话,明白吗?” “遵命,我的主人。” 金发少女一开口竟然是汉话,当然,就是后世那种老外的语调。 “现在告诉你的新主人,你的名字。” 金发少女走上前,在刘禹的面前站定,两只手拉着裙摆的两端,双腿交错,行了一个宫廷式的礼节。 “我叫安娜,安娜.雅罗斯拉维奇,主人。” “安娜,很好,从今天开始,你要教我罗斯语,作为回报,我可以教你汉话,或是别的什么报酬。”隔着大概三步远,刘禹都能闻到一股味道,难怪丁应文会那么说,眼下,香水还是极奢侈的东西,就连宫廷中都很难见到。 “谢谢你的慷慨,不过不用了,我属于丁先生,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原来如此,刘禹给了丁应文一个老司机的眼神,后者赶紧将他拉到一旁,解释道:“她是弗拉基米尔大公的女儿,原本被她父亲送给了钦察汗,大汗没有看上她,转手就赐给了我,只好收下了,为了交流方便,就教了她汉话,她学得很快,你要找个既会说罗斯话又会汉话的人,一时间哪里会有,也就是她将就凑合吧。” “明白,我只是学罗斯话,人还是你的,天哪,你口味太重了,这都下得去手。” 丁应文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别看她还不到二十岁,在床上索求无度,某都有些吃不住劲,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用便是。” “去你的。” 刘禹给了他一捶,两人发出贱贱的笑声,另一边的两个少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安娜向着忽突仑耸耸肩,一脸的懵逼。 脱不花在当天就找来了,具体的事宜,刘禹自然交与了丁应文,他每天都只管与安娜和忽突仑一块儿,进行罗斯话速成教学,偶尔也会同忽突仑学学蒙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直到有一天,他在纸上画上了第一百二十个圈圈的时候,心头突然间一颤。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五章 伪装 位于华夏与哈国边境的准噶尔阿拉套山系,是由一系列海拔在一千到三千米左右的山段组成,做为华哈重要出入境通道的阿拉山口岸,就座落在其中。 阿拉山口位于阿拉套山和巴尔鲁克山之间,是一条宽广、平坦的通道,长约90公里,宽约20公里,素有“准噶尔山门”之称,这条天然的通道,连接两国的铁路、公路和石油输送管道,对于华夏的物资和能源进出品,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而此刻,无论是公路上还是铁道两旁,都布满了身穿边区特警制服的华夏武装警察,以及边防军,这种如临大敌的状态,与三个月前,在边境线附近发生的多起爆恐事件有关。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最早的一次爆炸说起,三个多月前,位于边境线附近的一条铁道备用线,发生了爆炸,爆炸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也没有人员伤亡,只是几列临时停靠检修的货车,全都报废了。 而紧接着过了不到两周,离着不到一百公里的仓库区,被发现安装了定时_炸弹,威力足以摧毁整个库区,那里存储着大量的物资,是中欧铁路线上,一个重要的中转点,这次事件,华夏方面揪出了隐藏在库区的三名工作人员,全都是敌人安插进来的奸细,而他们与境外的某个极端分裂组织,有着千线万缕的联系。 一个月之后,一辆表面上装着蔬菜和水果,实际上经过精心伪装的车辆,在离公路口岸不到两百米的地方突然发生爆炸,爆炸造成了公路路面被摧毁,十辆等待过关的车辆不同程度受损,连同实施自杀式袭击的司机在内,二十多人伤亡,其中包括了两名边防干警。 事发后不到三个星期,更大规模的暴乱,发生在铁路分检处大楼外,近百名武装份子,试图冲进分检处,被提前得到消息的武警和部队包围,除极少数逃脱之处,大部被歼,我方也牺牲了数名同志,不过目标设施完好,人员伤亡也不大,算是有惊无险。 这样的事件,在国内的公共媒体和网络上,都只进行了简略的报道,然后就被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给淹没了,与明星的绯闻相比,政治事件其实是华夏人最不关心的那一部分,当然了,关心也没有用,谁知道是不是网络谣言。 韩晓芸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铁路职工制服,头戴一顶宽檐帽,鼻梁上架着一付眼镜,梳成马尾的头发,扎在帽子后面,手中提着一盏照明灯,身上背着一个工具箱,与她同行的是一个本地的边民,同样的铁路职工装束。 “你们还有多少人,这一次武装行动,我们损失了八十多个兄弟,只杀死了几个华夏人,逃出来的还不到十人,这里头,一定有鬼。” “你怀疑谁?”韩晓芸一边装作低头干活,一边问道。 “谁都很可疑,你的那个东家买买提,出事以后就不见了,他是我们的主要联络员,如果他出了问题,你也跑不掉。” “你有什么建议说吧。” 那个边民是个老职工,在这条线上工作了多年,认识的人很多,沿途碰到的人,大都与他打招呼,还会开玩笑地询问,为什么身边会多出一个美女。 他很自然地介绍,这是刚刚分配来的新职工,需要带着熟悉环境,但是这样的借口,经不起审查,因此,只能是一锤子买卖,谁让这个年轻女人,竟然是美方的行动组组长呢。 “这次行动结束了,我和我的人全都要躲出去,你们也赶紧走吧,边境肯定被封锁了,只能绕道大山里,如果你没有别的建议,我们马上就能离开。” “我的任务没有完成,还无法离开,你如果想走,在走之前,再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 “我要输油管道附近一直到油库的详细地形图。” 边民吃了一惊:“你们要炸油库!” 韩晓芸瞪了他一眼,边民赶紧回复了表情,装出一个自然而然的样子。 “由于你们的无能,我的小组损失了一半,现在你们退缩了,我们只能自己上,不然,就是彻底的失败,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行动,我不允许失败。” “好吧,我会尽力,那里有我们的眼线,拿到你要的东西应该没有问题,怎么给你?” “手机通讯不能用了,你拿到了东西,就放在从边境线开始的第十节管道下面,我会派人去取,我们再也不要联系了。” “我记下了,祝你好运。”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韩晓芸跟在他的身边,顺着铁路线越走越远,直到一路上再也没有人影,她才迅速地离开铁道线,钻进一旁的山林,而那个边民,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一丝不苟地检查着铁路线,直到下班的时分。 山林的高处,几个男子聚集在一块高大的岩石下,其中的一人手里端着一台军用笔记本,屏幕显示的,是一付九格分屏画面,临时布置的监控探头,安放在周围的几株大树上,周边还布下了红外和生物识别装置,有任何的动静都能很快收到,来人首先触动的就是运动感应器。 紧接着,男子调整了一下附近的摄像头,分辨出来人的身份,来人走到摄像头的附近,脱下头上的帽子,抬头看了一眼。 “是独角兽。” 男子中规中矩地将高清图像同原始照片进行了比对,打出一个手势,围在他身边的几个男子,立刻潜入了四下,而他继续在观察屏幕。 韩晓芸放慢了脚步,她知道有人在观察自己,耳朵里仔细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在心中分辨着是来自于动物还是人类,以及所在的方位。 向前走了大概三十步,树林里依然是静悄悄地,她经过一处草丛的时候,突然间蹲下来,做出一个系鞋带的动作,实际上却悄然地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藏入了袖中。 就在起身的一瞬间,她一个侧身横滚,迅速地突入草丛,躲在里面的一个男子不及有所动作,便被匕首架到了脖子上。 “别,我是山猪。” 韩晓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放下手,朝外面出声说道:“都出来吧,你们的伪装课,全都不及格。” 随着她的声音,分别从树身、石头,草丛中站出来几个男子,面上都是一样的表情,讪讪地不太好意思。 “长尾雉和棕熊呢?”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出了不对。 “我在这里。”拿着笔记本的男子站起来,挥了挥手:“真不愧是训练营成绩第一名,这样都能找到,你也别在意,行动出了岔子,肯定有问题,在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们不得不谨慎一点。” “我是你们的头儿。” “那就更要仔细了,排除了你的嫌疑,你才能带领我们,去完成任务。”男子将笔记本电脑递给她,上面的监视系统一览无余。 “长尾雉没有出现?” 布置得很专业,没有挑剔之处,韩晓芸看了一眼,又递还给他。 “他精通本地话,去下面为我们搞一些必要的食物,还有信息,放心,他不知道这个地点,会在约定的地方等我们。” “约定的时间呢?” “两个小时以后。”男子答了一句,心里一惊:“你在怀疑他?” “没有事实之前,谁都不可信,你不应该让他单独行动,现在需要做出补救,两个小时之后,先不要与他接触,搜集一下周围一公里以内的所有信息,远程的监听、红外摄像头、遥感卫星、无人_机等等,有任何的意外,都不要再与他见面,这是我的命令。” “是。”男子服气了,答话的时候不自觉得一低头。 韩晓芸的面上毫无得色,她招招手,将剩下的人手聚到一块儿,向他们透露最后的任务。 “那帮人不可靠,我已经与他们断了联系,并请他们帮我们搜集一份资料,其实,我只是想要知道,他们当中是不是真得有内应,如果,问题出在他们的身上,也能减少我们之间的相互猜疑,在一场绝密的行动里,最大的对手并不是敌人,而是来自于队友间的不信任。” “如果,他们中的人出了问题,我们还要进行最后的任务吗?” “这个决定,只能由上面来做,到时候再请示吧,现在做好准备,我们一个小时之后出发。” 韩晓芸说完,便离开众人,独自找了一个偏僻的树丛,将身体靠在树背上,闭上眼睛做出一个假寐的表情,没有再理会他们。 离此不到三公里的一处电话亭,一个本地人打扮的男子,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身后,动作迅速地闪进了亭子里,拔出一个号码。 “喂,请问你找谁。” “大海航行靠舵手。”男子低声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似乎换了一个人来接。 “人间正道是沧桑,红砖同志。” “我有重要情报,需要与组织接头。” “好,我马上安排,离你二百米远,有一家特色牛肉餐馆,你去那里靠窗的位置坐下,我会在十分钟之内赶到。” 男子挂掉电话,左右看了看,很快就发现了那家餐馆的招牌,赶紧朝那个方向走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六章 灰尘 一间不大的屋子里,王冰将电话放好,转过身,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子手持军用望远镜,正朝着外头张望。 “发现了目标了吗?” “他正走出电话亭,向你所说的那家餐馆移动,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大约一百三到一百四,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化了装,胡子应该是粘上去的,步速均匀,应该是受过特殊训练,心理状态很好,没有左顾右看,怎么,你要去见他吗?” 陈锐一边说一边将镜头进行了调整,以便观察到更大的范围。 “我必须知道,他冒着风险提供的情报,到底是什么,敌人还会不会有大的行动?” 王冰手脚不停地换上一套当地的民族服饰,看上去与镜头里的那个人打扮差不多。 他是两个月前来到这里的,关于他和老冯的审查,在出事之后就结束了,两人同时被恢复了工作,老冯挑起了帝都的那一摊子,马上要面临的,就是发生在疆区的暴恐袭击,而他则带着一个行动小组,来到了这里,与驻军、武警和特殊部队进行多方合作,以便能迅速粉碎敌人的阴谋。 结果有些差强人意,敌人的几次行动,或多或少都造成了一些伤亡,特别是发生在通关口岸附近的那次自杀式爆炸,由于地面损毁严重,通往两国的公路关闭了将近一周,事实上,如果不是看到前面有着严格的检查程序,那辆汽车很可能会在检查站内部引爆,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至今想起来,王冰还有些后怕,当时他并不在场,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籍,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深坑,可见威力有多强。 “你怀疑,无论是公路爆炸还是冲击分检处,都不过是一个幌子?”陈锐比他要大上一些,不过长期在机关工作,经验上反而欠缺不少。 “说不好,只是一种直觉,希望他能给我们一些具体的提示。” 说话间,王冰已经换好了衣服,陈锐心知劝不动他,只能提醒一句。 “附近或许会有不法份子,你们如果是用汉话交谈,声音不要太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会安排人,盯住餐馆的出口,为你提供后援。” “不,对方很警觉,又受过训练,一旦被他看出来,只怕会适得其反,我可以应付。” 王冰将一只警用手枪塞进后背的腰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将一个六角花帽戴在头上,便转身出了门。 房门被关上后,陈锐默默地提起放在墙角的一个大袋子,拉开拉链,将一支拼装好的枪支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支做了浅黄色沙漠涂装的xm2012,是美军用来替代原有的m24狙击步枪的制式装备,相对于他在警备区使用过的国产10大狙,要轻便一些,比较适合特种部队的作战特点。 陈锐检查了一遍导轨上的瞄具,将枪身前部的两脚支撑架扳开,拿起一封五发弹匣安上去,然后单手提着导把,朝着窗外望了一眼,将打开的脚撑架在窗台上,用肩膀抵住枪托,侧着脸,慢慢地挨上白光瞄准具的镜头。 镜头一点点朝远处移动,直到王冰的身影出现在里面,已经走出屋子的年青男子,似乎有所感觉,不经意地伸出右手,朝身后摇了摇。 还没有到晚饭时间,餐馆里的人很少,王冰一眼就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男子,走过去之前,他朝窗外看了一眼,这个方向正好与之前离开的那所屋子相对,他并不孤独。 他走到那个男子的对面坐下,就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笑了笑。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男子的眼中一亮,先是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华夏人民决不怜惜蛇一样的恶人,而且老老实实地认为:凡是耍着花腔,说什么要怜惜一下这类恶人呀,不然就不合国情、也不够伟大呀等等的人们,决不是华夏人民的忠实朋友。” “红砖同志,你好,我是你的新上线,负责与你联系,并保证你的安全,你可以叫我寒冰。” “寒冰同志,事情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敌人并不甘心失败,他们在策划更大的阴谋,很可能最近就会实行,你们的注意力不能只放在边境口岸,应该加强附近重点设施的保卫工作,调动一切力量,粉碎他们的阴谋。” “有具体的怀疑目标吗?”王冰没想到,对方提供的消息,竟然与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合。 “我能单独行动的机会有限,目前还没有找出线索,我们的组长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她在揭晓任务之前,会瞒着组里所有的人,我只知道,她去了一趟铁路工区,一定会联络潜伏在那里的分裂份子。” “铁路线是我们重点布控对象,你们应该很清楚,他会选择那里吗?” 男子摇摇头:“不知道,她的年龄,看上去不大,可是各项技能,却是这批学员里拔尖的,美国主管很看重她,这一次行动就是由她全权负责,说实话,我也搞不清她会是个什么打算。” “有什么更详细的资料吗,比如身份背景,外貌特征。” “我们进营之后用的全都是代号,也不允许互相之间打听,她是从哪里来的,我一无所知,要说外貌特征,只有一点,很漂亮。” 王冰一愣:“是个女的?” “恩,一个外表看着很清纯的女孩,像是刚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训练的时候非常刻苦,从来没有人见她笑过,曾经有一次,一个黑人男子想要侵犯她,连衣服边都没碰到,就被她拧断了手腕,暴揍了一顿,足足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对她动手动脚。” “能不能画一张画像?” 男子点点头,接过王冰递过来的纸和铅笔,飞快地在纸上涂抹着,不到三分钟就画出了一张素描人像,递到他的眼前。 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王冰的心猛然收紧,似乎被一把刀子狠狠地刺了一下,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他赶紧将纸对折收起,借着这个动作,压下了那股不适。 “情况我都知道了,你需要组织上做什么?” “时间不多,我要赶紧去约定好的地方,他们很警觉,有着先进的仪器,所以,请不要派人跟踪,包括技术手段,以免打草惊蛇。” 王冰皱了皱眉头:“不能安装追踪器吗?” “不行,任何电磁信号,都逃不过他们的检查。”男子很干脆地否定了他的提议。 “那就不用电磁设备,我们有一种纯天然的药粉,是从一种中药中提纯出来的,美国人绝不可能知道,它没有味道,可以在空气中停留很久,只有特殊训练过的军犬才能嗅出来,我们可以根据它来找到你的位置,进而确定敌人的方向,这样行不行?” 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毅然地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王冰从身上取出一包黄色的粉末,从桌子下面递给他:“找个地方倒出来,用脚踩一踩就行了,它看上去就像灰尘,不会有人怀疑的。” “那我先走了。” 男子起身去柜台结了帐,带着一堆从超市买来的食物、饮水,走出了餐馆,王冰拿出手机,拔出了一个电话。 “喂,爸,我是王冰,你有没有韩晓芸在美国的资料,帮我查一下,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加入了敌特组织。”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王冰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很平静地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随后便坐在那里,慢吞吞地吃着餐馆里的招牌牛肉面,直到吃光所有的东西,连汤都见了底,都没有嚼出任何的味道。 一个小时之后,男子来到了早已经约定好的地点,等了一会儿,另一个男子从一个墙角处现身,向他歪歪头,男子赶紧跑过去,跟着他,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巷子,东拐西拐了好一会儿,才被带进了一所偏僻的小院,院墙的四周都有人在眺望。 “周围没有发现可疑讯号,他的身上也很干净。” 经过一番检查,男子被带到了韩晓芸的面前,后者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手下马上表示已经检查过了。 “把东西分了,十分钟后出发。” 韩晓芸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开始默默地准备行装,她走到院子里,拿出手机在上面按出一串数字,可是那个通话键,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了手下们收拾停当的动静,一个个陆续地走出来,等着她的命令。 “长尾雉。”韩晓芸将手机收起来,朝着最后回来的男子说道:“你熟悉这里的地形,走一趟,去边境的输油管道,取一份情报,拿到之后,到三号地点汇合,注意安全。” 男子问清楚情报的放置地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韩晓芸等他走远了,朝着身后一招手。 “走,跟上他。”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七章 敌人 华哈原油管道,西起哈国的里海之滨城市阿特劳,经过两国边境的阿拉山口,东到疆区境内的独山子炼油企业,全长超过三千公里,年输油量二千吨,建成已经十一年,为华夏的能源供应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从边境线进入阿拉山口的这一段,位于阿拉套山的南麓,越过海拔近四千米的山坡,就是哈国的艾比湖附近,无论是中哈铁路,还是原油管道,都是沿着山体的走向而建,从山坡上很容易进行观察。 韩晓芸选择的观察点,位于靠近北坡的一处岩缝间,好处是容易隐蔽,不会被来自于侧面和上空的飞行目标发现,坏处是一旦暴露,脱身的时候,会有一个短暂的停滞期。 为了弥补这个缺点,她采取的是半蹲式瞄准法,身上的披挂物,使整个人看上去,和身旁的岩石溶为了一体,覆盖了伪装物的宽边软帽下,是一付硕大的防风镜,原本白净的脸上,涂上了标准的防伪油彩,只有一双眼睛,亮丽如昔。 一支折叠枪托的紧凑型m110,被她从岩缝里伸出去,枪体上的土黄色涂装,能极大地降低自身的红外特征,她将脸腮贴上枪托,从已经安装在导轨上的可调多倍径白光瞄准具的镜头里,朝下面望去,同时根耳麦中传来的声音,进行调整。 “风速7,风向东偏南,修正角13度四,距离724码,over。” “收到,继续观察,注意来路。”韩晓芸将数据输入弹道计算机,然后根据得出的结果,进行微调。 她的观察手位于不到一米的草丛中,手中的大口径高倍望远镜有着良好的视野,可以让她专注于自己的目标,很快,镜头的影像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段从山道间铺设进来的输油管道,管径近一米,每隔一百公里就会设置一座泵站,里面安装着专用离心式油泵,在她的镜头里,就出现了一座。 除去两名狙击手,她的小组余下的人,都在附近的几个高点处埋伏,保证手中的火力,能覆盖下面的山坡,从而形成梯次掩护,当然这是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 “头儿,来了,三点钟方向。” 韩晓芸听到付手的提醒,一声不吭地转向那个方向,果然,一个穿着石油职工服装的男子沿着管线走过来,先是在泵站的附近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便继续向前走去,一直到国界线的边上。 “是长尾雉。” 就在男子转身的一瞬间,被观察手捕捉到了面部,经过简单化妆的面部特征识别和比对,证实了他的身份,而韩晓芸更在意的,则是他的身后。 科技发展到现在,传统的技能正逐渐被新兴的高科技所取代,高精度军事卫星已经能清楚地辨别一张行人的脸,并且同时进行大量目标的比对,无人_机的广泛应用,更是将最后十米盲点都给填补一空,个人所能发挥的余地已经不大了。 整个事情发展到现在,无一例外都证明了一点,在他们进入华夏的国境之前,就已经被国内的反间谍部门侦知,她的小组是否有一只虫子,马上就能见分晓。 下面的男子很快就找到了藏在一节管道下的情报,他并没有急于离去,而是将东西收起来,在四周走动了一会儿,然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迅速地逃离。 “棕熊,你带所有人去三号接应点,继续保持观察,不要与他接触。”韩晓芸发出指令,自己却没有动弹。 “头儿,你呢?” 从她的语气里,棕熊感觉到了不妥,有些吃惊地问道。 “我来断后,在我到达之前,谁也不许擅自与他接触。” “你怀疑有陷阱?” “快走。” 韩晓芸没有向他解释什么,只是强硬地发出命令,棕熊明白了,她并没有什么依据,这只是一种预防的措施,做为一个女人被委以重任,他们其实是有些不服气的,可是对方一再用出色的表现,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他没有再说什么,悄悄地爬起来,用缓慢的动作,向后方挪动着。 身后传来几声轻响,她知道那是几个组员正在撤离,很快,声音就消失了,耳麦里传来沙沙声,那是通讯距离过远,导致的信号中断,她将耳麦从耳中取出,揣进了战术服的口袋中。 十一月的北疆,气候已经达到了一个很低的点,戴着手套的手指,因为长时间露在外面,已经有些不太灵动,她不得不缩回来,让它暖和一下,以便需要用动的时候,不至力不从心。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了一种僵硬的状态,一个优秀的狙击手,需要长时间地保持同一种姿势,这比提高枪法本身还要困难许多,夏日的蚊虫叮咬,冬日的严寒冰冷,都是最具挑战性的时刻,让她想到了那些不曾发生过的记忆。 镜头里毫无动静,粗大的输油管道就像一条蜿蜒的长龙,倒卧在灰色的大地上,一切看上去十分正常,韩晓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针,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再坚持一刻钟,就能做出判断了。 这十多分钟显得那样的漫长,以至于当时间到了的那一刻,她竟然有些神色恍惚,毕竟,这是第一次进行野外实战,与训练营有着本质的区别。 就在韩晓芸打算起身离去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声狗叫,她疑惑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下望去,只见几个人影正向着这边过来。 她的心中猛然一惊,赶紧将眼睛重新贴上瞄准镜,慢慢地转换着视角,很快一条有着黑白相间毛色的史格宾犬就进入了画面中,而牵着它的男子,身穿厚厚的冬衣,一看就是军人出身。 来的人不多,除了训犬员还有两名武装军人,和一名便衣男子,后者双手插在裤兜里,就像是一名外地的游客,在那里东张西望,而当他的脸转向镜头的方向时,韩晓芸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心脏不自觉得抽紧,发出“嘣嘣”地跳动声。 “他们的交易地点为什么放在这里?”走在前面的陈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石油管线,靠近边境,袭击之后能快速地离开,除了经济损失,原油的泄露和污染,会造成巨大的环境破坏,是一个十分理想的袭击目标。” 王冰得出的结论并不出奇,实际上,这条跨越两国的输油管道,有着严格的安保措施,最初的目地,其实是为了防止当地的老乡偷油,从早期的警报器,到后来的红外探测仪、监控探头、机器人等等一系列措施,可以说是巨细无遗。 这样敏感的地点,不应该成为大型袭击的目标才对,对方不是傻子,当然应该清楚这一点,王冰皱着眉头,突然感觉到了不妥。 “也许我们弄巧成拙了。” 陈锐一愣:“你是指提前撤掉守卫?” “他们一定在管道工人当中有内应,不然我们不会发现异常,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依然珽而走险,不符合对方的性格。” “你怎么知道对手的性格?” 陈锐的问题没有答案,王冰只是在心里说了一句,我当然知道了。 “报告,目标向西南方向去了。”这个时候,军犬已经嗅出了之前留下的痕迹,训犬员的话,让王冰点点头,却没有马上发出指令。 陈锐有些奇怪,不知道他在等什么,那些冬日里显得有些荒凉的山坡,有什么好看的? “你是狙击手,如果,以这里为目标,你会把狙击点放在哪儿?” 王冰接下来的问题,让他更是觉得莫名其妙,陈锐还是认真地判断了一下周围的地势,马上指向了一个方向。 “那里,高度合适,风阻不大,视野开阔,更重要的是,翻过山就是国境线,能迅速地逃脱。” 当看到男子的手臂举起时,镜头后面的韩晓芸不自觉地做出了一个缩头的动作,那是一种战场本能,就像被敌方的狙击手锁定,已经无处可逃。 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王冰凝神注视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风吹起他的头发,如同钢针般地根根竖起,高大挺拔的身姿,就像共和国立在边境线上的石碑,不屈不挠。 泪水划过她涂满油彩的脸,划出一道道白皙的肌肤,心里就像被刀子扎过,血淋淋地疼,记忆里的那一枪,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就连那种撕裂般的痛楚,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曾经朝着心爱的人开枪,在同样的距离上,甚至就连化名,都是同一个,难道到了今天,现在依然无法改变结果,两人注定要成为宿命中的敌人? 韩晓芸心如刀绞,祖国再也回不去了,亲人再也无法相见,留给自己的,只有一份复杂的执念,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希望王冰冲上来,将自己抓住。 最终,直到下面的人离去,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又过去了许久,当她疲惫不堪靠在岩石上,准备出发去和自己的组员汇合,腰间的卫星电话响了起来。 “我是独角兽。” “我是天使,是否已经找出了虫子?”话筒里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已经确认,长尾雉。” 韩晓芸简单地答道,她很怕听到接下来的指令,会是要自己去清除内奸。 过了一会儿,声音再度响起:“行动取消,返回哈国,在安全屋待命。” “是的,先生。” 韩晓芸收起电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八章 神奇 新国的首都新城,弗兰克站在一所大厦的三十五层,眺望着远处的海景,那里是马六甲海峡的入口处,几乎每隔三分钟就会有一艘海轮经过,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水道之一。 ”知道吗,二十年前,经过那里的货轮,十艘中有三艘是倭国船,两艘是棒国船,一艘是你们的,而现在,近一半的船上都挂着五星红旗,每天将数不清的成品运到中东、非洲,将数不清的原材料、油料和矿石运到东方,他们贡献这条水道半数以上的净利润,却几乎为沿途所有的国家所忌惮。” 周明宇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白人男子,曾经的呆弯,是大陆向往的圣地,呆商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凭着语言和政治上的优势,取得了别人想像不到的优惠,他们在华夏被捧为高人一等,随便到哪里,都会被地方政府追捧,许多人只凭着一纸身份,就能从华夏的银行中贷到天文数字的款项,再来做为投资,写到合作意向中,几乎就是空手套白狼,至于那些被他们看上的国营企业,差不多按照白送的价格,轻而易举地就成为了囊中之物,那是最美好的时代。 可惜,如今都成了过眼云烟,华夏经济的发展速度之快,势头之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在的呆弯,连华夏一个省都比不过,只是岛内人自己在感觉良好,不肯面对这么巨大的落差而已。 ”弗兰克先生,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我们必须要行动起来。” ”你说得没错,周,但不是我们,而是你,你必须要行动起来。”弗兰克摇摇头:”知道吗,我的人已经在疆区展开行动,取得了不错的成果,美国人从来就不会夸夸其谈,我们永远都站在遏制共产主义的第一线。” 周明宇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是我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现在的形势,非常危急,我们必须要携起手来,共同应付。” ”是什么样的发现,让你如此失去了冷静,不要着急,坐下说。” 弗兰克请他在沙发上就坐,让自己的秘书端来了两杯咖啡,周明宇接过来,直到那个身材丰满的秘书转身出去,才斟酌着开了口。 ”你知道,我掌握着一条内线,有很多年了,我们一直都没有启用,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现在,我认为这个时机已经到了,他不负所望,为我们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华夏获得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物质,这个任务是应你方的要求而进行的,我原以为你们会很感兴趣。” 周明宇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事情还要追溯到年初的纽约事件,麦克就是为了探查此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他不得不铤而走险,除掉这个对目标构成了极大威胁的同僚,甚至因此而受到了猜忌,却始终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华夏为了一个貌不惊人的男子,甘愿付出整条北美线,以及他这个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cia高层。 ”一种物质?” ”是的,任务由你们的局长亲自下达给我们的上级,关于华夏在九十年代初期获得的某项科研进展,具体的负责人就是我们两次帝都行动的目标,可惜,当时没能问出详情,我不得不启动这个内线,结果断送了潜伏十几年的成果。” 周明宇的脸上充满了惋惜,弗兰克明白,这个内线一定是暴露了,无论他招不招供都失去了价值,现在的关键是,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内情。 ”如果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你也不必为此感到难过,让我们充份把握这次机会吧,现在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是,原来我们一定认为,东西的下落,目标的女儿是唯一的知情者,没想到她给了她的丈夫,让我们的行动屡次失利,现在我们得到的确切消息是,她的丈夫才是关键人物,掌握着我们需要的东西,具体来说,是一串黑色的手链,这种物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发现,华夏方面显然并不打算公之于众,哪怕它会是炸药奖的热门人选。” ”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公布了,以西方人的态度也未必能将炸药奖颁给他们,那么这种神奇的物质,究竟有什么用?” 身为一个德国裔的美国人,弗兰克多少知道一些,在炸药奖的早期,新物质的发现,是其中的热门侯选者,到二十一世纪,条件逐渐苛刻起来,华夏方面绝不会因为一个虚荣和几十万美金的奖金,将具有战略意义的科研成果公之于众,特别是在威胁巨大的九十年代。 周明宇神神秘秘地说道:”很难相信,东西的拥有者,在他的面前消失了,无影无踪。” ”隐身!”弗兰克吃了一惊,如果对方说得是真的,那漫威世界又可以增加一个牛b人物,无影侠了,或许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华夏人为主打的英雄。 ”不,是消失了,没有任何特征,就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多维空间?” ”大概是这个意思,我不是科学家,说不准确,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你们的头儿,不惜一切要弄清楚吧。” 弗兰克同他一样,也不是什么科学家,一听之下,不禁沉吟了片刻,对方所说的,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如果不是有之前的那些任务存在,几乎就要认为是在胡说八道。 ”你的意思是他会瞬移?”想了半天,弗兰克才找到一个自认为比较准确的描述。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是真的,当初在纽约,他为什么不直接用?” 周明宇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等捉住了人,你们直接去问本人比较好。” ”好吧,我需要这个人的详细资料,以及他有可能藏匿的地点。” ”我们得到的情报与你们所知道的差不多,都是之前判断失误,对于他我们根本就没有重视,现在华夏国内查得这么严,我们原来的一些情报关系都被端掉了,重新建立需要时间,我只能告诉你,他最后消失的地点,是位于疆区的某个位置,而且处于恐慌当中,这将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我知道你们在那里有关系和人手。” 弗兰克没有再问什么,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对方竟然为些,不惜牺牲了一个潜伏十多年的内应,那就说明情报的来缘,已经很接近事实的真相了。 ”周,我代表美国政府,向你们致以最衷心地感谢。” 从这个傲慢的白人嘴里得到一句夸奖,周明宇感觉到不虚此行,当然,对方或许只是客气加上送客,他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离开大厦之后,他上了一辆普通的汽车,来接的是情报局驻新国的负责人。 周明宇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越洋电话,电话的那一头,同样是个白人男子。 ”我是比利,周是你吗?” ”比利先生,照你的吩咐,我将情况报告给了弗兰克先生,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很好,合众国不会忘记他的朋友。” 比利真得只是客气了一句,就挂掉了电话。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的处理,是不是太达冒险了。” 屋子里的老白人皱着眉头,似乎对今天的咖啡很不满。 ”他是我们的东亚区主管,我能怎么办?亲自过去坐镇,那不就等于告诉弗兰克,我们不信任你了,赶紧想个办法补救吧。”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不管弗兰克有没有问题,他都会全力以赴的,可是如果目标出现在哈国或是吉国,我们在那里的任何动作,都将引起很大的麻烦,或许你要换个思路,让我们的人躲到幕后,事后还能有个托辞,哪怕全世界都知道是我们干的,可是找不到任何证据。” ”你是说,找独立承包商?” ”但愿今年的预算还够你雇佣一支可用的队伍,明年我就不用再担心,要去国会山与那些政客,一分钱一分钱地讨价还价,就像廉价的地摊货,买主是来自东区的穷鬼,无论怎么也会挑剔。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削减我们的预算,会使他们看来浑身充满了正义感,或许以后这样的烂事,得你来干了,想一想就觉得心情愉快。” ”真的要退了?”比利吃了一惊。 ”不等大选结束,就该回家了,我得提前祝你好运,虽然我向上头推荐了你,可是他们没准会派个信得过的来,你的日子还是一样不好过。” 老白男悠悠地说道,这种情况才是惯例,没有哪个当权者,会将情报机关这种至关重要的部门放到不可靠的人手中,或许,自己应该找找路子看看,能不能提前搭上某个看似胜券在握的侯选人? 比利有些烦恼,无论是自己的前途,还是局里那些琐事,都不是他乐意去做的,有时候他更羡慕弗兰克那个家伙,从来不对这些上心,或许一心全都放在,怎么去挖美利坚合众国的墙角了吧。 他自嘲地想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十九章 分娩 “啊!” 帝都,解放军总医院妇产科的手术室,苏微已经躺在病床上一个多小时了,一阵阵钻心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周围的护士们全都在忙碌着,不停地安慰和鼓励她。 “又张开了一点,加油,再用点力,你很快就要当妈妈了。” 苏微披散着头发,汗水如雨点般地流下来,一个护士拿着毛巾擦了又绞,可怎么也擦不干净,眼见着产妇失去了力气,婴儿依然没有露出头,她们只能暂停以便让她休息一下。 “护......护士,我是不是......难产?”苏微挣扎着问道。 “别担心,你只是太紧张,宫口没有完全张开,只要再加把劲,一定会顺利生产的。”护士拍拍她的手:“现在你要做的是休息,尽快恢复体力,如果想吃东西,或是想要什么人来,可以跟我们说。” 苏微仰面躺在手术台上,她不想让刘母担心,因此并不想让她进来,可是又想听到亲人的鼓励,当然,如果是丈夫就好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她每一天都在期盼着,能听到丈夫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话,让她知道,对方还活着,就好。 整整四个多月过去了,都没有一丝消息,她不由得有些担心,这种状态影响到了生产,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子宫收缩,宫口始终打不开,无论她怎么用力,直到力气用尽。 现在,好不容易挨到了生产期,在医生的建议下,她决定采取自然分娩,过程就和传统一样,需要她付出大量的体力,以及忍受巨大的痛苦。 连续一个多小时地持续用力,让她精疲力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疼痛让她的脑子变得眩晕,脸色变得苍白,让护士们感到了不妙,负责她的主治医生,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眼睛,似乎有些脱力的迹象。 “苏微,苏微,醒醒。”医生拍拍她的头,大声地喊着。 苏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拉住医生的手,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保住我的孩子。” “别担心,你们都会没事的。” “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苏微继续说道:“如果我撑不下去了,答应我。” 医生叹了口气,只当是她因为分娩的痛苦而心神恍惚,这种情况一般会发生在头一胎生育的女子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家属有人在外面吗?”她转头叫过一个护士。 “有,产妇的公公和婆婆都在。” “丈夫呢?” 护士摇摇头,医生明白了,产妇倒底在担忧什么,可这种家务事,医院是帮不上忙的,这年头,男人在外面做事,忙得不可开交,错过了孩子的出世,是十分普遍的事,她根本无法去探究。 就在医生准备建议产妇接受剖腹产手术的时候,一个护士匆匆地跑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电话。 “手术室呢,谁的电话?”医生有些恼火。 “是产妇的,对方说是她的丈夫。” 医生一愣,电话直接打到手术室,说明对方先查询过前台,这倒是允许的,因为产妇不可能带手机。 “快,叫醒她,让她听。” 苏微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当护士用力将她摇醒时,连眼前的人影都是重重叠叠的。 “你丈夫。” 当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突然间清醒过来,一把从对方手里抢过电话,放到了耳边。 “喂,是你吗,媳妇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微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刚才疼成那样子,她都没有流过泪,因为医生说过,哭泣对胎儿不好,她就听话地忍着,可是现在,她忍不住了。 “媳妇儿,你别哭啊,我打电话到家里,没人听,就想到你可能会在医院,没想到前台告诉我,你已经进入产房,我就求他们,把电话接进来,想听一听你的声音,告诉我,是不是很疼?” “不,不疼。”苏微想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怎么也做不到。 “我现在在国外,很安全,对不起,没办法陪在你的身边,别怕,我会一直在电话里,为你打气,咱们的小宝宝,一定会平安落地的,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也不会让他的母亲,遭苦受罪。” 苏微听着丈夫絮絮叨叨的话,心里慢慢平复下来,浑身上下似乎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她用手握住听筒,向医生说道。 “我可以了,继续吧。” 就这样,她将话筒放在耳边,再一次在医生的指导下,用力地繃直了身体,在丈夫的鼓励下,终于进入了状态。 “出来了出来了,孩子的脑袋出来了。”一个护士欣喜地叫喊道,让她更加有了信心。 手术室外,匆匆赶来的老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刘父刘母。 ”小微进去了?” ”进去一个多小时了。”刘母看到他的到来,赶紧上前迎住,刘父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老冯明白他的心情,当时收审的是自己的同事,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又没有给出任何结论,人家有所不满是很正常的,并不是针对自己。 当然,他也没有立场去解释什么,其中的复杂,根本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保密守则条令条例也不允许。 事情已经过去了四个月,苏微终于到了预产期, 那是一个苦命的女孩子,怀胎十月,却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没有丈夫陪伴的情况下,渡过的,而最要命的是,关键的最后几个月里,她每天都要担心丈夫的下落,还得陪着笑脸,应付公公婆婆。 老冯一眼就能看得出,刘家二老并不知情,这样也好,省却了很多担忧,至少还会有一个希望,只有他知道,事情已经失控了,除了某个特殊的部门,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几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等待着产房里的结果,这一等就到了半夜,当一声响亮的啼哭传出来时,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没过多久,产房的灯终于熄灭了,一个护士推门出来,向他们宣布:“是产妇家属吗?恭喜你们,母子平安。”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很快,产妇就被推了出来,而新生儿却送进了养护室,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看到。 “老刘,老嫂子,守了一夜,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反正马上就要上班,就在这里守着她,等到她醒了,你们应该也赶过来了。”老冯劝说道。 刘母还想要坚持,被刘父拉了一下,老冯说得对,他们现在需要的养足精神,以便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二老走后,老冯一个人坐在病房前的走廊上,只是时不时地从房门里看上一眼,苏微睡得很安详,让他慢慢放下了心。 心里一松快,睡意就会上来,年纪倒底是大了,没办法像年青人一样熬上一整夜,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正当他眼皮子开始打架时,突然间,口袋中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响声,他赶紧拿起来。 “我是冯云山。” “冯处,我们监听到一个电话,是从国外打来的,从声音对比来看,就是我们之前失去的目标人物。” “什么?位置确定了吗?”冯云山的瞌睡不翼而飞,人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们的通话时间很长,我们已经确定了,就在哈国境内,离边境线大概五百公里左右,靠近塔尔迪库尔干市郊,那里没有什么人烟,全是沙漠地带。” “我们在疆区的行动小组,现在在什么位置?” “还在阿拉山口岸一带,排除可能的恐怖袭击威胁。” “我知道了。” 老冯结束了通话,下意识地走到病房的门口,从玻璃窗向里面看去,床上的苏微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嘴里不住地嚅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知道,对方冒着被监视的风险将电话直接打到产房来,就是为了亲耳听到妻子的分娩,如今,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到底涉及到了什么样的案子当中来,因为沙漠里的七号基地,所有的相关资料全被有关部门给搜走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是继续侦查,老冯相信,上级部门一定会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他除了等待,还有一个可能的办法。 凌晨三点钟的北疆,寒风刺骨,王冰的心里也像这天气一样,冻成了一团,上次的行动,尽管他们再三小心谨慎,依然没有任何收获,敌人似乎查觉到了内线的存在,在之前的行动中,敌人放弃了与内线的汇合,直接失去了踪迹,再也没有与内线联系,对方越过了边境线,而他们只能止步。 在王冰的心里,还有一个始终无法抹去的身影,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就在附近,在观察着自己,那种感觉就如同她当时的描述,将枪口对准最心爱的人,她会流泪吗? 当接到老冯的电话时,王冰立刻精神焕发起来,他现在太需要上级的指示了。 “王冰,现在有这么个情况......” 老冯的话,让他吃惊不小,因为目标,是他的妹夫,他有危险。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章 兔子 帝都,黄寺大街乙一号院,钟茗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默默地收拾东西。 行动已经结束,她不得不面临一个严峻的后果,虽然找到了一直以来困扰的那个内奸,却失去了主要目标,四个多月过去了,监视器上毫无动静,很显然,对方要么就是不敢再露面,要么...... 她不敢再推测,就像是当年失去爱人时,那种无助到绝望的情绪,再一次袭来,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果断一些,明明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却碍于各种关系,无法提前采取措施,去挽回这一切。 有时候,她甚至将这个后果,归纠于自己是个女人,虽然有着极强的直觉,但是缺乏果敢的判断和行动力,或许,从一开始,计划的执行者,就不应该是自己,因为其中会牵涉太多不必要的情感,影响她最后的决定。 如今说什么,都悔之晚矣。 计划失败的后果,是她无法承受的,更是国家无法承受的,因为那意味着,几十年的努力,化为了泡影,她能为此负责么?显然不能。 自己会受什么样的处分,已经无足轻重了,她将那些属于私人的物品,扔进一个纸箱里,然后交给跟在身前的警卫人员。 都是一个局的,对方并没有为难她,公事公办地仔细检查之后,将纸箱还给了她。 “对不起,钟少校。”警卫向她伸出手:“请交出证件和配枪。” 钟茗解下腰间的枪套递过去,又从口袋中摸出自己的证件,看着上面的八一军微,心中充满了不舍,因为这是她唯一拥有的。 过了一会儿,就在警卫打算再次开口催促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间响了起来,钟茗下意识地转身去接,警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到他想制止的时候,对方已经拿起了听筒,放到耳边。 “我是钟茗。” 话筒里传来了她手下的声音,曾经的手下:“头儿,他出现了。” “什么!” 钟茗惊得手中的纸箱子都掉在了地上,东西滚了一地。 “对不起,钟少校,你被停职了,不能接触......”警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在交出证件之前,我还是解放军的少校军官,九局特别处的处长,请允许我站完最后一班岗。”她挥了挥手中的证件,继续说道。 “什么地点,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凌晨三点钟,当时的信号十分微弱,比那天消失时还要小,我们开始以为是机器故障,经过一番努力,最后辨别出的确是他回来了。” “地点。” “哈国塔尔迪库尔干市以北一百五十公里,接近沙漠,那里没有多少人烟,目标连续呆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最后消失的时间是早上五点二十分。” “也就是说,靠近我国边境线,离疆区最近的探测器,是不是安放在甘省?”钟茗略一沉吟,马上想到了。 “对,我们在疆区没有安装探测器,因此才会造成信号的衰减,下一步该怎么做?” “马上报告给林建国处长,我现在去找上级领导。” 挂掉电话,她马上将证件交到警卫的手上:“请带我去见张局,有重要情报向他汇报。” 警卫无奈地收下证件,后者连纸箱都没拿,跟着他去了局长办公室。 张局见她跟在后面走进来,眼神中有些兴奋,不禁站了起来。 “希望这一次,有好消息。” 他朝着警卫摆摆手,示意自己要与她单独谈话,等到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二人,钟茗马上开口说道。 “昨天夜里,我们收到他的信息,人在国外,我们的探测器,没有办法深入那么远,好在他离边境线很近,因此,还有办法可以补救。” “说说你的想法。” “我要求马上实施第二阶段,由我去与他接触,并保护他的安全。” 张局的面上有些为难:“局领导已经通过了解除你职务的决议,恐怕他们不会批准。” “我不再担负计划的负责人,只是做为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继续自己的工作,相信我是最佳人选,请局长考虑。” 张局摇摇头,让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自从当了你的领导,你张叔叔的白头发,比过去十年还要多,每一次,都让我为难,从来没有例外过,你知不知道,再这么下去,我可能连提早退休,都是个奢望了。” “您同意了?”钟茗惊喜不已,差点跳起来。 “部分同意,你的行动,必须在林建国同志的直接领导下,不能擅自做出任何违背命令的事情,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没等她答应,张局继续说道:“还有,这一次的行动在国外,不能带武器,也不能伤人,你不能一个人去,陈锐和他的部队就在那一带,让他跟你一块儿,有什么事情,也好帮你。” “坚决完成任务。” 钟茗毫不在意地接受命令,向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等她走后,张局拿起她的证件,看着上面那个干练的女军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因为临近赤道,非洲大陆在这个月份里,依然火一般地热,胖子将自己脱得浑身上下就剩了一条裤衩,脸上还是汗如雨下。 经过了近一年的适应,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就连体重都减了不少,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战栗防务这间成立不到一年的小公司,已经具有了相当的知名度,尤其是在西部非洲。 他们的业务范围,也从巴克斯的部族武装训练,扩大到附近几个国家,这一带盛产黄金和钻石,全都是西方国家视为禁婪的,要从他们口袋里抢钱,风险可想而知。 经过几次实战,现在他已经拥有了一支为数超过五十人的战斗队伍,从国内招募来的复退军人,是队伍的主要力量,他们有着华夏人最优良的品质,经过了最为严格和科学的训练,虽然不是什么兵王,可是团队作战方面,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与只讲求报酬的西方雇佣兵相比,他们具有更高的理想,富于牺牲精神,在同样的武器装备下,能发挥出巨大的能量,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他们身上穿的是何种样式的服装。 这个国家最大的困难,是基础设施的匮乏,就以眼下来说,他可以在这里圈上一大块土地,可上面即没有电也没有现成的水,一切全都得自己来,于是那些新近到达的成员,首先要做的是工程兵。 平整土地,挖地基,埋水管,电线,一砖一瓦地砌出一个基地,把它变成公司最大的训练场所,还盖起了数幢办公和居住楼,才能最终有个模样。 至于其他的方面,就无能为力了,那不是一间小公司所能办到的。 好在华夏军人,都有因地制宜,吃苦耐劳的优秀品质,他们连养猪种菜都不在话下,反而找到了一种重回军营的感觉,也让他这个公司管理者,省心不少。 训练自然是插不上手的,胖子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长处,负责对外联络和情报收集。 一间防务公司,最重要的并不是人员和武器,而是源源不断的客户群,为此,他连英语这种高难度的科目,也学了个似模似样,至少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与客户进行简单的交流,已经没有问题了。 公司的信息部门,招收了许多当地的人员,对于那些纯种的黑妞,胖子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些人干起活来,还是很认真的,毕竟有一份不错的薪水。 这些天,他的心里忧心仲仲,国内的公司出事了,陈述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刘禹下落不明,苏微临盘在即,没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嘿,我的朋友。”巴克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不知道,直到被人拍了一下。 “这个点,你不去寻欢作乐,来我这里做什么?” 胖子有些奇怪,巴克斯很少会直接找到基地来,通常谈生意都是约在某个夜店,在那种重金属的摇滚乐中,掩盖真实的意图。 “因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相信我,巴克斯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又是什么矿,我们的人手可有点不够,新到那一批人,还不足以出任务。”胖子有些不耐烦。 “难道在你的心目中,巴克斯只知道钱?那可太让我伤心了。” 巴克斯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肩膀,两人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老巴,我真的没兴趣,改天吧。”胖子以为他是想带自己去玩。 没想到,巴克斯一到外面,就收起了笑容,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给他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倒底出了什么事?” “刘的电话,直接打给我,你不知道,我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正在做什么,差点就射了。” 后面的话,胖子完全没有听进去,他欣喜若狂地抓住对方的肩膀,不停地摇晃着。 “真的吗,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打给我。” “行了,再摇我就晕了。”巴克斯挣开他的手,轻声地说道:“他知道我的电话不会被监听,让我转告你。” “哈国,塔尔迪库尔干,一个很拗口的名字,带上你最好的人,赶紧过去,需要签证的话,我能帮忙。” 听了他的话,胖子兴奋地抱着他亲了一口,吓得巴克斯连连推开他。 “我可不是你的菜。” 胖子已经一溜烟地跑掉了,比兔子还快。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一章 虔诚 巴尔喀什湖一带,在后世大都成为了荒漠,可是在十三世纪,还是水草丰盛的天然牧场。 这一带被称之为“七河流域”,附近的几条大河中,犹其以伊犁河为最,刘禹看中的这片草原,就位于伊犁河谷的附近,后世的伊犁河并没有干涸也不曾改道,便成为了最好的参考点。 为此,他圈出了很大的一块范围,当然了,相对于窝阔台汗国的广大领土,根本不值一提。 这些日子以来,丁应文代表他一直在与几位大汗交涉,地方虽然定下了,别的事情还要争论一番,涉及到利益,没有谁会退让,谁都会知道,这里将来的潜力巨大,搞不好会是全汗国最繁华的地区,每一分一毫都值得争取。 对于这种扯皮拉筋的事,刘禹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每天都在进行着测量,不是为了将来的发展,而是尽量争取穿越过去之后,能处于一个比较安全的环境。 其实没什么依据,就是赌博而已,幸运的是,他选择的穿越点位于一处沙漠的边缘,附近有一条公路,直通塔尔迪库尔干市区,距离大约在一百五十公里左右,之所以这么精确,是因为公路的边上立着指示牌,而他恰好看得懂数字。 当然,困难还是有的,那就是,他突击学习了一个多月的古罗斯语,对于当地的居民来说,过于难懂了一些,而幸运的是,当地人竟然懂蒙语,他那个半调子蒙古话再加上一些手势,磕磕磕绊绊之下,竟然也让对方明白他的意图,他是一个迷失了方向,被人打劫的华夏游客,需要一部手机来与大使馆取得联系,,做为交换,对方不收华夏币,当然他也没有,只有一小块藏在鞋底中的金子。 作为不分时代不分地域,都流行的贵重金属,这一小块大约十克重的金子,立刻引起了对方的兴趣,直接将自己使用的一部手机连同号码都送给了他,并且热情洋溢地请他大吃了一顿。 拿着明显是华夏某个小厂生产出来的山寨货,原价可能也就百十来块,却让刘禹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到手后的第一个电话,就拔给了远在非洲的巴克斯,因为他知道,国内再怎么着,也绝不可能去监听一个部落酋长儿子的电话,那样成本太高,很不划算。 在这个国家,胖子是他最信赖的男人,仅次于自己的父亲,原本他并没有打算联络家里,可是当巴克斯告诉他,苏微临盆在即时,他马上改变了决定,哪怕为此冒上一些险。 毕竟这是两个国家,相信警方的反应没那么快,当然了,在长达两个小时远程电话陪护中,他直接躲到了沙漠中,并随时警惕着可能到来的警察或是军队,而在结束通话的第一时间,马上回到了异时空,大冬天地冻了一晚上,有什么比热腾腾的被窝更舒服呢。 尽管只睡了几个小时,早上醒来的时候,刘禹的精神出奇地好,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不曾亲眼看到,可当手机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时,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哪怕隔上一万里,那种心脉相通的感觉,都令人无比激动。 可惜没有来得及问一声,生出来是清明呢还是雨纷,长得像谁多一点? 站在自己毡帐前,看着眼前的青青草原,他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从远处并骑而至的两个少女,都能感受到,他出自内心喜悦。 “子青!” 忽突仑跳下马,喜滋滋地跑过来,向他说道:“阿瓦将这片草原赐与我了,它将做为我的领地,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 不得不说,海都的反应还真快,用赐地女儿的名义,把这一片划出来,总比割让之类的好听,然后再用婚姻之类的加以控制,说不定最后就回到了手中,难怪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 刘禹十分自然地搂住她的纤腰,贴着紧身的骑装感受肌肤的紧致,因为骑马的缘故,少女的发丝被汗水沾在面颊上,脸庞白里透红,胸前的突起随着呼吸起伏,娇艳的红唇吐出香甜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挨上去。 没等他有所动作,另一个少女走过来,双手牵着裙角,两腿交叉,行了一个西式礼。 “早上好,我的主人。” “安娜,你的主人还没有回来呢。”刘禹用半生不熟的古罗斯话说道。 “主人的主人也是主人,我的主人。”安娜说了一句十分拗口的汉话,惹得他哈哈大笑。 不过对这个体味过重的毛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还是让丁应文那个家伙去消受吧。 带着二女,刘禹犹如在自己的领地里巡视,根据他的要求,和那天穿越后确定的方位,一个大约二十步的地基正在被开挖出来,穿越之后那一头,是离哈国塔尔迪库尔干五十公里的一片荒漠,再往前就是沙漠地带,人烟罕至,十分安全。 这个仓库型的建筑与南岛的那个相仿,都将能容纳大型载重车辆出入,因此,首先运到这里的,将会是一大批建筑材料,将忽突仑未来的领地,建设成为一个坚固的城堡,让她在受到威胁时,有足够的时间等到援军的到来,安全才是第一位。 在这个工地上干活的,并不完全都是蒙古人,绝大部分都是征服地当地人,也就是俗称的色目人,不同于元廷,这里几乎没有汉人的存在,因此这些色目人也享受不到二等人的待遇,变成了最底层的被压迫者。 “这是仓库,用于存储物资,你的城堡会以它为中心,扩大到方圆一百步,再大就不好防守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招揽可靠的人手,记住,每一个人手都要有家有口,保证他们在你的控制之下,这样才能用得放心。” 忽突仑眨着眼睛,似乎明白了他的担心:“我能保护自己。” “在没有被证明之前,我都不敢这么说。” 刘禹正色说道:“你的阿瓦已经表明了,他的女儿,并不是不可舍弃的,忽突仑,我是个汉人,总有一天,会与他决裂,你做好了在两个人之间选择的准备吗?” 忽突仑陡然一惊:“为什么,你们不是结盟,要对抗忽必烈吗?” “是的,我们目前是在共同对抗忽必烈,可这样的结盟,从一开始就是不稳固的,我甚至怀疑,你的阿瓦,连一个基本的目地都没达到,就会被人怂恿主动撕破它,到那时,你就成了最危险的一个,忽突仑,或许你该听从他的意愿。” 少女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刘禹叹了一口气:“如果有一天,这里守不住了,你要记得,保住自己的命,活下来。” “它是你送给我的,无论是谁想要夺去,除非,杀了我。” 少女扬起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刘禹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头,准确地捕捉到那一抹香醇,两个人身影紧紧地挨在一块儿,似乎再也分不开。 经过几天的努力,工地按照他的要求被挖成一个深达三步左右的方形坑,负责施工的人群继续去开挖城墙的基体,以及一条引入城中做为水源和护城的人工河,余下的平静土地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期间丁应文与三个汗王的谈判差不多接近了尾声,最终三个汗国将共同分割这条商路上带来的利益,至于各自的分成比例,将由他们自己去商量,而刘禹所得到的,是这片土地以及经营权,并负责为他们提供一定数量上的紧俏物资。 总得来说,四方会谈取得了积极的成效,称得上皆大欢喜,当然,保障这个协议的,是各个汗国之间的政治约束,也就是汗王们的一念之间,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保障。 刘禹从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手上,这几天他加快了学习语言的进度,蒙古话、罗斯话交替进行,几乎很少用到汉话,因为他 不敢保证,在第一次出现时,特别是那个长达两小时的电话,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为此,这一次,他将做好最坏的打算,穿越地点也将平移至少两公里,那里是一片沙漠,比城郊更为安全。 两公里的距离,还要带上一些给养,自然不可能步行,刘禹骑着马,少女带人打着火把为他护卫,一行人在黑暗中行进着,像是一条蜿蜒的火龙。 他选择了凌晨时分,这个时节,天亮得比较迟,既能保证黑暗的掩护,又可以不用等待太久,就能见到光明,沙漠里可不怎么好呆。 差不多到了预定的地点,刘禹跳下马儿,将一个大袋子背在身上,把缰绳放到少女的手中。 “你曾经说过,我是从天上来的,现在我要回去了,照顾好我的马,等着我回来。” “千万别眨眼。”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向自己招了招手,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圈光晕,就在他的身前萦绕,少女不禁睁大了眼睛,张开嘴,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直到刘禹跨入那个光圈,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长生天!” 少女的火把掉落在地上,她和所有的护卫都不由自主地匍匐于地,双手在胸前交叉,嘴里念着一种古老的咒语。 虔诚已极。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二章 药丸 胖子走出阿拉木图国际机场的航站楼,伸下拦下一辆出租车,用英语报出一个酒店的名称,便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座上,看着两边飞闪而过的街道。 他是搭乘阿联酋迪拜航空的客机,转道而来的,其他的人,则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最终将会在这里会合。 做为一个中亚国家的首都,阿拉木图看上去,还不如华夏的一个普通三线城市,他预订的那间酒店,号称是四星级,实则可能连二星都不到,好在热水还是有的,这也是他的最低要求。 进入房间的第一件事,胖子拨打了老巴给他的那个本地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传忙音,这是意料之中的,他并没有显出沮丧之色,简单洗了个澡,便放下行李,换上一身便装,转身出了门。 此时他的打扮很像是游客,头上戴着一顶宽边软帽,一付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小半个脸,按照手机上谷歌地图的指引,他在那些高高低低的巷子里穿来穿去,直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前,那是一幢五层高的老式楼房,粗犷的风格可以追溯到前苏联时代,原本应该是某个国企的住宅楼,此时被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和穿着清凉的应召女郎所占据。 胖子从裤包里摸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币,立刻就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围上来。 “谁会说英语?”他用半调子英语问道。 “老板,英语不会,汉语行不行啊?” 没想到人家当场就打了脸,看来华夏人民的经济增长速度,已经为举世公认,就连这种街边讨生意的都知道专用语言的优势。 “两个姑娘,别的下次再光顾。” 胖子从中挑选出两个女子,一手搂着一个上了楼,其他的女人虽然有些忌妒,却也没有上前拉拉扯扯,显示出了良好的专业素养。 胖子领着她们上了二楼,楼道的看守会意地帮他开了一间房,胖子拿着钥匙上了三楼,打开自己的房间,让两个姑娘去洗澡,自己却出了门,顺着房间号码找到了另外一间,敲开门闪身进去。 “操,这种鬼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为他开门的是个精瘦的男子,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男子反手锁上门,将他带进屋子,胖子一眼就看到,当中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身无片缕的女子。 “别担心,她已经磕了药,明天都不会醒。” 男子将一包药丸交到他的手上:“给你带来的女人吃下,再到这里来。” 胖子依言返回自己的屋子,借口有特殊爱好,让两个女子服下药丸,这是再也正常不过的要求,两个女子都是乖乖服下,很快就起了反应。 离开已经迷糊不清的她们,胖子再次来到那间屋子时,发现疤脸男子在桌子上摆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他进来时的监控画面。 “酒店那边你没露出什么纰漏吧。” “我交了七天的订金,什么行李也没拿,就连手机都扔在屋里,算有人追查,也要至少明天才会起疑。” 男子摇摇头:“这还不够,他们会顺着监控找到这里,我要消掉这些痕迹,为他们制造一些困难,但是瞒不过高手,如果他们动用军事卫星,也是一样,所以,我们等天黑了就离开,去下一个目标点。” 对他的安排,胖子没有异议,此人长着一付东亚人的面孔,也会一口流利的汉话,却不是华夏人,而是北棒人,姓名自称叫做金武铉,真假就不得而知了,看着瘦小,身手却是着实不错,就连国内的那些退伍兵都赞不绝口,平常话不多,下手却是狠辣之极,至于他是怎么到的非洲,胖子没问,发现他的时候,正在一个金矿里干活,不是被抓来的,而是主动去找的事做。 那个金矿落到了巴克斯手中,此人也落到了他的手里,凭过过人的身手和专业的知识,成为公司的骨干,这一次的行动,就是由他带领一只攻击小组,原因很简单,他在这里呆过,熟悉当地的环境。 凭直觉,胖子认为他应该是北棒的军人出身,但对方怎么也不承认,难怪这样的人会去当矿工,任何一家有底子的安保公司,都不会收留,也只有胖子这种没经验的菜鸟公司才会饥不择食。 行动方案是一早就做出的,根据金武铉的推测,如果要顺藤摸瓜发现目标,胖子最有可能成为国内情报部门的线索,因此所有的行动都是围绕着他展开。 很快天就黑了,选择这个时候行动,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人脸识别系统的追踪,金武铉合上笔记本电脑,带着他从早已经卸掉铁丝网的窗口爬下去,然后从一条寂静的巷子里穿过去,在黑暗中绕了好几个圈子,突然进了一个独立的院子里。 院子的主建筑是一幢三层的小楼,胖子跟着他进了门,又摸黑爬上三楼,自始至终,都没有开灯。 “这里的主人不会回来,我们可以呆到明天中午。”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回来?”胖子诧异地问了一句。 “因为那对老夫妻被捆在地下室,他们无儿无女。” 金武铉站在三楼主卧的窗边,从掀起一角的缝隙向外张望,胖子在他身后看了一眼,对面竟然就是他们刚刚爬出来的那幢楼房。 更让他心惊的,则是对方平平无奇的语气,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金武铉头也不回地解释了一句。 “杀了他们会有麻烦,所以我只是打晕了,最迟明天下午他们就会醒来。” 胖子感到心里一颤,公司里冷血的人并不罕见,在几次战斗中,造成平民的伤亡不在少数,可那是战争,而在这个男子的身上,他看到的是一句俗语。 视人命为草芥。 “你可以睡一下,我会盯着,看看你担心的事情会不会发生,一路上的痕迹我都处理过了,就算是军犬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胖子什么话也没说,和衣倒在当中的大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路上他的神经高度紧张,突然放松下来,哪里还繃得住。 “见鬼!” 离着他们不到一公里的地方,陈锐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他们是从机场就一路跟踪到这里的,对方表现得十分谨慎,带着他们几乎绕遍了整个阿拉木图市区,现在又钻进了一个明显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他们如果再跟上去,一定会惊动目标,在下面等着,又有无数的变数,更关键的是,这是国外,他们没有执法权,就连枪械都被严格控制。 钟茗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些站街女,车后座,两个操作员在紧张地进行破解工作,很快就有了成果。 “这幢楼里的监控是独立的,防火墙的密级很高,不过我们还是进去了。” 操作员高兴了不到两分钟,就露出一个沮丧的神情:“从他进门的那段时间开始,资料被人删除了,无法看到里面的样子。” “能恢复吗?”钟茗神色不变地问了一句。 “对方是个行家,删除得很彻底,硬盘被改写后,填上了无意义的数据,如果能拿到硬盘,用物理的手段或许有可能,但现在我们没有条件。”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失去了目标人物的踪迹?钟茗看着那些高低不平的建筑,默默地思考着对策。 这次行动,是由九局行动处直接掌握的,她没有主导权,这是行动之前就定下来的规矩,陈锐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张坚毅的侧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不,我们打电话报警,让当地警察来一次扫黄?”他的建议被后面的操作员否定了。 “这里的应召女,都是有执照的,她们受哈国法律的保护,警察不会来的。” 钟茗给了他一个感激的表情,笑了笑。 “没关系,他本来就不是我们的目标,从他的一系列表现来看,我们的目标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他这么谨慎,正说明两人已经有了某种约定,而且肯定不会是在阿拉木图。” 钟茗的乐观是有理由的,目标无论从哪里出现,都逃不过特制的仪器,对此她并不担心,找到并安全地与之联系上才是她的任务,既然人家不愿意他们的打扰,那就随他去吧,钟茗马上有决定。 “我需要一架随时能调动的直升机,24小时待命,如果没有料错,他就快回来了。” “这一点问题不大,我们可以通过来哈参与抢修的国内公司,向哈方提出申请,他们只需要知道是民用就可以了。” 在陈锐的驾驶下,他们的车子调了一个头,朝着市中心的位置驶去,钟茗想去胖子下榻的酒店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就在即将抵达的酒店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她一下子从乐观的情绪中清醒过来,脸上的平静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摄人的冰寒。 让陈锐感到无比地陌生。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三章 红点 九十年代中后期,前苏联解体之后,在华夏的西部国境以外,一夜之间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家,这其中就包括了接壤的中亚五国,随着某大国的衰落,美国终于有机会将触角伸向了这些可望而不可及的非传统势力,到了九十年代末期,最盛的时候,美方已经在其中的三国拥有了空军基地,再加上二十一世纪的阿富汗反恐战争,使得华夏的西部,陷入了美方基地的包围之中。 为了打破这种不利的地缘状态,华夏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展开了积极的外交活动,特别是在新一代国家领导人上任之后,所提出来的新线路政策,直接惠及沿途的中亚各国,用经济手段将他们重新拉入华夏的外交圈,迫使美方一一关闭了这些基地,只剰下了阿富汗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从狭窄的浩罕走廊,威胁着华夏的西部。 这是美军在中亚建设的最大前沿基地,在原苏联人的基础上,经过了近五年的扩建,可以起降美军最大的远程军用运输机c-5,那是一种巨无霸型的空中客车,仅次于前苏联所研制的安-22 。 弗兰克穿着一身黑色的皮制风衣,领子高高竖起,看着一架c-5呼啸着落在跑道上,经过近八百米的滑行,稳稳地停在跑道的尽头。 “那是从因斯里克飞来的,上面是第五师的一个营,用于替换上周撤离的基地驻军,你也知道,那边的形势不稳,他们晚了差不多一周,这是最后一批了。” 陪他站在一块儿的是基地安全事务助理奥尔布兰克中校,一个三十七岁的黑人,说完之后看了他一眼,对方的样子,似乎就没在听。 对于这些来去无踪的家伙,向来不为传统的军人所喜,可对方的来头太大,基地司令指定让他出面,这就是命令,谁也违抗不得。 在他们的视线中,那架c-5的前后两个舱门同时打开,首先驶出来的是一辆艾布拉姆斯,同时一队队全付武装的步兵走下了军机,而在高高扬起的机头,一辆土黄色涂装的悍马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们到了,我得下去。” 弗兰克扔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黑人中校看着他的背影,打消了追下去的念头,因为对方没有向他交待的打算,自己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随着悍马下来的一队人,穿着与普通的美军士兵不一样,没有人戴盔,身上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走在他们最后的一个白人男子,看到弗兰克的身影,露出一个笑容。 “嗨,弗兰克,我还以为要到明天才会看到你呢?”白人男子热情地上前与他拥抱了一下。 “我也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布莱恩。” 弗兰克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名为布莱恩的男子是他的老同事,曾经长期一块儿在欧洲共事过,眼下是中情局中东分部的行动处主管。 在中情局的划分上,中东与远东的界线差不多就在中亚一带,但是并没有太过明确,因此对方的到来,算不上越界。 “你也知道,老霍克因为去年巴基斯坦的那件事,提前退休,现在只怕在巴哈马抱着美女跳草裙舞呢。” 弗兰克默默不语地点点头,老霍克是他的前任,因为几次失败的行动,先是被调回总部,紧接着就退休离开了中情局,对方是在委婉地提醒他,远东分部没有足够的实力完成这个任务,实情也的确如此,他的手下还是一帮菜鸟,总部可以允许他进行烈度不强的实战训练,但绝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到他的手中。 “这些都是你的人?”弗兰克接过他递来的雪茄,点燃吸了一口。 “一部分是,还有一半是比利的人,他的老关系,阿克戴姆安保公司所属的一支小队,上回在巴基斯坦的行动,也是外包给他们的,结果给搞砸了,我对这帮家伙并不看好,他们既粗鲁又缺乏纪律,可比利认为,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难怪,弗兰克一眼就看出这些家伙的奇怪之处,从谈吐和拿枪的姿势看,应该是来自各国的特种部队成员,当然是退役的,对于这些耗费了无数国家资源的战士来说,退役之后最好的选择,便是加入私人安保公司,获得一份可观的报酬。 阿克戴姆公司的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水公司,由几名前海豹队员创立,在伊拉克战争中大放异彩,也可以说臭名昭著。 “需要我做些什么?”弗兰克吐出一个烟柱。 “情报,我可不希望,他们只能靠模糊不清的卫星地图,来应对复杂的环境,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东方大国的反应。” 布莱恩叹了一口气:“他们的经验,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很管用,可是你应该知道,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他们将面对完全陌生的对手,没有任何一支雇佣军,能在那个国家来去自由,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人,如果明天他们发现自己的对手,是华夏的一个师,我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因为,如果事情发生在加国或是墨西哥,美军一早就跨过了边界。” “既然你已经有了预感,那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的人在一周前,刚刚袭击了华夏的边境一带,他们正憋着劲,要给咱们一拳呢,布莱恩,希望你的体格足够强壮,可以支撑到逃回来。” “见鬼,我就知道,比利这个混蛋,不怀好意。” 布莱恩恨恨地说了一句,弗兰克有些同情地看着他,现任局长马上就要退休了,布莱恩和比利都是强有力的继任者人选,这个时候,一旦布莱恩有什么纰漏,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因为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靠近华夏的边境线,针对的又是华夏人,对方会做出何种反应,根本无法预料。 阿拉木图市区,钟茗和陈锐等人回到了居处,她没有任何停留,下了车就避开众人,给留在国内坐镇指挥的林建国打了个电话。 “师父,情况不好,从秘密渠道传来的消息,对方已经掌握了目标的行踪,很可能会采取大的行动。”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片刻,钟茗知道,他肯定猜到了消息的来源,但是两个人都不会说出来,因为这是纪律。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她在想办法联络,这样做具有相当的风险,可我们没有别的渠道了,师父,我需要更大的权限和支持。” 林建国再一次沉默了,钟茗的言外之意,其实就是越境武装作战,已经远远得超过了他的权限,别说他了,九局的局长乃至二部都不可能单方面批准,得提交到军委,再同国务院外交部门去协商,最后还得哈国同意,哪怕一切顺利,正常的一套程序走下来,没有几个月是不可能的。 钟茗连几天都等不了,甚至是几个小时都存在着极大的变数,她现在唯一的优势,只有一套可能提早发现目标位置的仪器,人手武器方面,都处于极大的劣势。 “我只能尽力争取,但是你的行动,依然不能违反规定,有什么别的想法,快说吧。” 林建国何等了解她,一听明白,她有什么别的主意。 “我想与中资背景的安保公司合作,以外包的方式委托他们进行必要的行动,” “具体说说。” 这倒是个法子,不过没有什么先例,华夏一向喜欢自己干,可涉及到邻国,又不是一两个特工能搞定的,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他知道,钟茗没有一定的把握,是不可能提出这样的建议的,那剰下来,就是经费的问题了。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的时候,胖子就和金武铉离开了阿拉木图市区,他们开着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皮卡,沿着一条简易的公路,开往塔尔迪库尔干的方向,到了伊犁河一带时,他们便弃车步行,顺着河谷向巴尔喀什湖一路走过去。 走过一片开阔地,在接近沙漠的时候,四下里已经没有了人烟,胖子疑惑地看了看,金武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柴火,仔细地在gps仪上比对了一下,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同样的柴火堆他一共布置了三个,然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胖子稍等了一会儿,耳中传来隐隐地轰鸣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黑暗的天空中出现了几个闪亮的红点,特别醒目。 金武铉马上点燃了那几个柴火堆,在地下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火圈,天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很快,一架雌鹿就出现在视野中。 “乌兹别克人的存货,花了个废品价,连武器挂架在内,一共两万美刀。” 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架涂着镰刀斧头图案的庞然大物,一点点地降下来,从打开的机舱门,几个公司的人同他们打了个手势,而在金武铉所说的那个挂架上,赫然是两枚细长的导弹,银光闪闪。 正中的机腹下,还吊着一具蜂巢式的筒状物。 地狱火!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四章 佣兵 雌鹿准确地悬停在三个火堆的中心上空,大概十五米的高度,两条高强度速降索从支架上垂落,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全付武装的士兵从天而降,很快便完成了这次速降。 “头儿,boss。” 这些家伙笑嘻嘻地同胖子和金武铉打了个招呼,不必他们发话,就按照训练时的队形,整齐地排列在他们的面前,这在私人安保公司是不多见的,也只有华夏背景的战栗防务才会有这样的要求,军容军纪是华夏人的立军之本,被他们训练出来的人同样会打上深深的烙印。 一共二十人的小组是胖子精心挑选出来的,首先被剔除的就是来自于国内的退伍军人,这样的行动,不可避免地会与国内有关部门产生冲突,胖子不希望他们在关键的时刻心存犹豫,当然了,谁也不知道,这些退伍军人里头,有没有被掺沙子。 于是,整个小组的组成中,来自于非洲的黑人占了一半多,一共十一人,绝大部分出自于巴克斯的部族,忠诚度无庸置疑,其余的九人,分别来自于九个不同的国家,东亚人、南亚人、还有来自于阿尔巴尼亚、乌克兰、白俄、埃及、南非等地的白人。 这是一支名付其实的多国联军,当然了,也是国际安保公司通行的招募准则,能落魄到投身一家刚成立一年,名声不响的小公司,这些人的水平自然不可能是顶尖的,为此,他们与那些黑人一样,都经过了华夏教官的严格训练,至少在实战方面,已经取得了相当瞩目的成绩。 在缺乏人手的胖子看来,饥不择食才是公司打开局面的不二法则,看着这些几乎全都是他亲手招入公司的小伙子,胖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次任务在公司内部排名为a级,坏消息是我们的情报支持有限,会有相当的危险,当然了,公司会为大家投保最高额度的意外险,你们的收入将相当可观。” “那还等什么?” 这些在国际上毫无名声的佣兵们,顿时发出了刺耳的嘘声,公司内部的a级任务,那可是成立以来从没有发布过的,至今为止,他们所执行的最高强度也就是b级,与国内的某个势力争夺一处矿藏,或是守住某个地区一段时间,他们经历过相当惨烈的战事,对于死亡已经习以为常,对于一名佣兵而言,任务系数越高,获得的报酬也就越大,这一次更是不同寻常,因为他们在到达目的地之后,才被告知任务的级别,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人可以退出,除非死亡。 胖子的话,既让他们感到兴奋,也有一定的不安,毕竟,情报是任务的核心,没有情报的支持,就是兰博也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菜鸟,因为现代高科技的运用,让战场的透明度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谁掌握了情报的先机,几乎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那些战斗技能,反而降到了一个次要的地步,没有什么兵王可以在一无所知的地方,对抗一群熟知地形的菜鸟。 一个二十人的战斗小组,由四个部分组成,一个通讯情报小队,一个远程支援小队,一个战斗突击小队,一个后备及装备小队。 简单地动员之后,负责指挥的金武铉马上向他们下达了具体的任务。 “知更鸟,你们的任务是监听和分析方圆五公里以内所有的通讯,并保障我部通讯的顺畅,从现在开始,所有的通讯都要经过加密,以便尽量增加对手的反应时间。” 代号“知更鸟”的小队一共四人,两名分析员两名操作员,队长是个来自于白俄罗斯的金发小伙子,有着不短的黑客经验,也是所有人当中,唯一没有服役经历的成员。 “收到,走吧,我们干活了。” 白俄小伙马上带着手下,进行布线和侦测的工作,同时架起了甚高频短波通讯天线,让所有人进入耳机通讯状态,同时建立起战场数据处理中心。 “猎鹰,你们是咱们的眼睛,至少要控制两公里的范围,不能出现盲区,多注意天空,要第一时间打掉不明来历的无人_机。” “是。” 一名身高臂长的白人男子简单地答了一个字,便带着手下离队出发,去寻找合适的狙击点。 “其他的人,原地待命,检查装备和弹药。” 余下的人并没有四散开,而是原地坐下,默默地擦拭枪支和刀具,这些人里头,大部分都是黑人,他们的头儿,一个是来自于尼国的廓尔喀人,一个是毛熊人,两人的体形正好相反,前者拿着一把大名鼎鼎的廓尔喀弯-刀,慢慢地修着胡须,后者抱着一管加特林,长长的弹链挂满了全身。 胖子走向白俄小伙的身边,打开自己的手机,上面果然没有信号,他调出之前拍下的照片,将那个熟悉的头像圈出来,指给对方看。 “这是我们的任务目标,找到并保护他,不惜任何代价。” 白俄小伙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将手机的头像传到电脑上,然后迅速地做出一份任务简报,通过战场信息处理中心,发送到每一个队员的数据终端上。 金武铉提着两件防弹背心走过来,扔了一件给他,胖子将背心穿戴好,把几块陶瓷片插入护袋中,接过一把硕大的沙鹰,熟练地卸下弹夹,双手持握做出一个瞄准的姿势,这把枪是他的心爱之物,实际上没有杀过一个人,因为等到需要他开枪的时候,行动多半已经失败了。 做完这一切,余下的只剰下了等待,为了保险起见,刘禹只给了他们一个大概的方位,时间上更是含糊,因为谁也无法确定,他们究竟能不能顺利地穿过大半个地球,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天色在黑暗中愈发显得沉寂,只有一片清冷的月光洒在沙漠上,韩晓芸在一个沙丘后露出头,将一具微光夜视仪抵近眼睛,镜头里绿芒芒地,由于景致的单一,一时间很难分辨出倒底哪里才是可疑之处,她不得不努力地直起腰,试图扩大视野。 在她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趴着两个男子,一个是小组里的棕熊,另一个是阿克戴姆公司所属“蝎子”小队的尖兵,绰号“毒牙”,一个有着棕色头发的白人男子,身穿浅黄色沙漠迷彩,手里抱着一把10.4英寸短枪管的hk416,饶有兴致地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我敢肯定,你再盯上五分钟,她会一拳打爆你的蛋蛋。”棕熊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这么劲爆?不得不说,你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反应。” 毒牙低低地吹了一个口哨,听到动静的韩晓芸头也不回了反手朝他竖起一根中指,若得他一阵怪笑。 “看吧,她在意我,天哪,我太喜欢这妞了,谁说亚洲女人没有激情的,瞧瞧人家多主动。” 棕熊笑而不语,或许是毒牙肆无忌惮的话惹恼了她,韩晓芸缩回头,转身愤怒地朝他低吼。 “见鬼,你就不能闭嘴吗?这又不是在迈阿密的沙滩上。” “我能将它看做一个邀请吗?天哪,你能想像她穿着比基尼的样子吗?” 毒牙毫不在意地冲着棕熊说道,见她怒火仲仲地就要爆发出来,马上换上一个笑脸。 “嗨,独角兽,不要这么紧张,我知道你们才从训练营里出来没多久,可能连死人都没见过,不要紧,蝎子小队会完成这一切的,你们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好好等着回去开香槟吧。” “你的意思,不需要我们再带路了?”韩晓芸冷着脸说道。 “一片沙漠,从这里一直到巴尔喀什湖,都不会有人烟,还有五分钟,我们的卫星就会经过,我实在看不出,前面有什么危险。” “那我们就在这里呆上五分钟好了。” “不不不,如果头儿发现我一步都不敢朝前走,一定会杀了我,你看了这么久,发现什么了吗?” “nothing。” “这不就得了,还有一公里,赶紧走完,我们突出太靠前了,通讯器的距离不够,得赶紧回去。” “要么等五分钟,要么照我的办法来,要么你自己走,选吧。” 毒牙从沙地上爬起来,举起手中的突击步枪,朝瞄准镜里看了看,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乐意为你效劳,宝贝儿。” 韩晓芸一言不发地让开位置,毒牙弯着腰抵在她之前的那个沙丘后头,谨慎地探出头去,再一次瞄准前面,稍稍分辨了一下,提起枪把,一猫身飞快地窜了出去,整个战术动作有如行云流水,十分漂亮。 虽然有点讨厌这个家伙的口舌花花,不得不说,能成为国际知名安保公司的尖兵,还是有些本事的。 韩晓芸举起夜视仪,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已经接近了下一个沙丘,显然是打算以此为掩护,进行再一次的战术机动。 就在即将抵达的一瞬间,突然从他的身前现出一团白光,一闪即逝,如果不是一直在仔细地观看,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毒牙完全没有想到,一时间愣在了那里,而拿着夜视仪的韩晓芸,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如同看到鬼魅一般。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五章 介入 对于穿越后的突发状况,刘禹也算得上经验丰富了,掉进过水里、碰上过美女、被车子撞过,因此,当眼前出现了一个疑似人影的物体时,他本能地选择就是。 向后逃跑。 毒牙足足愣了五秒钟,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了,做为小队中的尖兵,他的反应是所有人中最为灵敏和快捷的,哪怕有人藏在沙子里突然从地下冒出,他也有把握在对方动手前,开枪打爆他的头。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凭空从空气里出现,事先没有一点征兆,这让他如何做出反应。 五秒钟,已经足够决定生死。 从他回过神到举枪射击,用时不到一秒,首枪的命中率超过八成,在这么短的距离上,更是有着绝对的把握,然而,在他的枪口还没有完全抬起的时候,空气中传来一阵撕裂声,那是一种类似于次声波般的尖啸,只有当事人才会明白,危险来自何处。 一切都太迟了,这颗质量大约在五克左右的北约标准弹,以一个37度的斜角,撕开了他的额头,从太阳穴稍上一点的方向钻进去,切断了他的任何神经反应。 “嘣!” 鲜血迸出一朵美丽的红花,他的头部被强大的冲击力打得向后荡去,手上的hk316连同同身体一块儿,倒在了沙地上。 “该死,狙击手!” 没有拿任何工具的棕熊,借着月光看清了这一个过程,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韩晓芸举着夜视仪,依然在观察着,直到远处那个绿色的影子,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沙丘后头,才迅速地缩回头,靠在沙丘后头。 “九点方向,距离五百码。” 棕熊吃了一惊:“我们也在他的狙击范围之内?” 韩晓芸点点头,从腰后拔出一把贝莱塔92f,棕熊的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怀疑他发现了我们?” “不是怀疑,是肯定,毒牙没有第一时间出手,不是他反应不够快,而是发现了任务目标。” “你是说那个人?怎么可能,他们根本没有给我们资料,你是怎么得出结论的?” “因为。”韩晓芸举起枪,对准了棕熊:“我认识他。” “呯!” 就在对方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一枪打在他的脑门上,棕熊的身体向后倒去,斜斜地靠在沙丘上,眼睛大睁着,死不瞑目。 “对不起,我不能让这个消息传回去。” 韩晓芸为他合上眼皮,拿着枪用一个极快的速度冲出去,弓着腰脚下不断地变线,每每都在刻不容缓之际,避过远处的子弹,很快就接近了前面的那个沙丘,然后一个侧滚,翻到了沙丘的背后,与刘禹并排靠在了一起。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刘禹足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韩晓芸张开嘴,大口地呼吸着,刚才的短短一刻,她几乎在死亡线上打了个滚,耗费的精力和体力都是极大,一时间哪里平复得过来。 大半年不见,眼前的女孩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本雪白的肌肤染上了一层健康的小麦色,一身紧身的沙漠迷彩服套在曲线玲珑的躯体上,尽管什么都没有露,却能给人一种别样的诱惑,看到她手上的那把枪,刘禹一下子明白了。 “哈哈。”没等他继续发问,韩晓芸突然笑了起来。 刘禹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这是什么场合,不远处躺着一个脑袋被掀掉的死人,子弹“嗖嗖”地从头顶上飞过,这姐们还笑得出。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韩晓芸笑了一会儿,摇摇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目标是你。” “他们是谁?”刘禹不解地问道。 “中情局中东特遣小队。”韩晓芸解释了一句:“我的同僚。” 她指着毒牙的尸体说道:“这是一个,那边还有一个,我们三个是来探路的,后面还有大队人。”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把刘禹之前的问题又还了回去。 “你都看到了?”刘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他从怀里掏出用黄金换来的手机,打开一看,还好山寨机的续航能力杠杠得,不然没电就有意思了。 “如果你要召唤帮手,得快一点,很快我们的人就会发现不对。” 韩晓芸指指天上:“最多还有两分钟,美国人的卫星会经过这里,到时候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刘禹飞快地拨出巴克斯的电话,韩晓芸手上的gps定位仪指示出了他们的位置,刘禹将坐标报给对方,然后迅速地挂掉了电话。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可能的追踪者,把线索转移到非洲去,做完这一切,他开始思考女孩之前所说的话。 “晓芸,刚才那一枪是你打的吗?” “溅到血了?”韩晓芸在自己身上看了看。 “没有,我是猜的,你这么做,很危险。” “看到是你,没有想那么多,先做了再说,我们这几个人前出太远,已经与后面的人失去了通讯,如果让他活着回去,会对你不利。” 韩晓芸将手枪的保险关上,倒着交给他,刘禹有些不解。 “吻我。” 韩晓芸背起双手,仰着头,无比清晰地说道:“用枪指着我的头。” 不得不说,在这种情况下,让刘禹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刺激,流弹、美女、制服、诱惑,他依言俯下身体,准确地捕捉到那一抹红唇,同时举枪做出一个抵头的动作。 空着的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女孩发出呜呜的声音,说不出是思念还是别的什么,两个人都融入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当中,直到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断。 “靠,老子担心得要死,你丫在这里泡美女,这什么世道啊。” 刘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回过头露出一个笑脸。 “怎么?不服。”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块儿,比起韩晓芸,胖子这个兄弟,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把她捆起来,但不要伤害她。” 位于阿拉木图郊外的一幢小屋里, 钟茗接到了一个熟悉的客人,后者急匆匆地赶来,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 “师姐。” 林玲扔下行李包,朝她打了个立正:“首长,031奉命报到。” 钟茗的热情凝固在脸上,她不得不勉强维持住那个笑容。 “我不是什么首长了,现在和你一样,只是个普通的情报员。”稍稍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师姐,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的上级,是林建国同志。” “啊!”林铃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对于父亲,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解放军总医院里那个浑身缠满了白布的身体上。 “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先谈谈任务吧,你与深海联系过了?” “是的,这次任务十分紧急,按照他的要求,我不得不飞到这里,为此改变了身份,隐匿行迹,对外称是去中东地区,与当地一家石油公司谈合作。” “没问题,这些细节,我们会让当地的同志帮忙补上,说说他的发现。” “深海传来的消息,中情局派出了一个特遣队,为数五十人,其中一半是在去年,袭击我方驻巴国代表处的那队雇佣兵组织成员。” 林铃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因为父亲就是在那次行动中,险些丧了命。 “这么说他们已经到了?” “到了,并且通过哈警方,掌握了目标上一次露面时的位置。” 林铃顿了顿,继续说道:“据他说,带队的是中东地区的行动主管,他本人只是配合,必要的时候,驻阿富汗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也会参与这次行动,他们有着极高的授权。” 钟茗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事情严重了,目标随时可能回来,一旦落入了敌人的手中,或者有什么损伤,都是承担不起的后果。 驻阿美军足有近两万人,包括一个空勤联队,这也就是意味着,哈国军方不是他们的对手,扩大冲突的结果,很可能导致地区形势不稳,对于华夏的新丝路政策,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不能再等了,她马上拿出电话,拨出了一个加密的频道。 “师傅,我要的授权,能不能尽快批下来?” “情况有变?”电话那头,林建国的声音适时地传来。 她看了脸色发白的林玲一眼,继续说道:“是的。” 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林建国立刻有了决定。 “你先做,我去要授权,只是经费方面,处里没那么多。” “经费不是问题,我能解决,还有一点,鉴于形势的变化,我请求,驻边境的xx大队参与行动,他们可以便装潜入哈国,同时让外交部门去与哈国军方沟通,建立一个联合反恐机制。” 这倒是个法子,最近发生在哈国境内与我国边境地区的暴恐袭击,为这样的机制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介入理由,林建国略略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下来。 “好,我去争取,你可以先做起来,如果最后无法收拾,我来承担责任。” “最后一点,我请求,让031同志加入补天计划。” 此言一出,不光林建国愣住了,一旁的林玲也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她知道这个计划的存在,在局里就像一个传说,谁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现在自己竟然有机会加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六章 攻击 刘禹身处一群老外的包围中,样子十分古怪,被捆住了双手的韩晓芸,也没想到,前来接应他的,会是这么一群人。 “赶紧走,卫星已经在上空,他们最多还有五分钟就能赶到。” 韩晓芸的话,让胖子皱起了眉头,他在耳麦中询问了一声,很快,白俄小伙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是的,我们已经接收到了卫星讯号,只是破解需要时间,看上去,它正受人操控,操控的人就在十公里以内。” 消息被证实,胖子再无半分侥幸,立刻发出撤退的命令。 “马上设置狙击阵地,召回直升机,做好撤离准备。” 他是决策者,只需要发布命令,具体的事情都是由金武铉来分配,除了负责情报和通讯的知更鸟小队,其余的人都动了起来,除去两个狙击点,还有数个重火力点也被架设起来,装备小队的更是在沿途埋下许多地雷,突击小队护卫着他们几个迅速后退,就这样一直退入了沙漠的深处。 “现在可以解开了吗?” 刘禹和韩晓芸走在一起,见她绑着双手,走路有些吃力,想帮她解开,后者却是摇摇头,神色十分焦急。 “没有车辆,是甩不掉他们的。” 胖子回头说道:“我们有直升机。” “千万不要上直升机,那样死得更快。” 韩晓芸大喊一句,她的声音刚落,就从远处传来了一阵爆炸声,敌人的追兵来了,触发了地雷。 紧接着,是一阵阵急促的枪声,在一瞬间响成一片,从通讯器里传出来的,全都是各种喊叫,乱七八糟的语言。 “轰!” 一阵巨响打断了他们的声音,胖子等人脸色数变,就连军盲刘禹也听出了端倪。 那是炮声! “他们突破了地雷阵。”很快,通讯里传来前方的战况。 金武铉看了一眼时间,从攻击到突破,敌人只用了不到十分钟,这只能说明,他们的火力强大,战斗意志极为坚决。 “这是火箭爆破索,地雷阵挡不住,咱们的人更挡不住,我带一个小队上去,争取能拖一点时间,你们赶紧走。” 除去三个战斗小队,在他们身边的只剰了知更鸟一队人,战场形势急转而下,首先被突破的便是几个重火点。 来犯者全都乘坐着沙漠突击车,因地雷损失了首车之后,便立即发射了火箭爆破索,从雷场中炸出一条通道,余下的诸车排成一列,快速通过雷场,在这个过程中,遭到了远程狙击和重火力的阻拦,而他们的车载武器也开始发挥威力,当金武铉带着突击小队赶到时,一具通用机枪被掀翻在地,一名来自乌克兰的机枪手被炸得面目全非,黑成了焦碳。 “分散,找掩体,挡住敌人。” 金武铉提起那具mg-60,将边上一个铁盒子打开,拉出里面的弹链压进机舱里,将已经有些松散的两脚架重新架好,抵在肩头,对着正疾驰而来的车队打出一个三连射,然后抱着机枪和弹盒一个侧滚,换到了下一个掩体里。 “轰!” 一发火箭弹在他之前的位置上炸响,将沙地炸出一个大坑。 硝烟还没散尽,金武铉已经探出身体,再一次朝外打出一个连射。 “哒哒哒” 7.62*51北约标准弹准确地打在当前的一辆突击车的前窗上,将厚达15公分的防弹玻璃打成一圈圈的蜘蛛纹裂痕,他又一次离开了射击位,滚到了一旁的沙地上,果不其然,一发枪榴弹带着黑烟落到掩体中,同时打来的还有车载12.7机枪弹的弹道,他成功 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 这一次,金武铉没有在榴弹炸响之后马上爬起射击,而是抬起头看了一眼,被他打裂的突击车车前窗,响起了两个相隔极较的声音,第一声将玻璃彻底打碎,第二枪从洞开的车窗射入,在驾驶员的前胸上开了一个大洞,失去控制的突击车一下子侧翻过去,连带上面的突击队员一块儿倒在沙地上。 那是猎鹰的狙击小队干的。 敌方几个队员争先恐后地从车子里爬出来,金武铉正想用机枪解决他们,突然响起了一阵爆豆般的响声,一道极为明显的红光像鞭子一样撒过去,将一个队员打得浑身颤抖,散成了碎片,他转头一看,毛熊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提着一具六管加特林,尽情地泼散着弹雨,压得敌人喘不过气来。 “伏特加,注意走位,不要站在原地,猎鹰,找出敌人的狙击手,弯刀,你的人掩护。” 绰号“伏特加”的毛熊大汉咧嘴一笑,直到一条弹链打尽,脚下满是黄澄澄的弹壳,才蹲到掩体后面,拿起一具at4,弯着腰爬行了十多米,在另一处冒出头来。 “噗” 他将远处的一辆悍马套入瞄准具中,拉下发射闸,肩头上的火箭筒微微一抖,尾部冒出大团的火花,尖尖的弹头在巨大的推力下从筒中冒出,拖着一道浓烟飞向目标,伏特加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战果,便扔掉了筒身,飞快躲入一旁,动作的迅捷与他那庞大的身躯极不相符。 “轰!” 火箭弹准确地击中了那辆悍马,将厚实的车身掀得腾空而起,然后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受到这些战果的鼓舞,金武铉和他带来的人,总算是稳定了战局,将来犯的敌人阻截在这片不大的区域内,除去被毁掉的几辆车子,其余的都在后退。 金武铉的心里却没有多少轻松,因为他很清楚,这不过是一时的受挫,在毫无遮挡的沙漠地带,他们根本不需要死冲一条路,而攻击者是握有主动权的,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到那时,人数不占优的自己就会陷入苦战。 “节省弹药,注意隐蔽,他们还会回来的。” 他的命令同时被稍后一点的胖子等人,从通讯器中听到,短短的半个小时,他的人已经伤亡过半,就连猎鹰小队也只剰了队长一人,这还是在以逸待劳,占着地利的情况下,胖子的脸色顿时不好了。 “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是巴克斯为你开具的他国护照,从这里越过国境,去乌兹别克斯坦,从那里想办法去毛熊,美国人就没有办法了。” 胖子的将一个包裹递到他的手上,不由分说地他往直升机上推,刘禹收下包裹,却没有动弹。 “我不能扔下你自己跑掉。” “那怎么办?他们能撑上多久,难道一块儿死吗。” 刘禹也知道自己留下起不到什么作用,可就此离开,又不甘心,毕竟胖子是为了自己过来的,谁知道,等在这里的竟然会是美国人的大队人马,人家根本就不讲法律。 韩晓芸没有在意他们的争吵,而是看着那架硕大的雌鹿,她没想到,胖子所说的直升机,竟然是这个? 这可不是一般的运输直升机,毛熊人是将它当成武直用的。 位于阿国巴格拉姆空军基地的作战指挥室里,布莱恩和弗兰克站在中央大屏幕前,看着卫星送来的实时画面,以及战场上的实行通讯。 “白人、黄种人、黑人、棕色人,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我们为什么事先一点也不知情,谁能告诉我,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已方攻击不顺,正在计划着第二轮进攻,布莱恩忍不住咆哮着,死掉的那十多个人里头,他的人就占了一半多,全都是行动处的精英,却不得不在这种地形里,打一场毫无科技含量的阵地战,他哪里还有好心情。 “查到了。”一名分析员将一个人的头像放到大屏幕上,那是一个黄种人的头像。 “这个人名叫金武铉,出自北韩特种部队金刚峰旅,后来叛逃去了南韩,五年前离开南韩不知所踪,一年前在非洲出现,先是加入了英国bm公司,后来因为枪杀同僚被通缉,逃入丛林再次失踪,再出现时,是在一次小规模的局部冲突中,他所在的一方,隶属于一间总部设在直布罗陀的安保公司,据说有华夏的资本。” “我要那家公司的详细资料。” 布莱恩吩咐了一句,转头看了一眼弗兰克,后者一直盯另一付较小的屏幕,上面显示出几个男子以及一个被捆住的女人。 “很抱歉,弗兰克,我让你失去了最好的手下。” 弗兰克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没有杀她,或许还会有救,希望她能经受那些折磨。”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派出后援吗。” “已经和奥尔布兰克那个家伙谈过了,他坚持必须在华夏人不会介入的情况下才能派出救援人手,该死的,这怎么可能?” “直接和华夏动武?总统不会批准的,我劝你去找大使馆,让他们与华夏人沟通,或许能达成口头上的默契。” “可那样一来,就等于告诉华夏人,我们要在他们的床边,偷走孩子的玩具。” 弗兰克当然明白他的顾虑,既然对方不接受,他也不再言语,就在布莱思举棋不定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让他彻底陷入了困境。 华夏与哈国官方宣布,鉴于之前发生在两国境内的暴恐袭击,双方将举行为期一周的反恐演习,不限于国境线的哪一端!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七章 雌鹿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雌鹿降落在一处沙地上,黄沙被螺旋桨转时产生的风旋带起,飞得漫天都是。 在胖子的强烈要求下,刘禹带着韩晓芸上了直升机,里面只有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乌兹别克驾驶员,没等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机舱里坐下,韩晓芸突然对他说了一句。 “解开我的手。” 刘禹依为她解开绳子,韩晓芸从他手中拿过那把贝莱塔92f,马上冲到驾驶员的身后,用英语对那个乌兹别克大叔说道。 “让开。” “什么?” 也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听不懂英语,驾驶员诧异地问道。 “让开!”韩晓芸换成俄语拿枪点点他:“我来开。” 乌兹别克大叔和刘禹同时一愣,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 “不关我的事,我是他们雇来的,工钱还没给呢。” “工钱一分不少都会给你,现在听我的,让开!” 驾驶员乖乖地离开了驾驶位,韩晓芸从他身上剥下空勤服和头盔,发现上面居然还印着前苏朕武装部队的标志,她也顾不得大小合不合适,就这么穿戴起来。 “会开机炮吗?” “什么?”乌兹别克大叔又是一愣。 韩晓芸指着另一个舱室,那是武器室,雌鹿是双座单排型,大叔顿时明白了,连连点头。 “做我的射击员,工钱翻倍。” “成交。” 大叔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韩晓芸扣上头盔,朝刘禹眨眨眼,二话不说便坐上了驾驶位,猛地一提操纵杆, 17米长的五片旋翼高速旋转时产生出的升力,将空重8吨多的机身缓缓抬起,刘禹赶紧将身体绑在座椅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开动了直升机,大半年前那个娇柔无依的小身体,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前方不到两公里的战场上,形势再一次发生了逆转,在死伤了十多人之后,余下的近四十名武装人分乘十多辆车,分别从几个方面,绕过雷区,分别向金武铉等人固守的区域冲过来,每辆车上只有一名驾驶员和射手,其余的人全都跟在车子后面,借着车身的掩护,向前快速突进。 “啪!” 离金武铉不到一米的地方,刚刚露出头开枪的一个黑人队员,还没来得及缩回,就被一颗远程狙击弹掀开了头骨,白花花的浆体和鲜血飞溅到沙地上,发出刺鼻的腥味。 “猎鹰,猎鹰,找出敌人的狙击手,找出敌人的狙击手。” 金武铉毫无所觉得滚到尸体的位置,一边大喊着,一边突然伸出机枪,打出一个快速的三连射,然后迅速地缩回头,因为他知道,一个狙击手的习惯,不会在取得战果的位置上过多地停留,果然,离着二米左右的一名黑人队员,又因为来不及缩回头,被一枪毙命。 耳麦里,猎鹰没有回话,他无法判断是已经战死了,还是正在寻找目标,耳中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他转头一看,毛熊人伏特加扔掉一个空筒,滚入了侧边的沙坑中。 紧接着,天空中响起了一个由远到近的尖啸声,他不用看也能分辨出,那是车载型古斯塔夫打出来的无后座力炮,连续不断的爆炸声,笼罩了伏特加之前的那个区域,金武炫有些担心,他那庞大的躯,即使躲进了沙坑,也很难幸免,敌人开始使用面杀伤武器了,再加上突击车的速度,已方很难再加以遏制。 金武铉悄悄地移动了一个位置,从掩体上探出头,敌人的攻击十分迅猛,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后面步兵的身影,被毛熊人掀翻的车辆,在沙地上烧成了一个火团,更多的车子却从几个方向上冲过来,突破阵地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逃跑么?金武铉马上否定了这个选择,不是他不怕死,而是在沙漠里,毫无遮挡,根本逃不掉车辆的追踪,如果现在队伍中没有了狙击手的支援,就连重火力都所剰无几,敌人便可以借着车辆的掩护长驱而入,将他们余下的人一一杀光。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停地变换着位置,用精确的火力,尽量迟滞着敌人的进攻,很快,他的行动就招致了敌人的重点照顾,各种轻重火力泼水一般地撒过来,让他很难再有起身还击的时刻。 最后的时刻到来了么?金武铉抱着那挺m-60不无遗憾地想着,或许看在他这么英勇的份上,来自于华夏的那个胖老板能兑现他的承诺,将来有机会,把自己的妻儿,从北韩接出来吧。 就在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战场上突然间响起了一种盖过一切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灰蒙蒙的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旋转着将阳光分成一缕一缕地,在眼前不住地晃悠着。 雌鹿! 做为一名来自于社会主义国家的战士,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这种曾经令西方国家胆颤的大杀器,机身上鲜红色的镰刀斧头图案,更是让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面旗帜下的一员。 “打掉下面所有的车辆。” 韩晓芸低喝了一声, 将操纵杆猛地按下,原本平飞的雌鹿一个俯身,将机头斜斜地对准了地面。 “蔌!” 听得她的指令,早就按摁不住的乌兹别克大叔,立刻将一辆沙漠突击车套进了瞄准具中,轻轻地按下发射钮,只听一个有如锦帛撕裂般地轻响,挂在机身短翼上的一枚57毫米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飞出了弹仓。 雌鹿左右短翼上各挂着一具uv-32-57火箭发射器,每具发射器装载着32枚57毫米火箭弹! 大叔只打出了一枚,不是他想要节省弹药,而是做弹道校正,毕竟,这架老伙计,已经有二十年,没打过仗了。 火箭弹没能直接命中目标,却使敌人产生了极大的慌乱,众多的车辆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全都撞在了一起,找到手感的乌兹别克大叔,马上打出了第二轮。 齐射。 左在两具uv-32-57在他不停地按钮下,旋转着发出了欢快的节奏,一枚枚火箭弹连续不断地冲出弹仓,向着地面上的车辆和人员撒去,巨大的爆炸声,将这片小小的沙漠完全笼罩,不断升腾而起的焰柱和人员的嘶吼,如同地狱的烈火,久久不息。 刘禹忍不住从窗口向下望去,只见地面上到处都是燃烧着的车体,以及四散躲避的人群, 整个地面就像被人犁过一样,一片狼籍,这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不二利器啊。 打完一轮火箭弹,直升机已经飞过了战场的上空,韩晓芸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武器存量,除去火箭弹之外,她还有两枚at-2反坦克导弹,和一挺20毫米机关炮,载弹四百发。 “咱们再来。” 直升机被她操控着,稳稳地做了一个九十度的侧旋,很快就从空中调过头,再一次冲着地面而来。 “去死吧!美国鬼子。”乌兹别克大叔吼了一声,按住了机炮发射钮。 只见一道红光如同长鞭一般撒出去,抽打着那些四散奔逃的敌人,一个又一个的武装人员,仆倒在沙地上,无论他之前有多么精英,在这样的打击下,都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 地面上完好的车辆已经所剰无几,一个白人男子半蹲着倚在车门口,望着那架耀武扬威的雌鹿,气急败坏地喊道。 “布莱恩,看看你们干的,他们连雌鹿都有,看到上面的标志了吗,我们在对付一个幽灵帝国,我的手下连一枚毒刺都没有,看在上帝的份上,出动军机吧。” “很遗憾,休伊,他们拒绝了我们的请求,无法派出增援部队,更不用说军机了。”对讲机里传来布莱恩的声音,让他的心凉到了谷底。 “华夏人出兵了?” “是的,卫星显示,他们的一支队伍,已经越过了边境,附近一个机场,起飞了两架歼-16,华夏人表现出了他们的决心,我们没有得到授权,不能与他们开战。” “该死,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们现在才知道,你这是在犯罪。” “休伊,快走吧,华夏人和哈国军方正朝那里去,任务中止,到预定位置集结。”布莱恩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休伊狠狠地摔掉对讲机,一把拉开车门坐上去,嘴里不停地催促着。 “快快,撤退。” 随着他的命令,余下的车辆和活下来的武装人员赶紧往后跑,正杀得性起的雌鹿再次调头,将目标对准了那几辆车。 “嗨,老头,还有两枚导弹,都打出去。” 韩晓芸的声音在乌兹别克大叔听来,就像天使一般。 “如你所愿。” 大叔放开打空的机炮,在显示屏上寻找着有价值的目标,毕竟那是价值不菲的导弹。 很快,一辆土黄色的悍马就被红外线捕捉到,大叔毫不犹豫地拉下发射闸,雌鹿短翼尖端的一枚at-2点着火,轻轻地离开了挂架,银白色的弹体在阳光下发出璨璨的光芒。 “轰!” 红外特征明显的悍马无法逃脱导弹的追踪,被炸得腾空而起,四分五裂。 紧接着,一辆沙漠突击车成为了另一个牺牲品,敌人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再也顾不得回头,全都死命地奔逃着。 “乌拉!” 乌兹别克大叔的叫声,隔着头盔都听得清清楚楚,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刘禹和韩晓芸,也忍不住用俄语喊了几下,与他一同分享胜利的喜悦。 打光了弹药的直升机,在女孩的操纵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空中转身,机身上的鲜红图案,再一次降临这片土地,伴随着大叔苍老的歌声,迎着斜阳远去。 “自由共和国的联盟牢不可破。 伟大的毛熊永远团结。 万岁,人民的坚强意志。 万岁,强大的苏维埃联盟!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八章 转道 当雌鹿返回后方的时候,白俄小伙刚好破解了通讯卫星上的防火墙,虽然权限还不足以控制卫星的运作,不过已经可以分享实时影像了。 胖子等人在笔记本屏幕上看到了那里所发生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莫名奇妙的一击,竟然奏效了,敌人损兵折将,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逃走,而他们,几乎是从生死线上被拉回来,命悬一线。 “密切观察,随时报告他们的动向。” 当巨大的直升机再一次降落时,胖子朝白俄小伙扔下一句,便赶紧上前去迎接。 旋翼慢慢地停下,第一个跳出机仓的是金武铉,他朝着胖子摇摇头,后者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还有多少人?” “能开枪的三个,还有一个炸断了腿,一个瞎了眼睛,别的都死了。” 胖子听得浑身冰凉,一共二十人的小队,加上金武铉二十一人,活下来的连同后方的“知更鸟”在内一共才九个人,猎鹰小队全灭,重装小队只剰了毛熊人伏特加一人,他的运气不错,只是被炸弹震晕了,身上受了点轻伤而已。 一场战斗下来,死伤超过六成,他已经不敢去想,如何面对巨大的补偿金了,对于一间小公司来说,这样的失败,几乎就是致命的打击,分分钟破产的节奏。 胖子没有沮丧,反而鼓起一个笑容。 “你们干得很棒,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现在,让我们把他们带回家吧。” 这是必要的工作,在载他们返回时,所有人的遗体就装上了直升机,机仓里充满了血腥和硝烟的味道,隔着厚厚的裹尸袋都遮盖不住。 韩晓芸重新回到了机舱里,和刘禹十指相扣,三人都没有说话,直升机在乌兹别克大叔的驾驶下,飞过巴尔喀什湖,进入了阿拉套山区。 直升机在一个山凹间的平地降落,附近有几间小木屋,看上去像是山里的猎人搭建的,实际上是一处临时补给点,因为他们的弹药和油料不多了,还有那些尸体也必须要处理一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惊动方方面面,将尸体全数运回遥远的非洲,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只能就地火化,带着骨灰盒回去。 在其余的人去处理这些事的时候,胖子将刘禹和重新捆上双手的韩晓芸,带到了一间木屋里。 “你从哪里找来的妞?这么猛。” 胖子憋了一路,一进门就开口问道。 刘禹没有搭理他,而是去帮女孩解开绳子,胖子自己走到女孩的面前,伸出手。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郭良材,是一间安保公司的经理,我们公司虽然成立没多久,不过增长势头很猛,已经在多个国家建立了良好的声誉,这位小姐。如果有兴趣,不妨考虑一下。” 韩晓芸伸手与他碰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好郭先生,我叫上官晴,是cia远东部门行动处的小组组长,我想加入你的公司,不太合适,你说呢。” 胖子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讪讪地连声说着:“幸会,幸会。” 刘禹被他们逗乐了,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表演。 “行了都别扯了,说正事,这次损失有些大,公司周转得过来吗?” “是有点困难,不过应该还撑得住。” 胖子没有瞒他,虽然公司在这大半年里,接了不少的业务,也赚了一些钱,可是还不足以弥补这一次的损失,雇佣兵的生命是很贵的,除去保险公司的赔负,公司负担的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有装备上的损失,可以说,每一枪开出去都是绿油油的美刀,别的不说,那架以废品价收到的雌鹿,就是20万刀,还不包括被他们打掉的火箭弹、机关炮和导弹。 防务公司烧钱哪。 刘禹听他一说就明白,资金上肯定有困难。 “陈述那里应该还有笔钱,让她先打过来,把这次的损失补上吧。” 胖子苦笑着摇摇头:“上次公司被审查,她也让人关了近一个月,公司的资金全被冻结了,南岛那边都快撑不住了,哪还有钱打过来,我准备去找巴克斯周转一下,了不起帮他多打几个部落就是了。” 刘禹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分公司都这样,帝都的总部又能好到哪里去,虽然两家公司从明面上分开了,可不用太认真地查就能知道二者的关系,苏微刚生了孩子,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呢。 胖子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着说道:“这几个月,我经常与那边通电话,家里好着呢,公司有其他人在运作,你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刘禹笑笑没再说下去,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我需要转道去巴厘岛,有没有什么办法?” “巴厘岛?”胖子一愣,目光在韩晓芸身上打了个转,一把将他拉到边上,声音放得极低。 “苏微还在坐月子呢,你这么公然包二奶不合适吧。” “去你丫的,不是和她一块儿去,人家有人家的事。”刘禹想踢他一脚。 “没否认,我靠,你们真有事啊,太无耻了。” 刘禹无言以对,他的确下意识地不想否认,这种心思相当微妙,两人是个什么关系,其实并不清晰,好像有着某种默契一般。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去那里有急事,或许能搞到一笔资金。” “我也就开个玩笑,巴克斯搞来的护照是真的,你现在是个非洲人,去印国驻哈大使馆办个签证,应该没有问题,但就怕,那帮家伙不会放过你。” 说实话刘禹也怕,不然不会这么问,韩晓芸突然在边上插了一句。 “去毛熊吧,从那里办签证,再转道,会安全一些,中情局在当地的势力很弱,几乎没有威胁。” 胖子吓了一跳,心说耳力这么好,不会都听见了吧。 “我去找人问问,看看有没有安全的渠道过去。” 说罢,一溜烟地跑掉了,把屋子留给了她们。 刘禹终于有机会认真地打量她,在他的面前,韩晓芸似乎又变成了帝都那个乖乖女,任他牵起自己的手。 “这么做,让你觉得好过了吗?” 女孩摇摇头:“就算杀光他们,爸爸也回不来了,可放过他们,我有什么脸,去见妈妈,报仇现在就是我唯一的信念,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也一定会完成。” “因为我,你现在背叛了中情局,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困难,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刚才胖子的建议,公司里有人手,他们可以帮你。” “我会考虑的,如果中情局真得怀疑并限制我的行动。”韩晓芸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就算最后做完了一切,我无处可去的时候,也许会去非洲,你可一定要收留我。” 刘禹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韩晓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晓芸,我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最后你还是成了她,是不是我们从来没有相遇,你什么也不知道,会好一点。” “不。”女孩发出一声尖叫:“我只恨,命运没有让我们早一点相遇。” 刘禹低下头,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泪水在慢慢地渗出,此刻的她,不再是威风凛凛的特工之花,只是个无助的小女孩,他忍不住挨上去,吻上了她的额头、面颊、鼻梁直到嘴唇。 女孩呜咽着发出热烈地回应,两人唇齿相交,恨不能融为一体,刘禹的手从她的腰肢探下去,慢慢地解开了腰带,女孩没有挣扎,任他将自己抱起,抵到了墙壁上。 ...... 许久之后,两人再度拥在了一块儿,韩晓芸的声音还带着颤抖。 “让我和你一起去,东南亚他们的势力很强,我怕你有危险。” “不,我担心的不是自己,如果你想帮我,去解决他们在泰缅边境上的那个基地。”刘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怀疑,他们在寻找你的同时,还派人潜入国内,对你的家人不利?” “不是第一次了,我和苏微就是这么认识的。” 韩晓芸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两人有些不舍地分开,刘禹拾起地上的衣裤为她穿上,看着那张红晕满颊的俏脸,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这么久了,还是很紧啊,晓芸,你没有找个男朋友吗?” 韩晓芸一怔,像是毫无所觉般地说了一句:“除了你,我没有办法忍受任何男子碰我。” 刘禹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有心要解释,没想到房门被人敲响了,胖子进来时,眼光在他们身上溜了一转,露出一个老司机的笑容。 “我,是不是要避开?”被他这么一瞧,韩晓芸顿时有些挂不住。 “不用,一块儿听听,有什么消息。” 刘禹毫不客气地搂住她的腰,胖子暗自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开口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国内转来的,从非洲绕了一大圈,找到了我,说是有事情要和你谈。” 国内?刘禹本能地想到被囚禁的那些日子,自从得到了那串项链,那是他最害怕的时候,生怕一言不合,就让人推进了手术室,切片研究,于是本能地便起了抗拒之心。 “无非又是劝我去自首。” “不知道,对方是个女的,说她认识你们,还和苏微是好朋友。” 刘禹一愣,脱口问道:“叫什么。” “钟茗。”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二十九章 最爱 一架河马飞行在巴尔喀什湖的上空,从舷窗望下去,蔚蓝色的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粼粼的波光,美得就像一颗宝石。 林玲呆呆地看着,眼里却是一片灰暗,一颗心更是失去了温度,仿佛远处山尖上的雪。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这一切竟然出自人为的安排,命运给了她一个巨大的玩笑,可笑的是她还以为,自己是一片善意地解脱对方,如今却以更紧密的方式,又将他们联系到了一块儿,只是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 这又能怪谁呢?选择是自己做出的,至少在那一刻,对方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孩,因为一份恋情,拼命地工作,试图留在这个全球房价增长最快的城市,就在泪意快要涌上来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将她握住。 “师姐,到了。” 钟茗的话让她回过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直升机已经停在了山脚下,同机的十多名特战队员早已经下去警戒,偌大的机舱里,只剰了她们二人。 “我们走。” 林玲解开安全带,想要站起来,钟茗一把将她按住。 “你不如在阿拉木图等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林玲坚决而缓慢地摇摇头:“万一他不见你,我有办法让他见我。” “好,我们走。”钟茗拍拍她的手背,一同下了直升机。 xx大队的大队长,绰号“狐狸”的男子指挥手下的队员,架起了一个临时的指挥所,几个人围绕着一部军用接收机,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不得不说,对方选择的这个地方,非常有隐蔽性,阿尔套山的海拔虽然不算高,可山体陡峭,连绵不绝,茂密的山林覆盖了大部分山区,要想在这里面找出十多个人,就算有军事卫星和无人_机,也无异于_大海捞针。 最关键的是,这一带的出口非常之多,哪怕用守株待兔的法子,人手都远远不够。 “不行,硬来没有任何作用,只能按对方的要求,我和林铃、陈锐进去,你们在外面接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动武,记住,你们的敌人,是那些威胁到他们的敌特,而不是他们。” 胡队明白了,发生在沙漠地带的枪战,他们仔细地分析过,双方动用了从短枪到导弹在内的重火力,绝不是一般的武装份子,他走到陈锐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两位美女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证她们的安全。” “保证完成任务。”陈锐敬礼答道。 三个人都换上了山林迷彩服,在衣服里装上gps追踪器,以便让山下的人掌握他们的行迹,按照对方的要求,每人只带了一把防身用的手枪,便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向山上走去。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之后,走在最前面的陈锐突然打出一个缓行的手势,同时举起了手枪,钟茗和林铃赶紧蹲下,警惕着四周的山林。 “举起双手,把枪扔掉,不要动。” 一个有些生硬的汉话响了起来,三人依言放下枪,双手举过头顶,不一会儿,四个拿着自动武器的蒙面男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金武铉打量了一番他们三人,朝手下呶呶嘴,一个男子拿着一个电磁探测器,在他们身上扫了扫,探测器发出“滴滴”的声响。 “对不起,你们不能带追踪器。” “我们只是为了防止迷路。”钟茗取出追踪器,把它关掉,交到对方手中。 金武铉将三个追踪器和地上的三把手枪收起来,让他们蒙上双眼,跟在后面,绕了一个大圈,才将人带到了一处山洞前。 “哪一位叫钟茗?” “我是。”钟茗将眼罩取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 “我们头儿让你进去,一个人。” 钟茗向林玲和陈锐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走进那个山洞,洞里很大,到处都是嶙峋的岩石,显然是天然形成的。 刘禹看着她,心情很复杂,双方不光认识,还有着不错的交情,国内让她来,会是个什么打算,他想听听。 “禹子,你还好吗?” 钟茗不喜欢他那种审视的眼神,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话脱口而出,才觉出了不妥。 “不好,他们让你带什么话?直接说吧。” “没有人让我带话,我是自己来的。” 钟茗斟酌着说道:“我去看了苏微,她很好,你们的孩子也很好,白白胖胖的,生下来的时候有七斤重呢,你等等。”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怀里掏着,没想到从刘禹的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手中拿着一把贝莱塔92f,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她。 “别担心,我只是想拿这个。”她的手慢慢地拿出来,手上是一张相片。 钟茗有些吃惊,她竟然没有听出来,这洞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借着递相片的机会,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方,不禁诧异于对方的美丽。 韩晓芸接过那张照片,略扫了一眼,便递给了刘禹,依然警惕地端着枪。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刘禹的心都快跳出来,那是一张合照,背景应该是病房,苏微抱着一个襁褓,将脸与孩子的脸贴在一块儿,露出甜甜的笑容。 “有七斤重吗?” “嗯。” “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初为人父的兴奋,让他有些语无伦次,从孩子到母亲问了个遍,钟茗一个一个地认真回答着,然后便发现,那支对准自己的手枪,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连同那个美丽的影子,躲入了阴暗中。 刘禹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那种血脉相连的思念,让他恨不得马上飞到妻子的身边,将两个人一块儿抱在怀里。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了现实中,将那张照片收起来,同时按下内心的激动。 “大老远地跑来,不会只是带一张照片给我,无论出于什么目地,首先我都要感谢你,现在,说出你的来意吧。” “我想说的话,只能你一人听,能让她先离开吗?” “不能。”刘禹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 开玩笑,没有一个高手在身边,他可没把握,打赢这个女子。 “你不信任我?” “我现在谁都不敢相信。” 刘禹的防备让钟茗感到无比难过,感觉心里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那种心情。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刘禹愣住了,这种话,不应该是他向某个心仪的女孩说的吗,却从这个永远一头短发的女孩嘴里说了出来,像是企求又像是表白。 “你不明白我的处境......” 钟茗急急地打断他的话:“我明白,请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此刻的处境。” 刘禹心里一惊,女孩的目光很坦然,让他不自觉得就选择了相信,这怎么可能?在他的惊异中,钟茗已经开始了讲述。 “两年前,九月份,一个特殊的日子,是一个女孩26岁的生日,那一天,她向你提出了分手,随后,你收到了一个包裹,原本是买给女孩的生日礼物,可惜,只迟了两个小时。” 刘禹再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讶,忍不住指着她,声音颤抖着问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你究竟是谁。” 事情太诡异了,这件事,他连苏微都不曾提过,一直以为是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没想到,连两个小时这种细节,都被人当面揭破,哪里还站得住。 “因为,玲子是我的师姐,她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 钟茗声音清晰地说道:“林建国是我的师父,现在他是我的上级,禹子,你能信任我了么?” 刘禹的脸色变得苍白一片,手指在微微地颤抖着,就在这时,一双柔软而温暖的手将它握住,韩晓芸从他身边现身,轻声说了一句。 “她不会伤害你,你们好好谈谈,我就在外面。” 说完,便放开他的手,走过钟茗的身边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女孩是谁。 走出山洞,韩晓芸又看到了一个熟人,恰好林玲一直盯着洞口的方向,见到她的身影,也是一怔。 “是你?” “是你?” 两个女孩一起开口,又一起收声。 “在纽约,谢谢你救了我。”韩晓芸向她说道。 林玲的心里五味杂陈,当时亲眼所见,刘禹为了这个女孩,几乎连命都不要,感情肯定不会浅,而对方,显然也有着别样的心思,否则不会成为他的身边人。 就在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的时候,对方已经走上前来,拉起了她的手。 “玲姐,他没事,你放心。”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林玲糊涂了。 “那天,你们在病房外的话,我都听见了,真羡慕你,这么久了,依然是他心目中,最爱的那个人。” 被一个女孩这么说,林玲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变得没着没落地,极为难受。 她另可,禹子再也不爱她了,也不愿听到这样的结果。 如果那样的话,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她的心,又何尝不是。 一样。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三十章 弟弟 林建国这个名字,对于刘禹而言,是一个面相威严,甚至让他有些胆怯的军人形象,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像钢钉钉在木板上,一砸一个坑。 当然,由于后者工作的原因,两人只见过几次面,两次还是三次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对方的工作性质是保密的。 此刻,从钟茗的嘴里说出来,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往事。 那个时候的刘禹,是有些怕他的,似乎用不着说话,就会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这种压力最终是否造成了玲子的选择?他也说不清楚,但并没有记恨,因为那是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爱,如同身为父亲的他,将来也会去保护自己的子女一样。 “玲子,她......还好吗?”当洞里只剰了两个人的时候,刘禹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对于钟茗接下来的话,甚至有些惶恐。 “她就在外面。” 刘禹惊异地看着她,钟茗点点头说道:“她和我一块儿来的,我们现在是同事。” “你们都是来劝我回国的?” “不,我是来告诉你,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这么长的时间,你一定在想,为什么它会落到你的手上吧,为什么别人不起作用,只有你能做到,对吗?” 刘禹的确探求过,而且一直没有结束寻找,只是线索太少,没有查到头续而已,那是在苏母去世时,告诉他的一番话,清晰地表明了,自己并不是什么踩上了狗屎,或得某个老爷爷的垂青,而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串实验室出品的人工合成物。 看着这个一身迷彩的女孩,他不知不觉中呼吸急促,手上握成了拳,用一种很不礼貌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对方。 钟茗毫不在意,甚至从那种咄咄逼人的眼神中,觉出了一分熟悉,她用尽量平静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让我们从头说起吧。” “那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华美之间第一次大规模合作,你爱人的母亲苏红梅,是一间国家重点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她所进行的研究,是为国防军工提供各种特殊材料,那时候,她还不满三十岁,却有着令人羡慕的天份和能力,在一次实验中,她获得了迥异于期望值的研究成果,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个结果会影响她的一生。” “那是一种不存在于元素周期表上的物质,是从一种稀土中提取出来的,有着极为特殊的电磁属性,当她发现,这种物质能与人体产生某种共鸣,扰乱周围的电磁场时,她的丈夫出了事,叛逃到了美国,由此引发了一系列后果,她被停职审查,离开了科研单位,已经取得的研究成果也被封存。” 刘禹认真地听着她的讲述,这些事情,有些他已经知道,有些他能猜到,但没这么有条理,因为苏微当时只有几岁,根本记不得那么多事。 “一晃到了九十年代,由于世界形势的大变,特别是前苏联的崩溃,美国成为了世界的一极,而崛起中的华夏,由一个可以合作,遏制苏联的伙伴,变成了威胁,所有的合作都中止了,我们不得不再一次自食其力,努力突破几乎全球范围内的封锁,其中也包含了高精尖军工材料。” “苏红梅的成果重新进入视线中,她的研究成果被进一步发展,就成了你所看到的最后那个形状,这样做的目地一是为了掩护,二是方便携带,研究进一步表明,这种材料只会与特定的人群发生反应,为此,国家在全军范围内进行选拔和测试,这个过程进行了十多年,终于得到了第一批试验者,为数不超过五个人,他们来自于各个兵种,彼此没有任何联系,与材料结合的程度也各不相同,大部分人都能形成明显的光圈,但却没有人能跨进去。” 随着她的话,刘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他有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可对于真相的探知,压过了恐惧。 钟茗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到二十一世纪,实验终于取得了突破,一名选拔者获得了稳定的能量值,成为最后的中选者,他的任务,是探索光圈背后的世界,那个时候,就连最顶尖的科学家,也无法做出合理的预测,出于保密,他没有机会留下任何遗言,对于家人,也只能说,是去执行一项任务,就这样义无返顾地出发了。” 钟茗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泪水不知不觉滑落,声音也变得哽咽。 “实验的后果,你知道,他和手链消失在光圈后,无论用什么仪器,都探测不到任何信号,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一天,所有的人都在等待,24小时、48小时、72小时......十天、一个月、一年、两年、三年,就这么等待着,他再也没有回来。” “那......它是怎么......”刘禹的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钟茗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四年前,就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探测器上,突然出现了反应,坐标表明,它位于晋陵市,于是,我们赶到了那里,通过寻找,发现它位于地下,于是,这片地区以商业开发的名义,被保护起来,随后的挖掘和清理工作,表明那是一座古墓,有着近千年的历史,那串手链,就是其中的一件陪葬品,而墓的主人......” “就是那位中选者。” “为什么?” “墓中除了手链,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为什么没能回来,我们也不知道,甚至,历史是不是改变了?我们也无从判断。” 刘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里乱成了一片,他能回来,而且毫发无损,为什么这个先躯者,却永远地留在了历史中,难道自己有一天,也会步他的后尘?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钟茗首先回过神来。 “由于物品安然返回,实验得以继续,国家为它起了个代号,叫补天计划,依然在军人中选拔,可是两年过去了,一个能引起反应的人都找不到,它经过了千年的洗礼,如同改变了脾气,怎么也不肯再认主,直到两年前的九月份。” “我把它寄给了你。” 刘禹下意识地问道:“你就是那个菽麦?” 钟茗一怔,点点头:“对,那是我用的帐号,想不到你还记得。” 刘禹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眼中泛红,神情激动地大声喊着。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钟茗被他的用力,抓得生疼,却没有试图去挣开,反而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刘禹放开手,不知道是该推开,还是抱紧,只能这么伸在空中,耳边听到女孩哭泣的声音响起,流水一般地打在他的心头,忽然间,脑中灵光一现。 “黍稷重穋,禾麻菽麦。” “黍稷重穋,禾麻菽麦。” 钟茗哭着重复了一遍,他明白了,这是诗经里的一句话,是他爷爷教给他们兄弟的,加在一块儿,就是人们常说的“五谷”。 其中的稷字,是弟弟的名字! “我弟弟不是失踪了,他就是那个中选者,因为被你们挑中,去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年代,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嗯。” “你之前对我好,对我爸妈好,都是因为他?” “嗯。” “所以,你是他的女朋友?” “不。”钟茗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道:“我是他的妻子,在他走之前,我们打好了结婚报告,上级也批准了。” 她放开刘禹,从胸口扯出一条链子,打开下面一个心形的吊坠,翻出里面的照片给他看。 那是一张多么年轻的脸,古铜色的脸庞上,眼睛炯炯有神,灿烂的笑容下,八颗白牙骄傲地展露,肆无忌惮的青春在威武的军服下飞扬着,那是属于十九岁少年的风采。 九年了,刘禹突然间看到弟弟最光采的一面,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他当时还在念大学,得到消息的一刻,马上请假赶回了晋陵。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房门被打开时,父亲那张销瘦到到极点的脸,更无法忘记,铁娘子一般的母亲,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念着弟弟的名字。 曾经多么完美的一个家,一下子失去了生气。 这个打击,直到今天都没能缓过来,因为父母都坚信,弟弟只是失踪了,他会在某一天,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眼前,向家人讲述那些传奇般的经历。 如今,再也不可能了。 刘禹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地,脚步一阵一阵发虚,眼前的身影,变得重重叠叠,摇摇晃晃。 “禹子,禹子。”钟茗看出了不对,赶紧上前扶住,将他放到一块石头上坐下。 “你,别吓我。” 刘禹稍稍缓了一下,一把抓住她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晋陵,他在晋陵的,那个墓里?” 钟茗点点头,泪水顺着脸颊,一颗颗地滑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三十一章 合作 长到这么大,刘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钟茗所描述的一切,将他打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境地,自己不过是个实验品,供人研究、被人观察。 可怕的是,其中还涉及到了家人,弟弟、自己,接下来会是谁? “我所经历的,都是真实的吗?” “当然。”在他的眼里,钟茗看到了真实的感受,让她心疼:“还记得吗,我说过,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刘禹摇摇头:“历史已经改变了,他们或许无法统一华夏,可我们的世界,还是一样,这要如何解释?” “他们是谁?” “你不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难道不都在你们的监视下吗?” 刘禹的神情变得十分陌生,钟茗握住他的手,只觉出了一阵冰凉。 “别这么说,我们的确能探知你的位置,但那是因为一种特殊的属性,当你去到另一边的世界时,我们也会失去你的踪迹,去到哪里,做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才清楚。” “所以,如果我像弟弟一样回不来,是不是过上几年,也会成为某一座古墓里的枯骨?” 钟茗怔住了,什么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使用者,当时的确是在赌。 刘禹有些激动,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许多。 “你怎么忍心,让他们连续失去两个儿子?” 钟茗放开他的手,跌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这样的指责就像一把刀子在剜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 “对不起,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什么可能性都想去尝试,听到师姐和你分手,鬼使神差地就把它寄出去了,如果......如果你像稷子一样,我这辈子不嫁人,也会侍奉二老,给他们做女儿,为他们养老送终。” “我想自己过去啊,可它不让,禹子,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得语无伦次,说话颠三倒四,那种无助和绝望深深地打动了刘禹,他相信对方说的话,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是一个人,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华,如果不是深爱着弟弟,根本坚持不下来。 他在身上掏了一下,既没有纸巾也没有手帕,只好将宽大的衣袖伸到她的眼前,钟茗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手臂,擦着擦着,泪水却越来越多,压在心头近十年的悲伤和委屈,这一刻就像泉涌一样,全都喷了出来,因为在潜意识里,她一直就将对方当成了亲人,亲人面前不需要掩饰。 见她哭得凄惨,刘禹也红了眼眶,忍不住上前将她抱进怀里,让她痛快地喧泄着自己的情感,在寂静的山洞里回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茗慢慢地停下来,刘禹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了,他想到了一直以来,对方的确在不遗余力地帮助他,虽然那是出于某种目地,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计报酬的施恩。 “我去的世界是南宋的末期,元人的攻势很猛,他们出动了超过一百万军队,占据了大部分江南,宋人退到了广东,就是粤省,另一部元军从广西路南下,打进了安南,也就是猴国,只有为数不多的城池,还在坚守,这其中就包括了晋陵,那时叫做常州。” “南宋的末期?”钟茗失神地说道。 “是的,德祐二年,公元1276年。” “怎么会这样,他去的是北宋末、南宋初年,那岂不是说......” 刘禹叹了一口气,帮她说下去:“你想让我找到他,可惜,相隔太久了,他活不到我的到来。” 整个南宋足有一百五十多年,一个人的寿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上那么久,结果便只有一个,两兄弟错过了。 这个结果,钟茗一早就找专家推断过了,此时听到他亲口所说,心里依然有着说不出的失望,她并不是想让刘禹把人带回来,只是希望能听到原因,可是就连这个小小的希望,也被打破,心里不禁一片灰暗。 “你来找我,还拉上了玲子,是不是劝我回国,参加那个什么计划?” 钟茗摇摇头:“你早就在计划中,我是来劝你,与国家合作的。” “国家需要我做什么?” “很多,你所在的世界,是一个未经开发的地球,想一想,如果华夏拥有了它,会发展成一个什么样子?” “你想让我当个搬运工?” “那能运多少?我们需要知道,你是怎么开启的,它的性质,通过能力,是不是稳定,能维持多久等等,这些只有让科学家来研究,才能弄清楚。” 刘禹看着那双红肿的眼睛,轻声说道:“你希望我这样做吗?” 钟茗没说话,眼神中的傍徨出卖了她。 “我相信你的好意,但不相信其他人,你没有一言九鼎的能力,当我与其他人产生冲突时,你无法背叛他们嘴里的组织,就只能站在他们的一边,到那时,我们不但做不成亲人,还会成为仇人,你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如果是穿越之前,刘禹或许真得会被她说动,但是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他的骨子里,早已经见识了旁人难以想像的事情,对于政治的理解,或许比许多人都要深刻,怎么可能被轻易说动。 钟茗咬着下唇,有些艰难地说道:“你说。” “首先,我是个爱国者,我愿意看到华夏的强大,也愿意为此努力,但我不是一个人,在这边有家人、朋友、下属,在那边同样有在意的人,我必须为他们的利益考虑。” “其次,那个世界,有着我们的祖先,他们勤劳、勇敢、不屈不挠,理应成为地球的主人,过上最好的生活,因此,国家不能一味地索取,这样的方式我不接受。” “最后,我的答案就是,我用一个地球,换取与国家的合作,平等的合作。” 钟茗听懂了,这已经超过了她的权限,也远远超过了九局甚至是总参的权限,只能由一号首长来决定。 “你的要求,我可以转告,禹子,我知道你还无法信任组织,但请相信,有着无数的人,都在为它做着无私的奉献,想一想苏微的母亲,她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要听实话吗?”刘禹接着说道:“正是她的遭遇,让我无法轻信任何话,她有着自己的信仰,我由衷地敬佩,但是我没有,从小到大,父亲都教育我要爱国、爱党,我相信组织,可它是由无数个个人组成的,不是一个抽像的概念,多少人打着组织的旗号,行不法之事,在没有被绳之以法之前,他们强大无比,你能对抗吗?” “国家改开这么多年,经验教训何其之多,但有一个基本的准则,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获得平等的地位,只有平等的合作,才会长久和稳定,这与相信与否,没有关系。” “苏微的母亲至死都心怀祖国,可组织上却从来没有停止对她的怀疑,你举了一个错误的例子啊。” 钟茗知道无法说服他,并不气馁,刘禹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就保证不了什么,这样的结果反而是最好的,谈判么,就得有来有往,她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对方也愿意对话,至少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且,从内心讲,她也不愿意,对方落到一个尴尬的境地。 “上回那个女孩,是你在那边的妻子么?” 刘禹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得是璟娘,说起来,同样是出自她的帮助,才能捡回一条命。 “是的,我们是明媒正娶,去年就成了亲。” “苏微知道吗?” “知道。” “外面那个呢,据我所知,她为了加入美国籍,接受了中情局的招募,还参与了边境上发生的暴恐袭击。” “知道,但她不是中情局的人,而是我的人。” 刘禹算是看出来了,钟茗不是出于好奇,就是八卦心在作祟,于是又加上一句。 “她是我的女人。” 钟茗一愣,突然发现,两人还拥在一块儿,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没想到,却没能挣开他的怀抱。 “钟茗,稷子已经不在了,那条链子不认你,或许是他不愿让你冒险,好好地活下去,如果不想再找别人,我来照顾你吧。” 钟茗心里很清楚,他说得的照顾,是那种亲人般的,可心里怎么也止不住地跳,这个男子,流着与爱人同样的血脉,或许是她唯一愿意靠近的人。 刘禹说完,自己站起身,又将她扶起来,女孩低着头,不敢看他,嘴里轻声问道。 “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 “反正你能追踪到,告诉你也无妨,本来我是想转道毛熊,想办法去印尼的巴厘岛,从那里回去的。” “印尼,你的势力发展到那里了么?” “如果一切顺利,整个苏门答腊岛和爪哇岛都应该拿下了。” 钟茗明白了,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就算没有国家的帮助,他也有办法发展下去,只是到那时,就脱离了掌控,并且很容易受到有心人的注意。 “那里是中情局的势力范围,很危险。” “没办法,冒险也得去,我会想办法在缅甸或是猴国建立一个基地,那边会安全一些。” “还是太冒险,他们已经盯上你了,有你的资料,无论你用何种交通工具,都逃不过他们的追踪,能不能先别走,哈国与华夏达成了反恐协议,呆在这里,你会受到保护,我尽快联系国内,让他们考虑你的建议。” “我可以答应,但是你们要先解除对我的家人、公司的审查,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还有什么,一块儿说吧。”钟茗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还有就是,我只和你谈,你让玲子回去吧,别让她再出现在我的眼前,这对她对我都是个折磨。” 钟茗缓缓地一点头,转身走出了山洞。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三十二章 不舍 刘禹坐在山洞里,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有人走近,从背后将他搂住,回过头,是一双饱含关怀的眸子,美得让人眩目。 “玲姐走了,看得出她很伤心,你为什么连一面都不见,真有那么大仇恨吗?” “见了面没话说,不如不见,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都经历了很多,我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心如止水,或许,过个几十年,当我们都老了,可以平静地坐下来,把它当作心里最美好的一段回忆,一边喝茶一边笑。” 韩晓芸明白了,那不是恨,而是深深的爱,这份爱让两个人不知所措,只能分开,她慢慢地靠近,闻着他的气息,吻上他的侧脸。 刘禹感受着她的动作,反手将她搂住,两人紧紧抱在一块儿,忘情地激吻。 良久之后,两人才分开,刘禹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韩晓芸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的嘴唇,被一丝晶亮的唾液相连着,看到这样的情形,都忍不住笑了。 “谢谢你,晓芸。” “为什么这么说。” “在我最难受的时候,是你陪着我。”刘禹心怀感激地说道:“刚才,我觉得自己好孤独,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整个人就像被一个黑洞吞噬,害怕得全身发抖,还好你来了。” “我这么好,那你会爱上我吗?” “你值得更好的。”刘禹摇摇头:“我不能爱你。” “真伤人,不过我知道这是真话。”韩晓芸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我无所谓,整个人生就是一个悲剧,如果不是你,现在连脸都不是自己的,但是,刘禹。” 她无比认真地说道:“如果,你的心里还有一点位置,请把它留给微姐,她是你的妻子,有这个权利。” “傻瓜,我没你想得那么痴情,基本上属于渣男的行列,否则不会娶了她,又和你纠缠不清。” 刘禹自嘲地笑了笑:“我配不上你们任何一个,碰上你们,是我的幸运,却是你们的不幸。” “别这么说,你是好人。” “别,别给我发好人卡,一发就要出事,上回是失恋,这回指不定是什么呢。” 韩晓芸怔怔地看着他,刘禹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你要离开?” “嗯,我要去做那件事,明天就走。” 刘禹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以一个人对抗一个组织,危险性可想而知,但是他并不打算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心要面对,他有,韩晓芸也有。 “现在回去,他们不会怀疑吗?” “当然会,所以,你还要帮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韩晓芸凑上他的脸,在耳边轻轻地说道。 “你当然做得到,用力地要我,什么狠怎么来,虐待、sm一起上,身上没有伤痕,是过不了他们的审查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刘禹惊得全身僵硬无比,很难相信这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可他怎么下得去手? 这好人当得。 帝都黄寺大街乙一号院,林建国在办公室接到了钟茗的电话,对方转告的那些话,让他对于那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年青人,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我知道了,这就去向局长汇报,小钟啊,你要有个思想准备,这件事,可能没那么容易通过。” “我明白,咱们尽力吧,我想,现在应该释放一些善意,国内的分公司,没有什么经济问题的话,解封吧,再去做做他家人的思想工作,必要的话,我去找他妻子谈。” “不,你留在那里,配合他的要求,我去找他妻子,是在军区总院吧。” “嗯,妇产科,701病房。” 林建国还没有说话,那边的电话被人抢过去了,女儿的声音传到耳中。 “还是我去吧,老人们都认识,我也想和苏微谈谈。” “好,我安排飞机,你今晚就动身。” 放下电话,林建国抓起桌上的警_帽,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半个钟头之后,张局听到了同样的话,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桌子上的一部红色电话,对着话筒说道。 “我是张朝中,请接军委办公厅。” 电话很快接通了,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不自觉得双脚并拢,挺直了腰背。 “首长,是我,情况是这样的......准备一份报告,好的,我马上准备,好,好,一定完成任务,请首长放心。” 放下电话,张局轻轻出了一口气。 “老首长要见我们,具体的事情,你来汇报,给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楼下见。” “是!” 林建国向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开,张局的面色慢慢沉下来,丝毫没有半点计划顺利实施的喜悦。 两天之后,从非洲过来的第二批雇佣兵抵达了哈国,他们在哈国军方的默许下,从机场直接坐车去了位于巴尔喀什湖边的一个营地,前方不远处就是沙漠区,在沙漠区的外沿,哈国军方与华夏的特遣小队,以联合演习的名义,牢牢地封锁住了所有的通道,相当于把刘禹等人围在了里头。 韩晓芸在第二天就离开了,甚至没有惊动胖子手下的雇佣兵,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刘禹算是真正见识了她的实力,多少放下心来。 他也没有闲着,国内的分公司解封之后,陈述马上将一笔资金打入到了非洲那边,给胖子的安保公司解了燃眉之急,利用这笔资金,他的手下获得了新的武器装备,刘禹也能利用这一片地方,做一些准备功夫。 当天夜里,第一车物资就运到了异时空,全都是各种建材,钢筋水泥等等,忙乎一夜,整整卸下十车上百吨,在原地堆成了一座小山,将闻讯赶来的丁应文吓了一跳,而见识过他离开的忽突仑,已经坚定不移地相信,刘禹就是长生天安排的那个神迹。 这此物资,连同后面几天运来的,慢慢变成了城堡的墙体,他手把手地教给丁应文带来那些下人,这些人虽然没什么经验,却很听话,一点点地学,倒也不敢怠慢,当一小段比岩石还要坚硬,浑然一体的灰白色墙体,矗立在草原上时,就连海都等人,都忍不住来看了看,结果自然是震撼无比。 宋人,竟然用那么粗的钢材,来打造城墙!难怪他们的城池出了名的难以攻克。 这一下,再也无人怀疑他的实力,蒙古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恭顺,就连忽突仑都感到了这种变化,在欣喜之余,她那颗敏感的少女之心,也难以抑制地想到了一点,男子可能随时会离去。 于是,当某天夜晚,刘禹完成了一次动输,在丁应文带着人卸车的时候,告诉他少女在自已的帐中等着。 他毫不怀疑地来到帐前,那个始终心怀戒备的侍女,出人意料地向他行了一礼,然后便掀起帘子,刘禹弯腰走进去,首先闻到的,是一股热腾腾的水汽。 “忽突仑,你在沐浴吗,我晚一点再来。” 没等后退,一个声音将他叫住了:“子青。” 借着帐子里的油灯,刘禹看到一个身影款款而来,少女的头发湿麓麓地搭在脑后,雪白的肌肤透着红晕,明亮的眼睛忽闪着,娇躯被一件袍子裹着,展现出一段诱人的曲线,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呼吸也不知不觉急促起来。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随着少女的步步走近,那种带着一丝清香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入脑海中,瓦解着他本就不多的心防,哪怕低下头,都能清晰地看到,袍子下露出来的一截均称的小腿,让他不由得想起那次赌约时,少女所做的一字马,那柔软无骨般的腰肢。 刘禹的口舌生津,喉节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发出的声音连自己也觉得陌生:“忽突仑。” “我在呢。” 少女已经走到了他身前,伸出手,挨上他的脸颊,一股热力从手心传来,她娇媚地一笑。 “你还等什么。” 刘禹再也无法忍受心里升腾的欲望,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几个大步走到榻前,半蹲下身将她放上去,三两下扯掉身上的衣衫,轻轻地解开她的袍子,将少女最美丽的一面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忽突仑。” “来吧,子青,我的英雄。”忽突仑闭上双眼,嘴里呢喃着,男子的触摸让她渐渐陷入迷乱当中。 直到,一个火热的身躯压上来,渐渐地融作了一处。 ,,,,,, 过了良久,刘禹轻轻地将她放开,初承雨露的少女疲累地倒在榻上,手却一直拽着他,刘禹不得不坐在一旁,守到她沉沉地睡去。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提到“分别”这个字眼,从她的眼中,刘禹已经清晰地感到了那种不舍,他给不出少女想要的答案,也不愿意欺骗,那样将来会更痛苦,而少女也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了他的痕迹。 刘禹俯下身,在那张通红的脸颊上印了一下,然后掰开她的手,为她盖上毯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子。 外面的星空清澈明亮,空气中带着原野的芳香,忠心的侍女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显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别担心,她会好好的,你们也是一样。” “是的,主人。” 侍女低下头,毫不犹豫地答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三十三章 悖论 解放军总医院住院部七楼妇产科病房,苏微所住的是一个单间,由于生产的时候出血量有些大,导致产后体质虚弱,比寻常的产妇要多住一些日子,好在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调养,恢复得还算不错,看上去倒比之前要丰腴了许多,颇有些珠圆玉润的味道。 林玲走到门口,发现门虚掩着,从打开的缝隙处,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背影,上半身不停地摇动,嘴里似乎在哼着一首歌谣,隔着房门,她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幸福,和作为一个母样的喜悦,一时间竟然有些舍不得去打扰。 就在犹豫着要不要呆会再来的时候,背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请问你找谁?” 听到声音,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一张国字形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带着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她,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林玲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只一眼,她就有了一个直觉,这个男子一定是从军队里出来的,而且身手不凡。 “我是......”话到嘴边,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认识对方,朋友么?谈不上,情敌?也显得有些荒谬,好在一个声音为她解了围。 “认识的,让她进来吧。” 林玲松了一口气,低着头走入病房,顺手将门带上,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才在边上的长椅上坐下,闭上眼睛,似乎进入了假寐的状态。 转身,抬头,看着那张略显得有些陌生的脸,她挤出一个笑容。 “你好,我是......” 苏微不待她说完,飞快地接道:“玲姐,我知道,帮我抱一下,我去拿尿布。”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襁褓就递到了怀里,她赶紧伸手接住,看到孩子的一瞬间,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这是一个半个月大的婴儿,一张小脸比起初生时,平滑了许多,眼睛半闭着,小手胖乎乎地,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似乎吹一口气,都会伤害到孩子。 苏微从阳台的挂钩上取下一块长布,拿在手里摸了摸,确定完全干透了,才拿进屋里,两个女人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手脚麻利地换上新的尿布,空气中微微一点味道,可她们却浑然不觉。 林玲根据自己的经验,向她介绍了一番,苏微听得很认真,有不懂的地方,还会反复请教,一个孩子,将两个母亲拉近,气氛不再变得尴尬,就像是认识多年的邻居、好友在交流着育儿的经验。 “你比我强,我那会儿也不知怎的,奶_水总是不足,我们的小罗伯特只能吃牛奶,他们家还想要请个奶娘回来呢,我是坚决不干的,凭什么我的孩子,要吃别人的奶长大,后来慢慢地也有了,现在快两岁了,长得可壮实了,对了,孩子起名了吗?” 苏微点点头:“叫刘清明,他爸爸起的。” “清明?”林玲有些不解。 “那天出了点事,孩子差点就没了,他说得让他长大了记住,母亲受过怎样的灾难。” 苏微简单的解释了一句,林玲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肯定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挺好的这名儿。” 林玲将孩子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地摇着,眼神充满了温柔,苏微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前者抬起头,两人的眼神相撞。 “你怎么知道我的?” “我看过你的照片,和罗伯特的。” 林玲有些惊讶,她都几乎忘了,曾经给过对方一张照片,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就这么毫不防备地拿给现任看?这得多大的信任啊。 “我也见过你,离得很远。” “我知道,纽约吧。”苏微伸手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他和你说的那些话,回来以后就告诉了我,谢谢你,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还要保护他,我很感激。” “我没做什么,只是工作而已,他对你真好。” 苏微不想同她讨论这个话题,笑了笑:“是挺好的,至少,他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瞒我。” “所以,你都知道了对吗?” 苏微露出一个警惕的目光:“我不明白。” “别担心,我刚从他那里飞过来,他现在很安全,但是人在国外,也不能给你打电话,因为敌特份子,会根据电话来追踪,上回的那通电话,就被人查到了,为此,差点出了事。” 苏微疑惑地看着她:“玲姐,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我是个军人,在离开禹子之后,就加入了一个特殊的部门,我的父亲也在里面,算是子承父业吧,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他的安全,上回发生的事情,是公安机关查到了一些异常,以为他通过某种渠道,为境外敌对势力提供危险品,从而秘密进行了抓捕和审讯,后来他利用那个特殊的功能逃脱了,我们找到的时候,晚了一步,因此产生了不小的误会。”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消除这种误会。” 苏微直直地看着她,林玲目光坦然地对之对视,过了好一会儿,苏微开口说道。 “我相信你,不会害他。” 被前任的现任这么评价,林玲的嘴角有些苦涩,而紧接着,对方又说出了一句让她无奈的话。 “但是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如果你指望说服我去说服他,对不起玲姐,我不会答应的。” 苏微的语气很平淡,态度却是十分坚决,林玲知道,谈话到此为止了,再说也没有用,何况,她并没有立场去说服对方。 就在她打算告辞,回去与父亲商量一下,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的时候,刘父和刘母一块儿走进了病房,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伯父,伯母,你们好。” 看到自己的孙子抱在她的手上,二老狐疑地客气了一句,刘母直接问道。 “你怎么来了。” “我现在为政府做事,受组织的派遣,来和你们商量,禹子的事。” 刘母警惕地说道:“禹子的什么事?” “伯父,伯母,你们先坐下,我慢慢说。” 等他们坐到病边,房门被关上,林玲向他们介绍事情的大致经过,当然,不会那么详细,用得也是他们能听得懂的语言。 刘母听得惊讶万分,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禹子掌握了一个国家都没有的技术,并且用这种技术赚到了现在的钱,国家现在想要与他合作,是不是?” “差不多,只是国家希望他能听从安排,以免被敌特份子所害。” 这一回,一直不曾开口的刘父突然说道:“你们先接触他了?他怎么说。” 林玲把他的要求说了一遍,刘父想了想,缓缓地摇摇头。 “我相信我的儿子。” 他的话一说完,刘母也沉默了下去,林玲无奈地笑笑。 “我明白了,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小稷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上级希望让我来转告二老,你们千万不要激动,听我说完。” “小稷?关他什么事。”刘母一惊,手上被人握住了,老伴朝他摇摇头,示意听她说。 “老头子,你知道?” “我哪会知道,猜到了一点,不知道对不对,听玲子的吧。” 刘母睁大眼睛看着她,苏微将孩子放到床边的摇篮里,也坐到了她的边上。 林玲有选择性地讲述了补天计划的前因后果,苏微从她嘴里,完整地听到了母亲的事迹,当即眼泪就下来了,而听到小儿子竟然是这样失踪的,刘母张着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刘父不停地拍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哭出来,可刘母最终却是笑了笑,骄傲地说道。 “我的儿子,是个英雄,我就知道,他不会给咱们丢脸。” 说完,她反过来去安慰媳妇,刘父稍稍松了口气,向林玲问了几个问题。 “你说的古墓,是不是市中心被圈起来的那一块?” “我没有去过,应该是。” “当真有一千年了?” “差不多吧,将近一千年。” 刘父在心里默默算了算,突然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让屋里的几个人同时愣住了。 “咱们是他的后代啊。” “谁呀?”刘母问道。 “稷子啊,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有本族谱,记载的就是差不多一千年前,宋朝时的事情,咱们的祖先哪,就是那个时候,迁居到晋陵来的,那时候叫常州,一代一代地生生不息,后来破四旧,给烧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咱们刘家的第一代人,已经在那一块儿扎下了根,不管稷子是怎么想的,是他选择了晋陵,把血脉传来下,成了咱们的祖先。” 这话听着有些绕,不过在座的,都听懂了,算是一个穿越的悖论吧,子孙后代回到从前,创造了自己的血脉。 “我的儿子,是咱老刘家的祖先?”刘母愣愣地说了一句。 “如果玲子说得是真的,那准没错,可后来有一个劫啊,差点就断了根,也是在宋朝吧,被蒙古人打过来,围了好几个月,最后攻下来的时候,全城的人都被杀光了,只剰了七个人,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孩子,躲在洞里,才活下来,这要是不小心,是不是就得从那里断了啊。” 刘父是当故事说的,林玲和苏微却听得很仔细,两人暗暗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意。 常州已经被围很长时间了,这一回,比历史上还要危险,忽必烈下的指令是。 鸡犬不留!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三十四章 互惠 巴尔喀什湖边的营地,已经建起了一个极大的钢结构库房,每天都会有一车车的物资开进去,然后变成空车开出来,从外头看,毫无出奇之处,为的是就是瞒过天上的军事卫星。 钟茗和xx大队的队员们在离着他们大约一公里外的地方驻扎,他们的外面,由哈国军方的一个机械化旅担负警戒,双方以反恐演习的名义,在沙漠区一带造出大量的声势,同样是为了吸引外界的注意,掩盖当中那个小小的营地。 结果没有出来,钟茗的心绪有些不宁,上级最终会怎么考虑,她一点把握也没有,这其中涉及到了复杂的政治问题,绝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少校军官能左右的,就连她父亲钟正魁,也是三缄其口,根本不回答任何关于此事的问题。 因此,当接到林玲打来的电话时,她决定还是去找一趟刘禹。 巴尔喀什湖是哈国最大的天然水资源,整个湖区呈现一种弯刀状,弯刀的内沿就是沙漠区,外围被阿拉套山、婆罗科努山、依连哈比尔尕山、哈尔克山、克劳绵山等一系列山系包住,几乎囊括了地球上大部分的自然景观带,就连湖水也是一边咸一边淡,非常奇特。 湖边的沙滩上,胖子躺在一把沙滩椅上,浑身上下就只穿了一条大裤衩,硕大的太阳镜遮住了眼脸,从西边山区吹来的温风,让他有种地中海漫步的感觉。 可惜没有比基尼女郎可看,手下的那帮雇佣兵,有的抱着枪在各个点执勤,有的在营地里忙忙碌碌,几个轮休的队员,把自己脱光了一头扎进湖水里,时不时地就会发出一声怪叫。 太无聊了,他有点怀念非洲,巴克斯这会子说不准正搂着几个金发妞,开着游艇在海上party,那才是享受啊。 正做着美梦的他,冷不防被一片阴影给遮住了,胖子摘下墨镜一看,金发妞没有,黑发迷彩妞倒有一个。 “找禹子?这会还早呢,他至少得过一个钟头才会出现。” 虽然长得还行,可他知道分寸,打又打不过,还是不是逞口舌之瘾了。 “不找他,找你。”钟茗踢了他一脚,当年那件案子,让她对这个胖家伙印象不怎么样,说话间也是毫不客气。 “我就一打工的,你找我也没用啊。” 胖子口上这么说,人还是乖乖地站起来,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以免太不文雅。 “你们公司位置不错,可以辐射到大半个西部非洲,有没有想过把业务做大?” “做梦都想,可怎么做呢。”胖子狐疑地说道。 “目前我国军力还无法顾及到非洲西部,一但那边的国家发生动乱,撤侨行动就得绕过好望角,你们公司可以接受政府的委托,为他们提供前期支援,当然,报酬会按照公价来,怎么样不吃亏吧。” 吃亏是不吃亏,国家行动嘛,他一向都是支持的,可是胖子明白一个道理,天上不会无缘无故地掉馅饼,搞不好会砸死人的。 “还有驻当地华资公司的安保问题,我都可以提供联系,虽然金额不会太大,可架不住收入稳定啊,这次行动,你们损失不小吧,总不能老是指望,外部资金的注入,那样被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无论你把公司背景藏得多深,都禁不住的。”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在与同行的竞争中,华资背景,往往会让他们处于天然的劣势,西部非洲一向就是西方人的自留地,哪会容忍华夏人来插上一脚。 可如果公司有了官方的背景,那这种劣势,或许就会变成优势,华夏产品质优价廉,在当地是有口皆碑的,从本质上说,安保也是一种商品。 “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没那么多条件,不过,我希望你能劝劝禹子,别那么固执,政府部门没他想得那复杂。”钟茗知道他是刘禹最好的朋友,两人的交情足有近十年,说起话来份量当然更重。 不过胖子也不傻,虽然他并不知道,刘禹身上有什么值得国家看重的东西,可如今这种阵势,国家不惜一战,也要摆明自己的决心,本身就说明了事情的重要性。 “我这哥们怎么说呢,随和,脾气好,和他交往的人,都会这么说,无论是当年一个小业务员,还是如今的大老板,我就没见他变过,你知道他抽的烟多少钱一包吗?四块五的中南海,哥们我都不碰了,这说明什么呀?” “念旧?”钟茗还真没注意。 “固执,甭管什么事儿,你在他那里说不通,我这里也是一样,交情好是因为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不是因为我能影响他的决定,明白吗?” 钟茗什么也没说,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湖水,湛蓝色的湖面非常干净清澈,就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在阳光璨璨生辉。 此时,就在他们的同一位置,抽着四块五一包中南海的刘禹,刚刚从湖水里爬出来,两个时空,巴尔喀什湖被称为“夷播海”,面积上要更大上一些,像是一柄长矛的矛头。 这个天气游水,气温有点低,一上岸,就有丁应文的手下为他披上毛毯,这可是纯手工的波斯羊毛制成,几乎和金子一个价。 湖水里,两个穿着连体泳衣的身影在追逐和嬉戏着,一身花色条纹的忽突仑,被这种紧身的衣物包裹得线条毕露,尽管不是三点式,也足以让人血脉贲张,好在湖区的周围,除了刘禹,全都是女人,她才敢下水。 另外一个金发妞,自然就是毛妹安娜了,毛妹的特点就是结婚之前惊为天人,婚后特别是产后,秒变大妈,此刻的安娜,还有着几分少女的模样,不凑近了,远远地看着,还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这几日,除了运输、指导施工,就是与忽突仑厮混,两人自从突破了界限,每天都恨不能黏在一块儿,因为他很清楚,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离开是个必然的事,少女同样心知肚明,这一分别,只怕再见就是数以年计了。 兑变成妇人的少女前所未有的主动,有时候都会让他招架不住,这个女孩的身材比例逆天地好,尤其是一双大长腿,每次让他都有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更何况,对方身体的柔韧度,使得他可以将所有的姿势一一解锁,每天换着花样来玩,再这样下去,自己都不想走了。 一只烟行将燃尽,少女如同一条美人鱼般,从水中钻出来,泳衣下那对笔直的大白腿,在他的注视下款款走近,一点都舍不得挪开。 忽突仑喜欢看他呆呆的表情,若是旁人这么盯着,马鞭子早就抽上来了,可心爱的男人,她愿意将身上的一切,展露在他的眼前。 “子青,怎的不下下水了。” “呆久了有点凉,上来暖和暖和。” 刘禹扔掉烟头,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双手在缎子般嫩滑的肌肤上游走着,有些吃不住劲的少女发出一声低吟,软倒在他的身上。 “不如,我们进帐吧。” 听到她的娇语,刘禹的火气腾腾地直冒,刚想抱着站起来,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他将少女打横抱起,反身压在宽大的躺椅上,少女的眼睛忽闪着,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今天咱们换个地方,就在这里,你看,湖光山色,美景如画,正好可以做一些有益身心的活动。” “啊!” 忽突仑再是大胆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幕天席地的外头要自己,好在周围的侍女们一早就转过身去,将所有的可能的偷窥者挡在外头。 没等她说什么,男子无孔不入的侵袭便涌入了脑中,那种别样的刺激,让忽突仑渐渐失去了思考,最终化做了声声娇_吟。 ......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禹爬起来,将那条毯子盖住两人的身体,两个人依然紧紧地挨在一起,就像是融化了一般。 “子青。” “嗯。” “我想有一个我们的孩子。” “嗯。” “他一定会是草原上,最勇敢的男子。” 刘禹一愣:“或许是最美丽的花朵呢。” 忽突仑睁开眼,不解地说道:“你们汉人,不都喜欢男孩吗?” “你的男人,不是普通的汉人,只要是忽突仑的孩子,他都喜欢。” 刘禹的情话张口就来,少女的眼睛里星星直冒,身体不住地扭动,让他一下子又有了反应。 “我还要。” “那咱们玩个新鲜的。”刘禹坏坏地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还记得上次的赌约吗,我想让你再做一次。” “啊。”少女的面颊火一般地红,迷离的眼神如同一汪秋水,无比羞涩地点点头。 ...... 回到后世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刘禹将车子停下来,走出仓库的大门,一个娇小的身影已经等在了那里。 “有结果了?” “不是,苏微的电话,保密线路。” 钟茗将卫星电话递给他,脚步不停地转身就走,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怕看到这个男子。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十)大漠黄沙 第三十五章 请示 “哥,是你吗?” 隔了半个月,再次听到妻子的声音,刘禹的心很不争气地跳动起来,那种难忍的相思,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根本用不着刻意去想。 “媳妇儿。” “唔唔。”没想到,话筒里传来的是一阵压抑的哭声,让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别这样,咱儿子看着呢。” “我没事,就是听到你的声音,突然忍不住了。”苏微很快收了声,压着自己的情绪说道:“你现在说话自由吗?” “嗯,只有我一个人在,胖子带着人保护我,别担心。” “玲姐来找我们,把事情都说了,爸妈听到了小稷的事,我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说怎么办?” 从苏微打这个电话,刘禹就猜到了,政府一定会通过父母来做自己的工作,只是没想到,会是林玲出面。 “爸妈怎么说?” 苏微告诉了当时二老的反应,刘禹心里松了一口气,父母没有给他压力,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却也让自己背负了沉重的包袱,于是,他也将目前的情况说给了妻子听,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问对方的打算,因为谁也不知道,电话有没有被监听。 只不过,当他听到了父亲的猜测时,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座被围困的城池,算上之前的被困,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历史上,常州只守了三个月,这次会幸免吗? 当然,如今的形势已经大为不同,或许在元人到来之前,那些百姓就已经跟着逃到了京师临安府,又在自己的努力下,一路南下,说不定已经在广东路了呢? 但是刘禹不敢去赌,因为这关系到血脉,万一真得发生了历史惨案,他就只能靠自己来制造了,也不知道,小妻子在那么努力地耕耘下,有没有留下种子? 最后,两个人把话题转到了襁褓中的儿子身上,对于那个尚未谋面的小生命,刘禹有着无比伦比的耐心和兴趣,如果不是看到钟茗的到来,两个人还不知道会煲上多久。 “对不住,一聊就忘了时间,话费不便宜吧。”将电话递还的时候,刘禹已经心情开个玩笑了。 钟茗接过电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隔得很远,不过她可以想见对方的神情,那是一种她曾经渴望,却无法实现的梦想,心里充满了羡慕。 “有个不好的消息,上级领导的意见不太统一,因为他们不了解你的能力,对于结果有所怀疑。” “是要限制我的自由吗?”刘禹的脸色一沉。 “不是,我们用了两年时间证明,你是唯一的使用者,至少,在找到别的选择之前,你是安全的。” 钟茗的语气并不太肯定,因为对方的要求,与补天计划的初衷有了很大的分歧,那就是,国家无法成为主导,要与实验者平等合作,这让那些习惯了发号施令的领导如何接受? 提出这个计划,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事,当时的国际环境,对于华夏极为不利,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社会主义阵营雪崩式地坍塌,使得华夏成为了西方最主要的敌对力量,如果不是二十世纪开始的恐怖主义袭击,让他们的目标有所转移,情况会发展到哪一步,真得很难想像。 然而到了今天,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华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而且依然保持着高速地增长,随着国力的增强,外交方面也取得极大的进展,外部环境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在这样的条件下,对于资源的渴求,似乎变得不那么迫切,这个计划的重要程度自然也下降了,至少对于新一代领导集体来说,不再是迫在眉睫的选择。 在这种情况下,刘禹的要求,便显得那么地不合时宜,甚至可以说是嚣张的,钟茗的描述已经尽量显得温和,实际上,远远不足以说明真实的情况。 见他的脸色不太好,钟茗安慰着说道:“这只是个别领导的意见,一号首长还没有表态,他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的,为了谨慎起见,组织上会召集相关部门的专家进行论证,最终形成的结论,绝不会比你想像得更恶劣,因为这个行为本身,就说明了,他们对你的认可,咱们的国家不是一言堂,这么重要的决策,怎么可能开一次会议就能形成,你要理解。” “我理解,可时间不等人,你知道吗,由于上次被隔离审查,我失去了一个机会,一个拯救很多人的机会,他们或许已经成为了蒙古人刀下的亡魂,如果,百姓对于你们只是一个数字的话,请记住这个名字,你们再一次使他成为了民族英雄。” “文天祥。” 钟茗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他几乎就是南宋末期的一个符号,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我希望能安全地到达晋陵,也就是我的家乡,或许已经迟了,但我还是想要去看一看,稷子的孙子或是重孙,是不是逃脱了屠杀。” 钟茗惊愕地看着他,一百年的时间,足以产生多少代人,以古人的寿命,这是极有可能的。 “我去向上级请示,争取尽快答复你。” 结果很快就返回来,军方可以安排一架飞机直飞晋陵,他被允许带两名保镖,在胖子的建议下,长着一张东亚人面孔,能说流利汉话的金武铉和毛熊人伏特加入选,前者具有非常丰富的安保经验,而后者的庞大体形,是个挡枪子的绝佳人选。 在飞机没有到达之前,刘禹回到了异时空,这些天运来的建筑材料,已经足够建起一座钢筋混凝土城堡了,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他已经将技术部分教与了那些下人,余下的,就要靠丁应文来监工。 “你要走?” 丁应文听着他的嘱咐,立刻猜到了他的用意。 “嗯,今晚就走,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帮助忽突仑站住脚,然后利用这片土地的特殊性,尽量拉拢周边的势力加入,一座城堡再是坚固,也经不起长年累月的攻打,只有利益才能让他们投鼠忌器,希望她能坚持到,我到来的那一天。” “大宋要北伐么?”丁应文兴奋地说道。 刘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大宋要北伐,而是某要北伐!” 丁应文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他毫不犹豫地一拱手。 “在下定当不负所托。” “你的任务,除去操持这个贸易区,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把这一带一直到钦察汗国的道路、地形、驻所、兵力情况摸清楚,这件事,可以让手下们去做,以游记的形式,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这一回,他听懂了,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是。” 一边同丁应文交待,刘禹一边带着他最后一次巡视尚未完工的城堡,它结合了汉人城池的特点,同时吸收了西方城堡的长处,规模虽然不大,不过防守起来需要的人手也不多,合理的布局和多棱结构,使得它几乎没有死角,七河流域可以形成一个水杈纵横的河网地带,为防守者提供极大的优势。 丁应文将他的嘱托一一记下,按照经验,这一次分别,多半又是数以年计,他必须做好独当一面的准备,好在这些日子的磨练,极大地增强了信心,哪怕周旋于几个汗国之间,也能做到游刃有余。 等到该说得都说完了,刘禹便打算同他告别。 “某走了,照顾好忽突仑,有什么消息,用鸽子往大都送,那里有咱们的人接应。” “你不打算同她告别?” 丁应文是亲眼看到两人的亲密关系的,虽然没有一个形式,但是这里的人,包括少女的父亲海都,都已经将她看做了汉人的女人,他不敢相信,一觉醒来,看不到心上人时,少女会是如何地伤心欲绝。 “某怕她受不了,也怕自己受不了。” “好吧,某会转告她,你非是绝情。” 丁应文理解地点点头,那是一个烈火般明媚的女子,或许对她来说,这样的分离,更好一些吧。 在黑夜中,刘禹骑着马,在火把的照耀下,走向位于巴尔喀什湖附近的穿越点,就在即将到达的一刻,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用不着回头,他也能听出那是谁,他翻身下马,站在原地等待着。 “子青!”马背上的少女连头发都是披散的,显然是刚睡下,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大喊了一声。 两人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上停下来,同时扔掉缰绳,跑向对方,紧紧地抱在了一块儿。 “子青!” “忽突仑。” 少女主动挨上他的唇,刘禹忘情地与她拥吻,良久之后,少女放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不让送,我就不看,记住我,草原上,忽突仑在等着你,无论多久。” 说罢,转头就走,甩蹬策马离去,果真再也没有回头,随着蹄声渐远,泪水不知不觉从她的脸上滑落,被冷风一吹,冰凉一片。 第十卷《大漠黄沙》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章 常州(一) 德祐二年最后一个月里,江南的寒意已经随着凛冽的北风,悄然而至。 常州,位于两浙路最繁华的中心地带,下属四县晋陵、武进、宜兴、无锡皆是望县,崇宁年间便有户16万5116,丁口24万6990,这是一百六十年前的统计数据,到了南渡之后,大量北人过江,人口翻了一倍还多,全州超过五十万人,被称为国中十望之一。 然而,城下那些本该是上好的水浇地,一亩值钱百石还无人肯卖的良田,全都冻成了灰色的干块块,既没有人施肥,也没有人插秧,如同荒废了一般,原因很简单,它们的主人,要么躲在城中,要么便是不知去向。 常州州治所在的武进县城,已经被元人围困了整整八个月之久! 在原本的历史上,它在德祐元年的最后一个月失陷,全城被屠,而本时空,由于建康之战的胜利,这个过程被推迟了整整一年,又因为建康城顶在了最前沿,元人一直以它为重点,从而为后头的镇江府、常州等地赢得了一些准备的时间,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粮食,其次是人口的疏散,最后则是武备和城防。 于是,有了这么几个月的缓冲,从年初四月境内发现元军,进而分兵围城,逐次攻打开始,到如今八个月过去了,常州城,依然屹立不倒。 然而,到上个月,它成为了整个两浙路,唯一一座还在坚持的宋人城池。 镇江府陷落了。 元人在建康城下的意外损失,使得忽必烈终于意识到,大军被这颗钉子吸引得太久,影响了整个战事的进程,他马上改变了策略,对建康以牵制为主,用优势骑兵切断各条出路,其余的军力分路出击,首当其冲的一击便落到了相隔不远的镇江府头上。 在敌人潮水般的攻击下,镇江城坚守了两个多月,城墙终于失守,城中守军随之与敌军进行了激烈的巷战,由于城池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没有人逃脱,两个指挥使尹玉、麻士龙战死,都统陈继周自刎,通判陶居仁赴水,参议方兴投寰自尽,而主官文天祥战至最后一刻,伤重被俘,听闻他是宋人的状元,忽必烈指示不惜一切也要保住他的命,就这样,经过一个多月的救治,竟然活过来了。 接着,自然就是轮番的劝降,结果不言而喻,忽必烈并不气馁,也没有想要杀害的打算,反而命人将他带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常州城下。 这么做的目地,当然不是为了让他去劝降城中守军,而是打击对方的士气,镇江府的陷落,意味着常州已成了孤城,再无任何侥幸之理。 正门城头上被守军们簇拥在当中的几个戎装男子,面色凝重。 “那是......文使君。” 说话之人是常州通判陈炤,一眼就认出了来者,他是本地人,原本在李庭芝的两淮制置大使幕下,因为母亲的丧事丁忧还乡,结果还不曾起复,就遇到了元人大举侵袭,被新接任的知州事姚訔劝说留了下来。 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肤色微黑、身量不高,眼神焦灼看着城下,那个身长玉立的男子,他又何尝不认得,这位名满京城,被先先帝亲口称赞过的状元。 姚訔是前相公姚希得之子。 就在此时,对方的眼神正好看过来,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他的心中顿时一紧,镇江已无幸理,接下来就该轮到自己了。 “呜呜呜” 突然间,城下的元人大营中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号角声,被缚在马上的文天祥,让人牵了回去,一队队的元人步卒整军出营,在城下排出一眼看不边的军阵。 在各个军阵之间,一辆辆打造好的攻城器械,被征来的民夫们推拉着,矗立在阵前,而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那种几乎与城头等高的投石器。 大军统帅阿刺罕在一众军将的簇拥下,自军阵的中间位置缓缓而出,正好看到了被牵回来的文天祥。 “不必走了,就让他在此处,看一看,我大元将士,是如何破城的。” 文天祥一言不发任他们摆布,丝毫没有理睬他的意思,阿刺罕也不着恼,在马上将手一挥,立刻从后头响起了一片喧哗声,一队人被人驱赶着,来到了阵前。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文天祥的眼色就变了,脸色铁青,眼中怒火中烧,身体颤抖着,似乎就要坐不住马鞍。 因为那些人,全都是镇江府的被俘守军,其中有不少,是他从江西路带来的兵! “府君。” 这些军士此刻都是手无寸铁,看到自家主官的身影,纷纷想要上前,却被元人给挡住了。 “文状元,你的一言,可活人无数,他们的死活可全在你一念之间,只需归降我朝,他们都能活,可要想清楚了。” 阿刺罕满意地看到,他的神色数变,最终闭上了眼睛。 “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劝降没有成功,阿刺罕也不失望,对着那些俘兵说道:“他不愿救你们,可咱们大元还要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将沙袋扔进那个壕沟里,活着回来的,一律开释,怎么样,很简单吧。” 一个沙袋足有半人大小,力气稍小的一些,都只能扛在身上,这里的军士除去少数是受伤被俘,绝大多数都是主动放下武器的,当初在镇江府没有战死的决心,此刻又怎么会拼命,在第一个人扛起沙袋之后,其余的全都陆陆续续地跟了上去。 常州城外除了一道近十步宽的护城河,还有一道约一步宽的外壕,在长达数月的攻城战中,已经被填得七七八八,这些人就是来完成最后一击的,从而能让攻城的器械,能进一步抵近城墙,对守军造成更大的威胁。 很快,第一个扛着沙袋的俘兵,就靠近了外壕,城头上的人,已经能看清他的样貌,身上的衣甲虽然破损不堪,可底子依然能看出,正是宋人制式的红袍。 “太守!” 见他们没有发话,一个全付具装的男子忍不住叫道,他年不过三十许,身材极为健硕,粗大的手掌上,提着一把长刀,从衣甲的形制来看,是城中最高级别的武官。 他便是常州都统王安节,其父亲更是有名,曾是蜀中大将张钰的主官,名叫。 王坚。 “守备之事,由王都统裁断,本官无不依从。” 姚訔面沉如水,他当然知道,对方想做什么,慈不掌兵这个道理,从未如此真切地呈现眼前,城外的那些不光都是宋人,还曾与元人血战了大半年之久,百战余生的忠贞之士,曾经。 可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床子弩!” 王安节一声断喝,架设在敌台上的一架床子弩,立刻发出了一个断帛般的撕裂声,近三尺长的铁枪破空而出,将已经快要跑到外壕处的身影,硬生生地钉在地上,那人肩头的沙袋一下子滚落,嘴里鲜血狂喷,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抓住箭身,试图想要把它拔出来,身上的力气却很快就消失不见,直到整个人仆倒在铁制的箭身上。 更多的人,则加快了速度,纷纷越过他的尸体,冲向外壕,他们同样别无选择。 “神臂弓!” “强弓!” “放!” “放!” 王安节面无表情地一声声大响着,城头上,充斥着他那种略带蜀地口音的官话,每一声叫响,都会有许多条性命消失,最终,能扔下沙袋,逃回元人军阵中的,已经寥寥无几。 阿刺罕看了一眼身旁的文天祥,后者的眼睛始终不曾睁开过,只是身体的颤抖,说明他听到了发生的一切。 “十不存一,这就是顽固的后果。” 文天祥缓缓睁开眼,看着远处那满地的尸体,不由得悲从中来,他嘴角嚅嚅地动了动。 “人生自古谁无死?” 阿刺罕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一声,朝着左右大声喝道。 “说得好,既然一意求死,就成全他们,大汗有令,常州归而复叛,罪在不赦,破城之后,不留一草一木,人杀尽,屋烧光,井填平,河归道,永警世人!” “末将等,谨尊大汗谕旨!” 所有的军将,无论是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全都低头抱拳答道,这样的旨意,也就意味着,城中的一切,全都归了攻城的将士,那可是宋人的繁华之所,比镇江府也不差的,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残忍的兴奋之色。 随着他的号令,整个元人军阵如同沸水般动了起来,首先发出动静的,是那些装填已毕的投石机,足有磨盘大小的石块,被巨大的推力推向高空,又带着一股骇人的声响落下,砸在城墙上,会让人感到,整个墙体都在摇晃,那种无坚不摧的气势,让守军不得不伏下身体,躲在女墙后头。 而元人的步卒同时发动了攻击,他们根据建康城下的经验,往往不等炮石停歇就会行动,将高大的楼车推向前方,用梯子铺在护城河上,填平剰余的外壕,大有一举破城之势。 只一开始,常州城就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章 常州(二) “咻......嘣!” 一块投石直中王安节身后的女墙,巨大作用力,使他如同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仆倒,没有来得及系紧的铁盔“咕噜咕噜”地滚过马道,掉下城头。 “丧气。”他只是低低嘀咕了一句,便一屁股坐回去,从天而降的灰尘,扑了满头满面,把他整个人变成了灰白色。 “稳起,都给老子稳起,莫要露头,小心石头不长眼,脑壳没得喽。” 他拿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四下张望着,用竭尽全力的叫喊,提醒手下们,因为总有那不开眼的,被巨大的石块造出的气势所摄,扔下兵器就跑,结果往往逃不过密集的石弹雨,反而死得更快。 这一带的守军,约有三成是蜀中人,原本是他父亲王坚奉调内地时,带来的嫡系,父亲过世之后,便跟着他辗转在好些个州府,最后来到了这里。 这些平均年龄超过三十岁的蜀中老卒,包括王安节自己在内,全都参加过十六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数十万蒙古大军,在他们大汗蒙哥的统领下,自关中出发,想要一举拿下蜀中之地,然后顺江而下,席卷江南,结果,在一个小小的城堡被宋军死死挡住,损兵折将不说,连蒙哥本人都没能活着回去。 这场战事在史书中被称为“钓鱼城之战”,王安节时年十七岁,第一次上阵,第一次杀敌,第一次欢庆胜利。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冒冒失失的愣头青,看着那些年青的军士,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而城下,黑压压,一眼看不到边的敌人军阵、遮天弊日的旗帜、还有那些数目繁多的攻城器械,与当年的大战,何其相似,他们同样困守孤城,同样看不到援军的踪影。 王安节一边鼓舞着军心,一边在嘈杂的声响中,聆听敌军的动静,这项技能就是从钓鱼城学来的,他甚至能从脚步声的密集程度,听出他们距离城边有多近了。 这一回,他听出了某种异常,敌军步卒或许已经跨越了外壕,头顶上的石块依然在呼啸着飞来,这样的攻势,将会极大地降低守军的反击,城中那些距离要近得多的多梢投石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全毁了,他必须要做好,早早就面临肉搏战的准备。 蒙古人的准备十分充份,投石机几乎毫不停歇地连续攻击着城墙,雨点般地石块打得城头周边烟尘四起,那些靠近城墙的民房纷纷坍塌,不幸被砸中的百姓和军士,发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良久之后,敌军投石密度终于慢慢降低,王安节和左右的几个老卒都听出了端倪,不等落石完全停下,全都猫着身从垛碟处探出头,看到的情形让他们心里不由得一沉。 城外的护城河上,架起了密密麻麻的阔步横梯,这种梯子,是元人专门研制出来,用于江南地区攻城作战时渡河之用,每架梯子长约四步多,像常州这样的大城,河面的长度约为十步,就需要两部梯子接替才行,而当中的接头,架在四名高材高大的军士肩头,这些军士全身都浸在水里,只露出了头部。 一队队手持刀盾的步卒正从他们架起的梯子上快速通过,最前面的已经就要接近城头了 。 更为麻烦的是,护城河边竖立着一排楼车,上面的弓箭手不问而知,定是百步穿扬的好手。 “不能再等了,起身迎敌。” 王安节一声令下,守军们纷纷现身,将早已上了弦的弓弩泼洒下去,而那些残存下来的床子弩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无一例外全都对准了那些高大的楼车。 无数箭矢在空中飞来飞去,元人步卒举着盾牌,奋力将云梯挨向城头,守军们则用更为猛烈的攻击来阻止,随着距离的接近,擂石、滚油倾倒而下,将城下烧得熊熊一片。 姚訔在正门的城楼上督战,手里提着一把长剑,被几个亲兵护卫着,他的作用不是杀敌,而是鼓舞士气,虽然是一价文官,这么久的战事打下来,总能学会一些东西,只从气势上,也明白元人这一次的攻势,颇有些势在必得的味道。 惨烈的攻防战,每时每刻都在收割着生命,早在攻击开始前就退下城头的陈炤,负责的是城中的统筹事宜,组织民众、补充军力、修补器械、救治伤员、掩埋死者等等诸如此类。 种种繁琐之处,并不比上阵杀敌要轻松多少,如果不是他之前有过制司幕僚的经历,是很难在短期内上手的,这也是姚訔当初为什么会竭力将他留下的缘由。 “前门吃紧,元人的攻势很盛,要优先补充他们的损失,把剰下的抛车全都调过去,一定要撑住。” 战事的激烈反应到他这里,就是源源不断地收到求救的消息,不得已,他只能尽力保证那个方向,为此就连一个特殊的队伍也派了出去,这些人全都是城中的僧侣,为首的高大僧人名为万安,与其他人一样,都在额头上绑着一根布条,上面刺着“降魔”两个字。 僧人、道士、学院的书生、市集的商贾、贩夫走卒、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巨富还是升斗小民,此时都成为了这血肉磨盘中的一份子,共同支撑着常州城屹立不倒。 “我佛慈悲,亦有霹雳手段,天道不正,妖邪横行,身为佛门弟子,又岂能坐断红尘,众弟子,随我去。” 随着万安僧的一声唱吟,五百手持戒刀、哨棒的僧兵齐齐呼应,他们人人身披袈裟,如同举行一场盛大的法事般,毅然走向战事最为激烈的前门。 陈炤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两人的面色都是凝重无比。 “万安这个老秃,还欠着某一顿酒呢。”男子名叫胡应炎,是晋陵本地人,家中颇有资财,此次围城,几乎贡献了所有的身家,特别是那一仓仓的粮食。 “老_胡,你那里还有没有人手?”陈炤其实心里清楚,男子连贴身的随从都遣入了民壮当中,可还是将话问了出来。 “有。”胡应炎的眉毛一挑,简单地说了一个字:“某。” “你莫急,某家没同你说笑,这回不同往日,怕是过不去了,左右是个死,同鞑子拼了吧,但凡拿得动刀枪的,有一个算一个,就从胡某开始。” 陈炤黯然不语,对方说得一点不错,元人才攻了不到一个时辰,几处城门纷纷告急,他连收尸的民壮都派上去了,这会子要说还有什么人,除了他就是自己,以及那些舞文弄墨的属吏了。 可这些人上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万安僧等人所属的天宁寺,位于城中西南,在它的边上有一处宅院,占地颇广,主院为五进,前后各有一个亭苑,后府还有一个花园,各种山石景观、画廊雕栋,处处都凸显精致,有着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只是偌大的宅院,却是空无一人。 刘禹站在前院的中央,一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致,在这所漂亮的大宅子里,满地落叶、一片狼籍,各种细软扔得到处都是,让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因为这很像是被人洗劫之后的场景。 好在四下里无人,他警惕地向前一路走去,手上随时做好了穿越回去的准备,当小心地穿过中堂,来到府门前时,突然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喧嚣声,似乎离得很远。 这一路上没有发现既没有活人,也不见尸体,就连血迹都没有,他顿时又有了新的猜想,之前所见,或许是府里的人逃离城中时,所弄出来的。 有了这种心思,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来到府门前一看,果不其然,两扇正门是从里面栓住的,而一旁的侧门,则只是虚掩。 走出侧门,喧嚣声变得越来越大,那是一种金石加上人语混杂在一块,所形成特有的声调,名为“杀伐”。 再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得出了一个新的判断,城池应该还没有陷落,刘禹有些兴奋,甚至等不及回头看上一眼,便急匆匆地走向坊外。 身后这片宅院,在它的大门匾额上,题着两个漆黑的大字。 “刘宅” 等出了坊来到大街上,刘禹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因为眼前正好有一队军士迎面而来,他们人人都身着宋人的制式装备,红袄轻甲、头戴范阳笠、手持长枪、腰挎长刀,他赶紧上前,拦住这些军士。 “姚太守何在,速速带某去。”不知不觉,一回到异时空,他就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封疆大吏的气势。 “我等奉命救援前门,恕不能相陪了。”或许就是这份气势让人无法直视,为首的一个队正叫了两名军士,一是指路,二也是监视。 在二人的带领下,刘禹随他们来到了位于城中心位置的州衙,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竟然连个守兵都没有,他们不需要通报就直接进到了大堂。 走上台阶,没等两个军士开口,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个身影飞闪而至,面带惊异之色。 “你......你是刘子青?”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章 常州(三) 刘禹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熟人,而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个青袍文士,倒底是谁。 “请恕刘某眼拙,足下是?” 见他坦然承认,陈炤大喜过望,举手便执了一礼。 “果真是刘府君,在下陈炤,去年六月尚在李相公幕下,你可能认不得某,不过某在建康城下随相公见过你,还曾一同在庆功宴上吃过酒,只是你当时忙于招架,哪里还会记得,一个小小的机宜文字。” “恕罪。”刘禹的确不记得,哪怕对方说起,他也是毫无印象,李庭芝幕下人才济济,当时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一一介绍,就算介绍了,他也记不到现在,又不是人人都是陆秀夫。 可陈炤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因为常州保卫战,此人与姚訔的名字在一起,就如同李庭芝与姜才。 “陈通判,叙旧的话,且容日后再说,某此来,只为知晓一事,城中情形究竟如何?” 他原以为自己这么说,对方肯定会心怀感激地纳头就拜,谁知道陈炤还没说什么,身边的一个男子看着他,狐疑地说道。 “刘子青?不是出任广西了么,缘何会出现在此城中?” 这么一说,就连陈炤也反应过来,城池被近二十万元兵围得水泄不通,根本不可能自由出入,况且这会子激战正酣,对方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又是如何突破重围的? 不得不说,这既是他的长处,又是软肋,若是像汪、李那般信赖者,只观其行,根本不需要他过多解释,可对方与他素不相识,怎么可能轻信。 眼见就连陈炤也迟疑起来,身后的两个军士更是将手搭到了刀柄上,只等一声令下。 他想起了历史上的文天祥,好不容易从元人大营中逃脱,却被李庭芝当成了元人派来的细作,如果不是苗再成放了一马,根本就没有后头的事了。 “刘某与二位一样,都是晋陵人,家中祖先陵寝皆在,某以他们的在天之灵起誓,此来绝非助敌,而是想要帮助尔等,信与不信,请速速决定,鞑子可不等咱们。” 陈炤看了胡应炎一眼,后者虽然依然有所怀疑,但是已经没有那么戒备了,毕竟在古人的眼中,没有任何事比得上祖先宗庙,这几乎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某信。”陈炤重重地一点头:“某信建康城下的刘子青,绝不可能投鞑,某信北使归来的刘子青,绝不可能投鞑,诸位,陈炤愿为他担保,若有差池,甘愿同罪。” 两个军士放了手,胡应炎也同他见一礼,然后开始说起城中的情形。 “去岁是个丰年,姚太守主政后,趁着州中大熟,广收粮粟,再加之大户慷慨解囊,粮食一时是无虞的,足可再支撑上数月之久。” “可箭矢、衣甲、兵器消耗极大,某手上还有一批工匠,一直没舍得让他们上城墙,就是为了不时之需,若是最后无法,他们也只能填进去,等到最后,某等都是一样,姚太守就守在前门的城楼,已经数月不曾下来过,若是当真破了城,殉了便是。” 刘禹不只一次见过视生死如无物的古人,每一次,都会肃然起敬,他们也许不懂什么叫普世法则,但每个人,都自认死得其所,因为胸中有一股气,在驱使着,那就是“正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对方不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听他说完,刘禹就知道,城中已经到了十分紧急的地步,必须要分秒必争。 “好,这些都没有问题,你将那批工匠全数调到天宁寺附近,等某回来,需要他们卸货,记住,一定要撑住,你们不是孤军,大江对面,李相公数十万人马,正忱戈待旦,淮西,张帅还有十万之兵在与鞑子血战,建康城,比你们守得久,比你们更惨烈,依然屹立不倒,我刘子青既然来了,就绝不会让它落入鞑子之手。” 刘禹冲他们一拱手:“告辞了,后会有期。” 陈炤等人目送他离开州衙,他伸手制止了那两名军士的押送,用人不疑,对方如果真有歹意,来得就不是一个人。 后世,位于晋陵市市区中心位置的那处工地,和之前一样,被各种障碍物和武警战士围了起来,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近两年,市民们差不多都快习以为常了。 金武玹跷着一只脚,踩在一个石头桩子上,眼神警惕地打量着那些身穿绿色军装,却被叫做“警察”的准军人,偶尔眼神也会在那些高大的楼房上掠过,他不是第一次来到华夏了,九十年代华夏与西方世界交恶,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北棒大概可算半个,因为有着同样的境遇,双方的交流相当频繁,很有点抱团暖的味道,也就是那个时候,刚刚成为一名军人的他,有幸跟随代表团到过华夏的一些地方,那个时候,就连帝都都是灰灰的,显得十分落后。 这才短短的二十多年,华夏的变化之大,几乎让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晋陵不过是一个中等城市,既不是四大,也不是什么省会城市,可他猛然看到时,还以为到了欧洲,现代化的建筑比比皆是,车流堵得道路水泄不通,光是这个城市的汽车保有量,只怕就远远超过了北棒,华夏人,已经将汽车当成了代步工具,而不是什么奢侈品。 难怪,他们现在可以跑到遥远的西部非洲去做生意,可以用西方公司的工资标准,雇佣大量各色人种,为他们卖命,这个国家,是真得在一步步富起来。 “嗨。”一个怪异的叫声,将他的思绪打断,金武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伏特加那个家伙。 “怎么了?”他用俄语问道。 “boss回来了,他要你去找那个女长官,到这里来。” 金武玹点点头,单手在那个石桩子上一撑,一个漂亮的翻身跃起,轻巧地在另一头落下,朝着被武警站岗的一处临时活动房屋走去。 身高近两米的伏特加,则占据了他刚才的位置,继续进行警戒,他们二人的目地不是阻拦,而是迟滞,以便让刘禹有一个施展穿越大法的机会。 很快,钟茗就被金武玹带到了刘禹的面前,他的脚下是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下头,就是市民嘴里的古墓。 “我有点不敢下去。” 刘禹的话,让钟茗无言以对, 因为她也是一样。 “先说正事吧,好消息是,鞑子没有破城,城中的军民还在抵抗,坏消息是,他们需要大量的援助,特别是武器。” “鞑子?” 钟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所爱的教育里,是没有这个单词的。 对此刘禹也懒得同她解释:“我需要武装他们,否则,所有的人全都会被屠杀。” “你要我什么?” “武器,你能做主吗?” “你要用现代化的武器去武装七百年前的古人?” 不怪钟茗吃惊,之前他虽然一车车地往异时空送东西,可都是些民用物资,法律上的关系不大,一旦涉及了武器,会有无数的隐患,特别是在高层意见不明的时候。 “放心吧,给他们八一杠,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用,关键是我也不会,没法教他们。” 刘禹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顾虑:“去找金属加工企业,我需要大量的钢制箭头,具体规格,我会用数据的形式发给你,一共两种,一种是无羽弩箭,整体打造,快速液压成型,一种是羽箭,人工玻璃纤维箭尾,塑杆,多找几个单位加工,越快越好。” “炸药你做不了主,汽油燃烧弹总行吧,找几家玻璃酒瓶生产企业,他们有罐装设备,三百毫升的瓶子注入二百八十毫升汽油,再加上一些混合物和助燃剂,用引线引出来,密封装箱,不难吧。” “和上次一样的硝酸铵化肥,想想办法搞几吨,那边没有人手,就在本地招一批人来做,搅拌、打包、装车,剰下的事情是我的,这个也不算犯法吧。” “还有工程塑料板甲、防爆盾牌、红缨枪、仿古长刀,所有的东西,我用市价向你购买,你负责联系生产,在今天之内给我先弄出一批,十万火急,每耽误上一分钟,就会有大量的人死去,我求求你,救救这些也许是你我祖先的汉人吧。” 钟茗把他的要求一一记下,临走之前只说了一句话。 “我尽量做到,你不要着急。” 刘禹点点头,如今只能靠她了,否则什么也做不了。 不得不说,军方的执行力就是高,钟茗只需要将自己的要求布置下去,有的人为她跑腿,而且不需要去联系地方企业,那些与军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加工企业,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从她离开到第一车货物运到刘禹的面前,一共只用去了一个半小时。 “都是些存货,里面有你要的防爆盾、枪和刀,箭头要开模,会晚一点,汽油_弹正在生产中,化肥炸药不行,那个太容易制作了,方法不能扩散出去,我向上级请示,找到了一种替代品,你看看行不行?” 钟茗拉着他来到军用用卡的后车厢,一个战士从上面搬下来一个军绿色的木箱子,打开上面的盖板,刘禹一下子就傻了眼。 这也行? 只见这个不大的木箱子里,整整齐齐地躺着一排长条圆柱状的东西。 原色的木柄,铸铁壳头,尾部是一个小小的拉环,可以直接套在手指上。 尼玛,手榴_弹!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章 常州(四) 常州城已经岌岌可危了,特别是正当其冲的前门,元人在此投入了最大量的兵力和攻城器械,求的就是一举破城。 “嗬!” 王安节一声怒喝,手上的长刀砍在一个元人军士的身上,却没有想像中的入肉之响,反而发出了涩人的摩擦声。 双方都愣了一会儿,元人军士自忖必死,没想到身上就如同被棍子打了一下,连皮甲都未破开,王安节反应极快,一脚蹬在他的小腹上,那人被踢得连连后退,直到倚住了女墙,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身影猛地撞上来,他只觉得胸口上一痛,便被大力推下了城头。 王安节放开手,任那把卷了刃的长刀随尸体落下,身体立时蹲下,反手朝身后一伸。 “拿刀来!” “拿刀来!” 一连叫了数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他回头一看,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兵了,马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多具尸体,其中有一半是他的人,方才的攻势,元人离着破城只有一步之遥,他们已经拼尽了全力,也不过堪堪得保不失。 然而没有下次了,当“呜呜”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时,王安节心中一片灰暗,元人竟然不等残兵退却,新的攻势又接踵而至,根本就是不想给守军任何喘息之机。 就在他打算从尸体上拔出一把战刀时,空中传来尖利的啸声,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将身体缩到了女墙后,闭上眼睛,听着耳边传来的巨大落石声,以及躲闪不及的人声惨叫。 元人连这一点点时间都不给他们。 等到落石将尽,他睁开眼,马道上的尸体已经被砸得四分五裂,插在上面的兵器更是不知所踪,他放弃了寻找,在脚下看了看,弩箭没了、羽箭没了、火油没了、就擂石也全都扔光了。 “咣!” 一架带钩的云梯搭上了城头,他低着头,跑到一块元人投来的大石边上,打算将它扔下去,没曾想,双臂用力之下,大石竟是巍然不动,一连打了这么久,他的力气已经远不如之前,怎么办? 就在王安节发狠准备徒手肉搏的时候,从尚未散尽的硝烟里跑来一个人,一边跑一边朝他大喊。 “都统,接着!” 王安节愕然抬头,那人已经到了眼前,只见他身穿一件奇怪的背甲,头上戴一个圆圆的头盔,身上背着好些包裹,扔过来的就是其中一件。 王安节低头一看,脚下的包裹里,放着几样奇形怪状的兵器,还有一件与那人同样的护甲,以及圆盔。 他摸着一个木柄往外一提,木柄的另一头居然是一面单刃斧,亮白的金属闪着蓝幽幽的光,好家伙,这是精钢打造的啊,他一下子兴奋起来。 再拿出一把短刀般的事物,同样的钢口,锋利无比,王安节将它反手握住,嘴角一扯,一个黑影笼罩了他的上空。 从云梯上跳下来的,是个身高体壮犹如野人般的男子,满脸虬须、脑壳剃得精光,只在后脑上系着一小小的辫子,戴着一顶牛角铁盔,手上一柄满是尖刺的狼牙棒。 女真人。 “啊!” 野人看到他,大喝一声,双手举着狼牙棒,迎头打来,王安节闪身躲开,野人不等棒身落下,右手松开,左手提着狼牙棒猛地一个横扫,饶是他加速后退,也被一股劲风吹得脸上生疼。 不等对方回招,王安节虎吼一声,和声上扑,左手的81式军刺直取对方胸口,被那野人用空手接住,对方的力气之大,让他全身合力也不得寸进,王安节马上借势而起,右手的79式多功能军用斧当头而下,由于两人相隔太近,野人已经来不及收棒回挡,他的反应也算极快,立刻弃棒回臂,试图用手臂上的铁甲挡下这一击,同时护住了头部。 “噗!” 只听得一声类似于撕纸般的轻响,9cr18高碳铬马氏体不锈轴承钢制成的斧刃,轻易地撕开铁甲、切断随后的皮肉、臂骨,不等断臂落下,便直直地劈开厚重的铁盔和坚硬的头骨,直至没柄。 庞大的身躯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野人的瞳孔渐渐灰暗,一丝鲜血从铁盔的下沿流出,整个身体慢慢地朝后倒去。 “嘣!”地一声,仆倒在马道上,溅起大股灰尘。 这个结果,让王安节本人都没想到,直到对方真得倒下,他才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提着斧柄,稍稍一用力,就将斧头拔了出来,拿到眼前一看,被红白之物涂满的斧刃,连个缺口都没留下! “哈哈” 王安节大笑出声:“狗鞑子,老子日你先人板板。” 笑声中,转身迎向下一个敌人。 同样的情形在整段城头上演着,得到了新武器的守军振奋不已,将新登城的鞑子杀得丢盔弃甲,再一次退了下去。 或许是这一次的败退过于快速和意料不及,城外的号角声一时间竟然没有马上响起,王安节一屁股坐在那具庞大的尸体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手上的斧头和短刀,让他爱不释手,方才与敌军对拼,竟然直接将对方的刀子斩断,此时依然光亮如新,正想找人问一问,这种货色是从哪里来的,那个送来兵器的人影便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蹲下!” 不知道是不是缺乏经验,那人竟然大大咧咧地直起身,将头部露在外面,王安节急得大叫,起身想要推他一把,可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破空之声,一支雕翎羽箭急速地飞来,正中那人的正面,对方显得对于自己的射术极为自负,取得是没有被遮挡的眉心之间。 让王安节万万没想到的是,“铛!”地一声,那支羽箭就像撞上了空气墙,竟然连对方的脸都没挨上,便掉落在地上。 这一击,把那个男子吓了一跳,赶紧坐到女墙后,就在王安节的注视下,解下头盔,放在眼前看了看,后者这才发现,头盔的前端,竟然罩着一层透明的事物,难怪箭支射不进。 “你不是城中的工匠么,某还让你磨过刀子。” “回都统,正是小的,通判让俺们来送这事物,说是有大用,不知都统还满意否。” 这有什么不满意的,王安节连连点头,出口问道:“这事物不便宜吧,有多少?” “都统放心吧,每个人都有,还有这劳什子,挺好使的。”那人劫后余生,犹有余悸,赶紧把头盔又套到头上,一把将透明的面罩拉下来。 “通判让小的来告知都统,后面还有好的,你们再撑一会儿,一会儿就到。” 说罢,也不等他回话,猫着腰又循着来路跑了回去,留下王安节一个人在那里呆怔。 还有好的?能比这个还好么,他有些不信。 “呜呜” 元人的号角声再度响起,王安节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发炮的声音,他刚想站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之前留下的那个包裹中抓出那种圆圆的头盔,学着那人的做法,扣在脑袋上,左右晃了晃,并不影响头脑移动,顿时放心不少。 “都戴上,都戴上,这事物能挡箭!” 他兴奋地左右大叫,不多时,守军们便都学着他的样子戴上了头盔,人人都变成了大头娃娃。 王安节一手握着短刀,一手提着斧头,静静地等着鞑子登城的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信心,出现在脑海里,那就是。 守得住。 天宁寺外的大街上,陈炤和胡应炎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惊讶地嘴都合拢,前者突然间想起了一个传说,一个只在建康城,悄然流传过的传奇故事。 传说当年的守城,宋军有天兵相助,最为神奇的就是如同长龙般的铁车,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们这些李部的幕僚们,也会在茶余饭后当作趣谈,但没有人相信。 如今,他信了,因为这位刘子青,就是当年传奇的缔造者。 车上的事物大部分都被卸下,由那些工匠送往各个城门,以便补充守军的消耗,无论是精良的刀斧,还是奇特的护甲、头盔,都没有超出众人的想像之外,左不过是样子怪上一些罢了,只有面前的这种能自行走动的铁车,才是真正的奇物。 刘禹没有空理他们的好奇心,将那些守具分发下去之后,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是教会面前这队五十人,投掷手榴_弹! 别说,大学军训的时候,他还真的投过这玩艺,虽然只是教练弹,基本的要领还是知道的。 “看清楚了,这可不是铁锤,你们每个人都要记住我的话,它会炸死人的。” 被选出来的工匠大部分都是铁匠,原因很简单,臂力大,投得远。 看着眼前的事物,没人相信他的话,一个木头柄,一个铁头,不是铁锤又是什么,别以为套了个铁屁股,我就不认识你了。 刘禹知道他们不信,也不过多解释,直接从箱子里拿出一枚67式木柄手榴_弹,旋开尾部的铁盖,用手指戳破里面的一层防潮纸,将一个拉环拉出来,套在右手的小姆指上,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才算有点变化,没人想到,木头柄柄里面,还有这么个道道。 此时,就连陈炤和胡应炎都走过来,好奇地看着他行事。 “都蹲下,趴在地上也行。” 见他说得认真,所有人都依言蹲下,陈胡二人也是单膝着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刘禹四下一看就选好了目标,常州城位于运河线上,河道穿城而过,既是运力又是水源,这条大街就在运河边上,与后世的区别不大。 他侧身一个短助跑,身体后仰,右手伸直,然后猛得向前发力,放开手,质量约为一斤二两的手榴_弹脱手而出,打着转呈一条弧线,飞向远处的运河。 而他原地一个下趴,下意识地低头闭眼,根本不敢向前看。 陈炤等人的视线跟着那个转转下落,先是“扑通”一声,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以为必无幸理之时,“轰”得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中隆隆作响,只见河水如同沸腾般溅起一大股水花。 紧接着,水花飞到空中又落下,如同下了一场急雨,将众人淋得满头都是,可是没有一个人躲避,他们全都呆在了当场。 原来,这个不起眼的事物,真不是铁锤呀。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章 常州(五) “帖木儿,你是兀鲁部的勇士,先大汗称许过的,这么多年了,连那些汉人都佩了金虎符,你还是个银的,镇江一战,张弘正奋勇先登,力擒守官文天祥。” 阿刺罕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边上,被缚在马上的宋人男子,然后继续下去。 “大汗亲手为他佩上虎符,加上将军,你的运气不好,只拿了个从功,心里不服气,本帅都知道,可没办法为你说话,因为没有道理,如今,机会来了,看到没有,宋人的顽强,让本帅也不曾想到,这是给你准备的啊。” 帖木儿在马挺直了身体,钵盂大小的拳头擂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咚咚”的声响。 “大帅,帖木儿不会辱没了部落之名,你说吧,怎么打。” 阿刺罕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看着远处,连续攻了七、八轮,宋人的抵抗一轮比一轮弱,这几轮下来,已经没有床弩或是投石之类的反击手段,就连火油都没再用,可见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本以为这次怎么也能占据城墙,接下来就是破城巷战,把帖木儿留到那时,有如出笼的猛虎,一竞全功。 可是谁曾想,以为必杀的一击,竟然没能奏效不说,这一次退得比前一次还要快,他已经瞧见武德将军、女真高丽都总管、万户刘国杰的旗号,以及被亲军护卫着,跌跌撞撞跑在头里的男子身影。 “末将无能,有辱军中威名,请大帅降罪。” 到了他的马前,刘国杰推开手下,单膝跪倒,他的样子十分狼狈,不光头盔没了,身上的衣甲也是七零八落,如同丧家之犬,神色更是沮丧万分。 刘国杰虽然有个十分典型的汉人名字,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真人。 阿刺罕在他的身上扫了一眼,又看了看后面那些溃卒,这一次攻击,他派上了高丽、女真、渤海等诸部,本以为纵然破不了,也能将宋人最后一点心气给磨光了,没曾想,这些所谓的山林勇士,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 “刘国杰,你也是宿将了,宋人穷途末路,实指望你先登破城,扬我军威,可你倒好,余者不及三成,战不过一刻,本帅欲宽恕,奈军纪何?” 说罢一扬手就要行军纪,随他逃回来的一众将士纷纷跪地,为他求情。 “大帅开恩,我等非为怯战,万户不是逃回来的,实为宋人所趁,自城头跌落,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他还要登城再战,是小的们死死拉回啊。” 难怪走路一瘸一拐,阿刺罕缓缓放下手,看着刘国杰问道。 “你的勇名,本帅早有耳闻,宋人连弩箭都没了,是如何伤得你,说与我听听。” 刘国杰羞愤不已,恨恨地答道:“末将......末将的刀,被他们斫断了,盔甲也难挡其利,这才失足掉下城头的。” “什么!” 阿刺罕万万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理由,地下的残兵纷纷做证,有的还拿出手中的断刀,阿刺罕拿过来一看,缺口齐整,果然是生生斫断的。 以刘国杰的地位,所用的刀必然不俗,也是同样的结果。 宋人的兵器,竟然锋利至此? 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表现出来,一场战事,越是打到后头,兵器的消耗越大,除非有新的补充,可宋人分明已经撑不住了,有新兵器,一早不拿出来,这个时候才用,完全不合理啊。 “既是如此,情有可原,这次就先记下,扶你们家万户去后头歇着吧。” 等到刘国杰和他的残兵撤到了阵后,阿刺罕转头看了一眼帖木儿,刚才他用的全都是汉话,这个蒙古汉子未必听得清楚,可不妨碍他猜出一二。 “你的人去吧,带上铁盾、重器,我会让楼车上的弓箭手加大力度,希望你不要坠了咱们蒙古人的威名。” “长生天在上,帖木儿一定如你所愿。” 帖木儿在马上低头应下,策马而出,很快,阵后就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两个蒙古、汉军混和的千人队离开军阵,朝着宋人的城墙冲过去。 阿刺罕眼都不眨地看着他们的动作,他知道,不光是自己在等待着这一次的结果,边上的那个宋人,同样如此,这一次,他不能输。 “炮石呢,全都砸出去!” 他心里终于有了一丝烦燥,要用吼声才能爆出来。 常州城头。 王安节将透明钢化玻璃面罩推上去,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头有着无比的痛快,仿佛之前的那种疲累,全都不翼而飞,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只觉得哪怕敌人来得再多,也不在话下。 号角声起,他的战意也跟着涌上来,飞石如雨砸得灰土四溅,他下意识地抖抖身上,突然醒觉,这头盔虽然有些怪异,还挺好使的。 蒙古人的石头砸了这么轮,学会的人早就学会了,学不会的,也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如今无论飞得有多密集,也很难再听到被横砸中的惨叫声,人都是在战争中学会战争的。 落石稍停,大队人马的脚步声也逐渐在临近,就在他静等着云梯架上城头,敌人冲来时,之前送来装备的身影,又一次在硝烟弥漫中现身。 “怎么,又有好事物?”来得不同一人,不过同样是工匠出身。 “都统说得不错,还真是好事物。” 来人猫着腰在他边上坐下,将背上背着一个大口袋解开放到脚下,“嗖”地一声,袋子被拉开,王安节斜着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失望。 里面是一堆木柄铁锤,看铁制比手上的刀子和斧头都差得太远了,有些还有十分明显的锈迹,这么小的铁锤,算个什么好事物? 来人知道他不信,也不解释,拿起一柄拧开木柄尾部的铁壳子,王安节这才看清楚,感情这木头还是中空的。 只见他用指头一戳,将里面的一层纸戳破,勾出一个小小的铁环,他将铁环套到手指上,看了王安节一眼。 “都统,声音有些大,别怕啊。” “我怕个喘喘。” 王安节才不信,就这么个小铁坨坨,能出多大的动静,来人嘿嘿一笑,突然一个反手向头顶伸开,手上的铁锤脱手而出,从垛碟的口子扔了下去。 砸人? 这一下,王安节彻底迷糊了,接下来那人的动作更是让他不解,对方居然捂着脑袋,伏到了地下。 城外,帖木儿刚刚踏上架在护城河上的阔桥桥面,他的手下跑得快的,已经顺着搭好的云梯攀援而上,宋人被铺天盖地的炮石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偶然有起身的,也会被楼车上的神箭手重点照顾,这样的城池,居然会攻不下来? 他不信。 踏在厚实的阔桥上,帖木儿看都没看脚下,眼睛一直盯着城头的方向,突然发现一个小小的黑影似乎被扔下来,还以为眼睛花了,再仔细一看,又没有任何动静,不禁暗自笑自己,和那些汉人似得杯弓蛇影。 就在这时,“轰”得一声巨响,震得他差点没能站稳,从桥面上掉下去。 帖木儿赶紧蹲下身体,双手抓住桥身,抬起头一看,不远处的墙角下,被一大团淡黄色的硝烟笼罩着,几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倒在泥地里,一个身穿铁甲、手持铁盾的蒙古百户,大叫声冲出来,另一只手只余了半截,上面血糊糊地还挂着一块残破的叶片,更惨的是,他的一条腿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是大片的血渍! 就在帖木儿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那架已经搭上城头的云梯,轰然倒下,砸得那些躲闪不及的军士,纷纷惨叫不已。 硝烟渐渐散去,他才看清那里的真实情形,原本架梯子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大坑,里面全都是断臂残肢,以及没有死透还在叫唤的自家军士。 震天雷?宋人还有震天雷! 帖木儿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那个百户是族中有名的勇士,全身披在铁甲中,手上还有铁盾,竟然连个全尸体都留不下。 “轰轰轰!”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打掉了他最后一丝幻想,聚焦在城墙下的军士们被炸得血肉横飞,由于他们站得过于密集,67式手榴_弹的弹头,爆炸后平均70-100片的均质破片,如同急速飞行的铁镖,肆意飞入那些毫无遮挡的身体里,哪怕有铁甲护身,也无法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起到多大的防护作用,毕竟不是那种一体式的板甲。 “给某一个,快给某来一个。” 王安节的惊异不下于帖木儿,只不过那是惊喜,在他不停地催促下,来人不得不拿了一个给他,同时教他怎么使。 “......千万莫要迟疑,看准了就扔出去,否则就该炸自己了,扔完了赶紧趴下,它可不管敌我。” 被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王安节少见地没有烦燥,这个小小的铁锤子,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威力,他服。 学着那人的做法,王安节将木柄手榴_弹握在手上,拉出铁环勾在手指上,深吸了一口气,将头盔上的透明面罩拉下来,突然站起身,扬起手,猛地朝外扔出去。 他瞄准的,是十多步外,那架高高的楼车!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章 常州(六) 元人的楼车大约五步高,加上最顶端的护栏,一个六尺高的男子站在上头,正好比常州城的城头高一点点。 崔永方没到六尺高,大概五尺七寸,因此在视野上,要比同车的的蒙古射手小上百分之十九,这也就意味着,当宋人从女墙上现身时,身边的蒙古人会早他一会儿发现,当然,也会早那么一会发射,并抢去他的战果。 对此,他不敢有所怨言,因为身为一个高丽人,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一种荣幸了,蒙古人在射手上可不会任何人面子。 楼车矗立在护城河边,下面就是密密麻麻过河的步卒,巨大石块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去,砸得宋人根本不敢抬头,这么多轮下来,楼车上的射手,都习惯了这种节奏,他们要等到步卒登上城头,宋人才会现身,与他们进行肉搏,而双方紧紧纠缠在一块儿,这个时候,才是他们发威之时,因此,所有的射手挑选,是极为严格的,百步穿扬只是基础,在动态中捕捉到稍纵即逝的一点机会,才是考验他们射术的终极手段。 又一轮攻击的到来,崔永方像往常一样摸出一支羽箭,用舌头舔舔箭羽,在心里祈求每一箭都能百发百中,前面的视野大部分被蒙古人挡住了,他只能利用有限的空间,好在身体瘦小,也用不了多大的地儿,就在这个时候,下面传来了一阵巨响。 飞石还在继续? 射手都有些疑惑,在他们的高度,能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惨状,首先反应过来的蒙古人用半生不熟的汉活大喊了一句。 “敌袭!” 一句不是废话的废话。 所有的人弓箭手全都凝神聚气,纷纷将箭尖对准了城头的方向,只等宋人现身的一刻。 这一刻很快就到来了,在他们的正面,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女墙后现出身,“噗”得一声,蒙古人手中的弓弦被放开,直奔身影的头部而去。 就连崔永方也不得不佩服,这一箭无论是反应、力道还是角度,都恰到好处,人家能站在前头,的确有着自傲的本钱。 那个宋人死定了。 他决定放弃补上一击,中或不中都讨不了好,就在打算寻找下一个目标时,突然发现那个身影并没有倒下,反而扬手将一个黑乎乎的事物扔了过来。 崔永方立刻发出了手上的箭支,当然不是冲着那个黑物去的,目标实在太小,他没有把握,疾速的一箭直取城头上那个身影的胸口,对方像是忘了危险,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箭支与那个小小的事物几乎一同落下,“咚”地一声滚到他的脚下,崔永方这才发现,这个小小的事物,尾部正冒出一阵青烟,他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妙。 就在这时,蒙古射手也回过头,看了一眼脚下,两人同时现出一个惊异的表情,这是一种战场的本能,可他们身处六步高的空中,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除非跳下去。 青烟很快变成了浓烟,67式木柄手榴_弹弹头内装的38克tn_t_炸药被引爆,在一瞬间释放出超过十六万五千焦耳的能量,巨大的动能将铸铁壳体撕成了数量超过70的破片,并将半径七米以内的空间,变成了一个足以摧毁一切的血肉磨盘。 “嘣”得一声巨响,高大的楼车顶部被炸得四分五裂,飞到空中的崔永方,看到的是自己的一截残躯,以及蒙古人的半边身体,然而让他死不瞑目的,则是自己生平最后的那一箭,没有取得一个满意的战果。 王安节毫不在意地将挂在工程塑料背心上的箭支拨落,楼车炸响的一刻,他只想放声大笑,因为那个家伙,压制了他足足大半天,自己的亲兵,绝大部分不是死于缠斗,而是不小心露出身体,被无孔不入的箭支所射杀,隔着那么远,在弩箭、羽箭全都用尽之后,他们便只能凭着血肉之躯,去同敌人死拼,毫无反击之力,眼下,终于让他看到了希望。 “快快,扔过去,炸死这帮狗鞑子!” 王安节顾不得自己暴露的身形,挥动手臂传下指令,很快,无数的身影就从各个城头现出,学着他的样子,将一个个手榴_弹扔向十多步远的敌人楼车,因为投掷手都是由工匠充当,准头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们渐渐掌握了弹体爆炸的间隙,每个人都尽量让弹体在飞行到楼车附近时爆炸,这样子,纵然没能正中目标,其爆出来的破片和冲击力,也足以摧毁楼车上的射手。 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城外的楼车被一一摧毁,那些射手们,甚至不惜跳下来,也不敢再停在上面,因为被炸之后的尸体实在太惨了。 很快,无论是否被完全摧毁,楼车上都已经空无一人,这种单方面的打击,让接下来的弓箭手心惊胆寒,死也不敢再上去。 而那些攻城的步卒,第一次在没有挨到城头的情况下,便如飞也似地逃了回去。 战场上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王安节推开头盔上的透明面罩,呆呆地看着那些元人步卒头也不敢回地拼命逃窜,突然解开头盔,拿在手上挥舞着,嘴里用带着蜀音的大吼,让整个城头,都陷入了一种疯狂。 “万胜!” “万胜!” 守军们纷纷随着他们的都统,发出同样的吼叫。 “万胜!” 那些第一回站在城头的工匠、民壮们,加入了呼喊的行列。 “万胜!” 城楼上,姚訔一把推开随从,将手中的宝剑高高举起,从已经嘶哑的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同他们一样,加入到这种疯狂当中。 城下的充作民夫的妇人、老人、孩童,无不为这一情绪所感染,每个人都在忘情地欢呼,发泄着整整八个多月以来,被压抑到极致的心情。 “成了!” 这股巨大的声浪,就连远在城中的州衙附近也听得一清二楚,陈炤与胡应炎相互看了一眼,都是兴奋无比。 只有刘禹默默地站在一张地图前,似乎充耳不闻,类似的情景,他早就在建康城里领略过,劫后余生,人的心情会无限放大,但是现在还远远不到放松的时候。 常州城与建康不一样,后者在战前,就做好了被长期围困的准备,里面余下的绝大多数都是青壮,而这里,几乎是全凭一腔热血在驻守,完整的军人,只有王安节所部约为一千人,加上城中原来的守军不到三千,这么长时间的战事下来,几乎死伤殆尽,余下的民壮里头,大部分都补充进了守军,他们经过残酷的实战,或许有了一定的守城经验,但还远远比不上建康老兵。 元人的确被打蒙了,但那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真正的伤亡数量有限,更不必说他们还有二十万大军,经过这次打击,肯定会改变策略,他清楚地研究过历史,历史上元人是怎么攻下常州城的呢。 堆土,驱使百姓生生地堆起一道与城墙等高的斜坡,然后一拥而上。 是时候考虑退路了,多少事还在等着他去做呢,不可能一直盯在这里。 常州临近大江,对岸就是淮东路的治所扬州,将城中军民撤往淮东,可能是唯一的途径,但是前提在于,一是冲破元人的重围,二是渡过大江,三是有人接应,三者缺一不可。 城中的兴奋持续了很长时间,元人的攻势也停止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夜里都不曾再发动,就在刘禹苦思冥想一个万全之策时,一群人从外面走进来,为首的是个身穿绯袍的文官,没有戴翅帽,面上十分憔悴,须发一看就是许久没有打理过的,只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简单地用布包起来。 “姚訔,敢问可是刘子青刘侍郎?” “正是本官,姚寺丞。”刘禹离京时,被授予兵部侍郎的寄衔,对方则是太府寺丞、知常州军州事。 “不敢,这位是本州王都统。”他将身后的一个壮实男子介绍给刘禹。 “王安节,见过抚帅。” “王都统,你们来得正好,元人虽然暂时退却了,明日必来,你们有何打算?” 刘禹没功夫与他们客套,简单地打个招呼,便直入正题。 姚訔还没有说什么,王安节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大堂当中那付地图。 “这图......抚帅有意让咱们突围么?” “城中伤亡太大,万难再坚守,若是本官能与对面的李相公取得联系,你们可愿一同渡江?” 姚訔与自己的下属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明白了他们的心意,在外援断绝时,他们可能会不惜一死,但如果有一条活路,无论如何都会试一试的,这位刘侍郎,已经证明了他的神奇,显然陈炤等人,是倾向于听从他的安排的。 “城中军民,能走动的,还有五万余,从这里到江边,足有五十余里,如何能突破重围?” “你下决心,办法本官来想,只要你一句话,行不行?” 姚訔心知元人破城之后,无人能活,一狠心点点头。 “若有生路,下官也非是一定要让他们殉城,一切便拜托侍郎了。” “好,本官定当竭尽全力,将尔等尽数撤往江北。” 刘禹松了一口气,他最怕就是对方固执,以守土为由不肯走。 王安节看了半晌地图,等到他们决定了行动的目标,突然抬起头。 “敢问抚帅,那种......手雷,可还有?” 手雷,刘禹有些佩服他的想像力,随便取个名字,已经无限接近后世的称呼。 “你意欲何为?” “左右要走了,走之前,末将想将城外鞑子的投石机,尽数毁掉,不知道够不够。” 够不够,刘禹不禁笑了起来,当年为了备战,整个五、六十年代,全国一共生产了超过四十亿枚各式手榴_弹,传说中用到下个世纪都绰绰有余。 这也是为什么,钟茗能轻易将这些交给他的原因,对于军方而言,这么庞大的库存量,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每年的维护费只怕比库存本身还要昂贵,为此还影响了军队的更新换代,使得新式的卵形手雷,迟迟不能普及。 居然问够不够,他很想反问一句。 你丫能背多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章 常州(七) 火药,对于蒙古的统治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在与宋人的战争中,他们不光认识了这种威力巨大的颗粒状事物,还成立了专门的研究机构,火药局。 历史上,在临安出降之后,宋人近三百年的研究尽数落入元人之手,使得他们得以改进和发展,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领先于世界平均水平,同时通过各个汗国传到了西方,最终反过来结束了他们占优的冷兵器时代。 数月之前的建康城下,那场令人印象深刻的炮击,让元人在退避三舍的同时,也加紧了对于火药的利用,可由于产量和规模有限,供应中路主力还有所不及,哪还有余力用于常州城? 话又说回来,有谁能想得到,已经被困了八个月之久的城池,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能落城,竟然还有着如此强大的反击能力,而且一出手就是火器呢? 在帖木儿等逃回来的军士描述中,那种体形不大的黑色事物,的确有点像是缩小版的震天雷,只不过,一个是投器投出,一个是人力掷出,威力同样巨大无比,阿刺罕亲眼看到了一个逃回来的伤者,身上大大小小足有数十个伤口,一身铁甲被划成了破网兜,刚刚跑到自家军阵前就倒了下去,随军的郎中一检查才发现,他全身的血液几乎流尽了。 这个结果说明,无论有多勇敢和不怕死,只要是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于是,阿刺罕没有再追究余者的罪责,而是学着建康城的经验,立刻下令全军后撤,以防被那种能打出很远的投器所伤,全军依次拔营的同时,那些矗立在阵前,离着城池大约二百步远的投石机,就成了最后一波需要撤离的队伍,这些投器打造不易,他舍不得丢弃。 夜色慢慢地黑下来,城头上的火把全数熄灭了,从外面看,只剰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前门的城墙上,王安节带着一队精心挑选出来的军士,分别站在各个垛碟口处,他们的身上都是一样的穿束,脱去了笨重防护性能又差的铁甲,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密度纤维编织布外套,为了减轻重量,头盔也没戴,胸前是一件多功能挂包,每一根帆布带子上都挂着一枚木柄手榴_弹,胸前八枚,背还有八枚,再加上一把插在腰间的军用斧,便是他们的全部装备。 “打完就走,不得恋战,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 王安节将手一扬,军士们一个接一个地缘着城头的绳索攀下去,他最后一个下城,脚刚落地,就闻到了一股十分反胃的味道,差点没吐出来。 黑暗中,所有人都猫着腰,慢慢地挨到护城河边,元人架设的阔桥还在,他们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在河边进行一次简单地点数,便继续向前行进,很快就接近了元人的投石器阵地,那些高大的木头架子,在火光的照耀下十分显眼,无数的工匠在那上面爬来爬去,下面除了监工的色目人,还有不少的步卒,更糟的是,离着前面大约十步远,是一队为数五十余人的巡骑。 看来元人也对他们的行为有所防备,王安节咬着牙,迅速做出了决定。 “你们三个跟某对付骑兵,其余的人,两人一组,每组一架投石机,去吧。” 在手下们隐入黑暗当中之后,他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将背后的八枚手榴_弹解下来,一个一个地拧开盖子,身边的三个军士也同他一样,将拧开盖子的手榴_弹放到最趁手的位置,并将其中一个的拉环套到手指上。 王安节盯着十多步远处的那队骑兵,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估摸着所有的人全都到位了,慢慢地从地上爬起身,身体半蹲于地,三个军士跟着他,同时做好了投掷的准备。 摸着光滑的木柄,王安节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站直,身体后仰,手臂全力上扬,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放开手,67式木柄手榴_弹冒着青烟飞向远处的目标,然后赶紧趴下,其余的三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投出了手上的手榴_弹,一齐趴在地上,立刻拿起另外一枚,将拉环套在手指上。 大约五息左右的时间,王安节所投出的第一枚便砸在了一个蒙古骑兵的背上,突然遇袭的他还以为是同伴在玩闹,转头瞪了一眼,就在这时,“轰”得一声巨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整个人飞到了空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喊出哪怕一声。 没等这些骑兵回过神来,一个又一个的手榴_弹在他们的队伍中炸响,除了那些离得稍远一些无一不被波及,一时间人仰马翻,哀嚎之声大作,他们的炸声就是信号,紧接着,远处已经埋伏到位的军士们,纷纷投出手榴_弹,对准的是那些高大的木头架子。 “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一瞬间响彻了常州城下,许多木架子直接在轰炸中倒下,余下的也是摇摇欲坠,不知道是什么被点燃了,一架投石机燃起了熊熊大火,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在黑夜里异常地醒目。 “痛快,痛快!炸死这帮狗鞑子。” 王安节一边大骂,一边快速地投出手榴_弹,那队骑兵除去少数离得远的跑掉之外,几乎被全数歼灭,其中有一个慌不择路,竟然直直地朝他们这边奔来。 他本来打算再用一枚解决掉,想了想有些舍不得,将手榴_弹放下,一把拔出腰间的斧子,迎着奔马就冲了过去。 前面陡然出现一个人影,马上的骑兵下意识地就去摸弓,只见一片白色的光亮闪过,他的胸前一阵巨痛,一把斧头深深地嵌进了胸骨,几乎将他的整个胸膛斩烂,骑兵无力地仆倒在马背上,被王安节顺势一拉,“啪”得掉在地上。 王安节上前一把拔出斧头,站在原地向前看去,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还在继续,那些高大的木头架子无一幸存,不是倒下就是在燃烧,四周的工匠和步卒死伤无数,却没有一个人,敢向这边冲过来。 “都他娘的省着点用,多精贵的事物,你们当是石头呢,死人有什么炸头,回了,回了!” 在这种情形下,也用不着再隐藏形迹了,他大声吼着,将自己的手下一一招呼到,免得他们投上了瘾,浪费这宝贵的利器。 他们怎么知道,后世会有那么大的库存量。 巨大的爆炸声让元人的营地沸腾起来,不得不说,有了之前两次失败的经验,在控制局面上,他们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至少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使营中发生过多的混乱,近三万骑兵,全数出动,在各营之间进行隔离和警戒,而步卒们,则一早就被叫醒,按照各自的归属,集中起来,等待着中军的命令。 “传我号令,各营依次后撤,由后营开始,任何人不得争抢,违者军法从事。” 一直没有脱去衣甲的阿刺罕,看着远处不停升腾的烟火,以及熊熊燃烧的火光,一迭声地传下令去,宋人的行为是不是与前两次相同,他不敢肯定,甚至不敢派出人手去打探,此刻,动作越快,损失就越小,至于前面的那些投石器,已经顾不得了。 很快,各营就拔营而起,依次往后退却,每个军士的手中都执着火把,将城外广大的区域照得如同白昼,直到所有的营垒尽皆后退至少十里,他的中军才肯动,而这个时候,前面的火光已经渐渐熄灭了,阿刺罕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大军实力犹在,看来宋人的目标,只是想毁了那些投石器,然而,谁又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今天这觉是睡不成了。 刘禹同样没有睡觉,此刻他正在晋陵市的市区,同钟茗讨价还价。 “城中有五万多军民,大部分都是妇孺,要救他们,只能送往江北,从城里到江边差不多有三十公里,我需要打开一条通道。” “怎么打开,让他们一路炸着走呗。” “你当人人都是你呢,别没炸着敌人,把自己给炸死了,在城里还好,有城墙挡着,鞑子再凶狠也看不到,一出去,看到那么多人,腿都吓软了,直说吧,我要一辆装甲车,在前面开道,让鞑子有所顾忌。” “你可真敢想。”钟茗给了他一个白眼:“给你一辆你会开么?” “找人教一教不就会了,我才不信它还能比挖掘机难。” 钟茗犹豫了,刘禹一看有门儿,赶紧趁热打铁:“大不了你把武备拆了,反正那些枪炮也没人会使。” “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一家人嘛,不找你找谁,把人救出去,这边的事就算了了,咱也没给国家添多少麻烦不是。” 刘禹嘻笑着说道,钟茗有些受不了他,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拉住。 “还有什么事?” “明天我想去扬州,请帮忙安排一下,我需要一部电台,以便联系。” 钟茗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刘禹失神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自己的住处,并不是为了睡觉,而是重新回到了异时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章 常州(八) 回到常州城时,王安节等出击将士正好归来,他们取得的战果,令全城百姓再一次陷入了狂欢,因为那些巨大的投石机,曾经给了他们恶梦般的经历,如今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刘禹找到陈炤等人,让他帮忙寻找那所宅子的主人,后者满口答应下来,经过连夜的排查,最后带到他面前的,一共三个人,一老一中一小,老者和孩童是男子,介于二者之间的是个妇人,当然妇人不姓刘,是老者的儿媳,孩童的母亲。 “老儿姓刘,名仲昆,这是男妇于氏,孙儿刘崇义,上官所寻屋宅主人便是我等,家中原有丁口十余,下人三十许,常州被围后,长男、次子尽皆战死,他们的母亲忧伤过度也跟着去了,次男妇难产,母子都没能保住,到如今便只剰了这几个,但不知上官有何差遣?” 看着面前的这一大一中一小,刘禹到口的话怎么也问不出来,他都能想见历史上的结局,常州城一共活下来七个人,应该就有这位刘崇义小朋友在里头。 “实不相瞒,本官亦姓刘,家望便在常州,与贵祖或许还有些瓜葛,请你们来,是想问一问,祖上是世居此地,还是后迁于此的?” 名为刘仲昆的老人应该是有见识的,并没有平民百姓见到高官的那种战战兢兢,闻言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拱手答道。 “好叫上官知晓,本家原籍当是在河北路真定县,家祖为避战乱,于绍兴年间随君南迁,定居常州,至今已有五代了。” “可否告知贵祖名讳?”刘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问道。 “家祖讳稷,字......” 老人还没说完,刘禹便急急地问道:“哪个稷?” “社稷的稷。” 不会那么巧,不会那么巧,刘禹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钟茗没有骗他,当年进行试验的地方,正是冀省。 老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年青的贵官,刘姓在常州并不是什么大姓,族中人口一直就不兴旺,一百多年来几乎都是单传,眼见着元人围城,一旦被攻破,只怕这点血脉再也保不住了,他相信自家没有什么可让别人窥探的,莫非真得是远亲? “本官失态了,老丈莫怪,但不知这位贵祖,可曾留下什么传家的遗物,字画、手籍之类的,让本官瞻仰瞻仰,看看是不是故人笔迹。” “这个......”老人看了自家媳妇、孙儿一眼,开口说道。 “不瞒上官,家祖之事向来讳莫如深,老儿记自祖父辈就从不提起,后来老儿掌了家,在书房中寻觅再三,都找不到片言只语,或许他不识字也未可知。” “不识字?”刘禹一愣。 “家祖是河北敢战士出身,孔武有力,宗祠里有一付画像,便是戎装打扮,不识字也是自然。” “在哪里,可否带某一观?” 刘禹又提出了一个看似不合理的要求,老人倒是没有犹豫,带着他去了天宁寺旁的刘宅,陈炤等人以为他真是来寻根的,也好奇地跟着去瞧热闹。 “陈通判,鞑子经此挫败,至少十日之内不会再攻城,本官料想,他们定然会征发府内百姓,再来之时,或许就是雷霆万钧之势,因此这十天,你等一定要做好弃城的准备功夫,壮男、壮女一律编入军中,用本官送来的事物武装起来,有力者人人都要学会投弹,余者也要学会弓弩等物,这一路恐非坦途,我等一定要尽力,尽量争取带走每一个百姓。” “敢不从命。”陈炤郑重其事地朝他行了一礼,虽然两人并没有隶属关系。 从州衙到刘宅所在的坊市,刘禹一直在向他提醒种种注意事项,后者边听边记,就这样,很快就来到了老人所说的宗祠,能在城中拥有这么大一所宅院,本身就说明了刘家绝非普通百姓,而这间宗祠,则代表了族中的历史,对于华夏人而言,那就是信仰。 后世,这一带早就成为了繁华闹市,连一点遗迹都不曾留下,只是小时候,刘禹听爷爷说过一嘴,解放前他们的大院子后头的确有一间祭祖用的屋子,不过比起眼前所见,相差还是不小。 那是一个足有三开的大屋,呈一个回字形,从两厢到正堂,全都摆放着一付付的画像,浓郁的香火味表明这一百多年来,时刻都有人祭祀,院子里一尘不染,连片落叶都找不到,可见就算在围城时,这里也被人时时打扫,哪像主宅那样荒凉。 “上官,请,那便是家祖尊容。” 老人带着他走进正屋,指着正面的一付画像,恭恭敬敬地说道。 刘禹抬起头,果然,画像上是一个全具盔甲的长须男子,宽额浓眉,双目炯炯有神,与印象中的那个样子相去甚远,他不禁暗暗笑自己,这是古时,又没有数码相机,画者自然是怎么好看怎么来,也算是原始的美颜效果。 引起他注意的,则是并排在一块儿的一张女像,雍容华贵,面目慈祥,老人在一旁解释道。 “这是家祖母。” “可有名讳?” 老人摇摇头,果然,刘禹在两张画像前的供桌上,只看到了显考祖刘讳谡公之位的字样,却没有相应的显妣,也就是祖母的名讳,这是极不寻常的,说明这位家祖母,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世,不能批露于人前。 尽管如此,刘禹还是点了一柱香,奉于祭坛中。 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 “贵祖的陵寝,可在城中?” 老人愕然答道:“在城外十五里外的乡下。” “如某所料不错,那里不过是一处衣冠冢,对么?” 老人听到他这么,惊得面如土色,刘禹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幸言中,那座墓就在这座宅院的地下。 这么做的目地,或许是为了防止被盗掘,因为华夏的大规模城市基础建设,要到二十一世纪初才开始,在此之前,谁也不会想到,在城市的中心地下,居然会藏着一座近千年的古墓,而这正是刘禹来到这里的目地。 这些天在后世,他对墓口的相对位置,进行了多次测量和比较,既有横向的,比如天宁寺,也有纵向的,比如说古运河的河道,大致上误差不会超过十米,对于这个时代的要求,已经足够精确了。 问题就在于,当着或许是祖先的面,挖开他们先祖的墓,对方只怕马上就会翻脸,甚至是以死相抗,于是他不得不想了个办法,趁着夜晚睡觉的时候来,让三人熟睡不醒的办法有很多,自然难不到他。 听到刘禹要找人开挖宅地,王安节比谁都积极,在他看到,对方为常州城送来了这么精贵的事物,别说挖开一片泥地了,就是拆了全城的屋子也没什么,左右城一破,全都得便宜了鞑子。 刘禹说服他们的理由也在于此,常州城很快会被放弃,那还留着这些个屋子做什么? 于是,刚刚从城外偷袭返回来的王安节,带着一帮子精神亢奋的军士,在他的指挥下,人人手持一把军用多功能铁锹,开始了翻土掘地的活儿。 王安节这个都统亲自上了手,在掀起第一杯土的时候,他就对手中的铁锹大肆赞赏起来。 “这劳什子好用得紧啊,瞧这铁边,多锋利,某看当个兵器也不差。”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一众军士的附和,在他们的卖力苦干下,整个庭院几乎全被挖开,终于在一处井口处,找到了墓穴的入口。 “这是陵墓?”王安节一下子傻眼了,哪有人把墓穴安在城中自家宅院底下的,他还以为是挖什么宝藏呢。 “嗯,家祖与墓中主人是旧识,希望能找到他的埋骨之处,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墓室门被众人合力打开,露出了可供一人通过的甬道,两边的砖砌和上面的花纹,与后世所见一模一样,秘密就在眼前,他突然间有些胆怯了。 “乖乖,这家主人身份不低啊,怎得从未听闻过。” 最后还是在军士们的怂恿下,刘禹和王安节几人打着火把,弯着腰进入了墓室,一路上都很顺利,没有什么暗道机关之类的东西。 他们首先找到的是一处培葬坑,里面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还有几件生锈的兵器和甲胄,紧接着便是一扇高大的石门,王安节带着几个人上前一使劲,石门发出一阵“嗞嗞”的摩擦声,被他们合力给推开了。 不大墓室里,一付巨大的棺椁就摆在当中,刘禹的心,忍不住“砰砰”地跳动起来。 “这是夫妇合葬啊,咱们要打开它么?” 王安节等人四下里看了看,这间墓室全数由长条形的石块砌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饰,却没有什么陪葬物。 刘禹抑制住自己的激动,上前摸着漆成黑色的厚重棺盖,暗暗说了一句。 “小稷,我来了。” 然后,毅然一挥手。 “打开它。”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章 常州(九) 黄寺大街乙一号院,张朝中和林建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吞云吐雾,桌上的烟缸里堆满了烟头,即使窗户打开着,也禁不住两根老烟枪这么造,帝都的空气质量怎么好得起来。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全都盯着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 “叮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两人同时惊醒,张朝中一把将未曾燃尽的烟头摁在烟缸里,站起身不自觉得双手将风纪扣扣上,然后才伸手将电话机接起。 “我是张朝中,首长......”他双脚并拢,身体挺得笔直,昂起头正色答道:“请指示。” “保持接触、有限合作、注意观察、态度友好,是,一定记住,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党和人民的信任。” 放下电话机,他长出了一口气,林建国眼都不眨地盯着他,连手上的烟燃尽了,差点烧到手指都不自知。 “是一号首长?” “是啊。”张朝中解开一颗扣子,点点头:“总局的领导就在边上,首长亲自指示四点方针,咱们的计划,可以继续,还是由你指挥,小钟具体负责,马上会成立领导小组,由总长亲自挂帅,你们都是其中的成员,还会邀请一些专家和相关部门的领导,这就 是组织上考虑的事了,目前咱们九局的重点,就是侍候好这位爷。” 林建国有着片刻的失神,因为目标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女婿,直到现在,依然是女儿最爱的那个人,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还是扔掉烟头,起身立正敬礼。 “保证完成任务。” “老林,事已至此,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我的意见,玲子继续跟进她的任务,与深海保持联络,以便随时了解外方的动向,刘家的工作,你来做,他们为国家献出了两个孩子,值得我们尊重。” “好的,我去。” 林建国抓起帽子,打算转身出门,就在这时,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 “小钟的,加密频道。” “正好,把结果告诉她,看看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远在晋陵的钟茗,突然从师父的口中,得知了计划的进展,顿时和张局的心情是一样的,她将目标之前的要求告诉了师父,林建国与张朝中做了一个简单的交流,就决定支持他提出的行动计划。 “先帮助他打好常州保卫战,做为双方合作的信任基础,记得你学过驾驶92式步兵战车对吧,我来联系军分区,争取调一辆给他用,完成战争准备后,再行归还,如果损坏或是丢弃,是要照外贸价赔偿的,这一点,务必要和他说清楚。” “那是不是可以说,在轻武器方面,也可以进行合作了?” “这会涉及到枪支的扩散问题,在没有达成一个合理的协议之前,暂时还不行,等领导小组成立之后,这个问题会交由会议讨论,等通知吧,别着急,我相信问题不大,毕竟你连手榴_弹都给了。” “好,都听您的。” 钟茗并不气馁,上级有上级的考虑,步子不能一次迈得太大,这才是科学严谨的态度,至少目标的要求被满足了,她也有一个好心情能去面对。 第二天一早,她去寻找刘禹的时候,却被那个永远面无表情的北棒男子告知,人还没有回来,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当刘禹从营地里现身时,吓了她一跳,因为对方显得十分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发散乱,神情沮丧。 “怎么了?”她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刘禹无神看了她一眼,仿佛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我......我看到他了。” 钟茗的心里一紧,手上不自觉得用上了力:“在哪里?” “就在......”他回头一指那个入口:“下面。” 钟茗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摇摇欲坠,刘禹反过来扶住她,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到一间屋子里坐下。 “我让人在那边挖开了墓穴,一切保存完好,和你所见的差不多,你想看看吗?” 钟茗点点头,刘禹将一部手机交到她的手上,钟茗打开手机,点开里面的照片,第一张就是刘宅的挖掘现场,整个后院被挖成了一个大坑,紧接着便是露出来的墓穴入口。 下面一张张的照片,分别拍出了墓室门、甬道、两边的石壁、上面的花纹、赔葬坑、内室门、主墓室,以及巨大的棺椁。 她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着,每划过一张,都会屏住呼吸,而当棺盖被打开,现出里面的情形时,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就如同当年突然发现讯号时,一模一样。 “小稷活了一百零二岁,死于1212年,南宋嘉定五年,截止今年,共传了六代,活着的还有三代人,不过每代只有一个,照片在后面,我在棺木里没有找到手链,也许是因为它已经在我身上了,但......” 钟茗一声不吭地看着那张照片,里面的尸体由于密闭性完好,经过了六十年,依然栩栩如生,与之前考古挖掘时的成果几乎没有两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往下翻,嘴里随口问了一句。 “她是谁?” “看完了,我再告诉你。” 钟茗默不作声地继续看着照片,后面的都没什么出奇的,只是看到那三个古人的合影时,稍稍停顿了一会儿。 “不对,少了一样东西。” 刘禹一愣:“什么东西?” “一只机械表,我们从棺木里面找到的,就拿在他的手上,可奇怪的是,在他出发的时候,明明没有戴表的啊。” “是不是沪江厂生产的老款机械表?” “嗯。”钟茗答应了一声,然后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是我放进去的,就在一个小时前。” 刘禹继续说道:“他参军那年,我已经工作了,曾经答应过,要送一只好表给他,可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刚才看到他的样子,我忍不住把表放到了他的手上,虽然不是什么好货,也算是完成了承诺。” 原来是这样,钟茗点点头,将手机还给他。 “刚才你说什么?” “我说手链只有一条,但是我发现了另一样东西,不知道该不该给你看。” “什么东西?” “信,一封他写你的信。” 钟茗吃惊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说道:“不可能,我们当时找遍了,就是想找到他留下来的线索,可除了那只机械表,什么也没发现。” “那是因为,在七百年前,我就把它拿出来了。” 刘禹从怀里摸出一只锦囊,放到她的手上。 “纸质很脆弱,你最好找个安全的环境,慢慢地看。” 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刘禹有些不忍心,或许那些事实,太过残酷了些,连他自己都受不了,离开屋子,他找到自己的床,“扑通”一声倒在上面,睡得像死猪一样。 钟茗拿着那个锦囊,飞快地跑到设在一旁的文物保管室,来到一间无菌处理间,戴上专用的薄膜手套,将锦囊小心地放到操作台上,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果然是几张写满了字的纸。 “茗茗,原谅我。” 看到上面第一行字,钟茗的泪水就无法自抑地涌了出来,那种熟悉的字体,让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八年前,爱人就坐在对面,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分钟也舍不得离开。 “我不知道,这封信,你还有没有看到的一天,来到这个世上,活了整整一百年,却直到今天,弥留之际,才记起了那些往事,一切都太晚了,我不光没能完成组织上任务,还背叛了我们的感情,和另外一个女子成亲、生子、一起过了七十多年。” “今年是嘉定五年,我不知道怎么换算成公元,只知道处在宋朝,应该是南宋的第四个皇帝在位时期,而我到达的那一年,金人灭了辽国,大举南下,攻占了整个河北,兵临汴梁城下,那一年是靖康年,我在河北参加了宋军,一路转战,跟过许多将帅,宗泽、李纲、还有岳飞,直到他被冤杀,这才解甲归田,回到了常州定居,也就是晋陵。” “二十年的征战,我除了勇武,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个后世军人的天赋,那些曾经刻苦的训练,全都被遗忘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的,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你的身影,可每一回想起来,想得头痛欲裂,都记不起你的名字,也记不得我们曾经的那些美好,现在,就要闭上眼了,那些美好的记忆,突然间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出现,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心里始终被一个人占据着,那就是你啊,茗茗。” “当然,我无法否认,另一个女人,同样进入了我的心里,将近七十年的陪伴,已经无法分清楚,那倒底是爱情还是亲情了,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永远都不会欺骗你,哪怕你因此不会原谅,茗茗,我必须要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对她只是同情,因为她是从金人的营里逃出来的,被折磨得不成形,同样的情形,还有很多,我无法向你形容那些惨状,因为那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它让我想起了,华夏曾经经历的抗倭战争,那些在战争中发生的一切,我都亲眼看到过了,身为一个华夏军人,我很庆幸,自己有两次生命,可以献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 “她的名字叫赵多富,是皇帝的女儿,一个身分尊贵,却命运悲惨的女子。” “最后我要告诉你的是,那串手链,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后人,都没有办法激活,因此,也无法返回,希望这个结果,能对国家有所帮助,请把我的消息封锁起来吧,别让爸妈哥哥他们知道,或许这样,能让他们好过一些。” “永别了,我的爱人,如果还来得及,请忘了我,选择一段新的生活吧,那样的话,我在九泉之下,也为你高兴的,永远爱你的稷子。” “嘉定五年七月十四,华夏人民解放军上尉情报参谋,刘稷绝笔。” 看着那些熟悉的字体,钟茗的心就像被人撕成了两片,血淋淋地疼,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她不得不用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才能避免发出声音来。 可越是这样,心痛就越是难忍,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委顿到地上,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 “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章 常州(十) 异时空的大江对岸,从扬州城下到真州境内,全都变成了一个厮杀的战场,李庭芝集中了所部十五万人兵分两路来解扬州之围,元人也投入了相同数量的大军,双方超过四十万人马,在这一片不大的区域内,展开连番激战,经过近四个月的较量,形成了一种对峙的局面。 扬州方向,李庭芝亲率主力大军沿运河而下,元人未接其锋,主动从城下撤围,而利用大江将一支军队自镇江、常州一带渡过大江,企图从泰州一线包抄,被机宜司的探子觉察之后,李庭芝立刻以许文德部骑军为先导,出其不意地在孤山一带埋伏,打了元人一个猝不及防,此战粉碎了元人妄图循别路突入淮东路腹地的企图,将宽阔的大江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防线。 而另一路绕道招信军,自马鞍山南下进逼真州的郑同所部,则停留在了六合县城,元人以真州为中心,几乎每一天都有船自江南而来,将大量的军资、粮食和人员卸下,就连元人引以为傲的骑军精英,白衣白甲的怯薛旗号,都出现在了探子的镜头中,竖立在建康城中的无线信号发射塔,将这些消息一刻不停地发往李部各军,从而大大地提高了信息传递的效率。 总得来说,元人占据着质量和数量上的优势,而宋军则有情报和地理方面的长处,双方都在不停地进行着试探,以便为接下来的大战作准备。 位于扬州城郊蜀冈中峰的大明寺,有着八百年的历史,它始建于南朝孝武帝大明年间,故而以此得名,向来就有扬州第一名胜之称,位于寺中的平山堂,更是为文人墨客所推崇,然而李庭芝到这里,不是为了缅怀或是游历,而是他将大营设在了这里,与城中呈倚角之势。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站在高堂之上,眼前极目之处,尽是一顶顶黑色的营帐,一直延伸到扬州城高大的城墙下,李庭芝脱口而出的,就是辛稼轩的这首《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京口不远,北固山也不远,词中提到的扬州就在足下。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道,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帮他吟出了后半阙,李庭芝捻着清须,慢慢体会着这词中的韵味,巧合的是,词中所记的那个朝代,也名为“宋”。 “叙之,你说,咱们这一次,是气吞万里呢,还是仓皇北顾?” “相公,胜负自有天意,我等,但求尽力罢了,又何必执着结果。” 李庭芝摇摇头:“若是那个小子在,必不会是这样的说辞,在他的眼中,就没有失败这个意思。” 叙之当然明白他说得是谁,全军上下,不识得官家的大有人在,可不识得这位年青抚帅的,万中无一,别的不说,身上的衣甲,手中的钢刀,可都是人家给送来的。 李庭芝的意思,已经有数月不见了,大战在即,他这是心神不定啊。 “可有什么消息么?” “回相公,六合郑指挥传来消息,元人又增加了一个万户的旗号,似有进逼之意,他们的前锋在城外十五里处与元人的哨骑相遇,双方各自损了十余人后脱离。” “十五里?”李庭芝回想了一下:“这个月,元人已经进逼了超过五十里,莫非是要先对六合动手?” “探子回报,元人的确有进围六合县城的迹象,好在那里离着山区不远,倒是不虞为他们的骑军阻断。” “不行,太冒险了,郑同所部立刻后撤至马鞍山以北,让他们相机行事,可自行决断,是否再度后撤,不必再行请示。” 叙之一愣,这个意思,就是将整个招信军一路全都交与了郑同啊,这份信任,已经与许文德、苗再成这两个心腹爱将相去不远了,要知道,许文德可都不曾独挡一面呢。 “是,属下这就命人发出消息。” 这便是即时通讯的好处,从扬州城下发到六合县,用不了一刻钟,这也是李庭芝敢于全军而来,与鞑子主力对峙的底气。 换了装的宋军,在他的领导下,还未逢一败呢,芒砀山之战也不过打了个平手,野战,宋军现在也毫无惧色。 “许四呢?” “许指挥率骑军还在泰兴一带游弋,以防鞑子渡江。” “元人在等啊,镇江陷落,接下来就是常州了,拔掉这两颗钉子,他们就能从侧背威胁我淮东腹地,常州、常州,还能坚持几时?” “不好说,元人集中了二十万人,彻夜猛攻,破城只怕就在须叟之间,咱们的探子被隔离得太远,根本打探不出城中的虚实,属下等人担心,元人将咱们的大军牵制在此,就是为了突破江防。” “是啊,泰州、通州空虚,新练之兵还上不得阵,元人是想逼咱们主动进军真州,可本相,如何下得了这个决心,一旦有失,就是失却整个淮东,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说得容易,淮东之民百万,把他们全数扔给元人,下场如何,某是想都不敢想。” 叙之沉默了,这是个死局,淮东是大宋硕果仅存的一点地盘,放弃之后怎么办,这里的十五万人马,每天的吃嚼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没有百姓们节衣缩食,哪里还有一分士气在? 说白了,元人可以大肆破坏不计后果,他们却不能,还得想方设法地保存有生力量,什么是有生力量,就是人。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传本相将令,洪福所部水军,即刻入驻石庄港,从孤山到崇明一线的江防,就着落在他们的肩上了。” “把他们调离,扬州怎么办?”叙之一惊。 “先保住后路吧,元人的水军还不算太强,且大都集中在建康一线,须防他们顺江而下,哪怕是轻兵骚扰,也是麻烦。” 这就是机动力不足的现状了,元人的骑军超过了五万人,机动力又强,无论是分成小股还是集中一处,都是不好对付的,如果不是一条大江的阻隔,他哪敢这么打。 带着他的指令,叙之退到堂中,去向那里的操作员发布,再通过他们的手,联系各处的守军,就连建康城中,也可以做到随叫随通,如今他们最喜欢的声音,就是电台里发出来的嘀嘀哒哒声。 李庭芝在堂外略站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处理公务,一回头,却看到负责军中通讯事宜的刘二,兴冲冲地跑过来,他的心里也跟着一跳,此人的表情已经充份说明了,是好事。 “相公,相公,俺们抚帅到了。” 李庭芝乍一听闻,高兴得藏都藏不住,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问道:“在哪里?” “扬州城中。” “快快,带马。” 听他一说,李庭芝马上改变了方向,几名亲兵忙不迭地为他牵马执蹬,竟是打算顺着山路径直下山,赶紧跟了上去。 扬州城的城头,刘禹在几个将校的簇拥下,一直走到城墙边,他拆开一包中南海,自己拿出一根,便整包塞到了刘师勇的手上,后者先是放到鼻下一闻,然后做了一个陶醉的表情,熟门熟路地拆开来,每个人发上一支,谙然一付老司机,喔不老烟枪的做派。 “这个莫非就是你常说那种香叶子?”雄江军都指挥使洪福诧异地看了一眼,也学着他闻了闻。 “老洪,吸上一口,那才叫美呢。” 很快,城头上就成了烟雾弥蔓的世界,其中既有如刘师勇这般在建康城时就学会的,也有初次接触的,第一口吸得猛了,呛到肺里面,大声地咳出来,让众人哄笑不已。 说起来,两人是老相识了,早在鲁港时就并肩作战,结下了十分深厚的情谊,历史上,这位常州的主将,因为他的缘故,阴差阳错地成为无为军知军,又随着百姓一路撤到扬州城,最后被李庭芝任命为淮东制置副使、权知扬州,也算是久别重违。 “李相公,欲与鞑子决战?” 刘禹只需看看城下的布署,就能推知李庭芝的用意,刘师勇点点头,吐出一个烟圈。 “两个月前,大军顺河而下,围城的鞑子立刻撤围而去,想必就是引我军追击,李相公没有前行,而是驻军城外以观其势,鞑子便不断地将建康城下的大军渡过江,只怕已有数十万之多。” “不好办哪,常州城外,还有近二十万人呢。”刘禹一听,马上想到了一点,元人迟迟没有进兵,不光是兵力召集的原因,忽必烈,一定在等等常州之战的结果,以便从另一个方向,截断李部主力的退路。 不得不说,这是极有可能的。 听他这么说,刘师勇一愣:“常州还未落城?” “未曾,本官过来,就是为了常州之事。” “你想让李相去解常州之围?”刘师勇轻声说道:“只怕不易。” “事在人为。” 刘禹将手里的烟头扔在脚下,一把踩灭,他已经看到,李庭芝领着一队亲兵,疾驰入城而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一章 常州(十一) 刘禹带着众人下了城楼,刚好在门口将李庭芝迎下来。 “哈哈,某正想着,若是你在此就好了,结果不到一刻,你就出现了,这是什么,上上吉兆啊。” 李庭芝毫不掩饰兴奋之情,还未下马便笑了起来。 “若是,某每到一处,大宋都能取胜,便是当这个吉祥物又如何?” 刘禹为他牵住马头,刘师勇等人上前将他扶下马,李庭芝用眼神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走上前,打量了刘禹一番。 “子青何出此言,难道不是每到一处,我军都逢大胜么,若是先先帝在世,宋瑞这个字号,哪轮得到文天祥。” “相公谬赞了。” 听到提到文天祥,刘禹的神色有些黯然,若不是阴差阳错,他本可以救下此人,以及镇江府数万百姓的。 李庭芝话一出口就明白有些不妥,叹了一口气说道。 “听闻他在元人营中,已经拒了数次招揽,也算是个忠臣,元人不杀他,不过是想折损我士林元气,你听说了么,留梦炎,宰铺之尊,竟也降了元人,还甘为驱使,写了信送到某这处,当真无耻之极。” 刘禹默默地一点头,历史虽然改变,可是人心该如何就是如何,不会因此就从狗熊变成英雄,留梦炎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李庭芝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个好话题,当下略过不提,两人并排走向制司的方向,扬州城被围的时日不算长,李部又及时到来,沿途看着那些百姓都是面有喜色,整个城池也远比常州等地充满活力。 这里是他的地盘,李庭芝自然熟门熟路,将他领到大堂上,上面已经摆好了地图,正是当年他赠与前者的。 “子青来看,元人大军集于真州,欲与我军一决雌雄,所部已近二十余万,还在增加,这一战,要如何打?” 刘禹看了看上面的标注,很显然,他们已经在学习自己的做法,将元人的兵力部署做得十分详细,甚至具体到每一部的旗号。 “可知统帅是何人?” “不好说,或许是鞑酋亲至。” 忽必烈? 还真有可能,元人在建康城下集中了四十余万人,被一顿炮击之后,分兵进围镇江府和常州,既然常州城下有近二十万,那么真州的这一部,就差不多是元军的全部主力了,由忽必烈亲领便是自然而然的。 “建康城撤围了么?” “大部分都过了江,只有数万骑军,还在分驻着各个路口。” 李庭芝答了一句,猛然醒悟过来:“你在打苗再成的主意?” “他那里至少有五万老卒,元人这一手很是毒辣啊,围而不攻,咱们的投石机一时间派不上用场,步卒若是出了城,又容易为敌所趁,忽必烈迟迟不过江,只怕就在打他们的主意。” “元人动兵之时,某就想过,与苗再成遥相呼应,他从城中出击,某从扬州攻向真州,再加上六合的郑同部,趁元人立足未稳,一举端掉他们在真州的所部,可那样一来,建康城兵力就不足了,思来想去,终是未成,如今时机不在,元人也做好了准备,这样的仗,子青是最不喜的。” 刘禹没有答话,喜不喜得你不也准备打了,元人想要拼消耗,是因为后勤的压力太大,宋军就这么点底子,虽说有个情报上的优势,可死一个就少一个,这样的仗打着有什么意思,要打就打楚州那样的歼灭战,可无论是地形还是时机都不成熟。 当然了,他只是个建议者,而不指挥者,听不听在于人家,不过从图上看,李庭芝的压力很大,淮东除了靠海的一边,全都在元人的包围当中,忽必烈放弃了建康城,自然就会将目标转向他这里。 “这一回,恐怕要让相公失望了。” “怎么说?”李庭芝抬起头。 “常州城被围日久,城中仅余下五万多人,且大部都是妇孺,某未能救下镇江府,不能再坐视他们不理,还请相公见谅。” 李庭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这个年青人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坚持。 “本相记得子青是常州人氏?” “正是。” “明白了,你想让某做什么?” “一支队伍,过江接应。”刘禹坦然答道。 李庭芝悚然一惊:“你想让这五万余人,全都渡过大江?” “正是。” “可元人在那里有二十万大军,这如何使得?” “所以才会来向相公求助。” 李庭芝确定了他没有发疯,要将五万大部分是妇孺的百姓,从常州城中撤到江边,再登船渡过大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光是他,刘师勇、洪福等人也是面面相觑,那可是二十万元军啊,这么做与送死有何区别。 刘禹坚定的表情,让他低下头,认真地在那张地图上看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若非是你刘子青说出来的话,本相可能一早就打出去了,可既然你开了口,某也不能不应,你说吧,需要多少人。” 刘禹松了一口气,这个要求从表面上看的确不合理,而更关键在于,李庭芝正在准备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会战,常州城多存在一日,就能多牵制敌人的二十万大军一天,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完全得益于一种盲目的信任,这是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所建立起来的,而非是一朝一夕。 他郑重地一拱手:“某代常州百姓,谢过相公大恩。” 李庭芝摇摇头:“你不在其位都能想着他们,本相近在咫尺,说句实话,非不为,实不能也,惭愧惭愧,什么恩都不必说了,直说你的要求吧。” “一万战兵,一千条以上的船只。” 刘禹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是一怔,以元人的军力,扬州城下的所有人合起来也没人家多,他却只要求这么点子人,不是羊入虎口么。 “好,本相答应你,许四的骑军就在泰兴一带活动,所部有五千之众,除此之外。” 李庭芝左右看了看,这里的将校全都是扬州守军,他的人留在了大营里,正待报出一个亲信的名字,刘师勇突然抱拳答道。 “相公,属下部众刚好五千人,请恩准随抚帅去解救常州百姓。” “好,你去吧,水军么,洪福。” “属下在。”洪福抱拳答道。 “你部有五百只战船,再拨与你五百民船,从现在起,调刘帅麾下听用,不得有误。” “属下听令。” 李庭芝分派完毕,对刘禹说道:“子青,你看这样如何?” “如此甚好。”刘禹点点头。 他本来是想让郑同所部跟自己去的,威果左厢全军一万二千五百人,正好符合他的要求,可李庭芝将郑部放到了招信军一线,调回扬州几乎要竖穿整个淮东路,时间上太不合算,许文德和刘师勇都与自己合作过,配合起来不成问题,洪福的水军是李部最重要的一支力量,李庭芝毫不迟疑地全数划拨给自己,足以见得,他即使内心不怎么愿意,对于刘禹的要求也是不折不扣地在尽量满足。 不光如此,李部大军在计定的当天,就拔营而出,向着大江的方向缓缓前进,做出一付进逼的架势,这么做的目地,自然是为了掩护刘师勇和洪福部的行动,同时将元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以配合刘禹在常州方向上的计划。 在刘禹的计划中,刘师勇部五千人,将从陆路出发,前往泰兴县城,与那里驻扎的许文德骑军汇合,然后再缘江岸而下,直抵常州对面的孤山岛附近,以等待洪福的水军到来。 孤山岛是大江中的一个江心岛,后世这一带与陆地相连,已经成了大陆的一部分,从这里渡江,可以先将送到岛上,将会节省一半以上的水路,而刘禹需要一万步卒建立一个坚固的阻击阵地,以掩护这次行动。 他自己,则在当晚就回到了后世,从扬州坐动车到达位于江北的靖江市,再过江回到晋陵,这么走一趟的目地,是直观地考察一下,这一路上的地理环境,虽然隔了七百多年,大致上的变化还是不多的,因为本就属于江南经济带。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钟茗一早就在等着他,并且一把就将他拉到了位于郊外的一场空白场地。 “这是军分区下属的练车场,你上次的要求被批准了,看,就是那一辆。” 刘禹有些莫名奇妙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乖乖,一辆两边各有三个大轮子,迷彩涂装的轮式步兵战车,正缓缓驶过来,引起他注意的是,车项上还安装着一具炮塔。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我上次也就是一说。”真看到了实物,刘禹反倒有些心虚了。 钟茗白了他一眼:“要不要,不要我退了啊。” “别。”刘禹赶紧正色说道:“这玩艺,难开吗?” “不知道,我学会只用了三个小时,你,三天吧。” 听她这么一说,刘禹总算有了些底气,话都说出口了,怎么也不能露怯不是,不就是一装甲车嘛,还是轮式的,怕毛线啊。 “行,三天就三天,你可得找个好点的教官教我。” “当然了。” 钟茗等那辆步兵战车驶近停下,跳上前部的驾驶仓,将一个圆盖子拉起来,从里面出来一个士兵,两人简单地交结过后,那个士兵便向他们各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去。 “不是他?”刘禹糊涂了。 “本姑娘亲自教你,这待遇全军区都是头一份,上来啊。” 刘禹先是一愣,紧接着就高兴起来,能亲自驾驶一辆现役装甲车,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更何况还有美女教官教授,不学白不学。 “哎,这就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二章 常州(十二) 常州城里,但凡稍大一些的场地,全都被百姓站满了,男女各分成一边,全都在进行训练。 “腰挺直,身子后仰,手臂伸开,握紧了,一旦落下来可不是耍的,知道么?”王安节那带点蜀音的大嗓门,破锣般地在上空敲响。 “奴知道,你都说三遍了。” 被他指点的是一个壮实的妇人,腰粗如桶,手臂也毫不逊色于男子,这队妇人约为一百人,人人都是身强体健,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或是那种大户人家雇来于后院做重活的。 她们每个人手上都执着一枚教练弹,除了没有装火药,与真弹无论是形制还是重量都相当,这样的训练已经进行了三天,每天都要重复上百遍,就是为了让她们把要领,深深地刻进脑海中,变成一种本能。 壮妇、壮男加上为数不过数千人的守军,便构成了这次突围战的主力,为他们进行训练的,是一群有了一定掷弹经验的老卒,包括最早接触的那数百名工匠。 执弹、拧盖、扣环、瞄准、投掷,这些分解动作,对于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男男女女来说,就像平时干的活一样,做不到位,棒子就抽上来了,被打得疼了,哭了,也没有人同情安慰,因为谁都知道,这一回是拼命,能不能活,要靠城里所有的人一条心,软弱者只会拖大家的后腿,害死更多的人。 残酷么,看似不然,城中被围八个多月近九个月,孩子都能生出来了,从一开始的十多二十几万人,到现在只剰下五万多,这里的每个人,哪一家不是亲手烧过几具尸体,要说还剰下什么,只有仇恨,活到现在,要么城破被杀,要么与鞑子拼命,这样的道理,就连孩子都知道。 力气不够的老弱,也在力所能及地帮忙,当然,他们投不远还可能伤着自己人,不会安排这样的训练,每个人分到一套软甲,拿上一把利刃,稍大一点的孩子,还会发一把轻巧的弩机,手摇式上弦,弩箭也只有寻常的三分之一重,复合材料制成的箭杆,轻合金箭头,在五十米的距离上,洞穿元人步卒的皮甲,毫无问题,这种弩机,在后世是由玩具厂生产出来的,刘禹只是为它们定制了专用的弩箭。 常州城,已经变成了一座众志成城的坚强堡垒,无论男妇老幼还是僧侣俗人。 州衙内,姚訔拿着一件工程塑料背心左看右看,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劳什子,真能挡住元人的箭矢?”不能怪他不信,这委实了太轻了些,而且对着光,似乎还能透出一个影子。 “王都统着人试过了,百步之内,只有神臂弓才能穿透,鞑子的步弓和骑弓连个印痕都留不下,强弩最多能射进去,多深不好说。” 陈炤自己在长衫外面也套了一件背心,然后将下摆拉起,别进腰带中,以免行动不便,又拿起一个黑乎乎的圆形头盔,放在脑袋上试了试,头上的发髻被里面的网兜顶住了,他试着调节了一下,刚好能卡进去,就是戴着有些气闷,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在面上一抬,将透明面罩掀了起来,这才好受了些。 “哈哈。” 他的样子很是古怪,引得衙中众人纷纷讪笑不止,就连姚訔看了,也不禁宛尔,此时的陈炤,有点像是年画上的大头娃娃,他不仅不以为忤,反而十分配合地左右扭了扭了,更是引得众人笑声大作,对于此刻的常州来说,城中实在太需要乐子了。 毕竟外头有着二十万鞑子大军,全数都是精锐之师,而他们满打满算不过五万人,还要刨去一半以上的老弱,没有人不知道,这一趟的险峻之处,可哪怕只有一分的希望,也会多出一分的生还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亲人尽皆战死在这里,就算最后不能活下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在鞑子围城的时候,这个结果就是注定的。 既然九死一生,什么样的乐子都足以让人留恋,因为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笑容。 刘禹走进州衙时,听到的就是这种笑声,看到的就是这种笑容,这些天,他在几个地方之间奔波来往,平时还要被美女教官虐待,去学习开那种造型怪异的挖掘机,不对是装甲车,每天基本上睡不到几个小时,身体其实挺累的,可此刻,听到这种声音,内心感觉到无比充实。 快乐真得能传染。 “别动,好,笑一个。” 刘禹先是给陈炤单独拍了一张照片,接着又让所有人站在一块儿,用手机为他们留下影像,因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人过留影,这影子像倒是比画像要真切许多。” 宋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程度,的确远远超过后世的辫子,没有人认为被这么一照,就会失了魂魄,姚訔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框里的新造型,还出口品评了一番。 “等到了对面,每人都送一张。” “也好,摆到祠堂里,让后人们看看,咱们究竟是什么模样。” 姚訔的话,说得好像家常便饭一般,周围的那些人,也是一付理所当然的表情,刘禹的表情一滞,下面的玩笑话便再也没有说出口。 他手中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事物,放到桌子上打开,将长长的碟形天线扯出来,钮动上面的按钮,小心将频率调到设定好的位置,取下连在上面的对讲机,200w单兵无线步话机马上开始了工作,从对讲机里传来了一阵沙沙声。 “孤山,孤山,我是常州,我是常州,听到请回话,听到请回话。” 姚訔等人全都放轻了动作,生怕打扰到他,这些天,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无数的黑科技,神经器官早已麻木,前者一挥手,那些属吏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廖廖无几的数人,好奇地坐在一旁,想要知道这一回又打算做什么。 三天,三天的时间,足够刘师勇的步卒赶到泰兴县城,再同许文德一块抵达孤山附近了。 每隔五分钟一次,刘禹连续呼叫了十多次,对讲机的话筒里中,终于传来了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声。 “属下许文德,敢问可是刘帅?” “某家正是,你部现在何处,你部现在何处。” 刘禹松了一口气,他不是担心对方不能及时到位,而是担心他们不会使这玩艺。 姚訔与陈炤、胡应炎等交换了一个眼神,无不是惊诧莫名,旁人不知,在李庭芝幕下呆了许久的陈炤如何不知,这位许指挥是何许人也? 他竟然当真说动了李部大军来援,此刻或许就在大江对面!众人的心一下子兴奋起来,盖过了对于千里传音这等黑科技的好奇。 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行动不再是孤注一掷。 就在这时,许文德粗旷的嗓门又响了起来。 “回抚帅的话,属下先行一步,已经抵达孤山岛一侧,余部相差不过半日的路程,最迟将于今天夜里抵达。” “好,水军呢?” “水军洪指挥刚刚与属下通过话,他们的船队要后日才会到,只是在经过镇江府水面时,恐为鞑子水军探得,望抚帅早作打算。” “明白了,你部先行警戒四下,让各处探子掌握鞑子动向,就在你处汇总。” “属下听命。” 通话结束后,刘禹马上向姚訔他们介绍了这种电台的使用方法,在锁死频率的情况下,只需要学会开关机就可以了,姚訔当即叫来几个属吏,就由他们轮番操作,毕竟刘禹不可能时时守着。 简单地将操作方法和注意事项教与他们,又实际操作了一把之后,刘禹便不再多管,走到堂中的那张大桌前,指着上面的地图说道。 “诸位请看,李相援军已经到达对岸,这一段江面,中心有一小岛,咱们只要能退到江边,水军便能将人渡过小岛,元人虽然众多,面对滔滔江水也徒呼奈何,还有何疑问,不妨一并说出来,咱们一一解决。” “既有援军,还有什么可说的,五十里,拼一拼,怎么也要冲过去。” 陈炤狠狠地一拳砸到桌子上,姚訔也是郑重地一点头。 “那好,就定在后日夜里,船到人到,一齐渡江。”刘禹一锤定音, “好,下官这就去安排,让百姓这两天吃顿饱的。” 陈炤急匆匆得就要走,被姚訔一把拉住。 “将酒肉全都分了,左右也带不走,某家中还有一酝陈酿,就埋在院中花树下,一并取来吧,今日与诸君痛饮,不醉不归。” 当日夜里,完成了一天苦练的常州军民,全都分到了三倍于往常的饭食,其中还有一些仅供战士才能享用的肉类,再加上不多的酒酿,使得整个城池犹如过年一般地热闹。 刘禹只喝了几杯,便退出了酒宴,他想将这份热闹留到过江以后,为此,哪怕回去接受虐待,也算不得什么了。 于是这一天,钟茗发现,对方的学习态度,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面,仿佛又让她记起了过去的某个情景。 是那样的相像。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三章 常州(十三) 张弘范所部水军,被调到江南是半年前的事,当时原本是打算用于江北攻略的,因为淮东被一条大运河贯通全境,忽必烈需要他来打击宋人的水军余部,准确地说就是洪福所部的雄江军。 到达建康城下时,宋人龟缩扬州城,就连水军也避而不战,分散躲藏到了那些广布于各地的湖杈中,让他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他便率所部参加了镇江府的围攻,这一战,他的兄弟,族中排行老十的张弘正奋勇先登,一举擒获城中主官文天祥,立下头功,战后得到了大汗的夸赞,并亲手为他佩上金虎符,张氏一门三金虎,银虎人人皆有的奇迹,顿时成为汉人世家的榜样和骄傲,人人称羡的同时,张部也被继续委以重任,那就是参与接下来的扬州之战。 这么做,颇有些平衡的意思,因为紧邻的常州破城在即,却没有了他们的份,显然,大汗也好,主帅阿刺罕也好,都不想让张氏过于出风头,对此,兄弟俩都是心知肚明,并没有在人前表露出什么,而是一心一意带着水军执行对大江的封锁。 镇江府水面很宽,在冬日里大雾弥漫时,是很难看清对岸的动静的,可谁能想到,这一天是个少见的大晴天,冬日的暖阳驱散了江面的雾汽,让例常巡逻的水军快船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江上,那一串首尾相接连绵不绝的宋人船队,等到张弘范得报,老十已经带着前锋船队追了上去,他没有迟疑,赶紧下令余下的战船升帆起航,顺着江流紧紧跟上。 风帆时代,如果双方的舵手水平相差不大的话,船只的速度基本上取决于老天,大江不比大海,风力没有那么猛,因此,一时间他们的速度也上不去,只能大致上落不下太多,张弘范也不着急,因为江面上就这么宽,回旋的余地还不如洞庭湖大,宋人既然有这么一只庞大的船队,必然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要不被落下太多,追上就是迟早的事,当然了,如果他们想要逃到海上,也不是没可能的,毕竟出海口就在崇明附近。 “指挥,鞑子追得很紧啊,要不要开车?” 宋人的中军船队,洪福的座船行驶在中间偏后的位置上,做为全军火力最强的一只战船,它担负着最主要的突击任务,同时也负责后路。 哪怕不是老司机,洪福也听得懂部下的建议,因为它的座船是一条双车明轮,所谓双车,就是在船舷的两侧各有一部高大的水轮,由轴杆与桨室相连,桨室在船身的倒数第二层,里面除了三百多名桨手,还有二百多力士,他们负责用脚踏,踩动水轮转动,从而获得格外的动力,这种车船,是宋人水军的利器,特别是在无风的天气下,收起主帆,纯粹由人力驱动,要比单纯的划桨强上数倍。 “不到时候。” 洪福站在舵台相反的方向,持着一具双筒千里镜,观察后方的情形,他的船队除去雄江军所属各式大小战船五百只以外,还有从扬州各地征调来的五百多只民船,战船的速度本就有快有慢,民船更是全靠风帆和人力,一时间哪里快得起来。 他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敌人的动向,大概在隔着半个时辰的距离上,敌军的前锋船露出了高高的桅杆和旗号,连续观察了一刻钟,这个距离都没有明显的变化,他心里有数,敌人并没有尽全力追赶,要么就是他们的船队还没有集结完毕,要么就是有意识地施加压力。 “探子的消息送过来没有?” “正在汇总。” 手下很快将沿途探子,特别是镇江府水军大营中的情报报上来,果然,敌人的追击线,呈一条长长的散阵,前锋与后面的大部之间,相隔大约也在半个时辰左右,在这种情况下,需要担心的反而是敌人,因为如果他带着全部的战船返身迎敌,至少也握有半个时辰的绝对数量优势。 洪福没有这么做,与敌人拼实力,不是战前的计划,他的任务,是将这里的所有船只,尽最大可能完整地带到孤山岛附近的江面,与那里的步卒会合,从而为常州营救计划提供足够多的船只。 “将咱们的情况报与刘、许两位指挥,请他们定夺。” 三个人都是指挥使,洪福身上挂着知军,许文德是知和州,刘师勇之前是知无为军,后来被任命为淮东制置副使、权知扬州,算是稍稍大上一级,因此他理所当然地以刘师勇和许文德为尊,后者可是李相公的心腹爱将。 当然了,最终这三个人,都会归刘禹这个抚帅节制,这是战前就定下来的。 消息送到孤山时,许文德正靠在一块山石上吞云吐雾,烟是刘师勇送来的,泰兴县城两部短暂会师之后,他的骑军便先行一步,来到了预设中的会合点,常州对面的孤山岛,其实,孤山还在大江的中心岛上,相隔大约千步左右。 这个距离,骑军只要数十息就能冲过去,可面对滔滔江水,再强的骑后也没辙,许文德一面命令手下四下警戒,防止鞑子已经派出人手在这一带活动,毕竟数月前,就是在此地,他做为前锋,参与围歼了一支妄图过江袭拢淮东腹地的元人部队,难保不会再来一次。 双方不约而同地选择这个渡江点,原因都是一样的,江心岛能节省一半以上的水路,一千条船以岛为中心分成两半,可以不停地将百姓从江的这一头渡过去,也唯有如此,才能在鞑子的二十万大军环伺下,将五万百姓居多的常州军民,解救出来。 那可是二十万大军啊,许文德莫名地有些烦燥,不是怯战,而是心里没有把握下的一种自然情绪,如果这个计划的提出者,不是刘禹,他第一个就会出言反对,开玩笑嘛不是。 “指挥,水军来电,鞑子水军尾随在后,请示处置办法。” 许文德一呆,他又不是水军统领,知道个俅的处置办法,不耐烦地一摆手。 “等刘副使到了再说,他是水军出身,定然有法子。” “就这么回么?” 手下的话让他大为光火,忍不住一脚踹了上去。 “你第一天跟老子么,好生强调一下,刘副使才是咱们的头儿,要尊重他,尊重明白不,蠢货。” “说清楚嘛,小的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手下嘟囔了一句,他的大眼顿时就瞪圆了,吓得那人赶紧跑开,生怕他一言不合拔刀子。 将笨蛋手下赶走,许文德郁闷得一连抽了半包烟,呛人的烟雾久久不散,等到散完了,天也黑了,他苦苦盼了大半天的刘师勇所部步卒终于赶到了左近。 “老刘,你赶紧同他说吧,这老小子催了两三道了。” 在他面前,刘师勇并不敢托大,笑呵呵地应下来,通过许部架设好的军用电台,联系上了还有大半天路程的洪福水军,听到他说的消息之后,马上就有了主意。 “鞑子既然有所觉察,陆上也必然有所调动,这一次只怕不容易打,为此,咱们必须要战事开始之前,肃清江面上的鞑子水军,不能让他们给咱们制造麻烦。” “怎么打,老洪只有五百战船,鞑子至少也来了八百到一千只,就算拼光了,咱们拿什么去送百姓渡江。” 许文德虽然不通水军,不代表他无知,楚州外海一战,沿海制置司所属水军全力之下,也不过堪堪拼光了两倍于已的敌方水军,已经称得上大胜了,洪福的水军哪怕有制司的战力,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同样拼光对方,这与战前的计划完全不符。 “那就要看,鞑子有多经打了,咱们在泰兴县城,可不光是晚出发了一会儿,猜猜看,抚帅给咱们送来了什么?” “你老刘就莫要绕弯子了,俺哪里猜得着。” 许文德挠挠头,他平生最烦的就是猜谜之类的文字游戏,一听之下,哪里还有耐心。 刘师勇“嘿嘿”一笑,叫来一个亲兵,让他在许文德的眼前转了一圈,让他看看装扮有何不同。 由于不在一处,刘部没有如李部那样大规模换装,因此,在从扬州城出发前,还穿着旧时的宋人制式衣甲,范阳笠、火红战袄、轻甲和革靴,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军士,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个不同,既不与之前的旧式衣甲相同,也与换装后的李部军士有些不一样,准确地说,是身上多了一些事物,在那种轻巧的软甲下,围着一圈褡裢状的包带,包带上整整齐齐地系着一个个的木制手柄,样子有些像是小铁锤,胸前八个,后背还有八个,除此之外,别的倒也并无不同。 “这劳什子,有什么用处?” “它名为手雷,你说有什么用?” 刘师勇也不吊他胃口,直接了当地将答案说出来,许文德顿时如同吞了一个鸡蛋般,张大了嘴。 “手持的震天雷?” “差不多。” “你的人,每一个都是如此?” “包括某家。” 许文德震惊了,一人十六个,刘部共有五千步卒,这就是八万颗,哪怕效果不如真正的震天雷那么大,加在一块儿也足够让敌人喝上一壶了。 他哪知道,刘师勇所说的差不多,其实是反过来的意思。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四章 常州(十四) 离着孤山岛大约半个时辰的江面上,张弘正下令所部前锋战船降帆减速,以便等候后面的大部,他虽然勇猛却并不托大,没有打算如洞庭一战那样,先行冲阵,因为这里的宋人,不一样。 具体有个什么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一路征战,无论是随着阿里海牙突破两湖路,直下广西,还是奉调江南,参与镇江等地之战,宋人给他最大的印象,便是顽强,除了顽强,还有一点,那便是奇怪。 建康城被围一年,是所有的城池中最早被围也是依然还在坚持的少数之一,余者不是陷了城,就是处于陷城的过程中,只有它看似摇摇欲坠,却每一次都能挺过来,数月前甚至还有余力打出一个意外,将近四十万围城兵马生生逼退了十多里,直到城池都看不到了,还要做出一人付如临大敌的模样,丝毫不敢懈怠,可城里呢,既没有追击,也没有再次发出那种震天动地的声响,仿佛一下子又陷入了沉寂当中。 如果不是前营那近五万人马全都没有回来,任谁都以为,那一夜发生的事情,是个噩梦。 张弘正知道不是,因为那一夜他在江上亲眼看到了前营是如何崩溃的,也看到了,那响了一夜的炮火,是如何将城外方圆数里之地,变成血肉模糊的一片,因此,奉命攻打镇江城时,他其实已经立下了死志,披双层铁甲、拿铁盾、执重器,一力死战,方才有先登破城,一举擒获宋人主官的壮举,从而获得了大汗亲自颁发的金虎符,羡煞旁人。 摸着那块沉甸甸的金块块,张弘正仿佛有了无穷的勇气,镇江直到陷城,也没有什么超出他想像之外的事物出现,或许宋人只会将那种大杀器,布署在建康这种都城性质的大邑,又或是,他们已经用尽了? “十爷,九爷发来旗号,他们到了。” 被手下提醒了一句,张弘正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远处大片大片的帆影。 “打旗号,我部已探知宋人虚实,他们约有战船五百余,民船亦同此数,请求率部突击,一举破敌。” 海上联络不易,自有一套约定成俗的旗号,如果太过复杂,就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来了,等到将他的话全数打出去,后部主力大队已经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近八百条战船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大部分的江面,看上去气势惊人。 这已经是元人为了两湖之战,准备了整整一年多的全部水上力量,其中还有一部分,是缴获自宋人的洞庭水军。 “九爷回话,酒已备好,待尔全功。” “好,传令,全军升帆,楔形阵,随我破敌。”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位于阵前的座船首先有了动作,三面巨大的主帆被一群军士喊着号子拉上去,在江风的吹拂下鼓成了一个弓形,船身被风力推动慢慢地加快速度,一马当先地如同离弦之箭,冲向远处的宋军船队。 “指挥,鞑子动了。” 元人的动作,一早就被主桅上的号子看得清清楚楚,洪福从对讲机里听到,刚要发令,募得想起来,自己的座船上还有一位大人物在,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水战是你的,近战是本官的。” 刘师勇简简单单地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顾虑,洪福不再多说,拿起对讲机,沉声说道。 “雄江军的弟兄们,咱们从淮西一路奔逃,从来没有正正经经打过一仗,是我老洪怕了吗,还是你们怕了?都不是,鞑子占了咱们的家园,杀害咱们的乡亲,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谁个不想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咱们留着这条性命,是为了替那些屈死的百姓们报仇,今日,老洪要带你们去拼命,就是死,也要拉着鞑子一块儿,大伙儿说是不是?” 很快,对讲机里就响起了阵阵呼声。 “打他狗日的。” “为死难的乡亲们报仇。” “死战!” 洪福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大声传下指令。 “升旗,开车,变鹤翼阵,左右两翼尽量展开,务必要把鞑子兜进去。” 随着他的话语,两面鲜艳的血色牙边战旗被升上了主桅,宋军的船队以他的座船为中心,迅速展开,船舷两侧巨大的车轮被力士大力踩踏着,以比风帆灵活得多的动作,在很小的范围内进行着调头、转向,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惊惶失措乱成一团打算要逃走的样子,而这样的宋军才是张弘正所认识的常态。 “快快,再快一点,他们要逃了!” 明知道要靠天吃饭,张弘正依然忍不住催促道,手下没有办法,只能不住地调整着主帆的角度,以期获得最大的迎风面,这条千料大舟,船首高高昂起,在宽阔的江面上披波斩浪,像极了被强弓射出来的箭头。 “老洪,你胃口不小啊。” 刘师勇还有心情和他开个玩笑,洪福面色严峻,手指上夹着的香烟烧出一个长条形的烟灰柱,被风一吹还没有落地就散了。 “还不是你那劳什子闹的,看这架势,鞑子是打算突破咱们再反过来包围吃掉,若是你的人不好使,咱们这一战真会交待在这里了。” “哈哈,放心,咱老刘坑谁也不能坑自己吧。” 刘师勇眼看着敌船越来越近,站直身体,随手将未燃尽的烟头一扔,扯着大嗓门对着下面的甲板喊道。 “要领都记住了么?” “记得了。” 下面站着他的一个都,只有主力大船才会有这么多甲士,其余的步卒全都打散分到了各船上,从数十到几个人不等。 所有的甲士一挺身答道,声音整齐划一。 “好,列阵。” 刘师勇一挥手,一百甲士分成两个队,每个船舷边上站一个队,他们全身覆甲,就连头上也戴着全遮式头盔,手上还拿着一面防爆盾,透过上部的透明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的情形,他们的腰间挂着一把多功能军用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兵器。 当宋军船队完成转向和列阵时,张弘正的前锋船队,约二百只战船已经突进到了不足百步的距离,双方的阵形针锋相对,犹如针尖对麦芒,就看是锋利还是盾坚了。 “八十步,投石,放!” “六十步,床弩,铲箭,连射!” “五十步,拍竿准备,拉起来。” 洪福却不管他们做何想,一迭声地传下指令,船上的手下们,按照平时的训练,将这条千料大舟的武备,一时间尽愽地释放出来。 在不到百步的距离上,首先发动的就是位于船首处的双梢投石机,十名船工一齐用力,将连在投臂下的木梢拉得猛然翘起,以近乎四十五度角将一块石弹投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扑通”一声掉在了江水中。 这一击是校准,紧接下来的下一弹,便打在离敌船不到三步的江水中,溅起的水花扑了张弘正一头一脸,他却毫不在乎,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宋人大船, 紧接着便是两支前端有如月牙般的铲箭,取的是敌船的主桅,只听得“唰”得一声,箭镞一头扎进了主帆的帆面中,在上面破开一个大洞,却没能减低敌船的船速。 张弘正知道,接下来就应该是火箭和火油弹了,宋人的打法也就这几招,早在襄阳城下他们就研究得透彻无比,只要冲过去,两船相接,他便有把握,打出一个洞庭之战那样的结果。 让他没有想到的,预料中的火箭没有射来,就连普通的箭矢也不曾落下一根,宋人这是连平均水平都不到么,他狞笑着一把拔出长刀,大喊一声。 “甲士,准备接舷!” “嗬。” 手执大盾、身披铁甲、手拿刀斧的甲士占满了整个甲板,全都与他们的船主一样,静等着两船相交的一刻。 就在这时,打完了两轮石弹、一轮弩箭的宋军主舰,突然做出了一个奇怪的闪避动作,它向横向移动了一点点,恰恰与张弘正的座船拉开了大约二十步左右的空隙。 想跑?张弘正大声下令。 “靠上去,钩绳、踏板准备。” 张弘正知道宋人有什么打算,船舷上空的两具拍竿已经被人拉起,一旦两船相接,就会像摆钟一样荡下来,尽管如此,他也夷然不惧,趁着摆动的空隙,冲过去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的船十分厚实,不会被石块打穿。 就在这时,宋军大船又换了一个方向,向着他们靠过来,这一下,更是证实了张弘正的猜想,两船的船身在迅速地接近,大约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时。 刘师勇拉下头盔上的透明面罩,从背囊上摸出一颗手雷,拧开木柄后的铁盖,从里面拉出一个铁环套在手指上。 站在舵台上的洪福看得很清楚,下面的所有甲士全都是同样的动作。 “左侧十步,掷!” 刘师勇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以一个侧身弯腰发力的动作,将手上的事物扔了出去。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左侧船舷后的五十名甲士,用整齐一致的动作,投出了手雷,五十多枚67式木柄手榴_弹,如同一片乌云,在一瞬间,笼罩了这片小小的水域上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五章 常州(十五) 第一次实战,紧张之下,命中率自然不会太高,一些军士直接用上了最大的力气,最终只有十多枚落到了敌船上,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一名甲士的头盔,被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接,一个小小的木柄铁锤落入了手中。 十步左右的距离,一斤二两重的铁锤砸一下,还是很疼的,而让人不解的是,这个小铁锤的尾部,竟然冒着浓浓的表烟,他有些好奇地将它翻转过来,试图研究一下这个冒烟的原理,以便将来可以写出一份足以震惊世人的研究报告,名字就叫。 我被青春砸了一下脑。 “嘣!” 一声巨响,将他好奇的眼球连同头部一块儿,震得脱离了身体,同样飞起来的,还有许多同伴的残肢,以及挂在肢体上的兵器、盾牌、铁甲的碎片,密集空间集中散发的能量,将这些全都变成了具有高度杀伤力的武器,一个站在船舷边上的甲士,便是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链锤击中,嚎叫着掉入了江水中。 这是十多枚手雷中位置和高度最好的一炸,它一次性将差不多四十名甲士一扫而光,紧接着,那些落到甲板上,船仓中的手雷也在同一时间炸响。 “啊,我的腿!” “我的手。” 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呼,方才还是整整齐的甲板上,布满了倒下的躯体,断臂残肢飞得到处都是,鲜血染红了每一处织物,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变成了他最厌恶的那个颜色。 第一声炸响的时候,张弘正就如同噩梦袭来一般,飞快地扑倒在地上,这个动作,恰好是后世最标准的躲避姿势,而幸运的是,舵台上没有落下一枚手雷,使得他和周围的亲兵,成为整个甲板上,完好无损的人。 没等爬起身,船身发出了一声摇晃,然后便是一个十分醒目的声音。 “咣” 两船撞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本来是张弘正最为期盼的一刻,因为接下来,就应该轮到他的人,表演了。 可这些表演者,此时不是在翻滚着,就是已经无法翻滚了。 “随某,突击!” 刘师勇从面罩下发出一声低吼,通过头盔里的对讲机,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待命甲士的耳中。 由于宋人的船舷要比元人的平底大船高出一些,因此,从宋军这边接舷,根本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刘师勇一手攀着舷木,一手执着防暴盾,一个轻巧地跃起,便翻了下去。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高帮军靴,布满了刻痕的特制胶底踩在浸满了鲜血的甲板上,顿时就是一滑,差点没有站稳,他反应迅速地用防爆盾撑在地上,才没有倒下去。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刘师勇依然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放眼望去,全都是人的部件,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被称为完整的人,浓浓的血腥味,隔着透明钢化玻璃面罩,令人窒息,声声惨叫,连厚重的头盔都挡不住,这是怎样一个血肉模糊的现场啊。 随着他跳下船帮的军士们,一个接一接地在甲板上站定,无人不是为此而震惊,一些人直接弯下腰去,发出强烈的呕吐声,要知道他们并不是新兵,都曾经经历过惨烈的攻城战,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清理船身。” 刘师勇一脚踏在一个被炸掉半边身体的鞑子头上,将他的惨嚎打断,手下听到他的指令,全都挨个地清理过去,甭管死没死,身体是否完整,都在上头补上一斧子。 他自己则站直了身体,空着的那只手,并没有去摸腰间的斧子,而是从背后摸出一支手雷,慢慢地旋掉盖子,眼睛盯着舵台,全船最完整的地方,就在这时,“嗖”得一声,劲风扑面而来,他连举起防爆盾的功夫都没有,只听“铛”得一下,面罩如同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让他的头不由自主地后仰,透明的面罩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缺口,和一些龟裂纹。 刘师勇低头一看,一支羽箭掉在脚下,他大吼了一声:“敌袭。” 同时将防爆盾撑起,挡住了头部,只透过上面的窗口,观察舵台方向,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在消失在女墙之后。 “一定是鞑子船主,让属下带人上吧。” “用不着,这才刚刚开始呢。” 刘师勇将去掉盖子的手雷握在手中,将里面的拉环扯出来,却没有像投掷要领那样套到手指上,紧接着便掀起面罩,大声朝上面吼道。 “不管你是谁,某家数三个数,不降即死。” 他看着空荡荡的舵台,那上面至少也有十个人,一旦近身,这手雷就失去作用,或许鞑子就在等着自己攻上去吧。 “一。” 刘师勇冷冷地报出一个数,然后出人意料地扯掉了手雷的拉环,却没有第一时间投出去。 张弘正一击命中,对方却没有倒下,他就知道,这伙宋人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战胜的了,舵台上连着舵首在内,还有七个人,全都和他一样伏在女墙后头,听到宋人的声音,他一下子就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了,有了那种可以投掷的震天雷,人家根本用不着强攻。 “你们从两边杀出去,跟他们拼了,就是战死,也好过被炸死。” 七个人全都面如土色,下面的惨状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船主这么说,已经不留任何投降的希望了,作为张家的子弟兵,他们的家小全都在张家的手中,背叛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 “拼了!” 几个人一狠心一咬牙,拔出长刀分成两组,突然间站起身,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喊声。 “二。” 刘师勇的数字其实是数给自己听的,拉环之后,会有数息的时间,如果有着十步以上的距离,这个时间恰好能弥补它在空中的飞行,可现在相距不过数步,他便是用这样的法子滞留一下,数到第二个数时,便一扬手,将手雷扔了出去,恰好在那些亲兵露头时,出现在他们的上空。 张弘正没有如他们一样站起身,缩在女墙后头的他,一看到上空那个冒着烟的黑影,马上做了一件事,将离得最近的一名亲兵拖到自己的身前。 “嘣!” 一阵巨响在半空中响起,几个起身的军士全都是一样的感觉,像是被人大力推了一把,又被无数的蚊子蛰了一下,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舵台上被一阵淡黄色的硝烟弥漫着,刘师勇朝左右示意了一下,两队手下分别顺着舷梯向上冲,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硝烟中冲出来,从高高的舵台,一个猛子扎进了江水中。 这样都没死? 刘师勇甚至有些佩服对方的命大了,他的人冲上舵台,只发现了一地的尸体,以及脱下来的铁甲,还有一面金光闪闪的虎符。 “指挥,他在那儿。” 刘师勇快步跑向船舷,往水面上看去,只见五、六步外的江水中,一个身影在奋力地划着水。 “老子炸死他。”一个手下摸出手雷,被他一把给按住了。 刘师勇冷哼了一声:“他不值一颗手雷。” “让水军的弟兄去吧,老子要活的。”捏着那个金块块一挥手:“挨个舱室搜搜,摸不准的先扔一颗,死活不论。” 做为一个北人,张弘正的水性可算极佳,尽管身上还穿得有些多,依然能自如地游动,他头也不敢回,生怕背后扔来一个那样的铁疙瘩,他必须要活着回去,告诉九哥,这支宋人,是不可战胜的,他们的行为,不是怯战,而是诱敌。 在水里,他能清晰地听到,四下里到处都是那种巨大的爆炸声,以及自家将士的惨叫声,这些人全都是张家的子弟兵啊,他的心里在滴血,前锋船队完了,自己的前程只怕也保不住了。 “老小子,游得还挺快。” “再快,快得过咱们么?” 突然,几个带着淮地口音的声音传入耳中,张弘正的心中一凉,原来人家不扔震天雷,是为了活捉自己。 他马上一低头潜入水里,眼睛刚刚睁开,就看到一张大网挡住了去路,奋力一个转身,又是同样的一张大网,两张网迅速地合围,将他的身体兜了进去。 “传令,全军出击,冲过去,目标,鞑子大队。” 洪福兴奋地想要跳起来,以五百对两百,虽然占着很大的优势,但是想要解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鞑子善于把水战打成陆战,喜欢以肉搏取胜,这不什么秘密,可眼下,双方接战还不到一个时辰,他的船队就已经打垮了眼前的所有敌船,自己亲眼所见,敌军主官的座舰,在手雷的洗地面前,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这条船上,或许连一个活人都留不下。 那还矜持个屁呀,追上去,缠斗,用敌人最擅长的方式打败他们,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快感,更让人兴奋呢?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最先跑起来的,是那些较小的巡船,每条船上载人不过十个,八个桨手,一名舵手一名指挥,有点像是后世 的龙舟,出现在张弘正身边将他收进网中的,正是两条这样的快船。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六章 常州(十六) “这是战场数据链系统,你用不着,时间来不及,懒得做模块拆除了,你把它屏蔽了就成。”钟茗指着一块显示屏说道。 92式步兵战车的驾驶室很小,两个人几乎没法转身,刘禹要听要看要学,不得不紧紧和她挨在一块儿,好在钟茗从不用香水之类的化妆品,因此并不显得太过尴尬。 可是当车门车窗全都关上时,空气就会不太流通,人的气息会停留,总会闻到一些肌肤散发出来的味道,比如汗液。 “武器系统进行了自动化整合,自动炮塔可以360度旋转,实时景像会在这上面显示,25毫米机关炮备弹四百发,射界可以在60度角以内调节,面板上方有余弹提醒和计数器,我想你没有时间进行再次装弹,因此它将是一次性的,原有的平射机枪被安放在了车头的位置上,由弹链供弹,总数八百发,发射按钮在这里。” “动力系统太过复杂,我们会在你出发前做好调校,以适应不平整的山地丘陵,估计就算你能还回来,这车也得进大修厂了。” 钟茗说完,没听到反应,一转头闻到了一股浑厚的男子气息,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来没有与一个男子相距如此之近,一时间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刘禹没想那么多,只是在心里吸收她说的那些要领,因为今天将是最后的训练日,不得不抓紧时间。 “我可以实际操作一下吗?” “好,我坐到后面去。” 钟茗赶紧起身将位置让给他,但是并没有走太远,而是扶着坐椅的后背,观察他的操作,并随时提出意见。 刘禹驾驶着战车,在高低不平的训练场上奔驰着,从一开始的慢跑,速度越来越快,尽管改良了减震系统,在地形凹凸不平的山地上,依然有些颠簸,不过对于骑习惯了马匹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起伏,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太爽了。” 刘禹兴奋地大喊着,战车如同一匹脱了疆的野马,在他的鞭策下肆意狂奔,钟茗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抹不去的印迹,一点一点地在她脑海里回放着。 这一刻,兄弟俩从动作到语言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可以开一炮吗?” 钟茗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刘禹以为不允许,大声安慰她:“没事,过去了打个痛快。” “可以,你往左转,看到那个靶子了吗,瞄准它,打吧。” 刘禹马上照她的指导,完成从捕捉目标到计算弹道、最后发射的全过程,他先是打出了一发25毫米榴弹,紧接着又是一个机枪连射,硝烟过后,那个高大的靶子,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打中了,首发命中,我是不是天才?” “一发榴弹420块3毛5,一发12.7机枪弹57块8毛1,您还要打吗,天才?”钟茗的话,让他大笑不止。 “打仗打得就是钱哪,哥们现在穷得只剰钱了,不过打死靶没意思,还是留着消灭鞑子吧。” 刘禹将战车开了几圈,同时进行性能测试,这种战车服役超过了二十年,军方几次对它进行过改进,以便延长服役年限并适应现代化作战的需要。而他手上的这一辆,安装了最先进的火控系统并大幅度加强了自动化管理,可以说,哪怕一头猪坐在那里,也能自动驾驶并保证运动中首发命中率在八成左右,这话钟茗当然不会说了。 三个小时之后,刘禹完成了最后的训练,两个人下车的时候,几乎都有些站不稳,这也难怪,任是谁,在这么颠簸的车厢里坐了三个小时,没有吐出来已经算是体质相当好了,而刘禹的表现比身为军人的钟茗还要强上一些,甚至还有余力扶她一把。 “要不要紧,赶紧去那边坐一下。” 被他扶着,钟茗说不出拒绝的话,因为双腿的确有些发软,自从进入二部,她的锻炼时间哪有部队那么完整有规律,身体素质自然不能相比了,这种感觉让她有些羞愧,又有几分说不清的情愫在里头。 刘禹将她扶到训练场边的一个椅子上坐下,蹲下来,关心地看着她,钟茗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粒,将几缕短发粘在肌肤上,眉头轻憷,嘴唇紧紧抿着,富有经验的他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你来了日子,一时兴奋开得太快了。” 钟茗被他的话,说得愣在了那里,该死,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是这会儿,她几乎马上感到了身体里的不适感,一阵阵地袭来。 “别怕,我在这儿呢。”刘禹知道自己猜对了,安慰道。 “别怕,茗茗,我在呢。” 恍惚中,眼前的男子似乎变成了那个阳光般灿烂的大男孩,也是这么贴心地关心自己,她呆呆地看着那双眼睛,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放松就对了,我帮你揉一揉,有助于减缓疼痛,以前铃子和你一样,周期不规律,还有痛经,我就是这么帮她的。” 刘禹很自然地按着她的小腹,用恰到好处的力度为她轻轻按摩,钟茗惊得目瞪口呆,泪水难以抑制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刘禹赶紧离开她的身体:“对不起,我不是想冒犯你......” 钟茗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不,不,我只是想到了他,你的手法,和他一模一样。” “因为,本来就是他教给我的。”刘禹笑了笑:“记得,那是他入伍后第一次返乡探亲,在家里呆了不到五天,正好我放寒假,我们聊了很多,他的部队生活,我的大学生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聊到这上面了,他说从一个战友那里学来了一种手法,可以缓解疼痛,你知道的,那会儿,我正追铃子呢,就让他教给我,后来真的凭这些,让铃子成了我的女朋友,整个宿舍的那帮狼友,全都给震了,那是哥们长那么大,最长脸的一回。” “原来是这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呢,给我讲讲你们的事,好么。” “行,你愿意听,讲多久都成。” 刘禹坐到她的身旁,很自然地挽着她的肩头,以便继续为她按摩,同时将兄弟俩小时候的事情讲给她听,钟茗靠在他的肩膀上,时不时地就会被他幽默的讲解逗乐,不知道是刘禹的手法起了作用,还是那些故事让她分了心,疼痛感竟然真得慢慢消失了,只觉得腹部暖洋洋地,十分舒服。 过了不知道多久,刘禹结束了故事时间,向她交待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钟茗,我马上要走了,突围定在入夜前,或许几天都不会出现,你别担心,自己好好注意休息,等着我回来。” 听到他这么说,钟茗赶紧坐直身体,低下头轻声地“嗯”了一声。 然后又抬起头:“千万不要蛮干,万一车子出了故障,马上回来,咱们再想办法,记住,你不是刀枪不入的神,知道吗。” “放心吧,我胆子小得很,不会乱来的。” 刘禹看着她微红的面孔,开了个玩笑:“你会不会开直升机。” “当然了,那是我的专业技能。”钟茗顺口答道,突然反应过来:“你要学?” “等这一次的事结束了,教我。” 异时空的环境,决定了极为依赖地面设施的固定_翼飞机,在短时间内很难实现,只有直升机,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好。”钟茗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倒是让他多看了一眼。 “不用请示上级领导?” “教你开用不着,我自己就能决定,买飞机才要请示呢。” 钟茗的话,让他一喜:“真的,我能买咱们国家的飞机?” 钟茗算是知道,这俩兄弟都一个德性,给个杆子就能爬:“原则上......” 刘禹没等她说完,马上站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只扔下了一句话。 “我当你答应了,不许反悔啊。” 看着他猴急的模样,钟茗忍不住“扑嗤”笑出了声。 新国,cia在当地的一间办公室里,弗兰克翻着一份评估报告,直到最后一页,他合上报告,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一个白人女子。 “我需要知道,杰西卡的真实情况。” 白人女子用手扶了扶眼镜,耸耸肩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恐怕不太好,弗兰克,很明显,她受到了长时间的残酷的虐待,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做为一个美丽的东方女子,这种创伤几乎会伴随她们一生,尤其是在华夏那种有着某种特殊传统的国家。” “告诉我结果。” “她的心理评估显示,杰西卡对于男性,特别是陌生的男性,有着发自内心的排斥,肢体、语言、甚至是气味,而这种排斥不会因为训练而改变,如果你一定要让她执行某种特别的任务,搞砸的机率大于九成。” “也就是说,我只能放弃我手下最能干的情报员?安排她去坐办公室,每天接电话收文件。” “有一个好消息,她的这种心理状况,比较适合一种分类,当然不是办公室文员。” “你是说,清洁工?” 白人女子点点头,弗兰克看着那撂厚厚的报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 “她什么时候可以工作。” “如果你指的是我说的那种,现在就可以,没准还是一种有效的治疗手段呢。”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七章 常州(十七) 前锋船队的覆灭速度之快,是张弘范万万没有想到的,宋人有一些特殊的器物,让大汗亲领的中军都吃了大亏,这不是什么秘闻,相反还被通报到了全军,让他们加以提防。 可张弘范并没有因此而畏难不前,水军不同于围城,从任何一座城池打到江面上,都有数里之遥,他不信宋人的利器能飞这么远,而在水上相遇,那种高速运动下撞大运一般地攻击,根本不会放在他的眼中,因此,当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响起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宋人果真将那种投石机,安到了战船上。 于是,他发布的命令,是加快速度,全力冲过去,以求尽量与宋人船队缩小距离,因为距离越小,投石机的角度就越窄,反而更加安全。 宋人一共不过五百条战船,哪怕前锋全灭,他还握有六百多条的生力军,依然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当然了,从心底里,他没有想过,老十的两百只战船,会当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消灭殆尽了,要知道,洞庭一战,宋人的船队要多得多,也没能做到。 两军相向而行,相对速度只会越来越快,无论是风力、桨力还是车轮,冲过敌军前锋船队的宋军,大概有四百条大小战船,并不是他们损失了近百条,而是那些船在收拾敌人前部的残余。 张弘范所部与其弟不同,六百多只战船排成了一个斜向的雁行阵,这是因为担负前锋的张弘正所部突破宋军之后,由他们来进行包围和截杀,那样的话,只有雁行阵才能将大江的正面完全截断。 洪福则恰恰相反,由凹形的鹤翼阵向中间突起,变成了一个箭头,箭锋就是他的座船,此刻风帆齐张、车轮飞转,正处于最佳的航向和速度上,意气纷发的他,还有心情与上官开个玩笑。 “刘帅,你们没把那条船炸沉吧。” “刘帅在对面呢,莫要瞎喊。”刘师勇横了他一眼:“那是一条下水不到一年的新船,能装一千人呢,你舍得老子都不舍得。” “副帅也是帅嘛。”洪福不以为忤地打趣了一句,看着他的挂包,上面的木柄小锤已经空了好几个。 “莫担忧,咱们就算没有手雷,也不怕他们。” 刘师勇胆气陡生,身上的轻甲防护能力极佳,手上的大盾几乎能将全身挡住,腰间的战斧更是锋利无比,就连脚上的高帮军靴,也是包钢的,一脚踢过去,与一锤子也没甚分别,在这种装备的加持下,他有信心,与任何鞑子对拼。 “某哪有担忧,是想问你,还有那种香叶子没?” 刘师勇好笑地摸出半包烟,连打火机一块扔给了他,洪福忙不迭地接过,摸出一根点上,惬意地挥挥手。 “弟兄们,再加把劲,打垮了鞑子,某请你们吃酒。” “好嘞。” 船上的船工和甲士全都笑嘻嘻地答道,再也没有了即将与鞑子交战的紧张。 两军相距很快就到了三百步以内,在这个距离上,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白日,人的视野会大上不少,站在座船上的张弘范已经能清楚地看清宋人的旗号了,当中那艘迎面而来的大船主桅上,飘扬着一面硕大的帅旗,正是他们之前苦苦追寻的老对手。 让他注意的是,大旗下方,似乎还绑着一个人。 “九爷,不好了。” “什么不好?”听到手下的叫喊,张弘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十爷.......十爷在那上面。” 张弘范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远处的宋人大船,很快,随着距离的接近,绑在主桅上的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可不就是他的兄弟,不久之前才立下大功的张弘正。 他的手脚在一时间变得冰凉,前锋两百条战船不但全完了,就连主将也被宋人活捉,活捉!张氏为元人征战数十年,有战死的,投敌的,可战场上被捉拿的,还是头一遭。 他不由地伸手握住了刀柄,不知道是想隔空劈断绳索还是一刀将这个耻辱的事实斩掉,就在这时,突然发现,绑在桅杆上的兄弟,向他连连摇头,眼神中透着焦急,似乎在提醒自己,马上到来的巨大凶险。 几十年兄弟了,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张弘范如何不知道,单论水性,弟弟还在他之上,居然会失手被擒,说明宋人一定有什么难以明白的事物,募得他突然想起建康城下的那一夜,弟弟是让他赶紧撤! “打旗号,全军回转。”如同一直相互信赖的那样,这一次,张弘范依然选择了相信。 然而他的指令,让手下面面相觑,两军相距不过三百步,全都在全力相向,这个时候回转,岂不是将破绽卖与了对方。 “你想违令吗。”张弘范拔出长刀,架在他的颈上,大吼一声:“快发旗号!” 手下不敢争辩,赶紧去打旗号,张弘范左右扫了一眼,一迭声传下令去。 “转舵,拉帆,斜向五指。” 随着他的声音,全船的人立刻忙碌起来,行驶中突然间转向,并不是一个轻易的动作,涉及了十分复杂的动作,首先就是三面主帆的迎向面,要将它们一一拉向相反的方向,这个时候再来调整舵轮,才会取得较好的效果,当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调过头,只能转一个圈子,先向斜上方再重复同样的动作,一点点地改变。 不得不说,他的这条船堪称元人水军精锐,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也没有丝毫慌乱,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干着自己的事,哪怕宋军已经近在咫尺了。 鞑子突然间的动作,同样让宋军不解,早被双筒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地洪福,诧异地问了一句。 “他们想干什么?” “老洪,他们想跑。”刘师勇一眼看出了问题,指指桅杆上的人说道。 “这老小子,嘴都堵上了,还能传信,早知道不弄这一遭了。” 洪福悔恨不已,刘师勇却没有多少沮丧之意,方才对付二百条船,他们就用去了不少的手雷,这里可有六百多条,哪怕按之前的打法,最后也得打光了去拼命,拼命他并不怕,但是却不想死伤太过,因为,对面还有二十万人的大营要闯呢,鞑子水军主动撤离,就意味着伤亡能减到最小。 因为接下来,将是追击战,胜利已经毫无悬念了。 “老洪,放出快船吧,拿下多少是多少。” 洪福不敢耽搁,马上传下指令,那些拖在大船后头的快船被一一放下,载着小股的步卒,就像一张大网,朝着转向中的鞑子船队冲过去。 三百步的距离,在张弘范的座船刚刚打横过来时,宋人的船队就冲到了,他终于亲眼看到,那些宋人是如何将前部二百多条战船,一一扫灭的,隔着十多步远,便是一阵扑天盖地的手雷雨,那些冒着青烟的小锤锤滚得甲板上到处都是,紧接着便是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无论身上穿了多少重铁甲,都会被撕得粉碎,在自家座船受到第一次袭击时,他就明白,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力回天。 “九爷,走吧,挡不住了!” 张弘范半推半就地被手下拉着,跳下系在后头的小舟,一刀斩断缆绳,借着大船的遮挡,迅速地向外划去,划过不过百步远,就听到了宋人的欢呼声,自己引以为傲的旗帜,落入了敌人之手。 整个大江上炸声隆隆,硝烟弥漫,张家子弟还在各自为战,拼命地抵挡着无孔不入的宋人快船,他这个主帅却临阵脱逃了,一时间张弘范恨不能横刀自刎,可是一想到被绑在主桅上兄弟的那双眼睛,便知道自己不能死,只能活下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报与大汗知晓,宋人已经将震天雷小型化,配备到了每一个军士的手中。 在他看来,这个消息,比自家子弟全数拼光还要值钱,可是没想到,好不容易上了岸,试图联系常州大营驻军时,主帅阿刺罕却告诉了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消息,这个所谓的发现,早在十天前就被他们报上了大汗处,此刻,元人火器院正在加紧研制,以便对付宋人的新战术。 “如此重要的消息,近在咫尺,为何不早些报与某家的营中?” 阿刺罕淡淡地看了这个大汗跟前的红人一眼。 “本帅只有权向大汗回报,你部应否知晓,全由大汗定夺,有什么不满之处,回去同大汗哭诉吧。” 张弘范话一出口就明白自己犯了忌讳,赶紧恭身答道。 “末将失礼了,请大帅宽肴。” “张将军,你部损失殆尽,令弟也失陷敌手,心中激奋难当,本帅都明白,些许言语上的疏失,本帅不计较,下去歇息吧。” 张弘范低头谢过,一瘸一拐地走出大帐,阿刺罕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在这时,一骑飞驰而至,马上的骑士跪在他的面前,抱拳回道。 “左营刘万户来报,宋人城中有异动,似乎是朝着咱们来的。” 阿刺罕心中一跳,宋人的水军突然从扬州顺江而下,停在了对面的孤山一带,绝不可能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一定就是为了城中的守军而来。 他们要突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八章 常州(十八) 武德将军、女真高丽都总管、上万户刘国杰所领的左营,恰恰位于常州城通往大江的方向上,在他的麾下,约有三万之众,全军形成一个弧形的营垒,牢牢锁住这条要道的出入口。 为了防止宋人偷营,在前方一里的范围内,全部进行了精心的布置,靠着营门的方向上,首先是一条两步宽、近一步深的濠沟,里面插满了尖利的倒刺。 濠沟前方是一排排的拒马和鹿角,这些原本是宋人用来对付元人骑兵冲击的事物,被他反过来用于对付宋人,可就算这样,也并没有令他放心,在这些拒马的前方,横七竖八地挖了许多陷阱,数量多得到最后连营中的元人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里才是安全可以落脚之地了。 这样如临大敌,并不是他真得认为宋人会跑出城去,做为攻城的主力,他曾经数次登上城墙,城里的守军是个什么情形,在这支大军中,要说谁有发言权,那是非刘国杰莫属,宋人已经连女子都送上城头了,哪里还有什么生力军? 因此,他们防备的,是如同建康城下那般,突如其来的炮火。 离城整整三里开外,是他们的无奈之举,因为再大,二十万人就围不过来了。 离着上回被手雷打退已经过去了十多天,这些天,他们除了堆起重重的防御,剰下的,就是到处征集百姓,江东路、两浙,阿刺罕的打算很简单,让这些宋人的百姓打头阵,看看守军会不会向他们投出手雷,如果宋人真得那样做,多少也能消耗掉一些。 当然了,这需要时间,好在大汗听闻之后,并没有雷霆震怒,而是选择了他的法子,阿刺罕知道,自己这一次,只能成功,再一次失败的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二十万大军枕戈待旦,消耗得不光是粮食,还有士气,围城战,最怕的就是无所事事,因为很难始终如一保持警惕,为此刘国杰丝毫不敢懈怠,每天都会亲力亲为地巡视,于是最先发现,宋人有异动的便是他。 常州城的主街,从城门口一直到位于城中的州衙,全都站满了人,城中近五万军民,扶老携幼,背着简单的包裹,牵着仅有的骡马,将那些走不了路的伤者放上去,在这些老弱的两旁,全付具装的军士,不分男女,执着防暴盾,身穿红色马甲,戴着头盔,从装束到气势,全都像极了后世的一个牛b职业。 城管。 刘禹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临时搭起的高台,拿起一个大喇叭,朝下头看了一眼,眼前所见的一切,让他十分满意,带着这支为数数万的城管大军,他有信心,去征服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因为,城管是无敌的。 “城管们!” 刘禹一开口,就遇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好在没有人听得懂,让他轻易地混了过去。 “乡亲们,弟兄们!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好吧,那是少年先锋队。 “好了!” 虽然答得有些乱,不过气势很足,他点点头,继续问道。 “准备干什么呀!” 短暂地沉默之后,一个带着蜀音的话语粗声粗气地响起,引得众人一片哄笑。 “干鞑子呗!” “说得好,今天,本帅,就是要带着你们,去干死鞑子!” “干死鞑子!” “干死鞑子!” 一双双手臂高举着任何事物挥舞起来,欢呼声响彻了城池的上空,就连姚訔、陈炤这等文士,此时也毫不在意他话语中的粗俗,因为没有什么言语,比这样直白上口的话,更能引起百姓的共鸣了,这也算是他们在将近八个月的围城战中,学到的东西吧。 等到欢呼声稍停,刘禹从台子上跳下来,一把将罩在台子上的黑布扯掉,露出一辆浑身花花绿绿、有着好些大轮子的铁车子。 他对都统王安节说道:“我需要八名弩手,最好身材矮小一些的。” “你们,你,还有你,出列,听侯抚帅吩咐。” 王安节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那辆奇怪的车子上收回来,直接从自己的手下中点出八个人。 刘禹打开后车门,里面是两排运兵座,每个座位都有对应的射击孔。 “你们只能使用弩箭,有多少射多少,能打光,就是功劳一件。” 被选出来的八名军士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紧接着都高兴起来,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们将在抚帅的直接带领下,进入这辆一看就神奇无比的车辆中,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杀敌。 他们一一登上战车,摸着那厚实的铁门和皮质的坐椅,人人兴奋地摩拳擦掌,刘禹简单地教了他们应该如何在车厢里发射弩箭,也就一句话的事,结果这些家伙直接跪在地上,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刚好将箭头对准射击孔。 “咣”得一声。 刘禹将车门拉上,返身对姚訔、陈炤、王安节等人说道。 “本官在前头开路,你们带着人,一定要跟上,鞑子的混乱最多不超过一刻,合围就会到来,他们一定会出动骑兵,你们记得通知某,不要恋战,跑出去就是胜利,尽量不要让一个百姓掉队,遇敌的时候,手雷招呼,逼退就成,千万不要追击,这一点要让每一个弟兄记在心里,鞑子还有很多,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他们。” “下官等遵命。”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刘禹是不是他们的上官,姚訔等人都是心悦诚服,这十多天,他运来了装备、药品还有食物,让百姓武装起来,打消他们的恐惧,让伤者有药可医,救下许多条性命,这些实实在在的作为,要比什么官凭印信都要来得真实可信,也打消了他们最后一丝疑虑。 刘禹跳上车头,打开圆盖,挥舞着手上的短皮帽子,大声呼喊。 “出发!” 他跳下驾驶位,扣上皮帽子,嘴里哼着一首歌,猛地踩下油门。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在他歪七扭八的歌声中,自重十五吨左右的92式步兵战车,发出一阵颤抖,轮子缓缓地转动,沿着常州军民们让开的道路,朝着城门的方向驶去。 在它的身后,五万军民排成三人式的纵队,紧紧地跟在后头,队伍的最后,是负责断后的王安节所部 这个时辰,天色渐晚,日头未落,正是晚餐时分,刘禹选择这个点行动,一是鞑子正在生火做饭,大营里饮烟阵阵,是敌人一天里头,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二是他要让鞑子清楚地看到,宋军拥有什么样的钢铁怪兽,然后在紧接而来的黑夜当中,将这种恐惧无限放大,从而造成更大的混乱。 同时,也是让后面的军民看清楚,进一步增强他们的信心。 当然,更主要的是出其不意。 十三世纪的城外,那些依城而建的坊市因为元人的围城,全都被拆成了平地,原本平直的官道变得凹凸不平,这样的情况下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一种类似于“突突”的声音中夹杂着“咔擦咔擦”的碎物压榨声,隔着一里多地外的元人大营,立刻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许多人打了吃食还没来得及下肚的军士,纷纷涌向营门口,站在哨楼上的卫兵,也伸长了脖子,朝外头看去。 “出什么事了?” 已经完全汉化的女真人刘国杰,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推开人群。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知道,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个什么事物,从正面看过去,很像是一条方方正正的小船,架在几个黑色的大轮子上头,最顶上是一个圆滚滚的突出物,从里面伸出一根黑管子,还能左右转动。 刘国杰看清楚的一瞬间,就同他手下的军士一样,愣在了当场,因为这玩艺儿已经超出了他相像,没有马匹拉着,也没有牛在后头推着,居然能自己动! 两边那一排高过半人的大黑轮子,压在那些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一点都没有倾倒或是走动困难的迹像,如同披波斩浪一般直直地冲过来。 还是跟在后头,那黑压压的人群,将他从呆愣中惊醒,竟然叫出了十分接近真实的名称。 “战车,宋人的战车!” “啪!”不知道谁的碗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紧接着,所有的军士全都被他往大营里赶。 “敌袭!备战!赶紧去告知大帅,宋人倾巢而出,他们要突围!” 一群群的军士被他赶出去又拿着各种兵器跑出来,在他的吼叫下,勉强排出了一个截击的阵形,前面几排是手执长枪的步卒,稍后一点是高丽人组成的弓箭手大队,而由他亲自掌握的一队女真人,将做为主要的突击力量,他们手中全都举着半人高的铁盾,为的是阻挡手雷爆炸后的破片。 短短的一瞬间,那辆小船一般的自走战车,已经接近了陷阱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九章 常州(十九) “咚!” 战车一歪,刘禹马上明白,一定是遇上陷阱了,他大力地踩下油门,车子发出一阵低低的刨哮,从那个不大的深坑上踏过去。 “周围有陷阱,注意填埋。” 他在对讲机里提醒了一句,跟在后头的几名军士马上从背后取下一柄军用铲,呼呼刨起周围的泥土,几下就将那个已经现了形的深坑连同里面的尖刺,给填得结结实实,末了还在上头使劲地踩踩,前后用时不到半分钟。 他的话,同时也给队伍提了个醒,敌人的大营不远了,所有的人全都打起了精神,那些坐在车子上的妇人,抱紧自己的孩子,生怕发出什么声响。 其实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战车发出的声音,如果还没有惊动鞑子,那只能说明,他们遇上了假的元人大军。 刘禹驾驶着战车,就这么深一下浅一下在陷阱区里行进着,这种陷阱的主要针对的是人或是马匹,因此就不可能太大,92式步战车的轮宽,基本上可以保证不会陷进去,当然了就算真得陷进去,大不了后退,那种削尖的木刺,还不足以对高密度防弹轮胎产生什么伤害。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择天还没黑的情况下就发动突围战的原因,黑夜会将人的恐惧放大,一旦鞑子的骑兵合围,后面的百姓未必会维持住稳定的队形,到时候肯定会乱跑,慌不择路之下,这些陷阱就会成为可怕的利器。 缘着他趟出来的一条大路,军民们很快就通过近一里长的陷阱区,前面是一排排的拒马、栅栏、以及高高矗立的哨楼,鞑子的大营已经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随着一阵“咔擦咔擦”的破裂声,大营后的刘国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粗大的木枝制成的拒马和鹿角,被那个庞然大物毫不废力地推开,或是碾成碎片,现在挡在前面的,只有一道濠沟,他不信,这么宽这么深的濠沟,还能轻易越过来。 “火箭!” 就在战车即将抵达濠沟前的一刻,他断然下令。 身后的高丽弓箭手,马上举起手中的木弓,将浸了火油的箭头在火把上点燃,以一个斜角射向天空,霎时间,星星点点的红光布满了大营的上空,从车窗里看到的刘禹,马上打开了位于车头的火控系统,激光测距仪的数据不断地显示在屏幕上,12.7毫米机枪供弹完毕,等待他的发射。 第一次实战,刘禹只顾着开车,一时间忘了车上的武器系统,而敌人的攻击行为,给他提了个醒,恰好他的车子驶近了那条明显的濠沟,慢慢地停在了沟边。 正在这时,扑天盖地的火箭从天而降,所有在攻击范围内的军士,全都举起了防暴盾,到处响起了“叮叮铛铛”的撞击声。 “噗”得一声,面前黑黝黝的濠沟中,突然冒出了大股火光,朝着两边飞快地漫延开去,形成一道高高的火墙,将他们与鞑子的大营阻隔在两边。 鞑子竟然在里面洒满了火油,这得浪费多少燃料啊,刘禹不禁感叹敌人的大手笔。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很快,屏幕上的数据滚动停下来,一系列的射击参数被自动生成,他要做的,只是按下手杆上的按钮。 “哒哒哒” 三发12.7毫米试射弹以不到五毫秒的间隔,从长长的枪管中射出,穿过高高的火墙,营门口的木栅栏,准确地打入元人阵形的中部。 首当其冲的是一个执着一人高的铁盾的女真人,高速旋转的弹头,轻易地撕开了十三世纪乡镇企业都不如的铁皮子,他只觉得手上一轻,那面沉重的盾牌一下子变得四分五裂,紧接着胸前一痛,一意识地望去,只看到了一个冒着烟的大洞,连血花都没溅起,就被瞬间摩擦燃起的高温给融化了,一种解脱般的舒适感袭来,懒洋洋地直想睡着。 排在他后面的一名长枪手就没这么幸运了,冒着血的弹头将他的半边身体裂开,整个人一下子分成了两半,倒下之前,他还能清晰地看到,各种器官直往外头冒的另一半身体。 紧接着是第三个,那是一个高丽弓箭手,因为身材不高,飞速旋转的弹头直接将他的脸打烂,哪怕后世的棒国技术也绝不可能整回来。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直到第二十三个被打穿的鞑子军士,才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至于排在队伍中的最后一名,整个人被击飞,重重地倒在了营帐上,将帐子压得坍塌下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随着刘禹的动作越来越娴熟,安装在机头的12.7毫米机枪发出了欢快的叫声,那种极有节奏感的声响,宛如一首交响乐,在元人的军阵中奏响,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初速高达700的机枪弹,足以撕碎面前所有的阻碍物,元人的大营里,惨叫声响成了一片,听得身后宋人军民们都觉得不忍,似乎离着一堵火墙的后面,是传说中的炼狱。 在第一次试射发生时,刘国杰就敏捷地趴在了地上,这个动作,是他从攻城时的手雷袭击中学到的,他们的军阵排在离着濠沟足有上百步的距离,就是为了防止宋人隔着火墙扔手雷,可是没想到,他们虽然停在了那里,依然有着意想不到的攻击手段。 天还没有黑,他趴在地上抬起头,立刻发现了一道道红线从火墙中穿过,每一下都准确地打入了军阵中,那些整整齐齐排列的军士们,一个接一下地身形变形倒下,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每一具被击中的身体,都会在在瞬间被撕裂,哪怕身上穿着厚厚的铁甲,这是什么样的利器造成的?刘国杰的心里涌起阵阵寒意,这个闻名暇尔的勇将,平生第一次生出了逃命的念头。 他这个主将都是如此,那些军士又怎么可能站在那里任人屠杀,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向后跑,孰不知这样一来,正好落入机枪弹的火网当中,无论他能跑出多远,最终都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弹头击倒,很快,刘国杰的眼前,就变成了一片修罗场,他的前营近万名将士,无论是勇猛无匹的女真人、箭术出众的高丽人还是别的什么人种,全都变成了残缺不全的肢体,一种深深地悲哀由然升起,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对抗无可匹敌的天神。 “跑啊!” 这一幕,让那些还没来得及集合的营中其他军士吓破了胆,纷纷四散而逃,眼见营中的混乱已经不可避免,刘国杰却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因为谁也不知道那种要命的火线,什么时候再度响起。 “愣什么啊,把前面的濠沟,给老子填了。” 刘禹连营门口的两个哨楼都没有放过,等到基本确定元人的大营已经没有威胁,他马上发出指令,身后的军士们如梦初醒,赶紧拿起军用铲,跑到濠沟附近,一铲一铲地掀起地下的泥土,往冒火的沟中倒去。 等到沟中的火被泥土浇熄,他们偷眼看了看对面百步左右的大营,无不是惊得目瞪口呆,只见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血糊糊的一片,泡在血海里的肢体,已经分辨不出人形,那种惨状,让经历了八个月的围城战,自认为什么都见识过的宋人守军们,全都做出了整齐一致的动作。 弯腰呕吐! 好在他们都知道,这是关键时期,一刻也不能耽误,所有的人一边强忍着不适,一边全力挖土填坑,在数百人的一齐努力下,总算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填出了一块宽约十多步的平面。 “突突突” 刘禹再度发动战车,慢慢地驶过了填平的濠沟,一路碾过那些脆弱不堪的木栅栏,冲入了元人的大营中,战车不知道压到了什么,轮子变得又湿又滑,还会发出一种奇怪的喳喳声,他尽量不去设想那些恶心的画面,以免自己忍不住也跟外头的军士一样,酸水压都压不住。 就在这时,突然窗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双手握着一把长刀,嘴里叫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话,哇哇着冲了上来。 刘禹被唬了一跳,这场景像极了某抗倭神剧里,最后的倭国军官被主角逼得走投无路,拔刀成全主角最后的装逼行为,的那一刻。 既然如此,刘禹也不介意,装上那么一次。 他伸手做了一个顺头发的动作,潇洒地吹出一个口哨,单手握住操作杆,猛地朝边上一拉,庞大的车身向左一转,作出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漂移,轮胎在泥地里擦出一条深深的痕迹,发出急促的摩擦声。 刘国杰疯狂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宋人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填平了濠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会喷出死亡射线的庞然大物冲过来,心里只剰下了一个念头,与其被那样打死,或是压死,还不如拼了,于是他飞快地从地下爬起来,拔出长刀,径直冲向了那个会动的怪兽,想要拼死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印子也好。 可惜的是,那只怪物的动作比他想像的还要灵活,竟然在刻不容缓之间,猛然一个侧移,整个车身打横,拦腰撞了过来,已经身在半空中的刘国杰无法动弹,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撞得飞出去,摔在了那堆残肢血肉中,长刀也脱手而出。 没等他从晕眩中回过神,突突声大起,当他好不容易睁大眼睛时,那个怪兽一头冲了过来,刘国杰只能做出一个本能的伸手护住头脸的动作,嘴里无意识地大声喊出心中的恐惧。 直到被碾进肉泥中。 在他最后的意识里,是无数双高帮军靴踩着他和手下的血肉,大步冲过营区的情景。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章 常州(二十) “快快!” 断后的王安节不断催促道,无奈前面只有一道十来步宽的口子,五万多人顺序通过,怎么也快不起来,好在秩序还算景然,百姓们一个挨着一个,并没有发生推搡或是拥挤的场面。 八个多月的围城战,他们每天要面对亲人的死亡,每天要在官府的管理下,领取口粮、分担劳役,那些不服管教的刺头,要么被处置,要么被驯服,良好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才是他们坚持那么久的原因,如今,终于看到了一丝生还的曙光,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因为不守纪律,死在自己人的手中,于是,那种习惯便成了自然,直到,他们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 那是一种地面微微震动所发出来的动静,当无数只脚以同一频率迈步前行时,就会使地表发出类似颤抖般地声响,随着动静的增大,王安节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不必伏地去听,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鞑子的大队骑军,正在向这只长长的队伍包抄过来。 “敌已至,后军准备!” 他在对讲机里中,向前方开路的刘禹通报了消息,马上下令断后的步卒转向,拉出一个单薄的横阵,挡在百姓的前面。 这只队伍为数不过三千人,却集中了几乎城中所有的老卒,包括他从蜀地带来的那些百战精锐,当然,数目已经不多了。 这些老卒人人都将高大的防爆盾撑在身前,单膝跪倒,使得整个身体尽量缩在盾牌的后头,减小受力面,同时,默默地将挂包中的手雷取出来,放到趁手的位置上,并且拧下上面的铁盖,拉出拉环,以便能做到迅速投掷,这些方法不是刘禹教的,而是他们自己总结并推广的。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是人类进步的一个巨大推动力。 王安节从自家的执旗中手接过那面硕大的都统旗,倒执着插进泥地里,然后与手下的老卒一样,开始进行战斗准备,除了那些手雷,他还将挂在腰间的军用斧,放到了手边。 姚訔与陈炤一看他的动作,就明白,王安节是打算死战,拖住鞑子的骑兵,以便为百姓的撤离赢得时间。 他们立刻接过了后者的工作,用大声的催促,希望百姓们走得再快一些,百姓们明白危险将近,人人都自觉地加快了步伐,他们知道,自己快上一时半刻,这些子弟兵就会少死几个,没过多久,隆隆的蹄声和潮水般的黑影便汹涌而至。 帖木儿所领的一个探马赤军万人队,是这支大军的耳目,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集结出击,试图要将憋了大半年的闷气,尽数出在这些看似瘦弱的南蛮身上。 远远地看到宋人的身影,他在马背上挥动弯刀,面目狰狞地朝天大吼,手上却轻轻一带,将马速降低了一些。 “长生天在上,大帅有令,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 无数个蒙语发出的声音喊成了一片,他们已经看到了远上那条细细的横线,就像一条沙石堆起的堤坝,要接受来自洪水的冲击。 就在这时,当先的那面万户旗左右摇动个不停,这是散开攻击的意思,冲在最头里的一个千人队,马上呈扇形展开,每匹马之间都拉开了至少五个马身的距离,同时他们全都一伸手,将坚硬的骑弓握在了手中,伏在马背上,眼都不眨地盯着前方的宋人阵形,以及阵后那一面醒目的将旗。 在他们看来,宋人的阵形几乎可以用纸糊来形容,不光没有大排大排的弓弩手,就连前面的盾牌上,也不曾挂着专门用于克制战马的大枪,难道他们以为,仅凭着手掷的震天雷就能挡住纵横无敌的蒙古铁骑? “五百步!” “三百步!” “二百步!” 王安节盯着那些不断起伏的马蹄子,在心里估算着大致的距离,以及对方冲刺的速度,差不多在接近百步时,他喊出了第一个指令。 “准备!” 所有的军士将拉环扣到指头上,手臂向后伸直,身体微微后仰,双腿注力,繃得梆紧。 对于快马来说,百步就是数息,在他们默默数到三的时候,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打得盾牌和头盔“叮叮铛铛”乱响。 此时,鞑子骑兵已经冲过了五十步,即将进行第二轮发射,王安节大吼一声。 “掷!” 右手猛力上扬,将手雷扔了出去,三千多枚手雷以同样的方式被掷出,如同一条黑线,从空中以一个抛物线落下,砸到大约二十步远的泥地下,冒出浓浓的青烟。 不到一息之后,飞速冲刺的鞑子骑兵千人队,以整齐划一的动作,一齐在马身上跃起,接下来,只需要放开手,就能将拉开的骑弓射出去,此刻他们马身正好位于手雷的正上方,马腹的底下。 “嘣!嘣!嘣!” 三千多枚手雷几乎同时炸响,长长的马嘶声在一瞬间掩盖了巨大的爆炸声,在稍后一点的帖木儿眼中,那个分散开来的千人队,尽数笼罩在浓浓的硝烟当中,他的心顿时抽搐起来,因为没有一个身影从硝烟中冲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散开!散开些。” 他急急地吼道,手上的缰绳一再收紧,第二个千人队已经冲进了硝烟中,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调整。 王安石在投出第一枚的手雷时,就将第二枚执在了手中,同时拉掉了那个小小的拉环,心里默默数了四下,然后猛地扔出去。 这个战术,是他们在训练当中总结出来的,一枚手雷的引信燃烧时间约为十息,在空中飞行的时间约为四息,扣除四息之后,留下两息作为保险,就能保证手雷在敌人的上空爆炸,或是落在人群中炸响。 鞑子的第二个千人队没有使用骑弓,而是人人都拔出了弯刀,因为他们离得太近了,根本不足以在射出一轮弓箭之后,再拔刀接战。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清楚地看到了面前的惨状,到处都是躺倒的战马,以及被破片戳得满身都是窟窿的骑兵,还有许多人由于马身的遮挡,并没有当场死去,可双腿几乎都保不住了,只能无助地抱着断腿,徒劳地呻吟着,让这些活人心中一寒。 长生天,并没有因为虔诚而保佑他们。 可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这些骑兵挥舞着弯刀,狠狠地一夹马腹,企图凭借优秀的骑术,冲垮这支单薄的宋人军阵。 冲在最前面的蒙古千户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那些跪在那些盾牌后面的宋人了,只需要一个起伏,他就能将弯刀,劈进对方的颈项,让他们的头颅,在马蹄下滚得满地都是。 一个小小的黑影打着转在他的眼前落下,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时,一声巨响切断了他的神经链接,意识在瞬间离去,整个人似乎轻飘飘地浮在了空中,不断升腾而起的硝烟,笼罩了整片上空。 “轰” 落到人群中或是在半空中炸响时的声音,比地上少了一分沉闷,听起来格外清脆,这些跳弹般的爆炸,将破片杀伤发挥到了极致,身穿轻甲的蒙古骑兵,几乎无一幸免,连同飞驰的奔马以一个巨大的惯性向前栽倒,几乎就仆在宋人的阵前。 甚至于,一些破片打在宋人的防爆盾上,“咚咚”作响。 王安节已经投出了第三枚手雷,并将第四枚拉掉了拉环,三轮近万枚手雷,至少报销了两千到三千的鞑子骑兵,后面的骑兵依然在源源不断向前冲来,他们随着帖木儿的命令,将冲击的阵形拉得越来越开,很快就呈包围之势,席卷到了他们的侧背。 “收缩,收缩,挡住他们。” 王安节恼怒不已地吼叫着,他本以为,凭借手中的利器,鞑子的骑兵在死伤一部分之后,哪怕不立刻后退,也会造成极大的混乱,毕竟马儿容易受惊。 可是没想到,当一匹战马连同上面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他的面前时,王安节才发现,元人竟然在冲锋前,将战马的耳朵给塞住了,没有了声音的刺激,光凭不大的火光,是无法让这些经过了特殊训练的畜牲害怕的。 看来要有一场苦战了,他大声疾呼,试图让阵形弯成一个弧形,以便挡住更多的百姓。 可他们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鞑子骑兵的速度,没等阵形有所变化,鞑子的骑兵已经从各个方向,冲向了百姓的队伍。 “莫怕,还记得平日里是如何做的么?” 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轻轻地拍了拍身后的一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紧张得连连点头不止。 “拧开盖子,拉出拉环,套进手指,全力掷出。” “很好,慢慢来不要急,洒家在你前面,鞑子想冲过来,没那么容易。” 万安的头上绑着一条布条,上面写着两个鲜红的大字......“伏魔”,他同百姓一样,身披轻甲,头戴一顶圆盔,手上提着一柄月牙形的禅杖,身边全都是与他一样的僧人,有的是戒刀,有的是长棍不一而足。 在他的安慰下,少年颤抖着双手,嘴里重复着那些步骤,将一枚手雷握在了手中。 “你的家人还在么?” 万安的眼睛盯着鞑子骑军,头也不回地说道。 “都死光了。” “恨鞑子么?” 少年咬着牙说道:“恨!” “那你还等什么?” 少年大喊一声:“啊!” 奋力地向前掷去,冒烟的手雷打着转落到了鞑子的骑兵大队中,发出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爹,娘,孩儿为你们报仇了!” 少年流着泪再次摸出一颗,那些受过训练的壮男甚至是壮女,在陈炤的组织下,及时冲了上来,挡在了王安节的侧背方向上。 倒底不是正规军士,百姓们的投掷速度和反应时间,都要差上一截,在鞑子不计死伤的攻击下,依然冲进了他们的队伍中。 “随洒家杀鞑子啊!” 挡在最前面的万安一声怒吼,手中的禅杖划出一道白光,劈向冲过来的鞑子骑兵。 怎么办?陈炤急得手脚冰凉,双方混战在一起,手雷就失去了作用,它可不分敌我的。 “杀进去,片甲不留!” 帖木儿看得十分真切,高高地扬起弯刀,跟在身后的三个千人队,立刻如水银泄地一般,冲向失去爆炸声的那个方向。 就在这时,战场上突然间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响,让帖木儿忍不住转过头。 “突突突突” 就像是冰雹打在坚硬的地面上,越来越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一章 常州(完) 刘禹在得到王安节的通报时,就做好了回援的准备,无奈那道十多步宽的通道被人群给挡住了,军士们拼命地在另一处填埋,好不容易才又平整出了一道口子,没等口子整塌实,他就发动了车子,呼啸着冲了过去。 这一来,耽搁了大约十来分钟的时间,他选择了与王安节所部相反的方向,因为那里是由民壮组成的,更需要直接而有力的支持。 庞大的车子在不平整的土地上飞驰,延途的百姓们纷纷抱以热烈的欢呼,这个钢铁怪兽的出现,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多少抵消了鞑子骑兵带来的恐惧,不要小看这一点,在野地里与在城墙后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有勇气站在这里而不溃散,素质已经远超本时代平均水准了,至少刘禹自认如果没有驾驶战车,很难说会不会起穿越逃跑的念头。 此刻的他无暇享受这些欢呼声,实时影像在不断地传来,屏幕上的数字连成了一片,首先完成弹道计算的,依然是位于车头的12.7毫米双联机枪,看到屏幕上的影像,他的表情严峻得能滴下水,那些只经过不到十天训练的百姓,义无返顾地冲向鞑子的骑兵,即使被战马撞飞,也无人后退,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没有了亲人,凭得只是一腔热血,和对于鞑子的刻骨仇恨。 刘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操作杆,狠狠地按下发射按钮,同时脚上用力踩下油门,嘴里大声喊了一句。 “举起盾牌,低下身子。” 陈炤的身前,是一个骑在战马上的高大黑影,对方挥动的弯刀,闪得他的眼中一片雪白,听到刘禹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做了个伏身的动作,虽然让敌人的一刀落了空,却再也避不开那高高扬起的马蹄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响起,一条条红色的光线在他眼前闪过,那个狞笑着想要踩死自己的鞑子骑兵,突然间如同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全身发出不停地颤抖,连同那匹战马猛地向后倒去,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倒在了他的眼前。 “噗” 无数道血泉从马身和尸体上激射而出,喷了他一头一脸。 “去死吧!” 刘禹在对讲机里尽情释放着心中的快意,12.7毫米机枪弹组成的火网,将鞑子骑兵的前冲之势生生打断,无数声惨嚎响彻长空,百姓们纷纷支起防爆盾,半蹲于地,从窗口看着外面的惨状。 一队队的骑兵不断地冲上来,然后被密集的弹雨打成筛子,原本黑压压的人群,在一瞬间纷纷倒下,随着火线的不断延伸,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变成了血肉绞杀的死亡地带。 “轰隆”声中,钢铁怪兽呼啸而过,一头撞进了鞑子的骑兵大队中。 目睹这一切的帖木儿,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如果说手雷还能想像,这样的怪曾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可怜的脑容量,宋人释放了传说中的恶魔么?他的身体就像那些被打中的部下,止不住地颤抖着。 “砰砰”地撞击不断地响起,手上死死按着发射钮的刘禹这才反应过来,屏幕上那个提示余弹的红色标记,醒目地告诉他,机枪弹已经打空了。 “弩箭,你们在等什么,快给老子射出去!” 他的吼叫声,让车厢后头被摔七晕八素的军士们猛然醒觉,一个个奋力爬起身,跪在车板上,将上了弦的弩箭伸出射击孔,然后狠狠地扣动扳机,射击孔里所见的全都是鞑子的身影,根本不需要瞄准。 冲撞、弩箭,92式步战车就像一头浑身是刺的豪猪,在鞑子的骑兵队伍中横冲直撞,每向前一步,都会收割数不清的人头。 “攻击,从后面攻击!” 失去了让人恐惧的死亡火线,帖木儿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连连吼叫着,将身边的骑兵赶上前去,试图用连续不断的攻击,拦下这只怪兽,或许比拿下一座常州城,还要让大汗刮目相看。 被万安护在身后的少年,突然发现那个高大的身影,慢慢地倒在了自己的身上,少年定睛一看,一柄铁枪从他的腹部穿进去,扎透了整个身体。 “不要死,不要死。”少年手足无措地想要按住伤口,鲜血却止不住地从手指间冒出来,万安拉开头盔上的面罩,咧嘴一笑,嘴角的红线一滴滴地划落。 “洒家要去西天侍奉佛祖了,你要......好生......活下去,南无阿弥......陀佛。” 在微弱的佛号声中,万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啊!” 少年疯一般吼叫着,冲出了百姓的队伍,手上不停地取出手雷,拧开铁盖,拉出拉环,套进指头,一低头,跟在了战车的后头,红着双眼将手雷狠狠掷出,不等落地又从身上摸出一个。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刘禹猛地想起,这辆车上不只机枪一种武器,他一边开动车子,一边在屏幕上寻找那个提示,同时在脑海里,回想着训练时钟茗告诉自己的操作要领。 “找到了。” 刘禹兴奋地大叫一声,将武器系统更换成车顶上的25毫米炮塔。 随着他的操作,炮塔缓缓地转向,黝黑的炮管一点一点地指向前方,一个鞑子骑兵在被战车撞上前弃马上扑,“铛”地一声站在车厢前部,怪曾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吃掉它,鞑子迟疑不定地看着摇晃不已的车子,蓦得发现,脚下、眼前全都是色彩斑澜的铁皮子。 “啊” 他鼓起勇气,挥动弯刀,想要劈下去,只见车顶上那根圆圆的管子,突然转动起来,停在了他的眼前。 “嘭” 他的眼中闪过一阵红光,身体被一股大力推向空中,手上还紧紧撰着那把弯刀,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一直落到了百步以外的马群中。 随着一声轰天般的巨响,25毫米榴弹在马群中炸响,将密集的队伍生生炸出一片空白,也炸碎了帖木儿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这只恶魔,会喷火会吃人会作法会放出无可匹敌的力量,他拿什么去挡? “万户,万户,挡不住了,撤吧,撤吧!” 手下的一个千户哭喊着仆倒在他的脚下,声泪俱下:“不是咱们怕死啊,不是咱们怕死啊,那些勇士全都死光了,死光了,连个完整尸体都没留下,长生天弃了咱们,弃了咱们啊!” “住口!住口!” 帖木儿想要扬起手中的鞭子,谁知道,挥下去的是一道白光,一颗斗大的人头从满是血污的身体脱落,溜溜地滚到马前,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眼睛。 这是一个从常州城掉下来,都不曾言退的勇士啊,帖木儿仰天大笑,提着带血的弯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往哪里撤,回去让大帅砍了,让族人跟着蒙羞么,我,帖木儿,兀鲁部的雄鹰,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敌人的刀下,随我,冲阵!” 他的万户旗被人高高举起,黑潮一般的骑兵发出辅天盖地般的声响,冲向远处的宋人。 “鞑子要拼命了,咱们怎么办?”王安节从盾牌后站起身,手上冒着滚滚青烟。 “干死他们!” 所有的军士一齐站起身,将拉掉了环的手雷奋力掷出,在空中组成一片黑影,罩向呼啸而来的鞑子骑兵。 “干死他们!” 刘禹猛地一甩操纵杆,战车从满地的尸体上碾过,从侧面冲向鞑子的骑兵大队,25毫米榴弹不断地从炮塔中射出去,在鞑子的马群中炸响,跟在战车后头的,是无数百姓自发形成的投掷手,他们一边跑,一边用教授的法子,向那些幸免于车轮,幸免于榴弹的鞑子,投出复仇的火焰。 他们竟然学会了步炮协同,人的创造力真是不可想像。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常州城外响起,二十一世纪的黑科技,将纵横无敌的蒙古铁骑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无论他们有多么英勇,无论他们有多不怕死,最终都成为了泥土的一部分。 在这种全方位的打击下,蒙古骑兵终于崩溃了,战场上只留下了帖木儿和他那面破烂的万户旗,面对蜂拥而来的宋人,他绝望地想要摧动战马,没想到浑身浴血的战马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将他掀了下去。 “是个万户?” 刘禹看了一眼剩余的备弹量,上面显示还有最后一发榴弹,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个正在爬起的身影套进瞄准镜中,按下了发射键。 “恶魔,长生天不会饶恕你们的......” 帖木儿睁开眼,一道红光拖着长长的尾焰,在瞳孔里越来越大,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巨大的爆炸声中,连同那面旗帜,飞上了半空。 “万胜!” 意识即将消失的一刻,宋人的欢呼声盖过了一切。 “咱们,过江!” 刘禹驾驶着战车,毫不停留地从那些破烂的肢体上碾过,身后是忘情高呼的常州军民。 天色渐渐暗下来,星星一眨一眨地,点亮了十三世纪,美丽的夜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二章 等着 琼州的冬日,阳光普照,只是到了夜里,才会有些凉意,让那些习惯了江南季节变化的人们,多少有些不适。 端明殿学士、吏部尚书陆志侃坐在州衙的大堂上,一身整齐的紫袍加上内衬,把身体裹得密不透风,汗水不住地从额头、发际渗出来,他却没有心情去擦上一下。 圣驾两个月前终于抵达了德祐府,也就是原来的广州城,而他则早在四个月前就以宣慰使的身份,一路从福建跑到了广东路,又从广东路渡海来到了这琼州。 四个月的功夫,那些令人震惊的所见所闻,已经变成了司空见惯,甚至于有些麻木了,可麻烦的是,他这一趟最主要的差使,晋封原广西路臣刘禹的诏书,却连当事人都没能见到,生生被晾在了这里,只能是日复一日地来到这里等待。 琼州州衙是一幢独立的五层镂空大楼,形状四四方方,只是前面缩进留出了一个小小的广场,当中是一片天井,采光不错,就算不点灯,白天也不算黑,所谓的大堂,其实就是正门一楼最中间的一间大屋,后世俗称办事厅的地方,来到这里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很多人的装束一看就知道是白身,连普通百姓都登堂入室,在一排柜台式的窗口后面排成长队,秩序井然地等待着,里面竟然连个维持秩序的衙役都没有。 原本,陈允平是请他到二楼的会客室就坐的,可他坚持就坐在靠窗的一排椅子上,几个随从规规矩矩地站在身后,像极了城隍庙里的塑像。 刚开始,看到一个身穿紫袍的朝廷命官坐在里头,百姓们多少还有些害怕,几个月下来,对方从不发话,也不干扰厅里的正常工作,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如今谁不知道,朝廷来了使者,而路帅却避而不见。 这样的谣言,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中,刘禹为什么要避而不见?这完全没有道理啊,自己又不是来抢班夺权的,琼州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抚帅亲率大军远征南洋,消息一来一回需要数月,耽搁了这么久,或许是战事不顺,一时间未能脱开身。 他不信,再远的路,四个月的功夫,爬也该爬到了。 不信归不信,随从多方打探的情况是,刘禹确实没有在琼州出现过,这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几个管事的主官,陈允平、胡幼黄乃至市舶司总管黄镛也是一样的口径,他相信,至少后者不会骗他。 令人不解的是,虽然路帅不在,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该做什么,这些人似乎一早就有定计,就连接受广东路过来的难民,也无需刘禹出面,一早就有官府的人安排妥当。 四个月的功夫,琼州一共接受了超过一百五十万的难民,琼州港、临高市舶司码头,以及新开设的宜伦港,每天都有着大量的海船驶来,从上面下来的,多半都是各地的难民,而稍远一些的宜伦港,则成为了粮食的集散地,从中南半岛及南洋各地搜刮来的粮食,全都将在那里靠岸,不必再穿越日益繁忙的琼州海峡。 这四个月,让他感受最深的,就是这种远远不同于别处的繁忙景象,忙而不乱,秩序井然,同样的情形,在德祐府可是完全不同,所有的难民从下船的伊使,就登记在了官府的人口册子上,无论是那种按指模照影像的,还是如平常一般手工填写的,都预示了一个基本的事实,这里的管制,要远比战乱之前还要规范,因为难民们不是被记下一个名字就完了,紧接着便是安排工务,甚至是住处,百万人哪,城外连一个粥棚都没有,登记完的百姓,在当天就能吃到新鲜的饭食,住进官府分发的的帐篷里。 这是何等的气魄,又是何等的手段! 看到百姓们充满感激的表情,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因为这份感激,并不是给予官家或是朝廷的,而是一个名叫刘禹的年青人。 这等繁忙的热土,究竟还算不算是大宋之地? 陆志侃不敢深想,因为在州衙的外头,他看不到那面代表大宋的旗帜。 就在他心思难定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而且越来越大,他转头朝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地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又飞快地跑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 “外面电灯杆子上的匣子里说,咱们的大军攻占了爪哇人的都城,全歼敌军于郊外,俘虏包括爪哇王在内的所有王族、公卿、大臣。” 难怪,他本以为是什么民事纠纷,要闹到州衙来解决,没曾想,那些声音,是琼州百姓自发形成的欢呼声,一阵阵地铺天盖地,慢慢地影响到了在厅里办事的人,所有人都是群情激昂,面露喜色。 灭国啊!大宋开国这么久了,连一个小小的西夏都纠缠了上百年,何尝有过如此痛快的一刻,陆志侃的心“嘣嘣”直跳,完全是一种不由自主地行为。 战事胜利了,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等待了整整四个多月的那位抚帅,该回来了? 黎母山上的别墅区已经建成了大半,位于最顶端的刘府同样完工并装修一新,璟娘依照刘禹老早的吩咐,晾了一个月才正式入住,此时已经住了差不多两个月了。 自家的宅子,当然用得都是最好的材料,就连设计图都是在后世,由专门的设计公司画出来的,详细到一个马桶位置的摆放,而为他家施工的全是技术和熟练度最好的老工匠,几乎是一手一手给磨出来的。 光可照影的大理石地板、精致的水晶吊灯、手工打造的各式原木装饰、就连外墙都贴上了漂亮的瓷砖,看上去,一股浓浓的城乡结合部农家自建房的风范,至于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家用电器,更是让人看着胆战,用着惊心。 璟娘坐在一楼大厅里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高级真皮进口沙发上,拿起密克罗尼西亚进口橡胶木茶几上的一只义乌产高级复合材料玲珑杯,抿了一口纯手工压榨的金龙鱼一比一比一......鲜橙汁,微微一笑。 “芸姐儿,谢同知来信都催你第三回了,怎么还是不理么?” 谢秋芸撇撇嘴,将视线从五步远的那台华夏产75吋液晶电视上收回来,不依地说道:“十三姐儿,爹爹早就挂印了,哪还有什么同知,如今,我不过是个乡下土岛主之女,指不定他又想与哪家结亲呢,你就容我躲一躲吧,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岛有什么好,哪像你这里,真想住上一辈子。” 或许是她的俏皮话,逗得璟娘“扑嗤”一下子乐了,结果还没有下咽的橙汁全都呛在了喉咙里,发出阵阵咳嗽声。 “哎呦我的娘子,喝点水也能呛着,都说了小心再小心,有个什么好歹,叫婢子们活不活了。” 听到动静,听潮赶紧跑出来,帮着她又是揉背又是捶肩,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璟娘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等到气顺了,打趣道。 “惊动听潮小娘子了,都是我的不是。” 听潮白了他一眼:“奴正算着帐呢,被你这么一打岔,又得重新来,就不能省点心。” “看看,如今我成她的下属了,这张嘴呀,比谁都利害。” 谢秋芸笑着看她们主仆斗嘴,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大夫说了......”听潮的话还没开始就被她给打断了。 “知道了知道了,一天说几百回,耳朵都起茧子了。”璟娘告饶道:“头一胎,要细养,前三个月最关键,你呀,比那位老神仙还絮叨。” 话虽然这么说,她的手却下意识地按在腹上,轻轻摩梭着,眼神里满是幸福。 说来也巧,在刘禹离去的第二个月,她就感到了些胃口上的不适,伴有很明显的呕吐感,开始以为是饮食上的问题,结果去了医院一检查,怀孕了。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为了保险起见,特意用快船,将远在苏门答腊岛上带队实习的陈自明给接了回来,经过妇科圣手的再三确认,终于肯定了这个期盼已久的事实。 消息得到确认的当天,琼州就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每一个百姓,都由衷地为这个给他们带来安全和希望的女主人感到高兴,就连陈允平等一等主官,也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一个继承人对于一项事业的重要性,那是无论怎么估计都不为过的。 于是,山顶上的刘府成为了全州最优先的工程,一大批老工匠被抽调出来,以极大的热忱、保质保量、日以继夜地工作着,终于用最快地速度,让她们得以入住,总不成,怀了身孕的女主人,还要住帐篷吧,她本人愿意,也加架不住百姓的呼声啊,结果就是,所有的人包括那位面无表情的吴老四,全都不顾她的反对,争先恐后地将刘府搬了进去。 “知道奴絮叨,你就听进去啊,有什么不满的,等郎君回了告状去,要不再给奴一耳括子?” “瞧瞧,这仇还记到现在了。”璟娘笑得靠在了她的手臂上:“这会子,我是压不住她了,且容你得意吧。” “那你可折煞婢子了,听闻下头的那位陆尚书,带来的诏书,要封国夫人呢,借婢子一个胆子,敢惹么。” 谢秋芸一愣:“还没走?” “且等呢,说是不见到郎君,没法回去交差。” “让他等吧,左右咱们也不知道郎君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璟娘淡淡地说道,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谢秋芸转过头,电视上正在放着央视开年大戏《芈八子传》,一身不知道哪朝时装的孙离正在用义正言辞的口吻,进行着幼儿园水平的宫斗。 偏偏还赢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三章 家事 第二十三章 家事 “赢了么,赢了么?” 几个人听到声音,一齐回头,只见几个身影飞也似地跑进来,为首的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都是一样的装扮,头上顶着两个小包包,身穿运动服,脚踏一双白鞋,背着一个小小的挂包,前面那个一张小脸红扑扑地,眼睛溜溜地瞅到屏幕上,直直地看着。 “芈八子斗倒她阿姐了,十七姐儿,快看,芈八子斗倒她阿姐了,我说吧,坏女人就是该死。” 璟娘、芸娘、听潮几个互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谢秋芸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哪还有一点公府小娘子的模样。 被那小女孩拖在后头的十七姐琼娘,或许是跑得有些气喘,扶着腰大口呼了几下,方才上前向她们见礼。 “十三姐儿好,芸姐儿好。” 小女孩撇撇嘴,嘀咕了一句:“见天的这个礼那个礼,累不累啊。” 璟娘没理她,一招手将妹子叫过来,将那杯鲜橙汁递与她。 “慢慢喝,别着急。” 小女孩露出一个羡慕的眼神:“就我是个没人疼的。” 芸娘一把将搂住:“来来来,我疼你。” 小女孩得意地吐了吐舌头,被跟在后头的容嬷嬷一眼就看到了,不禁宛尔一笑。 “殿下,你跑得也忒快了,老奴们哪里撵得上?” 璟娘心里一惊:“跑回来的?” “我倒是想学那脚踏车,你们不让么。” 赵清蕙不满地嘟了一句,对于这个曾经掌管整个后宫的圣人心腹,有着很深的阴影,她的话,向来都是听从的。 “吴都头没有派人跟着么?” “跟了跟了,就在外头呢,只是我们几个太慢,一溜烟就就没见人了。”容嬷嬷赶紧解释了一句,璟娘这才放下心来。 对于这个公主,她还是很着紧的,琼州的秩序说起来很好,可是这里是隔着城区有些远的黎母山边,坏人或是野兽都是不可预测的危险,眼见着天还有些亮,又听到吴老四还算是尽心尽力,便不再多说。 “怎得今日下学这么早?”她是代过课的,虽然怀了身孕之后就没有再去学堂,课程安排还是知道的,一般来说,怎么也得到华灯初上了,才会响铃放学,有时候还会安排晚自习,因为学校是优先保证照明的设施之一。 琼娘有些犹豫,赵清蕙张口就说出了答案:“还不是你那好姐妹,被她生母,从学堂里拖走了。” 珺娘? 璟娘看了一眼听潮,后者会意地笑了笑:“奴去厨房看看,今日有新作的果奶和点心,叫她们端上来。” 两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孩,眼中都是一亮。 赵清蕙喜欢呆在这里,因为满目新奇,就连茅厕都是洁白如新,更不必说,到了夜里亮如白昼的灯光,还有眼前这台画影儿,里面放出来的人物,活灵活事,就和真人似的。 很快,两个小女孩都被里面的剧情吸引住了,不停地叽叽喳喳,像是百灵鸟一般。 “芈八子真厉害,又下药了。” “那是她阿姊,毒妇心肠。” “秦王太蠢了,一告状就偏听偏信。” “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比咱们夫子还笨,上回咱们那个女生推了你一下,夫子还将事情问了个清楚呢,把走廊上那个转转调出来一看,谁是谁非便一目了然,哪有这么麻烦。” “那叫监控,不是转转。” “她们干嘛都说北地话呢?应该说秦语才对吧。” “没见识,芈八子是楚人,当说楚语。” ...... 璟娘和芸娘都是含着笑,听她们说话,似乎比画影儿里演得还要有趣,有点像是夫君提过的弹幕,可惜没法点赞。 这么一偏头,她发现了一个穿着婢女服侍的女孩,许是隔得远,又想凑近了看,怯怯地不敢动弹。 “那便是你在德祐府买下的管小娘子?” 芸娘嗯了一声。 “瞧着年岁也不大,怎得不上学?” “叫她去,她不应,说是要服侍我,我哪用得着服侍,性子又犟,就随她了。” “不行,琼州是强制教育法,不到年龄的一律入学,我家都不例外,你要想在这里呆着,就得依从规矩。” 芸娘听了她的话,转头朝那边示意了一下,管道昇赶紧上前来,准备听她的吩咐。 “郡夫人发话了,你明日就去学堂,不然就得去破岛,自己选吧。” “吓她做甚。”璟娘白了她一眼,将管道昇拉到自己跟前。 “好俊的小娘子,十几了?” 对着这个执掌一府数百万人的郡夫人,管道昇有些怯场,不过对方和蔼的笑容,让她鼓起了勇气。 “十三了。” “这么大,我还当与我们家十七娘一般大小呢,你这身子看着也忒弱了些,赶紧上学堂,每日里练一练,芸姐儿你也是的,早就该送她入学了。” “是是,谨尊郡夫人训命。”芸娘笑着答道。 “家里还有人么?”璟娘不理她,继续拉着她的手,细细问道。 管道昇将逃难路上父母双亡,族人弃之不顾的情况说出来,璟娘叹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人啊。” “听你这口气,想保媒?先说好了,她虽是我买下的,可待如姐妹,不给人做妾的,你家夫君也不成,没得自个儿怀了身孕,就巴巴地张罗,显得你贤良淑德么?” 一番话说得璟娘笑了:“我家夫君怎么了?她不成,难道你成?” “呸,不和你说了。”芸娘顿时红了脸,转过头去不理她。 管道昇吓得双膝跪倒在地,连连说道:“婢子谢过郡夫人厚爱,可奴有人家了。” “许了人家?那可惜了,我还真想帮你寻一寻呢。” 璟娘拍拍她的手:“如今咱们不兴跪礼了,除了亲长,你谁也不用跪,这是入学的第一条,起来吧。” 刚刚还说不理她的芸娘立时凑过来:“哪一家,说来听听。” “门外的吴都头,要么?” “他?得有四十了吧。”芸娘吃惊地张大了嘴。 璟娘白了她一眼:“你瞧不上他?他还瞧不上你呢,你去问问听潮,府里有多少人家打听咱们这位都头的事,人家只一句话就回了,他只听抚帅的,我都不成。” “他是临安人氏,娘子病死了,家中还有一个未长成的孩子,不喝不赌不嫖,忠心耿耿,真是个好男儿,不过,我方才说得不是他,是五娘的长子,今年十四了,与她倒是年岁相当。” “就是年中考试排在全府第七的那位张小郎君?” 不知道什么时候,琼娘插了一句话,璟娘点点头,芸娘看着她一脸崇拜的模样,忍不住逗她。 “那是你外甥呢,没指望了。” 琼娘一下子红了脸,偏过头去。 “好好地又逗她做甚,她才多大?”璟娘嗔了她一眼。 芸娘笑嘻嘻地说道:“十一不小了,我在她这岁数,家里已经帮着相看了。” “夫君常说,女儿家太早成亲不利于成长,府中正在制定法令呢。”璟娘只略提了提,又闭了嘴。 “说起来,你是个什么打算,那位张郎君,可是来到琼州好些日子了呢,你留在此地念栈不去,莫非真有意?要不要我让夫君为你说合说合。” 一说到这个,芸娘的脸色就不好了,微带恼怒地摇摇头。 “好好的夫子不做,偏要去州衙当差,家里怎会让我嫁个小吏?” “琼州的小吏,岂是他处可比得,一个县丞管的人,比一个州府都多,我瞧着,是个有志向的,你若是不要,日后别后悔,哭哭啼啼地跑来我这里。” “你就知道气我。” 谢秋芸说她不过,只能扳过脸去看电视,好在剧情精彩,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琼州,像琼娘家中这种配置,自然是独一份的,别处的电力供应不足,做不到时时刻刻都能用,因此暂时无法普及,当然了,成本和价格也是一个方面,如今设施最为完备的,除了州衙就是学堂,百姓们能有一盏照明用的日光灯,已经属于让人羡慕的阶层了。 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娱乐,依然是去位于琼山县城中心广场的大台子看戏,每当有什么新戏出来,这里都是人山人海,一个好点的位子根本是千金难求。 当然了,挤不进去的也没关系,遍布全州的大匣子,会将现场的声音,原原本本地传开来,只需要拿一把椅子,端上一杯清茶,就能得到最好的享受。 今日是经典曲目《西厢记》,数月以来,顾惜惜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回,再一次听到依然心驰神往,下意识地就会在嘴里低低跟唱。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一个男声接上了她的尾音:“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傅疏林挂住斜晖......” 被人扰了兴致,她微微有些恼意,可是听到那个声音,却是不由得惊喜交加,转头一看,可不就是分别了数月之久的。 离人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四章 规矩 刘禹也没想到,一出仓库急急地直奔居住区,结果发现自家的那一片不知道时候搬了,反而遇到了她。 这一带原本住的就是刘府、叶府等数家人,守备方面是没话说,吴老四那个都走了之后,改由州衙派出的差役,负责维持治安,因为新住进来的,是那些逃到琼州的宫女。 顾惜惜现在成了她们的头儿,能被选入宫的,至少也是良家子,依着分工不同,侍候人是人人都具备的基本技能,而别的也不会差,识字、书画、织绣、歌舞、乃至医术,什么样的人材都有,足足一千多人啊,如今已经成了琼州一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莺莺燕燕,一张张如花似玉的面容,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抚帅,娘子。” 走在这里头,一路上全是笑着与他们打招呼的女子,个个笑语嫣然,笑容中透着促狭,顾惜惜头都不敢抬,只能死死盯着脚下的路。 “哎呀。” 冷不防一头撞到人的身上,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抬头,便是那个让人又爱又恼的笑容。 “别,都看着呢。” “看着便看着,我又没做什么。” 刘禹放开她,顾惜惜莫名地有些失落。 “她们还适应吗?” “刚开始不习惯,慢慢就适应了,这里的一切,看着都新鲜,你看看她们笑得,多好。” “我没见你笑。” 顾惜惜抬起头,宛尔一笑:“那是因为,你不在。” “委屈你了。”女子美丽的笑容,让刘禹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 “不委屈,若不是你,我如何能来到这里,见识到这一切,过得自由自在,不再为任何事烦恼。” 她的话,让刘禹打消了,携她一起回家的念头,位子只有一个,早就属于了璟娘,尽管这个女子,认识得还要早些。 “别担心,我很喜欢现在的日子,等咱们的楼子修成了,把她们都安置妥当,我想去海外看看,你觉得成么?” “你要走?”刘禹一惊。 “早就想走走看看了,这些日子听那匣子里的消息,咱们打了个大胜仗,我想去看看,海外有什么不一样。” “可我应承了圣人,要照顾你一生。” “你已经做到了。”顾惜惜抱住他腰,将脸靠进他的怀里:“原谅我,不能给你做妾,不是受不了那种委屈,而是那样的话,你会看低我,我也会看低自己,到时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不会缺暖床的女子,顾惜惜另可做最特别那一个,等到哪天累了,寻个地方定居,若是有暇,来我这里坐坐,为你抚琴一曲,看到你睡得塌实,便什么都足了。” “从我看你第一眼,你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刘禹轻轻吻着她的秀发,没有再做什么动作。 “只是这出海,有很大的风险,你的体力能跟得上么?” “我这几个月,天天都会蹬轮子呢,我还想学游水,就是不好意思。” “看来这心思由来已久,成,我来想法子,记得山里的屋子后头有个室内游泳池,当初就想让璟娘学的,这会子,应该建好了,你不会不好意思去吧。” 顾惜惜与他把话说开,没了心结,连说话也活泛了许多。 “我不与她抢男人了,有什么不敢去的,可惜她身子不方便,不然还能比一比,看看谁学得快呢。” 刘禹一愣:“身子不方便?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顾惜惜见他不像开玩笑,赶紧说道:“她怀了身孕,这会子算算,得有四个多月了呢,琼州百姓谁不知道,你怎会不知。” 刘禹没有听清后面说了什么,他的心思已经飞了,放开顾惜惜,扔下一句,急急地往外头跑去。 “记得来学游泳啊。” 顾惜惜掩嘴一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那种刺人的心痛才一点点地升起来。 黎母山外的别墅区,叶府的那一幢建在仅次于刘府的下面一点,两家隔着一条弯道,前后不到三里远。 叶府的口子不少,未出阁的女儿、叶梦鼎的那些侍妾,以及下人,林林总总地足有数百人,一幢五层的别墅,便显得有些佶据,能得到一个小小的单间,算是极优厚的待遇了,要知道,如果是在宁海,怎么也得一个独门小院啊。 珺娘已经很满意了,甚至就算没有,她也不在乎,左右以夫子的身份,申请一间单身宿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撇开这个差使不说,府中女主人的亲姐,也足够唬人了。 她想离开这里,特别是那个无孔不入又无可奈何的声音。 “......哎呦,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见天地学堂、学堂,学堂有什么好,就那些夫子,哪一个值得你多看一眼,你也别嫌我唠叨,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人,真心为你着想的,除了我这个没能耐的娘,还有谁?十一姐儿,瞧瞧你那好妹子,眼光多毒啊,一挑就挑了个拔尖的,想当初,你才是先挑的那一个啊,就这么一句话的事,人家的一个侍妾成了正室,太皇太后开的口,什么以妾为妻,都是屁话,结果怎么着,人家现如今成了国夫人,生的女儿眼见着也要封国夫人了,母女两夫人啊,这份荣光,原本可是你的!”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珺娘用双手堵住耳朵,羞得头都抬不起,可怎么也挡不住,那些刀子般锋利的话语。 “我倒想省心呢,可是你不争气呀,算算看,你都多大了,再不寻个好人家,到时候还有谁肯要?” “不要便不要,我不嫁了成么?” “成,你先一刀杀了为娘吧,省得被你气死。” 说话的妇人约摸三十余岁,面相有些尖利,不过看得出,年轻时还是很有几分姿色的,此刻她叉着脸,一句又一句地数落着屋子里的女孩,浑不知屋门突然被人给推开了。 “谁这么冒失......” 妇人刚想出言指责,转头看到来人的模样,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满脸堆笑,甚至带了些谄媚。 “是听潮娘子啊,来瞧十一姐儿么,还是夫人有心。” 听潮横了她一眼:“你在这里做甚?” “瞧你说得,我是她娘,能不着紧些么,你来得正好,帮着给劝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听潮给打断了:“我竟不知,叶府何时又多出了个女主人,十一姐儿的娘在德祐府,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 妇人被她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听潮左右一看,柳眉立时竖了起来。 “往日里住着帐子,规矩少些也就罢了,如今分了府,该立的规矩,全都忘了么?府中小娘子的屋子里,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让一个侍妾随意进出,传到那边,你们想被逐出去,还是立刻打死?” 那些看热闹的丫环婆子,赶紧上前来将妇人拉走,妇人心怀不忿,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 “没见过出了阁的娘子,还能管到娘家的家事,还说咱们没规矩。” 慌得那些婆子赶紧去捂她的嘴,听潮正要发飚,一个男子的声音猛然响起来。 “出阁的娘子管不着,我这个叶府大郎,处置你,合乎规矩吧。” 叶应及摇摇晃晃地走上来,所有的下人全都同他见礼,妇人吓得呆在了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 “听潮说得没错,这府里是该立规矩了,都怪我,见天地不着家,把这些人哪,纵得都没边了,就趁今儿都在,把这事说清楚,十一姐儿的事,远有父亲母亲,近有大兄,长嫂,轮不到旁人插话,如果,我再听到有什么流言诽语,下面的人乱嚼舌头根子,正好,南洋还缺苦力呢,有这么多闲力气,送你们去做工,可好?” “小的们再敢不敢了。” 他的脚下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连那个妇人也不住地求饶,叶应及给人的印象素来宽厚,从不管府里的事,结果突然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顿时让人觉出了几分威严。 “阿兄。” 珺娘红着脸,向他见礼。 叶应及知道她想替妇人求情,没等开口,便转身吩咐道。 “今日的事,算是首次,小惩大戒,罚你去工地上做饭十天,使得么?” 妇人连连点头:“使得使得,谢大郎的赏。” 叶应及挥挥手,将她们赶出去,珺娘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害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消息。 “你呀,运气好,府里定下了,女子十八方能成亲,放心了吧。” 珺娘喜不自胜,因为那意味着,她至少也有好几年清闲日子过,听潮也跟着她高兴不已,叶应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高兴个什么劲,满十八了吗?” “满了,奴......”听潮话一出口,就发现上了当,谁能想到,老实人也会耍人呢。 叶应及逗了她一句,继续说道:“赶紧回府吧,你家郎君回来了。” “啊!” 听潮一听之下,连礼都顾不得行,飞也似地往楼下跑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五章 十八 刘禹是在黎母山下的路上碰到叶应及的,后者原本并没有回府的打算,他从水库工地过来,预备前往州衙,就一些技术上的事宜,同胡幼黄等人商议的,因为坝体已经大致建成,接下来就是各种设施的安装和调试。 在刘禹离去之前,给那些选出来进修和提高的学子们,留下了很多资料,为的就是预防一旦他离开太久,影响了工程的进度,将近四个多月的时间里,这批人都是结合着教学录像在自学和互相启发,叶应及抵琼之后,以他的个性,自然很快就被吸引,成为了其中最积极的一份子,琼州大坝的土方施工结束后,张青云的工作就转移到了宜伦港一带,无粮不稳,这是府里的重中之重,他这个帅府参议,自然要挑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工作,便由叶应及主动担下来,每日里都是实地勘测加上带队实践,从模型开始,一点一点地摸清水电机的工作原理,为接下来的总装做准备,那玩艺实在太复杂了,刘禹自己也玩不转,他想了一个笨方法,在后世装好,调试成功,再整体打包运过来,然后按照顺序一反一正地来一遍,有点像是小孩子拆玩具,拆完了能原样装好的是天才儿童,拆完剩一堆零件的是熊孩子,而叶应及和他的团队,正在跨越熊孩子到好孩子这个阶段,离着天才儿童,还有一定的距离。 两人就这么边走边聊,一直到了刘府的别墅附近,没有路可走了,才恍然醒觉,刘禹自是回府不提,叶应及也不好意思,打扰了妹子的重逢之喜,于是婉拒了他的上门邀请,左右都来了,干脆回趟家,他也是有家有口的。 叶府的长子自然住在仅此于府中主人下一层,上楼要经过十一姐等未出阁女儿的屋子,这才听到了她生母的那番话,要说他的确心生愧疚,府里男女主人都不在,老二叶应有常年呆在临高市舶司,连他娘子都跟了去,他若是再不管,府里是个什么样子,还用得着说嘛,好在老实人一般不发火,一发火让人觉得特别怕,等到他一通训斥下来,人人都是规矩了不少,得罪个即将出阁的庶女没什么,得罪即将接管府事的大郎,那不是找死是什么,这里的下人,基本上都是家生子,生死操于主人之手的。 将听潮打发走,也是给自家留点颜面,那女子有一句话没说错,出阁的女儿,的确不好再管娘家的事,璟娘的人真做出什么,碍于她的权势,自然得认下来,可这样子,叶府的面子何存,打得何尝不是他这个长子的脸? 要知道,叶梦鼎快八十了。 眼见着,下人们都退出去,只余了他们兄妹,叶应及这才拿出家兄的身份,告诫这个妹子。 “你这性子,也该硬一些了,看看这里,女子抛头露面是寻常事,你做了这么久的夫子,也早就不是闺中女儿了,怎么一遇事,便失了分寸呢,她是生了你,可谁把养大的,嫡庶嫡庶,真要说这些,你们这些有一个算一个,大得过我去么,哪一个姊妹出阁,爹爹可曾亏待过?十三姐儿比你还小月份,往日里多柔顺的一个人,如今也是一言九鼎,不硬撑不住这么大的摊子。” 珺娘低着头,羞愧不已,长兄的年纪很大,他的女儿都到岁数了,真正称得上长兄如父,可素日里,与她们这些姊妹极少说话,更不用说扳着脸教训自己,可见今日有多丢人。 “真要想着孝顺生母,就把身子挺起来,凭你的才情,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为兄不是催你,除却教学研习,你也可以将心思放开一些,爹娘不是迂腐的人,十三娘可以自挑自嫁,你也行,不要听那些婆子们碎嘴,将来过得好不好,是你自己一辈子的事,不是活给他人看的,叶府,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出卖女儿牟利的田地。” “妹子谢过阿兄提点。”珺娘红着脸,蹲身施了一礼,这样的话,才算是彻底解开了她的心结,心里如何不感激,因为叶梦鼎也好,越国夫人也好,都绝不会说与她听的,兄长是真为自己好。 “你是个聪明人,多说无益,方才碰到子青,水电机马上就要进场,你在这批人里头,天份最高,到时候可能会很辛苦,教学上的事,明日去学堂安排一下,最近三个月,暂时不要带班了。” “当真?”珺娘一下子高兴起来,要说除去终身大事,最让她在意的,便是这物理之学,越是看得多,越是觉得深不可测,特别是这看不见摸得着,用处和害处都极大的电,简直让她迷到了心里,一时间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叶应及点点头,嘱咐了两句便上楼走向自己的居处,珺娘关上门,靠在门背上,看着这方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天地,不由得笑出了声。 璟娘脸上的笑容,从看到夫君的那一刻,就没有消失过,两人不顾一切地抱在了一块儿,完全将客厅里的其他人当作了空气,就连赵清蕙都明白,再不走,只怕就要上演儿童不宜的家庭伦理剧了,这个夜晚,天王老子都没有面子讲,只属于这对夫妻。 “是我不好,一走就是那么久,连个音讯都没有,错过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对不住,璟娘。” 璟娘没有作声,只是掂起脚,送上了自己的红唇,被刘禹飞快地捕捉住,两人慢慢地倒在高级进口手工真皮沙发上。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了孙离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怼天怼地,害人害已。 当然了,妻子怀着身孕,而且已经显怀,他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双方只是在用这种亲密的方式,发泄着数月以来的相思之苦。 良久之后,两人才分开,刘禹靠坐在沙发上,将小妻子搂在怀中。 “这里过得还习惯么?” “嗯,就是太过奢华了些。” 就这还奢华?宁海的生活才是贵族日子好不好,眼前最多也就是拆迁安置房,连个乡下土大款都不如,刘禹暗中汗了一下,决定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这一路上,我看到府里井井有条,都是你的功劳啊。” “奴可不敢居功,要说大事情,的确拿了些主意,旁的都是陈府君张参议胡通判还有兄长他们操持着,就连听潮那个丫头都日日忙个不停,奴倒是轻闲不少了呢。” “喔,他们对你,还算尊重么?” “他们尊重的是夫君,奴心里有数。”璟娘的话让他微微有些感叹,一个后世还在上高中的女孩子,要挑起一个数百万人的大都市,想一想就会觉得可怕。 “夫妻一体,你不必自谦,谁不知道,你才是乐善好施的女主人,百姓的救星。” “那也是夫君给的,奴现在只想将他生出来,给刘府添一口子,咱们这府上,也太过冷清了。” 刘禹无声地将她搂紧,小妻子的话并不是抱怨,只是说出了一个实情,如果没有一个孩子傍身,自己真有什么不测,她是活不下去的。 还好天从人愿。 “这回出去得久了些,盖因稚奴那里有些吃紧,过去帮了她一把,放心,已经无事了,他们打了一个大胜仗,鞑子短期内没有胆子再进犯。” “稚姐儿孤身在外,是该去看看她。” 璟娘没有多少酸意,因为她知道对方在夫君心中的份量。 刘禹将自己的事情有选择地说与她听,至于草原上那点事就算了,璟娘也将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大坝完工了,等着节流蓄水,难民的安置井然有序,宜伦等处的楼子开建,几条公路的主线已经建成通车,宜伦港的粮食运输正紧锣密鼓地展开,新学堂的扩建和夫子的招募都很顺利,当然还有朝廷来人,一等就是几个月死活不走等等。 “陆志侃?” “就是这位陆尚书,听闻还带着父亲的书信,奴怕扰了夫君的打算,没有与他相见。” “见还是要见的,你就不必操心了,明日,让听潮陪我去好了,说来说去,这小妮子呢?” “奴遣她去叶府了,珺娘被她那个生母烦了半日,也没人管管,听潮走一趟,她的日子会好过些。” “又是催嫁,方才遇上大郎,新法定了,男女都要十八方才成亲,还要官府报备,否则不作数。” 璟娘一愣,她自己都没满十八呢,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刘禹的怀里抬起头,轻声说道。 “奴怎么觉得,这法是专门为听潮定的呢?” “为什么?”刘禹一时没反应过来。 璟娘掩着嘴一笑:“她上个月正好满十八了啊。” 刘禹想起来了,一早就同她说过,要等璟娘有了身子,才会考虑收房之事,如今可不就是,说起来,那个丫头也等了快两年,干着娘子的活,拿着丫环的工资,的确有些不公平。 “我听你的。” 刘禹爽快地说道,毕竟是后宅的事,给妻子一份尊重,两个女子日后也能好相处,璟娘还没答话,眼中瞅见身后的地下,出现了一个细长的身影,似乎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六章 班底 “属下等参见抚帅。” 州衙的二层会议室里,琼州本地所有的大大小小头目,知州陈允平、通判胡幼黄、琼山、澄迈、临高、宜伦、文昌等几个主要县的县丞、机宜司主管李十一、幕府参议张青云、以幕僚主管民事的孟之缙、同样以幕僚身份参与建设的叶应及、权兵马司总管马暨、原海司水军都统段重勋,文武济济一堂,除去领兵在外的金明、姜才以及杨行潜,就是他在这个时空的全部班底了。 这间会议室自然是按着后世的样式打造的,他坐在上首主席的位子,两边依着民政和军事分别坐成两排,很有一点公司主管开会的架势。 实际上,他弄出来的这摊子,像企业多过政权,没法子,大宋的旗帜还在打着呢。 会议的内容也与公司简报差不多,从陈允平开始,每个负责人将自己所负责的那摊事,向他做了一个简单的陈述,让他对于自己离去的这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一切,先有一个大致的概念。 “......圣驾抵达德祐府已有两月,期间派过宫人前来询问公主之事,属下们不敢隐瞒,可公主自己不愿回,只带了封书信回去,不知怎的,圣人也好、她的生母杨淑妃也好,都没有再强求,如今她在第一学堂中念书,成绩名列前茅呢?” 陈允平将这件事珍而重之地放到这么重要的会议上,刘禹只微微一沉吟就明白了他的顾虑,说到底,那个女孩姓赵,身份极为特殊,难保不会有什么流言传到德祐府去,可是他会在乎么?换句话,此时的朝廷敢同他翻脸么? “鞑子还在福建路?” “福州城守了近半年,幸赖城守陈文龙守御有方,并未被攻陷,可朝廷从广东路招募的援军,连续两波都被打退,损失了不少人。” 陈允平的话只说到了这里,可言下之意很明显,广东路的难民大量涌入琼州,基本上解决了朝廷的负担,他们有余力组织起人手,尝试为被围的福州解围了,可是这人手,哪有坐拥数百万民众的琼州来得多? 刘禹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对面还有多少百姓没有过海?” “不下五十万,许多广东本地的百姓,也在往咱们这里逃。”通判胡幼黄负责这一块,起身拱手答道。 “今后定个规矩,答话就答话,不要动不动站起来,咱们的时间紧,一分一毫也耽搁不起,礼数等到闲暇时再说,圣人不也说了嘛,仓檩足而知礼仪嘛,咱们不足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在座的人谁不知道,这位抚帅不拘礼是出了名的,并不是刻意如此。 “朝廷招兵的人,是不是就在对岸?” “是的,好几次他们想将旗子竖到琼州港,都被属下的人挡了回去。”李十一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想到他方才说的话,又赶紧坐下来。 名不正则言不顺啊,朝廷有顾忌,他又何尝没有,时间太短,还没有培养出一代读书识字能做事的自己人,而原来的读书人,基本上都有一腔报国的心思,这是很自然的,就是眼前这些人,一旦易了帜,会有多少人留下来,又有谁说得清呢。 “尽量加快百姓过江的步伐,朝廷要招兵,随他们去,咱们干咱们的。” 他的话音刚落,陈允平等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的职务太过低微,扛不住一道接一道,越来越严厉的诏令,很多时候,还是李十一这个特务头子的强硬,才让琼州基本上保持了原样,现在终于等到了主人的回归,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刘禹说完,眼神在他们的脸上扫了一圈,除去陈允平等人的轻松,李十一、张青云的无动于衷,叶应及、孟之缙、段重勋这些新人的懵懂,只有马暨一人,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马,他们找你了吧。”刘禹没打算与他兜圈子,直言说道。 “三次,都在大营外头。”果然,马暨也是直言不讳地说道。 “让本帅猜猜,殿前都指挥使,对么?” 这一下,马暨不淡定了,悄然撇了李十一一眼,因为对方许给他的,正是这个职事,在大宋,可称为武将的终级目标。 刘禹淡淡地一笑:“你莫看他,他也不知道,本官是从淮东过来的,殿帅苏刘义失踪已近半年,他们想要找个人顶替,这有什么难猜的。” 其实,他并不是猜出来的,而是朝廷最先想到的人是姜才,没找到,这才轮到了马暨,毕竟如今的德祐府,兵可以从百姓里面招募,有经验能带兵的大将,可不容易寻。 “老马,你能连拒三次,本帅就不同你客气了,真要走,没问题,琼州这边送上一万套甲胄、一万刀枪、十万支弩箭,作为你的呈礼,助你一力,如何?” 马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某家......某......” “都是男儿,莫要婆婆妈妈,当初你来找本帅时,何等的干脆,咱们共事时间也不短了,我刘禹是个什么人,你应该清楚,有什么当面说,从不背后阴人,更不会误了你们的前程。” “谢抚帅恩恤,某家想......”马暨想要说什么,却被他一口就打断了。 “不成,事物可以送你,但人不能带走。” 马暨心里一惊,他的确想要带一些大营的人走,因为一支军队不是招一堆人来就能成的,最主要的就是基层军官,他们直接影响着战斗力,琼州之所以一直在扩军,就是以那些老兵为底子,给他们一个上进的途径,同时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刘禹把这个叫做“预备役”,其实在他看来,这里的军士,已经能够拉出去一战了。 四个月的功夫,营中的人几乎换了一整茬,大量的军士在经过了三个月的训练,就被派往了海外的新占之地,一来是补充远征军的损失,二来是接替主力,维持占领地的秩序,从低烈度的实战中,取得一些真实的战场经验,这才是最为珍贵的,不见血的训练再强,也难保第一次上阵不崩溃。 就这么轮训着,琼州已经有了足足十多万战兵,可朝廷使者看到的,依然只有黎母山边大营里的五万新募之卒,这一切,只有他这个预备役主官才知道底细。 眼下,抚帅的语气虽然温和依旧,却是不容置疑的,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向刘禹一拱手。 “属下走了,抚帅保重,诸位保重。” 众人也是完全没有想到,竟然是说走就走,纷纷起身与他告别,马暨更不答话,转身便走出了会议室,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讨论的事情,不适合一个外人听。 刘禹微微有些遗憾,大宋三百年,有些东西是深入人心的,并不会因为某些黑科技就会改变,这样的人他敬佩,但绝不强留。 等到众人再次坐好,他的目光停在了段重勋的身上。 “老段,你意如何,若是要走,某家岳丈已经交卸了海司一职,你此去,必然会委以重任。” 段重勋毫不避讳地朗声答道:“楚州海外,我海司官兵血战一场,人人都对得起大宋,对得起官家了,余下的这些弟兄,九死余生,想要过些安生的日子,这话,某家在临安城就说过,抚帅要某再说一遍么?” “好,不过你想轻闲,不成,黎母山大营的兵,需要一个主官,本帅需要一个兵马司都总管,可愿?” “倒是没问题,可某家是水军出身。”段重勋有些犹豫,那可是五万之众呢,他是怕自己新来,又是水军无法服众。 “正好,将他们练成水陆两栖,新的训练大纲,稍后会发到你的手上,不要以为很轻松,你自己也得学呢。” “末将定不辱使命!” 段重勋一抱拳,郑重地答道。 “看吧,刚三令五申地说过,还是有人不听本帅的话,你们说怎么办?”刘禹故意沉着脸,不满地看着他。 “罚,重重地罚!” “对啊,新晋之喜,哪能不请客呢,要罚,听闻劳动合作社来了一种好酒,要五百个分子一瓶,就罚老段去买几瓶来,今日一醉方休。” 孟之缙本就与他相处极为随便,当下大呼小叫着,将众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某作东,你们都要来。”段重勋第一次碰上这么随意的同僚,也是喜出望外,一咬牙一狠心就应下了,不就五百分一瓶嘛,豁出去了。 “既然大伙都说好,此事就这么定了,老段出钱,本帅出地方,就在山上的府中,你们有家的都把家眷带上。” 刘禹一锤定音,既然是自己的人,当然要多笼络,没有什么比一个现代化的屋子,让人印象更深刻了,总得让人知道,跟着自己会有什么好处吧,相信这么一看,他不说,那些夫人娘子也会将枕头风吹遍,比什么都好使。 跟着哥们有肉吃,长久以来,他都是潜移默化地在灌输着这样的概念,成效当然是不错的,至少那些过海的百姓,没有人再想回到对面去。 会议结束,在去会会那位执着的陆尚书之前,刘禹将李十一给单独留下了。 “除了马暨,他们还找了哪些人?” “许多,邓使君、虞府君、马招抚、张都统、就连远在宜伦的仇知府,也不曾放过。” “都说动了哪些人?” “没什么人愿意过海,谁不知道,那里混乱不堪,有些过去的人,最后又回来了,这样的人,机宜司全都有备案,抚帅现在要么?” “方才那些人里头呢?” “陈府君与那人有些接触,不过属下没发现,他们有相通的迹象,胡通判当众拒绝与他交谈,只推说忙,私下里,他们也没有见过面,叶大郎亦是一样,二郎不欲从政,至于那黄侍郎,两人往来不多,属下也没有太过留意。” 刘禹了解了情况,心里也有了数,人心都是思安的,琼州发生的一切,看得越多,对人的吸引力就越大,从二楼的走廊看下去,办事大厅里人头涌动,而坐在一旁等候的那位紫袍大员,更是显得异常醒目。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七章 操作 “陆尚书。” “刘......子青。” 等了几个月的人,在一种猝不及防的状态下突然出现,陆志侃顿时有些语塞,之前想了无数遍的话,全都忘到了脑后,只记得了对方的名字。 两人的认识非常早,建康之战后,刘禹带着汪立信的书信前往临安府,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他,当时,一个是初登紫袍、执掌吏部这个六部之首的朝廷重臣,一个是籍籍无名,近乎白身的年青仕子,陆志侃对于他,是俯视的,如今正好倒过来,坐在等候席上的陆志侃,需要抬起头伸长脖子,才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形势比人强啊,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刘禹却越过他,走向州衙的门外。 “一块儿走走。” 这样也好,陆志侃不想在这种情形下同他谈,万一谈崩了,丢的是朝廷的脸。 只不过他的随从,全都被吴老四带着人给挡下了,只能同他们一块儿,远远地跟在后头,而附近的街道各处,都有机宜司的人暗中在保护,连刘禹本人也看不出,哪些人才是。 “一别数年,某还记得尚书府上的好茶呢。” “六安瓜片。”陆志侃何尝不记得。 “六安沦陷了,汪太尉的墓被鞑子保护得很好。” 陆志侃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刘禹缓缓说道:“可他们却屠了寿春城。” “圣驾左迁,某一把火烧了临安城,掘海堤淹了皇陵,让鞑子一无所得,却苦了两浙百姓,陆尚书以为,这等行径,后世史书上,会如何评说。” 陆志侃看着宽敞整洁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百姓们脸上的笑容,那些无处不在又令人不明所以的黑科技,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宋......” “尚书是想说,大宋待某不薄,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吧。” 刘禹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某到今日为止,尚未拿到过一粒禄米一尺布一文钱的俸禄。” 这倒是实话,之前因为倒卖大米,罚去了半年的俸禄,后来又因为殴打陈宜中,再次罚了半年,等到出任广西,形势急转极下,朝廷一片慌乱,哪里还有心思给远在偏路的他发俸禄,因此来到这个时空,他是当真一文钱都没收到。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皆是某家自家所出,若是朝廷一句话,就要拿去,你觉得会有人答应么?” “子青何出此言,政事堂诸公,绝无此意。”陆志侃听不下去了,赶紧申辩道。 “没有就好,你我方能谈下去。” “可他们,皆是大宋之民啊。”陆志侃指着百姓说道。 “他们皆是大宋之弃民,朝廷失去了两湖、两江、两浙之地,将百姓弃与鞑子,这些人九死一生逃到了对岸,某家若是视而不见,他们如今已经成大宋之鬼,你方才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百姓,是某家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活下来的。” 陆志侃无言以对,因为实情就是如此,当初过海之前,没有人相信,一个小小的琼州能收容数百万民众,在这里呆了四个月,他越看越是心惊,因为百姓安居乐业,也就意味着他们与朝廷渐行渐远了,要知道,这数百万人里头,可不光是泥腿子田舍翁,还有许多读书人、乡绅、富户,这类大宋的统治基础。 刘禹不怕与他摊牌,他并不欠朝廷什么,相反,如果没有他的鼎力支持,崖山只怕会提前到来,因为元人的攻势要远比历史上更猛烈,与他说这些只是打消他和他身后那些人的念头,让他们意识到,自己不是什么忠臣,不会听他们的调遣,如此而已。 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如今也该是时候了,因为如今的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人家投身到他的麾下,要的就是一个光明的前程,否则还不如跟着小朝廷干呢。 “没有一分余地了么,令岳的书信,你可要一观。”陆志侃很清楚,拂袖而去,对朝廷没有任何好处,他只能再一次放低姿态,话语中带上了恳求。 刘禹将叶梦鼎的书信接过来,却没有打开,而是收入了怀中。 “朝廷想要做什么,止于海峡之侧,不要伸到这里来,需要什么事物,按公价尽量供给,概不赊欠,你也看到了,某家摊子太大,浪费不起,你带来的东西,可以留下,这是最后一次,也是某家的底线,陆尚书,若是想将家小送来,一切都按法度来,这一点可以放心。” “某知晓了,若是当真到了那一步,还望子青看在曾是宋民的份上,帮上一把。” 陆志侃知道再说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传话之人,决定只能由政事堂的人来做,当下不再多劝,举手与他告辞。 一直到人影消失,刘禹都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自己面临的事情也很复杂,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根本预料不到,如何能随便答应。 “子青!” 听到声音,他转身过身,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从州衙的方向,驶过来一支特殊的人群,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一身灰色的牛津布工装,如果在胸前打上字样,活脱脱就是后世的工厂工人,更吸引眼球的是,这些人有男有女,而且每个人都骑着一辆自行车! 为首的叶应及熟练地将车子停在他的面前,刘禹吃惊地笑了笑。 “筠用,你也学会了?” “从这里到工地,有十好几地呢,马儿找不到几匹,总不好走着去吧。” 这倒是实情,也是当初他运来自行车的初衷,这事物不用油,又好上手,拿来做短途代步,再合适不过了,没看后世的共享单车已经泛滥成灾了么,人家那叫绿色出行。 “学生等见过山长。” 在他身后,是那群提高班的学子和一部分夫子,看到他,纷纷执手见礼,其中居然还有他的大姨子。 “好好,是去水坝么,同去。” 刘禹也不客气,从吴老四的手里接过一辆自行车,与他们一块儿沿着马路向前骑去,一路上,引得百姓纷纷侧目,自觉地给他们让路,看来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种车子是他在后世专门订做的,更突出越野性能,加强了防震和车身的坚固程度,简化修理难度,就连车胎都是实心的,免去了打气的麻烦,除了琼州,还能用于那种只有简单土路或是野地,因此,首先普及的就是学校和军营,等到会的人多了,再慢慢向民间发展,他已经可以想见,后世新华夏建国初期,每到上下班的时候,那种万车竞速的盛况。 以叶应及的痴迷程度,那辆车子只怕被他拆过无数遍了,从实物倒推理论,会让人学得更快,也更容易产生兴趣,昨天,人家公然提出,要研究会出声音图像会演戏的画影儿,究竟是个什么原理了。 当然这是好事。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几近完工的大坝,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雄伟的坝体给人一种极其太震撼的视觉冲击,哪怕他曾亲自参与工地建设,此该也不由得定了神,因为它不再是纸上的蓝图,而是实实在在的矗立在眼前。 这是目前为止,琼州施工难度最大、投入人工最多、工期最长的一个工程,在一片荒地和山间,用人力筑起一个巨大的人工湖,不仅他这个始作甬者自豪不已,就连普通百姓也将它当成了一景,然而它最大的作用,还没有真正体现出来。 “走,带我看看。” 对于这里,叶应及比他更熟悉,跟在前者的后头,刘禹和同来的人将自行车留在外面,顺着坝顶内部的梯子进入了大坝的内部,首先就是控制室,这里面当然是空空如也,各种控制终端还留在后世的仓库里呢。 从控制室往下走,便是巨大的轮机室,一号机组已经被运了进来,沉重的主机放置在了事先浇筑好的基座上,各种线缆密密麻麻地堆放在地下,因为没有通电,里面显得有点黑,同来的学子们举着便携式手电为他们照明。 “你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的?” 刘禹马上终止了他们的动作,靠几个应急灯,安装这么复杂的水轮发电机,简直是异想天开,他直接接通仓库那边,让人将存放在里面的汽油发电机送过来,趁着这个空闲时期,正好试一试这些学生的学习进度。 刘禹给他们的题目就是安装轮机室里的照明系统,几个成绩最好的学生分别拎着应急灯,在升降梯上爬上爬下,其中唯一的女性,便是珺娘。 叶应及见他有些好奇,向他介绍了一下几个人,没想到珺娘居然是里面理论和操作都最拔尖的一个,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被人这么盯着,珺娘的心跳得有些快,好在眼前都是熟悉的事物,也是她最喜欢的工作,很快就定下心来,熟练地剥头接线固定灯座,完了再有余暇检查一遍,有没有接反或是短路。 等到学子们将室里的主灯装好,从仓库里送来的发电机也被抬到了这里,他们几个再接再厉,一鼓作声将线接到发电机的配电箱里,随着一声“突突”的响声,头顶上的照明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很好,今后工作的时候,一定要保证照明,需要多少油料,去仓库里领,这里优先供应。” 刘禹对几个动手的学生赞许地说道,珺娘和他们一样,激动不已,因为这光亮是经过了自己的手。 有了照明,叶应及便带着他们开始了安装顺序和方法的研究,其实最复杂的,是那些蜘蛛网一般的线缆,这一点,连刘禹都帮不上忙,只能靠着教学录像和厚厚的图纸,一点一点地啃,这个过程虽然慢,却也是极好的学习和提高的机会。 等到他们进入了工作的状态,刘禹的视线转到了入口的方向,因为他看到了李十一的身影,这家伙一出现,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八章 不够 李十一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黑黑的身影,正是军中负责刺探的都统施忠。 “出去说。” 刘禹带着他们离开轮机室,来到了上面的操作室,从这里的窗子,可以看到大坝外的情景,远处的琼州市区已经有了一分现代化都市的模样。 “你这是从安南过来?” 施忠向他施了一礼:“属下从占城过来的。” “占城降了?” “降了,他们连一个月都没撑到,鞑子占领了安南的大部分国土,其王带着余下的人躲入了山林中,酋帅阿里海牙以王弟为傀儡,征发安南人为前驱,先是占城,后是真腊,如今就连暹罗都奉表归附,半岛各国只有蒲甘还在抵抗,不过属下以为他们也挡不了多久。” 这么快? 刘禹有些佩服阿里海牙的能力了,不过半年的功夫,他竟然已经搞定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国家,历史上光是一个安南就让元人栽了不小的跟头,唆都就是死在红河边上的,难怪忽必烈将西路交给了他。 “蒲甘人从大理退兵了么?” 施忠摇摇头:“三个月前,他们的军队在大理附近被鞑子击溃,逃回来的不足三成,鞑子攻入其国土,两路夹击之下,蒲甘人数次求援,无奈我军主力都在三佛齐和爪哇,一时无法相救。” 李十一在一旁补充道:“杨参谋前后遣了三批人回来,听闻金帅、姜帅意见不一,他们三人只能上报帅府,请抚帅定夺。” “喔,金明不想救,姜才想发兵,是这样么?” “正是。” 刘禹明白了,金明更看重自己的目标,姜才想的是各国约定,都不能说错。 “杨参谋是个什么意思?” “不能不救,也不能急救。” 刘禹一听就笑了,还是这个家伙知道自己的用意,阿里海牙这么着急,其意就是想从半岛上抽身,专心对付逃到琼州的广西军民,毕竟那才是他的主要目标。 “就按这个思路,告诉蒲甘人,本官绝不会弃他们于不顾,人马太远了,集结尚须时日,但是兵器甲仗可以支援他们一部分,只要拿粮食来换即可。” “如此甚好,张参议那边的压力也会小一些。”李十一的话,让他有些奇怪。 “是不是鞑子限制了各国的粮食交易?” “是啊,最近从那边过来的粮船,要么不满载,要么就是空船,咱们宋人已经买不到粮食了,后来,就连大食人也不让再买,他们不得不远渡重洋,去往注辇等地购买,这一来一回,废时良多,张参议与陈府君他们议了数次,想要重开田地,好歹能减少一些外来购买压力。” 李十一向他细细解释道,如今岛上人口近五百多万,每天的需求是个天文数字,粮食全数外购的话,张青云的压力可想而知,元人的进展,固然如他所愿,帮着他们清选了岛上的旧势力,又将这些国家全数推到了对立面,可也意味着,从他们那里输入粮食的渠道,越来越小了,商人的能耐再大,毕竟是提着脑袋的勾当,怎么可能像以前那样轻而易举。 是要重新考虑种田了,以前是人口不足,他需要大量的非农业人口,为即将到来的现代化建设打下基础,可现在不同了,岛上的人口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峰,急需解决的是吃饭问题,否则什么化都是空谈。 无粮不稳啊。 “远征军还有多久回归?” “这会子怕是在路上了吧,属下估计第一批船队应当在十日之内抵达,他们将会带回一批粮食,稍解府中之忧。” 刘禹点点头,爪哇岛虽然不大,却是后世印尼的主要粮产区,也是人口的集中居住地,从苏岛或是爪哇岛经加里曼丹岛、南华夏海直到琼州的航线,已经渐渐成形,他的第二步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 “施彪子。”刘禹叫着施忠的诨号,后者赶紧应了一声。 “属下在。” “你那婆娘,还在那头么?” 施忠挠挠头,他知道抚帅说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韦凤玲。 “她快要到日子了,在州里的第一医院待产呢,属下想求抚帅一事。” “你想让陈老先生帮她看看?”刘禹一听就知道他想求什么,离着第一批百姓过海已经一年多了,第一批在琼州生产的孩子早就呱呱落地,精于妇科的陈自明,因为掌握了剖腹产手术的方法,已经救活了不知道多少难产的妇人和孩子,被百姓们誉为活神仙,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一般人是没有可能得到他的亲自看诊的。 果然,施忠点点头说道:“她是头一胎,属下怕有什么意外,故此求抚帅一个恩典。” “嗯,韦承宣有功于国,纵使你不提,她也不能在琼州出事,这件事本官应了。” “属下替她谢过抚帅。” “既然她动不了,你便辛苦一趟吧,赶往左、右江,以韦承宣的名义,号召那里的峒人,是按以往拿人头换物也好,出人由咱们调遣也好,本官现在需要他们襄助。” 施忠一听大喜,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否则何必要出生入死地去敌国打探消息。 “是不是让他们进军安南,属下对那里熟着呢,一准不会误了抚帅的事。” 没想到刘禹摇摇头:“不,他们的人,将听从后军马指挥的差遣,他的人也该动动了。” 虎贲后军都指挥使马应麟? 施忠恍然大悟,这支为数一万二千五百人的满编队伍,是唯一留在海峡对岸的军队,他们驻于邕州边境与大理接壤的自杞一带,为的就是监视大理境内的元人和蒲甘人动向,蒲甘人大败的消息,便是由他们送回来的,如今元人追着蒲甘人的败兵攻入了他们的国土,刘禹正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从后面给他们一击,这样做的目地,也是怕蒲甘人倒得太快,他还没有准备好呢。 既然是牵制性进攻,当然要用上峒人了,那些寨子里的头人,全都在之前的邕州战事中尝到了甜头,让他们与元人主力大军对抗,可能力有不逮,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那是求之不得啊,更何况还有一支满编的队伍在后头撑腰。 “属下明白了,这就过海去。” 施忠说走就走,如果不是刘禹手快拉了他一把,只怕人影都没了。 “急什么,往日的传音筒距离太远,已经不敷使用,军中将会普及一种新的器材,你去机宜司,让李主事的人教你用,学会了再走。” “是,属下遵命。” 施忠嘿嘿一笑,刘禹一看就知道,这厮的心思只怕早已经飞了,当下将他赶了出去。 “去吧。” 李十一一直没怎么说话,直到施忠走了,方才慢悠悠地说道。 “这些日子,他与韦承宣在峒人各寨的声势逾加壮大,为他们所用的峒人,足有数千之多,遍布半岛各地,就连机宜司也要多赖他们的帮助,才能深入各国,取得消息呢。” 刘禹看了他一眼:“无妨,他们闹得越大越好。” 李十一不再多说,向他一拱手说道。 “属下有一事,请抚帅的示下。” “但说无妨。” “抚帅还记得那黄震么?” “如何不记得,澄迈县丞,鞑子安插的细作,他的儿子还是本官的学生呢。” 这里府里发生的第一件细作案,刘禹当然不会忘了。 “正是,他加入了机宜司,被属下遣去了那一头,寻机打探一些消息,鞑子拿下占城之后,留下了一支新附军镇实,抚帅可知为首的将官是何人?” “是谁?” “原岳州兵马钤辖孟之绍。” “孟之绍?”刘禹沉吟了片刻,疑惑地说道:“与孟先生有亲么?” “他的亲弟。” 原来如此,孟拱留有三子,长子孟之经早逝,次子孟之缙走了文官路线,如果不是他的介入,属于很早就会投敌的那一批,老三也是武将,依然步了历史的后尘,所以说人要堕落,神仙都救不得。 “你想通过孟先生策反他?” “此人把家眷留在岳州,机宜司可以做些事,让他投向咱们,再加上孟先生的相劝,相信他一定会知道该怎么选。” 李十一向他介绍了事情的进展,刘禹知道,在自己消失的那几个月里,这件事一定做得差不多,只缺最后一击了,今天就是他来做决定的时候。 “他手下有多少人?” “五千新附军,大都是原本岳州的守军。” “去做吧,只要他能弃暗投明,本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刘禹没有犹豫,孟之绍的五千人,算不了什么,可他的位置,对于未来的战事,是有很多好处的,更重要的是,这是机宜司第一次独立策划的行动,必须得到肯定和支持。 等到远征军回师,接下来就该轮到半岛上的元人了,无论是从邕州侧而进入大理,或者策反孟之绍,都是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但这些,远远不够。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十九章 编制 南岛公司总部,再一次看到陈述,已经相隔了近半年,刘禹眼中那个精明强干,走路呼呼带风的女强人,样子有些憔悴,只是眼睛依然明亮。 刘禹伸开双臂,陈述丝毫没有犹豫地上前与他相拥了一下。 “你瘦了。” “那感情好,省得去跑步机上折腾了。”陈述放开他,笑了笑:“怎么不说有主了,不怕我吃了你?” 知道开玩笑,就没大事,刘禹松了一口气,回了她一个笑容:“这是纯洁的友谊,别多想。” “男女之间要纯洁的友谊有毛用,能当饭吃么?” 见她又有胡说八道的迹像,刘禹赶紧岔开话题:“我见着胖子了,过得还不错。” “关老娘屁事。”陈述横了他一眼:“非洲那摊子事你全扔给他了,真能放心?上个月又是一百多万美刀的花销,说是什么抚恤金,什么活儿啊,一次要这么多钱?” “你别管了,打给他吧,我来签字。” “我才懒得管呢,反正你是老板。” 陈述将一撂文件递给他,这笔钱是上次行动里阵亡的那十多个人的补偿款,加上保险公司的赔付,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刘禹的心里不太好受,因为那些人全都是因为他才死的,虽然是雇佣性质,可生命就星生命,无论是哪个时空都是一样,一旦消失,便再也回不来。 陈述猜出了大概,却没有细问,默默地收起文件夹,两人并肩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头的情景。 “出事之后,这里被查封了三个月,仓库的里货全都不准动,包括押给银行的那根木头,幸亏你把其他的都运走了,否则光是这一块儿,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陈述低低地说道:“你确定,事情解决了?” 不能怪她疑惑,此时的厂区和仓库附近,全被实枪荷弹的武装人员占据了,除了银行帐户,其他的事情全都被限制住,因为参与查封的是当地的政府、法院和检察院,并不是军方一句话,就能抵消的。 当然了,这方面的交涉,是钟茗在做,他要做的事,就是等待,面对陈述的疑问,刘禹没有再躲闪,直言相告。 “说实话,我也不确实,现在只能相信政府,连累你,真是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受惊了吧。” “还好,他们只是不住地追问,你运了什么,送到哪里,怎么交货,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懂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对我说实话,只是心里觉得有些不平衡,凭什么,我认识你的时候,小石头还不知道在哪呢。” 女人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刘禹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陈述给了他一个白眼,继续说道。 “这些货全都是普通商品呀,就算走私,最多也就罚款没收非法所得,为什么,他们像是审间谍一样审我?让我交待什么上线下线,你不是跑非洲搞传销去了吧,他们懂这玩艺么?” “这事的确有些麻烦,不过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还是让政府的人告诉你吧,我怕说多了害你。” 刘禹已经看到,钟茗的车子停在了办公楼下,一身蓝色迷彩的女少校,快步走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两人转过身,正好看到她们几个推门进来,一个军装,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女警,一个便装老者,大概在五、六十岁的样子。 那位女警,刘禹认识。 “来,互相认识一下,我叫钟茗,来自军委办公厅。” 那个女警朝着他们敬了一个礼:“方若琳,来自余杭市公安局,今年刚毕业,实习片警。” “邓铁心,金陵市公安局,今年刚退休,普通民警。” “陈述,这家公司的总经理,他是我老板,刘禹。” 钟茗在每个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拍拍手说道:“都认识了吧,是这样的,军委牵头,成立了一个紧急事务领导小组,我和你们几位都是组员,其中还有国安和部队上的同志,具体的事情,要等他们到齐了一块儿说,这次的任务是临时抽调,你们的关系还是在原单位,所有的人都要签订保密协议,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半个字,这是铁的纪律,明白了吗?” 刘禹被她的话唬了一跳,该不是马上就要拉出去切片吧,偏偏带来的两个保镖都不在身边,因为钟茗说过,这是华夏的国家机密,不能被那些来历不明的人知道。 显然,老邓和方若琳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不过他们都是警察,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有陈述,虽然被刘禹透露了一点,可哪里想到会是这种事情,脸儿都白了。 “没事,不是冲你来的。”刘禹低声安慰了她一句,拉着钟茗走到一边。 “搞什么鬼?” “他们几个都是接触过你的人,有些人,比如那个老邓,还长期怀疑过你,经过鉴别,上级认为,将他们吸收进来,参与这次行动,对我们的计划有好处,还会有人来的,你的熟人。” “这么说,我们的合作算是正式开始了?” “嗯,帝都成立了一个专家委员会,他们负责评估结果。” 钟茗的话让他心里一松,不是切片就好。 “什么结果,需要我做什么?” “证明,照片、影像、实物,你从那边搞来,我负责送过去,主要是评估,你的行为,会不会对历史造成什么影响,会不会干扰到咱们自己的时间线。” “肯定有影响了,不然我做这些干嘛,至于现实,我也不知道,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啊。” “所以才要评估嘛,你多拍些资料回来,就像记者采访一样,找一些普通人,找一些名人,让他们开口说话,这个不难吧。” “上级还不相信我?” 刘禹回过味来,这也难怪,他要是随便拉个人,说自己随时能回到七百多年前,人家准以为他疯了。 “你说呢?” 钟茗向他介绍了一下事情的进展,经过一番交涉,他在各地的分公司、仓库和里面的货物、银行里的帐户全都已经解封了,可以在领导小组的监督下,进行之前的那些动作,刘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国家不可能毫不加限制地任他乱来,特别是还没有通过专家评估的情况下。 “那我可以学开直升机了?” “可以。” “买也行?” “行,给你内部价。” “上回那种手榴_弹呢?” “你要多少?” “先来一亿吧,内部价啊。” “我给你废品价,三块一枚,行吗?” “华夏币?” “当然。” “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钟茗看出了,他是在一步步地试探自己的底线,不等他的高兴劲过去,赶紧补充了一句。 “所有的采购物,只能用于那一头,你不能私自将他们带到国内,一经发现,后果很严重的,我们没有特权,明白吗?” “知道,搞这个什么小组,不就是为了监督么,你怕我拿着这玩艺乱丢啊,放心吧,我还怕炸了自己呢。” “知道就行,这也是为你好,咱们国家的宗旨是稳定第一,能对你开放这些危险品,已经是冒着很大风险了,千万要牢记,遇事冷静,无论发生什么,让我来为你处理,不要擅自行事。” “我听你的。”刘禹的目地并不只是这个,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那,枪可以吗?” “和手榴_弹一样,需要在小组的监督下,你要什么枪?” “构造简单、故障率低、易于维护、随便什么人都能上手的。”刘禹扳着指头一项一项数。 “56半吧,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可以将自动保险焊死,改成单发式,符合你的一切要求。”钟茗十分干脆地说道:“你要多少支?” “又是存货啊,先来一万两千五百支吧,废品价是吧。” 钟茗白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你是乱来的,这样吧,你直接说需要装备多少人的部队,我让人给你搭配,完了给个优惠价,枪支不一样,是严格管控的物资,而且是国家战略贮备,哪能当废品呢。” 刘禹明白了,合着国家还留了一手,万一再发生什么世界大战,好来一个全民皆兵,就是没有战争,万一出丧尸了呢? 手榴_弹是因为数量实在太大,放着不合算,处理起来又麻烦,才会这么便宜的。 先来一个军的编制,是他早就打算好的,现代化的武器不是说拿过去就能用了,人员是否忠心,才是他考虑的第一要素,因为这种大杀器一旦散发出去,他的生命就没那么有保障了,必须要慎重,从现实的角度来考虑,在远征军里选拔出一个军做为范例,然后逐步推广开,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当然了这需要时间,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卫队,吴老四的那个都,每个人都是知根知底,久经考验的,忠诚上无庸置疑。 他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章 相信 看着大屏幕上的影像,王冰吃惊得合不拢嘴,如果不是身上揣着军委办公厅的商调函,他几乎马上就想抬脚离开,以免被人当成不正常人类。 这里是南岛分公司的办公楼顶层,也就是原本战略规划部的所在地,里面除了一块投影布,就是几把椅子,连同他在内,一共只坐了不到十人。 老邓、方若琳是公安部门的人,他和楚青是国安的人,身边那个名叫陈锐的小伙子,是部队上的人,再加上陈述、钟茗,就是目前这个所谓紧急事务处理小组的全部成员。 小组的分工很明确,公安的同志负责处理社会问题,部队上的同志负责保卫工作,而他们,则担起了反间谍的重任,因为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南宋。 王冰一直以为,那不过是高考必须要背诵的一门学科,工作之后就不会再发生什么联系,他们每天所接触到的,不是敌特份子的动向,就是敌对势力的渗透,哪会有什么精力研究历史。 可是有一天,有人对你说,这不是历史,而是正在发生中的事情,他敢信吗? 不能不信,因为告诉他的人,代表了组织。 屏幕上那些古装的人影,看上去和横店群演相差不大,只是妆化得更为逼真,演技更为出色,似乎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王冰不得不努力排除那些疑虑,试图让自己投入到分析案情的状态中来。 别人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陈述不得不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才能避免发出惊呼,因为这上面的每一样东西,水泥、钢筋、剔去标志的盐、糖,从某地发过来的小商品,都是从她手里过的,万万没想到,会以这么一种方式,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老邓手里的烟烧得只剩了一个烟蒂,烫到了手指,才让他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都是对的,对方不禁有问题,而且是谁也想不到的大问题。 方若琳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胡子大叔的身影,原来穿越这种事,不是小说里杜撰的啊。 陈锐站在钟茗的身边,他想起了那个在局里流传已久的传说,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等到一段大概四十分钟的影像资料放完,钟茗拉开头顶上的灯,办公室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同志们。” 她走到屏幕前,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 “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一次的任务,是国家机密,代号“补天”,有许多人,为了他付出了一生的劳动,牺牲了生命,因此,你们应该感到光荣,因为,在这个时代,你不可能找到,比它更有意义事情,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前途而奋斗。” “我所说的话,不能记在纸上,也不能录音,请你们把它记在心里,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成为了它的一份子,为这个计划的主要执行者,刘禹同志,提供一切必要的,合乎组织程序的支持。” “下面,有什么疑问,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几个人显然还没有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对方所说的一切,对他们的认知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一时间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年龄最大的老邓举起手。 “请说。” “我想问,嫌疑人,不,刘禹同志在金陵市所做的那些事,与这个计划有关吗?” “是的,当时还处于第一阶段,他的行为,受到我们暗中监督和保护。” 老邓点点头,他只是想清楚一直以来,心里的那个疑惑,难怪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原来不是上面有人打招呼,而是人家的强力干涉。 “我能问一句吗?”方若琳兴奋地举起手。 “嗯。” “他真能见到古人?还能与他们合影,可以给我一张签名照么?” “有什么用,又没人相信。”钟茗奇怪地说道。 “我知道就可以了啊,我想要包青天的,李师师的,还有岳飞的,天哪,他要是有小明哥帅,真是美死了。” 众人皆是无语,这女孩的心真够大的,钟茗看着她,还没想好怎么说,一个声音从外头飘进来。 “你说的这些人,全都挂了,要不拍我吧,我比他们的官都大。” 刘禹身着一身长衫,施施然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放到一张桌子上。 “不是要证物吗,你看这个成不成?” 所有人都好奇地围上前,看着他解开包裹,从里面倒出一堆东西。 “这是从一品的官服,帽子、玉带和鞋,这是官凭,这是印信,这是策封的诏书,上面还盖着皇帝的印章呢。” 钟茗看到那封诏书,眼睛一亮。 “写它的人有名么,能不能鉴定出来?” “陈宜中,估计你们也没听过,拿给专家看吧,他们一定有办法鉴定真伪。” 刘禹将那堆东西扔给他们,与小组里的每一个成员握握手,算是正式见面。 “我的事怎么安排的?” “每天两个小时飞行训练,两个小时理论学习,下午是实弹射击,然后是现代步兵战术讲座。” 钟茗接口答道,她没说晚上怎么样,因为知道刘禹会回到那边去,和家人在一起。 “成,就这么着吧,你教我开飞机,谁教我打枪啊。” “我,我。” 方若琳赶紧举手答道。 “56式,你会么?” “小看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钟茗很干脆地一点头:“就这么安排,小方先教着,不行再说,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我要强调的一点,还是保密。” “你就放心吧,这种事情,我们就算说出去,也要有人肯信哪。” 陈述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连他们自己,此刻都不敢相信眼见所看到的,何况是空口白话说给别人听。 钟茗没有他们那么乐观,因为某些敌对势力的境外组织,他们信。 在新国首都狮城的一家医院里,弗兰克拿着一束百合花,走进了一间严密布控的加护病房,里面的大床上躺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听到动静,转过头看了一眼,又侧转过去。 在看到对方眼神的一瞬间,弗兰克就相信了心理医生的判断,这个女孩的眼中饱含着恨意,哪怕自己,曾经是他的教官和上级。 “杰西卡,如果你不想我靠得太近,我可以站远一点。” 韩晓芸从病床上坐起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抱着被子,这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弗兰克没有走近她,而是找了个瓶子,将花插进去。 “你的报告我看过了,请原谅,当时我们没有办法救你出来。” “我要杀了他们!”韩晓芸用一种十分低沉的声音说道。 “一定会的,我向你保证。” 弗兰克继续说道:“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如果你想换个医院,我也可以安排。” “我想出院,我要工作。” “这种情况下,我的建议是......” “我要工作!” 韩晓芸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女孩面颊上,还有着明显的痕迹,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狠心,伤害一个美丽的女孩,给她留下了,也许是终生的阴影。 “好吧,你可以干一份文职。” “我要出外勤。”韩晓芸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杰西卡,别着急,我们有时间,可以慢慢来。”弗兰克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对待过一个新手特工,而且还是个黄种人。 “我没有病,我需要工作,我想出外勤。” 女孩几乎是吼出了声,弗兰克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对方是在演戏,那她一定是个天才,因为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破绽。 身上的伤是真的,身体里的痕迹是真的,受创后的反应无懈可击,此刻的表情完美无暇,就连一些细小的动作,都充份证明了,她曾经经历过,怎样难以想像的伤害。 “好,我手头上有一个活,需要一名有经验的特工去完成,你愿意听听吗?” 韩晓芸放松下来,表情冷漠地点点头,几乎在一瞬间就进入了工作的状态,弗兰克再一次相信了心理医生的判断,或许对于她来说,高强度的工作,才是治疗创伤的最好办法。 “我们在泰国当地发展的一名成员,有脱离掌握的迹象,经过调查,他很可能与位于泰缅边境的毒枭勾结在了一起,我需要一个精通泰语和缅语的东方人,去完成这项任务。” “杰西卡,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问题,明天来局里,我会把简报发到你的信箱。” 韩晓芸平静地说道:“如果证实他有问题,是不是要处理掉?” “是的。” “我接受。” 韩晓芸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弗兰克轻声嘱咐了几句,便走出了病房,离去之前,他从外面的窗口看了看,只见女孩低下头,把自己整个蒙进了被子里,发出一阵轻微的抖动。 弗兰克转身走出医院,被子里的女孩,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以免让人听出来。 她其实是在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一章 火枪 “这是......枪?” 吴老四考虑了半天,才用疑惑的口气,说出自己的第一印象。 “也是,也不是。” 刘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这个枪是木柄长枪的那个枪,而在没有装弹之前,加上前端的三棱_军刺,56式半自动步枪全长一米四左右,大致能到一个普通男子的肩头,整体看着就像是一柄不太长的长枪。 刘禹握着木制的枪托,将空枪提起来,另一只手抓住前面的托木,左脚上前一步,右腿弯曲,双手用力伸直,长长的军刺猛地向前刺出,嘴里大声喝道。 “杀!” 就在吴老四惊异的注视中,他又快速地收回手脚,双腿并拢,单手执枪于地,然后再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 “看清楚了么?” “属下看清楚了,这是刺枪?” 刘禹点点头:“这是它的第一种用法。” 说罢,转头看着同来的叶应及和段重勋,前者盯着那支造型怪异的刺枪,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后者和吴老四一样,都以为,自己看清楚了。 “可否与我一观?” 刘禹将枪扔给他,叶应及倒提着,看了看铁圈中的板机,又举起来,观察了一下枪管,和上面的照门,有几分不确定地说道。 “突火枪?” “着啊!”刘禹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叶应及不喜反惊,因为与他印象中的样子,差得有点远。 大宋对于新式武器的研究和推广,是不遗余力的,这也是为什么,四大发明有三个都在这一时期,叶应及能凭有限的知识推断出它的作用,正是缘于那种大胆的猜想。 以火药为动力,推动铁丸,从管中射出,至少原理上,已经与现代枪支相当接近了,当然了,撞针、一体式弹头、来复线、自动抛壳装置,等等,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他相信,只需要通过简单的拆卸,便能弄个明白。 刘禹也不过多解释,从他手上接过步枪,将一个十发的弹匣,安进了缺口中,然后推开保险,举枪瞄准。 “砰” 三百步的左右距离上,一个披着制式铁甲的人形靶,被打得摇摇晃晃,立式射击,能在这么远不打飞,已经是他的超水平发挥了。 而周围的几个人,全都愣在了那里,包括猜出大致用途的叶应及。 接下来,他们才是真得傻了眼。 “砰砰砰......” 枪声连续不断地响起,刘禹一口气将十发弹匣打光,直至撞针发出空击的声音,才将步枪放下,为了装b,肩膀被巨大的后座力撞得生疼,只怕已经青了。 连发突火枪! 这是叶应及能想到最为贴切的形容词,他们几个人回过神来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某人,然后拍出谄媚的马屁。 而是大步冲到三百步以外的那个靶子,只见铁甲被打得处处是洞,就连那顶厚重的铁盔也变了形,叶应及翻来覆去地寻找弹头,可是被铁甲披盖的木桩,根本就没有,上面只留下了一处处洞口,还在冒着淡淡的硝烟。 “别找了,它能飞出一千步,应该在山体中。” 刘禹将一个空弹壳递给他,钢制的7.62毫米步枪弹壳,造型就像一个缩小的花瓶,散发着现代工业之美,一下子就折服了叶应及的心。 刘禹略过叶应及,对着吴老四等人说道。 “这便是你们接下来的训练内容,它的威力,你们都看到了,一枪下去,无人可挡,所以,本官要向你们提醒的第一条,就是不得将枪口对着自己人,无论里面有没有装弹。” “属下记住了。” “重复一遍。” 刘禹很少会用这么郑重的表情向他们交待事情,吴老四等人马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无论有无装弹,枪口不得对着自己人,属下等定当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好,这就是今天的第一课,接下来,是拿枪姿势和瞄准方法,你们几个,要看清楚,听仔细,掌握好要领。” 刘禹再三提醒他们的目地,是为了防止意外走火,他可不想因此成为最悲催穿越者的候选人。 于是接下来,吴老四、段重勋、以及卫队中的一个副都头、两名队正、两名队副和十名什长,成为他教授的首批弟子,然后再通过他们推广下去,整个进度与他在后世的学习基本上一致,枪械的使用、维护和保管,步兵战术基础,利用的是夜里的这段时间,几乎将时间用到了极限。 因为除此之外,他还要处理琼州数百万人的生活、生产、建设和发展,每一件送到他这里的全都是大事,伤的是脑筋。 每一天回到家中,都累得什么话都不想说,躺在沙发上,陪着怀孕的小妻子看看撕逼宫斗剧,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怎么办,婢子去寻吴都头来,将郎君抬上去吧。” 璟娘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先是按下手上的遥控器,将电视关掉,然后将一条盖毯披在他的身上,自己却站起身,走向楼梯。 “你别跟来了,照顾好夫君。” 听潮一愣,不抬上去么? 很快,偌大的客厅便只剩了他们二人,听潮将他放倒在沙发上,蹲下身,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娘子会这么说。 郎君实在是太累了。 “到了!” “看,灯塔,是咱们琼州。” 大约在凌晨时分,一支船队从南边驶近了这个在地图上,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岛。 云帆站在船头,一只脚踩着铁制的撞角,手中执着双筒千里镜,镜头里,一束明亮的白光,在海面上转来转去,他头也不加回地问了一句。 “接通了没有?” “正在呼叫,他们是不是睡着了?” 身后的军士摆弄着传音筒,摇摇头说道:“听机宜司的人说,咱们换了一种新式的听筒,可以传出上千里,指挥,你说这回回去了,咱们是不是也能用上?” “何只是传音筒,琼州的好事物,多着呢。” 云帆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从他们报名出发,到得胜归来,足足过去了七个多月,一战尽灭两个大国,光是俘获的王室、大臣、权贵就不下千人,这等大胜,很难让人不从心里笑出来。 他们走得就是最新探出来的那条路线,从爪哇经加里曼丹岛,穿过南华夏海,一路直抵琼州。 “接通了,接通了。” 没过多久,负责通信的军士,兴奋地大叫起来。 “将我船队方位报过去,请求入港、登陆。” 很快,反馈的消息就发回来,让云帆不解的是,对方并没有同意他们在岛的最南端登陆,而是让他们多绕一圈,通过琼州海峡,在琼州港下船。 “回话,虎贲前厢第三军第一指挥指挥使云帆,听命。” “转向,琼州海峡。” “转向,琼州海峡!”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做为全军的前锋船,云帆所在的指挥调头离开了附近的港口,围着海岸线继续向前,向着琼州海峡的入口处驶去。 中南半岛的最底端,是一个名为占城的小国,在汉朝时,这里曾是大汉最南端的领土,以其故地设置了日南郡,后来又被称作“林邑”,也有占婆等名。 它对于中原最大的贡献,就是一种名为“水稻”的农作物,史书称为“占城稻”。 占城与安南、真腊等国相邻,一直就是这些国家所觊觎的对象,元人的入侵,先是横扫了安南,接着便轮到了占城,以归附的安南人为先导,用了不到两个月,便占领了该国绝大部分领土,余下的王室成员逃亡宗主国真腊,随后又在真腊灭亡之后,与都城一起化做了灰烬。 如今的占城,成为了元人的荆湖行中书省的一部分,没办法,阿里海牙并没有单独置省的权力,只能将新近征服的这些土地,归于自己管辖的荆湖行中书省中。 于是,孟之绍,就从元人新任的岳州总管,一跃变成了占城万户府的管民万户。 他的管辖范围,大致上是中南半岛最底下的那一小块,面积自然比岳州要大上许多,人口却远远不及,除去投降的占城本地人之外,还有近万名从荆湖两路征发来的民夫,当然了,还有他麾下的五千新附军。 阿里海牙给他的任务有两个,一是种田,二是造船。 因为从直线距离上,这里离琼州是很近的。 如今元人的主力大军在真腊的领土上,同时威胁着蒲甘等数国,已经有好些小国奉上了降表,相信统一半岛只是个时间问题,孟之绍看着城头上飘扬的那面旗帜,无声地叹了口气。 表面上,阿里海牙给了他足够的信任,并没有派出汉军或是蒙古人来钳制,这种信任,也让他甘于为人驱使,可内心里,总会想起,在岳州城下,被元人砍下首级的高世杰。 水师大溃,岳州城孤立无援,坚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孟之绍一直都在用无能为力来说服自己,可是,如果父亲还活着,会让他这么想么? 他是孟珙的儿子。 “万......万户。” 手下的叫喊,让他回过神来。 “什么事?” “有人求见。” 多半又是汉人百姓与当地人发生了什么冲突,孟之绍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让他们去找城中的官署,不要什么事都来烦本官。” “可他说,带来了二郎的书信。” “什么?” 孟之绍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看看四周,以便确定这里的确是半岛的最高端,而不是大宋的土地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二章 回师 当远征军的船队驶入琼州港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时分,云帆所在的前锋船第一个靠上深入海中的栈桥,船身在桥上船工的拉拽下,缓缓停下,一块块的踏板被放下来,搭上桥面。 通过手中的千里镜,云帆远远地看到了岸上的情形,偌大的海港被清理一空,所有的码头和栈桥全都让给了他们,更让人吃惊的是,从高大的船身上看下去,下面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一眼看不到边,人群最前方,站着一位身穿紫色常服的文官,背着手向他们眺望,正是琼州数百万民众之主。 抚帅竟然带着阖府官吏,在此亲迎! “整队,整队!” 云帆惊得立刻放下千里镜,大声吆喝着手下的军士,如同从军数十年的老军痞,满嘴乱骂,什么形象都顾不得了。 “赶紧给老子穿戴整齐,头盔系好,把战袄扎进去,刀呢,谁他妈让你取下来的,挂上都挂上,靴子都穿上,把头抬起来,身子站直了,谁要丢了老子的脸,看某不整死他!” 这些军士大都是老卒,素来知晓他的性子,是军中少有的读书郎,文曲星一般的人物,就是骂人也没甚么花样,几乎很少发火,几曾如此失态过。 “指挥,出了啥事,你婆娘在下头?” 众人皆是大笑,云帆一脚就踢了过去,那位老卒早有准备,没等及身便配合地弯下腰,嘴里大声呼痛。 “少胡说,某家哪有婆娘。” “不在下头,你紧张个甚。” “不在下头,就在上头呗。” 众军士哄笑不已,一个个还在不停地挤眉弄眼,云帆斜眼一瞥,从船舱下上来一队人,全都是女子,身穿白衫,头戴白帽,为首的小娘子看到他,微微一笑,他的心中一动,又被手下的军士打趣,面上有些发烧。 “莫要扯淡了,抚帅在下头看着呢。” 一语既出,军士们一下子全都收了声,不待他发话,全都自觉地开始整理行装,收拾仪容,云帆转过头,与那小娘子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后者微微摇摇头,意思很明显,是要让他们先下去。 踏板很快就铺好,云帆更不推辞,将手下的五百人分成数队,依次从踏板下走下去,栈桥不宽,他们排成两列,一个挨一个地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安装在港口上方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清晰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耳中。 “百姓们,咱们的子弟兵回来了,他们跨越重洋,克服困难,不畏艰险,血战异乡,经过长达八个月,终于取得了全面的胜利,让我们为这些英雄们欢呼吧。” 女子的声音刚落,码头上就响起了阵阵的欢呼声,而喇叭里则奏起了一首雄壮的曲子,听着就让人心潮澎湃,每个军士都踏着整齐的步伐,昂首挺胸,骄傲不已。 “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 做为指挥使,云帆和他的将旗走在最前头,迎着无数人的目光,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稳稳地走上前,在刘禹面前停下,身后的将旗斜向前方,后面的军士马上减速,一个挨一个地停下来,几乎没有发生推搡和拥挤,整整齐齐在他面前站成一个两列的队列。 “虎贲前厢第三军第一指挥全体将士,向抚帅......” “致礼!” 最后两个字,云帆几乎是全力吼出来,因为背景声音太大了,不这么做,手下可能听不清。 听到他的指令,倾斜的将旗立刻被高高举起,军士们并拢双脚,紧握刀枪,视线齐唰唰地看向他,动作整齐划一,煞是好看。 刘禹举起手,让身后的欢呼声渐渐停下来,也不拿扩音器,就这么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攻克占卑,拔三佛齐国都,谁为先登!” “是咱们!” 所有的人军士举起刀枪,齐声答道。 “破敌制胜,追斩爪哇大将,谁是首功!” “是咱们!” 云帆同他的手下一样,竭斯底里地吼出声。 “斩将夺旗,可称英雄,上酒。” 许多百姓从他的身后跑出来,每个人都端着一个盘子,一个中等大小的玻璃杯里,荡漾着白色的液体。 刘禹亲手端起一杯,递到云帆的手上。 “跋涉万里,还能饮否?” “有何不能!” 云帆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倒下去,一股热气腾腾升起,将他的脸庞染得通红。 “谢抚帅赏!” 所有的军士与他一样,都是一饮而尽。 “好!”刘禹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放低了语气。 “弟兄们,回家了。” “噢!” “万胜!” 欢呼声次第响起来,码头附近成为了欢乐的海洋,无数百姓在下船的队伍中寻找自己的亲人,暂时没有找到的,也是翘首以盼,因为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船支,正一艘接一艘地驶入琼州港。 金明几乎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因为他想将这一刻,留给那些普通的军士,以自己的地位,已经不需要出什么风头了。 在船上时,他就用千里镜在人群中寻找着,可怎么也找不到金涂氏的身影,心里有些打鼓,好在刘禹上前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放下心来。 “嫂嫂快到日子了,正在医院待产呢,她本是要来的,被某给劝住了,你看码头上人挤人,万一冲撞了,岂不是坏事,左右不急于这一刻吧,我同你一块去。” 金明点点头,指着自己的座船说道:“阵亡的将士,某都带回来了,你让人来安置吧。” 刘禹朝身后的胡幼黄吩咐了一句,让他带领百姓前去认领,之后会有一个仪式,安放到英烈祠中。 难怪他这时候才下来,就是为了将这悲伤的一刻,留到最后。 刘禹与他并排走在一块儿,金明向他讲述了战事的经过,由于爪哇人的突然介入,原本预计三个月的战事,一下子拖到了八个月,好在结果不错,基本上扫清了两大岛上的大股势力,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逃入了山林中。 他带着原本所领的前厢先行返来,姜才领着左、右两个厢,加上轮换的五万多新卒,负责在两个岛上维持统治以及清剿残敌,当然,顺便也是练兵。 “......爪哇之地,人口众多,不下百万,还好盛产稻米,都城中贮存极丰,除去军中之用,尚有许多随船返回,你这里,应当有些捉襟见肘了吧。” “自然,你没看到胡幼黄,盼你们盼得脖子都长了,张青云在宜伦,天天急得火上房,你这是及时雨啊。” “那里的土地肥沃,当地人扔把种子,诸事不管,每年便有两到三熟,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天下还有如此易得的吃食。” 金明的感概,让刘禹心有戚戚,华夏人的种田天赋,几乎就是给逼出来的,靠着不多的土地,精耕细作,面朝黄土背朝天,挥洒汗水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大部分人辛劳一年,多数都上缴给了地主,还要接受官府的盘剥,直到二十世纪末,一份调查报告上写得几个字,依然触目惊心。 农民真苦,农业真穷。 “那些田地,可都收归府中?” 金明点点头:“你想怎么做,分给有功之士么?” 刘禹摇摇头:“日后在我琼州,土地不会再分给任何一人,包括某家在内。” “那不是浪费了?” “官租民种,这个事情,州衙正在商讨一个制度,从爪哇到苏岛,先进行试验,将来还会推广到中南半岛诸地。” 刘禹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金明自然也不会细问,他所关心的,只是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 “你的这个厢,加上留在琼州的中军,两部将会首先换装,等到操练完毕,就去收拾阿里海牙那个老鬼子,趁着这段日子,与嫂嫂好生聚聚吧,等到孩子落地,你可能又要离开。” “某省得。” 金明的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刘禹说,他在听,虎贲中军是唯一留在琼州的主力部队,也是刘禹亲自掌握的力量,一下子交到他的手上,只能说明一点,马上会有大战要打,阿里海牙可不比那些海外小国,足有十五万大军,而听对方的意思,竟然是想要一口吃掉,这是何等的气魄。 刘禹知道他一时间难以相信,也不过多解释,到了第二日,直接将他和前厢的指挥使以上将校,以及娄定远所领的中军将校,带到设在黎母山大营附近的射击训练场,便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当这些大部分都有许多年从军经历的老卒,来到这个有点像是射箭场的训练场时,首先听到的便是炒豆般的枪声,在头顶上响成一片,然后,那些超过四百步远,被打成蜂窝般的人形立靶,更让这些老卒,全都说不出话来。 对于这种划时代的黑科技,金明最后给出了一个言简意赅,却又无人不服的结论。 “名将从此绝矣。”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三章 赝品 琼州的大练兵与大建设,在远征军的回归之后,达到了一个高潮,为此需要的物资也是海量的,刘禹除了每天的例行训练,还要加上输送物资,并以此来取得资金。 是他要求平等合作的,国家又怎么可能无偿供给物资。 在紧急事务处理小组中,陈述负责的就是这一部分,他是小组里,除了刘禹之外,另一个不属于国家编制的成员。 “上回那根黄花梨,因为器型好,成料多,非常难得,被国内一位匿名的人氏定下了,他放出话,如果还有类似品质的大料,不惜重金收购。” 刘禹正在背着飞行手册,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问他,更好更长更粗更直的,给多少钱?” “上次那根四亿五,如果有更好的,怎么也加两成吧,那就是二五一十,五五二十五,三七二十一......”陈述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刘禹抬起头。 “加两成就是五亿四啦,你数学体育老师教的?” “知道就不要揭穿人家嘛。” 陈述给了他一个自以为妩媚的眼神,刘禹只觉得身上一寒,赶紧转移话题。 “天然资源终归有限,要想达到贸易平衡,还得另想办法,你说,有什么东西,是人工生产,而咱们这里又能卖钱的?” “名人字画,瓷器手工,都行啊。”陈述如数家珍般地说道:“上回你拿来的那道圣旨,经专家鉴定,的确出自南宋末年,丞相陈宜中亲笔,具有重大的史料和文学价值,算是国家一级文物。” “这样啊,那你帮我问问,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李庭芝的字画国家出多少钱收购,忽必烈不知道会不会写字,他的字应该挺值钱的吧,对了还有关汉卿,他的亲笔签名唱片,应该是绝版吧,要不要录个dvd,由他亲自演绎的《窦娥冤》啊,得放到鸟巢首映吧。” 刘禹一想到,把这些名人找来,天天啥事不做,只管写字作画,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这也行?” 陈述被他说得一愣。 “有什么不行的,可得快点,晚了文天祥就要被杀掉了。” 刘禹突然想起来,还好救下了常州,也由此探得,文天祥与历史上一样,被忽必烈给捉住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没等两个人yy过度,一个声音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别做梦了,国家怎么可能出大价钱去买你造出来赝品。” 刘禹转过头,钟茗一手提着一个飞行头盔,来到他的面前。 “上回的圣旨,作价十万块,会算在你的预付款里面,一并扣除。” “这也太扣了吧,国家一级文物,只值十万块?”陈述不满地说道。 “你说呢,这些东西,本来不应该出现在历史中的,如果你想以此牟利,对不起,行不通,另想个办法吧。” “那我不当文物,当成手工艺品卖,可以吗?” 刘禹还真想到了办法,与叶应及同船下来的,还有很多匠人,军器监、将作匠等下属的那些工匠,可全都是顶尖的老艺人,以他们的手艺,刘禹不信,会在现代没有市场,艺术品,奢侈品,不都是讲究手工制做的么? “只要不是文物,随便你卖,不过这些东西,你认为可以换来多少资金?” “没关系,走量呗,陈宜中的字十万一件,我让他写个万儿八千的,不也有几个亿?” 钟茗和陈述同时笑了,刘禹和她们开了个玩笑,伸个了懒腰站起身。 “我是不是可以上机了?” “嗯,我带你飞一圈,体会一下。” 陈述知趣地离开了,钟茗带着他走到一架双座直九教练机的面前,在他准备上机之前,突然问道。 “你的门,能过多大的物体?” “到目前为止,我送过去最大的东西,是一架平板拖车,本来那个门只有一人多高的,当车头开进去的时候,它自己变大了。” 刘禹不知道她的用意,想了想说道。 钟茗跳上驾驶舱,让他坐在身后的副驾驶位上,拉下手闸,头上的旋翼缓缓开始转动,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直升机离地而起,在她的操纵下,平稳地在空中飞行,钟茗驾驶着直升机转了一个向,一直飞到了海面上。 刘禹的面前同样有一套操纵系统,他这些天,在模拟机舱里进行了长时间的训练,对眼前的这些按钮和操纵杆一点都不陌生,心里总在想着,如果有一天真得将它飞起来,该多好。 “看,下面。” 耳机里传来钟茗的声音,刘禹朝窗外一看,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现代化海港,码头上那些高大的龙门吊,正在不停地忙碌着,将一艘停靠在边上的货轮里的集装箱,一个个地吊起来,放到堆栈区。 “什么?” 刘禹完全不明所以。 “你的门,能不能,穿过那艘船?” 钟茗大声说道,刘禹被他的话惊到了,那可是一艘三十万吨级的巨型集装箱货轮,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型的城市,自己的那个小光圈,就像它身上的一个救生圈那么大,会不会给直接撑散架了? 只不过,如果真得能通过,那就意味着,自己的通过能力有了极大的提高,一次几十万吨物资,要是用卡车来运,哪怕一次能装几百吨,也需要上千次,那可是会吐血的,这也难怪,与国家之间的合作,如果效率那么低,意义就不大了。 刘禹突然间兴奋起来,问出了一句让钟茗哭笑不得的话。 “那玩艺好开吗?” 十二月的泰国,气候在17-20度左右,可以说是一年里最舒适的时候,韩晓芸身穿一身长袖衬衣、牛仔裤、旅游鞋,戴着一顶圆帽,背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看上去就像是从国内来的游客,只是她的护照上,写得是某个太平洋上的岛国。 “请问,是杰西卡小姐吗?”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本地男子上前问道,韩晓芸摘下墨镜,那张绝美的脸让男子一时看愣了神,她露出一个厌恶的眼神,语气冰冷地说道。 “你是谁?” “达克,是上头派我来接你的。” 男子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报出来的名字也对,韩晓芸点点头,跟着他上了一辆空着的出租车,看上去,对方的公开身份就是出租车司机。 “我要的资料呢。”韩晓芸坐在后座上,飞快地打量了一眼车子里的陈设,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全在这里头。”男子从车前抽屉里掏出一部平板电脑,反手递给她,同时点火发动了车子。 韩晓芸一口气看完了上面的内容,暗中瞥了一眼后视镜,发现男子一直在偷瞄自己,神色显得有些慌张。 她在心里默默记了一下,朝窗外望去,此时,出租车刚好驶进了一条小巷子,周围都是那种低矮的建筑,很少超过五层,还有很多平房,不时就有那种刁着烟、胳膊上刺青的年轻人走过去,看样子,是当地的底层百姓居住区。 韩晓芸用手上的平板电脑打了男子一下,趁他愣神的功夫,暗暗将一个追踪器,塞进了座椅下。。 “停车。” “什么?” “我说停车。”韩晓芸重复了一句,冰冷的的眼神在后视镜里一闪而过。 男子赶紧将车下,韩晓芸推开车门出去,走到驾驶室的位子,对那个男子说道:“有事,我会找你,别的都不要管。” 男子忙不迭地发动了车子,她将平板电脑扔进一个垃圾桶里,从包中摸出手机,在上面按了按,调出一付实景地图,很快,一个红色的小点,就出现在地图上,正在前方快速移动着。 她从背包里抓出一件当地人样式的长袍,迅速地在穿在身上,又拿出一条头巾,将整个头部和大部分脸都包起来,将换下来的帽子塞进包里,剩下的部分,则被墨镜挡住,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本地的女子。 将背包背好,她拿着手机,跑进了边上更窄的一条巷子,发现一家门口停放着一辆没有上锁的自行车,立刻趁人不备将它推出来,飞快地骑上去,朝巷子口驶去。 她选择的路线是与那辆出租车平行的小路,大概十多分钟之后,地图上的红点停下来,韩晓芸将自行车调了个头,悄悄地驶到路边,靠在一个路边摊旁,拿起一本杂志,一边翻看,一边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之前那辆出租车就停在对面的马路上,驾驶室里却空无一人,她耐心地等待着,果然没过多久,那个男子就从路边的一幢楼里走出来,上车之前,还四下里看了看。 出租车很快就发动离开,韩晓芸没有跟上去,而且继续在那里等着,直到一本杂志将将翻完,摊主看着她眼神有些不耐烦了,那幢楼的楼道口才又一次有了新的动静,几个身材健硕的男子一齐走下来,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本地面相,身材矮小,看到他的脸,韩晓芸的眼神不由得一凛。 那个中年男子正是她此行的目标。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四章 出卖 清迈,是泰国北部最大的一座城市,距离泰缅边境大约七百公里,而靠近边境的那一部分山区,就是有名的“金三角”。 韩晓芸对于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超过了帝都,这种认知来自于觉醒的记忆,那是一种极为痛苦的经历,就像是有人用一个针头,将名为记忆的液体注射进了自己的脑子里,明知道没有发生过,却不得不相信它的存在。 她打扮成当地的妇女,在那些狭窄而曲折的小巷子里骑行着,如果没有交通工具,一个女子在这种地方,会有无数想像不到的麻烦,她虽然不怕,却不想沾惹上。 何况,哪怕遮住了脸,美好的身材依然会是男子们窥视的目标。 韩晓芸不时地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红点不断地移动着,她没有急于跟上去,而是始终离着两个路口的距离,直到红点停下来,地图上的标注着一个当地的酒店,她却很清楚,那里有一个地下赌场,是本地某个有势力的大佬所开的,黑白两方面都吃得开。 她没有再去路边盯着,而是四下里慢慢闲逛,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了许多次,有时候是在接客,有时候是吃饭,表面上看,正是一个出租车司机的正常生活。 太正常了就是不正常。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那个小红点终于又有了动静,这一次,停在了城中一个居民区,位于贫民窟的附近,环境很乱,当她骑车跟上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付乱糟糟的样子。 沿着一条土路骑进去,她远远地发现了那辆出租车,就停在路边,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蹲在路阶上吃饭。 韩晓芸不动声色地驶过那所房子,从表面看,这是一个典型的当地人院落,只有两层,里面一般会住上七八口人,因此不大可能是出租屋,多半就是那个男子的家。 天色渐渐暗下来,这一带的路灯破损很大,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盏还有亮光,到处传来小孩的打闹和狗叫声,她拐进一条巷子里,将自行车靠在墙上,把身上的长衫下摆往腰上一裹,趁人不备,一个飞身跃起,踩着自行车的坐垫,翻上了墙头,在夜色的掩护下,顺着院墙往前爬,到了一个拐角处,攀着窗户框,悄悄地爬上了屋顶。 这一带的屋子都是相通的,从这个院落,很容易就能跳到另一家,她的目标,就在隔壁,从屋顶上,很容易看到那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韩晓芸看准落脚之地,判断出没有陷阱,双手一撑翻到了隔壁的天台上,上面晾着许多衣物,穿过晒衣架,是一个小小的楼道口,她从腰后摸出一把m9,涂了反光涂层的刀锋呈现一种暗灰色,以防在黑夜里被人发现。 她反手握着刀柄,贴着墙壁慢慢地走下楼梯,第二层的房门是打开的,里面传来了不少于三人的说话声,其中还有妇女和儿童。 看到她的时候,达克正捧着一个饭碗,张大了嘴,一个当地装束的女人背对着她坐在矮桌边上,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小的那个刚刚学会走路,正被女人喂着饭,看到她,嘴里发出“伊伊呀呀”的声音。 韩晓芸向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一个手刀,打在女子的后颈,在她倒下的时候,单手托了一把,轻轻地放到地上。 “让他们闭嘴,不要逼我用刀。” 韩晓芸亮出手里的刀子,达克脸都吓白了,赶紧哄住两个不大的孩子,让他们背过身,蹲在地上,或许是她手中的刀子太过吓人,小孩都乖乖地闭上了嘴。 “你没有必要这样子,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韩晓芸冷冷地说道:“外面还有一个,把他带进来,不要让他看到我的脸,如果你想逃跑,或是叫人,这里的人都会死,所以,想清楚了再决定。” “我去带他进来,你不要伤害她们。” 此时的韩晓芸,在他眼里,如同恶魔一般,达克不敢耽搁,动作迅速地跑下楼,很快就将那个蹲在路边吃饭的小男孩带了上来,与之前的两个小孩蹲在一块。 “捆起来。” 韩晓芸将背包里的一卷胶带扔到地上,达克毫无办法,只能依言照做,等他将一大三小全都捆好,韩晓芸用刀指了指他们的卧室,达克乖乖地走进去,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关门声,身体被人狠狠踢了一下,仆倒在地,脖子上觉出一阵冰凉,让他连头都不敢抬,只能低声告饶。 “你想做什么,不要杀我。” “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是专门干脏活的,所以,不要试图说谎话,因为你的谎话,会让他们失去生命。” 达克的身体发出一阵颤抖,韩晓芸用刀压着他的脖子,用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声调,摧毁着他的意志。 “你是什么时候,和那个人勾结在一起的?” “颂差?” “嗯。” “三年前,他失手被缅甸的克钦人捉了,为了保命就答应与他们的合作,主要是为他们的毒品开辟安全通道,克钦人给他两成,他就彻底倒向了那边,将我们设在泰国的几处安全屋和几名重要线人,全都出卖给了毒枭,你也看到了,我有老婆,有三个孩子,楼下还有一个年迈的父亲,我不这么做,他们都会死,如果你要杀,就杀了我吧,放过他们,求求你。” “我可以暂时不杀你,但是需要你配合,至于他们,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你要我做什么?” “钓出颂差。” 达克感到,脖子上的那把刀消失了,他依然不敢动弹,对方是局里的清洁工,即使是个女人,也不可能是他能打得过的,一旦失手,家人就完了,自己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或许让她去和颂差斗,是个不错的选择。 明白了这一点,达克忙不迭地点头不止:“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一连说了好几遍,都没有听到反应,他大着胆子转过头,这才发现,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除了。 身上的冷汗。 隔着一个北部湾,刘禹的身上也在冒着汗,今天是他的第一次上机实飞,当巨大的直升机在他的操纵下缓缓升起时,他下意识地双手紧握操纵杆,用力往上提,好像这样子就能为飞机多上一点升力似的。 “别紧张,你的动作太猛了,把机头压平。” 还好,耳机中传来钟茗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默念着那些操作要领,将机头压下来,一直到了安全升限,才向前一推操纵杆,直升机改为平飞,朝着大海的方向飞去。 “很好,保持航向,可以再加一点速度。” 钟茗坐在第二驾驶位上,做好了随时接管飞机的准备,新手该犯的错误,刘禹竟然一个不拉地全都出现了,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兴奋无比,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直升机摇摇晃晃地飞在海面上,刘禹的嘴里发出一阵怪叫,就像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浑然不知,此时的钟茗比他之前还要紧张万分,直升机出事,连跳伞的机会都不会有。 好容易让他折腾了十分钟,钟茗立刻接管了飞机的控制权,刘禹知道规矩,没有表示反对,因为他清楚反对也没用。 “回去了继续模拟舱,把错误的动作纠正一遍,下次不能再犯,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钟茗操纵着直升机,在海面上转了一个大圈,却没有飞回训练场,而是出人意料地靠近了一艘,停在近海海面的货轮。 很快,直升机就在货轮后部的直升机停机坪上落下,刘稷疑惑地跟着她跳下来,钟茗也不解释,直接将他带到了驾驶舱。 因为是静止状态,船身显得很平稳,驾驶舱里,只有不到十个人,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将他们迎进去。 “船长,我是钟茗,这位就是刘禹。” “你们好,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奉上级命令,配合你们的行动,说吧,让我们干什么?” 钟茗看了刘禹一眼,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自己说过的话,没想到,才隔了一天,组织上就有了反应,看来,国家对于自己的能力,还在做着进一步的测试。 “船长同志,你们这艘船,要能正常地开起来,需要多少人手?” 中年男子一摊手:“你都看到了,现在的驾驶系统,自动化程度很高,这么大的驾驶舱里,只需要八个操作员,连我在内九个,再加上当班的轮机、维护人员,一共三十三人,比咱们的吨位都要小。” 钟茗笑了笑:“如果一个人,比如说他。” 她指着刘禹,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继续说道:“能开得动吗?”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钟少校,你一定在跟我开玩笑。” “我说得是真的。” 钟茗表情严肃地说道,不仅是中年男子,就连刘禹都心跳不已,这可是一艘超过三十万吨级的巨轮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五章 传播 事情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就算巨轮能过来,也要考虑停靠的位置,不能离岸太远,因为,他只能用落后的办法,将船上的物资卸下来,再用小船一点点地运到岸上的。 目前来说,建设一个现代化的集装码货运码头,还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目标,因为没有管理人员,更没有那么多的船只停靠。 太近也不行,巨轮说不定就会搁浅,因为两个时代的水文条件,是不一样的。 于是,在做这个实验之前,还需要一些准备工作,主要是针对异时空那边,一些来自于海边的采珠人,被召集起来,在位于文昌县外的海面上,下水搜寻可能的暗礁,并且根据他的要求,确定一个合适的停靠位置。 刘禹已经完成了步兵枪械和战术的速成课,他做这个培训,只是为了将知识传授到异时空,因此,并不会有太高的要求,甚至不需要太懂,大部分时候,都需要金明他们自己去实践,因为他是一个统帅,不是尖兵。 作为一个知识的传播者,他的教学范围,不光是武器,还有那些科学,抽出来的时间,除了必须的物资运输,全都留给了那些学子们。 黎母山下的琼州大坝现场,刘禹将讲堂设在了这里,那些堆在里头的实物,能让学子们有个更清楚的认识,经过几个月的自学,他们差不多已经搞清楚了,整个系统的运作原理。 “这是一台一万千瓦水轮发电机,意思就是,每个时辰它能发出两万度的电能,供给咱们使用,它能使咱们州里所有的学堂,亮如白昼,也能让那些大大小小的灯柱,和它们上面的喇叭,响个不停,如果你不嫌吵的话。” 学子们轻声笑了起来,电是什么东西,对于他们而言,最大的用途就是照明,目前学堂的照明,都是安装在楼顶的太阳能电池板和小功率风力转轮带动的,三者的原理虽然各不相同,产生的作用却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得到电能,但是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大家伙,效率最高。 刘禹在黑板画了一个水车的样子,解释道:“水车是咱们都认识的,水流自高处击打叶片,带动车轮转动,可以形成一股力量,推动一个磨盘,或是一个大锤,水轮机的原理,也是差不多,只是他的转动,会形成一个电磁场,产生电流,我们把这个过程叫作发电,电流不用贮存,通过电线就可以传输到很远的地方,这便是咱们之前安装的输电线路。” “在输电的过程中,会有一定程度的损耗,起始电压越高,损耗越小,因此,由水轮发电机所产生的电流,会先经过一道升压,变成足以致命的高压电,到了使用的时候,再把电压降下来,降到一个合适的程度,让它成为照明和生活的用电,这个过程叫变压,而那种很重的事物,叫做变压器。” 有了他的讲解,对于上知识的理解,就更加容易理解了,毕竟这些学子,只接触了大约半年的现代学说,光是能看懂那些名词,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刘禹对他们只有鼓励,没有苛求,就实践而言,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差得多。 如今的教学,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是知识的普及,而是收集在安装和调试过程中,产生的问题,这些问题的解答,他没有时间去研究,都是直接扔到后世,由那些专家小组们去完成,哪怕其中有些问题十分幼稚。 在学子们进行实践操作的时候,他会将所有的过程全都录下来,以便判断,有没有出错,或是遗漏的地方,虽然只是一个小水电站,可这些人,最终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第一批水电人,他们的成长,就是自然科技的成长。 珺娘被公推为主操作人员,她的样子和神态,比起几个月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多了一种名为自信的特质,刘禹和叶应及站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指挥和操作,黯然已经有了几分电机工程师的派头。 “安装流程正确,接口牢固,位置不错,你们这是第几遍了?” “第五遍了,你没有回来之前,他们就在不断地练习,下面该怎么做,只能等着你的决定。” “检查线路,先接通一条,从这里到州衙,调试无误,就说明没有问题,到时候你来主持,注意高压线那一块,不要让人靠近,还有配电房,最好设在警戒区以内。” 刘禹将注意事项向他说了一遍,叶应及默默地记下,就在这时,学子们已经安装完毕,全都站在那里,等着他的验收。 “啪啪” 刘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大姨子,很快,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双手鼓起掌来,珺娘的脸上红通通的,丝毫没有因为羞涩而低下头,眼中洋溢着兴奋之色,哪怕穿着灰朴朴的工作服,也显得光彩照人。 离着水坝大概二十里远的山脚下,就是新设的火枪训练场,云帆的那个都,五百名老兵排成五列,每列一百人,前后相隔大约三步远。 第一排的百人队伍,在都头的带领下,每人手中端着一枝56半,脸贴在枪托上,眼睛盯着枪身前端的照门,以及前方大约二百步远的一个人形胸靶,与后世一样,靶子上画出了一个个的同心圆。 在枪身下,还吊着一块实心砖头。 云帆本人站在一旁,捋起袖子看着腕上的一块机械表,作为指挥使,他已经有资格分得一块这种被称为“系昝”的计时工具,也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学会了怎么看它。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 端枪的老兵们,渐渐觉得手上发沉,眼睛也有些花,额头上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心里全都在企盼着,那位文质彬彬的指挥使,能赶紧下令。 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到了三刻钟的位置,云帆嘴里沉声喝道:“第一都,预备。” 老卒们全都嘘了一口气。 “放!” “砰砰砰” 随着一阵爆豆般的声响,一百枝56半同时射出枪膛中的子弹,老卒们并没有马上收起枪,而是继续这么平端着。 “收枪,报靶。”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老卒们立刻放下枪,单手握着前端的护木,用小步跑到靶子前,大声报出刚才那一枪的成绩。 “脱靶的人,出列,去那边举枪半个时辰。” 云帆面无表情地宣布道,几个脱靶的老卒垂头丧气地走出队伍,乖乖地听命行事。 “第二都,上前一步,举枪。” 这样的训练,已经进行了好几天,只有实弹训练的时候,军士们才会发到一定数量的子弹,而步枪和刺刀则是随军配发的,两个厢,两万五千枝步枪连同刺刀,并不完全是存货,因为这种枪的年代太久远了,早期的型号基本上都报废了,枪管大都是新造的,大部分的枪机也是,就连枪托也重新进行了设计,使用的是新型的复合材料。 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中军和前厢的将士们,每天都要进行大量的射击和战术训练,因为他们知道,再过不久,就将要踏上征程。 无论出自哪一部,此时的他们,装束上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每个人头戴一顶硬质宽檐帽,突出的帽檐可以遮挡阳光,也能护住脸颊,身上依然是红色工程塑料胸甲,只是多了一个战术挂包,这种挂包能够一次性装上五个备用弹匣和三枚手_榴弹,背上的背包里装着是行军宿营的睡袋以及一件折叠式的雨衣。 此外还有水壶、医药包、工兵铲等等用品,总负重与之前基本上持平,甚至还略有降低,毕竟一件铁甲,就占去了很大一部分。 射击训练场是共用的,前厢练射击的时候,中军就会去锻炼体能、步兵战术或是游水,就连未来可能的热带丛林环境,都在摸拟训练的科目之内。 与此同时,机宜司的探子们,已经对中南半岛上的元人占领区,进行了大量的渗透,除去当地人,那里还有着五万多,充当民夫的荆湖百姓。 黄震就是其中一个,他的一口荆湖话,让孟之绍也听不出任何破绽。 “你是从岳州来的?” “回将军的话,小的本是衡州人士,自幼被元人掳到了襄阳,在那里长大,很大了才逃回来。” 孟之绍自然不是为了猎奇,问这些,只是害怕来人是元人为了试探自己。 第一次见面,对方就拿出了兄长的亲笔信,让他根本无法下手杀害,因为那就等于断了自己的退路。 元人的确势大,可谁又知道,他们能打到哪一步,宋人的朝廷可还在呢。 “本官见你,只是想告诉你,投敌叛国,不可能,你就这样回复吧。” “什么敌,哪个国?”黄震笑了:“将军世受国恩,父亲与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这难道不是背叛?” 孟之绍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道:“在某发火之前,你最好离开,否则,就算是二哥亲至,也救不得。” “将军误会了,在下前来,并不是为了劝你易帜,而是想要送给你一份天大的功劳。” 黄震不慌不忙地拱手说道,孟之绍疑惑地反问了一句。 “什么功劳?” “大宋之兵,行将登陆占城,这算不算是天大的功劳?” “啊?” 孟之绍吃了一惊,可是看对方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六章 平静 “张押司。” “明府。” 张炎停下脚踏车,一拱手说道。 “呵呵,某只是个县丞,当不得明府之称。” 琼山县县丞陈应自矝地笑了笑,嘴里谦逊了一句。 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本,虽然品级不高,可琼山县是州中首县,又是州治所在,建设得最为完善,入籍的人口更是诸县之冠,足足超过了八十万人,这已经是寻常一个上州的总数了。 “明府以县丞知县事,哪里当不得,谁不知道,这实官改制就要颁布了,只怕还有不次之迁,也未可知啊。” “借你吉言。” 听到他的奉承,陈应更是喜笑言开,他本来不过是岑溪县的一个县尉,来到岛上之后,因为做事勤勉,被府君陈允平相中,那时候,州中的建设才刚刚开展,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忙得分身乏术,可成果也是斐然,因此,他这个广西路本地的从九品流官,一下子脱颖而出,成为了首县的实际主官,谙然已是本地派的首脑人物。 张炎将脚踏车推到一个名为车棚的棚子里,同样的脚踏车,里面一共停了数十辆,大部分都为他这样的小吏所有,因为在琼山县,要想做事情,靠两条腿固然太慢,也不实际,骑马倒是会,可马匹在整个大宋都是稀罕物,总不能骑着牛去吧。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刘禹便想到了这种划时代的产物,自行车。 所有的官吏都要学会,这是一条铁律,而张炎正是其中最早的一批骑行者,这才由一个普通的书吏,被破格提拔成为了押司,依然是不入流,可已经摸到了主流的边缘。 要知道,他来到琼州只有四个月功夫。 而琼山县一共只有八名押司,八个人掌管着八十多万百姓的生活,平均下来,一个人至少也要面对十多万人,已经是一个上等县的人口总数了。 以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实际上做着知县的活,而他的上司,则是以一个九品的最底层流官,干着一个望州知州的活,如此低职主配,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事务繁琐,一个人要顶上几个人用,而本地的官吏,本就不堪用,许多地方甚至于根本就没有配,因此,便这么走下来,眼下,形势渐渐明朗,该走的都已经走了,想留下的,自然是怎么回事,于是,在禀明了刘禹之后,陈允平会同其他的几个主官,开始梳理州中的官吏搭配。 总得来说,刘禹的班子共分为两套,一套是地方行政,州府县乡等基层的政权,也就是陈允平负责这一块,另一套则是幕府,从参谋杨行潜、参议张青云,到机宜司的李十一,掌管着外交、通商、以及一些特殊的事务,这一块,他暂时还不想动,以目前的状况也不必要着急改变。 张炎停好车子,陈应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他跟着人流走进大楼,缓步迈上二楼的会议厅,里面已经济济一堂,最里面的一圈,是来自于文昌、琼山、澄迈、临高和宜伦五个县的县丞。 “都到齐了,诸位都坐下吧。” 通判胡幼黄担任会议的主持,这也是惯例,他自己坐在次席,主位上自然是陈允平,除非刘禹亲至才会让出来。 “先说一件事,水电试机在即,州里接到帅府钧令,从水坝到州衙这条线,将是这个月里的重点,这条线上所有主官,都要听命行事,具体人员如下。” “第九区押司张炎” “第七区.......” 每叫到一个人的名字,都会站起答道,听到自己的名字,张炎也不例外,陈允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让他感到了某种深意。 将事情交待下去,胡幼黄拿起一本册子,在手上拍了拍。 “想必大伙都知道,今日召集大家来,是为了定职之事,如今本州人丁总数接近了五百万,每个县都要安置超过八十万的百姓,凭着咱们这些人,已经远远不够,衙门扩充势在必行,从今日开始,各县县丞均升为县令,正八品,原主簿升为县丞,从八品,各区的押司升为主簿,正九品,你们下去之后每个人可将八名押司的名单报上来,到本官这里备案,当然了,品级提升了,薪资也会有相应的增长,你们只需要重新录入影像指纹等资料,更新完后,再领到的薪资数目就会是新的。” 听到他的话,众人的表情都兴奋起来,虽然表面上看,只是提了半级,实际上却是将基层吏员的数目增加了八倍,以张炎所在的第九区为例,原本他一个押司,手底下有十名书吏,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办事员,十一个人,要处理十万人的事务,繁重之处可想而知。 如今他升上了主簿,按例就会管理八名押司,每个押司又有十个书吏,一下子变成了八十一人,人手上一下子就宽松了许多,这种变化,是因为新学堂的第一批适龄学子毕业了,除了成绩最好的一百人被选入提高班,余下那些成绩差一点的,便将扑充到这些书吏当中,相当于,一步跨入了公务员的行列。 谁不知道,抚帅对于学堂的重视,他是名誉上的男学堂山长,而郡夫人则是女学堂的山长,看着周围各个同僚的兴奋眼神,张炎不禁暗暗发笑,因为这批学子当中,可是有男有女的,她们将成为这个时空里,第一批女性公务员。 开一代之风气啊。 张炎毫不怀疑,将来在这些人当中,会诞生出第一个女押司,第一个女主簿,乃至女县丞。 莫名地,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身影,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只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可曾过得好? 黎母山区的别墅区,璟娘拿着一封书信,正在打趣芸娘。 “你爹爹又来信了,你究竟是个什么主意?总要同我说一说,不然如何帮你。” 谢秋芸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就取笑我吧。” “我笑你做甚?” “如今你得意了,有个好郎君,又有了子嗣,在这琼州数百万人的心目中,可是活菩萨,菩萨,你行行好,收了弟子吧。” “去,我要你做甚,挑不得抬不得。”璟娘笑着说道。 “能吃能睡还能暖被窝啊。” 因为她的身子,芸娘不敢同她过份打闹,璟娘笑了一会儿,将那封书信放到她的手中。 “你爹也是担心你,你看看,他没有再催你回,也没有催你成亲,可这么呆着总不是个事,要不要,我同夫君说一声,从侧面帮你问一问,若是他心里还有你,不妨定个章程,也好有个期盼,若是没有,你便死了心吧,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不缺男子,凭你的相貌才情,哪样的男子找不到,何苦要同自己过不去呢?” 芸娘捏着信纸,也不去看,悠悠地说道。 “不瞒你,往日我是真有些羡慕你,可这些日子,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好,你那夫君,待你是极好的,这琼州哪一个不称羡,可谁又知道,一年里头,他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呢。” 璟娘听到她的话,面容的笑容淡了许多,只是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旁的不说,外头那位顾娘子,只怕也是你的烦心事吧,人就在眼前,想装看不到都不成,瞧这样子,只怕不会接进府,顶着一个外室的名头,还是圣人的亲族,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骂不得,你这日子也就是过给别人看的。” 璟娘声音显得十分平静,至少在谢秋芸听来是如此。 “你说得不错,我同他一别就是数月,可是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甚至是认识了什么女子,都不会瞒我,顾娘子认识他在我之前,对他有意也在我之前,阴差阳错错过了,如今我才是他的正牌娘子,府中主人,即将为他诞下孩儿,在这里一言九鼎,试问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可求的。” “人要知足,太过完美,会遭天妒的,在他的那些女子当中,我既不是生得最好,也不是最为有用的,但却是他最为牵挂的,芸娘,你总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想过没有,这世上哪来的一生不变的情,如你这般,心心念念放到一个男子的身上,等到容颜渐衰,两相生厌时,这份爱意,就会变成强烈的恨意,我叶璟,令可它从来就没有过,也不愿,在那些日子里,做一个怨天尤人的妒妇,在镜子里看到一张自己也认不得的脸。” 芸娘愣了好一会儿,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她,璟娘浅浅地一笑。 “好了,人有千种,想法不同,你不必同我一样,我也不会劝你,好坏都是自己选的,莫要后悔才好。” 谢秋芸眨眨眼,璟娘还没有反应过来,肩膀就落入了一对有力手臂当中。 “璟娘,你想错了,我对你的爱意,如同你在这府中的地位一样,永远都是无人能敌的。” 芸娘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对融在一块儿的身影,飞也似地逃到楼上,扑入自己的房间,心依然“砰砰”地好像就会跳出来一般。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七章 新生 “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没听到的,也猜到了,璟娘,我们是患难夫妻,历过生死的,我永远都会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 璟娘仰起头,美眸中闪着异彩,红唇吐出香甜的气息。 “君往何处,奴往何处。” 刘禹接口说道:“风里雨里,相伴一生。” 最后一句,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将它说出口。 刘禹揽着她的腰,靠在沙发上,享受着一天里,最安逸的时光,两个妻子的生产,如果都不能陪同的话,会让他觉得缺少了什么。 两人随意地聊着天,话题也是乱七八糟,从家长里短到狗血剧情,直到听潮匆匆地跑进来,告诉他们一个意外的消息。 金涂氏胎动,就要生产了。 刘禹不容分说地将她按进沙发里:“太晚了,我与听潮去看看,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从山顶别墅到州立医院,路程不短,好在他别墅的最下层,是一个双联并排的车库,里面停着那辆地中海蓝的法拉利gt限量版。 “呜” 刘禹将听潮放到副驾的位置,为她绑上安全带,不等吴老四的人准备好,就发动了引擎,湛蓝色的跑车发出一阵轻轻的轰鸣,驶上了下山的盘山公路。 这条路上的行人极少,车子毫无阻碍地飞驰而过,将那些骑兵甩在了后头。 一路飞驰来到了医院门口,早有金明的亲兵将他们接进去,而在妇产科的门外,被他的那些个同僚挤得水泄不通。 “都围着做什么呢,散了吧,明天来家中吃酒。” 看到他,金明将这些人尽皆遣散,刘禹看了一眼手术室,顶上亮着红灯,习惯性地想要掏出烟,突然看到门打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 “抚帅。” “产妇情形如何?”他顾不得拿烟,急急地问道,金明虽然故作镇定,眼睛里却透着焦灼。 “金娘子身体尚好,不过羊水破了,陈大夫检查了一下,说胎儿体形过大,顺产只怕不易,建议动刀,希望二位考量。” 金明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护士说得那什么他不明白,但动刀两个字是知道的,因为陈自明在苏岛作军医时,便没少动过刀子,活人、死尸都不放过,那种血淋淋的场景,连他这个沙场老卒,都不忍卒看,何况里面躺着的,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刀子下头是自己的孩儿。 于是,他只能望着刘禹,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刘禹毫不犹豫地说道:“一切听陈老先生的处置。” 护士得到了答案,转身就欲进去,刘禹将她叫住。 “今后,凡是遇到这类需要动刀,或是病人有极大的危险时,一定要准备一份告知书,让他们亲笔签字,不会写字的,也要按上指模,以免弄出什么纠纷,这一条,要做为制度定下来。” “是。” 护士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进去,眼神似乎在他的身后停留了一下。 刘禹转身一看,跟在后头的吴老四,正好走进来,脸上笑成了一团花。 黑花。 刘禹没有理睬他,拉着金明来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口,递了一支脸给他。 “莫要忧心,陈老先生的手稳得很,听听潮说,这几个月,已经做了不下百例的这类生产,无一失败,嫂嫂的身子强壮,只是因为头一胎,又养得太过了些,有些困难罢了,他这么处置,就是为了让嫂嫂少吃些苦头。” 金明点点头,面上的神色稍稍松了些。 “李十一的人,与老孟的那个兄弟搭上了线,传来的消息,他没有应承咱们的话,不过也没有为难咱们的人,李主事打算在荆湖他的故地想想法子,或许会有效果。” 金明的意思他很清楚,多半就是请对方的家人过来,刘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希望阿里海牙那个老小子,吓得全军来援才好啊。” “不过咱们的人,训练还要加快,射击、投弹,还有游水这种基本功,都要加强,这一仗,要彻底解决元人的问题,还有半岛的问题,让它成为咱们的粮仓。” 金明吐了一口烟圈,点点头。 “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马匹,那种脚踏车,是不是太过贵重?” “你想用脚踏车,组织一支快速反应部队?” 不得不说,这倒是个法子,脚踏车对于地形没那么挑剔,二战时期,曾经广泛为军队所用,至于价钱嘛,只要量大,很容易把成本压下来。 “成,我来想法子,半岛雨季长,水网地带多,充气橡皮艇也是很有必要的,还有无人_机,机宜司的人正在训练和推广,在丛林里,它们会发挥出意相不到的作用。” 两人讨论了半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另一头亮起了绿灯,手术室的门被人打开了,一辆手推床被几个护士推出来,两人赶紧扔掉烟头,双迎上前去。 陈自明跟在推床的后头,一边走一边向那些女弟子,传授着经验。 金明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妻子,发现她紧闭双眼,似乎没有醒来,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更要紧的是,在那些女弟子的手中,他没有看到襁褓。 “陈老先生。” 刘禹招呼了一声,陈自明猛然看到他,眼中露出喜色,抛下弟子迎了上来。 “抚帅,许久不见。” “老先生安好。” 陈自明一早就随军远征,返来时他刚好出事,算算差不多近一年了。 “陈老先生,某家的婆娘?”金明急急地插话道,打断了两人的寒喧。 陈自明歉意地说道:“乍见故友,忘了医者之责,是老夫的不是,金帅莫怪。” “你家娘子一切都好,她之所以未醒,盖因麻药之劲未过。” 金明松了一口气,又用一种眼巴巴的目光看着他,陈自明笑了笑,继续说道。 “金帅放心,适才金娘子平安产下一子,重九斤有余,老夫担心孩子的健康,命人送到特护室去了,那里有专人看护,观察几日,没有异常,便可正常脯育了。” 金明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忧,倒是刘禹朝他一拱手,口称:“恭喜。” “婴孩出世,先由医院看护,是如今通常的作法,并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陈自明看出了他的疑虑,向他解释了几句,如今的琼州,全州医院只有这一家,要应付逾五百万人之用,其实是远远不够的,但目前刘禹并没有扩大的意思,原因就是缺乏专业的医生,这个职业太过特殊,并不是从后世运一套装备,马上就能取得成果的,他的作法是进一步扩大州立医院的规模,集中最好的医生,主要负责一些大病。 目前来说,他着力进行的主要有两样,一是以外科为主的军医,二就是妇产科和儿科,前者是为了战争的需要,后者则是人口的增长,在这个基础上,逐步普及现代医学,将后世的一些医疗制度引进来,才是符合琼州现状的最好方式。 因为以他目前的财力状况,根本无法普及全民医疗,甚至连有偿都做不到,因为现代医术的复杂性,不是他在后世培训个几天就能搞定的,更多时候,全要靠着像陈自明这样的大夫,自觉得学习和提高,而这样一来,时间就会有所耽搁。 不能急,他只是个开拓者,不是万能的神,刘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听闻自己有了儿子,金明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傻笑着不停地向医生们道谢。 陈自明摆摆手:“你可谢错人了,这次的动刀,老夫一直袖手旁观,连口都没怎么开,全是她的功劳。” 被他推出来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白大褂上还有斑斑血迹,她被金明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地推辞,不过刘禹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兴奋之色。 “恭喜老先生后继有人。” 陈自明摸着颌下的清须笑了:“这帮弟子当中,属她天份最高,人也聪明肯学,假以时日,成就肯定在老夫之上,郡夫人的孕期及后续,老夫打算交与她,你意下如何?” “那感情好,某在此替内子谢过。” 能让一个女医士照顾,刘禹自然是求之不得,这个时代,男人对于妇科特别是产科,还有着诸多的顾忌,若不是陈自明年纪太大,医德又好,只怕一早就做不下去了。 刘禹转头看着那位女医,突然发现有些眼熟。 “可是赵三娘子?” 她倒是不怎么羞涩,点头答道:“正是,当日有幸,曾与抚帅有缘一见。” 难怪,当日陈自明拿黄万石开刀,进行本时空第一例外科手术时,坚持到最后没有逃跑的,就是这个女子,如今成了本时空第一位女性剖腹产主刀医生。 “内子就托付娘子了。”刘禹郑重地一拱的手。 赵三娘赶紧回礼:“敢不效命。” 两人的对答,竟然变成了上下级,刘禹笑着摇摇头:“你不是某的下属,不必如此。” “做一个女医,是你心中所愿么?” 赵三娘老老实实地答道:“开始只是为了家中多一点收入,后来发现,救死扶伤,得众人感激,是一件极为欣喜之事,慢慢地就喜欢上了,今日,能亲手将一个新的生命,带到这个世上,奴觉得,没有比它更有成就,若是此生都能如此,于愿足矣。” 刘禹与陈自明相视一笑,他的这些弟子,大都是同样的经历,赵三娘是罪属,她的父亲赵缙,当年与刘禹还有一段过节,如今只是琼州数百万人当中普通的一员,在这里自力更生,就像金明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一样,获得了新生。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八章 與论 “这是创举,值得表彰,听闻你在远征军中的表现,有口皆碑,已经被评为军功二等,很好,这样吧,本官给你一个特殊的恩典,让你父亲脱去犯官的身份,他可以选择留在琼州,开始新的生活,也可以离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如何?” “真的么?”赵三娘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激动起来。 因为根据琼州的法令,罪犯只能从事有限的工作,还要在监督之下,赵缙年纪不小了,又是个文士,一天下来也干不了多少活,勉强挣得那点口粮,自己都可能不够,正是这样,她才不得不来到医院,成为陈自明的帮手,如今因祸得福,如何不喜。 “当然是真的,朝廷那边,如果他还想去投奔,本官也可以想法子,只有一个条件,你留下来。” “我愿意。” 开玩笑,留在琼州,根本就不应该是条件好不好,赵三娘哪里需要考虑,一口就答应下来。 金明被人领着去看新生儿了,刘禹同陈自明谈论了一下医院的情况,特别有关现代医学的普及。 “如今的形势,需要大批像赵三娘这样的男子和女子,你老不应该只是一次带上十几个弟子,而是应该广授门徒,站到讲堂上去。” 陈自明听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老夫精力不济,长一点的手术很难坚持完成,所以才会让她们早早主刀,照你的意思也未尝不可,不过这门医术,不是人人都愿意学的。” “所以,才要大力宣传,让更多的人了解它,接受它。” 刘禹的话音刚落,从楼梯口走上来几个人影,为首之人身着一袭长衫,头扎发髻,面相俊美,走路带风,几步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抚帅,陈老先生。” 刘禹听到声音,才知道是谁,陈自明似乎一早就熟悉了,只是微微一颌首。 “赵主编,这么晚,还有功夫跑到医院,又是什么风让你们给探到了?” 赵月娥嘻嘻一笑,冲他们拱拱手:“以史为鉴,以人为镜,是咱们镜报的准则,为琼州百姓提供最前沿的新鲜事,是咱们不懈的努力,你们说呢。”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人,男女皆有,年龄也是参差不齐,却是异口同声地答道。 “哪里有趣闻,哪里就有我们。” 刘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这风范,已经很有几分后世八卦杂志狗仔的意思了。 “听闻贵院刚刚完成了一例剖腹产子的手术,咱们就是来搜集素材的。” “剖腹产子,早就不是新鲜事了,光是这个月,本院就完成了四十九例,再多一例,又有什么不同么?” 陈自明笑着说道,赵月娥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走到赵三娘的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 “剖腹产子虽然不是新鲜事,可女子为产妇动刀,应该是盘古开天辟地头一糟吧。” 刘禹和陈自明同时笑了起来,这个女子的新闻敏感程度,已经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正是这一行最重要的素质。 见他们没有否认,赵月娥一扬手,招呼身后的几个手下:“做事,拍照,正好刚出来,趁热打铁。” 几个人立刻分开来,有的拿出纸笔,有的手持一个小小的录音设备,将她团团围住。 赵三娘哪里经得住这种架式,羞得无处藏身,陈自明不禁摇摇头,将这一片地方让与了他们,与刘禹走向产房。 “这便是你说的宣传么?” “然也,把赵三娘树成典型,让百姓知道,这个职业,和杀猪是有区别的,这很重要。” 陈自明愕然:“杀猪?” “对,一个是拯救生命,一个是剥夺生命。” “哈哈。” 七十岁的老医生笑得前仰后合,胡子颤抖地指着他说道:“你呀,这张嘴。” 百姓是需要引导的,这就是與论的作用,也是政府的责任,在信息时代,每个人都可以通过网络,肆意撅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在信息闭塞,只能通过口口相传来传递的时代,一个正确的與论导向,会起到无可估量的作用,毕竟当一个人基本上解决了温饱和安全的问题时,就会关注度放到精神层面上来,戏剧、电影、音乐是一种,八卦故事,更是喜闻乐见。 因此,赵月娥很快就发生了自己的另一个天赋,并且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项伟大而光荣的事业当中,每天奔波在全州所有的事故现场,大部分时候,甚至比李十一这个特务头子还要忙上几分,谙然已经有了几分新闻业女钜子的范儿。 在这份名为《镜报》的四开街头小报上,目前都是像大宋之前所做的那样子,免费发放到每一个护楼使的手中,再由这些伤残退役下来的老卒,在晚课识字的时候,读给每个楼的百姓听,以建成的近两万幢楼子来说,每次的印量就是两万余份,再加上官署、学堂、军营、港口等处的需要,这无疑是本时空全球发行量最大的一份。 当然了,由于它的半官方身份,目前还谈不上盈利,不过刘禹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晚他们会发现,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阵地。 果然,到了第二日,配着赵三娘高清彩色照片的四开小报,就送到了全州的各个地方,里面用了很大的篇幅,介绍了这种手术给产妇带来的便利,特别是那些难产的例子,让百姓对于在自己身上的动刀子,有了一个直观和正面的印象,毕竟人命才是最要紧的,子嗣又是百姓们最看重的一件事,几乎引起了全州范围内的大讨论。 岑二和他婆娘,就是其中的一员,因为当他随着远征军的船队,第一批返回之时,发现婆娘已经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算算日子,正好是他临行之前种下的。 “当家的,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又没有音讯,每日里只能从那些话匣子里,听到一言半语,知道你打胜了,知道你要回来了,这心里总归七上八下,生怕你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怎么办啊。” 岑二早就笑得眉眼都瞧不见了,耳朵贴在她高高拱起的肚皮上,安慰她说道:“我们只是随军做些搬搬扛扛的活,哪里就危险了,这么,一趟下来,加上赏赐和特殊补贴,你猜猜,我攒了多少分子?” 他婆娘哪里猜得到,岑二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个数字,他婆娘顿时睁大了眼。 “这么多?” “不光有分子,还有功劳呢,你男人我啊,如今也算是名利两收了,昨日的新闻纸上,还有我的名字呢,比起军中人物也不差的。” 岑二的自豪,感染了女子,自从来到了琼州,他们何曾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生活,虽然依然没有田地,可是如今每月里的收入,早就羡煞旁人,旁的也就罢了,这种一跃成为人上人的感觉,才是他们真正不敢想像的,要知道,一年多之前,还是州中一个客户,要靠租种地主家的田地,受尽盘剥,几乎到了活不下去,女儿差点都被人拉去抵债的地步了。 放在那会子,再来一个孩子,只地成为家中的负担,可如今,官府鼓励生育,每家每户只要在两个孩子的基础上,再多生出来的,官府会酌情予以补助,生得越多,补助越大,五个以上的,官府将包下它从出生到十六岁,所有的费用,这可是盼都盼不来的好事。 从古至今,可曾听说过,官府帮着百姓养孩子的? 眼下,在这琼州,便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不能怪刘禹心急,后世的华夏,以一国之地,堆了十四个亿的人,如今这是他的地球,没有足量的人口,许多事情都无法实现,况且,既然有了这个机会,那么让汉民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种群,便是他责无旁贷的任务。 也就是说,岑二婆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已经给家中带来了不少的收入,如何让他不喜,至于男女问题,早就在话匣子和新闻纸上再三强调过了,女孩比男孩的补助高出一成。 最近的一系列政策法规,全都是有关于妇女或是相关的,延长婚龄,是为了减少难产的概率,保护女婴,是为了提高男女的比例,毕竟长期的男权社会,让这种思想深入骨髓,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地竖立起女孩同样金贵的风气,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潜移默化。 当然,这种规定对于女孩的家中也是有利的,那就意味着,在出嫁之前,女孩可以为家里带来更多的收入。 实际上,在失去田产这个最大的目标之后,完全靠着做工来增加收入的百姓人家,男女之间收入的差距,在逐步地缩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像叶珺那样的电气工程帅,赵三娘那样的女医士,都是足以令人仰慕的存在,无论是地位还是收入。 想到这些,岑二的心里,就如同灌了蜜糖一般,一直在盘算着,劳动合作社里头,哪些事物看着不错,可以买回家里,特别是那种可以放出人影,可以看戏的画影儿。 听闻只有抚帅的家中才有呢?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十九章 制做 每个人都有希望,才是一个社会蒸蒸日上的推动力,假如这个希望有着高度的一致性,这个国家或是民族想不强大都难。 刘禹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百姓,只是通过一项项的具体措施来推动,古人一早就有一句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上下同欲者胜。 很多时候,当一个民族处于危亡时,也是他最团结的时候,后世的华夏,如果没有倭国侵略者的威胁,可能过上很久,都会被外人视做一团散沙的东亚病夫。 如今的琼州百姓,之所以能够团结一心,也是因为有着元人这个外敌的存在,生存的危机,让他们没有了选择,不得不重新适应一个新的环境,和一种新的社会制度,哪怕这种制度,在不断地挑战着他们过往的认知,和那些道德规范。 男女平等地做工、平等地进学、平等地成为建设者,平等地成为管理者,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顾惜惜和她的那些宫女们,就是其中的一份子,她们所有人的年纪,都超过了进学和成亲的年纪,按照本地的制度,她们没有了往常宫里的俸禄,只能靠着自食其力来过日子。 好在这些宫女,并不是那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上层人物,这样的人,早就去了德祐府,她们几乎每个人都有着一定的手艺,绣女、医女、调香制粉、哪怕是洗衣做饭,也能找到用武之地,不必担心没有饭吃。 最不济的,也有一条出路可选,那就是嫁人。 美女爱英雄,这是千古不易之理,若是往常的大宋,女子最爱的,莫过于文人雅士,可是经过了国破家亡的磨难,此时的琼州,见天的宣扬,全都是那些雄雄的武夫,好男不从军,经过数月洗脑般的熏陶,那些过去为她们不屑一顾,视之为贼配军的糙汉子,看着竟然也不那么碍眼了。 如今谁不知道,这里的军士,才是社会上最受人尊敬的那一拨,单从一条就能看得出来,人家每天都会上识字课,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在这个时代,无论处于哪个地区,一个识字的人,都是千万人群中的极少数。 识字的军士,大大提升了他们在女人心目中的印象,于是,在这个特殊的营地里,差不多每一天,都会有人离开。 顾惜惜站在人群的外头,看着那些宫女哭成一团,她的心里有些发酸,脸上却带着笑,因为,这不是别离,而是另一种选择,又一个女子找到了男人,不管是不是心仪,至少,这个选择是她们自己做出来的,没有媒灼,没有家长,更没有强制。 截止这个月,营地里已经走了近百人,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她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离开,但不会是嫁人,因为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 “顾娘子。”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来,听潮同她蹲身行了一礼。 “你不必这么客气的,我可担不起。” “你是郎君敬重的人,担得起。” 听潮的话,让她笑了,起了一分促狭的心思,凑上前去,在对方的耳朵轻声说道:“去掉敬重二字,才是你想说的话吧。” 听潮先是一愣,既而面上红云飞起,完全想不到,看着极端庄的一个人,又是宫里出来的,竟然也会捉弄人。 “如今这岛上谁不知道啊,你是他的屋里人,迟早得过明面的,晚过不如早过,你家娘子,是不是安排妥当了,什么时候,让我有个借口,上门讨杯水酒吃啊。” 素来大方的听潮,被她说得低下头,娇嗔了一声:“顾娘子。” 顾惜惜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你到年纪了吧,再耽搁下去,才会让人说嘴呢,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我早就想同你道个谢了,正好今天你来了。” “没什么,都是我应当做的。” “你是应当,我是承情,不一样。”顾惜惜微微一笑:“其实我同你家娘子,是见过面的,也一早就想登门拜访了,之前他未归,我决心未下,并不是怕尴尬,如今不同了,有你,有你们,才是她的福份。” 听潮越听越不对,诧异地问道:“顾娘子要走?” “不是现在,怎么,也得等你有了名份。” 顾惜惜放开她的手,不等她再追问,岔开话题:“你过来,是不是要我做什么?” “嗯,州里让我来与你商量,这里的女子,你都知根知底,能不能统计一下,看看她们有哪些人手艺好,不拘是刺绣字画,都成。” “这样啊,没问题,州里要她们做事么?” 听潮知道她的顾虑,安慰了一句:“放心,是好事。” “不独是你这里,凡是登记的百姓,有什么一技之长的,都会列出来,与你们同船的那些工匠,还有宫人的老师傅,如今都是州里的宝贝,把他们集中起来,技艺越是精湛,收入就越高,不用再作那种简单的活,靠手艺凭本事吃饭,有能力的,还可以自己开门市,鼓励多种经营呢。” 顾惜惜听明白了,也就是发挥她们的专长,去干擅长的事情。 这里的宫女,她们的本事其实大部分,在这里都派不上用场,而能做的,都是些技术含量很低的工作,只要肯干吃饱饭是没问题的,可心理的落差,不可能没有,毕竟以前见识的,都是最顶级的事物,眼下却要和那些普通百姓一样,甚至还不如他们。 一直以来,琼州都是一个生产生活资料提供者,需要什么,用劳动换分子,用分子去服务社里买,几乎没有什么私人营生,连个酒肆青楼都找不到,这是极不正常的。 而眼下,州里终于考虑到了这一块,让那些手艺人,重新回到自己擅长的位置,创造出独特的劳动成果,同时也会让这里的商业更加繁荣。 但是问题来了。 “做出来的事物,若是卖不出去怎么办?” 她的忧心不难理解,手艺人和生意人是两码事,做会东西不代表会经营,而经营不善很容易陷入困境,到那时,事情就会适得其反,还不如不干呢。 听潮耐心地向她解释道:“请放心,所有的事物,只要合乎规格,将被统一收购,不用沿街去叫卖。” 这一下,顾惜惜放心了,那些宫女们有了好的出路,她的高兴劲不比任何人要少,积极性更是无比高涨,感觉就像自己的女儿要出阁,费力操持一般。 刘禹所考虑的,并不是一个纯粹卖资源的合作方式,而是要有可持续性,手工制品,只是其一,哪怕不当历史文物,它本身的艺术性,独特的造型,工艺水平,相信都是独一无二的,在后世申请一个世遗什么的,那是绰绰有余。 当然了,随着人口的增加,他最大的优势.......人工,就将凸显出来,以琼州目前的工资水平,有点像是后世刚刚改开那些年,国内工资与海外之差巨大的差距,可能还不只。 从低端制造业,人口密集产业做起,并不是一条好路子,但是要培养产业工人,这是最简洁有效的办法,没有办法,以目前百姓的识字率,还远远达不到后世改开时的最低水准,要求不能太高。 除了与后世的产业对接,琼州本地的商贸发展,也是重中之重,实际上,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海外贸易的增长,才是琼州得以稳定的重要因素,至少粮食这一块儿,大头的支出,全靠着贸易的贴补。 琼州市舶司,提举黄镛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因为从名义上,这个职事,已经挂到了刘禹的身上,做为朝廷请他收容百万难民的条件,当然了,这也只是个名义,他的贸易手段,早就避开了市舶司的管辖,但交易地点,依然放在临高港,因为坐镇此地的,是府中女主人的亲弟,叶府二公子叶应有。 要说这岛上混得最惬意,最风升水起的,叶应有即便不是排在第一的那一个,也相去不远。 自从管了蕃商这一摊子事,他的积极性一下子被调动起来,做为一个有着传统儒士身份的管理者,他的形象,基本上就代表了琼州的形象,这活让别人干,还真不行。 没那种贵族气质啊。 而老外最看重的,就是这层皮,一听到他的老爹位极人臣,还是个公爵,顿时在身份上就会矮上一截,谈起事情,往往会事半功倍,也让他干得如鱼得水,已经许久没有回到叶府,就连娘子都跟了来,没办法,谁让他还没有个后呢。 “阿里,你这回的货,可比上次少了两成,你知道规矩的,我给你的配额也会少两成,你诉苦也没用啊。” “亲爱的叶公子,蒙古人断了半岛的供应,连我们的面子都不给,这些货还是从你们所说的天竺调来的,这一近一远,成本上就高出了不只两成啊,我这已经算是多的了,其他的船,还不如我的呢,我也不是为了自己一家叫苦,实情就是这样,我们没有办法啊。” 他的话的确是实情,叶应有稍稍有几分迟疑,因为如果太过强硬,会让这些蕃商的积极性大减,也会让琼州少一个重要的粮食来源。 没等他犹豫多久,一个身影的突然出现,让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章 优惠 海贸配给,不是他的主意,因为这一块儿,是半官方半民间的性质,使用市舶司的设施,为的是增强公信力,而实际的操作,是由叶应有为首的一帮具有相当背景和财力的宋人来执行的。 在刘禹的规划中,这个没有名字的委员会,起到了转移矛盾的功能,因为那些大户人家,不是一幢粗糙的五层小楼所能吸引的,在他们的眼中,与素日里看不起的泥腿子为伍,是一件极为掉价的事,碍于官府的淫威,不能群起反抗,当然他们反抗过,但是失败了,失败后的教训,让他们认识到了这个政权与印象中的大宋,有着极大的区别,于是,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忍。 隐忍不代表接受,更不代表认同,为他们找一条出路,避免那种血腥的后果,也是十分有必要的,毕竟人家只是不满,还没有什么行动,而且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都是可以争取的中间势力,没有必要采取过于激烈的形式,适当地加以引导,让他们成为海上的先行者,为将来铺路,也未尝不可。 其实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人口数量太低了,他需要利用每一个人。 阿里.阿卜杜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眼睛就笑成了一条缝,几乎看不见了。 “尊贵的上官,琼州的主人,伟大的征服者,海外的总督,未来的......” 刘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肉麻的吹捧,而且是当面,顿时有些挂不住。 “你是......” “阿里.阿卜杜拉,你最忠实的仆人,来自于远方的客人,伟大的苏丹拜巴尔斯陛下派来的使者,向你致意。” 这个老鬼子居然向他行了一个吻靴礼,就是趴在地上,亲吻他的国内某不著名品牌跑鞋,还好奇地摸了摸上面的系绳。 刘禹的心里一阵恶寒,赶紧让他起来,同时给了一旁看热闹的叶应有一个白眼。 “行了,阿里,你就再说一车赞美的话,也不可能得到多出的配额,还是省省吧。” “你错了,叶先生,阿里的赞美,全都出自真心,与生意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当然,一文钱,是不值得你开口的,怎么也得一百金吧。” 叶应有笑嘻嘻地与他插科打诨,刘禹看着他们笑而不语,这些来自于大食的商人,在过去的四五百年间,垄断了整个东亚地区的海外贸易,相对于后世的西方人,有着更大的冒险和牺牲的勇气,然而讽刺的是,正是因为他们的垄断,才造成了西方人不得不另寻出路,先后造成了地理大发现,和地球是一个圆形的理论,得到证实。 十三世纪的欧洲,还处于文艺复兴的前夜,接腫而来的黑死病和蒙古人的入侵,让他们进入了中世纪最黑暗的一段时期,而同时期的大食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旭烈兀的征服,直接占据了他们最精华的一片地区,波斯,对于叙利亚和埃及的威胁,更是一直持续到了十四世纪初。 在这种形势下,大食商人频繁地出现在海面上,为他们的国家赚取维持战争的资源和金钱,其实与刘禹所做的,几乎没有分别。 听着他们的对话,刘禹也大概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元人占据了大部分半岛上的国家,余下的也在苟延残喘,他们一直以来最方便快捷的粮食来源地,被截断了,成本上的增加,使得他们的利润率下降了不少,于是这些来自于海外的蕃商,就想通过提高物品的输入,来弥补这段差距。 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叶应有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却一直坚守着底线,无论阿里怎么恳求,怎么胡搅蛮缠,都不为所动,已经有了几分合格管理者的潜质。 听了一会儿,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刘禹在一旁插话道。 “你需要哪些事物的配额。” 阿里先是一愣,既而一喜:“真的可以么?” 刘禹点点头,他一喜之下,扳着指头数了数,几乎将供应社里所有的事物都包括了进去,除了他们自己弄来的粮食。 “你这个贪心的家伙,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叶应有刺了他一句,虽然不知道刘禹的用意,但还是十分配合。 “你们宋人不是有一句话,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嘛。” 阿里嘻笑着说道,刘禹也笑了。 “你说的这些,光是粮食可不行,得拿出本官需要的来换。” “只要阿里有的,请尽管吩咐。” 刘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叶应有,后者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 “如果你能搞来更多的大食马,我可以考虑你刚才的要求。” 对于那块地区,能给刘禹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石油和迪拜塔,靠着源源不断的地下资源,他们轻而易举地过上了富祥的生活,眼下石油还埋在地下,唯一有价值的,就只有马匹。 在交通条件毫不发达的地区,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马匹都有着用武之地,何况是在十三世纪,速度意味着节约时间,而时间是他目前最奢侈的一种东西,根本没有办法用金钱来衡量。 拿义乌小商品,换取后世都堪称金贵无比的大食马,是无论怎么算都划算的买卖,实际上,从海贸的伊使就已经开始了,不过由于它的骄贵,又极难在海船上运输,因此,数量一直非常小,全都用于配种和繁衍,为此,他专门成立了育种机构,选取了与大食同纬度的地区,位于南洋的几个小岛,广植牧草加以灌溉,通过后世的科学办法,进行选种培育,目前只进行了几个月的时间,当然不会有什么成果,而更直接的,莫过于直接引进成品马,这便他向阿里提出的条件。 阿里有些为难,马这种商品,根本就不适合海上运输,冒的风险相当高,就算船只平安无事,也无法保证马匹能活到目的地,可是宋人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只对此感兴趣,否则没门,做为世界上唯一的卖方市场,那些精致的事物、铁器都是他们趋之若婺的,正如他所说的,自己可以漫天要价,又怎么能怪人家坐地还钱呢。 “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希望有更好合作。”阿里艰难地吐出一句,无论怎么样,他也不会将事情说死,这是做一个商人的基本准则。 “当然,只要你能答应,我们现在就可以订立契约,琼州所有的商品都可以对你开放,配额也可以商量。” 刘禹只需要给出大方向,具体的谈判,就由叶应有去做了,他过来了解的,只是外贸这一块儿的走向,一切看上去,正在朝着正轨发展,不得不说,叶应有之前在海司的一番锻炼,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成长,如今应付起这群老外来,头头是道,丝毫也不落下风,就连难懂的蕃语,什么大食话、天竺话都能来上几句,不得不说,有些天赋果然不是人人都成的。 将阿里等人打发走,两人在他的办公室里重新坐下,刘禹打量了一下,室内的装饰颇具异域风格,各种舶来品,摆得到处都是。 “二嫂呢?” “跟家呢,说是最近胃口不好,人也显得消瘦了些,某有些不放心,想抽个空,带她去瞧瞧医生,可她自己不愿。” 刘禹本是随意地一问,听他这么一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这月的月事来了么?” 叶应有被他问得一噎,瞪着眼睛望着他,刘禹猛然醒觉,这不是后世。 “我的意思,你该带她去看看,是不是有身孕了。” 叶应有恍然大悟:“对呀,某怎么忘了这一茬。” “她若是不好意思,先送到我的府上,陈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正在为十三姐儿看诊呢,你带她去,跟着一块儿看看,岂不便宜?” “成,你回去的时候叫上某。” 闲话聊过,刘禹同他说起了正事,除了海贸,海路开拓,才是他过来的真正目地。 “三佛齐、爪哇等地已平,那边的海岛全数收入囊中,最近的拓展不要安排那边了。” 叶应有应下,问道:“那要安排到哪里?” “向西边吧,注辇、天竺、大食的方向。” “只怕太远了,他们意愿不大。” 叶应有说得是实情,出海本就是亡命之举,在茫茫大海上寻到一个小岛,还要定居下来,拖家带口的不说,在没有见到产出之前,要应付无数难以预知的灾难,绝不是一个容易做出来的决定,因为一旦失败,就是灭族之祸。 以谢氏为例,连带仆役在内,足有上千口子人,可谓人手充足,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十分谨慎。 “那就回大优惠力度,未成年的孩子优先入学,妇孺可先安置在州内,离岛之前,可由水军负责护送,选择的岛屿,事先要有一个基本的勘探,不能让人家瞎子摸象,当然了,既然有选择,也要有回报,人手的招募,都可以优先安排,对于他们要求的武装,可以尽量开放,原本大宋武库中的所有武器,全都可以提供,左右咱们换装在即,换下来的,让他们按成本价购买。” 叶应有抬起头,眼睛放着光,刘禹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赶紧打消。 “你别想,二嫂若是真有了身孕,你便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做事,否则我怕回了府,十三姐儿不让我上床。” 叶应有夸张地哀叹了一声,不能怪他动心,这样大的优惠力度,任是谁看了也会动心。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一章 命名 谢堂弯着腰,手中拿着一把镰刀,锋利的刃口闪着青芒,手上攥着一把杂草,“吱啦”一声就能割一片,眼瞅着他的脚底下已经堆起小小的草垛,周围空出了大片,在他的身前,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杂草,全都没过了膝盖。 这里是位于中南半岛到马来半岛之间的一处岛屿,面积大概百里左右,放到陆上也就是一个下县,岛上一半被森林覆盖着,岛的中心位置是一座突起的山峦,周边地势较为平坦,还有一条小河从山间流出,直入大海。 他们选取的落脚地就是在河流的入海口,山林腐地加上鸟兽的粪便,使得这片土地极为肥沃,只要开辟出来,就能成为良田,谢氏一族大小口子近千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一个粮食问题。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这一带已经被平整出了大片的田地,还建起了几条引渠,由于雨水充沛、天气暖和,根本不分什么春冬,在这十二月里,也能播种施肥,看着那些沉甸甸的稻谷,谢堂的心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因为这里头,有他的一分汗水。 说来也怪,活了四十多岁,一生下来,谢氏已经成了后族,全都是在养尊处优中渡过的,哪知道庄稼是何物?如今带着族人远赴海外,来到这不毛之地,反而比起在政事堂里当一个跑腿相公来劲,几个月过去了,眼瞅着,一大片的田地在自己手中诞生,一个完整的寨子,在自己的手中成形,上千的族人从忐忑不安,到满怀希望,从战战兢兢到,到心思安定,不再视这里为畏途,他算是真正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做成就感。 “夫君!” 听到妻子的叫喊,他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谢娘子一身利落的打扮,蓝布包头,穿着紧身的衣裤,浑身上下只露出脸和手,一是防晒,二是防蚊虫,脸庞也比初来时深了不少,看着有一种健康和活力,这些词,全都是他在琼州的时候学来的。 谢堂提着镰刀走过去,这才发现妻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相公。”来人朝他一拱手,自我介绍:“下官是权知昌化军仇子真,从昌化县过来,奉命与你一叙。” “原来是仇太守,某家如今一介白丁,这相公什么的,再也休提,如不嫌弃,叫某的表字升道即可。” “升道兄,既如此,你也莫要太守太守了,叫某老仇吧。” 谢堂呵呵一笑,对方摆明身份,是奉命前来,奉什么命?肯定不是大宋朝廷的,他将镰刀扔给老妻,随手在一个水渠里洗了把手,又抹了一把脸,用衣衫的下摆擦了擦手,这付做派,让远道而来的仇子真诧异万分,要知道,人家即使不是政事堂相公了,身上还挂着侯爵呢,以谢氏的底子,绝对用不着他这个族长亲自动手,但眼下一看,竟然像是干惯了活计的,让他如此不奇怪。 对于他的疑惑,谢堂心知肚明,一边指了指不过处的寨子,一边开口说道。 “刚下船那会,男女上千人,全都巴巴地望着你,让人家去做活,自己也没脸站着啊,不瞒你说,第一次做这种事,拉不下脸也不会使,一天做下来,累不说,这手都得割上好几道口子,那会子,骂娘的也有,丧气的也有,灰心不想呆了也有,你说,某不咬牙撑着,能有如今的局面吗?” 对此,仇子真一脸的敬佩,因为他知道,像这样的海外开拓,没有一个绝大的毅力是坚持不下来的,谢氏可谓是带头人,他们是第一个响应并付诸实施,而且到了现在的家族,全族逾千人,不光占住了脚跟,还发展得很不错,只要看看这大片大片的水田,就一清二楚了。 “升道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过些日子,你这里可能会热闹起来。” 谢堂一怔,一个破岛,除了个木头寨子,就是这些庄稼,有什么可热闹的,他看着对方的表情,突然心里灵光一现。 “要动兵?” “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能猜到,仇子真毫不奇怪,人家可是在枢府当过大半年主官的。 其实也不难猜,谢堂自己的居处,就挂着一付地图,画着这个岛的形状、位置、水陆交通,它位于中南半岛的下端,正好处于几条航线的交叉点上,这也是谢堂之所以选择这里的原因。 “让某猜一猜你的来意,征粮对么?” 这回轮到仇子真怔住了:“你这里的还有结余?” 谢堂双手叉腰,指着周围的田地,骄傲地说道:“老仇,你看看,这一片能产多少粮食?” “不好估算,怎么也有个两三千斤吧。” 谢堂笑而不语,仇子真又猜了个数字,他依然摇摇头。 “这一片的田地过百顷,寨子那一头,还有差不多大的一片。” “两百顷?”仇子真震惊了,这可就是两万亩,按一亩产三百斤来算,一次就能产粮六百万斤,这可真是不少了。 不过话说回来,谢氏一族人丁过千,平均分到每个人的头上,也就是一人二十来亩,这数字还真不算多,只怕比不上,他们原来在天台县的产业。 谢堂同他解释之后,仇子真才明白,帐不能这么算,这一带每年最低的温度都在二十以上,根本就没有冬歇期,只要地力够,稻子三个月就能成熟,差不多一年能收四季,以华夏人的勤奋,精耕细作勤施肥,产量恐怕还不只这些。 此刻,在仇子真的眼中,那些黄澄澄的稻谷,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难怪谢氏会这么积极地响应,这简直就是在种金子啊。 如今谁不知道,琼州最缺的就是粮食,完全要靠着外购,因此,谢堂来到这里,一门心思什么也不干,全力开拓田地,全岛在他们努力下,已经开拓出了两百顷田地,接下来他准备把田地扩展到岛的另一端,差不多又有这个数,以他们的人手,四百顷地,差不多就到极限了,因为上千人丁里头,刨去一半左右的老弱妇孺,也就数百人,要照顾近四万亩水田,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对于他的顾虑,仇子真微微一笑。 “实不相瞒,某不是来征粮的,不过既然你这里有余粮可卖,州里按价收购也是自然,回去之后,会有专人来与你们商洽的,不归某管。” “那你这是?” “入籍。” 仇子真只说了两个字,就让他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他这个岛需要一个归属,否则自己该算哪里人呢? “原来是父母官到了,有失远迎啊。”谢堂开了个玩笑。 仇子真笑着摆摆手:“只是一个统计的手续,不派差,免税五年,都是白纸黑字写在契约上的,你这里就算真的种出了金子,州里也不会打主意的,契约法规定了,你可以拒绝州里一切不合理的摊派,如有纠纷,在上诉并没有裁定之前,州里也无权做出任何损害你利益的事,所以,某这个父母官,准确一点来说,是家仆。” “某带人来履行手续,因为你这里可算稳定,要同州中一样,登记人丁、田亩,并归裆,有了这个手续,你这里以后如果出了什么事,或是需要支援,第一件事,就是验证身份。” 仇子真将最新的政策说给他听,让他明白做这一切的好处,其实不必说,谢堂也明白,他无论身处何地,背后都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以前是圣人,是大宋,如今是刘禹,是他领导的琼州,凭着这么个小岛自立?他没那么疯狂。 有了身份,就能利用这条便捷的通道,将余粮换成他们需要的物资,比如说割草的镰刀,还有防御的武器,这些都需要琼州。 如今,对方就是来告诉他,琼州会将这些条件制定成政策,让他们尽情地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这是很自然的,无论刘禹本身发展到什么程度,都需要大量的人为他做事,凭他自己,就算能开个坦克满地球转一圈,难道就能宣布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他了么? 那是游戏不是现实,他需要人来帮他占领,宣布主权,以谢氏这样的先行者,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某明白了,一切就照你说的办吧,若是真出了信,这里四面大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何求得支援?” “这便是某来做第二件事,安装通讯塔,有了这座高塔,从这里到昌化县,到凌牙门,再通往占卑、爪哇等处,日后我们的消息,可以畅通无阻,你这里便是一处关键点。” “好,需要人手,某来调配。” 这么好的事,谢堂当然不会犹豫,虽然不知道那个什么塔是做什么的,但是在琼州,他看到过无数想象不到的黑科技,州里要在他这里架设,也就意味着,自己会得到真正的保护。 当然了,即将对半岛上的元人动手,做为一个跳板,将来的通讯可以直接辐射到半岛,也是仇子真过来的目的,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接下来,仇子真带来的人,将船上的一个铁架子卸下来,负责组装调试的,是机宜司专门负责这一块的探子,需要他们配合的,只是将这些铁架子抬上岛中最高的那座山顶,更让谢堂意外的是,他们还带来了大量的水泥、钢筋,瞧那架式,竟然是要建设一个永久性的码头。 “最后一件事,按照政策,开拓者有命名权,你想将此岛命名为何?” 说实话,无论是入籍,购粮还是中转通讯,都不足以让谢堂激动,唯有这一项,他真得有些兴奋,因为这就意味着,哪怕契约到期,州里将一切收回,这个名字,也将永远属于他,是他发现并开拓了这里。 谢堂毫不犹豫地报出了自己早就想过了那个名字。 “望乡。”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二章 速度 清迈城外的一处庄园,占地颇大,旁边不远是一座有几百年历史的古佛寺,后面则是茂密的森林,穿过森林,一直往北便是泰缅边境线,被称为“金三角”的边缘。 韩晓芸缩起身体,藏身在一座佛塔的顶层,不大的空间被她娇小的身体填满了,只能蜷起双腿,整个人犹如未出世的婴儿,仅用一双手,托举着一架热成像仪,朝着远处望去。 镜头里的测距系统,不断地将图像代表距离的数字显示在屏幕上,从三百米开始缓缓地滚动,这样的距离,她只需要一支经过调校的普通步枪,就能打出满意的成果,可惜,在她的身上,连一把手枪都没有。 从达克的供述可知,本地的情报员,不是变节就是消失了,从他们那里,根本得不到任何支持,黑市倒是有办法,可是她很清楚,这里的黑市,全都控制在毒贩的手中,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泄露,只怕每个街道,都有人揣着她的画像,在等着她现身。 实际上,她让达克传个话给颂差,也就是任务的目标人物,并不是指望达克真得能帮她,而是希望通过他的动作,找到目标的落脚点,镜头里三百米外的那座庄园。 果然,在她的威胁下,达克在第二天就开车离开了家,为了消除对方的疑心,以及避开无处不在的眼线,她没有再采取跟踪的手段,只是通过安装在出租车上的定位仪,分别加以甄别并最终确定了这个庄园,就是目标的老巢。 因为这里地形最好,想要逃脱,不远处就是森林,庄园的守备森严,门口、四角、几处楼顶,都站着实枪荷弹的武装人员,周围和内院,还有不断走运的巡逻队,每一队人都会牵着一条机警的猎犬,搜寻园中所有可能的藏身点。 “院外十八人,分成三队,每队间隔八秒,四角岗楼各有两人,主楼楼顶四人,一名狙击手,一把通用机枪,楼下两支巡逻队,一共八人,楼内......” 她在成像仪的镜头里分辨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疑似武装人员六人,家属或是下人九人,其中有儿童。” 不算目标,光是可见的武装人员就有四十四人,更不必说,一旦有枪声或是大的动静,周围的毒贩武装和军警一定会倾巢而出,她的秀眉紧蹙着,心里在进行着战术推演和结果分析。 按照惯例,一旦确定目标,就可以直接召唤空中支援,从时间来看,无人_机自最近的基地出发,到这里用不了一刻钟,她要做的,只是为其进行发射的导弹,提供末端激光制导即可。 咱可是大老美,地球上最流氓的国家。 她没有这样做,因为一旦召唤了支援,自己就会受到控制,对于接下来的行动不利,她又不打算,死心塌地地当个美国特工。 韩晓芸放下热像仪,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从脚下的背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这种高热高脂的食物,是补充体力最有效的办法,她需要养精蓄锐,应付下面的行动。 将巧克力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韩晓芸闭上双眼,靠在塔壁上,将行动的细节仔细地进行推敲,以免过于明显的漏洞,就在这时,腰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上面是达克的留言,约好了目标,后天在某个地点会面。 “哼” 韩晓芸冷笑着输入“收到”,按下回复键。 她已经想到了一个计划,只是需要确定,目标所在的房间,吃下东西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她重新举起热像仪,仔细观察着主楼里的每一个热像,从他们的动作,分析可能的身份,然后一个一个地加以排除。 做完这一切,时钟已经指向了午夜,她抱着膝盖,全身放松,带着对某人的思念,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隔着一个暹罗湾,一个中南半岛、一个北部湾,南岛工业园区的灯光,依然通明,办公楼顶层会议室里,紧急事务处理小组的成员们,正在听着刘禹的讲述,在他的身后,是一幅大屏幕,上面放着最新的录像。 “琼州目前人口数为五百三十万,算上还没有过海的近二十万,一共五百五十万,根据资料显示,这一时期,南宋的全国人口在一千万户左右,也就是四千万人,人口的主要集中地,两浙、两江、两湖、福建、广东,这些地方还有大量的百姓没有动作,他们要么是屈服于元人的统治,要么还在宋人的领导下进行抗争,岛上主要接纳的是来自于于湖南、广西两路的百姓,四川路破坏十分严重,连年的战争让一个天府之国,变成了不毛之地,那里到位都是堡垒一样的山城,宋人的抵抗一直坚持到了十三世纪八十年代初,这是四川地区,第一次大规模的人口危机。” “目前我所掌握的这五百五十万人,最主要的任务,是完成新知识、新技能的吸收,为将来统一全国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当然这需要时间,如果不这么做,我们面临的,就不光是民族独立战争,还有新旧思想的碰撞,和封建地主阶级的反扑。” 刘禹的说法,在座的基本上都能理解,因为这与新华夏的建立,有着高度的一致性,做为一个有着数千年封建社会历史的大国,本地势力的顽固,往往比外来的侵略还要让人头疼,因为他们都是自己人,不能通过简单的的杀戮来完成这一改造过程。 那样的话,势必就需要大量有着新文化、新知识的干部,穿越者不是神,不是说一句话,天下就会变一个样,任何一个政策,都要靠人去推行,这才是其中最大的难点。 “目前他们的主要的工作,就是基础设施建设,公路、桥梁、楼房等等,最熟悉的工种也就是建筑工人,技术含量不高,也没有形成群体意识,更像是改开初期,刚刚脱离土地进城的农民工,眼下在岛内,建设和投入使用的工厂,最大的是蜂窝煤加工企业,雇佣了超过五万工人,一天要生产八百到一千万的成品煤,才能供应全岛,然后是粗制水泥厂,产量也在逐渐扩大中,沙石木料等建材的加工、食品分类抽检、垃圾处理与分类、适合老年人的街道清洁、园艺栽培等等,对了还有一个种_马培育场,放在一个海岛上,总得来说,离工业升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未来最主要的工矿企业,我准备放到苏岛,这个岛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可以形成化工基地,另外别的物产铜、铁、煤的蓄量也比较丰富,拿这个时代的勘测图,直接往上套,连勘探都省了,当然,在这之前,还是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电力,二是交通,通讯可以用无线电波,电力和交通,没有捷径可走,只能等等岛内这一批初学者的成长,目前他们已经自行组装了一台小型水轮发电机,等到技术纯熟,再上更大的一些水轮机组,水电的问题就是受到地形的限制,再一个建设周期比较长,维护起来需要人手,毕竟那里是十三世纪,野外是非常危险的。” “再来说说贸易平衡的问题,我要求与国家平等合作,自然就不好让国家出钱来建设,目前能交易的除了天然资源,比如已经消失或是稀少的田黄石、鸡血石、和阗玉、缅甸老坑翡翠,我觉得还有一些可以挖掘的潜力,比如说我手上的这件手工艺品。” 他拿出一个雕刻放到众人的面前,上面是一付山水人物画,当然不是平面,而是立体的,在不到50厘米的见方的一种材料上,足足雕出了上百个人物,每一个都各具神态,哪怕在座的不懂民间艺术,一看了知道,这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样一件雕塑,出自宫廷大师之手,这是其一,其二,你无论用什么手段来分析,它也有着七百多年的历史,这是其二,其三,你们猜一猜,它是用什么材料雕刻而成的?” 钟茗离得最近,因为老爸钟正魁的缘故,平常也会接触到一些类似的摆件,看着呈淡黄色,晶莹但不透明,她不太确定地猜道。 “琥珀?” 刘禹摇摇头。 “玛瑙?” 刘禹还是摇摇头。 几个人挖空心思猜了半天,连塑料都没放过,可依然没有猜中,最后还是刘禹自己揭晓了答案。 “犀牛角。” 难怪他们猜不到,这会子犀牛已经是濒危动物,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成了为绝品,他们所有人几乎都没有见过,哪里会想到这上头去。 刘禹调出一个录像的片段,只见几头豪猪一样的大型动物,顶着一个弯弯的独角,在马路上悠闲地散着步,样子憨态可掬,让几个女生一下子就萌上了。 “这么萌的动物,你居然把它们杀了!” 刘禹摇摇头:“这是三佛齐人宫廷仓库里的存货,目前我已经下令,岛上严禁猎杀犀牛,同时准备让人开展人工养殖研究,反正样本有的是。” “这只是其中的一种,比如象牙,虎皮等等,在有的地方,他们比人的数量还要多,远远没有到灭绝的地步,就算是大熊猫,我相信,秦岭还应该是一群群地,不说遍地都是,也不会珍贵到哪去。” “这就是我拥有的另一项资源,可以再生的,扩大种群不是问题,了不起我将他的们的栖息地保护起来,资料显示,一直到工业革命时期,动物才开始被人类大规模猎杀,这会子,他们可是人类的敌人。” 钟茗拿过那个摆件,在灯光下看了看。 “我会把这些资料和样品送到专家的手中,同时为你制定一个合理的资源开发计划,让它们能够避免灭绝的命运,至于这一件,作价......” 刘禹大方地一摆手:“送你了。” 然后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全都是些工艺精湛十分漂亮的饰品。 他看着这些男男女女,笑着说道。 “人人有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三章 清除 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二十九个小时,韩晓芸靠在一棵大树上,手里拿着一台军用级别的笔记本电脑,里面安装着cia特制的系统,以她目前的权限,还只有最初级的功能,登录、接受任务、请求援助。 她并没有做以上的任何一件事,而是在用一个软件,进行监控系统的解码,这个技能并不是记忆中就有的,而是在加入训练营之后学到的,也是她所有功课里,最弱的那几项之一。 好在庄园的防火墙没有达到变态级别,大约在三十分钟后,她就获得了整个监控系统的控制权,这个速度比起那些it天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可对于韩晓芸来说,能够独立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喜出望外了,原本她已经做好了求助于局里的准备。 在行动之前,她必须要搞定这些24小时不停盯着四周的眼睛,为了避免打草惊索,她没有试图直接切断这些摄像头的画面,因为那就等于告诉敌人,自己来了。 韩晓芸使用的是训练营里学到的一种方法,图像替换,这样做的好处是,简单有效,坏处是如果监控者比较细心,会很容易发觉。 所以,她选择了一个人类生物钟最嗜睡的时刻,凌晨五点。 经过两天的仔细观察,她已经发现这个庄园的破绽所在,就是五点钟,再过一个小时,天就会亮了,人的警惕性在经过了整夜的消耗之后,会降到最低,哪怕是最警觉的狙击手,都会在这个时候进入一个疲劳期,因为天亮的时候,也是他们换防的时候,这个时间段,不会超过十分钟。 对于一个特工而言,10分钟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韩晓芸开始制做替换用的实时图像,庄园里一共安装了三百七十四个摄像头,没有留下任何死角,而要将这么多的画图全部替换掉,所需的时间根本是耽搁不起的,好在她只需要替换掉正前方一直到目标居所的摄像头,大概是四十多个,从制做到完成替换,一共需要用时四十分钟,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五点开始,余下的时间,就是留给她行动的时限。 大约在五点四十六分,她完成了这一片所有摄像头的替换工作,从现在开始,监控室画面上所看到的,全都是之前重复的画面,为时正好是十分钟。 韩晓芸全身包裹在一种特殊的复合材料当中,这种材料的特点就是轻、耐磨、在水下阻力小,还能防止身体发出气味,从而躲过猎犬的追踪。 从她所站的这棵树到庄园的院墙大约在五十米左右,院墙高度四米,顶上有近三十厘米高的通电铁丝网,还安装了运动感应器,从热像仪里,她在观察着内院一支四人带猎犬的巡逻队,他们将会在三十秒后走过去,而另一支队伍转过来,需要十秒,同时,外院的一支三人小组会在六秒后出现在后院,因此,她的误差不能超过四秒,否则就只能放弃,逃入森林中,从规划好的撤退路线离开。 那也就意味着,她不得不求助于局里的帮助,这对于一个菜鸟清洁工来说,无异于失败。 “1、2、3、4。” 韩晓芸在默数到四的时候,按下笔记本键盘上的回车键,扔掉手中的热像仪,身体像一只灵猫般猛地窜出去,飞快地越过那段五十米长的空隙,借着冲力一跃而上,整个身体就像是打横在墙面上蹬踏而上,于力尽之际,双手攀上了墙头,然后双腿一个蛙式蹲,身体缩紧在一块儿,紧接着双手用力一撑,双腿猛地打开,一个凌空倒翻,从铁丝网上翻了过去。 安装在铁丝网上的运动感应器,被重置的时间是六秒,她的身体刚刚跃过墙头,开始下落的时候,感应器上的指示灯就由红转绿,进入了工作的状态。 此时的韩晓芸已经落下了墙头,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一个前滚翻,将下落之势卸掉,干净利落地蹲在了地上。 不等看上一眼,她的身体再一次前冲,这一回的目标是庄园里那座三层高的主楼,主楼的背面全是窗户,可着手之处很多,韩晓芸飞快地冲过去,抓着外露的窗沿,和那些排水管、空调外机,一下子就窜上了二楼,此时第二个巡逻队刚好来到了楼下。 她屏住呼吸,看着下面的人和猎犬不停顿地走过去,然后贴着墙壁缓缓向上爬,目标的房间在三楼,前后左右的房间里都应该是保镖,必须要出奇不意地越过其中一间屋子,可是,等到从三楼的窗户外伸出头向里面张望时,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困难。 她所佩戴的眼镜镜片,具有夜视和探测功能,从镜片上看过去,靠窗的这一面,被密密麻麻红外线给挡住了,想要翻窗进入,根本不可能不触动警报。 目标居然在监控系统之内,还加了一个独立的防护系统,根本没有联在网上。 韩晓芸看了一下剩余的时间,还有近七分钟,她毫不犹豫地继续向上攀爬,脚上踩着三楼的窗沿,从突出的楼板,向上慢慢地探出头去。 这是主楼的楼顶,一共有四个守卫,向前向后而两个,前方一个狙击手一个机枪手,后方的两人应该是自动武器。 她当时观察的时候,前方的两个人几乎不会动弹,而后方的两人有时候会起来走动,因此,此时他们的位置在哪里,自己并不知道,当她的眼睛露出来时,一下子看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景象,只见淡绿色的镜片上,突然显示出一张人脸,与她四目相对。 韩晓芸的心一紧,差点就准备松手,然后血拼一场杀出去,可是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她没有这样做,因为那是一种轻微的鼾声。 这家伙睡着了。 韩晓芸松了一口气,开始借着他的掩护,观察楼顶的情况,首先看到的,是前方的两个人,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观察还是也睡着了,后方的另一个人,抱着一把m16,靠在角落里,脑袋耷拉着。 她立刻做出了决定,将身体放得极轻,一只手从腰间拔出那把m9,双脚叉开撑住,然后突然放开手,在身体失去平衡后仰之时,空着的手抱住那人的头,在他睁开眼睛之前,另一只手上的刀子,飞快地刺进了他的喉咙里,锋利的刀身立刻斩断了声带和呼吸,鲜血从刀子上身出来,顺着护手往下滴。 韩晓芸借着他的身体,攀上了顶层,缓缓拔出刀子,将已经死透的尸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放倒在楼台上。 然后蹲下身,迅速挪动身体来到靠在角落的那人面前,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切开他的喉咙,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两秒,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剩下的两个人并排在一起,看不出谁睡谁醒,她必须要赌一把,韩晓芸选择了狙击手,一般来说,这种人的耐力和意志力都会更强, 她弓着身体,脚步轻盈地冲过去,就在接近目标的一刻,边上那个机枪手突然转过头,似乎要与狙击手说话,她立刻改变了目标,冲上去从后面抱住机枪手的头,然后奋力向外一扭。 “唔” 机枪手发出一个浑浊的声音,脖子被一股大力猛地扯过来,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下来。 与此同时,韩晓芸的身体原地打了个转,另一只手上的m9准确地刺入狙击手的后颈,锋利的刀尖将脖子刺穿,从前面现出一截,刚刚抬起头来的狙击手张大了嘴,血泡泡“咕噜咕噜”向外冒,此时她的手上还挟着那个机枪手的尸体。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犹如舞步一般美妙。 韩晓芸轻轻地将机枪手放下,先拔出刀子,然后将狙击手的身体趴在原来的位置上,提起他身前的那把狙击枪一看,是m24。 她将狙击枪背在身上,又将机枪手照样摆好,猫着腰捡起一支m16,然后跑到一个烟囱状的方形管子口,伸头朝里面探了探。 这是一个通往下层的通风口,目标的房间位于中间的话,就一定会有管道通往那里,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循着大致的方位,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 刚才进去之前,她看了一下表,自己还有五分多钟的时间。 顺着通风管道爬了不到两分钟,她就来到了目标所在的房间,从网格状的栅栏看下去,下面是一张大床,床上并排躺着一男一女,男子虽然侧着身体,但是眼镜里显示与目标的重合度达到了93%。 果然,与窗台一样,下面的口子也布满了红外线,韩晓芸并不着急,她将网格卸下拿开,从身上取出一支细管,里面是特制的毒针,有效距离只有十米,不过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噗”地一声轻响。 毒针从管中射出,穿过红外线的空隙,准确地扎在男子裸露在外的脖子上,那感觉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韩晓芸用银镜上的微型摄像机纪录下全过程,立刻从原路退了回去,当她钻出通风口时,剩余的时间,已经不足两分钟了。 她从楼顶上稍稍观察了一会儿,瞅了一个空子,飞快地顺着排水管滑下去,不等落地,便迅速跑向外墙的方向,虽然身上背了两支枪,她依然迅捷无比地一个翻身越过了四米高的院墙,溜回到最初的出发地。 此时,笔记本电脑上的显示倒计时,刚好归零。 “天使,我是独角兽,目标已清除,任务完成。” 发出讯号之后,韩晓芸收拾好自己的背包,闪进漆黑的树林中,没有走出多远,身后便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她的嘴角泛起一个笑意。 这声音,就像是在为自己送行一般。 悦耳。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四章 配备 刘禹的手机没有调成静音,当响起一个短促的提示音时,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是一条短信,用不着打开,他已经知道是谁发来的。 两人有个不成文的默契,韩晓芸会在每次完成任务之后,发一条看上去像是骚扰短信给他,其中会包含平安两个关键字,只要看到有这两个字,他就会明白。 当然了,这种短信是不用回的,回过去了也会是个空号,刘禹关掉屏幕,嘴角不自觉得微微上扬,这个细微的变化,被钟茗尽收眼底。 “刘禹先生,你不想把你的军队,改成现代化的编制吗?” 发问的人是陈锐,做为曾经的作战参谋,他负责的除了保卫这一块,还有为建设一支新军提供意见。 “当然要改变,但是仅限于内容,师旅团营这样的名称就算了,它对应的就是厢军指挥都,在我的世界里,这就是标准,让别人去适应吧。” 陈锐没有坚持,对方说得不错,只是一个名称,关键在于内容。 “那好,你的基本作战单位是指挥,一个指挥五百人,这个编制的作战目地,是控制一个县左右的地区,对抗五到十倍左右的敌人,他的火力配备,每一百人应当配备56式班用机枪十挺,60迫两门,备弹三个基数,一个基数60发,也就是180发,可以连续作战一个月,这是考虑到道路和运输的平均水平制定的,没有重机枪和野炮,所有的装备都可以靠人力和和畜力来运输,没有车辆,除了道路,还有油料的限制,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地减轻后勤的压力。” 刘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弹动,他知道,对方所说的这个压力,其实就是指自己的穿越行为。 “可是这样一来,火力是够了,但速度还是快不起来啊。” “对此我的建议是,边打仗边修路,你看。” 他指着身后的一付中南半岛地形图:“这是最新的卫星地图,半岛上的森林覆盖率,高达6成,七百年前,打个折扣,怎么也该有8成以上,也就是说,你所面对的基本上都是热带雨林,老美都吃过亏,这仗不轻松啊。” “没那么夸张,正因为森林覆盖率高,人躲进去,根本不用追,要么自己跑出来,要么就让动物给吃掉,阿里海牙一个鞑子都快统一了,老子坐拥现代武器,会有什么麻烦?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加快战争的进程。” “好吧,专家组的建议是用一条主干道,连接起河内、西贡、曼谷、金光等几个主要城市,沿着这条主干道,你可以迅速调动部队,火车有难度,建设周期长,维护难度大,还是上公路吧,跑汽车,在主干道以外的地区,用军马或是自行车。” 陈锐顿了顿,问他:“军马能过去吗?” 刘禹摇摇头:“活物都不成。” “那就自行车,你上回订做的那种就不错,加大山地性能,减轻重量,最好背在身上就能走。” 陈锐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每个军配一个汽车都,一个都二十五辆重型卡车,运力保证一次能将一个指挥运到需要的地方。” “还有动力艇,半岛多河流,水路快捷而且是天然的通道,当年倭人南下时,就是充份利用了河流的作用,把船配到都,每个都配三艘充气式动力艇,一次可载一半的人,就能达到快速运动。” “空军的问题,专家的建议是,固定_翼飞机专业要求高,对地面设施的依赖程度也高,不如直升机,还有一种简单有效的方式。” “热气球。” “按照这样的配备,你的一个厢,一万两千五百人,每个月,需要两百万发步枪弹,当然,机枪弹也是通用的,一万五千发迫击_炮弹,十万发手榴_弹,一千三百吨汽油,同时供卡车和船用。” 陈锐停了一下,补充说道:“还有至少一百吨左右的各种零备件。” 刘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这就是现代军队的最大问题,需要海量的后勤来支持,在老美的供应清单上,还有口香糖、安全套这样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凡是能影响到战斗力的东西,都是不可或缺的。 “成品油还是个问题,运输和贮存都很麻烦。” 石油是现代工业的血脉,在不能自产的情况下,只能通过大量的存储,解决使用的问题,可作战不是建设,没有随时随地可用的油料仓库,如果将仓库设在琼州,又有一个过海的麻烦。 “在你的世界里,汽车本身就是武器,上回在苏省,那次进警局,就是开车碾人了吧?” 刘禹一想也是,麻是麻烦了点,效果还是不错的,拿来对付鞑子的骑兵,比撒开腿跑要强。 见他同意了,钟茗拿起一份资料,递给他:“油料其实不是问题,你们的用量,一个月才千把吨,一年也就两万不到,一艘三十万吨级的油轮,足够你用上很久了。” 刘禹拿起资料一看,上面是一个浮动的油料仓库,简单来说,就是利用一艘不怎么动的油轮,通过管道接到岸上,既可以供应成品油,也可以转化为电力,直接为一个中等城市提供照明和生活用电。 真是天才的构想。 当然了,前提就是,他的那个小门,能通过那个庞然大物。 在与国家展开合作之后,进度陡然加快了许多,一切都在围绕着战争进行,按照最新的编制方案,他首先就要将两个厢的武器弹药运过去,同时还要开展汽车驾驶的学习,光会开还不成,还得会修,否则只能寄希望,车子不出问题,这在异时空的环境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他自己,也要学习,因为每一件工作,都需要他去传授,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武器装备,科学技术的传播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黎母水大坝的第一台一万千瓦小型水轮发电机,经过调试和试运行,已经为琼州的电网,注入了第一波动力源,安装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那些技术人员的士气,第二台十万千瓦机组已经运到了水坝,他们钭会再接再励,一步步地通过实践,逐步掌握水电站的运作,以及整个琼州电网的组建和调配。 这样一来,一百人的数量就不够了,好在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学习,第二批学子即将毕业,他可以从中挑选的人数更多,这些选出来的人,将在第一批百人团的带领下,一边学习一边工作,成长的过程将会比之前还要快,这就是规模效应,他做为一个播种者,在经历了最初的艰难之后,慢慢地赢来了丰收的喜悦。 而要实现这一切,金钱就是必不可少的,上回带来的样品,得到了专家组成员的交口称赞,都认为无论是在艺术性还是文物属性上,都有很高的价值。 为此,新成立的手工业品作坊,搜集了为数十分庞大的从业人员,管理者就是那位曾经的权阉,圣人的内侍都总管黄公公,当然了,人家是有名字的。 一个近八万人的企业,在后世算得上大型企业了,怎么也得是国家五百强之类的,而在琼州也就比蜂窝煤联合加工厂强点,难得的是,这八万人里头,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男女都有,不男不女也有,手艺的类型也是五花八门,从一人高的大型整体雕塑,到一块漂亮的手帕,难得的是,几乎每一种都不一样,这是真正的纯手工,宋朝纯手工艺品。 因此,当第一批近万件送到帝都时,被那些谙熟内情的老专家、老教授、老资格一抢而空,其中一多半直接进了中南海,成为国家脸面的一部分,当然给的价钱也很公道,远远超过了他那两个厢的库存老旧武器。 刘禹把这种交易方式称为,手艺换装备,在这种形式的驱使下,琼州的老手艺人们,如同焕发了第二春,其中许多技术精湛的老工匠,都被直接列入了有特殊贡献人士的行列,将会享受一系列优惠政策,反过来又促使了他们的创造力,从而形成一种良好的循环。 那些来自于琼州的手艺品,在帝都文玩圈子里,引发了巨大的好奇与探究,因为有些工艺,竟然是古书记载中早已失传的,经过那些专业人士的鉴定,人人都是半信半疑,很多东西都可以造假,工艺不行,失传的工艺就更不成了,结果,那些东西的订单,雪片式地飞往南岛,忙得陈述应接不暇,自从毕业进入社会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也从来没有一种贸易,被这么多人求上门,出大价钱收购。 “这些订单,都是大客户,钱多能当火烧的,官大吓死人的,你可得注意点,别拖拉,其他的这些,你自己看着办吧,天哪,你上哪找的这么多老师傅,个个都是国宝级人物啊,你给人多少加工费?” 刘禹接过那撂单子,看也不看地塞进怀里,转身欲走,被女人拉了一把。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怀仁堂订制的整套桌椅加墙壁装饰,要用最好的黄花梨,就是上次那种,工艺不要有任何改进,越复古越好。” “复古?”刘禹给了她一个没见识的眼光:“哥们这是真正的古物,要不然,能拿到这一单?” 说完,吹了一个口哨,扬长而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五章 财富 黄琬背着手,在两排织架当中的过道上走过,时不时地低下头,看看某个织架上的绣活,提出自己的意见。 “三梭一线,少下一针,就少一份灵性,你这鸟就成死鸟了,这活能看吗?若是在宫里,你敢把这种事物,送到圣人案头,咱家不说话,容嬷嬷能饶过你?” “黄总管,你这眼也太尖了,我就偷了这一懒,让你一眼就给看出来了。” “一懒也不成,下船的时候,咱家怎么同你们说的,咱们是从宫里出来的,最讲规矩,你们现在不同了,凭手艺吃饭,要在宫里,就这活,一文钱拿不到,还得挨骂,只有那顶尖的才能得点赏赐,可在这儿,人人都跟宝贝似得供着,看到上头的字儿没有,“多劳多得,精益求精”,你绣得好,给得工分就高,绣得不好,人家也不嫌弃,照样有分子拿,可你拿着不脸红吗?丢人哪。” 被他训斥的宫女面红耳赤,自觉得将那些针线补上,他那种略有尖利的嗓音,在这个足足容纳了近万人的绣坊里回荡着,每一个听到的人,身上都不由得发颤,这就是所谓的积威。 实际上,里面除了不到千人的宫女,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两浙的绣女,无论是民间还是宫里,无论是何种样式,何种图案,何种绣法,在这里通通都算,你可以只绣个小手帕,也可以花上好几天的功夫,完成一付大型壁挂图,最终能挣到多少,全看最后的成品,从工艺的复杂程度、构图的精美、绣技的高低等几个方面来评判,给出的评分大多数时候都是比较公允的,毕竟他们这些来自于宫里的内侍,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类事物,没这份眼力劲,哪里能站得住脚。 一个占地颇大的绣坊,上万绣女,不过是整个手工业作坊当中的一小部分,在这里巡视的,是以黄琬为首的一群原内侍,都是精于此道的个中高手,否则,刘禹还真不到合适的人选来管理,这事的专业性太强了,至少两样东西放他面前,是看不出任何道道的。 绣坊、木器、石刻、玉作、金银、铜镏、陶瓷、珠饰......近八万手工业者,分成十多个不同的作坊,形成了州里最大的一片产业园区,为他目前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来源,第一批货得到了认可,紧接着就是接腫而来的订单,来样订做,这是高端活啊,那价钱,自然也不会少,至于那些接不到单的,也可以当作普通一点的工艺品卖,收入上会少一些,不过怎么也比卖苦力作工要强。 在琼州,只要肯干,什么活都找得着,黄琬和他的那批人,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废人,结果如今成了红人,手下管着八万多人啊,比大营里的驻军还多,如今走到大街上,人人都一口一个“总管”叫着,看着他的眼光,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可是普通的百姓,不是害怕他的宫人。 更重要的,这份管事,不是出自于别人的恩赐,而是非他莫属! 人最怕的就是失去价值,一旦找到了,生活就会变得充满了希望,如今的黄琬,活得有滋有味有尊严,过着虽不奢华但惬意的生活,不用看人眼色,不用担心性命,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么? “老黄。” 听到叫声,他转过身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抚帅,又有新单子了?” “一宗大活,你给分分,活细点就成,用仓库里的大料,这是图样。” 刘禹将一个文件夹子递给他,上面除了订单合同,还有详细的要求,毕竟是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的,他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可不敢怠慢。 黄琬熟练地打开夹子翻了翻,心里就有了底。 “成,我知道了,你瞧好吧。” 刘禹知道他做事的风格,这么说就是有把握,当下也不多言语,用人不疑,这是上位者的基本功。 两人退出绣坊,来到外面的走廊上,刘禹摸出一包烟,自己拿了一根,然后将整包塞给他,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宫时,在等待圣人接见的时候,就学会的一件事,黄婉看到香烟,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琼州谁不知道,这是唯一在劳动服务社买不到的事物,抚帅拿来送给最亲近的人,自己也算是其一。 “还是这事物有意思,吸进去吧,觉得呛,习惯了,又离不得,也不知道是什么造的,点上火了也不会烧起来。” “种的,树上结的叶子,晒干了切成丝,拿纸筒子一卷,是个人就能做,等什么时候找着那树了,咱们自己也能种。” 烟草,可是暴利行业,而且是不分种族不分人群都合适的一种商品,只是原产地在美洲,一时间很难弄来种子。 刘禹解释了一句,拍拍他的肩膀:“你如今也是主管了,每月两条烟,省着点,吸多了,对身体没好处。” 黄琬不以为然地说道:“咱家孤家寡人一个,活到哪算哪,有一时享一时罢了,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好日子才开头呢,别那么想,真要有心了,认个孩子养老送终,不也是一样。” 黄琬心里一动,吐了口烟圈:“不瞒你说,以前在宫里还真想过,可养来的孩子不熟,如今咱们这身份,长大了不得埋怨?” “生恩养恩都是恩,依我看,养者更大,你现在做的事,在这琼州是头一份,哪个敢说嘴?” 对这个特殊的人群,刘禹没什么歧视的心思,因为宋朝能称得上权阉的寥寥无几,就连童贯这种都有可圈可点之处,两人认识以来,黄琬对他,一直就不错,人也挺随和的,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黄琬感激地点点头,能为他想到这上头,说明是真心,宫里人,最擅长的就是看人眼色,又岂能不知。 “咱们这作坊啊,比如这绣坊,要用到丝线,要种桑养蚕,眼下用的都是存货,照这么个绣法,最多两三个月的功夫,就没来源了,得早做打算,别的也是一样,木器活好说,这岛上多的是,金银铜铁,都没地产,一身手艺施展不得,可惜了,瓷器也是,我让他们去山里寻,找不到可用的陶土,就做不出好的瓷器,上山找土,下海寻珠,有些东西,不能着急。” “我不着急,你只管照你的想法来,需要什么,我来解决。” 刘禹想得很简单,原材料不是问题,只要不是活物,从后世运来就是了,当然,能在本地解决更好,对于他的努力,还是值得鼓励的。 这一块是他的摇钱树,当然要特别关注一下,两人说话的当口,头顶上的的灯突然间亮了,黄琬先是诧异了一下,接着便是一喜。 “昨日才说要给咱们这里通电,想不到这会子就来了。” 说话间,几个身穿工服的人影走了进来,为首的纤细娇小,正是他的大姨子。 “抚帅。” “山长。” 几个人一齐向他见礼,珺娘一直跟着别人叫他的官称,刘禹点点头。 “辛苦你们了,电网的运行还顺利么?” “有人在盯着呢,除了工坊,还有学堂、州衙、服务社和广场,接下来,准备接通海港一带。” 珺娘向他介绍了一下情况,刘禹点点头。 “注意负载,不要太满,更不要超出,二号机组比这台大上十倍,你们做好准备,争取早点安装成功。” “真的么,太好了。” 珺娘等人十分高兴,刘禹已经习惯了有人为增加工作量而欢呼,他们为自己是建设者而自豪,如同建国初期,华夏人民的热情一样。 水电的应用,可以为更多的事情铺平道路,电力将成为新的社会推动力,百姓可以向往那些光怪陆离却又吸引人的家用电器,工厂需要更多的机械来增加产能,给百姓的生活带来极大的便利。 有了稳定的电力供应,州中实行的无现金支付方式也将变成更加完善,在他到来之前,一套新的数据处理系统取代了原来的旧系统,新系统无论是在实时数据交换速度还是可靠性上,都比原来的更好,同时也加强了安全性,支付手段从单一指纹验证,变成了指纹、面部识别、虹膜等一系列综合性的判断,准确率和安全方面都有了极大的提高,让无现金交易,真正成为了琼州唯一的财富存在形式,从某方面来说,他们已经进入了完完全全的数字化货币时代。 当然,在这种便捷的背后,是日益增长的国力,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让百姓们相信,自己的财富就是小小手柄中那一串来自于大食的文字,它代表了可支配的每一个工分,与他们付出的辛勤劳动,有着高度的一致性,随时随地都能在服务社里,换到自家想要的一切事物。 刘禹用这样的方式,将五百多万人绑到了他的战车上,没有了琼州,大宋是不会承认,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的,这一点就连陈允平等人,都心知肚明。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六章 小蜜 对于军士而言,什么样的支付手段,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不如手中的武器来得实在,自从换了新式枪械,那些官长们,恨不能一天练上十三个时辰,什么?多出一个,梦里也得练。 要说这枪不是彼枪,既能刺又能射,更能得的是,连发十下不用上弦,十下打完了,轻轻一按就能卸下空壳,再换上新的,前后用时熟练的话,都不需要十息,只是吊膀子有些疲累,一天这么举下来,感觉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饶是如此,还是有些人,一上实弹就脱靶,“突突”地一阵扣,子弹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叫人好不恼火。 要知道,从弹头到壳子,可都是钢铁所制,手头上一松,一把上好的钢刀就这么没了,又不像是弩箭,拣回来还能用,可这么一个小小的弹头,往往打进了山体中,连个影儿都找不到,开始他们还会在打完之后满山去寻,后来发现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于是只能放弃了,如今这大营里头谁不知道,这实弹射击,就是在烧钱,烧得人疼得慌。 烧也就烧了,只要把射术练出来,也算不虚,可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连发突火枪还在练着呢,又增加了一种新的兵器,可不得了。 金明最近就像变了一个人,往常在大营里头,几乎没人见他笑过,如今可倒好,一天到晚傻乐傻乐的,知道的,新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足有九斤多,听闻挤不出,是医院的女大夫动了刀子才保住的母子,成了州里津津乐道的一桩新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让大练兵给闹的。 自从换装之后,他的大部分时间全都泡在训练场上,一把56半在他的手里,谙然就像是老司机,喔不老士兵一样,什么卧姿、半蹲、立式各种花样随便来,准头嘛,不说是全军之冠,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至于拆卸保养之类的细活,也从不假手亲兵,玩得那叫一个溜,用他的话来说,这枪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轻太短,当长矛使的时候,不够长。 长度没办法,再长就得上二战的栓动了,重量倒是好办,当刘禹将带过来的56班用机枪扔到他怀里时,金明总算找到了一点感觉。 这玩艺,空枪加上一百发的弹鼓,全重接近十六斤,差不多就是他那柄狼牙棒的重量,最关键的是,比起56半,它打起来,那叫过瘾啊。 “突突突” 射击场上响起了连续不断的枪声,在枪声的掩盖下,金明的笑声仍在时不时地传出来,连续一百发子弹打空,他的身边布满了空弹壳,三百步左右的靶子早就被打得消失不见了,只余下大股大股的硝烟,以及飞扬的尘土。 站在他身后的都总管段重勋、中军都指娄定远以及中军和前厢的十个军指、五十个指挥使,全都惊呆了。 56班用机枪的战斗射速是一分钟一百五十发,也就是说,一百发打完,用时不到四十秒,可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千支步枪同时在发射,而且是连续不断,他们根本不敢相信,在这样的打击下,前面还会有什么活物? 别的不说,光是那种硕大的弹鼓,看着就比小小的弹夹来劲,打完之后,金明站起身,毫不废力地提着中段的护木,嘴里啧啧称奇。 “好事物,好事物,日后就是它了。” 刘禹一阵暴汗,一军统帅抱着轻机枪玩,那画面就跟抗日神剧里一样,不过话说回来,这机枪手,还得就是金明这样的大力士,一次也多背几个弹鼓啊。 “诸位都看到了,这是火力支援武器,用于打击敌方的密集不间断冲锋,注意了,枪管子是会发热的,打红了就得冷却,不然枪管会报废。” 这种轻机枪的缺点之一就是无法更换枪管,因此,他不得不提醒这些家伙,免得一上来就搂不住。 当然了,机枪更换弹链的方法也比步枪要复杂,刘禹当众向他们演示了一遍,又让这些人一一试过,初步掌握之后,便扔下他们不管了,否则全军两千多名机枪手,他得累死才能教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古代的炮字,最早是石字旁的,意思是扔的石头,投石机也被叫霹雳砲,就是这个道理,可是当他搬来一具63式60毫米迫击炮时,几乎没有人认得它他的作用。 因为它实在是太小了,炮身长度只有两尺多一点,把架子撑开,座板放平,调好射击角度,又让身后的人,全都躲在一个战壕里,只准露出眼睛或是使用千里镜去看。 只见刘禹从弹箱里拿出一个造型奇怪的弹体,整体呈圆锥形,有点像是孩童玩的陀镙,只是尾部有平衡短翼。 他倒提着这枚近七斤重的60毫米迫击_炮弹,将尾部的保险销拔掉,取下保护帽,然后握着弹体的中部,将它放到炮筒口,看了身后的将校们一眼,松开手,让炮弹落入筒中,他赶紧跑到战壕里,蹲下身。 只听得“噗”得一声轻响,炮弹落到底端,底_火在自身质量的作用下撞击炮管底部的撞针,底_火被击发后点燃炮弹尾部的基本药管,随后捆绑在弹体外面附加药包内的火药也被点燃,虽然炮弹与炮管之间有一定的间隙以保证弹体滑落,但是弹体外部的闭气环仍能形成极大的膛内压,推动炮弹冲出筒口,并以一个曲线的形式飞向目标,射程根据角度的调整,最大可达七百步远,不过为了让他们看清楚,刘禹设定的是五百米。 在众人的注视中,圆锥形的弹体飞行了大约十秒左右,落到了远处的一处山包上。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升腾的烟雾,将山包团团遮住,早已经习惯了手榴_弹的将校们,对此并不太过惊异,唯一让他们看重的,是那个不大的圆筒子。 他们中的大多数,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妙处,这种炮弹,能及远。 说起来,迫击炮的操作看着比机枪要简单多了,可如果想要打得准,就会涉及到复杂的数学知识,对于这些大老粗来说,委实难了一些,好在没有知识,还有经验,多练练,手感也就出来了,再说了,这里的战争,基本上用不着太高的准确度,毕竟他订下的,都是破片杀伤榴弹,有个大致的方向就成。 好在,迫击炮训练是有训练弹的,也就是打出去不炸的那种,刘禹将方法教给他们,接着就要赶赴下一个训练场,设在宜伦县境内的车辆训练场。 因为这些地方之间离得有些远,他只能开着那辆法拉利代步,于是也会顺便带上他的专用小蜜。 “郎君。” 听潮手里拿着一个对讲机,信号是通过设在山顶的信号发射塔中转的,目前岛内的通讯,还没有进行安装,这一块,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专家给出的方案,是建立一个数字无线电话通讯系统,也就是未来的琼州电信。 为此将会采购大量的设备,安装只是其次,还是那个老问题,需要大量的专业工作人员,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同样只能是一步一步来,目前他还顾不上这一块,因为需要的专业知识更多,基本上要从头学,哪有那个时间。 同他打了个招呼,听潮便不停地通过那个对讲机,与各种各样的人通话,哪怕刘禹发动了车子,驶上连接两县的公路,也没有停下来。 “铺子的数量有限,那些口碑好的老字号,都在排队申请,到时候要在广播和新闻里公告的,如果没有特色,丢得可是自己的脸,你们若是只想赚钱,不妨想想其他的生意,琼州有的是选择,何必非要踏进去。” “娘子不会见客,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能做主的自然做主,做不了主的,我只能帮你问问,不过太麻烦的事,请免开尊口,我们娘子不能太过劳心的。” “对,新学堂会开在宜伦县城,我等会子去实地看一下,争取早日开工,让这边的孩子,尽快入学,你不用来了,我同郎君在一块呢。” “上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行就是不行,请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 听着她那在那里讲话,刘禹恍惚以为,边上坐着一位大公司女经理,拿着手机吩咐下属做事,穿着普拉达的女魔头? 他不禁露出一个笑意。 “对不住,最近的事情多了一些,他们找不到娘子,只能来找奴,让郎君烦心了,奴这就关掉。” 摁下按钮,听潮歉意地同他说道,刘禹朝她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他自己何尝不是忙得不可开交。 “说了这么多,你自己的事,怎么样了?” “奴的什么事?” 听潮诧异地问了一句,刘禹放慢了车速,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握住, 从车窗的后视镜里,听潮看着那个令她心跳不已的面容,脸上慢慢地红了起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七章 夹击 到了宜伦县,刘禹先将她送到县城,也就是未来的市中心,约好一会儿来接人之后,自己驾车去了宜伦港,这是全岛离中南半岛最近一处港口,目前主要是做为粮食的集散地,从半岛和其他各地到达的粮船,全都会在这里停靠,然后通过四通八达的公路,运到各个县的劳动服务社,以供应百姓的日常需要。 张青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车子,这辆蓝色的跑车在琼州是个符号,人人口里称诵的传奇,自带清道光环,走哪哪空,当然对于开车来说,这是件天大的好事,他实在烦透了帝都的限号和大城小城里的拥堵。 简略交待了几句,张青云扔下属吏小跑过去,恰好在车子停下时,站到了车门的边上,遗憾地是,他还没有学会后世那种主动给老板开门的习惯,刘禹也不在意,等到两个车门像翅膀一样展开后,自己钻了出来。 难怪老板都喜欢房车,这么下车形象全毁啊,好在张青云也不在意,在他出来后还扶了一把。 “抚帅缘何至此?” 要是后世的员工这么问,老板准得以为,他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在这里,潜台词就是:您先打个招呼,属下好去迎接啊。 “过来看看。” 刘禹也是第一次来,不过港口的建设图他是看到过的,如今呈现在眼前的,已经是实景了,与琼州港一样,码头线很长,岸上全都是一排排的仓库,用于临时的暂存和中转,沿着码头看过去,是一列列深入海中的栈桥,许多海船正有条不紊地排队入港,一艘接一艘地停靠在桥边,岸上的船工将船首绑在桥上,然后从上面卸下大袋大袋的粮食,用手推车的方式,送到那些仓库里。 除了有个现代港口的壳,其他的一切,设施啊、运作方式啊、管理啊都还是老一套,效率肯定没法和后世相比,问题是头绪太多,一时也顾不上这一头,只能先这么将就着用。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目前的吞吐量,连后世一个零头都不到,用不上现代设施和管理方式,反而这样子运作,还能解决不少的劳动岗位。 “咱们的队伍回来之后,带回了五百船粮食,好歹能顶上一阵,属下也安心睡个觉了。” “你的孩子怎么样了?” 张青云一愣,明显还没从工作汇报的状态里转换过来,过了片刻才答道:“家母在照顾,上个月刚看了,挺好的。” 刘禹立刻转头看着他:“你上个月才回了一次家?” 张青云老老实实地答道:“上个月粮食有些紧,陈府君、胡通判急得什么样的,全指着属下这里呢,哪里还顾得上。” 刘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上个月由于中南半岛的来源被切断了,粮食进口量一下子减了许多,自己又不知所终,那些官员当然坐不住了,因为琼州本身没有田地,一旦断了粮,就是无法想你的灾难,那可是五百多万人哪。 说实话,刘禹是有意这么做的,让百姓脱离土地的束缚,逐步转变他们以田为天的概念,经过了一年多的努力,已经有了相当的成效,可粮食储量再大,也终归有个上限,随着人口的越来越多,压力自然也就越来越大,刘禹可以不管,陈允平、胡幼黄这些主官们岂能不想,这种状况直到他回来,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解决办法。 那就是集体大农庄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过渡。 土地收归国有是既定政策,土地买卖至少会在相当一段时期,不会提上议程,要做就做得彻底,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苏联模式、华夏模式、大老美模式,一个一个试试,合不合适就是一锤子,不行再换,左右船小好调头,摸着石头过河嘛。 “爪哇那边有许多熟田,缺得只是种田的人,州里正在制定新政策,鼓励到海外去作工。” 张青云却不敢苟同,因为他很清楚,琼州的形势这么好,是因为人人都看到了奔头,海外种田?又不是自己的,有什么甜点可言。 “属下只担心报名者寥寥。” “你说得不错,这里的环境太好了,百姓不愿意走,州里想办法呢,一是在后来的人群中征召,他们没有呆过,会比较容易服从安置,二是加大宣传,特别是优惠政策的力度,诱之以利嘛,总会有那种舍不得离开田地,又有技能的百姓,愿意去吧。” 利?有什么利能比眼前的一切更有吸引力,张青云当然不会说出口,如今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年纪轻轻地就管着这么大一摊事,还是州里最为紧要的粮食供应,可谓是百姓之口,他的压力可想而知,也只有这么拼命地工作,才能让自己安心。 刘禹明白,所以从来不会勉强,话说多了反而显得假。 “上回的例会你没来,有些事情可能不清楚,这回过来,正好同你说一说,咱们快要动兵了,到时候,连粮食问题一块儿解决。” “对面?” 张青云又不傻,这么明显的暗示,一听就懂,刘禹点点头,本来以对方的职位,就有知情权,他这么亲自跑来说一回,也更显得尊重。 “属下明白了,大军的粮草,这会子就要开始准备,还有船只,民夫,属下这就开始做计划,五天的功夫,送到你的案头,可以么?” “给你十天,与金明一起商量,把活做细些,不要太赶,咱们没那么快动手。” “是,属下领命。” 说话间,刘禹已经与他在码头上走了一个来回,又来到了港口的入口处,一眼就看到,在那辆湛蓝色跑车边上,站着一个俏生生的人影。 张青云很有眼力价地主动同他告辞,刘禹嘱咐他多回家去看看妻儿,便朝着停车的位子走去。 “地方看好了?” 听潮点点头:“一早就定下了,奴不放心,要亲眼看一看才成。” “这么远,你平日里是如何来的?” “骑马啊。” 刘禹拍拍法拉利的车顶:“想学开车么?” 听潮看着这辆充满了科技感的怪兽,怯怯地说道:“奴怕学不好。” “想学就成。” 刘禹不以为意,后世学车的那么多,也没见谁懂修车,坏了就扔那儿,找人来拖呗。 两人重新坐好,他发动车子,听潮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刘禹故意放慢了动作,让她看得更清楚,看来这妮的好奇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车人人都能开?” “不然呢,你以为它是我的专属坐骑么?” 听潮掩嘴笑了起来:“州里都是这么传的呢,郎君是神仙下凡,菩萨子弟,才会有如此骇人的坐骑,除了娘子,谁都不认呢。” “哈哈。” 刘禹还没想到,车这东西还会带着神棍效果,不过科学普及之前,能这么想已经是突破天际的脑洞了,人家至少没有惊慌失措,夺路而逃,不得不说,还是大宋百姓素质高啊。 “郎君是神仙,娘子是仙女,你呢?” 听潮低下头,含羞说道:“奴是那捧钵的使女呗。” 她的话,让刘禹的笑意更甚了,最后,连她自己也忍俊不住,两人就这么一路欢笑着,来到了一处占地很大的场地,从他们的脚下,一直到了黎母山的边缘,里面的土地,被大石碾子反复碾过,为了害怕不结实,又用十多头大象细细地踩过了一轮,看着就像是冻土一般,硬得不能再硬了。 也是,原本应该是水泥场地的,可目前州里用量太大,这么大的面程,一时间来不及也是有的,刘禹开着车子直驶进去,远远得看到,一辆长长的卡车已经停在了场地的中央位置。 中南半岛的雨总是来得十分突然,伊洛瓦底江畔,大雨使得江水滔滔如注,原本就松软的土地,变得泥泞不堪,给行军作战,带来了极大的困难,更要紧的是,雨水会给人带来身体上的不适,造成疾病的流行,而有些病症,会在军营中传播,最后形成疫情。 要控制疫情,除了药物和治疗,最要紧的是就是将病人分离,阿里海牙阴沉着脸,看着那些病体虚弱的汉人、色目人、蒙古人军士被人抬出,送到单独设置的高脚屋中,那是一种藤木编成的屋子,可以有效地隔离漳气。 他的脚下,是离着蒲甘人都城大约数百里的一处城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按照中原的标准,称他为城有些过了,叫寨子又不足,于是只能折衷一下。 他的十五万大军,除去在安南、占城、真腊等国作战时的消耗,总数依然还有十二万左右,可是没想到,光是疫病,就让近二万人倒下了,死亡的虽然还不太多,可是能否全愈,很多时候,只能靠天意。 跟着他攻入蒲甘的五万人,其余的都在别的几国作为镇守和威慑之用,整个半岛,大大小小的国家数十个,真正还在抵抗的,只剩了这个桀骜不驯的蒲甘。 很快,从不算太高的城寨上,阿里海牙看到了骑军万户脱温不花的身影,跟在他身后的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他先是一怔,既而一喜,赶紧步下楼梯,来到了寨门口。 “阿里海牙大帅。”男子看到他,马上跳下来,向他行了一礼。 “忽辛,瞻思丁那个老家伙还好吗?” “父亲让我带来了他的问候。” “好好,让我们进去聊。” 阿里海牙兴奋地拉着他向营中走去,忽辛的到来,也就意味着,来自于云南的军队,离此不远了。 他们将南北夹击,对蒲甘人展开最后一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八章 铁兽 “抚帅!” 吴老四带着他的卫队,整整齐齐地列队在前,他们这一都百人,也是首批汽车驾驶员的人选。 刘禹带着听潮走到他们的面前,在每个人的面上扫过,不愧是他的亲军,人人都是兴奋异常,因为,他们即将要接触的,是传说中的铁兽。 “都头、副都头、两个队正,两个队副、十个什长,随我上车,余者留在这里看,放心,它不会吃人。” 除了这十六名军士,还有听潮,刘禹拉开车门,前面的车头是双排可以坐五人,后面的车厢可以坐十六人,加一块儿二十人,按照编制,一个汽车都拥有二十五辆卡车,一次正好运送一个指挥的兵力。 他们的眼前,是一辆陕省出产的6*6军用重卡,自重五吨,动力中置,如果做为拖车用,可以拖动十五吨的挂车,或是榴炮。 刘禹跳上驾驶座,其他的人,吴老四同两个人坐在并排的后座,听潮坐在副驾驶上,其他的钻到后车厢里分别坐下,人人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的结构,那些粗重的铁栏,厚重的铁板,连屁股底下的座位都是铁制的,可谓是名付其实的铁兽。 “轰” 铁兽突然间抖动了一下,两边那几排巨大的轮子转动起来,缓缓在平整的场地上行驶着。 “动了动了。” 无论是坐在车上的,还是站在场地中央的军士们,全都惊异地看着它,围绕着他们转圈子,每个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它而动,直到晕晕乎乎。 刘禹踩下刹车,因为速度本就不快,车上的人只觉得一股力推着人向前,然后突然间又停下来。 这样的体验,就连已经坐惯了小车的听潮,也不例外,因为这辆车子太大了,很难让人相信,它能凭借一个人的操纵,便来去自如。 “方才,只是让你们有个体会,如今才是正式教授,都看仔细了。” 接下来,刘禹便向他们一一解释那些操作装置的作用,方向盘、看上去差不多样子的油门、离合、刹车、手动档位,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仪表,唯一的区别,就是不用像后世一样,让他们背交规。 不得不说,与枪支相比,这个庞然大物,显然把他们吓坏了,一堂课下来,能将油门和刹车分清楚的,寥寥无几,反而是听潮这个妮子,或许是因为跟着他太久了,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天份,也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真正把车子开起来,并且没有一头冲进大海的人。 好吧,这么说夸张了一点,大海在另一个方向上,不过他们能接受这个钢铁怪兽,出自人的操纵,已经是个巨大的进步了。 “好,慢慢地停下来,踩刹车,对,就是这样。” 直到车子完全停下,听潮还死死地踩着刹车,犹豫地说道:“是这样吧,是这样吗?” “放松,宝贝,它不会突然跑起来的。” 听潮松开手,放开脚,不敢置信地看看车子,突然兴奋地叫道:“奴当真让它动了呢!” 刘禹拍拍她的手:“对,你做得很好。” 尽管离着会开还有很大的距离,不过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来到这里,他学得最多的,就是耐心,还有一点,要为他们的每一点进步喝彩,这样才能极大地鼓舞起他们的斗志。 但有时候,也需要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刺激。 “吴老四,你们几个,羞不羞,一样的开始学,人家一个女子,都能记得住,你们呢,手忙脚乱,不过一个圆圈几个脚踏,你向左扳它就向左转,你向右扳它就向右,这也能搞错?” 吴老四等人涨红了脸,他们当然不会怀疑,抚帅会给听潮娘子开小灶,因为这辆车子是今天才运到这里来的,还是他们亲自动的手,这么一个大家伙,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都能让它动起来,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愣个什么劲,换人,继续练。” 除了用听潮来刺激他们,刘禹也在这一百人当中,挑选那些接受能力强,反应快的人,人有百样,后世的学车者,也是有快有慢,有的一次考过,有的一路考就慌,找出那些有天赋的,尽快教会他们,自己,就能从这种繁重的教学任务中解脱出来,从而去学更多的知识,再来重复这个过程。 训练场上,随着那辆重卡摇摇摆摆地开动着,惊呼、尖叫、笑声,刘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后世的那些驾校教练,脾气都显得很暴燥,因为如果日复一日地碰上一些看似永远教不会的笨蛋,真的会搂不住火。 当然凡事总会有例外的。 当又一个训练周期结束之后,刘禹跳下车子,让他们先熟悉一下,他得喘口气,同时平息一下心情,避免让自己成为那种暴走的教练。 “郎君莫怪,他们才是第一次坐到里面。” 听潮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杯茶水,刘禹慢慢地抿了一口,突然发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个世界的饮料种类太贫乏了,缺乏选择性。 “我知道,是我太心急。”刘禹端着茶杯,搂住她的腰:“和你相比,我花在这里的时间,还远远不够。” 这样公然搂搂抱抱,听潮还是有些害羞的,好在训练场上的人,全都是跟随他们的亲兵,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你的表现当真不错,可能很快,就该你来开那辆车子了,而且,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开着它,带上娘子去兜风,也不错。” “兜风是什么?” 女人的关注点总是出人意料,刘禹已经习惯了,就在他打算形象地解释一下,这是一个充满了浪漫色采的行为时,看到了李十一的身影,以及跟在他后头的人。 “你带他们练一下,给这些老粗解释解释,该怎么让车子开起来,一旦速度过快,不要尖叫,提醒他们,放开脚,然后你一脚踩到刹车上,明白么?” “嗯。” 听潮显然有点小激动,能在吴老四这个面瘫脸的面前,正大光明地教训他,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于是,她蹦蹦跳跳地走掉了。 女孩的好心情,也给他带来了愉悦,使得李十一走过来时,看到了一张微笑的脸。 “需要机宜司封锁这里么?” “需要你的婆娘,写一篇通俗易懂的文章。” 刘禹给他开了一个玩笑,李十一也明白了,封锁消息,反而会给百姓带来恐慌。 “见过抚帅。” 身后的人身材纤细苗条,还是他认得的。 “你从京东来?” “是的,奉司中之命,回来培......训。” 蒙魌对这个新词不太习惯,说得有些磕巴。 “听闻,你是司中最先掌握飞行器之人,而且培训了很多新人。” “是的,我只是想让自己有些用。” “不,你错了。”刘禹纠正她的话:“你的用处,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 “可是,我还没有亲手杀死一个鞑子。” 看着这个女孩,刘禹依然能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深刻的绝望,仇恨支持她走到了今天,虽然如今看上去,已经变得正常了许多,但是谁又知道,在这个娇小的身体里,究竟蕴含着什么呢。 “所以,你成为了司里重点培养的人材,接下来,你将接受一系列的培训,他们会传授给你更专业的技能。” “包括杀人么?” “包括杀人。” 蒙魌的眼中没有笑意,但是却有了一丝兴奋,刘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是通过努力就能转变的,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永远也不能体会到,那种痛苦。 他在后世拯救了韩晓芸,在这个时空,却没有办法救下这个女孩。 “你的兄长就在琼州,他如今已经升上了指挥使,想见一见吗?” 蒙魌向他恭身行了一礼,转身缓缓退下。 李十一默不作声地等她走后,掏出一封书信交给他。 “禹哥儿。” 看到上面写的第一句话,他就知道了信的主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自己。 刘禹没有想到,她会写信给自己,而让他想到了,自己从来没有写过信给她。 “她还好吗?” “自从运河一战,鞑子谨慎了许多,很少再分兵,只是加紧围城,好在城中准备充份,没让鞑子得逞,她的压力大减,得以经营自家的地盘,如今正在扩军,这一次便派了不少的人回琼州来,不独独是蒙魌一人。” 刘禹有些遗憾,因为他知道,雉奴走不开,自然也不可能跟着来。 “给他们优先安排。” “所有的项目吗?” “所有的。” 刘禹点点头,李十一得到了指示,不再同他谈论这个问题,除了这些来自于京东的同僚,还有来自于半岛的消息,黄震与孟之绍的接触,没有让对方采取激烈的措施,这表明,至少他的内心动摇了,也方便接下来的事情。 “我给你的保证就是,只要他能将阿里海牙的大军调动回来,一切既往不咎,他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军中,也可以去海外拓展。” “属下明白了。” 李十一心领神会,他现在需要等待的,就是岳州那边的消息,一旦自己的人将孟之绍的家眷接出来,计划就算基本上成功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十九章 崇拜 琼州的天空,哪怕在冬季,都有着清澈无比的蔚蓝色,即使没有经历后世的雾霾,蒙魌依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明亮了许多。 因为这里太让人向往了,无论是那些神奇的黑科技,还是蒸蒸日上的社会发展,充满希望的百姓的脸,都会给她极为正面和积极的影响,一点点地融化着她的冰冷。 否则,她会呆不下去,自己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成为别人眼中的另类,去猜测她的经历,过了这么久,应该没有人再记得自己了吧。 “掌握好它的飞行轨迹,让它就像是被一双手托着,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做任何动作都不要过大,也不要着急,因为你的手在百步之外,你的指令没有那么快到达,特别要注意的是电量,它只能飞两刻钟,如果太远就回不来了,到时候也许会掉到鞑子的营中,或是大海里。”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台操作器,8英吋大的屏幕上,是一付转动着的实时图像,她的双手,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修长的手指灵活而缓慢的在操纵杆上移动,同时调整着飞行的高度和摄像头的方向,将下面的地形和人们的活动一览无余。 在她的身后,是一群普通装束的男女,女子的数量不多,除了惊叹,他们更多的是崇拜,因为身前的女子,虽然看着很年轻,却是全司操作最为娴熟的一个,为了教授他们,特地从万里之外的京东,跨越重重险阻回到琼州的,也就是说,她不光是一位操作员,还是一个深入敌后的战士。 一位英雄。 机宜司是个特殊的机构,这一点从每一位成员投身进去时就被反复告知过了,深入敌后,探查消息,陷身人群,掌握民情,干得都是影子一样的活,影子是见不得光的,因此,她们的名字或者说是代号中,都有一个鬼旁,这些初入其中的菜鸟,发现眼前就有一位来自于敌后的战士时,怎能不心生崇拜,特别是,这位女战士,看着是那样的年轻。 蒙魌看不到他们的眼光,看到了也不会在乎,她的视线全都在那个小小的屏幕上,因为上面出现了一群人,一群脱得赤条条,只剩了一条亵裤的男子。 云帆带着他的都,在一片海滩上进行训练,按照编制,每一百人配备三艘充气式动力艇,这种艇在平时会放置在一个一人高的大袋子里,他们目前在做的,就是从袋子里将它取出来,用电动充气泵或是脚踏式打气筒将它充满,然后被十多个男子抬起来,向着大海冲去。 “一刻钟,太慢了。” 云帆在一旁掐着表,嘴里不满地嘀咕着。 “指挥,为何不让咱们用电充,半刻都不用。” “一旦没有电呢,你只能用嘴吹了。” 手下哄然大笑,显然对于他的话,有另外的瑕想,云帆久在军中,哪能不知道他们的腌脏,同样笑着踢了发话之人一脚,将他们赶下大海。 等到三艘艇全都下了海,他在海滩上来回走着,嘴里不住地喝斥,什么脏话下流话都无禁忌,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军汉的粗俗,哪里还有半分仕子的雅致,与她印象里,那个温润如玉的长兄,简直判若两人,可蒙魌心里很清楚,就算他只是露出一个侧脸,自己也能一眼认出来。 因为他们流着相同的血脉。 或许是想看得清楚些,那架小小的四翼飞行器降到了不足二十步的高度,在这个高度,人耳会听到十分明显的“嗡嗡”声,就像一个蚊声在耳边不停地叫唤,屏幕里的那个人影,似乎到了头顶上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当那个熟悉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时,蒙魌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是看不到自己的,尽管如此,她的手也出现了片刻的颤抖,反应到操作上,就是让镜头一下子凝固了,凝固在那个面孔上。 “哇,是前厢第三军的云指挥。” 在她身后,一个女子发出了迷妹般的惊叫,引得众人纷纷响应,因为这张脸,上过琼州的镜报,他的名字,多次在广播中响起,可谓是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 “听闻他是投笔从戎,之前是个书生呢。” “可不是吗,军中诨号云秀才。” “前厢谁不知道,这位云秀才,杀起人来那叫一个狠。” “可看着,文质彬彬的啊,不知道有没有家室。” “没听过,不过据说,与那位上了报的女大夫,相熟呢。” ...... 听着背后众人的议论,蒙魌一时间忘了她还在教学,直到飞行器重新稳定下来,而那张脸的主人,似乎结束了好奇心,重新转向自己的手下。 蒙魌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那位女大夫,究竟是何许人。 海滩上的训练还在继续,这种没有风帆不用桨力,纯粹靠着电机推动的小艇,让他们感到无比新奇,而要紧的是,整个艇身在放掉气之后,可以装入一个大袋子,用人或是畜力驮着,想要用时,最多一刻钟就能充满,这简直是难以想像的方便。 很快,三艘充气艇就完成了出海一周的训练科目,船上的军士们像之前一样,将小艇停在海边,然后一起举到肩头,喊着号子将它抬到沙滩上,拔掉塞子,将气放出,将艇身折腾起来,连同电机一块儿收入袋子里。 “第二队,上。” 云帆面无表情地下令,早已等在一旁的军士们兴奋不已地冲过去,重复之前的动作。 直到一个都的所有人都训练完毕,云帆带着他们收拾停当,扛着那三个大袋子,走向军营的方向时,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一盏路灯下,凝视着他。 在手下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云帆让他的副手带队回营,自己小跑着来到女子的身前。 “等我?” “嗯。”赵三娘子低声答道。 “有事?” “嗯。”她习惯性地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明日,我会去你们营中,为你们讲解热病的预防和治疗,是金帅向家师邀约的,家师年纪大了,就指名让我去。” “好。”云帆简单地答了一个字,他知道,如果只是一件公事,女子不会等在这里。 “我爹,想见你。” 赵三娘子用低得几乎听不清的语调说道,云帆一怔。 “若是......你不愿,我会回了他。” 他的犹豫,让赵三娘子有些窘迫。 “我愿意,但是开拔在即,军中只怕没有闲瑕。”云帆急急地答道。 “你还是不愿。”女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云帆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我没有长辈,他们全都死在鞑子的手中,我发过誓,不替他们报仇,绝不娶妻,所以......” 女子打断他的话,眼神明亮地说道:“我等你。” 云帆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反应过来:“令尊不是当真要见我?” 女子面色微红地答道:“他提了,我没应。” 云帆的眼中笑意盎然,心中充满了温暖,不过什么也没有做,两人缓缓地沿着马路向前走,一直到路口,互道分别,他目送女子走远,刚想回营的时候,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始终在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却只有匆匆的行人,他愣了一会儿,方才疑惑地转身离去。 刘禹将跑车开进底层的车库,牵着听潮的手走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阳台上,眺望自己的璟娘,两人用眼中的笑意,打了一个无声的招呼。 走进屋子,听潮赶紧借口跑掉,他自己走上楼梯,小妻子已经等在了门口。 “是不是有些闷,明日,我带你出去转转。” “奴不闷,你有多少事要做呢,不用管的。” 刘禹将她抱入怀中:“不管你,这里,就没有值得我去管的事了。” 璟娘甜甜地一笑,与他相拥走入客厅,侍女们在准备吃食,刘禹脱下长衫,刚想交到观海的手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从里面摸了摸,掏出一封信。 “让奴看看,是哪家小娘子,仰慕夫君,写与你的情诗。”璟娘故作好奇地靠过来,眼珠子直往这边转。 “啊,人说一孕傻三年,十三姐儿怎得越来越聪明了,这不科学啊。” 刘禹将信放到背后,笑着打趣。 “是啊,奴不傻,如何找到夫君的呢。” “好啊,你的意思是为夫没有眼光,看上一个傻娘子。” “晚了,夫君没得后悔呢。” 璟娘从他怀里仰起头,娇艳的红唇吐着芬芳的气息,让刘禹忍不住低下去,一下子将它捉住。 在小妻子热烈的回应下,两人唇齿相交,津_液相连,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刘禹看着妻子满是红晕的脸颊,柔声说道。 “娶了你,是我的福气,该后悔的,或许是你。” 璟娘缓缓摇头:“奴不悔。” 刘禹搂着她,坐到沙发里,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把那封信放到她的手中。 “璟娘,读与我听。” 璟娘打开信封,拿出一张信纸,只看了抬头,就诧异地说道:“雉姐儿的信?” “嗯,我还没看,你读吧,我们一起听。” 璟娘没有读,而是将信重新叠好,放入信封中。 “这是她写与夫君的,奴不能看,哪怕夫君愿意也不成,因为,奴尊重她。” 刘禹一愣,接过书信,只说了一个字。 “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章 礼服 张瑄扛着一袋糙米,轻松地走上楼梯,二楼左手的第一间,就是他的目的地。 “哎,怎么又来送了,我说过,不必如此。”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整洁的头发用一块白布包着,身上穿着一件素色袄裙,料子是那种有些粗的农家自纺布,而不是劳动服务社里卖的粗纺绵布。 “嫂嫂。” 张瑄就像没有听到她的话,越过他的身边,在屋子四下里看了看,将米袋子放到墙角。 妇人无奈地关上门,拿出一个轻巧的塑料杯子,这种杯子在服务社里,需要十个分子,已经是最便宜的那种了,不过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摔到地上也不怕碎。 “喝口水,刚烧好的。” 张瑄接过杯子,小口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 “提桶在茅厕里吗,我去担水。” “瑄哥儿。”妇人叫住了他。 “嫂嫂还有旁的事,一并说吧。” “他犯了法,罪有应得,你看到了,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所以,你不必做什么,我们也不需要。” 张瑄停下脚步:“他是我的大哥,他死了,而我活了。” 妇人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低沉地说道:“从他出门的那一天,我和孩子们就料到了结果,如今怨不得谁,更与你不相干,事情本就是他领得头,你们能活着回来,我和孩子才能在村子里不被埋怨,如今,孩子们有书读,我也有工做,吃喝不愁,就连这么好的屋子都住上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瑄哥儿,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听你娘的话,娶个婆娘,开枝散叶,嫂嫂也会为你高兴。” 张瑄突然按住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既如此,让弟来照顾嫂嫂,可好?” 妇人一愣,缓缓地将手抽出来:“不成的,你娘不会应,你如今已经升了都统,前程似锦,可以找到那等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而不是一个孀居妇人,还带着两个孩子。” “只是这样?嫂嫂不是为了守节?” 妇人一下子红了脸:“也是这个因由,既然叫我嫂嫂,咱们就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落入了一双有力的手臂中,嘴唇被堵上,无论妇人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得,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 “琼州鼓励再嫁,嫂嫂需要一个男人,弟需要一个婆娘,岂非正合适?” 妇人还没有从方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喃喃地说道:“可你娘......” 张瑄再一次打断他:“日后,她也会是你娘,让我们来想个法子,使她不得不同意吧。” 就在妇人的惊诧当中,被他一把抱起,顾不得她的挣扎,便走进了内室,然后伸脚将门踢上。 ...... 半个时辰之后,京东水军都统张瑄回到了自己的居处,两个街口之外的另一幢楼子,由于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他们选择了一层,位于首间的楼使是个少了一只眼睛的老卒,看到他时,很自然地行了一个军礼,同楼的其他人,也是低头避让,当然了,并不是怕他而是。 敬意。 来到琼州的时间不算短了,张瑄从一开始的不习惯,慢慢地习以为常,在他还没有升上高位时,人们的做法就是如此,实际上,这种敬意,是对于每一个军士的,特别是那些从敌占区回来,又经过了血战的英雄。 而他还有另一重身份,曾经做过元人的战俘。 张瑄无法想像,自己被俘的经历,居然成为了一种荣耀,身上的每一道鞭痕,都成了不屈的象征,虽然他确实没有低头,可那是因为,就算屈服了,元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甚至会受到更大的屈辱。 他的事迹,经过镜报那位美丽的女主编妙笔生花,已经成为了琼州百姓口口相传的一部分,而那份登载着荣誉的报纸,此时就贴在楼下宣传栏里,每个人进出都能看到。 事迹的主人张瑄却心生愧意,因为那场战事中的大多数人,都沉尸海底,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匆匆回了一礼,走向老娘的屋子,不妨被叫住了。 “张都统,在下奉命向你传达州中指示,请你明日一早,前往州中大礼堂,出席全军授勋仪式。” 张瑄一愣,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显然对方也只是传话者,他微微一颌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推门走入自己的屋子。 “我还以为,你会在她吃过饭,才回来。” 屋子里只有一个老妇人,看到他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 “娘,当初是你说的,咱们要照顾她。” “可没人要你照顾到床上去。” 老妇人的话让他微微有些囧意,不知道是猜测还是真看出了什么,在老娘的逼视下,张瑄定定神,飞快地说了一句。 “我要娶她。” “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妇人咄咄逼人的目光,让他心生怯意,这是元人的鞭子都不曾做到的。 “我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张瑄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大声说道。 “我要与安娘成亲。”然后放低了音量:“求母亲成全。” 老妇人怔了一会儿,长这么大,儿子还是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虽然只有一句。 “若是我说不成呢。” “儿会求到母亲应允。” 张瑄的眼中,有着不容更改的执拗,让她觉出了一丝陌生。 “她的年岁有些大,还带着两个别人的孩子,最大的都有十岁了。” “大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将他们养大成人。” “若是她无法为你生出孩子呢?” “纳妾便是。” 老妇人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如今你做了官,不再听为娘的话了。” “儿不敢。” “敢不敢,你不也这么做了,算了,儿大不由娘,要让我松口,她需得应承我一事,否则,你自行找她去过吧,不要再来见我。” 张瑄知道她松了口,不由得一喜:“娘吩咐便是。” “我给她一年,一年之内不能怀上你的孩子,须得为你张罗一门妾室。” 一年?张瑄有些担心,因为他是军人,而且任职之处远在京东路,嫂嫂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要抚养,不可能抛下他们跟他远赴京东,那也意味着,自己并没有一年的时间。 可是他更了解老娘的脾气,这个条件是不可更改的。 “儿答应娘,若是不成,一定照你说得办。” 老妇人嗯了一声,走向厨房:“洗手吃饭,房里有一套衣衫,是州里的人送来的,说是你的礼服,明日要用的。” 张瑄在一个水盆里净了净手,走进自己的屋子,床上平铺着一件红色的长袍,是那种传统的样式,胸口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奇怪的图案,看到它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因为那是一只跃出水面的蛟龙! 州衙的会议室里,刘禹坐在主席的位置上,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雉奴那封信里的话。 实际上,里面的内容平平无奇,全都是些平铺直叙的简单句子,既没有文采,也谈不上精炼,就像是,一个长年在家的妻子,在丈夫下班回来之后,喋喋不休地告诉他,自己今天去买菜、接送孩子、逛街还顺便做了一个美容一样,乏善可陈。 问题是,这怎么可能是雉奴写出来的,但刘禹知道,这还真是她写的,因为通篇都没有一句,提到她的想法,对自己的思念什么的。 刘禹觉得,每个字都是。 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因此,桌子上讨论的那些话,基本上都没有进入他的耳朵。 金明和段重勋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二人今天身上的着装,就是刚刚才发下来的礼服,两人都是传统的紫色长衫,交领箭袖,腰上系着一条玉带,头上戴着无翅纱帽,额上镶着一块翠玉,唯一不同的在于,金明胸前的图案,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头,段重勋的胸口,与张瑄的那件一样,是一只跃出水面的蛟龙,还是五爪的那种。 两种图案的不同,也代表了两个军种的不同,金明穿的是陆军礼服,段重勋是水军,至于只存在于纸面上的空军,将会绣上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这些礼服全都出自手工作坊,之所以交给他们完成,考虑的就是形制上,保留了时代的特点,而不是后世那种西式的军服,这是属于他的世界,没有必要处处山寨后世,相反,他的标准,才应当是通行于这个时代的唯一选择。 于是,这些从绣女手中诞生的礼服,将会用于正式的场合,宴会、庆典等等,按照颜色区分职务的高低,按照图案区分兵种,风格古朴庄重,也更容易让战士们接受,当然,细节上还会有进一步的调整,比如手臂上的花纹来代表具体到每一级,或是腰上的玉带、配饰等等,在典籍中很容易找到依据。 最终的定稿得到了他的认可,他并不想将什么都包下来,从吃喝拉撒到穿衣出行,那样的话太累了。 而目前正在讨论的,当然不是礼服的形制,而是另外一个议题。 关于这次授勋仪式所采用的勋章。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一章 授勋 某个历史名人曾经说过,为了一个小小的铁片,士兵们会不惜生命,因为它代表了,军人的荣誉。 无论是何时何地何种信仰,军中的文化都有着高度的一致性,比如菜鸟受欺压,上下级的绝对领导等等,穿越以来,刘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提升军人的社会地位,让他们的牺牲,得到应有的价值。 除了收入和家属待遇,还有对军队的改造,普及全民识字,就是从军中开始的,无论是杨行潜还是张青云,最初的工作,都是教书先生。 这个过程借鉴的就是后世新华夏的做法,一个受尊敬的军人,首先得是一个高素质的人,后世靠文凭,在这个时空,要求很低,识字就行了。 得益于这种做法,那些伤残老兵,才能在失去健康之后,继续成为社会的基石,为每一幢楼子里的百姓,传播文化,讲解政策,将统治阶级的触角,深入到每一个家庭,这是后世到二十一世纪,都没有真正做到的。 而他们的形象,就是军人的形象,他们的待遇和安排,就是百姓对于军人地位最直观的认识。 于是,当一批早已伤残退役成为各个学堂安保教习、各个楼子护使的老卒,穿着簇新的青色礼服,队形整齐地步入大会堂时,受到了包括刘禹等主官在内所有人,起立致敬。 这间礼堂位于琼州市中心广场的一侧,是还没有落成的国家大剧院的主会场,足足可以容纳数千人,今天到来的,以现役的两个厢的虎贲军将校,加上京东路到来的近百名忠武军将校,他们全都是在过往战事中,表现英勇,卓有功绩的青年军人,既是为了新装备、新战术的培训,也是为了今天,代表了刘禹的另一支力量。 随着老卒的就座,主持会议的兵马司都总管段重勋向负责点卯的值日军官问询之后,对方点点头,意谓已经到齐,他朝着刘禹一抱拳。 “抚帅,人齐了。” “开始吧。” 段重勋返身拍拍麦克风,装在大礼堂四下里的十多个隐藏式音箱,顿时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盖过了下面军士们的交头接耳。 “静一静,都静一静,开会呢,不准笑。” 老段显然有些紧张,比金明也没好到哪儿去,好在会场上,有一群来回巡视的虞侯,好歹压着没有哄笑起来,段重勋借此机会赶紧提出了下一个议题,把这锅给甩出去。 “请抚帅训示。” 他的话音刚落,全场数千人“唰”得一下就站起来,整齐得如同排练过,人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看着台子上,那个缓缓走上前来的身影。 “好,是我的兵!” 刘禹满意地大声说道:“听我号令,都坐下。” 所有人又齐齐地坐了回去,依然是挺直了胸膛,眼都不眨地盯着他,数千人的大堂里,鸦雀无声。 “今日,借这个地方,与大伙儿见一见,为什么要见一见呢,因为有些日子没见了,本帅怕认不得你们,也怕你们,认不得本帅啊。” 这种场合,在座的大部分都是中低级军官和普通军士,越是这种基层军人,就越要显出和蔼,才能让他的形象深入人心,他已经驾轻就熟,连讲稿都不用,就信手拈来了。 “见面、述旧、识新,都可以放到后头来,咱们先说正事,就是这个授勋。” 刘禹指了指头顶上的横幅。 “何谓勋,功绩也,斩首、夺旗、擒将、先登......等等,莫不如是,记于军册、载于典籍,凭此升赏罚没、晋职封级,在我琼州,还能换来更多的分子,更好的待遇,推及家人、惠及妻儿,但本帅以为,还不够。” “看看你们身上的新服,它不是用来作战,就是用于今日的,那么用来做什么呢?记载你们的功勋。” 刘禹从一个托着盘子的侍女手上拿起一块闪亮的金属块,将它高高举起,它既不是金也不是银,而是一种合金,压铸打磨抛光之后,形成了一种幻彩般的镜面。 “衿于尔等的新服之上。” 在他的身后,一面巨大的投影幕,将他的身影一下子放大了数倍,画面定格在他的手上。 “好,突出勋章,把它放大,再大一点。” 主席台的下面,赵月娥带着几个人,操作着一台数字高清摄录机,镜头里捕捉到的画面,通过一台笔记本电脑同步到了投影幕上,为的是录下这一刻,并让坐在后排的人看得更清楚些。 刘禹的讲话很简短,接下来,就是正式的授勋仪式,经过了方才的锻炼,段重勋这个主持者也口齿流利了许多,他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再度站到了麦克风前。 “下面,被某点到名之人,上台来。” “前厢第三军第一指挥指挥使云帆。” “属下在。”云帆朗声答道。 段重勋朝他招招手:“上来。” “属下遵命。” 云帆整了整身上的红色礼服,从座位上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上主席台,站在他的面前。 “云帆,在远征三佛齐一战中,率部先登,一举拿下敌国都城,授一级无畏勋章,对阵爪哇大军,临敌先机,击溃其前锋,阵斩大将,授二级威武勋章,平息叛乱,守城有功,授三级勇气勋章。” “云帆上前,受勋。” 云帆上前一步,身形站得笔直,下面的摄录机,马上将他的身影放大,就连面上的表情也看得清清楚楚。 刘禹将之前拿起的那枚勋章,别到他的胸口上,这枚一级无畏勋章,差不多有一个手心大小,正面的图案是一支长枪插在城墙上,然后又拿起第二枚,比前者要小上一圈,外形是两把交叉的步枪,接着是第三枚,比第二枚又小上一圈,呈方盾形,上面嵌着一把滴血的斧头。 “谢抚帅。” “这是你应得的。” 刘禹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转向正面,自己后退一步,将这个光荣的时刻让给了这个年青的男子,并带头拍手相贺。 在他的带领下,数千人一齐拍起手,如后世一般的掌声在大礼堂上响起,全数被镜头纪录下来。 “忠武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陈五。” “末将在。” ...... 一个又一个受勋者被点到名,站到主席台上,接受由刘禹亲手授出的勋章,整个仪式进行四个时辰,领受者超过三百人,只占在场所有军人的不到一成,因为时间有限,选取是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也就是所谓的典型,这其中,既有远征军将士,也有京东路过来的忠武军将士,刘禹用这样的方式,向他们宣告了自己的归属,并以此为基础,进行下一步整训。 仪式的最后,刘禹宣布了这次整军的目的,为即将到来的半岛战事作准备。 “将士们,英雄出自血火,你们的功绩,就在海峡对面,本帅希望,下一次的授勋,能将你们每一个人的胸前,都挂满了,走出去,让百姓们一眼就能看到,你们所付出的一切,是多么地难得,哪怕是招女婿,也能看出个高低,分出个胜负不是?” 满堂大笑。 这次会议,其实也正式宣告了半岛战事的开启,除了大营里日以继夜的训练之外,與论上也逐步加强了这方面的宣传,第二日乃至后面几十天的镜报头版,都用大幅的彩色照片和配文,刊登了最典型的那些授勋者的事迹,成为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英雄人物。 而那一枚枚小小的铁片,更是刺激了大营里每一个将士的心,毕竟,没有人希望看到,别人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正如抚帅说得那样,胸口上没有别上一枚小铁片,连个媳妇都说不到,多丢人。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玩命的训练,以期尽快掌握种种新武器,新战术,特别是没有赶上远征战事的中军所部。 整个琼州再一次转入了战时体制,每天晚上的识字课,老卒们会穿上新礼服,佩戴着大小不一的勋章,为百姓讲解最新的敌情通报,鞑子那些的残忍好杀的野蛮行径,又一次唤醒了他们记忆最深处的噩梦,在不知不觉中,将全州的百姓,拧成了一股绳,特别是,那些后来才来到这里的两浙、福建、广东的百姓。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战时体制,只知道宣传里所说的,各司其职,努力作工,就是支援战事,岛上的建设掀起了新的高潮,各种建筑材料、生产生活物资消耗得十分快,让刘禹忙得不可开交,甚至都忘了,一件已经安排了很久的事。 “奴打算,将你们的日子,放到正月里,能否抽出一天的时间,陪陪她?” 当璟娘向他提起的时候,刘禹才反应过来,新的一年就要到了,同样,一个新的生命即将诞生,而一个新的女子,在等待了近两年之后,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没有问题,我会抽出一整天的时间,都属于她。”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二章 权限 不知不觉,刘禹在直升机上的累积飞行时间已经超过了一百小时,从模拟舱训练,到双人教练,再加上长时间的监督飞行,直到他的各项实际操作通过考核,其中也包括了紧急状态下的处置,中高空跳伞训练等等。 “海面风力二级,浪高一级,可见度良好,船速十节,现在开始减速,从左舷接近,好,到达预定空域,开始降低高度,注意保持同步,高度一百,五十,三十,二十,十米,五米,三米,一米,接触倒计时开始,五、四、三、二,停机,落地。” 刘禹盯着高度表,压下操纵杆,机身发出一阵颤抖,就像是行驶中的汽车,突然被刹住一样停在了划着一个黄色十字的甲板上,他将头顶上的两个按扭扣下,直升机顶部的巨大旋翼和尾翼慢慢停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打开舱门跳下来,低头弯腰跑出旋翼的范围,刘禹回头看着身后这架双座教练直升机,不禁志得意满。 “海上机降都成功了,这算不算出师了啊。” “做为一个初学者,算是不错了。”钟茗先是肯定了一句,语气一变:“这是因为有人在提醒你该怎么做,还有机上那些先进的仪器,他们帮你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不要忘了,在你的世界里,没有gps,没有惯性导航,没有地形匹配系统,飞机上大部分的智能仪器都会失灵,你完全要靠感觉来操作的,还笑得出来吗?” “怎么老是打击我,就不能鼓励鼓励?” “我是你的教官,不是你的妻子,没有那个义务。” 钟茗顺口回道,两人都是一怔,刘禹走到船舷边上,向远处眺望,在他的目光所及,远处的陆地就像一条黑线,那是南岛的海岸线,他们脚下的这条货轮,正行驶在文昌县以东几里外的海面上。 今天是个大晴天,海面上只有很小的风,被风吹起的海水,形成一道道波纹,一群海鸟从远处掠过,在海天之间自由地翱翔。 “真美。”钟茗感叹了一句:“七百年前,是不是更干净?” “没有工业污染,还有其他的污染,只要有人类活动的地方,总会留下痕迹,没有人类,也会有动物,比如这些鸟,他们的粪便,长年累月地积攒起来,会将一个海岛完全覆盖,你还会觉得美吗?” 钟茗脑补了一下他所说的画面,一脸恶心地瞪了一眼:“会不会聊天?” “我是你的学生,不是你的丈夫,没有那个义务。” 刘禹马上原样奉还,钟茗“扑嗤”笑了。 “没想到,你的报复心挺重的。” “被你打击得体无完肤了,还不兴过过嘴瘾?” 刘禹说完,不等她回嘴,指着远处说道:“哇,快看。” 钟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的海岸线突然升起了一长长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直直的冲向上空。 “长征九号今天有发射任务,上面运载的是北斗系统的第二十和二十一号卫星,有了他们的补充,整个亚洲地区包括太平洋上空就没有盲点了。” 听她一解释,刘禹就明白了,火箭是从文昌卫星发射中心的发射场升空的,那是新华夏国土最南端的太空研究基地,担负着一多半卫星发射任务,在他的世界里,那一片还没有列入规划,依然保持着原始的状态。 看着升腾的火箭,他想到的是自己最大的短板,在没有卫星导航的世界里,只能用比较原始的手段来辩别方向,就比如直升机,当一切智能仪器失去作用时,他必须靠着眼睛找到某个特征物,高山、河流、城镇、建筑等,而在七百年前的异时空,人口的密度太小,也就意味着,想要找到一个特征明显的城镇,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此,他必须重拾自动导航出现之前,雷达出现之前,纯粹靠图表和太阳、星座来辩别方向的那些原始方法。 因为这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其涉及到的专业知识,已经超过了某学渣的脑容量。 刘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北斗系统,国家卖不卖?” 钟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买得起么?” “按揭成不成?” 刘禹明智地没有去问卫星多少钱一颗,他知道那是一个系统工程,不光是硬件还有大量的工作人员,包括那些国宝级的科学家,尖端科技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何况还是这种涉及到国防安全的大杀器。 “别着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统一战争,在你我这一代,能够搭起一个工业化的架子,培养一批具有现代意识的科技人员,就算完成使命了。” “嗯,你说得对,教育是百年大计,没有几代人的耕耘,是结不出硕果的。” 刘禹点点头,没有注意到钟茗的脸色,突然间红成了一片。 除了海上机降,刘禹还要学习操作脚下这艘三十万吨级的巨轮,而且是一个人。 当那位船长将他们带往船桥时,他发现里面的船员已经所剩无几了,只有琳琅满目的仪器信表还在运行着。 船长看出了他的忧虑,笑着说道:“别担心,为了配合你的行动,全船进行了超级自动化改装,就算你什么也不会,只要输入一个位置座标,船上的自动化驾驶系统,就会带你过去。” 这么先进,刘禹顿时放心不少,他指着其中的一个仪表问道:“他的定位系统是通过卫星吗?” “当然,船上的接收机范围很广,无论是gps、老欧的伽利略、毛子的格洛纳斯当然还有我国的北斗,都不在话下。” 刘禹转头看了钟茗一眼,后者笑笑没有说话。 好在,他目前不需要跨洋航行,只需要向前行驶一个船身的距离,当然前提是那个门撑得住。 这么奇怪的要求,让船长有些不解,好在他知道纪律,不该问的不问,刘禹跟着他来到了驾驶员的位置,船长指着一个拉闸式的手柄说道。 “将它往上推是加速前进,向后拉到底,就是减速停下,很简单吧。” 的确很简单,在他和船员们的监控下,刘禹完成了他的第一次开船,没有任何技巧,也不需要使多大的力。 结束了海上的训练,两人再一次走向位于后甲板的直升机停机坪,钟茗没有走上教练位,而是拉开机腹的舱门。 “现在我是你的乘客,如果你出了错,没有人会帮你补救,最后提醒你一句,机舱里没有降落伞。” 刘禹微微一怔,机舱门已经被拉上了,他拉开门跳上去,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头顶的旋钮,巨大的旋翼缓缓转动起来,他看着推力一点点地加起来,缓缓拉动操纵杆,沉重的机身渐渐上抬,从甲板上离空而起,大概升到一百五十米的样子,他向前一推操纵杆,直升机的机头向下一压,在尾翼的作用下,朝着前方的海岸线飞去。 缅东北靠近边境线的美塞河,是泰缅两国的界河,河两岸山林密布,气候宜人,河谷土地肥沃,是一种著名植物的适宜产地,这种植物有着十分美丽的花朵,果径的分泌物呈现一种乳白色的汁液,经过提炼后,变成一种淡黄色的固体胶状物,加热后的气体,能起到麻痹神经的作用,而且具有相当的成瘾性。 这种植物叫罂粟,提炼物叫鸦_片,这片们于泰、缅、老三国交界处的山林狭谷地区,就是著名的鸦_片产地,金三角。 它曾经是世界上最主要的海洛_因供应地,最多的时候占全部产量的四成多,这个产量一直维持到二十一世纪初,随后由于世界范围的禁毒行动,特别是多国政府联合持续不断地打击下,位于泰方一边的罂粟产量已经得到了极大的遏制,只有缅方还有一定的种植和生产。 美塞河对岸缅方的一个小镇里,韩晓芸穿着一身当地妇女的装束,走在河边的小路上,脸上的涂料,使得她看上去,又黑又瘦,与之前判若两人。 “独角兽,我看到你了。” 韩晓芸抬起头,朝着天空的方向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天哪,真不敢相信,你把自己变成了这样子。”弗兰克的声音从耳麦中响起。 “为什么不回来复命,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我从目标那里找到了一些资料,证实他们与克钦人有着紧密的联系,其中涉及到了我们的盟友,如果你认为这样的消息不重要,我可以马上离开。” 弗兰克似乎沉默了一下:“呆人?” “是的,我怀疑哈国境内的行动,就是他们泄露的,当然我只是个清洁工,要不要做,由你决定,天使。” “你需要什么?” “授权和支援。” 弗兰克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给了她答复。 “我需要一份详细的报告,证据确凿,可以交到兰利的那帮人手中。” “如你所愿,天使先生。” 韩晓芸的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朝着停在河边的一艘小船走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三章 威胁 “布莱恩,放松点,情报泄露又不是什么难以想像的事,天知道,在那帮黄种人里,安插了多少华夏人的间谍。” 弗兰克将一个杯子递过去,布莱恩接过杯子,将里面的威士忌连同冰块一块儿倒进了嘴里,牙齿发出“嘎吱嘎吱”咀嚼声,恨意就像胸中的热气,腾腾地往上冒。 “十七个,为了那个该死的行动,我损失了十七个棒小伙,他们躺在哈国人的袋子里,那帮家伙还在与华夏人讨价还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国,这些人坐在恒温的办公室里动动嘴皮,我们就得飞越大半个地球,跑到别人的地盘来送命,连保密都做不到,冷血的刽子手。” 弗兰克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说道。 “好在我的人找到了线索,或许能帮你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弗兰克,我的朋友,这次算我欠你的。” 弗兰克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隔着玻璃窗是马六甲海峡的出口,一艘挂着美国海军旗的大型军舰正在缓缓通过,舰首的舷号印着62的阿拉伯数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查尔斯.维拉号,是不是要在泰国停留?” “三天,怎么了?” 这件事布莱恩很清楚,因为这艘提康德罗加级巡洋舰就是从印度洋上的迪戈加西亚基地驶来的,曾经在红海一带执行过反恐护航的任务。 “我在想,五角大楼这个时候加强西太平洋的力量,是不是有什么行动?” “你这个远东情报主管都不知道,或许只是例行换防呢。” 布莱恩的话有些闪烁其词,引起了弗兰克的警惕,如果只是例行换防,为什么不知会自己这个远东地区的情报主管,或者说,他们隐瞒自己的目地究竟会是什么?难道,与那次行动有关。 布莱恩显然知道一些什么,不过弗兰克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有问,拿起酒瓶重新为他倒上了酒,两人微笑着轻轻碰了一下,各自饮了一口。 第二天,他乘坐普通班机飞到了港岛,出了机场,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维多利亚湾附近的那幢大厦,大厦45层是cia驻本地的一个办事处,在里面工作的大都是华夏面孔的人,他在这里露了个面,便下到大厦的停车场,开上自己的车子,驶上了通向公寓的马路。 直到进入公寓,他都没有发现任何被跟踪或是监视的迹象,这说明上面对自己虽然有所怀疑,但是并没有启动内部调查,显然是证据不足。 十分钟后,换了一套衣服的弗兰克出现在公寓附近的一间法式餐厅,进门之前,他观察了一下餐厅内外监控的布置,然后走向事先就预定好的座位,点了一份套餐,一边吃一边慢慢地等待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从窗外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东方女子走进了对面的一家服装店,那是一家私人订制的高级服装店,店主是一个来自澳州的白人男子。 五分钟后,弗兰克买单走出了餐厅,穿过街道进入服装店,里面空无一人,他将一个打烊的牌子翻过来,顺手关上了店门。 店里的一间更衣室,林玲正将一件长裙穿上身,这条裙子是她六天前订做的,直到接到了消息,才过来取。 “请问这是男士专用的换衣间吗?” “对,可有一位女士恰好在里面。” “没关系,我可以等。” 林玲知道是他来了,靠近门边,却没有试图去开门,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长相,很快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上次哈国的事件,上头的应对很好,现在他们最想弄清楚的是,你们究竟在进行一个什么样的计划,据我所知他们的目标就是上回,纽约和你一起的那个人,他们的人或许已经潜入了国内,做这件事的是你们的同胞,我无法过问细节,因此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进行到了哪一步,总之你要提醒他,小心一点,发生在帝都的事情,可能会重演。” “我知道了,这件事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谁知道呢,大选的结果,一个商人将会主宰美国四到八年,未来对华政策可能会趋于严苛,并且将在多个方向上产生对抗,有证据显示,他们有意加强太平洋上的力量,特别是南华夏海一带,中情局的头脑也会更换,我们或许会同时面临困境。” “需要我做什么。” “保护好你自己,在我需要的时候,能随时找到你。”男子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和我联系,这里的老板,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那条裙子很漂亮,穿在你的身上,一定很美。” 林玲愣了片刻,后面再也没有声音响起,她缓缓地脱下那条裙子,换上自己的衣服,将它收进袋子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出空无一人的更衣区,柜台后的白人男子朝她微笑着示意了一下,她也抱以同样的微笑,然后推开门,上了路边的一辆车,缓缓驶向街口的方向。 从车窗里看着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会有刚才的男子,只记得对方的那些话。 南华夏海,正是目标人物最近经常活动的范围,她必须要将消息马上传过去。 接到电话的时候,钟茗正准备驾车出去,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空,低声说道。 “他这么说,肯定是觉察到了某种危险,你不如先回国吧,顺便看一看师父和师母。”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离开,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 钟茗无法放心,但也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结束通话,她改变了主意,来到了园区的监控室,在这里值勤的,并不是公司的保安,而是武警战士。 “头儿。” 看到她的身影,楚青迎上前来。 “你值班?”钟茗没有看到王冰,随口问了一句。 “嗯,我刚接班,他去休息了。”楚青觉出了不对:“出什么事了?” “园区周围有什么情况?” 楚青摇摇头:“周围一公里范围都在我们的监控中,没有发现异常。” “还不够,有情况显示,敌人会以游客的身份潜入岛上,你们的重点,要放在那些持呆胞证的人身上,每一个都要严查,不可放过。” “这?” 楚青一惊,那些人是国家政策优待的对象,没有理由地盘查,会遇到极大的阻碍,这在他们过往的工作中,已经遇到过许多次。 “当然了要注意方式方法,只要不是太出格,你们也不用太紧张,他们不会硬来的。” “我明白了,马上执行。”楚青不再犹豫,朝她敬了个礼。 南岛工业园区一带,自从那天以后,就被大量的军警给控制住了,这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关注,所有人都在猜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由于情况特殊,园区里的工人大都被遣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新招募的人手,主要用于运输和装卸,因此,园区里的保卫,比表面上还要严密。 钟茗所担心并不是这个,而是来自于天空的威胁。 对于这一切,刘禹毫无所知,新年已经来临,而旧历的春节也将近,新年新气象,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打好这一仗。 “你的人数太少,太过分散,会拖延战争的进程,最好选取一个有利的地形,与敌人决战,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做不到,至少也要歼其大部,摧毁元人在半岛的统治,照目前来看,他们帮你达到了平定岛上诸国的目的,可以省掉你不少功夫。” 陈锐的分析,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有一个问题,一旦战事开启,前方将士的补充,就无法利用穿越者的便利,就地进行补给了,因为半岛上的国家,特别是泰缅越等几个主战场,都不是华夏的友好邻邦,他所要咨询的,正是这个问题。 “能不能在别的国家想想办法,柬或是老国?” 陈锐盯着地图没有说话,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不行,那里不安全。” 钟茗走进来将门关上,将铃子送来的情报告诉他们,刘禹犹豫着说道。 “他们倒底掌握了什么?当时在纽约,中情局的人就曾经逼问过我们,当时他们并不知道东西在我的身上,还想从苏微口中找线索。” “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盯上了你,知道你是个关键人物,所以国外非常危险,我们很难做到保护周全。” 既然关系到自身的安全,刘禹只能放弃出国穿越的打算,哈国的经历已经让他心有余悸,冒险的行为,能避免就要避免。 “那就只能靠琼州本地的运输了,为此,必须要加大运输量,上次你的说那件事,可以着手进行了么?” 钟茗知道他说的是货轮,本来应该这几天就要进行的,可是听到铃子的警告,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我们要想个办法,避开天上的卫星,如果美国人一直盯着这一带,他们不可能放过,一艘那么大的货轮凭空消失。” “夜晚呢?” “没有用,他们的监控是全天候的。” 无法可想他也懒得再动脑筋,刘禹摆摆手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你来想办法吧,要过年了,我能不能回趟家?”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四章 借道 “boss,你的上衣干洗好了,要我送过来吗?” “嗯。” 弗兰克按下接听键,很快,他的办公室门就被人打开了,一个穿着丝袜套裙的办公室ol走进来,手里拿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可惜的是,直到她放下衣服走出去,办公桌后面的金发男子都没有哪怕看上一眼。 房门被关上,弗兰克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件外套,然后低下头,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务,接着便是按部就班地工作到下班的一刻,像普通的公司管理者一样,最后一个离开大厦,只是回到公寓的时候,他的身上换成了那件秘书送来的外套。 打开门,弗兰克检查了三处自己所设下的陷阱,都没有被人为触动或是破坏的痕迹,他脱下外套打开床头灯,在灯光下用针挑开衬里的一道缝线,里面果然有一张纸条,纸条写着一堆数字,表面上看是自己的身体、三围之类的,其实是一组数码。 这种落后而原始的联络方式,很少会在现代社会中使用,正确而快捷的方式是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中设置某个节点,只有特定的人员才能访问,或是在一组邮件中隐藏信息,用复杂而紧琐的密码消耗对方的耐心,或者更简单,直接用加密的电话或是社交软件,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应付某种紧急的需要。 弗兰克没有想到,事情过去才一天,他就收到了对方的反馈。 解密之后,弗兰克将那张纸条烧成了灰烬,冲进马桶里,然后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加密的频道。 “我是弗兰克。” “头儿?需要我做什么吗。” “独角兽需要的支援,你派出了多少人手。” “一支小队,一个后勤小组。” “由你亲自带队吗?” “是的,头儿。” “你申请的卫星使用权,已经得到批准,时间是两天后,它会经过你们要求的地区。” “两天后?” “对两天后,东方人的新年,一份特别的礼物,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要知道,像个政客一样和那帮人讨价还价,不是一个好差使。” “放心吧,头儿。” 掐掉电话,弗兰克看了一眼那件外套,再次拨出一个号码。 “凯莉,今天取来的外衣,有一处线口开缝了,还有衣袖的样子我不喜欢,明天帮我拿过去,让他们改一改。” “我记下了boss。” 消息经过一系列传递,到达钟茗这里时,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当时他们刚好完成一轮试飞,刘禹在完全没有提醒的状态下,将直升机稳稳地降落在一个只经过了简单平整后的土地上。 “昨天你说过,想回帝都看看孩子?” “三个多月了,我还没有抱过他,没给他换过一次尿布,没有半夜被他的哭声吵醒,只是在视频里见过几面,这远远不够。” 钟茗看着他激动的表情,心里一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我猜好消息是可以回去,坏消息是有风险?” “或者,可以让她们过来。” 刘禹摇摇头:“你不是说他们盯着这里吗,我不能让家人冒险。” “既然这样的话,坏消息就是,你的时间有限,马上就要出发,路上我再告诉你详情。” 四个小时之后,一架飞机降落在帝都西郊的一处军用机场,钟茗带着他走向跑道的外侧,那辆橘黄色的越野车已经停在了尽头。 上车之前,钟茗看着他,一脸的郑重其事,刘禹心中顿时忐忑不已。 “咱别用这种眼光成吗,感觉下一步你就会对不起我似的。” “对不起。”钟茗一开口,更是吓了他一跳:“这次回来,你只能呆一天,因为我们的人冒着暴露的危险,为你争取到了一天的试验时间,而且,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久。” “我不明白,你直接说,我什么时候离开就好。” “后天早上七点。” 这么一算,还真得只有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刘禹不再多说什么,拉开车门跳了上去。 “那就赶紧的,别在跟这耽误时间了啊。” 帝都某高档住宅区,在那辆越野车转入所在的那条街时,就被监控捕捉到了,屏幕前的凌烽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却没有直接拨出去,而是看着车子驶入小区,停在他所在的那幢楼下。 “头儿,是刘总。” “一组注意,上前保护,二组三组隔离住户。” 在他的指挥下,刚刚步入大堂的刘禹,立刻就被四名身穿保安制服的男子围了起来,其中一人小声对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刘禹四下看了看,显然还不只这些人。 “辛苦你们了。” 钟茗在大堂外看着他进入电梯,也看到了那些保安的举动,她依然决定等到刘禹进入屋子之后才离开,之所以没有送他上去,一是有了这些保安,还有凌烽的存在,不需要,二是,她没有做好,直面刘家二老的准备。 从一楼大堂,到刘家所在的楼层,刘禹看到了许多相识或是不相识的人,保安、清洁工、维护人员,每个人都在看到他们之后,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那种眼光,一看就不属于他们从事的工种,很显然都是客串演出。 而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四个保安立刻先他而出,一人朝一个方向进行警戒,另外两人挡在他的身前,做好了随时关闭电梯门的准备。 “安全。”先出的两人打出手势,电梯里的两人当先走出去,将位置隔了出来。 刘禹跟在他们的身后跨出电梯门,保安们四散开,并没有再跟上去,当他敲响自家房门的时候,所有的人全都消失了。 “小禹?” “妈。”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刘母仿佛不敢相信般地张大了嘴,刘禹叫了一声,她立刻将儿子拉进来,关上门。 “你......” 刘母拉着他的手,上下下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在确定没有受伤或是少什么器官,然后一把抱住。 “你......可回来了。” 刘母的哭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刘禹一边安慰她,一边看着跑出来的父亲,与他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妈,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老婆子,儿子平安回来了,你哭什么呀。” 刘父的话,让她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把脸:“我是高兴,高兴。” 紧接着便推了他一把:“赶紧上楼去,你媳妇还有你儿子,等你很久了。” 刘禹动作迅速地跑上楼,刚打算敲门,手却停住了,他缓缓地拧动把手,将门推开。 华夏西南的边境线,素来就以山高林密,地形复杂而著称,其中又以滇省为最,虽然华夏对于边境的管控日益严格,但依然挡不住无孔不入的侵袭者,特别是那些常年走惯山林的马帮。 周明宇蹲在山崖边,脚下是深谷,一条河水从谷底流过,水流湍急,乱石嶙峋,山壁陡峭,没有经验很容易失足。 在对面的不远处,就是华缅的国境线,凭他的身手,越过边境线是有把握的,可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已经暴露的行迹甚至是真实的面容,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组座,回来了。” 手下的提醒,让他转过头来,只见一个身影从山林中现出,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身边。 “组座,不好了,颂差死了。” 周明宇的眉毛一凛:“怎么回事,谁干的?” “不知道,手法干净利落,监控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场也没有指纹,只知道他死于一种神经毒剂。” “美国人的毒剂?” “应该是的。” 周明宇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手下所说的不错,对方应该是死于内部人之手,这个结果不出所料,对于叛徒,任何情报机关都是如此,只是没有想到,来得如此突然。 “组座,颂差一死,咱们的线可就断了,他是中间人,那些克钦人,很难打交道。” “再难也要试试,经过几次行动,咱们在大陆的钉子,被拔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不知道可不可靠,这些毒贩能过边境,在大陆也有路子,他们冒着杀头的风险趟出来的路子,比咱们的可靠。” 周明宇的话,让手下都是感同身受,发生帝都的事情,虽然被大陆官方压制了,没有见诸报道,网上也是轻描淡写,可是私底下的动作非常大,而且动作十分迅速,一些早就布署进去的联络点,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就被拔掉了。 这样的情况,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内部出了奸细,可经过一番调查,却没有找到丝毫头绪,至今还是一个谜。 因此,他才会想到借助毒贩的力量,那些人都是亡命徒,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可信。 “要过年了,弟兄们加把劲,克钦人的胃口再大,只要能谈,就有办法,打通了这条路,咱们才能有更多的筹码,和上头周旋。” “是。” 手下们点头应道,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因为美国人的动作,更让他忧心。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五章 久别 苏微是个爱干净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有时候会让刘禹觉得她是不是患上了强迫症,后来才知道,其实她只是喜欢这个家而已。 刘禹很惭愧,因为这间被妻子精心照顾的屋子,自从结婚以来,他在里头呆的日子,屈指可数,就算是酒店,那也是短租型的。 走进去的时候,屋子里亮着一盏起床灯,光线是那种淡黄色朝上照的,一点都不会刺眼,空气被暖气片一熏,带着浓浓的暖意,房间里的味道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馨香,中间透着一股奶味,还有一丝丝儿童纸尿片的味道。 刘禹站在大床前,视线从正上方的那张结婚照慢慢下移,定格在床上的一大一小两个身体上面,久久不曾移开,就连呼吸就放轻了许多,生怕会将她们惊醒。 在他的视线里,苏微侧着身子,一只手伸过枕头弯曲下来,像是一个小小的英文字母n,手掌伸开挡住孩子的头部,另一只手轻轻地隔着被子,放在孩子的背上,她的侧脸被头发遮住了,看不清表情,可是刘禹能想像得出,那一定是一种饱含着慈爱的的目光,一如母亲望着自己的模样。 因为此时的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被妻子护在当中的,是一个熟睡中的小小身体,胖乎乎的小脸蛋侧向妈妈的方向,一只小手握成拳,大拇指的前端靠在嘴边,像是在吸吮着,刘禹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自己小时候也有着同样的习惯,长大以后没少被母亲取笑。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妻子的床边坐下,从这个方向,能更好地看清儿子的样子,由于生下来不足三个月,还没有长出多少头发,圆圆的脑袋、突起的额头、肉乎乎的脸蛋、藕节般的小手臂,紧闭的双眼,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还有被子下小小的身体,都让人无比疼爱,这是一个生命最初始的状态,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体内流着两个人的血脉,是他们在这个世上的延续。 刘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一碰他的小脸,可是没等挨上,那个小身体突然一动,嘴里发出“哇哇”的哭喊声。 苏微几乎在同一时间就睁开了眼,很像是那种机械式的反应,正当她想撑着手臂爬起来,却被人一把给按住了,惊异在脸上一闪即逝,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让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还有思考。 “别动,我来。” 一个身影从她身上伏下去,将盖在孩子身上的被子掀开,两只手分别托起头和屁股,把孩子抱了起来。 刘禹用弯曲的左手臂将孩子托住,另一只手解开小屁屁上的纸尿裤,里面果然已经湿了,他将裤子扔掉,拿起一条绵巾,仔细地将周边的肌肤擦干净。 “新的在那边,我帮你拿......” “别动。” 苏微的动作再一次被他制止,刘禹腾出一只手从床头柜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新的,咬着边边用力一撕,将它的包装撕掉,他拿出里面纸尿裤,扯开上面的沾胶纸,动作迅速地铺在孩子的小屁屁下面,轻轻地为他包好,没想到,孩子眯着眼睛,依然发出响亮的哭声。 “他饿了。” 苏微忍着笑,从他手里接过孩子,首先用手背在额头上感受了一下,并没有发热的现象,这才将孩子的身体放入被子里,侧身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将那个小小的脑袋埋进去,屋子里的哭声嘎然而止。 刘禹看着她哺乳的样子,眼睛有些发直,昏暗的灯光下那一抹雪白,此刻给他的感觉不是欲望,而是深深的感动。 “动作这么熟练,练过啊?”苏微的眼睛始终在孩子的身上,她用手轻轻托着那个小脑袋,以便让他毫不费力地吸吮。 “什么?”刘禹一时没有听清楚,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苏微抬起头,看到他的目光直愣愣地,脸上慢慢飞起一朵红云,随着她的动作,刘禹也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第一次看到你这样子。” “都是妈教的,第一次喂给他吃的时候,手忙脚乱的,闹了不少笑话呢。”苏微和他说起了生下孩子之后的事情,刘禹听得很认真,因为这是他错过的,现在只能通过脑补来想像。 “累吗?” 苏微点点头又摇摇头:“刚开始孩子每天都会哭闹,每一次我都会心慌不已,生怕他哪里不对头,后来妈对我说,小孩子不会说话,哭声就是他的表达,要么是饿了要么是拉了,要么就是病了,总之他不舒服就会这样哭,一天下来每隔上几个小时就会这样,晚上要醒好几次,最后只能跟着他的节奏,好在白天可以补觉,反正我年轻嘛。” 刘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苏微抓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只剩下了一个轻微的吸吮声。 过了一会儿,孩子发出一阵动静,苏微赶紧给他换了另一边,直到吃饱放开,刘禹这才看清,孩子的眼睛始终都是闭上的。 “可算是吃饱了,你都不知道,你这个儿子啊,胃口有多好,我的经常不够,还得额外冲奶粉给他喝呢,长大了,一定高高壮壮地。” 苏微将他抱到边上的小被窝里,为他盖好手脚,见刘禹依然坐在床边傻愣愣地看着,红着脸朝他勾勾手,后者赶紧脱掉外衣裤,挤进了她的被窝。 或许闻到了扑鼻的奶香,刘禹的心有些蠢蠢欲动,于是当妻子搂着他的脖子,将那张娇艳的面孔靠近他的眼睛时,便被他一下子捕捉到了那一抹香醇,两人忘情地吻在了一块儿,交换着彼此的思念。 ...... 两人分开的时候,苏微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丈夫的气息变得粗野,双手在无孔不入地侵扰着自己的身体,她本能地扭头看了一眼边上,顿时就是一惊。 “别......儿子......儿子醒了。” 正在激动中的刘禹一下子停下了动作,转头一看,果然那个小家伙鼓着一双黑眼睛,溜溜地看着他们。 “臭小子,吃饱了不睡觉。” 丈夫恼羞的样子,让苏微忍不住“扑嗤”笑出了声,刘禹老脸通红,突然从被窝里伸出头,大喊了一声:“妈!” 就在苏微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刘母动作迅速地跑进来,紧张地看着他们:“什么事,什么事?” 刘禹用一种理所当然口吻宣布:“劳您受累,带带孙子,今天到明天都归您了,千万不要来打扰我们,你儿子要和媳妇亲热。” 两个女人全都愣住了,一个羞得将头缩进了被窝里,一个做了个打人的手势。 “呸,当着孩子呢,尽说些不正经的话。” 虽然这么说,刘母还是上前连着被子一块儿将孩子抱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醒过来的孩子挥着一双胖手,嘴里发出“伊伊呀呀”的声音,刘母走到门边,稍稍停了一下。 “他在叫你呢,多懂事的孩子,禹子,你媳妇刚刚养好身子,你可得悠着点,别太折腾。” “知道了妈,你就放心吧。” 刘母走出去将房门带上,刘禹看着缩成一团的妻子,手脚飞快地将自己脱光,然后慢慢地掀起被子,将那个动人的娇躯一点一点地露出来。 “媳妇儿,我来了。” 便揉身扑了上去。 钟茗回到自己的家里时,钟正魁与她前后脚进门,他先是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老伴,然后朝女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去了书房。 “爸,专家那边怎么说?” “不可思议。” 钟正魁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做为军工企业的领导,也参与了领导小组的工作,虽然很早就接触过这个计划,但是看到那些栩栩如生的影像资料,以及经过多方鉴定的实物,才知道这个计划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感叹了一句,顺手将手里的公文包打开,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女儿。 “军工这块儿,需要一些稀缺的原料,都是产于国外,通过正常手段无法进口的,当然有些地方隔得很远,可能还不是他的控制范围,但是可以提前布局,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谈。” 钟茗随手翻了翻就放在了一边,老爸这么做,等于表明了军工口的态度,那就是积极合作,这也说明了专家小组对于目标能力的一种认可。 “这种矿在美洲呢,你让他划个小船横渡太平洋啊。” “我们可以提供船只啊。” “导航呢,那边可没有什么gps系统。”钟茗给了他一个白痴般的眼神,老钟拍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 “那怎么办?” 钟茗想起了之前刘禹当成笑话对她所说的。 “他想要北斗系统呢,问国家卖不卖。” “扯淡,他会发射卫星么?” “对呀,咱们就算卖个基地给他,也不会使啊。”钟茗附和道。 钟正魁的脑子里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用不着会使啊。” “那要怎么做?” “咱们在这边给弄好,他不是会穿越么,把发射架和控制台打包拖过去,在那边按下按钮不就成了。” 钟茗一愣,她还以为老爸是开玩笑呢。 “用车子拖过去?发射场事先建好?架子不用安装的么。” 钟正魁摇摇头:“你知道架子带火箭有多重么,搞不好过去地就陷了,有个省事的法子,国家在九十年代搞过一个工程,为了避免被打击,利用海上平台发射卫星的技术,后来国际形势缓和了,这事就没下文了,不过相关的技术储备,我记得是有的,总装备部那边,还有利用它来布署洲际导弹的设想呢。” 这么黑?钟茗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六章 雌伏 屋子里的动静慢慢在变小,被窝里的两个躯体紧紧地贴在了一块儿,谁也舍不得放开,在刘禹耐心地动作下,苏微一次次到达了快乐的颠峰,整个人就像飞翔在云端,失去了对所有感官的控制。 她能感觉得到,尽管丈夫的意愿很强,可力道上却尽量照顾了她的身体,并不显得粗暴,而要达到同样的效果,势必付出更多的体力,此刻两个人全都是汗淋淋地,根本分不清出自哪个人的身体。 她喜欢这种融为一体的感觉,自从怀孕到危险期过去,再到待产恢复,两个人足足有大半年没有这样做了,期间发生的那件事,曾经让她有过介怀,可是经过这么久之后,早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了满满的思念。 “哥。” 刘禹抬起头,看着一双迷离的眼睛,泪光闪动。 “媳妇儿,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苏微伸手掩住他的嘴,泪水不受控制般地滑落下来。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刘禹将她紧紧地抱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能逃脱完全是出其不意,实际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谁也不敢肯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机会回来,之前两人曾经讨论过,可当真正发生的时候,更多的却是无奈。 在丈夫温暖的怀抱里,苏微尽情地渲泄着自己的情感,再也不需要假装坚强,如同一个小女人般地展现着软弱的一面,哭泣声像潺潺的流水,在刘禹的心头倾泄而下,不知不觉中他的眼里也吟噙满了泪水,那是生离死别后的重逢,除了悲伤更多的是庆幸和喜悦。 就这样,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苏微慢慢地收了声,眼睛红通通地,说出来的话也带着硬咽。 “哥,你安全了么?” 刘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把将她抱起来进了浴室,一番运动加上大哭了一场,两人的身上都是粘乎乎地,刘禹拧开笼头,莲蓬头里的温水冲下来,一下子迷糊了她的双眼。 他拿着毛巾为妻子擦拭着身体,同时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按钟茗的说法,国家还在考查,至于会采取什么形式,现在不好说,因为这事本来就是个实验性质的,他们最先选中了小稷,小稷把它传给了我,将来我会不会再传给儿子?还是有什么别的继承方式,谁也说不好,如果只能终于我这一代,那合作的意义就仅有几十年,一切都还存在着变数啊。” 苏微心里一惊,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丈夫要在这里与她说话,一定是在防着什么。 “那我们怎么办?” “以前我是想让你们移民的,可是现在不成了,国外的危险性更大,老美已经盯上我了,难保不会打你们的主意,就像他们在纽约所做的那样,如今只能依靠国家的力量吧,我在那边的实力越强,这种合作的关系就会越牢固,你们也会越安全,刚才上楼,我发现安保做得不错,新来的那个主管和以前那位李师傅,很可能是国家的人,有他们的保护,我多少也能放心一些。” “钟茗真是小稷的妻子?” “小稷出事前,他们打了结婚报告,组织上已经批准了,程序上来说,这就算是结婚了吧。” 刘禹将钟茗说的那些事告诉妻子,以便她日后告诉父母,苏微的心里浮现出第一次与那个女孩相遇时的情形,不必说,这种相遇也是刻意制造的,包括后来的几次相助,但她并没有多少被欺骗的感觉,对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帮助和保护她们,如果真像丈夫所说,李师傅是她派来的,她心里只有感激的,因为对方的舍命相救,才让包括孩子在内的刘家四口子活了下来。 “那天玲姐来告诉我们小稷的事,虽然当时没什么,后来,我好几次看到妈一个人偷偷地哭,爸的话也多了不少,我知道,他很想回去看看小稷的墓地,只是一直为了照顾我,没有说出来,这事就像一根刺,隔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拔出来了,我想等孩子再大一些,一家人一起回去,让他认认自己的家乡。” “好,到时候,我抽空陪你们。” 苏微_冲了一会儿,反过来接过毛巾帮丈夫擦拭,这次回来得很突然,事先不能通知,未必是什么惊喜,因为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旧历年的最后一天大年三十,想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这一次能呆多久?” 正在享受着擦背服务的刘禹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妻子察觉了,他转过身抓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里。 “后天离开。” 苏微的泪意再一次涌上来,她万万没想到,丈夫只能呆一天,而且还是大年初一离开。 “后天有个机会,能避开天上老美的军事卫星,钟茗说,那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冒着暴露的危险,为我争取到的,所以必须得走,对不起,后天麻烦你向爸妈解释一下吧,我实在说不出口。” 苏微紧紧地搂着他,悠悠地说道:“我有时候真得很羡慕她。” “她怀孕四个月了,你老公我一直守身如玉呢,难道刚才没感觉到?” “啊。”苏微愣愣地抬起头:“她才多大呀。” “正月十五满十七岁,我一直在督促她锻炼身体,不过那体形看着真有些担心,所以啊,老早就普及了剖腹产手术,媳妇儿,当时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叫喊声,就像疼在我的心上,如果是她,只怕早就晕过去了。” 听到他的话,苏微心里那点子小小的妒忌不翼而飞了,生产时的疼痛到现在想起来还记忆犹新,真不敢想像,那个小小的身体,要如何承受得住,她忍不住手上用力,手指陷入了他的腰间。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你一定要保住她,别让人家为你死两次。” 刘禹叹了一口气,苏微是个善良的女孩,命运的坎坷并没有让她变得偏激,这是一件幸运的事,他很感恩。 由于知道了丈夫只能呆上一天多时间,苏微表现得十分主动,两人一直用行动在表达着对彼此的依赖,直到精疲力尽,相拥着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宝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欢声笑语充满了这个五口之家,几个人都在准备着团年饭,就连苏微也不例外,唯一没有插上手的孩子,也在不停地用笑声,为他们带来欢乐,刘禹瞅了个空子,与自己的儿子来了一个自拍,想了想,打了几个字,将照片发了出去。 缅北靠近边境线的热带雨林里,韩晓芸伏在一根粗大的树杈上,用手中的望远镜观察着远方,她穿着一套连体紧身服,衣服上还抹了防虫液,裸露在外的脸部涂着迷彩,整个人就像一头雌伏的猎豹。 腰间的震动响了一会儿,她一边继续观察,一边伸手将手机拔出来,放到眼前看了看,顿时就是一愣。 照片里那个可恶的家伙,偏偏在这个时候,发来一张如此温馨的照片,让她有些哭笑不得,无论是那个熟悉的笑容还是可爱的孩子,都会让她心软,更要命的是边上的几个字,更是让她鼻子一酸,差点没能握住望远镜。 “新年好,多保重。” 快过年了啊,韩晓芸呆了一会儿,单手在短信里按出几个字,又将一个记忆中的号码输进去,那是母亲的,往常一家人,如今只剩了她孤零零的一个,在这满天共庆团圆的日子里,要怎么度过? 可是最终,她也没有按下发送键,因为自己不能将危险带给母亲,只能等到有机会,再潜回国去看她了。 韩晓芸将泪水摁回去,把手机插进腰间,重新拿起了望远镜,很快镜头里传来的动静,就让她摒弃了那些异样的心思,全神贯注地投入了工作当中,手指灵巧地旋转着调整圈,让镜头里的焦点慢慢地放大,为首者的脸越来越清晰,她眼里的怒火不可抑制地升了起来,因为来得是个熟人。 卫如骑在一匹矮小的滇马上,面色阴沉就像欠了谁一百块钱似的,这种_马儿体形虽然不大,却胜在耐力高负重大,他们一行四个人,除了骑乘,还牵了几匹当驮马,马背上的箱笼是他们此行的礼物,也是与克钦人交好的关键。 马儿在林间小道上行走自如,应该说没有太大的颠簸,可他总是感到屁股不舒服,尤其是后面几个人的眼光,总会让他心生疑惑,这些人一定在笑自己吧。 自从美国回到基地,他就在这种煎熬中不能自拔,身体上的创伤早就治愈了,可那种心理上的伤痕,如同刻在了骨子里,每每都令他从恶梦中惊醒,甚至于不敢去面对同僚。 这样的日子让人生不如死,这一次他便主动请缨,担任与克钦人的联络,至少面对那些家伙,不至于担心人家会取笑自己。 只要走过这段小路,就是克钦人的控制区了,卫如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确认无误,心里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远处的树林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便。 消失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七章 整齐 将近八百米的距离,什么消声装置都用不着,因为射击时所发出的声音,还不如子弹飞行时的爆音,这种声音听在内行人的耳中,甚至能判断出枪支的型号,做为一个资深的特工,卫如一下就听出来,那是一支m21,与他们所用的一样。 “砰” 轻微的入肉声让中枪者连哼都没哼一下,便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那是四人小组中的狙击手,也是对韩晓芸威胁最大的一个敌人。 “不要开枪,我们是来谈判的!” 卫如的第一反应,是高举双手大声叫喊,回答他的是第二声枪响,又一个同伴命丧黄泉。 余下的那一个转身打马就跑,身体紧紧地伏在马背上,因为他知道,跳下马用双腿根本没有机会跑出狙击枪的范围,只有快马还有一丝希望,卫如没有向他一样打马狂奔,只是从马背上滚下来,以马身为掩护,将身体藏了起来。 “砰” 第三声枪响,那个差点跑进林间的同伴连人带马仆倒在地,卫如更是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因为那一枪从同伴的背上穿过去,还打死了马儿,对方用的是特制的穿甲弹,自己身上的防弹衣根本没有作用。 他是个情报型特工,擅长布局而不是行动,因此才会带上三个身手矫键的同伴,不到五分钟全都死了,他用抖抖索索的手打开通讯器,向后方的基地呼救,并不是奢望他们神兵天降,而是联系一下克钦人的首领,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使对方有所误会,也没有上来就杀人的道理,就在这时,第四声枪响了。 “啊!” 卫如感到一把铁锤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腿上,整个身体站立不稳一下子翻了过去,通迅器脱手而出,里面还在不停地呼叫着。 “回话,出了什么事,回话。”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视线中的左腿从膝盖处被打断,只剩了一小截皮肉还连着,鲜血“突突”地直往外冒,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惨叫出声。 “砰” 韩晓芸打出了第五枪,也是最后一枪,将那个通讯器打爆,随手扔掉打空的m21,从树上梭下来,解下背在背上的m16,平端着向前疾行。 七百多米外的小路上,几匹无主的马儿在地上觅食,两具尸体分别倒在一左一右的路边,一个是额头中枪一个是胸口,她依然在每个人的头上补了一枪,然后看也没看那个断了腿的家伙,绕过他来到试图逃跑的那个人附近,同样一枪打在头上。 卫如忍着巨痛拔出腰间的手枪,刚刚举起来想要瞄准,就被一梭子打在手臂上,韩晓芸端着枪口冒烟的m16走过去,一脚将掉在地上的手枪踢飞,倒转枪身一枪托砸在卫如的头上,双重疼痛让他一下子晕了过去。 韩晓芸将步枪重新背在身上,在他的身上搜了搜,将一个医疗包拆开,用止血带将断掉的小腿裹住,以免流血过多死得太快,然后扯着衣领将他往树林里拖。 没过多久,疼痛让卫如再一次醒来,眼前影影绰绰地全是树影,身体无法动弹,双手被绑在了树身上,一种深深的恐惧感让他忍不住大呼起来。 “谁,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他的话让韩晓芸一怔,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屈辱的夜里,如果不是被人救下,命运将使自己变成什么样子? 她定定神,将一次性注射器针头刺入配好的药水瓶里,慢慢地将紫红色的药水注满了针筒,站起身走向绑在树上的男子。 看到她的身影,卫如的眼里充满了疑惑,从身形上看分明是个女子,脸上涂满了迷彩,看不清长相,可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汪秋水,似乎有着异样的熟悉感。 “你......你是韩......” 没等说完,韩晓芸将手里的针筒准确地刺入他的颈部静脉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管药水被推空,头皮阵阵发麻,恐惧不已地大叫:“你给我打的什么?” “中情局的诱导药水,我加了一半的吗啡,防止你晕过去。”韩晓芸拔出空针筒扔到地上,好整以瑕地说道。 卫如张大了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脑子里慢慢混沌起来,似乎根本不受控制般地脱离了身体,眼前的人影变得重重叠叠,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她的脸。 “告诉我你的名字。” “xxx。”卫如用一种机械的声音答道。 “职务。” “军情局中校情报官。” “家中住址。” “呆北市忠孝西路45号。” “家里几口人,叫什么。” ...... 简单地几个问题之后,韩晓芸判断药水起作用了,开始问出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你的任务。” “与克钦人取得联系。” “是不是与他们合作?” “是的。” “谁是中间人?” “颂差。” “你们知道他叛逃了,对吗?” “是的。” “所以你们给了他好处?” “是的。” “包括一些情报对吗?” “是的。” “其中有不利于中情局的吗?” “有。” “关于远东分部的任务,他知道吗?” “嗯。” “你认为,他会不会出卖给别的情报组织。” “会。” 问答游戏进行到这里,韩晓芸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之后,她将整段录音发到了一个加密的帐号里,很快,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是天使,你在哪里。” “缅北的丛林,靠近华夏边境线。” “你的行动是否惊动了华夏边防军?” “应该没有,这里是克钦人的控制区边缘,他们最近正在和另一支不当地武装发生冲突,不会有人注意的。”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惹出什么麻烦,证人还有救吗,能不能带回来?” 韩晓芸打开摄像头,将绑在树身上那个血淋淋的身体录给他看,弗兰克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去他们的基地那里寻找证据,我要的支援什么时候到?” “已经出发了,休伊带队,他的代号是印度鹫,你负责提供情报,但不要太过深入,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韩晓芸语气平淡地说道:“军事卫星呢?” “明天上午十一点经过,你有五分钟。” “足够了,最后一点,如果对方火力太强,我是否有权呼叫空中支援?” 弗兰克似乎愣了一下:“如果有必要,我来安排。” “好,时间紧迫,现在就要出发了,祝我好运吧。” 韩晓芸挂掉电话,将它插回腰间,从另一边拔出那把虎牙,抬起手腕看着表针,大概过了一刻钟之后,药效慢慢地减弱,她走上前去,突然一把扯掉包裹在断腿上的那些止血带,拉扯之下那种痛入骨髓的疼痛感一下子让卫如睁开了眼。 “你......” 不等他说出口,嘴巴被韩晓芸一把给掐住,只能发出“呀呀”的叫声。 “你这个畜牲,连呼吸都让人无法忍受,今天,终于有机会让我报仇了,可惜时间太紧没有办法将你千刀万剐,不过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到你的家里,将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全都送来和你团聚的,一家人整整齐齐多好,是吧?” 这么恶毒的话用一种平静的口气说出来,让卫如惊得心神俱裂,在无法出声的情况下,他只能用徒劳地挣扎,眼睁睁地看着那把虎牙一点点地靠近,在脖子上清晰地划过,直到鲜血涌入口中,不停地喷出来,眼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帝都某高档小区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预示了家家户户都进入了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也是旧历的最后一天。 “今天是咱们家最高兴的一天,一家人整整齐齐,一个不落地全在这里,就比什么都强,来,让我们举起杯。” 平日里话不多的刘父端起酒杯,几个人笑着相互碰了一下,一齐放到嘴边,苏微看着怀子里的饮料,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一起在弟弟的病房里,也是五个人吃团年饭的情景,不禁心中一黯,就在这时,手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掌握中。 刘禹朝她呶呶嘴,苏微转头一看,坐在摇椅中的儿子向她伸出两只胖胖的手臂,孩子天真的笑容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刘禹放下杯子,上前抱起孩子交到她的手中,看着妻子拿着一根筷子醮着杯子里的饮料,点到儿子的嘴巴上,被他用舌头一点点地舔掉,嘴里不时地发出欢快的笑声。 “小禹。” “妈。”刘禹转过身,刘母拍拍他的手。 “你错过了他的出生,不要再错过他的成长了。” “对不起,妈,我不能肯定是不是做得到。”他在母亲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再过几个月,你又要多一个孙子或是孙女了。” “什么,你?” 刘母吃了一惊,可是当她看着苏微时,却发现后者毫不在意。 “这件事小微知道?” “嗯。”苏微接口说道:“他们俩的婚礼,还是我帮着筹备的呢。” 听了她的讲述,刘父和刘母这才明白,他们早在两年前就有了一个儿媳妇,只是没有办法带回来而已。 刘禹打开手机,将照片点出来,看着上面那个一身古装犹如仙子般的女孩,二老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算重婚么? 好像也不算,毕竟那是另一个世界,刘父想起小儿子的遭遇,不敢确定地说了一句。 “你在那边的孩子,算是咱们的祖先么?” 这么复杂的问题,刘禹哪里答得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八章 专家 刘家没有守岁的习惯,二老年纪大了熬不住,于是早早地就带着孩子睡了,而刘禹自然不会浪费这难得的光阴,抓紧时间与妻子缠绵才是正理,可惜,哪怕是掐着秒算,时间也很快就过去了,两个人被叫起来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 实际上,打破刘家平静的是意外到来的访客,起得最早的刘母打开门一看,愣了好一会儿。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也是一老一少。 “新年好,阿姨。” 钟茗双手提着礼物,向她鞠了个躬,刘母扶住她的双肩,两个女人四目相对,眼眶慢慢地红了。 “好孩子。”刘母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妈。” 钟茗用极轻的声音,哽咽不已叫了一句,刘母听得真切,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紧紧地将她搂住,两人都在无声地缀泣着,甚至忽略了另一个客人。 还是听到动静后匆匆走出来的刘父,越过两个女人,与钟正魁握握手,歉意地说道:“第一次上门,让你见笑了。” “是我惭愧啊,早该登门拜访的,就是没那个脸。” “哪里哪里,钟总是我们请都请不到贵客呢。” “我听出来了,这是要赶我走。” “休想,老钟头,上次的棋还没分出胜负呢,你敢。” “那就杀几盘?” “好啊。” 两个男人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些说不清的过往揭过去,没有理睬门口的女人,径直走进客厅,钟正魁一眼就看到坐在摇篮里的孩子,正瞪着圆圆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的眼睛顿时就移不开了。 刘父暗暗叹了口气,转向进去准备茶具,顺便上楼将刘禹两口子叫醒,因为没有人会在这个点上门拜年,钟家父女此行只怕还有别的事,而他们想要找的自然不会是自己和老伴。 等到刘禹牵着苏微的手下楼时,所有人都已经坐在了客厅里,刘父和钟正魁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刘母抱着钟茗低头说着话,他们的儿子在沙发上爬着,看到夫妻俩,嘴里发出“伊伊呀呀”的叫声。 苏微赶紧松开手,上前与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抱起儿子,坐到刘母的边上,笑着打趣了一句。 “我说妈怎么不管我了呢,原来有新人儿了啊,可怜喔,刘清明,你也成了没人疼的孩子。” 刘母将她搂过来,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是我媳妇,一个是我干女儿,妈都疼。” 钟茗红着脸抬起头,刚好迎上刘禹的目光,两人微不可查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马上明白了她的目地。 他要离开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了解内情的人不好开口,余下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到了刘禹的身上。 他走到母亲的面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妈,我要借用一下你最疼的两个人,可以吗?” 儿子郑重其事的表情让刘母有些不知所措,不得不求助似地看了一眼老伴,刘父微微地一点头,她顿时也明白过来。 “去吧,妈等你。” 刘禹带着两个女人离家而去,三人坐上钟茗的那辆大越野,关上车门的时候,他才问了一句。 “几点的飞机?” “八点五十。” “我们现在去哪?” “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 刘禹不再多问,他和苏微坐在后座上,两人十指紧扣,妻子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看着帝都的清晨在车窗外闪过,谁都没有说话。 很快,车子驶进了一个有着卫兵把守的老式大楼内,一看就是建国初期的产物,讲究粗犷厚重,充满了庄严感。 钟茗领着他们经过了好几道岗,最后来到一间会议室般的屋子里,里面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戴着眼镜,年龄至少也在五十上下,其中更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听到动静,全都停止了讨论,一齐看着他们。 “他们就是专家组的成员,全是各个领域的权威,其中不乏中科院的院士。” 钟茗的话让他们夫妻紧张起来,因为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高规格的见面会,而更让刘禹担心的是,这些院士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体上下打量着,该不是想要切片研究吧。 “啪啪啪” 而紧接着响起的掌声,更是让他浑身一颤,只见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向他们致以热烈的掌声,两人牵着手走过去,在这些老专家的带着敬意注视中,步步上前。 “看来大家都知道了,对,这位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能够在两个时空之间来回穿梭的。” 钟茗稍稍顿了一下,伸手向他们俩一指:“刘禹同志和他的爱人。” “各位专家教授好。” 刘禹拉着苏微向他们敬了个礼,站在最前头的一个老头急急地开口问道。 “你穿越的过程符合黑洞理论吗?” “不黑,是白的。” “速度怎么样,几倍光速?” “好像连音速都没到,我是跑步进入十三世纪的。” 刘禹不得不努力去记忆高中时的基础物理知识,以便应付这些业界大拿们的刁钻问题。 “穿越的过程没有产生身体上的变异吗?” “医院检查的结果,除了细胞分裂稍微活跃了一些,没有别的反应。” “生殖系统呢,有影响吗?”提问的这位估计是妇产科权威,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 “感谢组织上的关心,三个月前,我刚刚得到了一个儿子,非常健康,再过四到五个月,在异时空,还会有一个子嗣诞生,产前检查的结果,也是一切正常。” 那位专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说道:“我是搞遗传学的,想要确定,你的这种特质,会不会继承下去。” 刘禹同样很认真地对他说道:“别动我的孩子。” “好了好了。” 眼见不对,钟茗赶紧打了个圆场,制止了那些跃跃欲试的专家们继续发问。 “今天的时间很紧,刘禹同志马上要飞往外地,我们还是直接进入主题吧。” 原来今天是为了之前所做工作的反馈,包括他提交的那些影像还有实物,其中有专门的鉴定人员出具的证书,无论是传统的鉴定方法,还是高科技的手段,都证实了这些东西存在的时间,不会少于七百年,完全符合他对于异时空的描述,这就是他们进来的时候,会受到热烈欢迎的原因。 抛开那些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更多的专家,感兴趣是一个拥有着无数资源的新地球,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有机会吸取过往的教训,重新规划这片人类生存的土壤。 更让人兴奋的是,华夏民族将有机会成为整个地球的统治阶级,不需要像本时空一样,处处看别人的眼色。 于是,在将近三个小时的座谈和讨论中,这些专家拿出了更加合理更加科学的发展计划,从工农业生产布局到国民基础教育,从城镇建设到科技的应用,甚至包括了他最感兴趣的卫星导航系统。 “其实你没有必要追求军用级别的卫星网,现在民用卫星的发展,已经完全可以符合你的要求了,而且他的发射难度、运行成本都比较合理,以一颗百公斤以下的小型遥感卫星为例,以当今的科技水平,可以做到兼顾遥感、观测、通信、定位等多功能,它在离地大约四百千米的近地轨道运行,只需要六十多颗就能实现全球覆盖,这种卫星的制造成本是三百七十万美元,发射成本按一弹六星来算,每颗星只要六十万美元,如果再进一步,以最大数量组成卫星网,一共三百六十颗主星,加上一千七百多颗质量在三公斤以内的辅星,就能实现十分钟左右的投射率,精度在两米以内,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刘禹听得十分认真,苏微更是拿出了手机,全程录下来。 “米级以内的遥控,无人管理的港口,自动化装卸,无人耕种的农田,从开垦到播种到收割到施肥,全部自动化,无人高铁,无人汽车,无人船舶,一切都是可控的,你的城市完全可以进入智能化,人们只需要学习如何来管理这些设备就行了。除此之外,还有数字通讯、国土资源监测、土地测绘、矿产资源开发、林业普查、生态环境监测、防灾减灾、公共应急等等,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么黑?我喜欢,刘禹沉浸在对方所描述的美好前景中,苏微捅了捅他的胳膊,将手机屏幕拿给他看,上面是一串以美刀为单位的数字,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哪怕照对方的所说的低成本来算,也是很大的一笔钱,至少目前付不起。 在他们热烈讨论的过程中,钟茗一直在看着表,当指针指向八点时,她朝刘禹示意了一下,然后宣布会面结束。 在驱车赶往机场的路上,刘禹向苏微交待了帝都这边的事宜,主要就是与专家组的联系和沟通,目前总公司成为了异时空产品的代理商,光是交易额就超过了全年的外贸收入,与之前相比,只不过是从地下变成了公开。 “我还是想试一试,你不知道,没有gps没有华夏电信的痛苦,就像困在没有信号的电梯里,心慌得不行,有了卫星网,连远程通讯都解决了,你与专家们商议一下,做个计划出来,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每年发射一批,先做到部分覆盖也成啊。” “嗯,你别着急,咱们慢慢想法子。” 刘禹抱着她的腰,在耳边轻声说道:“我是心急了一点,还想着等以后孩子大一点,说不定已经统一了全国,到时候,咱们在帝都的背面修个一模一样的屋子,把你们俩的房间放到一块儿,想和谁睡觉,滋溜一下就穿过去了,你说好不好?” 苏微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前面开车的钟茗不明所以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脚踩在油门上,把速度加到了百码。 飞快地冲向机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十九章 教官 冬日里,位于泰缅边境处的热带丛林依然显得郁郁葱葱,那些巨大的冠木长着茂盛的枝叶,将射进来的光线隔成一束束地影子,随着灰尘飞舞。 韩晓芸弯着腰用手上的刺刀在草丛里扒拉了一下,露出一截细细的电线,她挑着电线慢慢向前探去,直到一棵笔直的酸枝木主干前,电线的顶端是一个嵌入树杈间的多功能感应器,红外探头发出一闪一闪地光点。 她用刀尖挑开电线,将它从感应器上拆下来,探头上的红光慢慢地熄灭了,她靠在树身上,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盘,按照记忆中的反应速度,她还有八分钟的准备时间。 被莽莽丛林围在当中的是一处占地颇大的庄园,很早的时候就属于一个法占时期的华人富商,因为地理位置很隐蔽,离华夏边境线不远,大概在八十年代末,被海峡对岸的情报机关买下来,做为培训基地和行动机关,也是军情局在东南亚最重要的一处据点。 经过三十多年的不断扩充,这里已经成了一处设施完备的基地,她之所以要求军事卫星而不是使用无人_机,就是因为天上的飞行器瞒不过雷达的探测,除了探空雷达,山庄周围的丛林里,到处都布满了机关,她知道脚下不到两米的地下,埋着一颗定向反步兵雷,前面隔着三米的两个方向上,分别还有两颗,在整个丛林里,类似的地雷足有上千颗之多,那些不熟悉的人走进来,根本就看到不到山庄的样子,便成了树下的一缕亡魂。 当然了,她的记忆来自于整容之后的那个名字,做为山庄精心培养出来的王牌,她几乎记得每一颗地雷和探测器的位置,熟悉得就好像刻在了脑子里,这份天赋,似乎也是因为那次手术,敌人用一种很复杂的方法抹去了她原来的记忆,却在无意中激发了某种潜能,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韩晓芸自嘲地笑了笑,从不该有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奇怪的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分钟,外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没了自己的存在,连规矩也改了? 好在又过了大概五分钟,三个身穿制服的男子从山庄的方向走过来,每个人的脚步都有些摇晃,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自己居然忘了,今天是正月初一,山庄里的人,昨天刚刚经过了狂欢,能在十五分钟做出反应,已经是训练有素的表现了。 “搞什么啦,大清早地不让人睡觉,还要来查线,一个传感器故障而已,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嘛。” “算了,头儿也是没办法,听说上头的人马上就到,我们还是早点完工,省得一会又被人骂。” ...... 几个人的声音慢慢接近,为首的一个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催促着说道。 “好了好了,看看是不是这一只,找出来换掉。” 韩晓芸听到一个脚步声来到了身后的树边,另外的两个脚步声相隔大概在三米左右,一个人停了下来,另一个人应该在地下找线,这是处理类似故障时的标准程序,也是她这么做的目地所在。 她的一只手上提着一把柯尔特m1911,是从那几个被干掉的特务缴获的,二战后老美急于处理存货,将生产了近三百万支的这种手枪,大量散发给在亚洲的盟友,特别是华夏周边的国家,呆岛也不例外,尽管是一支七十多年前的武器,却一点也不过时,至今依然是许多军人和警察的最爱,当然了,这种大威力手机对于小巧身材的女人来说并不好用,不过她很喜欢。 走到树身前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年青男子,他根据同伴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安装在树杈上的传感器,看到上面的指示灯没有亮,想要攀上去检查一下,就在这时,一截刀尖顶在了他的下颌处,飞快地没了进去,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涂着热带丛林迷彩的脸也在面前闪过,全身的力气便迅速地消失殆尽。 “砰” 11.43毫米手枪弹以270米每秒的初速飞出膛口,将弯着腰在地上查线的另一个男子打得仆倒在地,陡然响起的枪声,惊动了树上栖息的鸟儿,当然也让最后那个男子反应过来。 那个男子五短身材,身手却极为灵活,原本他蹲在地上,膝盖上放着一台手持式笔记本电脑,听到枪声后连头都没有抬,便舍身向着边上一滚,使得韩晓芸的第二枪落了空,站起身的同时,一把同样的m1911已经握在了手上。 “砰砰” 男子反手甩出两枪,准确地打在韩晓芸身前的尸体上,那种“噗噗”的入肉声并没有让他上当,韩晓芸从尸体上探出头,枪声射出来的那个方向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对方是个高手。 殊不知男子心中的想法也是一样的,这一片是山庄外围的核心防御带,就连他们这些庄园里的人,没有一个可靠的指引也是不敢随便走进来的,因为有些雷埋了超过二十年,在地下的情况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可对方不只是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还避过了所有的监控和感应器,甚至利用后者做为诱饵,将他们引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冷的天,丛林里阴嗖嗖地,男子的冷汗迭出,他想到的第一个应对方法,就是呼叫援助。 “组座,组座,外面有敌人潜入,我的两个弟兄,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不要急,倒底出了什么事,敌人有多少?”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让他精神一振。 “数目不详,至少有两,喔不三人以上。” 男子连头都不敢露,转头看了一眼,突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扔到了不到两米远的草丛中,吓得他赶紧伏到了地上。 “轰”地一声,带着露水的野草,连同泥土一块儿被炸上了半空。 “出了什么事,什么有爆炸声?” 对讲机里再次传来声音,男子想要爬起来,身后又响起一声爆炸,他在惊讶的同时,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因为对方扔过来是一块大石头,为的就是引爆他身边的这颗地雷!这些地雷的具体位置,他需要从电脑里才能找到,而对方只用几块石头,就准确地将他们引爆,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救我......” 他朝着对讲机大喊了一句,然后身体猛地一滚,“砰”得一枪打在他刚才的位置上,他一边滚,一边朝枪声的方向射击,可惜连对方的衣脚都没有伤到。 韩晓芸弯着腰,双脚交替飞快地在草丛中移动,每每在刻不容缓之际避过飞来的子弹,地上的男子越打越是心惊,因为对方这种避弹法,正是山庄里的标准教程,而他就是这门课的教官。 对方不光移动迅速,判断更是无比准确,简直能猜到他每一枪之间的间隔,以及枪口的方向,看似行险,实则从容不迫,如同一场华丽的舞步。 心惊之余,他甚至有些欣赏,因为连自己也做不到。 “呯呯呯” 纷飞的子弹打得树叶乱掉,男子不停地扣动扳机,直到手上的紧,撞针击了个空,容弹七发的m1911打空了弹匣,而那道黑影也停下了动作,竟然是个身材婀娜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 男子扔掉空枪,另一只手却悄悄伸到了背后。 “从枪法到反应,都退步了很多,还想用刀么?陈教官。” “你认识我?” 韩晓芸的眼中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何只认识,她的枪法步法全是眼前的这个人所教,也是山庄里,最先伤害她的那一个,怎能忘得了。 “你倒底是谁,想干什么?” 韩晓芸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眼睛也转向了另一边,那就是山庄的出口,她相信里面的人已经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或许正在蜂拥而出,就在这时,男子突然间动了,他的身体像安了弹簧一般跳起来,背后的那只手猛得挥出,一道白光脱手而出,直奔她的头部而去,同时双腿疾速后退,用的就是她刚才的避弹法。 韩晓芸连手都没有抬,只是微微一偏头,躲过了那把军刺,她的目光跟着男子移动的方向,一直到对方自己停下来。 “忘了告诉你,乙73号雷被我换了个地方,还稍微改了一下绊发机制,你的反应时间只有......0.3秒。” 男子的双腿发出了微微的颤抖,听到她的话,身体也止不住地颤个不停,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根本来不及避开爆炸的范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双腿被炸断,看着这个神秘的女子,他大声叫道。 “你怎么会知道,倒底是谁?” “十秒,周明宇应该出动了,你的死期也到了,想知道我是谁,到了地狱去问他吧,不会很久的。” 韩晓芸甩手打出两枪,准确地击中了男子的膝盖,男子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被他踩住的地雷感应到了压力的变化,立刻被击发,“轰”地一声,将无数血肉和残肢炸上了天,落到树木和草丛中。 她面无表情地打开对讲机,调到事先约定的频率上,开始呼叫。 “印度鹫,印度鹫,我是独角兽,听到请回话。” “我是印度鹫,我是印度鹫,请告诉我你的方位。” “我的方位是东经xx.xx,北纬xx.xx,我的行踪暴露,敌人正在接的中,请立刻增援,请立刻增援。” “收到,坚持下去,我们马上就到。” 五分公里外的一处营地里,休伊放下对讲机,向手下发出指令。 “卫星信号好了没有,把实时画面切过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章 验证 离着七千英哩外的南华夏海,一直就是领海争端的热点地区,而华夏政府所提出的“搁置争议,共同发展”的外交策略,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与周边各国的紧张形势,随着华夏国力的增强,越来越多的国家,由对抗转向了对话,这条由西方国家主导的反_华锁链,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然而这一切并没有改变某大国的决心,很多时候,对于这片海域的监测和试探,几乎就是他们驻亚洲舰队的最重要任务。 钟茗站在一个不大的船仓里,眼前的屏幕上,显示出了飞经这一带上空的各种卫星轨迹,军用、商用、民用的什么都有,最被她看重的,则是那些精度极高的军事卫星。 脚下这条舷号为“南渔108”的渔政船,是华夏政府的一大创举,表面看上去与军事毫无关系,实际上起得却是海上边防军的作用,同时也包括了监测和防范,以及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使用合理武备的机会,她脚下的这条船,明里连个机炮都没有装,可暗地里,两舷各有一座四联装海红旗,用于打击对空和对海目标。 当然,她现在是用不到的,因为船行驶在南岛以东不到二十里的海面上,某国再是大胆也不可能深入到这里来,她要提防的,只有来自于天空方向上的威胁,号称“锁眼”的高精度间谍卫星。 南岛这片区域,实际上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军事目标,附近的陆地,除了文昌卫星发射中心,就只有一片茫茫大海,连热点航线都算不上,但是她依然在耐心地等待着,并不时地转过头,看向远处停泊的一艘巨轮,眼里自然而然地带着笑意。 刘禹站在巨轮的船头,手握旗杆,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因为没有停锚,巨大的船身实际上是在水上飘着,并轻微地移动着,好在风速不大,否则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差不多有十层楼,看着就眼晕,他想到了一部很有名的电影,男女主角站在高速行驶的船头,不依靠任何支撑,还能摆出一个风騒的造型,现在可以肯定,不是电脑做出来的,就是静态摆拍。 他现在很担心,自己需要做一个简单的动作,并保证不会跌进海里,难度不比抱着一个美女装风骚要小,更糗的是,万一这一切都被老美的卫星拍下来了,岂不是丢脸丢到了国际上,就在胡思乱想的当儿,远处传来了一阵汽笛声。 “呜......呜......呜” 三声长响过后,刘禹马上明白,自己的大限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体,将双手伸直,露出左手上的链子,尽量让它越过船头,搞了这么久的穿越,就属这一次难度最高,他好不容易将光圈弄出来,看着它飘飘浮浮地在船头荡漾,赶紧转身就跑。 这一切,全都被钟茗的望远镜尽收眼底,镜头里的偏光片,能将那个几乎透明的光晕看得清清楚楚,它的大小,就像在一个巨大的的尖角上套了一个小小的圆环,让人忍不住会担心,只要轻轻一戳,就会坏掉。 “动了,动了。” “南渔108”上的船员全都是九局特别处的人,也就是她原来的手下,再加上紧急事务处理小组的成员,王冰、楚青、老邓、方若怡等人全都站在船舷边,眼都不眨地盯着大概三百米远的那个庞然大物。 而附近海域在海军的帮助下,已经做到了大面积清场,保证没有任何肉眼或是仪器,能够看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听到手下的叫喊声,钟茗调整了一下焦距,让前面的广角镜头,能将整个船身全数罩进去,船身果然在缓缓启动,她关注的焦点,一直都放在船头那个小小的光环上。 镜头里,那个小小的光环就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去,一层层地搅动周围的空气,随着船头的深入,变得越来越大,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驶入光环的船头,并没有从另一边钻出来,就像是被凭空吞噬了一般,不见了。 这种情形,她不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可这么大的体形,还是让人感到了一种震撼,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巨轮前部流线型的船首已经消失了大半,那个光环变成了一片光圈区,就连肉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拿起对讲机问了一句:“水下探测器工作情况如何?” “工作正常,画面正在传输。” 钟茗抬起头,面前的大屏幕显示出水面以下的情况,果然光圈已经扩散到了整个船首,包括水下的流线体,看上去,就像是被一把刀子整整齐齐地切下去。 “能量波动情况呢,有没有电磁辐射泄漏?” “计量仪里没有读数,周边显示一切正常。” 这么明显的变化,怎么可能会正常,钟茗不是科学家,只负责记录,分析的工作,将会交由远在帝都的专家委员会来进行,她闻言点点头,转而接通了远处的巨轮通信。 没想到,对讲机里传来的是信号不通的“沙沙声”。 一定是被那个光圈给屏蔽了,钟茗并不感到惊讶,继续透过舷窗,观察远处的情形。 刘禹所驾驶的是一艘二十万吨级集装箱船,承建方是魔都外高桥造船厂,订购方则是北方集团,再由这边的公司租下,全船共长四百米,排水量十八万吨,最大装箱量是一万九千个,此时,船身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超过一百三十米已经消失了,只剩了后半截飘浮在海面上。 “天哪,如果我把这个发朋友圈,一定会被人说是p的图。” 下面的四个人,全都震惊得无以复加,而方若琳的喃喃自语,代表了他们所有人的想法,也只有在这一刻,他们才明白,为什么国家会不惜设立一个专门的部门来做这一切,因为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想像,只能归咎于超自然现像。 由于是实验性质,船速并不快,余下的二百六十七米以每分钟三米的速度驶入那个光圈里,钟茗的镜头移动速度也差不多,她关注的不完全是船体的状态,而是舰桥里那个男子。 刘禹的身体压在驾驶舵上,舵机经过了特别改造,即使压到底也不能改变船行的最大速度,因此,他根本不需要去碰那个手闸,可是很明显,事情有些不寻常。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感觉就像身上背了一个巨大的包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自己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拼命地推着船体前行,依然动得十分缓慢,眼前的影像越来越模糊,只有那个光圈在渐渐变大,而且变得越来越刺眼,成为了眼中唯一能看到的东西。 “情况不对,鸣笛,赶快鸣笛!” 钟茗发现了不妥,立刻下令,可惜的是,无论船上的汽笛声有多尖锐,那边的一切都毫无变化,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条轮船陷入了光晕中,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消失在湛蓝色的海水中。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两种不同程度的担忧,在心里交织着,哪怕船上响起了阵阵欢呼声,也充耳不闻。 泰缅边境的山庄里,周明宇带着庄里的学员和教官,在操场上站成几列,他和几个教官站在最前面,几个人都是背着手,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远方天空的一个黑影由小变大,慢慢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直升机很快在操场的中间停下,从机舱里走出来的是几个便装男子,为首的一个大腹便便,目光在下面的人身上扫过,带着几分琚傲。 “局长。” 周明宇带着人迎上前,向他敬礼。 “周上校,你们辛苦了。” 男子与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在他们的陪同下,从那些学员方阵前走过去。 “这一届的学员,已经毕业了吗?” “是的,局长。”周明宇表情恭敬地答道。 “有多少是来自大陆?” “二十六个,男生十五人,女生十一人。” 周明宇指着其中的一个方阵给他看,男子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在那些人身上转悠,特别是几个面目娇好的女生。 “喔,听话吗?” 周明宇低下头,会意地说道:“他们都宣誓加入了组织,如果局长有兴趣,稍后我可以安排,让他们咛听你的亲自教导。” “好,好。” 男子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我来之前,总统吩咐过,情报工作是我们的重中之重,特别是在这种情形下,你们肩膀上的任务很重啊,希望不要辜负了组织上的信任。” “卑职等一定不负所望。” 周明宇等人再一次立正敬礼,陪着他走向主楼的方向,就在这时,从庄外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声响,由于隔得比较远,声音很像是闷雷,被他们簇拥的男子毫无所觉,他们这些人却听出来,埋在丛林里的地雷被人引爆。 他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一章 飞弹 新国首都狮城的一幢大厦三十五层,名义上是某个美资公司的派出机构,实际上是cia的办事处,弗兰克看着大屏幕上的卫星实时图像,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是波澜起伏。 呆岛位于那里的训练基地,并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双方虽然情报交流密切,总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就像是cia也不会对他们和盘托出一样,那么问题来了,独角兽是怎么找到并突破外围防御的呢?虽然她的训练成绩的确出类拔萃,可那是相对于菜鸟学员而言,缅甸的行动证明了她的潜力,也不过是中规中矩,谈不上多大的惊喜,因为身为一个清洁工,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任务都搞不定,基本上就可以说被淘汰了。 可眼下,对方却给了她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惊喜,呆岛的那位女总统上台之后,政策全面倒向日美这些传统盟友,对于一海之隔的华夏,发出了近十年来,最为强硬的挑战,虽然表面看上去,这种挑战有些自不量力,不过能给华夏制造一些麻烦,是兰利和华盛_顿乐于看到的。 在这样的形势下,上面要求与他们尽量保持紧密的合作关系,便是理所当然,现在,是否有必要打破这种默契,弗兰克有些举棋不定。 “天使,我是印度鹫,我们需不需要先知会对方?希望得到你的明确授权。” “独角兽怎么说?” “她受到袭击,敌人使用了重型武器,希望得到我们的增援,否则很难脱困。” 这一点,其实不用对方说,也在屏幕上看得出来,从山庄里跑出来一群人,正冲向独角兽所表明的那个方位,这些人的动作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绝不可能轻易应付。 “我授权你可以表明身份,并在必要时使用武力,全力营救我们的同事。” 弗兰克马上有了决定,毫不迟疑地下令。 “遵命,boss。” 卫星画面里当然不会有韩晓芸,此时她早已经退入了丛林的深处,手里拿着那部手持电脑,之前男子已经登录进了山庄的内部网络,倒是省了她一番手脚。 做为山庄的首席教官以及防御主管,男子的权限很高,几乎能控制所有的武备,她将丛林里的地雷分布和感应器位置调出来,与脑海中的记忆大致上比较了一下,没有太大的出入,有了这部电脑,她就可以直接控制那些感应器,而不需要接线和侵入了。 很快,感应器上就有了反应,动作最快的搜索人员应该到达被她切断的那个感应器附近,并且应该发现了地上的尸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原地警戒,而不是扩大搜索范围,以便等待后来的人员。 韩晓芸同样在等待,当表针走过三个刻度时,耳机里传来了急促的呼叫声。 “独角兽,我们已经到达a点,看到了请现身。” 她抬起头,一个旋转中的黑影慢慢接近,树林上空响起了“突突”的声音,惊得飞鸟乱窜,当然也包括了那些蜂拥而来的搜索人员。 “中情局的黑鹰?怎么可能,马上联系他们,不要闹出什么误会。” 还没有到达案发地点的周明宇皱着眉头,事情有些不寻常,他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一旦闹大,山庄里的那位局长,肯定会将事情捅到总统那里,他们这些旧党的骨干份子,还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来机请注意,你已接近我方上空,请出示身份,说明来意,请出示身份,并说明来意。” “下面的人注意了,我们是阿玛尼公司勘探队,无意闯入贵方范围,接到人后就会马上离开。” 周明宇一听就知道他们的确是中情局亚洲分部的特工,因为这间公司就是分部的代号,在沿岸许多国家都设立了办事处,其中也包括了呆岛,可是这种确定反而让他更是疑惑,他们想要接收的人,难道就是侵入山庄周围的那个杀手? 前面的手下将丛林里的状况发到了他这里,从图片上看,对方行事干净利落,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余地,一个中情局的杀手,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手下动手? 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疑问,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决定先退一步,等事情过去了,再用那些证据去找他们的上司讨说法,于是他的命令是让前方的手下不再加大搜索范围,只是原地监视,想要看看那位杀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得到对方的答复,黑鹰上的休伊也松了一口气,能不产生冲突,平安将人救回去,结果再好不过了,机舱里的小队成员都放松了警惕,只等下面的人露面,便可以放下绳索将人拉上来,就在此时,驾驶员突然发现,仪器表上的主动警告系统,亮起了红灯,紧接着一阵阵急促的警报声,如同催命般响了起来。 “该死,我们被锁定了。” “什么样的系统?”坐在他边上的休伊吃惊地问道。 “是......”驾驶员仿佛不也相信,结结马马地说道:“是毒刺,我们自己的毒刺!” “快躲避,发射诱饵。” 不用他说,驾驶员早就一推操作杆,原本悬停中的黑鹰猛地翘起头,直直地往上冲,机舱里那些猝不及防的队员全都东倒西歪,发出阵阵惊呼。 一直盯着那架黑鹰的周明宇比他们还要吃惊,直到飞机拉升,放出了满天的铂条,他才怒吼着向对讲机里大叫。 “谁下令发射的飞弹?” “陈教官,是他发出的指令。” 周明宇一愣,他还活着?那被炸烂的那堆东西是谁。 好在美国人对于自己生产的武器还是有办法的,在那些电磁加红外诱饵的帮助下,两枚毒刺很快就迷失了目标,一头钻入诱饵阵中,躲过一劫的休伊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嘴里不停地骂着老美的国骂。 “shit,他们动手了,该死的亚洲人,这是一个陷阱,汤姆你的机枪是个摆设吗,还击,狠狠地教训他们。” 操作舱门机枪的是个黑人,一听到他的话,马上用力将那挺12.7毫米机枪抱在怀里,不等直升机拉平,就这么扣动扳机,朝下面撒出一阵金属弹雨。 “哒哒哒” 那些子弹打在泥地里,溅起阵阵尘土,周明宇和他的手下忙不迭地伏下身,眼睁睁地看着直升机在空中做出一个盘旋,一头向他们扎过来。 “不要开枪,谁也不要开枪!” 他生怕手下按摁不住开枪还击,赶紧发出指令,同时命令塔台接通飞机的通讯,想要向他们解释,可是没有想到,没等双方联系上,空中又响起了一阵尖啸,熟悉的声音让他无奈地闭上了眼,那是山庄里的防御系统起了反应,而且数目增加了一倍。 “fuck!” 机舱里的警报声与休伊的怒吼声同时响起来,特勤小组的队员们吓得脸色煞白,全都死死抓着头顶上的扶手,黑人机枪手也放弃了射击,一把抱住机舱门上的横杠,在驾驶者的操控下,黑鹰做出了一个负载极大的机动,整个机身打横,才堪堪躲开了直击机腹的一枚,再加上被诱饵引开的两枚,最后的那一枚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击中了它的尾翼。 “天哪,我们被击中了。” “坠机准备,撞击倒计时。” 尾部冒着黑烟,失去了平衡的黑鹰在空中打着转朝周围的丛林栽下去,韩晓芸眼中泛起一个笑意,嘴里却做出一个惊恐的表情。 “oh,my_god,他们发射了导弹,击落了印度鹫,坠机点离此在一英里左右,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同一时间,卫星画面传到了新国的办事处,弗兰克的脸上依然是冷冰冰地毫无表情。 “我需要兰利的直接指示,授权使用一切武力,打击这些杀害我方特工的刽子手,告诉他们,如果不同意,也请签署一份书面命令,否则我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两分钟后,授权他使用武力解救已方人员的命令发到了办事处,他毫不犹豫地接通了一个军事频道,频道的另一端,是停靠在泰国港口的查尔斯.维拉号巡洋舰。 兰利总部的圆形办公室里,白人老头叼着一根雪茄,悠悠地吐出了一个烟圈,坐在他对面的男子面色有些不豫。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授权给他,那是我们的盟友,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问题就在于,我们的新总统对中情局的工作很不满意,这一次无论是你还是布莱恩,可能都无法如愿,比利我的朋友,请相信我已经尽力了。” “看来你知道了些什么,而且不会告诉我,让我猜猜看,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选,难道,是那个德国佬?” “哈哈。”老头笑得前仰后合,烟呛在嗓子里,忍不住咳嗽了几下。 “我很佩服你的想像力,不错,我的确得到了一些消息,也无法提前告诉你,但是你的猜测,至少目前看来还很荒缪。” “那我就放心了。”比利装出一个毫不在意的表情,故作轻松地说道:“谁也不知道,中情局有多少红色份子渗透进来了,如果真是那个家伙成了我们的头儿,我都要怀疑,新当选的那位总统先生,是不是背后拿着某国的资金,自由的代价太大了,只要有钱他们可以随便操控一个代言人,这就是美国。” 老头吐出一个烟圈,点点头:“这就是美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二章 决心 舷号cg-62的查尔斯.维拉号是一艘提康德罗加级常规动力导弹巡洋舰,作为美国海军最主要的水面作战武器平台,几乎能搭载所有的现役导弹系统,是美军航母编队的作战核心。 它的母港是倭国的横须贺港,自从布署以来,一直做为远东及太平洋的主要震慑力量,这一次前往迪戈加西亚基地除了反恐的需要,还有就是进行现代化改装,升级的vsk数据链系统是美国海军为下一代大型水面舰船研制的,与前一代相比,运算速度和反应时间都有了更大的提高。 按照日程,在暹罗湾呆上三天之后,它就将驶回自己的母港,这里是美国的传统势力范围,因此,当接到来自于新国的通讯请求时,舰上的大部分官兵,还在休假甚至是岸上。 “我们可以做什么?” “一队海豹,不过可能要二十分钟后才能出发,因为他们还在泰国人的床上。” “太晚了,有没有更直接有效的。” “我们距离事发地点足足有五百公里,直升机要飞上一个半钟头,他们或许要坚持两个小时才能等到增援,掠食者应该会快一些,可惜武备不够,再直接一点的,恐怕只有战斧了,舰长先生。” 舰长先是一愣,既而若有所思地问道:“发射战斧,我们有足够的授权吗?” “他们拿到了,借口是打击金三角一带的贩毒者基地。” 舰长不置可否地继续问道:“我们是否需要舰队司令的直接指示?” “他们有五角大楼的加密指令。” “那就统统派出去,让小伙子们结束休假,让直升机加满油,装好弹,告诉他们,我们的人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等着他们的营救,接通武器室,把坐标告诉他们,我要他们立刻准备好,放出掠食者,我需要一双眼睛,看看他们倒底干了些什么。” 没等副官离开,他又补充了一句:“还要转告大使馆,让他们去向泰国人解释,不要来烦我。” “遵命,舰长先生。” 副官向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舰长拿起手边的一部电话,开口说道:“给我接基地司令官。” 五百多里外的丛林里,韩晓芸在高大的热带雨林之间穿梭着,有了手上的电脑,再加上脑海中的记忆,无论是地下的地雷还是遍布其间的传感器,都成了为她的助务,而不是阻碍。 她的行进方向,是那架坠毁的黑鹰,在机体没有被直接命中的情况下,哪怕从空中坠落,也能保证油箱不发生爆炸,从而最大限度地降低成员的伤亡率,这是从索马里摩加迪沙的那一次行动中得到的教训,没想到,让休伊他们赶上了。 坠机的地点离着大约在一公里左右,虽然下落之势被那些茂盛的林木阻挡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力依然让机内的所有人都昏迷了过去,韩晓芸从斜栽在泥地上的机体外看了一眼,便蹲下身,开始在地上挖起来。 十颗地雷,用时不到十分钟,就被她从周围的泥地里起出来,卸下压力感应装置,用电线串联到一块儿,然后塞到坠落的黑鹰机体下,她退到二十米开外,朝着驾驶舱的位置打了一枪,将厚厚的机舱玻璃打出一道裂纹,同时惊醒了驾驶位上的两个人。 “该死,还有人活着吗?” 休伊拿起对讲机,朝机舱里大声叫道,很快那些昏过去的手下们一一醒来,纷纷手忙脚乱地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一个个地猫着腰钻出机舱,同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黑人机枪手汤姆脑袋里还有几分不清醒,那挺舱门机枪已经不翼而飞,他拔出手机,双手一撑跳下去,脚底微微一沉,一股奇特的反馈感突然间涌上来,“轰”地一声,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轰轰轰” “oh,my_god!” 这是韩晓芸从耳机里听到的最后一个人声,接连不断响起的爆炸声,将二十米开外的那片区域炸成了火海,飞溅的机油点燃了树木,烧得浓烟滚滚,在卫星地图上看,就是黑压压的一大片。 “出了什么事,印度鹫、独角兽,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 弗兰克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让监控室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心里一紧,头儿失态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过了一会儿,一个惊恐的女声响了起来:“他们,他们触雷了。” “伤亡呢,还有活着的吗?” “目测没有,火势太大,我无法靠近,敌人持续接近中,砰砰。” 随着几声枪响,女声嘎然而止,弗兰克面带寒霜,一把抓起通讯器,再一次要通了军舰。 “你们还在等什么,我的人危在旦夕,他们急需救援,不管是什么,我希望你能让那些该死的亚洲人,看到我们的决心,懂吗?”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周明宇疑惑不已,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丛林里的地雷被击发了,而且是大面积击发,如果那是直升机坠落时所引发的,也就意味着里面的人,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希望,他的心在温暖的冬日里,没来由地升起了一阵寒意。 他一把抓过一个手下,用吼叫的声音大声喊道:“带上你的人,保护局长离开,马上。” 不等那名手下带着人往回跑,他拿起对讲机,传下命令:“所有人分散开,包围那一带,一定要控制住所有人。” 他没有说能不能使用武力,以及遇到袭击该怎么办,不到一个钟头发生的一切,让人莫名其妙,如果是敌人的所为,只能说他们选择了一个无比恰当的时机,他要面临的,可能不光是丛林里未知的危险,还有来自于内部的反对者,那些擅长办公室政治,却又能力平平的家伙们。 韩晓芸在电脑上看到无数个黑点涌入了丛林,呈一个扇形围过来,感应器被触动的警报在耳机里响成了一片,好在因为雷区的限制,他们的速度快不起来,她的嘴角泛起一个冷冷的笑意,如同记忆中的那一天,毕业典礼上,自己送给他们的大礼,这一次回来的,不再只是一个有着极高天赋的后起之秀,而是经过两世淬炼,一朵真正的特工之花。 山庄里的人分成了十多个小组,每个小组由一名资深教员带领,辅以三到四名各种等级的特勤,从入职数年到刚刚毕业的菜鸟都有,因为是丛林作战,他们所携带的火力以轻武器为主,m-16短突击型或是mp5,当然也少不了m1911这类的大威力手枪。 最早突入丛林寻找线索的就是这样一个攻击小组,听到周明宇的指令,为首的教官马上打出一个搜索前行的手势,两名特勤立刻伏下身体,向两边的树林靠近,凭着记忆躲过地下的地雷,分别倚在一棵树身后面,回头打出一个安全的手势,紧接着,教官身后的两名特勤继续刚才的行动,向他们的两边分散开,然后再轮到他自己上前,将四人围成的小小区域中心搜索一遍,如此循环往复,慢慢地朝发生爆炸的那一带包过去。 两轮之后,这个五人小组离着爆炸点已经不足五十米,处于中心位置的教官打出继续前行的手势,两名具有一定经验的特勤动作迅速地潜向最近的一棵树身,根据地图上的标示,这里并没有埋上地雷,因此他们的脚步踏得很实,速度也快了不少,左边的一人背靠树身,正要打出安全的手势,脚下的靴子突然一紧,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男子低头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只见一根细细的电线横亘在脚背上,因为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颤动。 “轰” 他的喊声被爆炸打断,整个人飞上了半空,变成了一堆残肢。 “有埋伏,小心!” 教官脱口而出,仿佛映证他的猜想,右边的大树也发生了同样的爆炸,将那名特勤炸得四分五裂,他的冷汗簌簌直下,一般来说这种地雷是为了让敌人失去行动力,要达到眼前的效果,除非让地雷在身前引爆,那也就意味着,敌人不光掌握了地雷的分布,还利用他们做成了诡雷,这才是丛林中最令人恐惧的武器,根本防不胜防。 “向我靠拢,听到没有,向我靠拢。” 他马上做出了改变,准备集结余下的人手,改变搜索方法,哪怕再慢一点,也比被敌人分别击破好,可是没想到,一连喊了好几遍,耳机里传来的,都是茫音,他的心中一紧,敌人潜到了身后,那两个刚毕业的菜鸟一定完了,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教官心生寒意,马上站起身,想要循原路退回去,与大队人马会合再说,刚刚将身体站直,一个涂着丛林迷信的脸孔突然出现在眼前,而且是倒过来的。 “许教官,你好。” 韩晓芸拉动吊索,身体飞快地朝上升,那位姓许的教官捂着自己的脖子,不由自主地跪倒于地,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神渐渐涣散,脑海只余下一个奇怪的念头。 那双美丽的眼睛,是如此地熟悉,而又陌生。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三章 战斧 “啊!” “我们遇袭了。” “他们杀死了许教官。” ...... 周明宇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耳机里传来的不是发现敌人,而是不断地惨叫和爆炸声,以他的经验,一下子就想到关窍之处,对方不光是丛林战高手,而且掌握了这一带的所有情况,甚至比自己还要熟悉。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哪怕是美国人,也绝不可能掌握每一个雷场的细节,那是山庄的绝密,这个熟知一切的敌人究竟是谁?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打消了他的侥幸,他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不过是一群任人宰割的菜鸟而已,哪怕自己亲自冲进去,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怎么办?他抓起对讲机,大声发出指令。 “退出来,全都退出来,给我接通山庄,让他们做好准备。”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什么美国盟友和误会了,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再说,用重火力轰平这片丛林,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依照指令退出来的特勤慢慢聚到他的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种心有余悸的挫败感,粗粗一看,短短十多分钟里,至少损失了三到四个小组,他不禁恼火地问了一句。 “他们有多少人?” 手下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估计那些看清的,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听不到答案,周明宇更是恼怒,朝着对讲机里连连吼道。 “还有没有人,速速退出来。” “榴炮准备好没有,立刻标定射击诸元,我要的是无差别地毯式轰炸,他妈的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这么狠?韩晓芸从一个缴获的对讲机里听到他的话,微微一愣,不得不说,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哪怕炸不死人,也能消除对方的优势,比单纯派人进去送死强。 不过这种轰炸,炸中一个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并不慌张,而是继续猎杀那些试图退出丛林的特勤,撤退中的敌人,无论是警惕心还是反应力都会降到最低,是猎人们最喜欢的目标。 “砰” 枪声不断地在她身边响起,能在这么慌乱的情况下还有着不错的准头,她不得不庆幸,这片丛林带给了自己多大的优势,否则即使是一对一,每一个教官级的特勤,都是非常难以对付的,其中的大部分人是在美国人那里受训,然后经历了至少三次外勤任务,无论成败都能活着回来,以这样的标准,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韩晓芸循着屏幕上显示的敌人逃跑路线,不断地截击和杀伤那些奔跑者,手中的m1911已经打空了五个弹夹,虎牙不知道割断了多少喉咙,高速追击中,还要避开敌人的反击和地下的危险,使得她的神经高度紧张,身体提升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状态。 “砰” 她甩手打出一枪,便闪到一棵大树身后,这一枪并没有命中,只是将那个逃跑者赶到另一条路上,她稍稍喘息数到三,就听到“轰”得一声,触雷了。 韩晓芸现身出来,目光飞速地在周围扫过,那颗压感雷放倒了四个人,直接踩中的倒霉鬼只剩了半截身体,已经用不着再浪费子弹了,余下的几个,是被冲击波所震,她动作迅捷地冲上去,准备一一补刀。 “别......别杀我。”韩晓芸微微一怔,地道的帝都话,不像是山庄里训练出来的,她手中的刀子飞快地落下,停在了胸口处。 这是个女孩子。 女孩挣扎着说道:“我是华夏留学生,被他们捉来的。” “从哪里?”韩晓芸同样用帝都话问道。 “洛城,姐姐,求求你救救我。” “怎么证明?”韩晓芸的表情藏在一脸的迷彩后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女孩一咬牙,指着那几个倒地的说道:“给我一把刀,我证明给你看。” 韩晓芸一把将她拉起来,手中的虎牙倒着递过去,女孩以一个标准的战术动作猛地窜出去,一手攀住一个男子的头颈,一手执刀飞快地划过,还处在眩晕状态的男子哼都没哼一声便歪倒过去。 “畜生,叫你欺负我。” 第二个男子是被她在胸口连捅数刀,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捅死的,等到第三个男子,跟在后头的韩晓芸,发现他已经醒过来,正准备端起枪口时,一枪打在他的额头上。 女孩一怔,朝那人吐了一口,脚步不停地越过他,走到被地雷炸断下半身的那人面前。 “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女孩手中的虎牙猛地刺向对方的眼睛,却被一只手臂捉住了。 “这么死太便宜他了。”韩晓芸“砰砰”两枪打在那人的双手手腕上,确定再无威胁后,拉着女孩后退几步。 “像你这样的女孩,里面还有多少人?” “十二个,有几个刚才被炸死了。” “跟着我。” 韩晓芸捡起一只m16短突型,反手将那只m1911交给了女孩,以比之前更快速的动作向前冲去,余下的战斗里,她不再以驱赶为主,而是迅猛地突击,除了被女孩认出来的,死在枪口下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森林的边缘处。 “每人找棵树爬上去,动作要快。” 韩晓芸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个女孩,将m16背在身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一个树杈,几个女孩有样学样,也分别爬上去,只听得一阵阵尖啸声由远及近,不断地从空中掠过。 “轰轰轰” 连续不断地爆炸声在森林中响起,却很少有火光凸现,敌人用的是破片杀伤弹,覆盖范围非常广,而且她知道,接下来就会延伸,韩晓芸向几个女孩打了个手势,飞快地从树上溜下来。 “跟着我的脚印,不要乱跑。” 女孩们跟在她身后,一个挨一个,她们的方向,正是刚刚被犁过一遍的炮击区。 “组座,为什么不用燃烧弹?” 周明宇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蠢材,引起森林大火,你是想把缅泰军方和华夏人一起招来吗?” 他的面色阴沉如水,短短的一个小时,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手下,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摸着,炮击的目地并不是真得侥幸能在这么大范围的森林里炸死一两个人,而是想把他们逼出来,同时清除一些自己的雷场。 隆隆的炮声响彻大地,对于这个三国交界地来说,并不算稀奇,几国的官方政府还巴不得他们打生打死,最好同归于尽呢,但是周明宇知道,至少华夏的边防军,肯定已经严阵以待了,那也就意味着,通过克钦人潜入国境的计划,短期内不可行,想要实施计划,需要另僻犀境。 第一遍炮击完成之后,周明宇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时间过去了一刻钟,森林里毫无动静,要不要杀进去看个究竟,还是保险一点再来上一遍?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耳机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叫喊声。 “飞弹,飞弹来袭!” “说清楚,什么飞弹?” 他的第一反应是华夏人动手了,因为这个山庄的位置虽然很隐蔽,但是绝不可能逃过华夏人的侦查,可理智又告诉他不可能,华夏人恪守成规,哪怕子弹都不会越过边境线,更何况是导弹。 “正在匹配,不是华制,不是俄制,也不是棒制或是别的小国,排除欧制的可能,天哪,是咱们,喔不,是美军的战斧!” “什么?” 周明宇一下子懵了,美国人?难道是那架出事的黑鹰? “确定目标,是不是冲着咱们?” “目标确定就是冲着咱们。” “还有多久到!” “一共三枚,还有三分钟,不,两分四十七秒,四十六秒,四十五秒......”雷达操作员疯狂地变成了人体倒计时工具,在耳机里嗡嗡作响。 周明宇猛地一扬手:“快......跑!” 说着,他的身体已经如离弦之箭,朝着远处,刚刚被炮火犁过的森林冲去。 战斧? 躲在一棵树身后面的韩晓芸也是一愣,这是大手笔呀,通常这种舰载的大杀器,一次就是数枚,一发就是数次,总之不把目标彻底犁平,是决不会罢休的,她的反应也与周明宇一样,带着那几个女孩转身就跑,谁知道那玩艺开不开眼。 三分钟后,以巡航速度完成了最后一次地形匹配和目标确认的战斧导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砸向山庄中心建筑为基点的三角形区域。 “战斧?”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南岛海面的钟茗收到了边境雷达站发来的敌情通报。 “第一波三枚,攻击地点是位于泰缅边境交界处的森林,第二波五枚,范围扩大了一倍,第三波七枚,摧毁了约两百公倾的森林,并引起大火,发射平台是停靠在暹罗湾的美军查尔斯.维拉号,目前两国的军队和消防都在向那边赶,我边防军已进入全面戒备状态。” “美方怎么说?” “打击贩毒基地。” 扯淡,钟茗当然知道那不过是外交辞令,可这么大的行动,应该有一个绝大的理由,会是什么呢?她在平板显示的地图上,将位置标了出来,一旁的王冰看到了,轻声说道。 “如果经纬度没有错,那里应该是一个隐蔽的训练基地,主要用于训练潜入我国的特务人员。” 钟茗微微一怔,那就更奇怪了,目前对面的那位女总统恨不得投入美国人的怀抱,怎么可能得罪他们,以至于兵戎相见呢? 比起可能的边境冲突,更让她揪心的,是目标的状态。 千万别出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四章 铁船 德佑三年的琼州,百姓们迎来了上岛之后的第二个新年,而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是第一次度过,也是第一次,目睹了如此珣烂的天空。 早就从后世运来存在专用仓库里的礼花,奏响了新年的第一弹,随后在长达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琼州六个县十八个燃放点,同时升起了色彩各异的烟花,将天空装饰一新,也让超过五百万的百姓们,得到了安宁之外的另一重享受,那就是新年新光景,一年更比一年好。 这一夜,遍布全岛的公用喇叭响到天明,各种说书段子、戏曲歌舞、甚至是新闻播报,都让大伙在守岁之余,享受了一顿充实的精神大餐,许多人一直听到破晓时分,才在路灯底下沉沉睡去。 好在这会子的琼州,也有着二十度以上的室外气温,不用担心会生病。 因为有身孕,早早便已睡去的璟娘,第二日一早走出房间时,一眼就看到了凭窗而立的女子。 “你这是站了一夜?” 听到娘子的声音,听潮赶紧抹了一把脸,蹲身行礼。 “不仅站了一夜,还哭了一夜,想了一夜。”璟娘将她扶起,看着脸上的泪痕啧啧称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听潮一下子红了脸:“夫人只管打趣奴。” “这是你家郎君打趣我的,如今用在你身上,正合适。”璟娘笑着说道:“今儿是你的大日子,可不能哭花了脸。” 听潮的羞意止不住地浮上来,她自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可郎君,会出现么?” “他一定会的。” 璟娘走过她的身边,从落地玻璃往外看去,天空一片蔚蓝,昨夜烟花留下的痕迹,早已经荡然无存,院子里的草坪上搭起了棚子,各种彩缎和那种小小的彩色灯珠,将一切装饰得五彩缤纷,大红色的布匹折成花包裹着门脸,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喜色,让她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出嫁时的情景。 这是正礼,而非通常意义上的纳妾,自己这么做,并不完全是想给这个侍女一份恩典,好彰显自己的大度,而是隐隐觉得,在夫君的心目中,待她并不无同。 “夫人,这份礼太过了,奴承受不起。”显然,听潮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傻瓜。” 璟娘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被身后的叽叽喳喳声给打断了。 “哎呦,瞧这主仆俩,又不是要远嫁,往后还不是同一个屋子,一付难舍难分的样子,装给谁看哪?” 谢秋芸带着观海等侍女,笑嘻嘻地围过来,将听潮更是臊得头都抬不起来。 “好了,梳妆就梳妆呗,只管打趣她做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她脸皮薄。”璟娘回过头,一脸的笑意。 “瞧瞧这护着的,没得还当是你妹子呢,听听这话,听潮小娘子脸皮薄?满琼州谁没见识过她的手段,多少回将男人训成狗,人人都躲着走的时候呢?也只有你说得出口。” 谢秋芸毫不客气地反驳着,观海等众女则将听潮簇拥着向布置好的新房走去,璟娘转头看了一眼,前者的羡慕之色,掩都掩不住。 “我当你是妹子呢,什么时候让我护一回啊。” 方才还伶牙俐齿的谢秋芸顿时收了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人家这会子,正是仕途得意,哪有空理会我。” “哟,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瞒得这么紧,快说说?” 谢秋芸横了她一眼:“去学堂的路上瞧见的,他管着第三女学那一片,没搭上话,只远远地看着像。” 璟娘知道她说得不尽不实,以谢秋芸的性子,肯定不会就这么罢休,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多半也不是好结果,她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吩咐家中的下人做好准备,那些宾客就快要上门了。 让人想不到的是,第一个推门进来的,居然是守在外围的吴老四! “夫人,抚帅他回来了。” “在哪里?” 璟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黑脸汉子急成这样,而且等了一会儿,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不曾出现,她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话匣子传来的消息,说是抚帅出现在文昌县......” “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接啊。” “夫人听某把话说完,是文昌县外海的海面上。” 吴老四的话,让她感到了一阵眩晕,谢秋芸赶紧上前扶住,同时追问道:“把话说清楚,是死是活?” “只说是在船上,不省人事。” 吴老四说完,抱拳向她告辞:“小的奉命回报夫人,这便带人去接回抚帅。” “慢着,更衣,我也要同去。” 璟娘推开谢秋芸,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唬得谢秋芸急忙跟上,正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从房间里冲出来。 “夫人,你别着急,让奴去,有什么消息,命人传回来,可好?” 看着听潮绞了一半的头,化了一半的妆容,璟娘终是点点头:“无论是何结果,休要瞒我。” 得到首肯,听潮二话不说拔脚就走,跟着吴老四跑出了大门,当卫士们去牵马的时候,她却走向了最底层的车库,打开门,一把掀起车罩,露出一辆湛蓝色的跑车。 文昌县七星岭观测站,是一座矗立在山顶上的铁架高塔,集哨戒、导航、通讯等功能于一身,也是最先发现海面出现异状的单位。 他们在第一时间就通过传音筒通知了驻本县的机宜司,经司中秘道发送到琼山县总部,李十一是从床上被叫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自家娘子又不知道去哪里跑新闻了,说定一晚上都没着过家。 得知消息,他马上通知了大营中的金明,然后才是州衙,因为此时的他们还不清楚,来得是敌还是友。 而第一个赶到海边的,是蒙魌,没有办法,只有她手中的飞行器,才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对来者进行近距离侦测。 看到眼前的情景,蒙魌的眼睛睁得溜圆,黑布下的嘴更是合都合不拢,无他,实在是太过震撼了。 不要说十三世纪的古人,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眼前无端端出现一艘小山般浮在水面上的大船,都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更别说,这艘船还是铁做的! 此时她看到目标的样子,就和后世的人看到外星飞船是一样的表情。 “天哪,那是船么?” “世上怎会有这么大的船?” “莫不是神仙现世?” “龙宫出水啊!” 越来越离奇的猜测,让她的眉头皱起来,此时天早就大亮了,沿海的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争相前来目睹这一奇观,可她想到的却是其中的危险。 “通知县衙,疏散百姓,情况未明之前,方圆百里须得封锁起来,以防引起恐慌。” 不等手下离去,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子说得是,这活就交与咱们吧。” 晚了一些到达的云帆将手一挥,身后虎贲军士马上开始劝说百姓离开,听到军士们说有危险,百姓自然不会再停留,等到沙滩上的人人渐渐散去,云帆转过头,去瞧蒙面女子身前的平板,却不曾发现,女子的神情呆滞,半晌没有说话。 “在下有什么不妥么?” 过了好一会儿,云帆才觉出了不对,抬眼一看,一双清丽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眉眼前竟然有几分熟悉,这怎么可能?他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喔,是云指挥。”蒙魌逼着自己收敛收神,她那沙哑的嗓音,让云帆彻底打消了疑虑,那个被家中所有人倚为珍宝的妹子,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上了。 随着她手指的灵活操作,飞行器从平行于船体的位置接近了大船的船身,数据不断地显示在屏幕上。 “船身全长三百步,高五十步,最宽处达近百步,看上去全是钢铁铸成,上面堆放整齐的箱子也是一般无二,船上没有人影,他是如何开启的。” “飞高一些,上面似乎是艉楼。” 云帆点点她的平板,蒙魌毫不犹豫地滑动手柄,操作飞行器向上疾飞,看得周围的学员们目瞪口呆,谁不知道她是个冷性子,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指点,就连顶头上司也不行,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外人的话,几乎到言听计从的地步,转变也太过惊人了些。 小小的飞行器顺着驾驶舱的玻璃飞过去,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操作台上一排排的仪器,以及趴在上面的一个人影,为了看清面相,飞行器绕着窗户飞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合适的角度上,清晰地拍到了人影的侧面,那是一张男子的脸,一个他们无比熟悉的人。 “是抚帅!” “抚帅!” 明知隔得太远听不到,在看到男子侧脸的一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惊呼失声,云帆赶紧拿出传音筒,直接将消息报与了黎母山大营,蒙魌同时上呈机宜司,这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同时,所有的军士都在云帆的指挥下,利用冲锋舟朝着远处的大船划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五章 飞鸟 环岛公路自然不会修到海滩上,可是听潮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开着法拉利径直冲下路基,从坎坷不平的坡地上“噌噌”地趟过去,然后一头冲入了沙滩。 “唰”得一个横摆停下车子,听潮两三下解开身上的绑带,推开门下去跑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一看,陈自明死死抓着保险杠,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老先生,老先生!” “你这妮子,想要折腾死老夫么?” 可怜老先生已经七十多了,何尝受过这份罪,那个铁皮车子外表看着漂亮之极,他也曾见过抚帅携夫人一同出游,在人群中缓缓掠过,哪知道自己一坐上来,边上的女子如同疯了一般,眼中已经看不清两边的景色了,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这倒也罢了,闭上眼睛不看就得了,可紧接着,那种凹凸不平的砂石地面,对于底盘较低的跑车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老先生只觉得整个人被抛起又落下,落下又抛起,一下车,就忍不住“哇哇”地大吐起来。 “对不住,老先生,都是我不好。”听潮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郎君就在远处的那条大船上,据说人事不省,因此她才会带上陈自明,这个岛内最好的大夫,谁知道人还没见着呢,老先生快被自己折腾得不行了。 “莫要哭了。”陈自明扶着车门,抬起头一看:“好大一条船。” 听潮转头一看,也是愣在了那里,那是一条数百步长,水面高度超过两幢居民楼叠加在一块儿,此刻静静地飘浮在离岸数里远的海面上,给人以极度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对于云帆和他的手下来说,接近不成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攀上去,好在仓库里有那种捕鱼的鱼枪,换上带倒勾的枪头,最终还是勾住了铁船的船舷,云帆亲自绑着绳梯爬上去,再将绳梯扔下来,手下们依次攀援而上,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群蚂蚁在爬树。 至于陈自明,爬是爬不了的,只能用绳套绑了拉上去,老先生也算是领略了一回,在十层楼上看海景的待遇。 刘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现实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冰原,无论他从哪里穿越,都找不到一点人烟的迹象,手机没有信号,任何智能产品都失去了作用,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直到一个声音将他唤醒。 “郎君!” “听潮,你来了。”握着女子柔软的手,感觉到了温暖,他才算是恢复了一些生气。 “莫要动。” 陈自明搭着他的左手,云帆带人按住他的身体,刘禹意识到,在醒来之前,自己可能挣扎过很久。 “陈老先生,我的身体究竟如何?” “你这脉像不浮不沉,和缓有力,照理说没有异常,可尺关短促,寸息悠长,分明乃是气血两亏之像,适才未醒时,搏动无力,心跳如鼓,几乎就在命门边缘,老夫用上了银针刺穴,才堪堪将你的心跳降下来,说实话,从医五十余载,号脉数万例,从未见过此等异像,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自明眉头深皱地看着他,刘禹现在能记得起的,除了梦里的情景,就只有穿越前的一瞬间,他拉着听潮的手坐起来,发现这里居然是巨轮的驾驶舱。 “一言难尽。”想不通的事情,说出来也没用,他知道第一医院里,有一套彩超设备,是专门用于孕检的,或许可以去照一照? “陈老先生,救救郎君!”听潮听不懂那些术语,可并不妨碍她的猜想,话语里带上了哭声。 “请老先生救救抚帅。” 云帆等人更是抱拳单膝跪地,让他们失望的是,陈自明摇摇头。 “方才号脉的结果,他没有病,又谈何相救?” “好了,陈老先生都说了无碍,扶我起来。” 刘禹摁下心中的疑问,就着听潮的手站起身,从驾驶舱的玻璃往下看,甲板上竟然还有不少的军士,他们克服了巨大的恐惧心理,尽忠职守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从船舷放下更多的绳梯,不多时便看到了吴老四那张标志型的方脸。 而在海面上,打着自家旗号的水军战船已经慢慢围了上来,与脚下的巨轮相比,即使是做为都统坐舰的千料大舟,也如同孩童的玩具般渺小,两者之间的差距,便是七百多年间科技的差距。 “那是段重勋吧,传本帅的令,水军战船不得靠近五百步范围,也用不着如临大敌,只需要几艘巡船远远地看着,防止百姓无意爬上来即可。” “是,要不属下带人守着吧。” 云帆是带了传音筒的,闻言马上吩咐下去,刘禹当日为他授过勋,自然认得这个屡立战功的年轻指挥使。 “也好,这上面舱室都是现成的,吃用饮水都不缺,你的人分成五批,每批一百人,十天一换,就当是战术训练了。” 刘禹牵着听潮的手,带着云帆,教他如何使用船舱,像这样的巨轮,船员室的配备十分人性化,洗涮厕所一应俱全,电机舱里巨大的发电机组,可以提供一个中等城市的用电量,从甲板到底层光是电梯就装了十多部,每个舱室都配备了可以接收卫星讯号的电视,连空调、冰箱都有,刘禹随手打开一个冰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他拿出一个铝罐的冰啤,“哧拉”一声扯动拉环,带着一股冰凉的泡沫便涌了出来。 “尝尝。” 刘禹将啤酒塞到云帆的手中,后者大着胆子喝了一口。 “是酒?” “嗯,没什么浓度,喝着解馋吧。” 他在冰箱里找了一下,拿出两瓶普通饮料,打开一瓶递给听潮,小妮子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小脸上尽是泪痕。 将注意事项一一吩咐下去,回到驾驶舱,陈自明依然站在那里苦苦思索着,刘禹没有打扰他,而是继续自己的安排,船上并不是空载,装了足足五千个20尺的标箱,每个箱子里都是各种货物,民用的军用的皆有,让人守着就是为了他们。 琼州港是进不去的,那里没有专供深水巨轮停泊的码头,再说了没有经过勘测,根本找不到一条安全的水道,于是他只能采用笨办法,用海船一个一个箱子来运。 巨轮上配备了两台塔式起重机,一般用于生活资料的补充,只有紧急情况下才会拿来装卸,刘禹向云帆等几个军官传授使用之道,是为了让他们在守卫的时候,也能同时起到一个学习的作用,成为新一代挖掘机的操作小能手。 当然了,这种野蛮式的教学会不会产生安全事故,就不是刘禹能保证的了,最多弄坏几个集装箱,砸沉几艘木船,只要不伤到人,当是交学费吧。 “看看,就是一个操作杆,上下左右前后,你们坐在这里,视野有限,就要靠下面的人指引,他们说向前就向前,朝左就朝左,另可慢一些,也不要手忙脚乱出事情,一个箱子重逾千钧,砸到人尸骨无存,切记。” 云帆第一个上机实操,手心里全都是汗,看着毫无难度的操作,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压力,好在有某人的指点,跌跌撞撞之下,总算是完成了起吊,平移下放等等动作,当第一个重达十五吨的标箱,缓缓放到一艘大海船的甲板上时,船上响起了阵阵欢呼声,就连刘禹也为这种不起眼的进步而喝采,每一点进步都是可喜的。 将操作交与他们,刘禹牵着听潮的手走到舷边,看着高高悬在水面上晃当不已的绳梯,他突然想到了,身边这个小妮子,与那些军士一样,都是这样爬上来的。 “你不怕高么?” 听潮的身子一颤,畏惧不已地看了一眼下头:“奴怕。” “傻妮子。” 刘禹将她搂进怀里,就在心里稍安之时,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句。 “想不想,飞到天上去?” 文昌县海边的沙滩上,蒙魌已经换了第五个飞行器,小小的飞行器将船上的情景尽收眼底,也让赶来的陈允平等文官可以不必去爬那个十层楼高的绳梯,只需要盯着眼前的平板即可。 当刘禹苏醒过来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作为他们的主心骨,唯有这个男子是不容有失的。 “有陈老先生坐镇,当是无恙的,州里医院还是要做好准备,等抚帅下来了,尽快安排入院。”陈允平朝身后吩咐了一句。 “这么高,抚帅又是刚醒,要如何下来?” 问话的是文昌县的县令,不独是他,本地的县丞、主簿、分管的押司全都赶到了现场,人人都是相同的疑问。 “让老段调最好的船,从桅杆往下放吧。” 因为离得远,金明是最后一个赶到的,本来打算坐船出海,发现船上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下货,便打消了念头,左右吴老四带着人上了船,护卫方面是无逾的。 他的主意,也是目前能想到最好的法子,陈允平等人自然没有异议,就在双方用传音筒联系的时候,一直默默不语的李十一突然指着远处说道。 “那是什么?” 众人一齐抬起头,只见一个黑影从巨船的船身上升起,然后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随着距离的接近,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那是一个有着长长尾巴的事物,说是鸟却没有翅膀,而是顶着一个不断旋转的轮子! “抚帅,抚帅在上头!” 一直用飞行器跟着的蒙魌突然叫道,众人马上发现,从腹部有着透明罩子的窗子里,某人朝他们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那种一望而知的风骚仪态。 可不就是他!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六章 辜负 “供奉?” 璟娘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戴帷帽的顾惜惜,这个相貌出众、体态风流、才情不俗的女子,一直是她不愿想起的,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里,主动上门来。 “郡夫人,我一早就不是什么供奉了,夫人叫我一声君悦,足感盛情。” 她是跟着晋国公主赵清蕙上的门,同行的还有十七姐儿琼娘等几个叶家小妹,为的自然是某人的喜事。 一进到刘府,赵清蕙比自己家还要熟,早就拉着琼娘等人不知道跑去哪里耍了,谢秋芸等人眼见这位传说中的外室登门,无不是警惕有加,不过璟娘却毫不在意地让她们避开,只余了二人相处。 “你的大恩,我一直铭记于心呢,早就想着当面致谢了。”璟娘出人意料地蹲身行礼,唬得顾惜惜一跳,赶紧上前扶住。 “莫要如此,你怀着身子呢,再说了,那事我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 “夫君常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妾又怎敢或忘。” 顾惜惜扶着她坐到沙发上,自己在一旁陪着坐下。 “实不相瞒,我是来辞行的,叨扰了这么久,该说感谢的应该是我。” 璟娘的心里一惊:“为什么?” “缘由我已经同他说过了,不想再重复一次,今夜的船去南洋,看看异国风情,一直是我心中所愿,说起来,能最后下定决心,还要多亏你呢。”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知道不必如此,可是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强求不得。” 顾惜惜的话,让她明白了,对方并不是上门挑衅,也不是找存在感,而是当真放手了。 “既然你有所决定,我就不多劝了,若是有一天累了,记得琼州永远有你一个住处。” 顾惜惜将一缕秀发捋到脑后,笑着说道:“这么大方?楼上还有空间么,给我留一处吧。” 璟娘也跟着笑了:“只要你肯。” 话一说开,两个女子都显得很放松,聊着聊着,突然听到一个极大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突突突突” 由远及近,由小变大,两人同时站起身,只看到窗外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声音停在了楼顶上,顾惜惜抓住她的手,身体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将她挡住。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轰”得一声,整个屋子似乎晃动了一下,顾惜惜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耳边响起“噔噔”的楼梯响动,紧接着是几个女子刺耳的尖叫。 “哇!” 身穿一身运动服的赵清蕙夸张地大叫,身后跟着琼娘等一群小丫头。 “你们没看到,好大一只鸟!” “鸟?” 顾惜惜愣住了,赵清蕙叽叽喳喳地解释道。 “会飞的鸟,不对,应该是会飞的铁鸟,里面还能坐人呢,就像是书上所说的公输班大师所造的机关鸟,你们猜猜,谁坐在里头?” 看着几个小丫头兴奋的眼神,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又同时摇摇头。 “猜不到吧,就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被一个男子的声音给打断了。 “谁让你们爬上楼顶的?要是夜里看不到,岂不是......” 赵清蕙吐了吐舌头,拉着琼娘躲到她们身后,二女听到声音,同时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男子的目光,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刘禹停下话语,同时也停下了脚步,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家中看到她,更没想到,她会与璟娘抱在一块儿,还显得很是亲密。 身后的听潮似乎还没有从飞上蓝天的惊惶和激动中回过神来,根本没注意前面的郎君停下了,“咚”得一下撞到他的后背,“啊”地惊叫着跳起来。 客厅里的众女全都笑了,顾惜惜放开手,与璟娘俱是宛尔,这个小插曲打破了之前的尴尬,唯独听潮羞得面红耳赤,飞也似的逃去了自己的屋子。 随着刘禹一步步走下楼梯,顾惜惜的心越跳越快,身后的小丫头们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的身前连个遮挡都没有,只能低下头不去触碰对方的视线,眼见着地上一个修长的影子越来越近,停在自己的面前。 “惜惜是来学游水的么?” “奴是来辞行的。” 她低低地答道,璟娘转身想要离去,身体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搂住,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终归是我做得不够好,留不下你。” 顾惜惜一愣,手落了男子的手中,刘禹抱一个,牵一个走到窗前。 “你既然来了,想必也知晓,今日,我只属于另一人,你们都是好女子,刘某何幸,才能相识、相知,又何其不幸,分身乏术,无法给人以始终,惜惜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记得,多多保重。” 顾惜惜的眼圈终于忍不住红了,抬起头笑着说道:“瞧瞧,这话多无情,却能让女子无眠呢。” “郎君的心意,惜惜知道了,今日好好疼她吧,莫要辜负了这些好女子。” 刘禹放开她的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窗外,心里充满了不舍,怀里的小妻子望着他的侧脸,悠悠叹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顾姐姐用情之深,就算是奴也不得不心生敬意,可惜了。” “是可惜了,我倒另可当初未曾相识。” 刘禹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印:“今日委屈你了。” 璟娘笑着摇摇头:“夫君是天上星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岂是奴一个小女子能独占的,那样会折寿的,多几人帮着分担才好呢。” 刘府的喜事,自然是这岛上最大的事情,很快,府里就被各色祝贺的人士挤满了,那些身份不够的只能先行离去,夫妻俩不停地迎来送往,客厅到外面的院子全都变成了招待场所,就像是后世的自助餐会,简单而又热闹,也比较符合纳妾这个事情,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刘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还是观海等侍女将他搀扶进了布置一新的喜房。 龙凤烛台、大红喜字,一切都如那天,只是坐在床边的倩影略有不同,合身的绿色大装将成熟的玉体紧紧包裹着,修长的颈项如天鹅般低垂,露出胸前的一抹腻白,当男子的那带着酒味的气息无限接近时,听潮羞涩地抬起头,将艳丽的红唇送到他的眼前。 “等久了吧。”刘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奴等了两年呢,郎君。” 女子欲语还休的动人神态,以及无处不在的香气,撩拨着他本就蠢蠢欲动的心,刘禹一边脱去自己的衣衫,一边喘着酒气说道。 “说错话了,该罚。” “是......”听潮的话还没有出口,便被扑倒在床上,只得从鼻间发出一个醉人的春吟,听得人似真非真。 “夫君。”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七章 留质 宜伦港,一艘蕃人制式的大海船缓缓靠上栈桥,等到船身前后被绳索固定住,船工们将一块块踏板扔下来,随后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咚”得一声踩在岸上,梁鸿名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倒不是因为大半个月的水上漂浮有什么不适之处,而是身上的伤处被牵动了。 “姐夫。”身后的男子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他按着对方的手直起身,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间没有说话。 身后的海船里,装了大半舱的稻米,全都是从爪哇运来的,他们自然也是从那里来,巨港一战,梁鸿名带着城中的汉人大姓,集结了数千人,死死顶住三佛齐人强大的攻势,又在闍婆人来袭之后,将他们引入城中,与三佛齐人自相残杀,达到了同时消耗两股敌人的目地,当然了,为此梁氏和城中汉人付出了极大的伤亡,撤出来的不足五分之一。 好在宋人最终取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以三个厢不足四万的战兵,一举歼灭两国主力超过十万的大军,在彻底灭亡三佛齐人之后,又迅速拿下了闍婆人的都城,而作为给予他们的奖赏,宋人允许他们在爪哇岛圈选一块比之前要大上三倍的产业,那可是上好的熟田,此举打消了汉人心里仅存的顾虑,每一个在海外求存的人都很清楚,付出生命得到回报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人死了算什么,再生就是了,得到足以传之后世的产业,又靠上了一个无比强大的靠山,这个靠山还是故国,一切显得那么完美,没有人再记起,当初在巨港城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心中的动摇。 作为汉人隐隐的首领,梁鸿名是第一个下的船,身后是他的小舅子施氏一族的族长施从义,然后是沈家、陈家等汉人大姓,每一个都代表了过千族人,可是与眼前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海船上的粮食卸下来之后被一队队挑夫背走,他们只负责背到码头上,那里早已经停了大车,每装完一车就会驶走,挑夫们在栈桥上来来回回,整齐有序,甚至不会影响到他旁人下回登陆。 梁鸿名放眼看去,脚下的栈桥只是港口中数十条栈桥中的一条,同样这么长,深入到海中的栈桥,每隔上一定的距离就有一座,桥面看着不像是木头,桥身更是明确无误的钢铁,踩上去不摇不晃,坚实无比,尽头是灰白色的码头,被一圈高大的防波堤围住,大堤尽头竖立着高高的圆塔,不问而知会在夜里发光,起到指示方向的作用。 每一条栈桥都停着大小不一的海船,整个港口放眼望去尽是桅杆,却显得丝毫不乱,他们这条船在到达港口外时,梁鸿名听到船上之人用一种很大的声音,似乎在与空气说话,而回音竟然是让他们等待,并且给了一个数字编号,大约一刻钟后,海船才再一次起锚,缓缓驶入海港,而在前面引路的,是一艘小舟,这番动作,给了他第一个印象,那就是井然有序,一个有序的社会才是让人踏实,愿意安心生活下去的环境。 等到走上码头,踩着那种灰白色的路面,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了,宽阔的硬质路面向两边延伸开去,一眼看不到头,这种名为“马路”的产物,在离开三佛齐时,他就看到过,那 是宋人的军士和民夫一块儿修建的,开挖地基,拌砂和石,一块一块地烧筑成形,只需要一个晚上就会冻成形,人踩上去连个脚印都留不下,如今来到了这里,不光是路面,就连马路对面那种方方正正的屋子,看着也像是这样砌成的,真是奢侈啊。 “那是树么?” 施从义等人也是一样的感觉,马路两旁栽种树木,可谓是约定成俗的做法,可宋人的这些树,造型怪异,根本看不出品种,更别说这个月份,顶上居然结着硕大的花朵,而且两排树木看着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不是树,而是路灯。” 一个身穿长衫的年青男子帮他回答了疑问,梁鸿名不敢托大,抱拳执礼。 “敢问尊驾是?” 年青男子身后的随从回道:“这是咱们抚帅幕下的张参议。” 梁鸿名心里一惊,宋人的官制很复杂,他在来之前就打听过,除去政府中的一套班子,那位据说是最高长官的抚帅还有一套幕僚班子,坐镇三佛齐、爪哇两地的杨行潜便是其中之一,后者在整个南洋地区可谓一言九鼎,就连所谓的国王也被他喝得唯唯诺诺,几乎称得上南洋王,没曾想,眼前的男子如此年青,竟然也是其中一员。 “草民等见过上官。” 他们一群人收敛心神,全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并等待对方发话。 “你们都是有功之臣,不必多礼。”张青云稍稍愣了一下,才出声说道,眼前这些人除了为首的男子,大部分人还披散着头发,说出来的汉话也带着明显的异族味道,这些人远离故土已经超过三百年了,不能太过苛求。 简单介绍完身份,张青云便领着他们在附近转了转,这么粗粗一瞧下来,顿时让所有人再一次刷新了认知。 整个宜伦县很像是一年多以前的琼山,建成的建筑不算多,大部分都是在建或是待建,如同一个巨大的工地。 一辆辆大车沿着修建好马路来回穿梭着,将建筑材料、吃穿用度送往各处,他们甚至还看到了传说中的大象,笔直的马路将整个城区划分成棋盘式的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有着无数幢方方正正的楼房,上面爬满了人影,用那种筑的墙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搭建着每一幢楼。 “这里是学堂,已经招募好了夫子,会在近日开学,日后你们的孩子,便是在这里上学。” 张青云指着一处被院墙围起来的建筑说道,同样的方正楼宇,同样的五层上下,却是要大上许多,梁鸿名等人有几分愣神,没想到自己最为担心的事,竟然让这个年青人,以一种轻飘飘的口吻,就这么说了出来,连一点铺垫都没有。 好在这个结果,他们在来的路上就有过无数回的猜想和讨论,对于自己这些海外的离人,宋人不会给予无缘无故的信任,留质是个最容易想到的作法,让他们难以言喻的,其实是那种赤果果的轻视,或者说是不屑,人家就没将这个当成什么事,如同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看着他们的反应,张青云便知道这些人多半是想岔了,他并没有打算解释什么,仍是带着他们四处乱转,指着已经建成或是在建的介绍,这是劳动服务社,那是医院,那是剧社,直到城中广场附近的一处院落。 院外的牌子上写着“宜伦县行署”几个字。 “这里便是城中官署,一应事务都可办理,县衙在那一头,日后少不得要打交道,本官的屋子,这边请。” 张青云带着他们过了院门,门口站着守卫,对他低头行礼,看到后面的人则是审视的眼光,那种目光梁鸿名丝毫也不陌生,其中的杀气一看就是出自军中。 正如张青云所说,院中集中了县里所有的官府部门,抚帅称之为一站式办公,说是能让百姓少跑些路,他的班子与县衙遥遥相对,也是五层的办公楼,甚至就连住宿都是安排在楼上,方便他将妻子接过来,照顾他的起居。 走入院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辆湛蓝色的跑车,这辆车子在琼州可谓是家喻户晓,里面要么是抚帅本人,要么是携夫人,要么就是听潮小娘子,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他怠慢不起的,张青云顾不得身后的众人,加快脚步来到自己的衙前,听到里面传出孩子清脆的笑声,以及男子的声音。 “几个月了,起了名没有?” “七个月了,因是夏日里生产,小名就叫夏哥儿。” 屋子里站着一男两女,地上一个胖墩墩的孩子正在摇摇晃晃地走着,时不时发出“伊伊呀呀”的声音,走了几步站不稳即将倒下去的时候,被男子一把给抱了起来,孩子的嫩脸被他的胡茬子扎得痒痒得,笑得很是开心。 “抚帅!” 张青云惊喜地叫道,刘禹朝他点点头,又逗弄了一会儿孩子,方才交到映红的手上。 “听潮小娘子。” “如今要改口了,得叫如夫人。” 听潮的面上飞起一朵红云,偏偏还让映红打趣了一句,更是羞不自胜,连头都抬起来。 被自家娘子一提醒,张青云恍然大悟,抚帅纳新早就上了新闻纸,这会子正是是新婚燕尔呢。 “恭喜抚帅,恭喜娘子。” “用不着客套,昨日你没来,本官只好来看你了,过得还好吧?” 开口之前,张青云先是看了一眼映红,见她若无其事地逗弄孩子,不像是告状的样子。 “多谢抚帅关怀,一切尚好。” “就是忙得不着家?”刘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看她,你那点心思,这里的人谁个不知,为了就近照顾你,映红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搬来这里,结果还是见天的见不到人,本官与你说过多少次,事情是做不完的,累死了上哪再找人替,新的劳动保障法就会颁行,每五日休沐一日,你们要带头做出样子,建设建设,不能只有建,没有设。” “属下知错了。”张青云赶紧应下来。 “知错没用,改了才行。”刘禹点了他一句,看着屋子外头的一群人问道。 “他们又是做什么的?”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八章 商团 听了张青云的介绍,刘禹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来历,后世对此有一个专有名词。 海外华人。 特别是在南华夏海的周边国家,马、印等国居多,这段历史最早可以上溯到唐朝,由于海贸的兴起,沿海各地无不从中受益,自然也会有人移居海外,到了王朝末期,特别是军阀混战的五代时期,为了逃避战乱,举家迁徙者更是不枚胜举,最后能够到达一处新地,并顽强生存下来的,都成了当地的望族,他们勤劳、富有、与人为善,很多时候却是任人宰割的对象,每次排华浪潮都伴随着无数华人的血泪,哪怕是在这个时空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刘禹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你们的事,一早就有呈报,做得好,身在海外,没有根基,一切都要仰人鼻息,那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梁鸿名等人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这位同样年青的抚帅,在那里指斥方遒,屋子里只余了他们这些男子,两个女人一早就带着孩子出了门,说是要去坐车,可他们并没有看到附近停着马车。 就在愣神的当儿,身后屋子外面传来一阵“轰”响,那辆漂亮得不像话的怪异事物,竟然在院子里调了个头,发出低低的嘶鸣,然后绝尘而去。 这是“车”? 刘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恼怒,静静地等他们消化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口。 “本官知道,你们的担忧,战前许诺的,无论是什么,都一应照准,这一点,稍后便可办理。” 梁鸿名等人顿时露出喜色,走了这么远的路,一路上提心吊胆,不就是害怕愿望成空,没法子向那些舍出性命的族人交待。 “草民们谢过抚帅。” “不必谢,这是你们该得的。”刘禹摆摆手,紧接着说出来的话,让他们又悬起了心:“不过,本官还有一个提议,你们不妨考虑一下。” “草民们愿意将孩子送来......读书。” 梁鸿名与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咬咬牙说道,刘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看了看一旁的张青云,后者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原来他们将此当成了防备措施。 “这件事过后再说,本官要说的是另一桩。” 还有?梁鸿名等人紧张了,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刘禹转身走到屋子当中的墙壁前,拉开罩在上头的帘布,露出一付硕大无比的與图,他拿起一根伸缩式教鞭在上面点了点。 “你们过来看。” 梁鸿名等人战战兢兢地走过去,隔着一步远,慢慢地看清了上面的标注。 竟然是整个南洋地区的地形图,详细到哪个地方出产什么作物! “这是苏岛,一海之隔便是爪哇,地方虽小了些,田地却是不少,且多是熟地,一年最少也能产三季,这么多稻米,你们只能卖与当地人,若是飘洋过海地送到这里,运费便不知几何,赚不到分毫不说,还得担上风险,不值当。” 梁鸿名听得仔细,这个道理众所周知,海贸做得都是高价值物品,没有百倍的利,是撑不起巨大的风险的,没有人会驶上几万里,贩卖根本不值钱又压舱的粮食,他们的船上之所以要装粮食,是因为顺路而且是官船,不用计较成本。 “实话同你们说吧,这里的地,日后都不会种粮食,至于种什么,可能需要几年才确定,就算分到你们的手上,种几年粮食,也只能烂在手中,因为本地人,会被全数迁走,要么去矿场,要么去做苦力,这样的田地,你们还要么?”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对方所说的情况,其实已经实施几个月了,最早是那些反抗的上层人物,被挨家挨户地捉拿,除了少数斩首示众,其余的全都运往了海外,没人知道是哪里,后来便轮到了普通的本地人,一个地区一个地区地被清空,爪哇岛上足有上百万人口啊,原本应该是个极好的聚居之地,可没曾想,就连闍婆人的都城,都变成了空城一座。 对方说得不错,没有了人口,他们种田做什么?自己又能吃掉多少。 “草民们无知,请抚帅明示。” “知道本官最看重你们什么?” 刘禹没有让他们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一是熟悉这里的一切,地理环境,语言风俗,二是开拓精神,想想你们的祖先是怎么做的,从一无所有,一步步做到如今的地步,你们作为他们的子孙,不会只想着守住这点基业,任由它消失殆尽吧。” 梁鸿名看着那张详细至极的與图,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抚帅,想做到哪一步?” 刘禹赞许地一点头,拿着教鞭的手,在整个與图上划了一个圈。 “你们所看到的一切。”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会当场拍扳,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行被安排在县里的客栈住下,从各自房间里的陈设开始,梁鸿名等人犹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一切都显得那样新奇,头顶上会发光的灯珠子,路灯上会说话会唱歌的大喇叭,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戏台子,高过城墙的水坝,能自行走动的铁车,小山般浮在水面上的铁船,还有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一切的一切,都预示了他们所在的地方,绝不是心目中的故土,而是一个崭新的国度。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灿烂的笑容,就连走路都比别人快些,他们不愿意浪费每一点时间,那是出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才会有的,就如同自己的先祖,刚刚踏上苏岛的那一刻。 与这样一群人在一起,最终会走到哪一步?梁鸿名不敢细想,心中的答案却是呼之欲出,那就是加入他们,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于是,五天之后,他们重新被召集到另一个地方,位于临高县的琼州市舶司,由一位年轻的贵公子主持,成立了一个听上去十分拗口的商团。 琼海开拓联合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十九章 走神 建立一个由资本主导的海外开拓团,是刘禹早在两年前就计划好的事情,最初是为了将大宋的官绅绑在一块儿,共同对付他们敢于对付的敌人,他们或许害怕强大的蒙古人,却绝不会害怕海外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有了海贸带来的巨大利益,在元人的压力下,引导他们将目光投向海外,既是退路也是活路,这便是两百年后西班牙、葡萄牙、英、荷、法等国所奉行的全球殖民。 当然了,这一过程伴随着血腥与残酷,并不为后世所推崇,然而它却是建立全球化帝国的成功案例,西方因此走向富强,主导了世界科技到文化,现成的路摆在这里,由不得刘禹不选。 既然是血腥之路,这种原罪自然就落到了那些封建残余的头上,无论如何,相比西方殖民者,他所做的将会更具有组织性、计划性和秩序,梁氏等海外华人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并不完全是传统意义上的带路_党,更像是先行者,刘禹给予他们的回报,也不是土地而是一种半官方的名义,在所获得的利益中占有一定的比例,合理合法地攫取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 具体的做法,与他们的祖先在三百多年前下南洋时差不多,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们不光武装了自己,身后还有一支强大的力量在支持着,强大到令人颤抖。 “你们近期的目标是这里。” 主讲的叶应有已经能熟悉地看懂后世的地图,面前这张比之前张青云办公间所悬挂的还要大得多,也要详细得多,被他指到的那一块,就是后世的菲国,也是南华夏海圈子里,必须要解决的一块儿,原本刘禹是打算留给军队做训练之用,在与国家合作之后,整个进程大大加快了,像这些没有强大势力的地区,丢给半官方的开拓团最为合适,也算是让他们练练手。 资料来源于后世,这个时期的菲国还处于部落群体的状态,没有形成统一的国家,但又有了一定的组织度,不大不小不强不弱刚刚好,等到叶应有照本宣科地介绍完,下面顿时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请问,既然不分配土地,我们可以得到什么?”一个男子站起身说道。 “问得好。”叶应有压压手让他坐下:“这一片一共有七千多个岛屿,除去几片较大的纳入计划开发,其余的大小岛屿都可以包出去,为期五年,五年内不纳税,你想种田也好,养马也好,打猎也好都可以,这是优惠之一,你们所能得到的,是剿灭那些部落后的收获,金银毛皮值钱的事物,还有人丁。” 叶应有说得很隐晦,下面的人基本上都听懂了,官府拿到土地,他们用缴获换取报酬,无论是金银还是别的事物,都有一个明确的标价,比如人丁,一个成年男丁值两百个分子,这才是大头,随着岛上人口的逐渐增多,对于建筑材料,砂、石等物的需求日益加大,这种毫无技术含量又累死人的活,往常都是由囚徒完成,如今哪还有什么囚犯会被送来,于是来自于苏岛和爪哇的战俘就成了其中的主力,再加上一些较大的工场作坊,对于廉价劳工的渴望,才是开拓海外的原动力,这一点,正是后世殖民者最为人所诡病的。 现实比人强,除了那些工作,将来工业布局后,海量的矿场、种植园都需要大量的劳工,刘禹不可能让宝贵的人口去干这种粗活,只能找人来替代,这是资本发展的必然过程,不是什么穿越者所能改变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民族,从以前的被压迫者,变成主人。 “我们可以在岛上招募人手,购买武器么?”另一个男子提到了关键之处。 “当然,劳动服务社里的一切都对你们开放,只要有足够的分子,数量不限,在行动之前,你们还要接受一系列训练,由退役的军士教导,战术和侦查等等。” “你是说,我们可以使用新式火枪?” 叶应有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刘禹,很直接地否定了他们的猜测。 “军中都未完备呢,怎么可能卖与你们。”不等这些人失望,又接着说道:“不过,每个开拓团,允许招募一名退役军士,由他操作火枪,做为你们的支援。” 一听到这里,这些人顿时明白了,这些军士多半还负有监视之责,不过能得到新式火枪的支持,他们还是很高兴的,毕竟那一个未知的领域,会遇到什么敌人,数量有多少全都不得而知,仅仅凭着刀枪箭矢,是很难让人信服的,要知道后世的殖民者,之所以会取得那么大的成功,是拥有不只一代代差的装备的。 刘禹当然不可能让这些人全都装备上火枪,有那功夫,何必还要他们来做,他能提供的是完善的后勤保障,即时通讯、高空侦察等等,再加上一把56坐镇,哪怕主力拿着刀枪弓箭,也应该比西方人强得多吧。 “除此之外,官府还允许你们从降人中招募人手。” 接下来,叶应有又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让这些人的顾虑一扫而空,什么叫降人,说穿了就是那些被征服土地上的人,三佛齐、爪哇,将来还会有中南半岛上的各国人,有了这些人做炮灰,自己人就会少死许多,否则以此时岛上的人口,根本支撑不起刘禹的目标。 星辰大海喔。 从征服的人群中挑选人手,让三佛齐人去打爪哇人,让爪哇人去打菲人,让菲人去打安南人,让安南人去打真腊人,等等等等,相当于后世的仆从国,总会有摄于强大力量的人为已所用,这么一圈打下来,全球就该插上赤旗了吧。 可惜的是,此刻刘禹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当屋子里的人兴奋地离去,开始他的拓展大业时,某人正双眼无神地处于走神中。 “纳个妾而已,要不要这么拼命?” 小舅子的调侃,让他回过神来。 “都走了?” “走了,给了这么大的好处,还不赶紧回去筹划,时间可不等人。” 叶应有拿起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刘禹拿起桌上的一份名册翻了翻,能对这个计划感兴趣的,都是大户人家,他们和普通百姓不一样,不会因为一幢五层小楼而满足,也不甘心庞大的家族被拆散,这样的海外开拓就是为些人量身定制的,刘禹会怕他们将来坐大?笑话,琼州会成为将来全球的科技文化中心,全成为所有人向往的圣地,无论他们跑多远,除非想让后世子孙成为时代的脱节者,否则都逃不掉,此时他巴不得这些人再给力一些,最好一步冲向地球对面的新大陆,提前几百年征服美洲呢。 他们有见识,有手段,有人手,现在刘禹给了他们动力,一切便是水到渠成,其实叶家本来也是一样,不过叶梦鼎是个特殊人物,他原本是姓陈的,为了继承母族而改了母姓,因此在血缘上,实际与叶氏并没有关联,又加上他虽然很能生,可成年的男丁一共才两个,反而成了人丁稀少的一类,所以刘禹死死压着叶应有不让他出海,就是怕有个什么闪失,他希望叶氏能成为璟娘的助力,将来万一有什么意外,不至于连个帮手都没有,况且,叶氏两兄弟一个是技术宅,一个是不安定份子,全都与政治无缘,无论他们出于什么样的目地,刘禹都希望他们壮大起来,至于尾大不掉什么的,那是以后的事了,目前尾巴都没长出来呢。 “你这是怎么了?” 叶应有看出了他的不妥,整个人有些怏怏的,似乎提不起精神,不像是夜里操劳过度。 “你都说了嘛,新婚燕尔,怎么能不出力?” 刘禹答不出来,源于他也不知道,身体在陈自明的反复检查下并无不妥,仪器照不出任何异常,就连核磁共振都用上了,依然什么事也没有,可他却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是好是坏全然不晓,才是让他担心的所在。 在驾船穿越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往常最多就是一分钟左右的眩晕,可这一回,他睡了好几个小时,如果不是陈自明上船救助,自己要过多久才能醒?还会不会醒都是个未知数,未知才让人恐惧啊。 甚至于,他不敢马上回到后世去,因为不出意外,一定会接受全面诊治,结果很难预料,最坏的就是失去穿越能力,那样的话,他如何舍得任何一边? 敷衍了一句,刘禹便带着新纳的小妾赶回了家中,就连叶应有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又怎么会瞒得过璟娘的眼,正是她的一句话,让刘禹醒悟过来。 “夫君是天上的星宿,总有一天会回归天庭,只愿你在奴仰望的时候,眨一眨眼,让奴等知道,你也在看着奴,那便知足了。” 他在这个时空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哪有功夫胡思乱想。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章 上元 上元节,做为传统意义上新年的最后一日,也是全岛百姓最重要的一个节日,所有人都得到了一天的休假,焰火、花灯将琼州装饰得五彩绚烂,美不胜收。 云帆所在的指挥也是一样,他们奉命守卫铁船,直到最后一个标准集装箱运上岸,先是由一种名为“拖车”的铁车子运到地方,再用那种工地上的起重机吊下来,然后便是民夫们一拥而上,将里面的货物用人工运往仓库,至于空箱子,据说会拿来当监时住房用,一个标箱可以住进去两户人家,总比布帐子强。 五千个箱子,足足运了十五天,等到他们完成任务下了船,已经是上元节的夜里了,全队在海滩上就地解散,各自回家,明日再重新在军营中集结,而他自己,却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云指挥。” 云帆诧异地转过头,是那位操作飞行器的蒙面女子。 “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你可以称我蒙魌。” 云帆自然不知道机宜司的规矩,只当是她的姓名,而直接问人家的姓名是很不礼貌的,蒙魌却没想那么多,很自然地与他走在了一块儿。 “云指挥没有成家么?” “尚有家仇要报,无暇顾及。” “我也是一样,家人全都死在鞑子手中。” 云帆一愣,蒙魌的语气毫无起伏:“这里有多少人都是如此,你我又何能例外。” “云指挥,你会想念他们么?” 云帆握紧双拳,看着星空答道:“无时无刻。” 蒙魌与他一样抬起头,黑夜掩盖了她眼中的泪花,也藏起了那颗破烂的心。 今夜是个晴天,星星布满了天空,再加上偶尔升上半空的烟花,显得无比美丽,让他恍惚想起了某个场景,也是这样清澈的星空,边上站着聪慧美丽的妹子,每一次她都能领悟到不一样的东西,远远超过自己的心得,那些曾经枯燥深奥的句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晰过。 这是怎么了? 云帆摇摇头,歉意地说道:“让你想到伤心事,都是在下的不是,天色已晚,小娘子居于何处,不如让在下送你回去吧。” 蒙魌惊异地的低下头,对着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在她的居处是机宜司安排的,就在琼山县里的官家客栈,新近命名为县衙招待所的一处所在,对于云帆来说,并不算是绕路,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当真就这么陪着对方一路走,直到将她送入客栈中。 站在客栈二层客房的窗前,蒙魌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突然又停了下来,似乎遇到了什么人。 云帆单脚撑地,嘴角泛起一个笑意,眼中的身影越来越近,很快就站到了他的面前。 “这么晚了,你如何会在这里?” 赵三娘子穿着一袭白色医士袍,戴着一顶白色的圆帽,胸口挂着一付听诊器,看着有几分憔悴,眼睛却是亮得惊人。 “刚下值,送一个同僚回家,正好走过这里,没曾想居然等到了你。” “你在等我?” “不然还有何人。” 云帆的话让她面上飞起一朵红云,却没有低下头,两人隔着几步远,就这么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今夜是上元呢,三娘子还要忙多久?” “已经忙完了,最后一个孕妇,突感不适,方才多留了一会,如今她无碍了,自然要回家的。” “也对,家人在等着你吃元宵吧。” “嗯,你没有家人,想必你今日很难过,这是要回军营么。” “方才有几分难过,看到你,便没了。” 云帆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似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言调戏一位女子,赵三娘子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你若是不忙,可否送我回家?” “敢不效命。” 云帆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两人的关系一直是对方占据主动,他之前说得不错,在家仇未报之前,自己是不会娶妻的,更何况,从军之人,哪有个安稳日子,可是这一切,对方并不在乎,反而愿意为他等,他又不是个呆子,家中只余了自己一个男丁,继承香火是天大的责任,不比报仇的份量轻。 看到男子手中推着的自行车,赵三娘子突然脑子一热。 “我家可不近呢,走着有些疲累,不如你搭我啊。” 云帆惊愕地看着她,他当然知道搭车是个什么意思,这种自行车本就是为了快速运动,后头的座位既可以载重也可驮人,哪怕一个大汉都不在话下,何况是个小娇娘,可那样当真好么? “不愿就算了,走吧。” 赵三娘子一言既出,羞得面红耳赤,低着头只管匆匆前行,哪敢再多看一眼,没曾想,“唰”得一声,一辆车子横在了身前,差点没收住脚撞了上去。 “请让在下送娘子一程,上来吧。” 她默默跳上后座,车子启动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襟,云帆也是心跳不已,不过慢慢地,便平静下来。 “三娘子不告诉在下,如何知道要往哪里走啊?” 女子“啊”得一声抬起头,伸手一指:“前面右拐。” 两人一块儿笑了起来,云帆蹬得不快,街灯一盏盏地在眼前闪过,时不时还会看到百姓们提着灯笼走在街道上,对于他们的好奇,可能还比不过脚下的车子,倒底不是大宋的时代了,这里的人更多一些宽容,因为每天的新闻纸都会有新事物,早就见怪不怪了。 慢慢地两人放开了心防,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造型各异的灯笼,也只有在这一刻,才能让他们记起曾经的日子,没有多久,自行车便驶入了一幢居民楼的下面,在女子的指点下,云帆将车子停住。 “你上去吧,家人该等着急了。” 云帆等她跳下后座,正打算转头离去,不防被拉住了。 “等我一下。” 赵三娘子动作飞快地跑进楼梯,云帆不明所以地等在那里,不多时,便看到她蹬蹬地跑下楼,手中拿着一个小碗。 “我娘做的,你吃。” 云帆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吃完,眼中涌起一股热意。 居民楼的入口处,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两人亲密样子,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一章 枪声 黎母山圣人峰的别墅区,刘禹正与新婚小妾颠鸾_倒凤,一通做下来,与往日相比,似乎体力也好,精力也好,都并不逊色,持久方面还要更胜一筹,昨夜里便已经梅开三度了,今天一早,还在睡梦中的听潮又被他弄醒了。 “嗯,郎君......夫君。” “晚了,错了就要罚。”刘禹呼赦呼赦地出着力,还有闲暇调戏她。 “奴认罚,夫君说怎样就怎样。”听潮渐渐动了情,眼神迷离起来。 “那就罚一个新鲜的。” 刘禹嘿嘿一笑:“还记不记得,我与娘子同房时,你也在场。” “奴在场呢。”印象如此深刻的事,怎么可能忘记,听潮的脸色通红,眼中媚意盎然。 “那你一定还记得墙上的画影儿放的是什么吧。” “奴......啊。”听潮当真仔细回忆了一下,却只记得当时太过羞涩,一直低着头,声音倒是听得真,可画面是什么,完全要靠想像才行了。 “其中有个姿式是那样的,就罚你做这个。” 听潮被他一提醒,顿时记起来,也不矫情,一翻身坐到了他身上。 像这种尝试,他很少会在小妻子身上用,一则是年纪小,二则做为正妻,又是在那种教育出来的,璟娘总不可能放得很开,听潮就不一样了,她们几个本身就是做为暖床送来的,之前肯定经过了调教,年龄也要大上许多,性格更是柔顺,可以让他毫无顾忌地玩弄,不多时,屋子里就响起了令人心跳加速的那种声响。 所谓的鱼水之欢、洞房之乐,还是要大一些才好玩。 这些天,除了与她腻在一起,偶尔也会出去转一转,府里谁不知道抚帅正是新婚时,不是重要的大事情,一般是不会打扰到他头上来的,就连璟娘这个女主人也是听之任之,经常主动出门,将整个别墅全都留给他们,以满足某人的恶趣味。 就在他不满足于屋子,打算去客厅玩得更刺激时,吴老四好死不死地跑进来,敲响了房门。 “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找老子?” 兴致被人打断,刘禹哪来的好心情,吴老四被他骂惯了,丝毫不当一回事地说道。 “枪声,山下头响起了枪声。” “枪声又怎么了,没准是军士在训练呢?” 话虽然这么说,刘禹却从床上坐起来,听潮很自然地拿起衣衫,为他一一穿上。 “是市区的居民楼响枪。” 这的确不得不报,无论这枪是自己人追捕贼人响的,还是别的原因,都意味着出了大事,刘禹将听潮按进被窝里,自己站起身打开门,吴老四已经知机地退到了楼下的客厅。 “集合你的人,拿上武器,这里留一半,另一半随我走。” 刘禹带着吴老四和五十名卫士下了山,果然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清晰的枪声便从山下传来,由于今天是新年假期刚过的第一天,百姓们经过了一天的热闹,醒得没有那么早,整个市区都显得静悄悄地,因此这种炒豆般的枪声才会格外清晰,他们全都加快了脚步,吴老四更是带着人挡在了他的身前。 刘禹并不确定,身上的防弹衣能不能挡住56式的7.62口径大威力子弹的侵袭,尽管它已经不是某宝货,而是出自正规的军方。 循着枪声的方向,他们很快找到了源头,那是一片早已建成的居民小区,外围被实枪荷弹的虎贲军士围住,一些百姓正从里面走出来,看着懵懵懂懂地,显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的情景让他放心不少,这里的人正在被疏散,显然已经有人指挥。 很快,他们一行就被带到了出事的那栋楼下,金明高大的背影自不必说,几个文吏以胡幼黄为首,他们正在听取一个年轻官员的介绍。 “楼中共有五十户,其中军属十一户,烈属六户,其余的都是普通百姓,出事的那一家是军属户,户主姓方,家中有妻儿四人,两儿一女,妻子最近查出有孕,被他胁持的是邻居王姓男子,象州人士,第一批渡海来此,分得屋子已有两年,家中有一妻一女,平时都是外出做工,不见与邻里发生口角,事发突然,缘由如何还未可知。” 说话的是分管本地的主簿张炎,他长期在这一片做事,对于居民的情况自然是信手拈来,金明一听,更是皱眉不已。 “此楼的护使呢?” “咱们到来前,试图阻止,被方某击枪了。” 刘禹在他们身后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方姓军士是虎贲前厢第三军第一指挥的一个都头,本来是在家中休息一晚,然后去军营报道的,谁知道他回营没多久,就携枪外出,出其不意地捉住了邻居王姓男子一家,将他们押入自己屋中,也就是说,此刻屋中共有两男两女四个成人,以及四个孩子。 他们最早听到的那一枪,就是方某击伤楼中护使所发。 “护使伤情如何?”刘禹的声音,让所有人转过身来,正要同他见礼,被他摆手制止住了。 “命中大腿,从楼梯上滚下来,不过没有伤到经脉,已经送去医院,正在急救。”金明简单地说道。 “也就是说,他本可以杀人的?” “应该是,他本是今日营中值更,领了十发实弹,与一名同袍共同值守,不曾想,他打晕了同袍,抢了他的枪弹,潜回市区,随后便发生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大营中的军士,不是训练不会下发实弹,为的就是防止擦枪走火,毕竟他们接触这种大杀器不过月余,然而值勤的守卫是要装备实弹的,看来方某蓄谋已久,等的就是轮到自己值更的这一天。 “可是素怨?” 张炎摇摇头:“属下走访了楼中百姓,皆言两家素无瓜葛,方某回家的时候极少,也从不与人交流,性子沉默寡言,就更谈不上交恶了,他那婆娘也是个老实本份的,未听闻有什么劣迹。” “不是普通邻里纠纷,又能逼得一个都头铤而走险,不惜毁掉前程,前厢第三军第一指挥?他们的指挥使是不是姓云?” “可不就是云帆那小子的人,本来还以为他能给某家带支模范军出来,没想到,配发新枪之后,第一个出事的就是他的人。” 刘禹左右一看:“云帆人呢?” “上去同那厮劝解了,依老子的,径直打进去,宰了完事,鸟,大清早地扰人清梦,丢老子的人。” 看样子,金明气得不清,刘禹没有理会他,转头打量那幢五层小楼,这里是琼山县的市区边缘,离着黎母山和黎母水都很近,后世的地产商卖楼时一定会打上“依山傍水”的广告语,其实生活并不算方便,但是好歹它也是属于琼山县这个全州的首县,因此能分到这里的,不是有功之臣就是来得较早的移民,发生事故的两户人家正好占全了。 现在屋子里四大四小八个人,两支56半两个十发的弹夹,可能打了几发,总之是一个典型的人质劫持事件,这种事情要解决,首先就要弄清来龙去脉,才好对症下药。 没有多久,他们就等到了想要的信息,首先是云帆的声音。 “老方,某是云帆,手上没有枪,你若是想开枪,悉听尊便,不过在动手前,可否听某一言?”接着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子声音。 “云指挥,你莫要再劝,某回不了头了,念在同袍一场,扔个手雷进来,老子与这对奸夫银妇陪葬便是。” 奸夫银妇?刘禹与金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者沉着脸,气息粗重了许多,显然心中闷闷不平。 前厢是最早离琼赴南洋的一支队伍,前后超过十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怀孕在家的女子要么生了,要么根本没怀上,可他的妻子只怀不生,是个人都猜到出了什么事。 前面的楼上,云帆还在尽力劝说。 “老方,你让某扔手雷,炸死你们加上四个孩童,你手中有枪都下不得手,老子如何做得,天大的事,自有律法条阵,你手上还不曾有人命,事情便还有救,不为别的,看在孩子的份上,放下枪,走出来吧。” “云指挥,感谢你的好意,事已至此,某家不会放过他们,就算死,也要他们陪葬,银妇所生的,天知道是谁的种,某不是下得手,而是不想一枪结果了他们,太便宜这对贱人。” 随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却没有听到喊叫,多半是被他堵住了嘴,看来男子抱着拖一时是一时的想法,只管先过瘾再说,人质一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刘禹正在想对策,李十一分开人群,从外面走进来。 “事情的原委查清楚了,这是笔录。” 刘禹翻着手上的一撂口供,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砰”得一声,楼上响枪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二章 补牢 在场所有人心中一紧,只听男子的声音传出来。 “云指挥,不要再逼方某,这是最后的警告。” 刘禹一听就知道,云帆想仗着战友情,强行破屋,可是男子此时已经红了眼,多半会适得其反,他赶紧下令。 “让云帆撤下来,拿个喇叭与我。” 等到云帆撤出楼,下面的所有军士如临大敌,无数面盾牌架在他们前面,以防对方狗急跳墙,黑洞洞的枪口全都对准了那个房间,只等一声令下,便会万弹齐发。 刘禹拿着喇叭对准楼上,摁下上面的开关,一阵“嗡嗡”的电流声之后,他大声说道。 “方都头,还记得本官的声音么?” “抚......帅?” “记性不错,本官也记得你,横山寨下,你们前厢奋勇先登,一举破敌,多少弟兄倒在冲锋的路上,多少弟兄被活活烧死,你身被四创,身上烧得没一块好皮,你的婆娘可有嫌弃你,不与你同房?” 楼上的声音沉默了,刘禹继续说道:“据本官所知,她没有嫌弃你,反而为你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刚刚年满一岁的那个,你觉得这个孩子不是你的种么?” “方都头,你感激她,所以才会不惜命,主动报名参与了南洋之役,你们第三军打得好啊,先破三佛齐人的都城,又全歼爪哇人的大军,全军哪个不称羡,本官当日亲手为你别上了三枚勋章,你的功绩,仅次于你们云指挥,军中早就报上来,要在适当的时候升你为指挥使,这如花一般的锦绣前程,你打算一枪下去,就全都不要了么?” “某......不甘心哪!” 屋中传来一阵惨嚎,却是那个男子自己的声音。 “某家在前头出生入死,多少回差点就醒不过来了,可她呢,守着某的孩子,顶着某为她挣来的家业,却与旁人私通,还有了野种,他娘的竟是个有妇之夫,模样丑陋,没有一样强过某,这样的贱人,不该死么?” “那你在杀她之前,可曾问过缘由?” “无非是耐不寂寞,有什么可问的,某一看她们就恶心,更不想多说一句话。” 刘禹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军士的思维,简单粗暴不问情由,因为结果已经摆在了那里,他们与其说是不屑,不如说是害怕,害怕得知真相。 “机宜司方才找到了知情人,你婆娘出事是在你离家的第三个月,并不是她的意愿,你想看一看口供么?” 男子没有回话,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妇人的哭泣声,刘禹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只听得男子咆哮着吼道。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一枪杀了他,太便宜了,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我保证,绝不轻纵,方都头,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你的孩子们一个机会,至少你要弄清楚,他们究竟是谁的种吧。” “你还有着大好前程,为了这么个杂碎搭上自己,值得么?想想那些躺在陵园里的弟兄,你若是就此死了,再也没有机会与他们为伍,你甘心么?” “唔唔” 男子压抑的哭声低低地响起,金明等人全都神色黯然,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的心思,背叛自己的,是枕边人,是孩子的母亲,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裂痕已经形成,永远都不可能回到原点,刘禹只是陈述了事实的一部分,为的是打消他的念头,可是最终他肯定会知道事实,又该如何处理?没有人知道,因为事情不是发生自己身上,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会不会比他做得更出格。 这个时代的军队,是有营妓的,为的就是解决长期征战的生理之需,可刘禹不会允许那样的东西存在,那么问题来了,光是一味地给予荣誉,培养他们的使命感,谁来解决那些留守在家的军嫂,所面临的现实问题,这个时代的人们有着极强的自律性,对于贞节看得很重,所以他一直以来忽视了这个问题,要知道,随着物质生活的提高,社会的稳定,必然会导致人心的浮动,精神生活只能解决一部分需求,有些事情从古到今都是一样,哪怕是二十一世纪最强大军队的美军,军人的婚姻问题都是一个极为严重的社会现象,对于美军的伤害,远远超过了战场上的敌人。 方都头是个不怕死的男子,可以顶着烈火向敌人冲锋,这样的汉子,依然敌不过隔壁老王,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发泄,最后赔上两个家庭。 在他不懈地劝说下,事情最终得到了比较圆满的解决,方都头主动将枪支扔出来,任由军士冲上去将他缚住,包括那对男女在内的当事人也是一样,看着几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刘禹最终熄了私刑处置的心思,一个国家要走上正轨,对于国民的犯罪就不能随意而行。 “那对男女由州衙去审,犯事的军士交由军中管束,撤职降为普通军士,给他一个机会。” 军人由军方处置,是后世通行的准则,借着这个案子,刘禹决定将之前忽略的一些事情一一落实。 “张主簿,你负责召集各楼护使,向他们着重强调,对于军属,不光是物质上要照顾,别的事情也要上心,有什么困难或是冤情,一定要上达,早些处理了,哪会有今天的事,日后只要有什么蛛丝马迹,一定要重视起来,马上军队就要开拔,本官不希望,将士在前方流血,他们的家庭在后方出事,日后,一旦出事,从护使到主管的官员全都要问责,你们记住,要把这些事当成首要抓起来,此后永为定例。” 日后有名的《军烈属保护法》就这样在他的嘴里诞生了,然而刘禹所考虑的,并不只是一头。 这件事情最终闹得不可收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方都头的情绪没有发泄的渠道,他不知道要与何人倾诉或是告状,又有谁会为他做主,于是才会走了极端。 这让刘禹想到了后世的政委制度,战士的思想工作是其最主要的责任,往往能起到无可代替的作用。 “军中要配备文化教官,指挥以下称教员,每个都配一名,他们除了教人识字,还要了解每个军士的心中所想,为他们解决问题,这件事要立刻抓紧起来,不足的部分,慢慢补足,马上要上前线的几个军,先想法子配齐吧,从即将毕业的学子中招一批,再从民间招一批,给予他们军人的待遇,暂时不定职衔,先把事情做起来,规章日后慢慢完善吧。” “成,某下去就安排。” 今天的事情,也给金明提了个醒,刘禹从男女两者出发,双管齐下,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法子了, “这么急,是不是要开仗了?” “气闷,也该给狗日的鞑子一点苦头吃了。” 出了这种事,他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唯一能发泄的对象,也只有一海之隔的那些元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三章 出征(一) 占城,古称“林邑”,东汉后期属日南郡,郡治象林,位于国土的最南端,是最早脱离华夏的一块固土。 “那是顺帝二年的事了,象林县丞区某之子结众作乱,祸连郡中大部,交州刺史发兵弹压不成,天子聚兵数万以图远征又不成,几十年后汉室倾颓,烽烟四起,再也无力管控四方,这一来二去地就成了既成事实,一转眼近一千年了。” “一千年!” “一千年!” 军士们发出阵阵惊呼,跷着一只脚踩在船头的云帆连个眉头都不曾皱起,身后为军士们讲述这段历史的是新配与的文化教员,每都一员,他这个指挥一共配备了五名,年仅十五岁的张德全就是其中之一,刚刚从学堂毕业,主动要求从军,原本是作为基层军官有资格做个什长的,比一般的投军要高出不少,这也是对于学子的优待,毕竟人家完成了两年的学业,又是抚帅的弟子,这样的安排没有人说嘴,反而觉得委屈了。 可没曾想,一纸调令,他与其余几个毕业生,就从军官变成了文化教员,听闻还是抚帅亲自下的令,所谓的文化教员,从字面上看,或许就是向军士们传授文化知识,或是如楼中护使般,每日里吃完饭上楼顶教普通百姓读书识字,这有什么挑战性?不忿归不忿,抚帅是他们所有学子的山长,山长有令,弟子只能无条件服从,于是他们几个就跟着云帆所在的指挥,踏上了浮海的战船。 云帆心知肚明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事情出在自己的队伍中,要说不郁闷肯定是假的,好在最后没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只是方姓都头因为严重违纪被勒令退役,让他少了一个得力干将,不得不说是个遗憾,这件事也提醒了军中众人,功勋只能代表过去,官府不吝给予重赏,可一旦出了事,也不会成为挡箭牌,因为一个女子,失去了所有的荣誉,连累家人没了军属的待遇,这笔帐怎么算怎么亏。 好在他们并没有失去抚帅的信任,这一次的跨海远征,他们前厢第三军依然是前锋,而第一指挥则是全军的尖刀。 从琼州到占城,要跨越整个北部湾,他们所乘坐的海船,是一艘经常往来其间的普通民船,由于运送粮食的需要,舱室很大,足够容纳他的五百军士以及所有的装备,这种无动力的船只,速度快慢全靠天气,没有风就只能随洋流而走,因此他们的航线并不是固定的,方向的掌握也只能靠舵首的经验。 比他们还要快的是水军的战船,水军的作用是提前清除掉可能的水上障碍,以免让敌人所有察觉,此时,他的前面看不到船只,身后也是渺无踪影,茫茫大海仿佛只有他们一叶孤舟,这就是脱岸航行的痛苦,那种孤独感会扑面而来,压得人心里沉甸甸地。 “哇” 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某个女子在呕吐,那是船上唯一的女人,原本他对机宜司为什么要派个女人来做向导有些疑问,可当看到是她时,一下子安心不少,他们做为全军的尖兵,需要一双眼睛,而对方恰恰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第一次坐海船?” 蒙魌脸色苍白,一手捂着小腹:“从京东过来时,就是坐的海船,不过是近岸航行,每隔上一段时间,好歹还能靠靠岸,上去走一走,哪像这样子,几天下来连个陆地都看不着,心烦意乱,吃什么都想吐。” 云帆见她吐得难受,有心扶一把,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恰在此时,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过去,将女子扶住。 “快把这清心丹服下,服下就好了。” 云帆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口的北地口音,应该是从京东路过来的忠武军将校,他们总共来了数百人,在琼州各处学习,军中亦有不少,平日里都在黎母山大营中与新军同练,这次出征,有一些被下发到出征的部队中,男子便是出征前来到他的队伍,补方都头的缺。 “张通,多谢你,我好多了。” 蒙魌吞下药,按着船舷站起身,张通赶紧放开手,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垂首谨立,云帆扫了他一眼,开口说道。 “小娘子再忍耐一时,咱们就快到占城了。” “占城?” “占城。” 云帆的话音刚落,桅杆上的斗子里就传来一声惊呼。 “陆地,前面是陆地。” 云帆松了一口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是为了让上面的人确定,前方是海岸线还是某个不知名的岛屿,同时,传下指令全军做好准备。 海船上一下子紧张起来,军士们纷纷跑进船舱,穿戴整齐地在甲板上整队,他自己接过副手递过来的包裹,“滋啦”一声拉开拉链,取出一顶宽檐帽戴在头上,踢掉脚上的木芨,套上一双棉毛袜子,然后是一双高筒皮靴,云帆一脚踩在船帮上,用蘸了油的刷子将鞋面打得甄亮,这个习惯缘于抚帅的一句话,能像他这么执着的,整个黎母山大营都不出十人,因为再过不久,这双靴子就将踏上泥水四溅的敌国土地。 “咔嚓”一声,云帆将两片式硬质工程塑料护甲扣在身上,弯腰提起包裹中的最后一样事物,56式班用机枪,将一百发装的弹鼓装进去,就这么扛在肩上,打量着自己的手下。 “林邑,离国已近千年,今日便是光复故土之日,弟兄们,光荣就在脚下,为此,我等甘愿付出一切,你们准备好了么?” “时刻准备着!” 数百支56半被人高高举起,人人的脸上泛起一股子狂热之色。 海船在快速地接近,从千里镜的镜片里看不出具体是哪一带,当然也不知道岸上的情形,云帆偏过头,果然发现之前还在倚舷呕吐的女子,已经准备好了飞行器。 “张通。” “属下在。” 云帆马上有了决定:“你的都留下来保护她,须臾不可或离。” 张通抱拳应下,蒙魌盯着远处的海岸线,伸出手感受着风的方向和速度,没有基站的支持,飞行器在无线信号的摇控下,只有两里左右的飞行半径,再远就会因信号微弱而脱离控制了,因此他们此行还带了一架信号放大器,可以为飞行器提供更大的摇控范围,高达两人的树状天线就装在主桅的斗子里,长长的信号线顺着桅杆落下来,已经接在放大器的机匣后头,与此同时,另一端的电力线通过甲板与船仓下的发电机相连,启动之后,可以为她提供恒定而持久的电力输出。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蒙魌摁下无人_飞行器的按钮,飞行器上的四个旋翼发出一阵颤抖,从海船腾空而起,平稳地升上天空,在她的操作下,朝着不远处的海岸线飞去。 隔着一个北部湾的琼州再一次进入了战时体制,宣传机器从广播到新闻纸全都开动起来,临高、宜伦等几个主要港口全都被限制了进出,一艘艘运兵船载着全付武装的虎贲军军士,告别家人踏上了征程。 临高县黎母山大营的临时行辕成为了作战指挥中心,刘禹每天都会前来听取最新的军情汇报,以便做出最快捷的处理。 除了虎贲军主帅金明,中军都指挥使娄定远,中军的五个军都以及还没有出发的前厢几个军都,这里面还有一些人,全都是从刚毕业的学堂学子中选拔出来,对于从军有着强烈爱好,想要有所建树的年轻学子。 “第三军到哪里了?” “刚过了浮浪屿,他们在那里安了一架天线,可以让咱们的传音筒直接发回来。” 刘禹看着桌上那张五万分之一比例尺的海图,金明的手在北部湾中的一个小黑点上指了指,那是一个小小的岛礁,位置大致上在中间偏前一点,船队既然经过了那里,也就说明没有偏离航向,对于缺乏导航的远岸航行来说,是个好消息。 “通信线路是随船铺设的吧,就在这个浮浪屿上建立中继站,争取将线一直铺到安南。” 李十一接口道:“通信船一直跟着他们在走,只是这这种铁线太过沉重,又要随时沉海,安装的船只开得很慢,这会子应该还没有到浮浪屿。” “随船的技师要保护好,物资丢了就丢了,人损失不起。” “抚帅放心,都是选得水性极好的,船也是从水军中精心挑选出来,在这条线上跑惯了,天气水文无一不通,断不会有事,只不过。” 刘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不过什么?” “带队的技师长是郡夫人家姊。” “什么?胡闹。” 难怪这些天没有看到十一姐,纳妾那日也不在,原来是随船出海了,这年头近岸航行都是非常危险的事,何况还有很长一段需要离岸,偏离航线是其一,遇上风暴的话,再好的水性也难逃一死,十一姐儿会水? 李十一无奈地说道:“属下也知道不妥,可拗不过她的性子,当发现的时候,船已经走了两天,是船上的人告知属下的,抚帅知道,这种布线只能一躇而就,不可中途折返,若是让她乘小舟回来,只怕风险更大,不如跟着咱们的队伍,先上了岸再说。” 对方说得是实话,解放了女性也不完全是好事,这不麻烦就来了,自己的大姨子,郡夫人的亲姐,有谁敢拦? 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又补充了一句:“月娘也跟在船上呢。” “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见女就跪的性子,出海是好耍的么,打仗是好耍的么?一旦出了事,你哭死有什么用,若是连婆娘都管不住,这么大个机宜司,你让本官怎么放心交与你?” “属下知道错了。” 见他当真有些着急,一旁的叶应及开了口。 “她是自己想去的,你要求的这种海底电缆,就算铺设完了,那边也需要有人调试,十一姐儿是合适的人选,他们的船走得慢,又有水军护着,能出什么事,再说了,那船是电力驱动的机帆船,第一次试行,若不是走不开,某都想跟着去呢,螺旋桨可是个好事物,有了它咱们的船就不用倚靠风力了,你可不能拦着。” 事涉自己的部下,水军都统、大营总管段重勋也不得不出言劝道:“是啊,这种船若是能用于水战,属下们做梦都会笑醒。” 大舅哥发了话,刘禹也只能依从,他摇摇头。 “那是要烧油的,没油了照样只能靠风力,而且还需要懂机械的人来维护,短时间没有那么多人才可用。” “没关系,学堂每年要毕业数千人呢,咱们慢慢来。”叶应及比他要乐观。 既然如此,刘禹不再说什么,事情已经出了,只能朝好的方向想,他转过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战事上面。 “这一仗,你准备放到哪里打?” 金明沉吟了片刻,指着中南半岛最下端的一个小尖尖。 “咱们的人数不多,若是正面对敌,打成击溃战的可能性极大,等他们分散跑了,剿起来将会是个极大的麻烦事,当初在苏岛就是这般,老姜这会子还领着人在钻山林子,若不是土人的装备实在太差,伤亡决计小不了,依某看,要引他们下来。” “拿什么引?” “某家的大旗。” 刘禹和段重勋、娄定远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了他的打算,这是要以身作饵啊。 “不,你的份量不够,将本官的大旗插在那里,等到敌踪出现,本官会亲自现身,引他们来攻。” “万万不可!” 几个人包括金明在内都出口叫道,刘禹一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吾意已决。” “第三军要用最快的速度拿下林邑,给阿里海牙造成一个后路被断的态势,这样他才会全力来攻,前厢其余各军、中军所部,便照金帅的计划展开,让这个老小子,来得走不得。” “咚” 刘禹一拳擂在地图上。 “老子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四章 出征(二) 占城国的都城叫做“毗闍耶”,被阿里海牙征服之后,嫌名字不好听,直接改为了古汉名“象林”,也是荆湖占城行中书省的治所,由行军万户孟之绍领五千新附军镇守。 这座城池位于昆河的下游,出海口离着大概在一百里左右,河口三角洲一带地势平坦土地肥沃适于耕种,两岸周围布满了郁郁葱葱的稻田,田里所种的就是闻名暇迩的“占城稻”。 这种稻谷的耕种历史已经有上千年了,早在汉人拥在此地时,便是主要的农作物,可惜由于隔得太远,无法进行有效的统治,最终还是与母国脱离,成为了历史的遗憾。 “真是个好地方啊。” 正月下旬,孟之绍只穿了一件短缚,不但感觉不到寒冷,脑门上反而微微渗着细小的汗珠,倒不完全是热的,从北部湾方向吹来的风,带着一股暖意,农田的第一茬庄稼已经钻出了泥土,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而此时的荆湖,田里除了霜还是霜,大伙能做的就是闲得生事,或是被官府派了差役,去修缉河堤、堰口以备来年的水患。 可在这里,只要有把子力气,勤劳肯干,华夏人可以把脚下的土地种出花来,一年满打满算收上四季,天哪,那会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为此,他根本舍不得召集民夫,另可让自己的手下去修补城墙。 如果以汉人的标准来看,脚下的这个所谓都城,也就是中原的一个土围子,不要说与岳州那等高城大邑相比,就是寻常的一个县城也差得太远,整个城墙的高度还不及一个禁军标准的大汉,寻常的军士只需手一伸就能够上墙体,这样的城墙,哪里挡得住自家的大军? 有鉴于此,在他接管象林城之后,便带着人日以继夜地开始修筑城墙,作为原来的宋军,这种防御的思想已经浸入了骨子里,哪怕改了个名号也无法撼动分毫。 此刻他的脚下就是如此,在原本土墙的基础上,以外围为依托,重新筑起一道新墙,没有烧砖就命人去山里凿石头,左右这个国家的人口不在少数,尽可以调遣得。 他手上的新附军每个军士都押着至少十个以上的本地人在干活,除了每天给两顿吃食,让他们有力气做事,基本上不必付出什么代价,比起中原要轻省许多,这也是阿里海牙默认的结果,与其让新占之地的人无所事事,整天想着复仇什么的,还不如让他们动起来,消耗掉多余的精力,至于死活,谁会在乎。 而在城外,那些阡陌纵横的绿色方块中,来自于荆湖两路的民夫,正在精心地伺弄着庄稼,按阿里海牙的计划,只要种上三年,这些土地就可以分给他们,诱惑不可谓不大。 三年,孟之绍的神情有些恍惚,自己来到这里,不知不觉已经有大半年了。 “万户,万户。” 听到手下的叫声,孟之绍在一瞬间恢复了神态,肃容问道:“什么事?” “上回那位黄先生又来了。” “在哪里?” “官邸,属下是悄悄将他们接进去的,没有什么人看到。” “他们?” “他还带了一个人来,说是万户的旧识。” 喔,孟之绍生出了一丝兴趣,对方早就明确了身份,可在他看来,不过又是劝降的老一套,虽然阿里海牙给了他充分的信任,整个占城几乎由他一言而决,可难保不会派人暗中监视,他必须要小心谨慎,以免落下口实。 匆匆回到城中的官邸,来人已经被安排到了偏厅,孟之绍脚步不停地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着饮茶的黄震。 “黄先生。” 黄震站起身朝他一拱手:“孟钤辖,别来无恙。” 这个旧时的官职让他面色一沉,却也没有说什么,打过招呼,他便看着厅中另一人,对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具,看不清面相,也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到来,只是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 “越窑青瓷,君山银针,都是好东西啊。” 说完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孟之绍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声音都颤抖了几分。 “阿......阿兄?” 离着象林县城百余里的海岸线,由于宋人的水军时时侵扰,原本那些靠着出海捕鱼过活的当地土人,全都被迁往了内陆,要么放下桨撸拿起锄头种地或是被征发去山里运石头,要么,就将渔船开进江里,靠着昆河里的水产,多少也能糊个口,毕竟他们不吃,那些从遥远的南方过来的凶人也是要吃的。 沿岸既然清空了,也就失去了防护的意义,可是要时时防着宋人的海船登岸,上千里的海岸线下来,就算他将所辖的五千军马全都撒出去也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只能是重点防御,时时沿线巡逻,并在高处设置了干草或是柴火堆,以备警戒之用。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一伙巡骑,五名新附军沿着昆河一路行来,在出海口附近折向上,从海岸线的方向转一圈,直到回到城池,这条路他们走了大半年,每日都是例行公事,哪怕在看到海面上突然出现的大船也是一样。 民船与战船还是有区别的,哪怕在激战正酣时,双方的商业往来也从未中断过,来自各国的行商几乎每天都会到来,求_购岛上最主要的一种产出......稻米,直到阿里海牙下令禁海。 “那是宋人的船么?” 这些转变身份才一年多的新附军还不太适应将宋人与敌人联系到一块儿,可是旗帜换了,官衔换了,称呼礼节也都不一样了,心态多少已经不同,虽然来船离着很远,也没有打出他们熟悉的旗帜,可形制上一看就认得。 “左右不过是外海,没有岸口码头,他们如何停靠?噎,那是什么?” 为首的军士话音刚落,就发现从那艘海船的方向,突然掀起了数道浪花,每道浪花最前头都拱起了一个黑色的穹首,很象是传说中的海兽,正在破浪前行,那种飞一般的速度,看着都令人心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五章 出征(三) 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云帆单膝跪地,双手托举起手中的56半,将远处的一个身影套进准星,距离超过了三百步,几乎到了最佳射程的边缘,他屏住呼吸,感受着枪口的跳动规律,就在枪口再一次下沉的时候摁下了扳机,“啪”得一声,一颗绿色的子弹壳跳了出来,滚到甲板上。 风力、重力这类自然现象对于弹道的影响,在越远的距离上就表现得越明显,所以才会有有效射程和最大射程的区别,再加上不断颠簸着的船体,这种偏差就会更加明显,子弹甫一出膛他就知道自己打偏了,弹着点离着目标大概在两步左右,心里暗暗有些可惜,这可是实战的第一枪。 实际接近五百步远的海滩上,几个新附军正用疑惑加上好奇的目光,盯着海面上不断浮现的黑影,在他们有限的认识里,这种圆圆的穹首很像是传说中的大鲸,直到大鲸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一朵红缨。 “宋人!” 作为曾经的宋军,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军制,红袄轻甲宽檐帽,以及盔顶的大红缨簪,都是记忆最深处的事物,如今陡然瞧见,一时间竟然惊得愣在了当场。 宋人竟然骑鲸而来! 为首的什长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到大鲸背上的宋人举起了一个什么事物对准自己,因为担心那是神臂弓,他下意识地夹住马腹,想要后退几步,哪怕心里很清楚,这么远的距离,除非运气逆天,否则决不可能射得中自己,就在这时,眼中似乎冒出一个细微的火花,一闪即逝。 “砰” 离着大约三四步远的一颗鹅卵石突然炸开,纷飞的碎石四射打中了马身,战马吃痛不住,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将猝不及防的新附军什长掀下了马背,摔得呲牙咧嘴,然后掉头便跑,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直娘贼,痛煞老子了,回去宰杀了吃肉。” 就在他揉着屁股蛋不住叫嚷的时候,其余的几个军士已经看清了越来越近的来敌,每一头大鲸的背上都伏着四五个宋人,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眼见着就冲上沙滩了。 “宋人来了,跑啊!” 好在这伙军士还算够义气,逃跑之前伸手拉了一把摔落的什长,避免了失去坐骑的他,落入宋人之手。 这个结果让云帆等人也是始料不及,在大伙的哄笑声中,核载七人的充气式冲锋舟径直冲上了空无一人的沙滩,首先跳下沙滩的云帆手提56班警惕地盯着敌人逃走的方向,其余的手下一个接一个跳下来,以两三人为一组,向四周搜索前行,只留了一名操作手在船上。 等到五艘冲锋舟全数上了岸,前方搜索的结果也次第传来,不光那几个巡兵逃得没了影,就连百姓都见不到一个,与飞行器所探到的情况一样。 云帆马上打出手势,命令先期上岸的这三十名军士沿岸警戒,放空的冲锋舟马上返回海面,同时用对讲机通报船上,让其余的军士上陆。 他的指挥一共配备了十五艘这样的充气式动力艇,每艘可载七人,一次就能运送九十名军士,只需要五六趟便可以将全指挥五百名军士送上岸,平均一趟只需要两刻钟。 很快,平静的海面就变得热闹起来,十多道航迹往来穿梭,不断将全副武装的军士送上岸,然后是装备和给养,慢慢地在海滩上堆积起来,单兵口粮、行军睡袋、各种伤病和防疫药物、弹药、标配的每都两门60迫,每门一个基数60发炮弹,总共就是六百发了,最后送来的则是装载这些物品的工具,28吋铝合金脚踏车! 所有的军士都在有条不紊地从文化教员张德全手中接过自己的装备,云帆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包括了三个一百发弹鼓、可维持五天的口粮袋、背包式折叠睡袋、单人伤药盒、将它们一一捆在脚踏车的行李座上,这个时候,第一个集结完毕的都已经出发了。 他们这支先锋的任务并不是攻占敌城,而是抢占并巩固一个合适的登陆地点,为后续大部队也就是前厢第三军开辟通道,因此,云帆的目标,是离着象林县一百多里,原本的占城国海港。 这座海港位于昆河入河口不远处,可以通过便捷的水利,将海上运来的物资送到内陆沿岸,也就是占城的国都,元人到来之后,为了不让宋人水军利用,将港口的设施全数焚毁,特别是那种深入海中的栈桥,是大型海船靠岸的必要设施,当第一都报告已经占领海港时,不出意料地,那里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 “警戒周围,派出小艇去探寻水道,看看有没有沉船或是礁石,有的话标记出来。” 云帆将敌情报给了后续的主力船队,他们离着大概有一天的路程,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到,这期间,就要靠自己了,眼见着所有人都分配完毕,正准备向海港进发,突然发现,他的所有手下全都在这里,包括了张通那个都。 “不是叫你在船上吗?” “我奉命随军,不是来游玩的。”蒙魌的脸色略显得有些苍白,不过手脚还算麻利,已经将分配给她的脚踏车打好了包。 “你们到哪里,我就到哪里,这是我的上司所命,抗命不尊,等同违抗军令,你知道是个什么处置。” 这样一来,云帆也无话可说了,只能继续叮嘱张通保护好她和几个机宜司的人,四百多人骑着脚踏车,在崎岖不平的海岸上行进着,很快就到达了标定的那个海港。 就在云帆等人严加戒备的时候,象林县城里的孟之绍,正用一种十分为难的眼光,与自己的兄长对望。 孟氏三兄弟,长子孟之经死了有三四年了,家中实际的长子孟之缙却是个不管事的,与他的来往也不算多,但无论如何,血脉是维系家族的重要手段,无论他有多不情愿,也绝不能做出大义灭亲之举,那样不光是自己人看不起,就连元人也是一样,要知道,大汗一直有尊崇儒家的名望呢。 “兄长到此,是想劝某归顺么,就算吾肯,奈他人何。” 孟之缙嗤笑一声,将那个精美的越窑盅子放到几上。 “老三,你太高看自己了,你降与不降,无人在意,为兄到此,只是想穷途末路时,有个收尸之人,不至于让这么多湖湘子弟,曝尸异乡,成为孤魂野鬼。” “你。”孟之绍气得笑了:“就凭如今的大宋?听闻连临安城都丢了,有什么本事打到这里来?” “没有本事,没有本事为何你们要迁岸禁海,你每日里如临大敌又是为了哪般,连商船都不敢靠岸,老三,几年不见,别的本事不见长,这大言不惭,你已得鞑子三成功夫,恭喜恭喜。” 孟之绍自知嘴皮子功夫不如这位兄长远甚,只能无视对方的冷嘲热讽,直接了当地说道。 “你究竟意欲何为,不妨明言,若是无事,这便请罢,军务繁忙,恕不能远送了。” “逐客?”孟之缙笑得一张胖脸肉怂怂地,指着他说道:“某家是新任的日南郡太守,这城与地,军与民都是某的治下之物,不好意思,该走的那个人是你。” “某敬你一声兄长,才会好言有加,何故要如此这般折辱?” 日南郡太守?再三被戏弄,饶是他脾气也压不住了,更何况,孟之绍自幼脾气就不好,所以才会继承了武业。 “折辱。” 孟之缙渐渐收敛了笑容,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 “这地方,某也不想来,之所以要同你说这许多废话,是缘于一个人对某说过,孟珙的子孙绝不能给鞑子......”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做狗。” 孟之绍感到阵阵恍惚,家中三子,长子是铁定的继承人,自幼就被悉心教导,这位二哥则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不光弃武从文,就连官声也一直平平,并不为爹爹所喜,要说三兄弟当中,谁最有可能投了元人,任是谁也会认为是他,可荒谬的是,如今坐在这里,指着自己鼻子骂人的,居然会是他。 曾几何时,他都忘了,自己是谁的儿子,那是一个让蒙古人都钦佩不已的名将,如果不是英年早逝,大宋会不会是如今的局面,犹未可知。 孟之绍颓然说道:“阿兄是来清理门户的么?” “打不过你,否则某还当真想代爹爹教训你,大错已成,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孟之缙摇摇头。 “什么路?” 不等对方答话,一个亲信突然跑进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孟之绍情知有变,拉着他远走几步,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巡骑来报,宋人在旧港的海面上出现。” “宋人的战船?”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不是经常得见么?” 亲信附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孟之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什么,骑鲸上岸?” 由于声音有些大,厅上的孟之缙与黄震二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前者当时正在将一盅茶水往嘴里送,闻言一下子喷了出来,弄得地上满是茶叶渣子。 土老冒,太没见识了,这也能想得出。 还能再歪一些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六章 出征(四) “老孟跑去占城?” 刘禹乍一听闻这个消息,便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历史都拐成这样了,这货还是死性不改啊,喜欢玩劝降那一套。 “他是跟水军的战船走的,上了岸咱们才知道,机宜司在那边的人手不少,若是有什么关碍,就算劫囚也做得,属下以为,元人的守将是他的亲弟,应该不会贸然杀害吧。” 能不能成,李十一并没有把握,万一人家恼羞成怒一刀子砍了,谁也救不活,因此说话之间便留了余地,好在刘禹也知道这一茬并没有怪罪。 日南郡缘于古汉名,在预定的区划中,将会包括整个中南半岛的下三角,郡治就放在象林县,做为未来的主要粮食产区,所辖的人口不会太多,因为他打算设立国营农场,用机械化的方式来耕作,相关的人员已经在培养,因此这个日南郡太守,实际上不过是个农场场长。 “这厮,随他去吧,让你的人注意保护,必要时可以付诸武力。” 李十一得了明确指示,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抚帅放心,若是守将不识时务,属下们也有法子,荆湖那边传来消息,他的家人尽入我等之手,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刘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的注意力依然放在自己人身上,琼州到中南半岛的距离,最窄处只有五百余里,直升机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可是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海面上又缺乏参照物,一旦天气转坏,很容易迷失方向,因此,在云帆的先锋船后面,第三军的主力大队速度要慢上许多,足足相隔了一天,他们组成了一只庞大的船队,除去四个指挥两千军士之外,还有五千民夫,各种工作人员,特别是水文测绘,通过飞行器一点点地制成地图,输入电脑,就成了惯性导航,虽然不如卫星导航那么精确,总要比眼睛和记忆来得强。 “登陆之后不要急于攻击,先把码头修起来,予敌以震摄,毕竟他们是新附军,未必会有死敌到底的勇气,那些荆湖民夫,也尽量不要杀戳,无论是作工还是种田,都有很大用处。” “机宜司做了一些事情,那个黄震便是利用本乡身份,很是活动了一些人,有他们帮忙,抚帅想要招降会顺利许多。” “想不到这个黄震还有些能力,这样吧,若是他愿意,日后就留在当地任职,做老孟的付手。” 李十一拱手说道:“属下代他谢过抚帅恩典。” “这是他应得的。”刘禹并不在意这种小角色,如果不是本人并无恶行,一早就处置了。 中南半岛距离琼州太近,如果不是为了诱导阿里海牙的大军,会是他的第一目标,半岛上的资源丰富、气候适宜,可以成为重要的工农业基地,相应的规划一早就在后世制订,会根据资源的分布点,进行工矿企业的布局,当然了,目前也只能是布局,先把地方腾出来,有人的把人迁走,没人的修路铺桥,搞一些基础设施建设,这方面还真没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后世的华夏,“基建狂魔”可不是自封的。 至于那些肥沃的土地,也会进行有针对性地规划,充分发挥出华夏人的种田天赋,彻底解决粮食供给问题。 开着跑车走在回家的路上,随处可见被老兵护使们召集起来的人群,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排成不怎么整齐的队伍,挥舞着五颜六色的小旗,高喊出各种口号,朝市中心的广场进发。 “驱逐鞑子,还我河山!” “抗击蒙寇,保家卫国!” “消灭一切反动派!” ...... 还有什么“一人入伍,全家光荣。”,“前方流血我流汗,加班加点为胜利。”之类的标语,让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时代中,百姓们脸上的激动与兴奋之色,就像后世得知某个超市清仓大甩卖的大妈,很久没有看到过如此激动人心的场面了,当他的车队驶近时,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宽敞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刘禹制止了吴老四想要疏散人群的打算,停下车子静静地看着他们通过,不断地挥手向百姓们致意。 曾几何时,我们从不畏惧战争,更不害怕牺牲,哪怕送走最后一个孩子。 这样的民族,才能在遭受到巨大的牺牲之后短短数年,便顶着全世界范围的封锁,迅速地建设起自己的工业,完成了从纯粹的农业国到初步工业化的转变,当他们的热情被激发出来时,就连统治阶级自身都会感到害怕,刘禹就在听着从喇叭里传来的声音,感受这股力量。 “百姓们,我们的儿郎已经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即将与穷凶极恶的鞑子展开殊死战斗,还记得吗,就是这些鞑子,将我们从家乡赶出来,一路千里迢迢来到了琼州,多少亲人倒毙在路边,尸骨无人收敛,多少次我们从梦里惊醒,害怕没有明天,如今,托他们的福,我们有了更好的生活,比以前好上百倍、千倍,可是百姓们,我们要感激他们吗?绝不,因为这一切是我们用自己的双手,用辛勤的汗水一点一点修筑起来的,如果说我们感激他们的方式,那就是......” 广场上的演讲人陡然增大了音量:“将鞑子消灭干净!” “打倒蒙寇!” “还我河山!” 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声响彻琼州的上空,就连刘禹也忍不住振臂高呼,加入了百姓的洪流中,将这一切推向高潮。 几百里外的占城海岸,云帆所部已经完成了对于旧海港的勘测,几条足以通行大海船的水道被一一标注出来,就连原先打进海水中的木桩也被找到,有了这些基础,只需要利用后续海船上的材料稍加修整,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搭建出一条可供停靠的栈道,比起小艇来回运输,效率不知道高出多少。 布置好了警戒,云帆找到自己的脚踏车,将捆在上面的行军睡袋和军粮袋取下来,海滩上已经升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各部以都为单位围坐一堂,就着铁锅里的汤水,啃嚼那种硬质口粮。 他挤进一群军官的火堆,拿起铁锅里的木勺舀了一勺,还没往嘴里送,就闻到了一股子鲜香。 “好香,这里头是什么?” “嘿嘿,咱们去寻水道的时候,顺便钓了些海味上来,味道还成吧。” 手下的话让他哑然失笑,海里的东西若是不加处理,煮起来会有一股子腥味,他们远征苏岛时,便有过惨痛的教训,这里头却没有,多半是加了琼州带来的调料,除了鲜还有一股微辣,原本是用于水土不服的,没想到下汤也挺不错。 有了一口热汤垫底,再嚼硬梆梆的口粮,便不会那么硌牙,云帆等老兵很有经验,并不急于往嘴里扔,而是掰下一小块,放到汤水里,等着泡化了再吃,会更好下咽,不过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少年兵显然没有经验,咬得腮帮子鼓鼓地,牙齿咯咯作响。 “莫要急,学我这般。”云帆拍拍他的肩头,将自己已经泡好的那一份递过去。 张德全一看那些老兵不怀好意的目光,就知道在看自己的笑话,军中就是这样子,他老子当年在很小的时候,便灌输过这样的道理,不过总得说起来,虎贲军已经算是很好了,至少没有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当然这也得益于自己是抚帅的学生,他们不敢玩得太过份。 “多谢指挥。”他接过木勺,哧溜吸了一口,没想到汤水还很烫,一下子连舌头都麻住了。 “哈哈” 老兵们哄然大笑,云帆也笑着摇摇头,这可不是他有意所为。 “慢些,你多大了了?” “俺十五了。”张德全面红耳赤地答道。 “刚成年哪,听口音不像本地的。” 云帆嘴里的本地,自然是指广西路的原居民,与两湖等地的口音迥异,张德全点点头说道:“俺娘是浙东人。” “怕打仗吗?” “不怕,抚帅说过,鞑子都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说得对,咱们强他就怕,没什么了不得的。” 云帆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搭话,这个十五岁的文化教员慢慢地变得不那么拘谨,在他身上,云帆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从军时的情景,一个文弱书生要让这些大头兵敬服,所付出的又何止百倍,他们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没等一个铁锅子吃完,一个军士飞也似地跑过来,向他们通报了新的敌情,一听之下,张德全等几个刚入伍的文化教员全都站了起来。 “敌人出兵了?” “嗯,机宜司的蒙主事探查到的,看情形是朝着咱们这边过来。” “有多少人,多久能到?” “不下两千,全是步卒,看他们的动作,应该是明日凌晨时分。” 这是想打一个偷袭呀,云帆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满不在乎将张德全按下去。 “急什么,吃,吃饱喝足,他娘的,坐了一天的船,又干了一天的活,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睡觉。”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七章 出征(五) 原岳州统制,如今的大元千户陈林骑在一匹蒙古战马上,不断地催促手下加快脚步,从城外驻扎的军营到宋人登陆的海港足有八十里,他们天没黑就出发了,此刻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前方依然黑黝黝地一片模糊。 自从发现了敌情,不等城里做出反应,他就开始收拢人手,一面派人报信一面整装出发,因为那几个巡骑本就是他的人,宋人只来了一条船,再大的海船载人也终究有限,绝不可能超过千人之数,而他带来了三千士卒,坐拥天时地利人和,怎么着也应该立于不败之地才对。 宋军是个什么德性,没有比他们这些投敌不过一年多的新附军更加知根知底了,若是对方守着坚固的城池,他才不会傻到主动出击,可说到野战,放眼天下,大元怕过谁来? 骑鲸?鬼才信。 之所以漏夜出击,就是想要打一个出其不意,让宋军来不及筑起营垒,因为他很清楚,这只船上下来的,多半是前锋,后面应该还有大队人马,无论来了多少人,只要这一仗不失,将来不管占城丢没有丢,在阿里海牙大帅那里,他都是有功无过的。 当真以为,秘密出入万户府的那些宋人奸细,无人察觉么?当真以为,宋人在荆湖民夫当中做的那些小动作,神不知鬼不觉么?哼,从来事二主者,都没有好下场,既然做了大宋的叛臣,想要再回去?又岂是容易的,再说了,家小尽在荆湖,哪里生得出别的心思来,只有狠狠打了这一仗,才能让万户无路可走,一心一意做大元的忠臣罢。 陈林望着漆黑的天际,露出一个冷笑。 “千户,你听,海浪声。” “哗哗”的声音隐隐传来,那是浪花拍打沙滩的声音,陈林点点头,面上却愈加谨慎,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宋人派了几百人上岸,只是为了给自己送战绩的地步。 “宋人在旧港扎营,你没有看错吧。” “属下们是听附近的民夫所说,为了证实所言不虚,又亲自探查过,他们的确在旧港聚集,回报之前,属下留了人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准逃不过咱们的眼。” “做得好。”陈林赞许地说道:“某还生怕他们逃了呢。” “传令,全军缓行,就地结阵。” 临敌之际,陈林表现出了旧宋军人的保守思想,既然敌人没有跑,又毫无准备,自己已经占尽先机,稳妥一些,至少先保住一个不败的结果,哪怕敌人当真有什么后手,也不至于在夜里崩了盘,毕竟跑了一夜,多少也要让手下有个喘息之机。 于是,在离着旧港大约半里左右的岸头,三千新附军依枪盾、弓弩的次序迅速集结成列,这种厚实的阵列是宋人三百多年来的战术思想指导下的产物,对付的假想敌就是北方骑兵的冲击,大部分时候,只要为首的将领不逃走,纵然不能取胜也输不到哪里去。 不得不说,这支全数由荆湖老兵组成的新附军还是有实力的,一夜的行军之后,依然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阵列的转换,黑暗中,只有各自百户们的粗野口令,指挥着他们的动作。 “一队成列。” “中军成列。” “后军成列。” “好。” 陈林显然也很满足手下们的表现,看着身前黑压压的军阵,举起右手,正准备下达前进的指令,突然眼前一闪,亮白色的光束直直地打过来,将附近照成了白昼,就如同一个太阳陡然间落到地面,根本睁不开眼,他那只扬起的右手也下意识地挡在了眼前,军阵中的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反应。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声音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老子等候多时了,腿脚真慢啊,你们他娘的是爬着来的么?” 在一瞬间,陈林的心沉到了谷底,中计了,这种挫败感甚至比不上对于新鲜事物的好奇,突如其来的光线是什么来路,为何如此强烈,循着声音的来源,在两三百步开外,光源的尽头,似乎站立着一排排的人影。 就在他眯缝着眼,努力想要看清周围的形势时,四面八方传来的人声,打碎了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 “弃械,自缚,违命者死!” “弃械,自缚,违命者死!” 没有任何希望了,他们这支跑了一夜的新附军,不光被敌人查知了踪迹,而且设下了圈套,将他们团团包围,无数束强烈的白光,刺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连敌人在哪里,排成了什么阵型都无法得知,这仗要怎么打?眼见着,被强光照着,被无数声音叫喊着,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军阵就要崩塌。 陈林一把抓住那个亲信,怒吼着骂道:“你不是说他们毫无准备么,哪里来的这许多人?” “属......属下也不知啊,他们分明只来了一条船。” 听着亲信的话,陈林慢慢冷静下来,他是个老行伍,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敌人围而不攻,实是指望自家崩溃,或许当真如他所言,人手没有那么多?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抽出长刀在空中一挥。 “兄弟们,宋人虚张声势,不要怕,同他们拼了!” 在那些百户们的带领下,陷入混乱中的军阵开始行动起来,首先射出的是位于后阵的劲弩,不约而同地射向光源的方向。 隔着三百步远的云帆蹲下身,一支铁箭在他身边落下,只撇了一眼,他便认出那是大宋的第一远程神器神臂弓所发,可惜了,这样的神器,没有用于抗敌,却甘为鞑子所用,他放下手中的大喇叭,抓起对讲机,一迭声地下达了命令。 “全体听令,速射一轮。” 说罢,提起自己的56班,也不打开撑脚,就这么握在怀里,右手自然地握在枪把上,食指用力扣下扳机,重达十四斤的机枪发出一阵抖动,怒吼着喷出密集的弹雨,朝着远处被光线照耀下的敌阵撒去。 “哒哒哒哒” 全指挥十挺班用机枪,三百多把半自动步枪在一瞬间响成了一片,无数道红光组成的火网,将三千人的军阵牢牢罩住,7.62全威力弹轻易地撕开第一层军阵的铁木盾牌,将身穿轻质皮甲的新附军士卒打成了不断扭动的筛子。 “啊!” 惨叫声压过了枪声,处于阵中心位置的陈林奇迹般地没有被射中,只是他的身体颤抖地如同落叶,亮如白昼般的光线让他想看不清都不成,而那种毫无来由的伤害,超过了他可怜的脑容量,宋人竟然在眨眼之间,就要了近千人的性命,厚实的军阵被层层剥开,外层的枪盾手几乎无一幸理,没有当场死去的,也在血泊中挣扎着,分明没有中箭,可为什么,身上会布满血洞! 魔鬼,这是一群藏在黑夜里的恶魔,不是他们所能抵抗的,没等陈林从噩梦般的屠杀中回过神来,催命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弃械、自缚,否则格杀勿论!” “啪”得一声,手中的长刀颓然离手,宋人的枪声停下来了,照耀军阵的白色光线在军阵的四周晃动,仿佛就是为了让生存者看清,那些死伤者的惨状。 “哇” 陈林与幸存的军士一样,在看清的一瞬间便不由自主地呕吐起来,无他,实在是太惨了,死掉的人血肉模糊,许多还被打断了肢体,没死透的惨叫着在血泊中爬行,那种样子不是为了救治而是想来个痛快,只短短的一刻,周围就成了一个修罗场,不是魔鬼又会是什么。 “最后警告,弃械、自缚!” 魔鬼的催命声让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再顽抗下去也不过是白白送命,送命也就罢了,如果要死得那般惨,还不如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干净。 “都......坐下,自缚,快些坐下。” 不必他多说,那些吓傻了的军士早就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也顾不得地上有多污秽,一屁股坐下去,一个接一个地解下腰带,将同伴绑起来,然后再让身后的同伴将自己捆住,就这么一个捆一个,很快,就没有一个站着的人,除了几匹无主的战马。 云帆嘘了一口气,如果对方当真顽抗,他也只好一网打尽,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屠杀根本称不上战斗,手表上还不曾走过一个刻度,他的人就打空了十个百发机枪匣,和三百多个十发的步枪匣,换来的战果,是一片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浓浓的血腥味。 哪怕身为老兵,他也有一种想吐的感觉,更别说,张德全等几个刚刚入伍的孩子。 “受得住么,受不住就走远些。” 张德全吐了一地,不过没有走远,而是抓着自己的56半,努力直起身。 “指挥说吧,要咱们做什么?” “打扫战场,没死的送上一程,将俘虏解到一边,每个都轮流看守,直到咱们的人到来。” “是。” 少年端起枪,与他的手下一块儿向前方逼去,云帆从背包里抓出一个弹匣安上去,抬头看了一眼上空,云层中露出一抹鱼肚白,天色就要亮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八章 出征(六) “什么?全军覆没。” 孟之绍乍闻噩耗,惊得目瞪口呆,如果回来报信的不是陈林本人,他一定会以为这是宋人的诡计。 其实昨夜出兵他很早就得到了消息,不过却是乐见其成,因为他也想试探一下宋人的实力,就算当真败了也不打紧,只要人逃回来,凭借脚下的城池,与宋人谈一谈,或许拖上些时日,同时派出人报信,等待阿里海牙大军回援,只怕宋人依然顿兵城下,不得寸进也未可知。 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如现实惨淡,谁也没想到,一昼夜的功夫,三千人马只逃回来了一个,还是宋人主动放回来的,为的是敦促他投降! 没错,不再是反正,而是投降。 “......万户,属下无能,丢了大半弟兄,要杀要剐都无二话,可咱们打不起啊,那些宋人已非是寻常角色,依俺看就算是元人在此,也讨不得半点好去。” 陈林的面色惨白,说话的时候,浑身颤抖,一看就是吓得不轻。 “此话怎讲。”此刻还无暇追究他的过错,孟之绍一门心思都想弄清楚,三千部众究竟是怎么丢掉的。 陈林惨然一笑:“属下等昼伏夜出,以为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谁料想,他们早有察觉,在属下们自以为得计时便严阵以待。” 他用绘声绘色的表情将战事经过述说了一遍,只是凭想像,孟之绍的脸色也渐渐发白,因为那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如果一切像对方说得那样,就算自己全军而出,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第二日天色大亮,属下才看清他们所持之物,似铁非铁,黑色管身,管口喷火,射出来的是一种尖丸,中者立仆,虽铁盾不可挡,他们称为连发突火枪。” “竹火枪?” 出身经武世家,孟之绍也是有些见识的,一听就想到了关键之处。 “相去不远,不过依属下看,绝非竹管所制。”陈林想了想,补充道:“此物能及远,比之神臂弓犹有过之,且不用上发,抬手就能射,属下曾亲眼所见,他们看守活下来的数千弟兄,只用了一个都区区百人,一个弟兄想要趁机逃跑,跑出数百步开外,被守兵连发数枪当场射杀,至此再无人敢轻动。” “他们有多少人?” “这......”陈林咬着牙说道:“一个军的正兵,不下万人辅兵。” 后来他当然知道了,夜里灭了他们的宋人其实只有一个指挥五百人,可第二日又来了一只船队,下来足足一个厢的宋军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他便报出了这个数字,否则,对方一怒之下,说不定当场就会行了军法。 听到这里,孟之绍才稍稍好一点,一个军两千五百人,灭了他的三千人,也不算太过份,谁让人有利害的火器呢。 “他们将你放回,是想让本官献出城池么?” “嗯,宋人说了,只要献出城池,交出随军的民夫,一切便可不予追究。” 陈林低着头不敢看他,说完之后良久,才听到了一阵笑声。 “不予追究,好一个不予追究,若是本官此刻遣使出城,是否就要追究到底了?” 出乎意料的是,陈林仍是低头答道:“宋人还说,若是万户想要通报给元人,悉听尊便,只是须得快些,若是晚了城池被围,那就怪不得。” 孟之绍一愣,这算是什么意思?他募得想到了数月之前,那位宋人的黄先生到此说过的一番话。 宋人好大的胃口,竟然意在二十万元人大军! 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就算有那等利器,孟之绍也不敢想像,凭两千五百人便可做到,占城上去是安南,安南上去则是空无一人的广西路,若是这条后路被断,二十万大军光是军需粮草就是个绝大的麻烦,这也是为什么,阿里海牙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军力的原因,早在进入安南之前,宋人的商船便将沿海各国的存粮搜括一空,他们不得不一路打一路走,一方面是征服诸国,另一方面,粮草的压力也是不容忽视的,只有打下城池,就粮于敌才能缓解。 如今,眼见新苗下地,又一波丰收在望,宋人却渡海而来,原因便不言而喻了。 “是否派人出城,万户早做定计啊。” 孟之绍看着这个满身血污的下属,冷笑一声:“你想做信使?” 陈林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属下知晓宋人的根底,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怕是忙不迭地想要逃跑吧,孟之绍并没有揭穿他的那点小心思,飞快地书就了一封书信打蜡封好。 “也罢,就着你走一趟,告诉大帅,孟某必竭尽全力,保占城不失,望他体恤属下一片苦心,早日来援。” 陈林飞快地走掉了,连梳洗打扮换件衣衫的功夫都不曾浪费,仿佛脚下这座象林县城,是什么凶途险境一般,孟之绍沉吟片刻,叫过自己的亲信,将藏在后衙的黄震和孟之缙请来。 对于陈林的话,他只信了一半。 宋人大军压境的消息,那些在田里做活的民夫比官军收到的消息还要早些,立时便逃得没了影,不过也没有逃多远,要知道这可是异国他乡,谁晓得哪个山林里藏着敌人的残余?至少县城看着还算牢固,在二者分出胜负之前,总能提供一个庇护之所,除去安南等地,分到占城的荆湖民夫约为万人左右,依然是由孟之绍这个行军万户所辖,再加上城中原来的占城本地人,整个象林县一下子聚集了近六万之众,外来的元军加上民夫本来还有一万五千多,可昨天一役报销了三千,便只余了一万二千,正经的军士不过二千,为了抵御可能的攻城,孟之绍不得不将他们全数武装起来,谁知道那些占城人,会不会趁势起事? 就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中,到了第四天,就连所有人都以为宋人龟缩于海岸不敢进犯时,终于看到了他们曾经无比熟悉的颜色,大片大片的红色仿佛天边的火烧云,比火红的战旗还要先传入耳中的,则是一阵整齐嘹亮的歌声,歌词是那样的直白,甚至没有考虑押韵,却让人听着心惊不已。 “先打三佛齐呀,又揍爪哇贼,横山寨下破敌胆,苏门答腊逆水寒,蒙寇何所惧,为我添功劳,前厢数万众,唯有第三军,我们是......英勇无畏的第三军!” “我们是英勇无畏的第三军!” 这首成为日后前厢第三军战歌的著名歌曲,其实是军中第一任文化教官,来自于岳麓书院的前夫子邵成即兴所做,此刻,四个指挥总共两千人的军伍,排着整齐的行军纵列高歌直进,在一万多守军的注视中,来到象林县城,从一千步逼近五百步,直至三百步左右的神臂弓和投石机的范围边缘停下。 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队列,孟之绍不知不觉中双手扣进了土墙的墙缝里而不自知,他是知兵之人,内行人看门道,这支宋军,与他心目中的宋人已经判若两人,就连京师的禁军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精气神,或许南渡之初,传说中的无敌雄师“岳家军”才堪堪可匹敌吧,无论他们拿的是何种武器,都绝不是自己所能挡住的,难怪他们会毫无顾忌地放了陈林回来报信,因为人家根本不怕。 一旁的孟之缙与黄震都没有说话,他们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到琼州新军的军容,与城头上的守军一样,全都眼都不眨地看着城外的军列,两千人算不上多大的数字,可整齐划一的军容依然给人以极具震撼的视觉冲击。 歌声停下来之后,孟之绍已经做好了对方会来一次劝降或是直接进攻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从军阵中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将身后背负的圆筒架在地上,另一人则取出一枚水滴型的圆弹,两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测距、定表、微调,做完这一切之后,为首的军士回过头,向自家的将主示意,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马上将那枚圆弹倒着放入圆筒。 “距离三百七,角度三,8号药包,目标城门,试射一发,放。” 只听得“?”得一声,被底_火击发的圆弹以四百的初速飞出炮膛,在空中划出一条黑色的弧线,直直地飞向城池。 投石么? 孟之绍还没怎么着,孟之缙拉着懵懂中的黄震一下子伏下了身体,躲到城墙后头,在他的眼中,那个小小的黑影越来越近,“咚”得一声,砸在城下的泥地里,只溅起了少许泥浆,连城墙的影子都没摸着。 就这表现?还不如元人的回回炮呢,城头上的守军无不是哄然大笑,就连孟之绍也有些不以为然,哪怕扔过来的是个铁砣砣,最多砸死个把人,这么远的距离,谁知道能打中什么?值得你们两人躲到地下么,倒底是书生,见不过阵仗。 没等他想明白,城下又有了动静,操作圆筒的军士观察了一下落点,在操作杆上略微做了一下调整。 “距离三百七,角度三度七分,8号药包,目标城门,榴弹一发。” 另一名军士马上从背囊中取出一枚带着尾翼的圆弹,依然倒着放入筒中,两人马上背转身,掩住了耳朵。 又来了。 孟之绍根本不信他们这样试射就会砸中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黑影再一次砸到城下,这一次似乎近了一点,落到那扇粗木结成的厚重城门附近。 “轰” 他只觉得脚下如同踩上了棉花,整个墙体都在动,一阵呛人的硝烟弥漫了整个城头,那种地动山摇般的感觉,让所有的守军再也笑不出声,第一次站上城头的民夫们更是吓得脸色煞白,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响,扔了武器便跑,城墙上顿时乱成一团。 做为守官的孟之绍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看着不起眼的小圆筒,竟然打出了震天雷! “万......户。”亲信跌跌撞撞地跑上来,告诉了他一个更加意想不到的消息。 “城门被炸开了。” “什么!”孟之绍这才明白,人家的第一发只是校射,确定准头罢了。 城门洞开,守军逃散,只有自己的两千手下还能勉强站直,可也是面色惨白,这仗还能怎么打?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再不降,下一炮就是要你命,你不走,为兄都要先行一步了,那玩艺儿可不长眼。” “告辞。” 孟之缙拉着黄震,跟在民夫后头。 跑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十九章 出征(完) 随着第三军登陆占城,中南半岛战役正式打响,前厢的五个军从各个方向对占城、安南沿海各城展开攻击,主要的目地是消灭守军的有生力量,同时解救强征来的荆湖民夫,当然,人家未必心甘情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的行动,必然会涉及到一个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当地的旧有政权,比如安南,在正面抵抗被粉碎之后,残余的王室和旧官僚带着人躲入了密集的丛林,用古老的游击战术与元人周旋,他们在本地百姓的心目中有着一定的影响力,一旦得到宋人登陆的消息,或许就会跳出来摘桃子,这是刘禹绝不能允许的,不要说安南、占城等地本就是汉人故土,就算不是,自己打下的地盘哪有轻易就放手的道理。 于是,与本地旧政权之间的矛盾便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光是在安南旧都升龙府,就爆发不下十起叛乱,由于早就潜伏的机宜司探子加上全方位立体式的监视体系,这些叛乱在有意无意地纵容下钓出了绝大多数的不安定份子,这些阴谋被粉碎之后,光是抓获的叛乱份子和他们的家属就高达数万人,整个城市的人口几乎减半,其破坏力已经超过了元人占领的时期,对于琼州来说,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一举摧毁了旧政权的统治基础,将那些潜在的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更是对余下的人起到了明显的震摄作用,宋人居然比元人还要狠。 这些抓获的叛乱份子就成了最廉价的劳动力来源,安南地区所产的优质无烟煤,放到后世都是有口皆杯的,这些劳动力被押解到了矿产地,在本地人投机份子的监视下,源源不断地为琼州建设添砖加瓦,既避免了浪费富贵的军力,又能最大限度地分化当地人的民心,所谓内奸比自己人还要忠心,就是这个道理。 这样的局面自然是某些人不愿意看到的,为了进行所谓的申辩,他们不断地派遣使者来到琼州,试图用嘴皮子拿回旧有的一切,对此刘禹自然是嗤之以鼻,当真以为咱们是来无偿提供援助的么? 见不到抚帅的面,这些麻烦事便全都落到了新近回到琼州的抚司首席幕僚杨行潜的身上,这位有着南洋王称号的文士,用他那标志性的笑容接待了每一个不速之客,有理有利有节,别的没门。 “杨先生,贵我两国本就是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自大宋开国以来,我朝便没有停过朝贡的步伐,恭恭敬敬从无逾矩,如今贵兵驱逐了蒙寇,正该还政于我王,但不知,这个时日究竟为何,若是要什么补偿,也大可以提出来,商议商议嘛。” 琼山县行政中心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杨行潜看着这位蓬头垢面,自称是安南北境镇守使的男子,晒然一笑。 “你便是陈国峻?” 陈国峻一愣,在进来之前,对方的人明明验看了身份文书还有国主亲自写下的国书,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过人在屋檐下,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此时的安南没有任何拿乔的资本,他只能点头称是。 “本官记得,当日我军讨伐三佛齐人,也曾将檄文送到你处,被你们断然拒绝了,就连占城,一个撮尔小邦都出兵帮忙,可你们呢,百般推托,视大宋的召唤如无物,如今倒是想起朝贡什么的,不觉得有些晚了么?” 这是要翻旧帐?陈国峻倒也不慌,赶紧答道。 “上官容禀,那时鄙国身受元人大军压境威胁,确实自保尚有不足,哪有多余兵力跟随贵军出到海外,非是怠慢。” “受元人威胁。”杨行潜冷哼了一声:“半岛诸国,有哪个不是受元人威胁,可他们不也应召而来,不拘多少兵马,我取的就是这个态度,你们让本官很失望啊。” “上官说得是,有什么责罚之处,便请明示吧。” 陈国峻听出来了,这是要提要求,于是将姿态摆得更低,一付任人宰割的模样。 杨行潜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安南乃是我国故土,尔等窃居数百年,僭盗伪称这倒也罢了,这些年来,屡犯疆土,劫掠百姓,毫无恭谨之心,如今我大军再临,驱逐鞑虏,自然是要恢复旧制的,占城、安南皆是伪称,吾主已下令废除不用,于故土重置日南等郡,倘有愿意归顺之民,不拘是何出身,皆纳入麾下,一体同仁,不愿意者。” 他有意停顿了片刻,看着对方的身体发出难以抑制的颤抖。 “即行离去,尚有活命之望,若执意留下,又骤行不轨,就休怪我大军无情,你回去不妨告诉他们,一个月的期限,依然顽固不化者,视为匪类,无论他躲入山林还是险地,都将成为我军征伐之对象,与蒙寇俱为一体。” 陈国峻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琼山县衙的,只知道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那位杨上官的话,一字一句如遭雷击,让人喘不过气来。 茫然地站地街头,看着他完全无法想像的世界,无论是钢铁水泥筑成的高楼,还是头顶上不停响起的声响,那些趾高气扬的人流,都给人以极具冲击的视觉感受,这不是他理解的大宋,而是一个吃人的国度,他们会将你连皮带骨嚼下去,连渣都不剩,三佛齐、爪哇都是如此消失的,如今又轮到了安南、占城了,元人能挡得住他们的脚步么? 他突然间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向码头的方向,无论如何,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宜伦县港口,刘禹在此迎接从南洋远道回归的另一支远征军战士,虎贲左厢以及他们的统帅姜才。 “老姜。” “抚帅。” 经过了长途跋涉,姜才的精神看着还不错,冲他一抱拳答道。 “辛苦了。” 说起来,他们是在南洋征战最久的一支兵马,经过了几次大战后,又留下来剿灭残敌,许多人都是离家一年有余,看着码头上翘首期盼的战士家属,姜才也不自觉地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会儿。 “二娘入院了,你的孩子出世不足十日,她体虚便没有来,我载你去医院。”刘禹自然知道他想什么。 姜才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喜,不过表面上还要装一下矜持。 “不急,左右总是见得到的,这次回师,是不是要打元人了?” “已经在打了,计划是这样的。” 刘禹将战事布署同他说了一遍,姜才越听越是兴奋,甫一下船便好事连连,一时间都有些把持不住了,习惯性地搓手不止,他有些好笑地摸出一只烟递过去,两人就在那辆跑车边上吞云吐雾,顺便商量军情。 “老金带着人渡海,统一指挥前厢和中军,你的人刚回来,先休整一番,补充兵员更换装备,阿里海牙那个老小子,没那么快的动作。” “好。” 姜才毫不犹豫地应下,他早就听说了新装备的事,这一次回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个,如今大营的两个主帅金明去了前线,段重勋带着水军进行保障,这摊子事情,便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即将到的大战,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三年,推掉了成为大宋禁军统领的机会,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将喜不自胜的姜才送到医院,刘禹没有打扰他夫妻的重逢,对于左厢一万多军士来说,这样的情景在琼州各地随处可见,这是属于他们的日子。 处理完公事回到家,他意外地看到了家中还有客人,而且是极少登门的稀客。 “抚帅。” 刘禹先是制止了璟娘的起身,接着回过头,冲对方笑了笑:“我与张督帅一见如故,你又是璟娘长姊,不必如此拘礼。” 五娘叶琋浅浅地一笑,端坐到沙发上。 “今日有些胎动,我便请五娘来说说话,她刚诞下二郎不久,总比我有经验。”璟娘的解释,反而更让他相信,对方绝不是因此而来。 “有五娘陪你,我就当真放心了。”刘禹自然不会揭破,像是无意中说道:“如今战事正紧,为夫可能终日不着家,五娘若是有暇不妨常来,某在此先行谢过了。” 见他当真要行礼,叶琋赶紧摆摆手。 “十三姐儿是自家妹子,怎好如此客气,贤伉俪这是要赶我走么?” 刘禹与璟娘相视一笑:“那就说定了。” 有了这么个开端,叶琋也慢慢熟络起来,虽然与这位抚帅妹婿接触得不多,不过对方亲民下士的风范在琼州是有口皆杯的,何况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 说笑了一会儿,他才在对方期盼的眼神中,揭晓了答案。 “今日来报,第三军已经顺利拿下占城,并无伤亡,德全所在的那个指挥歼敌千余,他本人也斩获了军功,料想不久就会报到府上,五娘可放心了?” 叶琋拉着璟娘的手喜极而泣,立不立功倒在其次,人没有事才是正经,她已经与丈夫失去了联系近一年,这个好不容易长成的长子再要有个什么好歹,可就真活不下去了。 略陪了一会客,他便告辞上了楼,将空间留与了姐妹俩,书房里,听潮将一杯沏好的咖啡端过来,看着夫君平静的面容,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 “出了什么事?” “淮东战事不利,张世杰所部被击溃,下落不明,方才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五娘,看到她的样子,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听潮将脸挨在他的大腿上,悠悠地说道:“夫妻一心,她或许有了感应才会主动上门,有了孩子的好消息,多少也能安心,旁的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她生下孩子才两个月。” “夫君,你千万不要出事,否则我们也是活不下去的。” 这话,只能放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章 Over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琼海市区那些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被装点得美伦美奂,唯独只有位于城郊结合部的海昌工业园区一片漆黑,除了散布在树丛中的几盏路灯,就连办公楼也是一样,整个园区里静悄悄地,与一个月前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大相径庭。 钟茗抱着双臂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黑暗中的仓库轮廓,里面已经堆满了物资,却失去了运输的渠道,整整一个月过去了,音讯全无,让她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这种感觉如同曾经经历的一样,上一次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这一次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刘家的人,失去亲人的痛苦是如此难熬,让她夜不能寐,骨销形瘦,几乎不敢再去照镜子。 她很后悔,为什么要如此急于求成,一次完成那么大的运输量?却丝毫没有考虑到其中的风险,原来那个门也是有定量的,对方是否因为承受不住而出了意外?让身在另一个时空的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 “怎么还不睡?”一个女子的声音将她从失神惊醒,偏过头,穿着一身丝质睡袍的陈述站在身边,递了一个杯子给她,钟茗下意识地接过来,热腾腾的咖啡香气扑鼻而至。 “你还不是一样。” “担心他?” 陈述比她要高出几公分,可那是因为高跟鞋的加持,钟茗偏过头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家伙命大着呢,上回失踪了三个月不也好生生的回来了。” 那不一样,钟茗在心里反驳了一句,嘴里却说道:“为什么你好好的外企不做,跑来为他打工?” “我傻呗。”陈述自嘲了一句,笑着说道:“那会儿在外企干得不顺心,想要升职,人事、业绩什么乱七八遭的都得顾上,人累心更累,被他一盅惑,脑子一热心一横,就这么下海了。” 钟茗“扑嗤”笑了:“什么下海多难听,是上了贼船。” “对,就是上了贼船,好大一条船。” 陈述说完突然觉出了不妥,果然对方没有接茬,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干嘛非得开船,还是那么大的?” “怪我心急了,国家对于这个项目,要说重视也重视,不然不会给这么多特权,可是它实施了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成绩,好容易看到了曙光,但是要证明它的价值,就必须要做出不一样的东西,你说咱们国家现在还缺什么?” “资源?”陈述有些不确定地答道。 “还有市场。”钟茗抿了一口咖啡:“西方世界,对咱们国家一直抱有敌视,除了政治上的原因,还有一个很大的因素,不愿意让咱们十四亿人的生产总量,完全爆发出来,那是很可怕的,几乎可以挤爆全球市场,这样一来他们的优势就会荡然全无,所以他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加以限制,不惜违背自己制定的自由贸易原则,特别是大洋彼岸那一个,新总统上台以后,政策进一步趋向保守,既想要我们的市场,又想制约华夏的出口,减少贸易逆差,在他们的带动下,整个西方世界的转向也是不可不防的,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在异时空打开一个窗口,或许会是一条路子。” “你的意思,假如这一次成功了,还会换更大的船?” 陈述的话再一次让她沉默,对华夏这么一个国家来说,二十万吨三十万吨甚至是百万吨都不过是小数目,对经济影响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可对于单一出口对象而言,就是一个极大的筹码,因为那是持续不断的,如果毫无限制,一天可以进行十次类似的穿越,也就是上千万吨的运量,这就不是小数目了,日积月累下来,将会成为国家也不得不重视的渠道,没有关税没有政治附加条件,甚至没有运输成本! 仅仅是之前的小打小闹,海昌公司就在帝都和南岛成为了地方政府着力表扬的纳税大户,为本地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当国家慢慢参与进来之后,唯一的制约就只有它的通过能力,所以钟茗才会积极推动,以期增加话语权,另一方面也是为对方的人身安全增加份量,这一点,刘禹本人也是一清二楚的。 敢与国家做交易,就要拿出一个样子来,否则哪里值得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真当有关部门闲得慌么。 可这些理由,她没有办法对陈述讲,只能靠对方自己去琢磨。 “小石头打了一百多次电话,我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你们能不能找一个靠谱点的理由,先把他的家人应付过去再说。” “刘家二老还在晋陵?” 钟茗的反问让她一愣,想了想说道:“听小石头说,他爸还在,他妈呆了两天就回了帝都,如果不是孩子太小,婆媳俩只怕要带着孩子赶到这里来。” 听到这里,钟茗的心里一痛,不能让二老再一次经历失去儿子的痛苦,更不能让苏微母子失去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两个女人喝着咖啡,谁也没有再说话,就在这时,一个沉闷的声响让她们疑惑地相互看了一眼。 声音似乎是从窗外传来的,有点像是大雨前的雷声,可是满天星光的夜空,哪有一点下雨的迹象,陈述首先反应过来,伸手在身上一摸,哎呀,睡袍没有口袋,她的手机放在卧室里了。 “咚” 又是连续几下响起,钟茗的脸色一变,声音的确是从仓库的方向传来的,两个女人马上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随手扔了咖啡杯转身就跑。 首先发现不对的是在园区巡逻的老邓和方若琳,他们恰好走到仓库附近,今晚这是最后一次了,马上就会有人前来接班,老邓放松了心情,摸出一根烟打算点上,方若琳则有些无聊地在微信群上刷着,连发个自拍的心情都没有,整个园区都是保密范畴呢。 “咚咚”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老邓手中的打火机都抖到了地上,他顾不得捡起,首先做出的反应就是伸手按住了枪套里的握把。 “好像是大门里头。”方若琳不确定地说道。 这个仓库的大门是外开的,里面全封闭,如果不是工人意外给锁在了里头,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可工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停止装卸作业! 两人俱是一愣,紧接着便明白了什么,拔脚就跑, 位于呆岛新竹市郊的陆军联勤总医院特护病房,周明宇躺在病床上,拿着个摇控器翻来翻去,本岛的那些电视节目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产品,充满了与世界脱节的可笑与幼稚,他们居然还在用蹩脚的台普调侃大陆人吃不起茶叶蛋,妈的,人家一年的飞弹产量都比全岛卖出去茶叶蛋要多好不好。 一想到飞弹,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谁能想到,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境外训练基地,竟然会被盟国的飞弹洗地,那种无可抵御的毁灭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颤抖,如果不是反应快,这个时候也会与那些同僚一样,炸得尸骨无存吧。 饶是如此,他也被巨大的气浪震得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就被送到了这里,初步诊断是严重脑震荡加上不算太严重的外伤,经过近一个月的治疗已经有所好转,只是脑袋时常会晕眩,反应也远不及最佳状态时那么敏捷。 能逃得一性命已经是侥幸了,周明宇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整个山庄几百人手,像他一样幸运的寥寥无几,活下来的还要经受严苛的内部调查,毕竟这是一个影响极坏的国际事件,美国人可以胡说八道,他们没有那个资本,泰、缅等国全都发出了措辞极为强烈的外交照会,更让呆岛那位女领导面上无关的是,这些外交照会全都发给了帝都政府,因为人家只认一个华夏,呆岛不过是华夏的一个省而已。 自己的仁途算是完了,这一点他从清醒的那一刻就心知肚明,或许会在退役后拿到一笔补偿金,回到乡下开一家茶叶蛋摊子,把这种令人骄傲的呆岛特产推销给每一位来旅游的陆客,也算是为岛内经济做点贡献吧。 “吱”得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护士推着医药车进来,反手将门带上。 “周上校,该打针了,请脱下裤子。” 护士的声音十分甜美,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更是迷人,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么美的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莫非是电视里的女明星?周明宇自嘲的一笑,顺从地背过身去撩起外衣褪下裤子,露出臀部。 “小姐是哪里人啊,似乎没见过,刚毕业吗?” “周上校真不愧是军人,一猜就准,好了。” 周明宇只觉得屁股上微微有些刺痛,几乎没什么感觉,这哪像是刚毕业的实习护士啊,根本就是熟手才对,这个念头让他猛然一惊,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一片晕眩,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床上。 “你......你给我打了什么?” “乙酰羟基环氧化叮粉剂。”护士小姐的声音甜美依旧,听得他疑惑不解。 “那是什么?” “太复杂了你也听不懂,直接讲结果吧,一个小时后你会失去肌肉控制能力,也就是四肢无力说话都困难,永久性的喔。” “你......为什么?” 护士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周明宇在看清的一瞬间就睁大了眼。 “是你?” “当然是我,你的人被杀,山庄被炸全都是我做的,现在轮到你了。” 韩晓芸拿出一个手机,点亮上面的屏幕,反过来放到他的眼前,上面的画面让他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地板上倒着几个人,每个人的脸都被放大,他的父母、妻子、十二岁的儿子、二十一岁在呆北上大学的女儿,现在正是寒假。 那是他在乡下的家! “他们都是无辜的。” “无辜。”韩晓芸冷笑着说道:“我的父亲还有那些被你们绑架来的留学生,他们无辜吗?在你们做下第一件坏事的时候,就没有了无辜的资格,看清楚了,你的家人一个不少全在这里,家里充满了煤气,三分钟后,煤气灶就会自动点燃。” “嘣。”她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你会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个死去,再过一个月,你会因为脑溢血离开人世,到下面与他们团聚,瞧我多仁慈?没办法,善良是我的天性,最见不得骨肉分离,哈哈。” 韩晓芸笑得泪水四溅:“整整齐齐一家团圆。” “知道吗,这一切都是你亲手教的,我能报仇雪恨,还要感谢你,周教官。” “求......求求你。” 周明宇拼命地挣扎,可是四肢仿佛离身而去,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只能张着嘴含糊不清地说着,可是对方根本就不理他,只是举着手机,让他目睹了家里所发生的一切。 五分钟后,医院外的树林里,几个女孩等到了她的出现。 “事情做完了,你们有什么打算?”已经换上一身便服的韩晓芸带着她们穿过树林,来到一处山脚下,那里停着一辆挂着本地牌子的大切诺基。 四个女孩互相看了看,最早被她救出那个圆脸女孩鼓起勇气说道:“我们想跟你。” “跟我?”韩晓芸扭动钥匙点火,踩下油门。 “你们和我不一样,还有回国的希望,这里的人全都死了,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当是个噩梦,把它忘了重新开始好么?” “韩姐,不可能的,山庄虽然毁了,可我们的视频还有自愿书都在他们的手中,总有一天会被他们发现,与其到时候迫不得已再做出什么错事,不如现在就离开,你如果抛弃我们,就真得无路可去了。” 韩晓芸何尝不知道她们的恐惧,对抗一个地区性的情报组织,就算强如她也要借助美方的力量,这些女孩只经过了基本的特勤训练,根本不足以自保。 “那好,我会带你们,直到你们能独立的一天,不过事先说明,虽然失去了国籍,但是绝不做背叛祖国的事。” “谢谢韩姐,我们一定做到。” 看着几个重新焕发笑容的女孩,韩晓芸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发动车子之前,她在手机上发出了一条短信,只有一个英文单词。 over。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一章 核爆 仓库里的吊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拿着一把大钣手的刘禹在看到陈述的那一刻,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对方还穿着睡袍拖鞋,胸口露出壮丽的风光。 “没死啊,害老娘白白担心了那么久,去,什么味,离我远点。” 就在他张开双臂作势欲抱的时候,陈述却停下了脚步,一脸嫌弃的样子,扇着鼻子敏捷地闪到了一边,让他的动作扑了个空,紧接着手臂就让人给抓住了。 “你......” 钟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张着嘴说道:“没事吧?” “挺好的,没事啊。”刘禹说着,还做了一个挺胸的动作,没想到,钟茗放开他的双臂,一拳擂了上来。 “没事你不回来?没事干嘛不现身,这么久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担心......” 本来想躲的他看到了女子眼中的泪花,顿时停在了那里,任她一拳接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好在没有什么力道,一旁的陈述神情古怪地看了半天,突然发现最早到达的老邓和方若琳早就退到了仓库外头,赶紧一转身溜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等她好不容易停下来,刘禹心怀歉意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得没事。” “啊。”钟茗急急地说道:“受伤了?” 刘禹摇摇头,将发生的事情向她一一道出,钟茗抿着嘴,思索了一会儿。 “在你消失的时候,仪器检测到了一股巨大的能量,数值大概相当于一百万吨tn_t当量,持续时间非常短,不到0.01秒,专家们认为,那就是开启黑洞的能量来源,这股能量或许与你穿越的过程有关,简单来说就是携带的物资越少,数值就越小,如果是裸身过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刘禹被她说的吓了一跳:“一百万吨,那不是*?” “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不是释放而是吸收,打个比方就是将周围的能量全都吸光了,但是只要没有在那个范围内,就不感觉到。” 哥们岂不成了人形核弹?刘禹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我的晕厥是不是与这个吸收有关?” 钟茗摇摇头:“人体哪里吃得消,别说一百万吨,一吨就完蛋了,这个瞬间能量是用于打开黑洞的,我们担心的就是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现在看到你好端端地回来了,差不多可以肯定,你没有受到伤害,但是会不会产生别的影响,有待于进一步检测。” 见他脸色有异,又安慰了一句:“别担心,不是切片。” 不切片就好,刘禹也需要这边的科学枝术,来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果然,第二天,一支穿着军装的医生团队就来到了工业园区,在一间临时隔出来的房间里,用各种先进的医疗器械为他做了一个全身检查,除了普通的ct、核磁共振,还有什么血液样本、细胞组织,其实跟切片也相去不远了。 不过总得来说,过程还算得上轻松愉快,就在他结束了帝都那边的通话,将老妈的唠叨挂断时,这边的检查也将将结束。 检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除了几项不重要的指标,比如血压略微偏高、淋巴细腻分裂活跃等等,并没有太大的异常,当然谨慎起见,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观察,不过这个结果已经让钟茗等人松一口气,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毕竟白白耽误了一个月,要赶上进度就必须争分夺秒。 当他重新回到小组讨论时,得到了所有成员的鼓掌欢迎,钟茗做为负责人,首先向大伙介绍了那边的情况,中南半岛战事已经打响,预计投入的力量大约是三到四个厢的正规军,共计五万人,这么多人的后勤便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因为战役的地点并不在华夏控制的区域内。 “我记得华夏在猴国有一些投资,那边对武器弹药的管控没有多严吧?” 王冰首先提出了思路,安全部门的思路总是直接了当,甚至已经考虑到了两国武器同出一源,有着极大的互补性,做为军人的陈锐却不敢苟同。 “小规模还可以,像这种数万人的补给,不可能瞒过当地政府的眼睛,别忘了,他们对于地方的管控,要比别的国家严的多。” “那柬、老、泰、缅这些国家呢?” “都不行,美方的行动,已经造成了轩然大波,各国正处于紧张的观望状态当中,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个时候华夏如果公然介入,会对地区局势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外交部正在积极与美方搓商,他们也不会愿意看到有什么变数的产生。” 钟茗很干脆地加以否定,刘禹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讨论,不禁对我国的周边局势产生了深深的忧虑,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邻国,没有一个可称得上友好,全都对华夏的南海油气资源虎视耽耽,这种根本上的利益纠纷是不可调和的,所谓“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不过是个无奈之举,变相地以资源换主权而已,可真能换得到么?他表示怀疑。 大陆的环境太过优越,以至近在咫尺的东西都忽略掉,当然这是几千年历史所造成的,并非华夏政府的责任。 听到钟茗所说的美方行动,特别是那个位于泰缅边境的位置,他的心里一动,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一条未署名的短信赫然进入眼中,短信的内容只有一个英文单词,却让他明白了事件的真相,收起手机的那一刻,他是真得希望那个女孩完成了心愿,从此过上轻松愉快的生活。 讨论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物资通过传送门送到琼州,再渡海运往中南半岛,依然逃不过老问题,海船的机动与导航。 “机帆船已经在实验中,包括汽车、拖拉机、播种机、联合收割机等在内的训练同时也在展开,但是人才难得,一年毕业上千个学子,不过只是掌握了初级的识字和算术,离我们建国初期的基础都差得太远,那时候大家就在说一穷二白,可至少熟练工人和科技人员还是有的,哪像我,才是真的白板一块,根本不足以应付这么大规模的科学普及。” 刘禹摊摊手,应用还好说,至少小妻子已经能熟练地进行mp4播放和换台,听潮玩起笔记本来也是像模像样,可这些操作离技术差得太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这样的局面。 “教育方面你已经做到极致了,没有什么潜力可挖,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傻瓜化全自动。” 钟茗指着地图说道:“用一到两颗卫星覆盖东南亚这一带,相应的自动化程序在这边完成,从港口的装卸到行船,全都实现自动化,用模块化的方式进行组装,有问题就更换不做修理,大的问题在这边加以解决,将来完成了半岛的统一,还可以建立全自动的农庄,你要做的只是提供种子和化肥,把你的人手解放出来,全都投入其他的方面。” 这倒是个办法,刘禹知道国内已经在实践无人化管理的码头、航运和耕种了,前提就是精准的卫星导航。 “你是说船用卫星发射平台?” “嗯,华夏航空航天集团下属的一个研究所,已经完成了军委的委托,把整个发射装置整合到一条海轮上,你过去之后,只需要按下按钮,参数在这边完全调整好了,并且通过了测试。” “费用呢?”刘禹当然不会以为,国家会无条件地为他做这一切。 “在系统完好归还的前提下,你只需要出商业卫星的成本和发射费用,一颗大概在五百万左右。” “华夏币?” “想什么呢,卫星发射的国际通用货币是美刀,五百万华币,不如说直接送给你好了。” 钟茗给了他一个白眼,心说,你这么个大老板了,不过一辆跑车钱,这也要计较。 刘禹其实盘算的是另一件事。 “这条船不会也是那么大吧。” “放心吧,有一次教训还不够?”钟茗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先从最小的摩托艇开始,一点一点地增大吨位,直到这条整装船,它的排水量是两万吨,是之前那条的十分之一,如果再感到了什么不适,我们会马上停止行动,当然这本身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还得当小白鼠,刘禹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双方都默契地没有提到那条巨轮,接下来,就一些别的问题进行了讨论,比如社会制度、政府组织形式等等。 刘禹也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对于各地仍在抵抗的宋军残部的援助。 “你没有时间去管这么多的事。” 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致的意见,哪怕有着现代的交通条件,这件事做起来也是十分麻烦的,不光麻烦还很复杂,那就是他们的最终地位。 “你不会想面对一支装备着同样现代化武器的汉人武装吧,在宋王朝还存在的情况下,他们会将你和你的人列为叛逆,比元人还要优先,想想南明。” 刘禹沉默了,这个结果他何尝不知道,可清楚归清楚,真要做到熟视无睹,还是有一定心理障碍的,那些人都是好男儿,民族的脊梁。 最后,钟茗用一句话做出了总结。 “如果想要让他们得到理想的归宿,一是你的动作要快,二是宋人朝廷尽快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二章 调研 目前来说,琼州的政治制度依然极不成熟,与其说是一个政府,不如说是一个公司,而来到岛上的百姓就是公司的员工,无论年龄大小,性别身份都需要强制劳动,就连曾经的宫中内侍也不例外,简单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劳动者得食”。 这并不是口号,而是实实在在写在州衙的匾额里,不愿意做工的,就会失去一切,住房、前途等等,目前的琼州有两种人是看不到的,一是乞丐,二是倡妓,哪怕年纪大的老人,也会被组织起来,进行力所能及的劳动,或是打扫街面,或是维护秩序,而进入学堂的学子,每天都会有劳动和体育课,从小就培养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整个社会结构有点像是后世建国之初,真正的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劳不得,充份发挥每一个人的积极性,却又不是那种平均主义的大锅饭,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扭转了失败的社会风气,重新振奋了人们的信心,一步一步地带着他们走向胜利。 和平安逸的生活环境稳定了民心,一次又一次对外战争的胜利稳定了军心,他才能一步步将数百万人团结到自己的周围,让他们逐渐忘记了过往,有元人这座大山压着,哪怕心有不甘的旧社会既得利益者也无法轻易做出离开的选择,只要留下来,最终就会融入到新的社会秩序中,无论是选择留下的前广西路转运使邓得遇,还是离开之后又回来的前知雷州虞应龙都是如此。 再次见到邓得遇,虞应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方一身灰仆仆的短装,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毛巾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污渍,与那些码头上的装卸苦力何其相似。 “达公,你这是?” “刚从州衙回来。”邓得遇嘿嘿一笑:“柏心,别来无恙。” 只一眼,虞应龙就看出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尤其是精气神,与数月前简直判若两人,难道当真去帅府做了个小吏? 对于他眼中的疑惑,邓得遇心知肚明,也不说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然后将整个水壶推过去。 “既是故人,老夫就不同你客套了,这是电热壶,加水自开,就是味道不如柴火煮出来的,不过胜在方便而已,劳动服务社里要一千个分子一个呢,这一片就老夫一人有,哈哈。” 虞应龙无语地拿起那个胖胖的水壶看了看,里面是一层亮白色的精钢,盛着半壶水还带着余温。 “你适才不是问我去做什么吗?” “正要请教。”虞应龙放下水壶,正色说道。 邓得遇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没那么正经,就是去做调研,写了一份报告,交到州衙,供他们施政时做为参考之用。” 啊,虞应龙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从字面上来猜想,有点像是御史的弹章,难道是纠风纪查奸邪的监察御史?这倒是符合对方的性子,没想到邓得遇还是摆摆手。 “非也非也,不入流,不入流,衙府也不给开销的,直说了吧,老夫如今供职于新设的政策研究室,每日里东跑西跑,到处找人聊天,打探百姓们的真实心意,然后写成文章,好在哪里,不足之处有什么,全靠调查所得,所以才称为调研,一切靠数据说话。” 这还不是御史所为?虞应龙好奇地问道:“既然衙府不给开销,达公这分子又是从何而来?” 邓得遇得意地一笑,从身后拿起一张大开的硬纸,指着上面的一块儿说道:“就是这镜报所出,他们只要登在报面上,就会给予老夫一定的报酬,反响强烈的话,还有奖励,过些时日等攒够了分子,老夫还想抱一台画影儿回来,那里头有真人故事可看,这些日子衙门里就在放《大宋提刑官》,说得是宋慈宋惠父的故事,虽说形制颇有不适,倒也有趣,你得暇时不妨也去转转,保管大有收获。” 虞应龙无语了,接过那张硬纸一看,上面果然登载着一篇文章,名为《军功制度的优点与不足》,不禁吓了一跳,这等公然批评施政之策,不是与当权者过不去么,没有贬斥就不错了,还有分子拿?倒是这传说中的新闻纸,比朝廷的邸报强了何只百倍,瞧瞧上面配的彩画儿,活灵活现,一看就让人有捧读的欲望。 “施政得失,任人评说,这位刘抚帅倒也有几分磊落。” 邓得遇看了他一眼:“柏心自德祐府来,朝堂如今可还安好?” “安则安矣,好则未必。”说到这个,虞应龙就来气:“如今官家年幼,圣人垂帘,都堂与国舅全节度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你这里是纠察得失,他们是党同伐异,混不知元人已经打了福建,福州危如累卵,失守只在须臾之间,如某这等偏外之人,哪里还有旁的去处,不瞒达公,去到德祐府的人,无人不是失望之极,除了拉不下脸的,大都回了琼州,这边一天一个样,不过数月之别,竟又有几分陌生之感,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邓得遇无声地叹了口气,结果早在他们渡海之前就预料到了,之所以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就是明白一点,哪怕到了生死关头,该争权夺利的,还要争,也只有这样的比较,才会明白琼州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将数百万人的心集中起来,劲往一处使,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数月之间,那位刘抚帅便平定了三佛齐、闍婆等海外数国,昨日新传来的消息,大军已经登上安南、占城之土,占城守将全军来降,元人的后路断绝,看看今天的新闻纸,《对蒙寇的最后一战》,这便是你下船时所看到的景象,千帆竞发欲南渡,只手擎天犹未足。” 邓得遇看着他说道:“柏心哪,刘子青与老夫说过,你是忠肃公之孙,万万不可辱没了他的英名。” 虞应龙手上一抖,没料到,区区数月之别,对方竟然已经全然投向了那位刘抚帅的一边,要知道,德祐府的朝廷对于他的评价,一个“跋扈”已经算是中肯了,很多人直与当年叛宋投金的姚曦相提并论,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这样一位逆臣居然用祖上的功德来劝诫自己,岂不是讽刺? 可是只要表面上的那层纸没有撕破,双方都是装作不知,他也是唯唯揭过,将自己的来意道出。 “达公可知,州衙推出的那个海外开拓团,是个什么章程?” 听到这里,邓得遇哪里不明白,原本就是为了像他们这类人准备的一条出路,不光那些乡绅大户动心,就是旧有的官绅世家也是一样,看着对方期盼的眼神,他不得不佩服当初想出这个主意的策划之人,用极小的代价就转移了矛盾,还落得一个不错的名声,当真是好算计。 “柏心有意否?” “族中人托某打听打听。”身于书香世家,虞应龙还是有几分遮遮掩掩,邓得遇也不揭破,坦然答道。 “说实话,老夫若不是身子太弱,禁不得海上颠簸,也有几分意动,如今州中主力集中于安南等地,海外那些隔得近的,便只能靠百姓自己的力量,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开拓团。” “柏心若是真有这个打算,不妨去一趟临高市舶司,与叶二郎谈谈,该怎么做,都有相应的章程,你来问某,不过就是担心事成之后,官府不认那些好处吧?” 虞应龙的心事被说破,面色不由得有些发?,邓得遇淡淡地一笑。 “莫要担心,事情是明摆着的,官府顾不过来的地方,你们大可以先行,利益对半这就是一种保障,双方都有利,难道还怕你们会坐大?” 虞应龙小心地问道:“这个对半之数,有没有商量,你也知道,行船出海有多少凶险,官府不出人不出钱,一下子拿走一半,是不是多了些?” “你呀。”邓得遇摇摇头:“若是官府不出面组织,任由你们去做,出了事不管不顾,一分一毫也不取,你待如何?” “那......自然是不成的。” 开玩笑,没有人在后面挺着,放着好日子不过,谁吃饱了撑的去蛮荒海岛上打野人?没有琼州提供的物资,他们又拿什么去打? “那不就是了,有了官府的名义,你们做起事来才会没有后顾之忧,这名义难道不值一半?你自己就是官府出身,放在以前,有人组织队伍去海外,想要打着官府的名义,分你一半的利,你会答应么?” 虞应龙默然,那是不可能答应的,成了没有功劳,败了要担责任,挑起事端全在自己的身上,哪个官员敢这么做? “与其同州里掰扯不如算一算,这里头有多大的利,谢堂谢升道何等身份,圣人亲族,挂着伯爵的贵戚,带着全族开垦荒岛,产出除去自己用,还有余力卖与州里,都上了新闻纸,瞧瞧这次出兵,他一次就卖了千万石粮食,州里可没有收取分毫,五年不纳税,算算看,他该赚了多少?” 虞应龙被他说得心动了,谢氏一族在琼州是被当作一个典型在竖,他们的海岛就在中南半岛的下端,离琼州很近,靠着岛上丰富的产出,过得一点也不比当初差,甚至于州中还为他们单独开设了电力,电可是个好东西,不光能热水看画影儿。 这一回的开拓方向与中南半岛恰恰相反,是东边的勃泥,也就是后世的菲国,大大小小几千个岛,还有成片的大岛,都是众人竞相选取的目标,在谢氏这个典型的刺激下,市舶司大楼被挤得水泄不通,叶应有这个实际上的主事者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将以另一种方式,为刘禹的征服大业添砖加瓦,成为非常重要的补充力量。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三章 首富 望乡岛位于中南半岛底端,离陆地只有不到两百里海路,顺风顺水的话一天一夜就能到,当初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看到了琼州水军强大的控制力,同时,离琼州比较近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经过几个月的建设,一个硬质水泥码头已经取代了原来的木头栈桥,钢筋打造的铁桥足足深入海中两里之远,在清除了水底的暗礁之后,可以让千料大舟直驶入港,直接将装袋好的粮食运上船。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袋,好咧。” 一名青衫装束的小吏清点完,在册子上记下数目,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跑到河岸上,两个正在交谈的男子马上停下来,权知昌化军仇子真盯着他手中的册子,沉声问道。 “都清点好了么?” “回太守的话,一千袋,每袋一百斤,属下亲自点过,没有错漏。” “嗯。”听到他的话,仇子真点点头翻到最后一条,盖上自己的印鉴,转过头,对着本岛的主人谢堂说道。 “十万斤糙米,按四十工分一斤的收购价,本次交易合计四百万分,你看对不对?” 谢堂接过册子翻了翻,实则心中早有定数,劳动服务社里未脱壳的糙米是四十五工分一斤,脱壳的精米则要卖到七十工分一斤,官府每斤仅溢价五工分,已经是包括了运费与人工在内,不可谓不优惠,如果不是为了树立自己这个典型,绝没有这样的好事,他哪里会不答应。 签字确认之后,仇子真拿出一个手柄,熟练地对准他的脸,只见红光一闪,在极短地时间内就完成了面部识别,包含着他的资料出现在一个方寸大小的屏幕上,加上这次他一共卖了两回粮食,名下的工分已经高达八百万之巨,在整个琼州都是独一无二的,当然了这是谢氏全族的资产,只是由他这个族长代管。 海外领地的有限自治权就在于此,除了重大刑事案件,一般的事情都由族里自己行处置,也包括了财产分配,至于公不公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谁让你们不愿意拆分,一定要抱团取暖呢。 当着他的面将新增的数字输进去,仇子真顺嘴开了个玩笑:“恭喜升道兄,荣登本州首富之位。” 谢堂呵呵一笑,马上反唇相讥:“老仇你就莫要打趣某了,再有钱也是你的治下之民,哪天瞧不顺眼一刀宰了,找谁说理去,没听说灭门的令尹吗,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交割完毕,仇子真一面吩咐手下装船,早就停靠在码头上的几只海船马上忙碌开来,看着一袋袋的粮食被送上去,他也是心情大好,谢堂暗暗瞧见了,心里不由得一动。 “你这米,是直接送到对面去的吧?” “就知道瞒不过你这老枢机的眼。”仇子真并不隐瞒:“大军已经登陆占城,你这里离得近,装了船运过去,明日这个时候就能到,没法子,缺粮缺得紧,你这里要还有多,知会某一声。” “家底子就这么多,总要留些自家人吃。”事情谈完了,谢堂拉着他朝居处走去,过了码头就是大片大片的田野,新割下来的谷茬还堆在田里,另一头已经在准备播种下肥,这里的田地就是好,只要人手足够,一茬接一茬就跟种金子似地。 田地之间是夯土码起来的引水渠,光是这样的工程,就要花去大量的劳力,仇子真一路走一路看,人家赚钱是赚钱,可这钱也不是白捡的,没有上千的劳力,真得做不到。 很快,坐落于河谷一旁的寨子就在望了,为了不影响开垦,谢家人特意选了这片不长草的沙滩地来建立营寨,四周是厚实的粗木结成的寨墙,外沿还挖了壕沟,为的是防止野兽侵袭,进了寨门,一间间的木头屋子错落有致地排列在里面,足足有好几百间,原以为这个时候,寨子里应该是孩童与老人居多,没想到,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谢堂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怀了身孕待产的送去了州中医院,足岁的孩子送入了学堂,年纪大一些的去外头烧荒了,晚一些才会回来,这里头只留了做饭的,你运气不错,前些日子他们在山上打了一头野鹿,还留了一些,寨子里有自家酿的果酒,取得山中的野果,味道比不得京师,父母官若是不嫌弃,留下来用个饭,也不耽误你的行程吧。” “正要叨扰。” 仇子真没有同他客气,都是首富人家了,一顿饭还是招待得起的,只是谢家人手用得太狠,在废除了仆役之后,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好在经过这么久,大家也早就习惯了,没见抚帅自己也是亲力亲为,以身作则吗? “你这里颇为简陋,赚了那么多,也没想过添置些用具,打算留着养老么?”他自己倒上一杯酒,含在嘴里回味了一会儿。 难怪他会这么说,身为族长的居所,家中的摆设除了一些自老家带来的器物,便是些寻常的农具、谷物,比琼州一个普通人家还不如,谢堂却是摇摇头。 “有那闲钱,做得什么不好,在这种地方就摆出花来,又能给谁看?”谢堂也自酌一杯,与他轻轻一碰。 “某倒是看中了几样事物,僻如那种脱粒的机器,你这糙米运到了对面,总不好就这么煮了给人吃吧,若是在某这里就脱了壳,是否能按精米的价算?” 原来在这里等着,仇子真哑然失笑:“你这算计也太精了些,不错,这米运过去还要加工,若是你能先做了,价钱自然还有商量,怎么你想做?” “想是想,可没辙啊,听人说那机器是吃电的,这岛上又不通,若是人工,某这里本就紧巴巴,哪里腾得出手来,老仇,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电就没法子,人手嘛。”他卖了个关子,谢堂顿时觉得有门,赶紧凑上前去。 “说说看,若是能行,少不了你的好处。” 仇子真摆摆手:“好处就算了,法子是现成的,如今咱们拿下了安南占城等地,那些汉人自不必说,本地的土人,也是要吃饭的,除了一些顽冥不灵者被拿了去做苦力,余下的那些失了田没了去处,州里的意思,是可以用雇佣的形式推出来,合不合用,你们自己去挑,价钱嘛尽可以低些,只一条,都要立约书,不能像以往那般卖作奴仆,说出去不好看。” 谢堂一听就心领神会,这是要斩草除根啊,能雇佣的肯定是青壮,没了青壮便只剩些妇孺老弱,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不经意间便消除了占领地反抗的种子,当然了对于不愿意受雇的,也会有无数种办法对付,比如任其自生自灭。 他的脑子转得飞快,若只是干农活,所需人手不会太多,也用不到这么好的点子,如今需要大量人手的,一是矿山,那是官府专营的,二嘛就是海外开拓,谢堂对此一清二楚,因为早在临安募捐时,他就是最大的股东之一,如今还有海量的本金存在琼州呢。 “这雇佣的人数可有限制?” “只要你出得起。”仇子真的话给他下了定心丸,两人心照不宣地碰了下杯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过饭,仇子真便随着船队出发了,谢堂亲自将他送上船,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派哪个本家子弟走一趟安南,把事情落实,同时自己也要去一趟琼州,这么大的计划,不与主事人商量商量,心里头没底啊。 可问题是琼州离得不算远,也不太近,海上行船,多少有些凶险,他对此还是有些畏惧的,自家的海船虽然坚固,人手的忠诚度也足够,可行船的经验是比不上那些福建广东一带的海商世家,如今大军登陆中南半岛,先沿半岛海岸线上行,再从占城渡海到琼州,这条路既安全行程又短,没几天就能回来,就在他琢磨不定的时候,又一艘大船靠上了栈桥,来船打着琼州水军的旗号,随船之人刚一上陆,就吓了他一跳。 “十一姐儿?” 样子看着像,可从装扮到面相都相去甚远,一身深灰色的紧身工服还是粗布的那种,肤色又深又暗,一双手也是粗得不行,哪里像是公府小娘子? “谢岛主。” 叶珺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跟船出海大半个月了,天天跟那些船工在甲板上作业,哪里还顾得上外貌,别说肤色,身上都有几天不曾洗浴,人也销瘦了不少,只是精神奕奕,一双眸子又黑又亮。 “你怎会到此?”谢堂朝她身后的海船张望,莫不是那个死丫头也在上头?只听得叶珺已经在招呼船工们下货了。 “用绞盘把铁绳放下来,注意着些,莫要砸到人了。” 谢堂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指挥一群人,从船身上放下了一捆粗大的铁线,外面还套着黑色的胶皮,每一截都有小臂粗细,不光是船上,就连船尾也拖着,一直沉到了海水中,难道是从海对面拉过来的? 叶珺得了空,便向他解释了自己一行的来意。 “你这里位置紧要,州里决定在此建一个中转站,不光是物资,还有通讯,之前设立的通讯塔就是这个作用,如今塔修好了,电力和线缆便要跟上,这条铁线,自琼州牵出,一路跨过海湾,在你这里停一站,以后还会接到南洋等地呢。” 原来如此,谢堂马上叫来自家人,帮着他们一路将这铁线卸下码头,然后一路挖沟槽,就这么一直通到山上的通讯塔,这个工程的量不小,再加上调试的时间,叶珺等人一直在这里呆到了月底。最后,谢堂干脆搭她们的船一同返回琼州,商量那件大事的同时,顺便去采购一些必要的事物,如今岛上通了电,那些平时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奇电器,也可以买上一些,让这个偏远小岛不至于太过乏味,整日地男耕女织也是会腻的。 咱有钱,不是,有工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四章 工业 “谢升道这厮倒是有几分眼光,不枉圣人看重。” “那也要州里得用,巴巴地拉那么长一根电缆,又是电力又是通讯,把他乐坏了,一下船就嚷嚷着要大干一场,这不见天地呆在市舶司与二郎商议什么,连芸姐儿的事都顾不上了,吓得那丫头提心吊胆,唯恐避之不及。” 叶应及一边回答,一边将一块粗坯放到机件夹上,慢慢地调整它的位置,又扭过头去,对照三视图看了又看,然后摇动转轮,只听得“滋”得声响,一道火花从不断走动的车刀刀口射出,粗坯上显出一个光亮白闪的镜面,叶应及取下加工件,拿起一把游标卡尺,熟练地量了量,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 这个过程中,刘禹一直没有说话,脚下的这间钢结构厂房,与后世的机械车间颇有几分相似,一排排机床、随地可见的机件、隆隆的声音、身穿蓝色工服的工人,只不过它的水平,还停留在建国初期,大部分时候,都是由一群老工匠带着一群刚毕业的学子,拿着一本《初级机械加工入门手册》自行在钻研,从立体几何、机械制图一步步学起,慢慢地开始安装、调试,到自己动手,完全是按照技校学徒工的教材来的,而他几乎没有插过手,全靠录像和资料,再辅以大量的动手实践,几个月下来,似乎也有模有样,左右废钢铁有的是,拿来练手再好不过了,等到把外头那些堆积如山的废钢铁变成同堆积如山的钢屑,一条实验性质的炼铁生产线也差不多快建好了,到时候直接回炉就是。 这一切,并不是他想到的,而是叶应及主动提及的,最初的原因是后者想要仿制56半,说起来,这种结构简单,加工难度低的名枪,想要在后世找一条加工生产线都难,而叶应及的意思,竟然是想纯手工打造,于是刘禹一拍脑袋,干脆拉了一堆老式车床过来,让他们慢慢练手好了,反正琼州的电力正在一步步上台阶,水电的总装机容量已经达到五十万千瓦,而民用电尚未普及,工业还只是个雏形,不多整点用电的东西,发出来的电就纯粹浪费掉了,所以他才会想着将海底电缆一直铺到中南半岛去。 按照专家做出的产业布局,琼州本地不会建设太多的工矿业,而是朝着宜居城市发展,比后世的旅游支柱产业还要彻底,就连岛上著名的石碌铁矿都给封闭了,除了做试验和陪养性质的小型炼铁设备,根本用不到多少铁矿石,这些原材料的也可以通过一海这隔的安南等地运来,就连原本发现的一些浅煤层和相应的蜂窝煤生产,也会搬迁到煤炭专用码头的附近,安南的煤田质量和产量都是琼州无法比拟的,何必要破坏本地的生态环境呢。 尽管看到了刘禹来找自己,叶应及仍是一丝不苟地检查了每一个上机者的作业,并布置了下一项内容,这才脱下袖套,与他走出厂房,刘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举目一看,外面是平整好的土地,按要求作了“三通一平”,现在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厂房,居然连个办公室都没有。 “就在这里吧。”叶应及带着他来到一棵树荫下,刘禹扔了一根烟过去,看到对方满是油污的双手,毫不在乎地接过来点上,不禁笑了。 “不是发了劳保手套,这油很难洗的,洗了也是一股子味,小心嫂嫂不让你上床。” “无妨,最近都住在这里。”叶应及嘿嘿一笑:“那手套太厚,摸着不塌实,手册上也说,光着才会有感觉嘛。” 刘禹吓了一跳,住在这里头?是打算要以厂为家,还是打算与某个厂花发展一段不可不说的地下情?似乎真有一些女工在里面操作。 “你这身子,好点没有,没好利索就不要到处跑,让璟娘她们担心,听观海说,私下里不知道哭过几回,怀着身子呢,我让内子去劝过,你也要多留意,事情千头万绪,急不来的。” “我省得。” 大舅哥的话,还是要听的,这里头的关切之情,并不比另一个时空的亲人要少,刘禹当然明白,璟娘平日里不管怎样都是笑脸相迎,从来不会露出忧虑,来到琼州两年,所经历的一切,只怕比她这辈子还要多,成长起来自然会快,哪怕在他无故失踪的几个月里,这里依然风平浪静,固然有留下的班底得力的原因,做为女主人,沉着冷静遇事不慌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可以说,如今的琼州越来越像个夫妻店,让他欣慰之余又有些心疼。 “你这次过来,是否又有什么想法?” 刘禹点点头:“安南等地日趋平定,那里的矿产正在逐步开采,煤铁是优先物资,目前的开采量不大,只是供你们练练手,新式炼钢炉已经运到,你在这里选址规划一下,尽早熟悉投入使用,将来还会有石化等等一系列产业要引进,需要大量的作工者,筠用,我需要一个管理者,而不是一个熟练工匠。” 叶应及吸了一口烟,默然片刻,刘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让把精力从具体的技术中抽离出来,放到更广阔的层面上,一如他之前的军器监,对于一个技术宅来说,自然是很舍不得的,来到琼州,仿佛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那些精密的机械、神奇的电路、充满想像力的规划,深深地吸引了他,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扑到上面,这种热情,却被别人认为用错了地方,一时间哪里接受得过来。 为了说服他,刘禹只能拿出未来的影像资料,那些充满了现代美感的工业建筑,哪怕毫不懂行,也会为之倾倒,因为这种力量,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得到,人类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掌握自然规律,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在十三世纪,要实现初步工业化,哪怕有着穿越这个逆天的大挂,实施起来也是异常困难的,因为现代工业的分类繁杂,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华夏建国之初,要知道以那个时间点的华夏,有了一定的人才基础,又得到了老毛子大哥手把手的帮助,也用了几十年才建成,他有什么?一群经过几个月识字算术,初步掌握四则运算的人才? 开创一个世界比毁灭更难,事情从来都是如此,身为一个上位者,他要做的只是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对于叶应及来说,同样是如此,让那些老工匠来学习具体技术,再手把手地传下去,或许有一天,会掌握各类机床的使用方法,等到新一代人才成长了,再去摸索更为便捷和精准的技术,电子、数控机器人之类的,一步步地缩短差距,完成整个社会的转型。 经过了上次的事件,刘禹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急迫,无论是自己还是穿越本身的寿命,或许都是有上限的,人的毕生之年并没有多长,谁也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 在这个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会走上原始积累的路,这条路上的累累白骨,与其让汉人来背负,不如让那些从不知感恩为何物的东南亚土族去充当。 “......截止目前为止,收拢的安南人逾四十万,大部分都集中在升龙府,发往石溪等矿区的约有万人,日产粗煤百万斤以上,若是全靠海船往回运,本大利微风险又高,只怕是无人肯干。” 胡幼黄关注的还是本州的民生,五百多万人的琼州一天所需的煤是个天文数字,如果和粮食一样全靠外运,一旦有什么闪失,就会造成社会动荡。 “产量太低,运输效率太低,既然有那么多闲人,尽量利用起来,把那些人都赶去挖煤,从矿区修一条路直通海港,设立煤炭专用码头,运到了直接上船,运煤的船用机帆船,我的要求是每天到岸的数量不少于百万斤。” 刘禹也是没有办法,这个量看似大,其实还不足以支撑全岛一天的用量,因此本岛的煤场并不能马上关停,要等海运更有效率以后才可以,他们今日所讨论的,也并不是百姓一天要用掉多少煤,而是占领地土人的处置。 刘禹只要地不要人,再多的地,将来汉人都消化得了,而土著的存在既是不稳定因素,也是一个负担,这样的思维,自然会与陈允平他们产生冲突,在后者看来,征服最要紧的是拿到足够的税赋,这一点倒是与元人不谋而合。 对此他没兴趣一一解释,只要军队照做就是了,总有一天,工业化的大潮会让所有人明白,这一切的必要性。 “阿里海牙到哪里了?” “据探子来报,他们的前锋已经进了暹罗,另一路转道真腊,看样子似乎打算合击占城。”李十一飞快地说道。 “来得好快,既然他想一战成功,咱们给他这个机会。” “抚帅打算怎么做?” “让老孟带人弃城往半岛的底端走,一定要把所有的荆湖民夫都带上,造出来的声势越大越好,到时候把人都吸引过来,本官再去露上一面,你猜阿里海牙会不会全军来攻?” “属下明白了,这就让人去加一把火。” 李十一心领神会地答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五章 进击(一) 二月的中南半岛,气温在白日会达到二十七、八度,夜里也有十九度以上,近十度的温差,对于来自于北地的蒙古人而言,是有些难以适应的,征战了近两年,包括战殁在内,这支为数三万多的探马赤军,减员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一,其中多数都是水土不服倒下的,再加上依然躺在病榻上的数千人,骑军万户脱温不花目前能掌握的,还有一万五千骑左右,由于总数的减少,尽管大量马匹或死或病,他还是勉强可以保证一人双马的配置,而处于全军最前列的侦骑,则是三马的高配。 三马?想当初南下时,这可是全军的标配啊,好在活下来的人,多少有了些适应性和抵抗力,没有再出现大面积的伤病。 两年了,这个鬼地方给脱温不花唯一的感觉就是热,夏日里是酷热,秋冬时是闷热,下雨时是湿热,就连吹来的风,都透着一股子暖意,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披上厚重难耐的铁甲了,就连身上这件薄薄的帛衣都觉得多余,可是不能脱,因为随军的汉医说过,瘴热是通过蚊虫的叮咬传播的,他可不想落到病倒的地步,躺在竹子编的那种席上,烧得人事不省,能不能活过来,全靠天数。 除了气候,环境也是一个极大的怨念,习惯了在中土那种遍地都是大道的情况下行军,再看这些大大小小的土邦,走遍整个半岛都很难找到一条结实点的路,遇到雨季的时候,遍地泥泞马蹄子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人得拖着马走,那种糟糕的体验是他不敢回想的,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才会在接到宋人入侵的消息时,马上做出了反应,再过几个月,就到了该死的雨季,宋人一定会利用天气,让他们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与其那样,就算把马跑死也值得。 在这样的天气和环境下行军,对于人马都是一种折磨,道路两旁那些穿着古怪的土人,看到他们,眼神中透着恐惧、心里满怀怨恨,抬起头又马上低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听着隆隆的铁蹄在田野、乡村间踏过,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连扎营的过程都略过了,直接冲入某个村落或是城镇,看中哪间屋子就冲进去,将主人赶出来,留下年轻的女人,碰上那种不识相的,心情本来就不好的骑兵们顿时就是拳脚相加,脾气火爆的,拔出刀子砍过去也是毫不稀奇。 就在这种乱哄哄的行军状态中,横穿整个暹罗的骑军终于接近了占城的边境,当然那是以前的说法,如今早就划为了荆湖占城行中书省的一部分。 “什么,没有遇上宋人?” 在听到探马回报的第一反应,脱温不花就繃紧了神经,与岛上的土人不一样,宋人始终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哪怕以骑对步,在绝境中,他们依然有一战之力,这是南下以来被大帅反复提醒过的,两年没有与宋人交战,似乎早就忘在了脑后,然而甫一想起,便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会是误报么?他不相信,这么大的军情,谁有那个胆子。 “回上万户,不光没有宋人的影子,咱们的人也不知去向,城里是空的。”侦骑进一步向他说明了情况,乍一听闻就让脱温不花一惊。 “什么?” 这就无法解释了,要知道,阿里海牙大帅将整整五千新附军留在了占城,再辅以万人左右的民夫,只要决心坚守,这为数一万五千人的城池,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陷落,换句话说,若是宋人有了那样的能力,自己这一万五千骑军也绝计讨不了好,他狂妄是狂妄,可绝不托大。 侦骑得到的结果是惊人的,整个占城从都城到乡村,没有驻军没有民夫连本地土人都没有,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反常让他在暹罗与占城的边境线上停了下来,一面让人继续扩大搜索范围,一面派出信使回报后方的阿里海牙大帅,下一步要怎么办,还是等他定夺吧。 实际上,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安排,阿里海牙有着与刘禹一样的打算,那就是示敌以弱,以占城的这五千新附军为饵,将宋人的大军钓上陆地,水军失了先机,两年以来他也曾通过拼命的造船,试图打破宋人的优势,进而直接攻上那个不大的海岛,可这种技术兵种的培养,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有时候他会后悔,没有顶着压力,留下张弘范这支精通水战的队伍,可当初南下时,又有谁知道,宋人会一路狂退,将整个广西路全都清空呢? 因此,最终选择突入安南,也是不得已的,后勤线越拉越长,对于多达二十万人的军队来说,是个巨大的灾难,五万民夫送来了最后一顿军粮,他只有一鼓作气攻取安南,才能就食于敌,哪怕多死一些人,也能减少一些负担不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元军发挥出了大于平时的战力,颇有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安南人的都城升龙府,只用了不到一天便攻陷,饿急眼的元人在这里尽情地发泄了三天,将安南人数百年的积蓄一扫而光,也让二者之间再无回旋余地。 尽管陷入了无休止的袭拢战当中,阿里海牙比起几十年后的镇南王脱欢那个二世祖,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他一方面通过收买安南上层人物瓦解他们的抵抗意志,一方面坚壁清野,让逃入山林的残军生存环境日趋恶劣,逼得他们铤而走险,出来攻打城镇,再利用优势的骑军加以拦截,打了几次击溃战后,残余的抵抗力量已经不足道,甚至就连大部分的安南人都选择了顺从,自觉得帮他清剿残军,也使得他可以腾出手来,攻略半岛上的其余国家。 十三世纪的中南半岛,除了有限的几个大势力,岛上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城邦,与其说他们是国家,不如说是部落,其中有闻风投降的,也有抵抗之后被屠灭的,两年下来,一共灭了多少国家,阿里海牙一时间竟然有些记不清,只知道光是所谓的王室,就捉了上万人,要将这么多人一股脑儿解上大都城,真是一个甜蜜的烦恼,不过,此时他还没有心情去想这么无聊的事, 宋人来了,他们出现在占城、安南等人的沿海。 当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被孟之绍派往报信的陈林还在半路上,消息是由设在各地的驻军,一站一站昼夜不停地传递才送到的,有点像是中土的传驿制度,不过效率上要低很多,饶是如此,他也在占城失陷后的半个月,就接到了军报。 与脱温不花一样,他的第一感觉也是宋人不可能那么快就拿下占城,新附军虽然归附没有多久,可他们的家属全都在荆湖,忠诚度不比汉军差,怎么也应该坚持到自己的到来,接到消息的第二日,脱温不花所部骑军就上了路,这是他能做出最快的反应了,与此同时,另一支汉军则沿半岛的下半部,大张旗鼓地进军,做出了进一步迷惑宋人的迹象。 而他的主力,为数十二万左右的这支大军,还要经过一番休整与收拢,是否继续救援行动,还要视前方的进展来定,对于广西路的宋军,阿里海牙自认比任何人都有清晰的认识,因为在他的旁边,就坐着云南行省中丞赛赤典·赡思丁,一位老而弥坚的封疆重臣。 “这支宋人不一般。”赛赤典说着一口拗口的汉话,阿里海牙也习惯性地用汉话答他,两人都忘记了,更便捷的交流方式,突厥语,因为他们同为色目人。 在前者到来之前,阿里海牙已经从他的儿子口中得知了两年前那场战争的过程,他毫不怀疑云南军的战斗力,或许会稍逊于自己的汉军,但是不要忘了,这是在南方,这些云南本地人有着极强的适应性,事实了证明了这一点,带着一万多不到两万败军回到云南的赛赤典,加上留守的五千蒙古骑军和少量步卒,将入侵的蒲甘十万大军打得四散奔逃,这其中固然有自己领兵从真腊突入蒲甘本土,导致其军不得不弃地回援的结果,可赛赤典本人的指挥能力,也可见一斑,他的意见,阿里海牙是非常重视的,毕竟那是唯一直接参与过的第一手印象。 英勇、顽强、战术出众,统帅更是智计百出,不拘一格,在阿里海牙的心里,这只渡海的宋军包括他们的统帅就有了一个基本的评价,能将一路之地全数清空,本身就说明了对方的能力,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这说明对方的领导才能,已经直追一千多年前,那位携民渡江的刘皇叔,熟知汉人三国典故的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赛赤典中丞,你觉得,我应该把蒲甘留下,带上所有人去会一会这位年轻的抚臣吗?” “阿里海牙平章,赛赤典给你的建议就是,不要分兵,不要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用少量骑军去找到他的主力踪迹,然后来一场决战,相信你麾下的战士,会将他们赶下大海。” “那么我会需要你的支持?”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六章 进击(二) 蒙古骑军进入占城的消息传到琼州的时候,刘禹正在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一艘三千吨级的散装货轮,将它缓缓地停靠到栈桥上,这个尝试对于只是初学者的他来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挑战,那可是一个八十多米长的大家伙。 这么说也不准确,水军中的千料大舟,一只也有百步长,五层楼高,无论是长度和高度都比它要大,可架不住人家造型漂亮,还是铁做的啊。 对于见识过文昌海面上大铁船的琼州百姓来说,这种程度的震撼已经不足为奇了,所以刘禹才敢于尝试让它靠岸,当然过程很艰辛,结果很狼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这种船的适航性不错,满载吃水深度只有五米,无论是在海上航行还是驶入内河都不在话下,在两台750马力汽轮机的推动下,速度可以达到最高二十节,就算以经济速度十五节来算,从琼州开往中南半岛的最窄处,也只要四个时辰,以它的载货量,可以一次性将一个齐装满员的军连同辎重补给一起送上岸,将来无论是用于人员输送还是运货都是十分合适的,唯一的问题是其造价达到了三百多万华夏币,有些吃不消。 当然了,如果能大批量订货,一次来个十几二十艘,这个价格还会降,或者简配去掉那些暂时用不到的东西,压缩成本对于后世吃不饱的华夏造船业来说,还是很有经验的,刘禹相信以陈述的业务能力,把单价压缩到百万左右,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于目前的琼州来说,这个吨位正合适,既不会过于庞大难以操作,又不会因为太小降低了实用性,为此,一大批有经验的舵首正在进行机帆船的操作培养,特别是那些水军主力船只上的船工,对于这种没有风帆却能快速行走的铁船,更是无比喜爱,那种靠天吃饭,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丝风声的无奈,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而宋人曾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发明了人力驱动的明轮,至少在设计思想上,已经相当接近后世了,螺旋桨叶又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黑科技,至少与陆上自行的铁车子相比,更容易让他们接受。 在实际上手之前,他们还需要经过大量的培训,一台十几马力的船用推进器,刘禹并不心疼,也是必要的投资,但是一艘几百万的货轮,哪怕土豪如他也是扛不住的,现代社会什么都好,就是钱太不经造了。 船一靠上栈桥,就被几条铁索牢牢捆绑在了码头上,这种古老的固定方式从它被发明出来就有了,只是绳子变成了铁索,木桩子变成了铁锭而已,刘禹从早就准备好的配套扶梯上走下来,转头看着自己的杰作,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抚帅。” 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刘禹回过头,黄琬笑得肥肉扑扑直颤,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年青的男子,肩头担着一个挑子,走得不快不慢,却甚是稳当。 “是上回的大活?”刘禹越是不与他客气,黄琬就越是自在,闻言一抬手,后头的男子赶紧将挑子放到他的面前,解开上头的罩布。 原来是一座四脚圆几,一般是用于放置摆设,花瓶或是盆景什么的,造型简单作工却不简单,在刘禹这个外行人看来,都有着一种灵动的美,线条流畅雕花繁复而华丽,每一处细节都有着它的特别之处,更别提那些早就失传的镶嵌工艺,光是它的价值就已经不菲了,而这样一座圆几不过是上百件器具中的一件,还是最简单的那种。 “你放心,我亲眼盯着的,原是宫里造办御器的老工匠主刀,用的料全是最好的,可惜活儿太细,时间上没赶得及,错过了你的新婚,你看是直接送到府上么?” 见他看得仔细,黄琬也说得多了些,刘禹没有上手去摸,只是闻了闻,除了一点点木料的香味,几乎没有异味,想必甲醛含量应该不会超标,对方说得不错,这东西还真可以称得上是御器,不过并不是给自己用的。 “每一样都装箱,要是那种防震防撞防潮的箱子,装好了去州里找陈允平,让他给你安排铁箱子,老黄,做得好,黎母山的屋子,你自己去挑一幢,内部的装饰,你想自己来也成,某找人帮你设计也成。” 黄琬一听,脸上的肥肉颤得更厉害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咱家......我的份内事,哪里就值得这样了,使不得。” “你值得。” 刘禹不由分说地按住他的手,特色手工业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琼州的主要资金来源,黄琬这个大总管,重要程度不比陈允平等主官要低,因为他是不可替代的,就算现在开始培养,又哪里能找到几十年真正皇宫大内总管的眼光和经历?这是真正绝版的古物,为此,一幢屋子又算得了什么,以黄琬的眼界,自然不是看中了那些俗气到渣的农村自建房的式样和装修风格,而是自身地位的提升,那一片是什么位置?抚帅自己不必说了,每一幢屋子都住着州里的高官显贵,可以说能挤进那个圈子,就进入了未来的核心层,那是什么样的地位?以前做为圣人的心腹,威风是威风,可有几个人真正看在眼中,当他摁下激动的心情回过神来时,刘禹已经悄然远去,战事将启,他有很多事要处理,这也是为什么黄琬要带着样品找来的原因。 黄琬的激动是实实在在的,人民医院里,姜才的激动也是实实在在的,抱着十多天大的儿子,他不停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乐得合不拢嘴。 一朝得男,对于这个时空的家庭来说,就是有了一个继后香烟的人,这份喜悦无论如何也不为过,黄二娘坐在床上,看着他迥异于平日里的样子,心里涌出一种真切的感觉,只有这个时候,这个男子才是自己的夫君。 “二娘,辛苦你了。” 两人相聚的时日并不长,相识三年以来,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那时候就连礼数都省了,黄二娘也从来没拿自己当正妻,听了这话,眼眶一红,低下头去。 “那是呢,他在我肚子里呆足了十个月,硬是不肯下来,非得等到你回师,这可不是天意么。” 姜才停下了脚步,妇人生产是个什么情形他如何不知,黄二娘跟他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了,按医院的话说就是高龄产妇,想到这些日子,没有人陪伴,完全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心下不禁恻然。 “听闻你一直住在楼子里,这回等出了院,搬去山上的宅子吧,那里我也不经常回,没个人空着怪可惜的。” “你让我住进主宅?”黄二娘一愣,黎母山的大宅早就修好了,她也去看过,因为没有得到对方的同意,便没有住在里头,没想到一回来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让人不敢置信。 “自然,我就你一个女人,你不住,那宅子还有什么用处?” 黄二娘再一次震惊了,当初在一起时,双方都没有提身份的问题,她只当自己是妾,以姜才的身份,若是续弦,旁的不说,那些来到琼州的宫女,个个千娇百媚,又是识文断字,哪里会轮得上她,姜才明白她的心思,伸出一只手握着她,目光灼灼地说道。 “这年头,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我原本没有再娶的打算,如今你既然为我生了子,便做我的正室吧,姜家人少,开祠告祖什么的,你做主。” “可是,按律法,以妾为妻是不成的。”黄二娘虽然不识字,却是知道宋刑统的,否则当年也不会逃了。 “律法,哪里的律法?大宋么,在这里可不做数。”姜才笑了笑:“如今我说是就是,这便是姜家的律法。” 黄二娘愣愣地看着他,眼圈慢慢地湿了,这个男人话不多,可每一句都掷地有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轻轻地靠过去,与姜才手中的孩子挨到了一块儿,被一双坚实的手臂挽住,心里觉得无比塌实。 “孩子还没名字呢?” “叫平南吧,等你再生一个,我都想好了,就叫定北,到那时,咱们说不得已经打到中原了。” 姜平南,这是记念南洋战役啊,黄二娘点点头:“便如夫君所言,奴一定会努力,为咱们的平南添一个弟弟。” 姜才的心里一痛,面上却带着笑:“那你可得快些,看情形,我在这里也呆不长了。” 黄二娘没有惊讶,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战事已启,每天都有战船从琼州启航,去往海对面的中南半岛,医院的话匣子里时时都会报道进展,今儿打下占城了,明儿收复安南了,总之都是好消息,至于这些地方在哪,谁也不会关心。 按照计划,姜才的左厢与后到的右厢会在琼州先完成换装,并不急于投入战争,那些新式的武器与战法,需要时间来熟练,他的时间并不充裕,什么时间动身,要看对面的战局发展情况,以这个时空的部队行军速度,要想将十多万人从蒲甘调动到半岛的底端,怎么也要几个月的功夫,那时候已经到了雨季,谁先耐不住还不一定呢。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七章 进击(三) 就在蒙古骑军快速返回,一路进至占城边境时,施忠带着他的人也完成了尾随和追踪,不过他们走的是山林和田梗,用的是脚踏车。 在琼州的那些日子,除了陪伴韦凤玲生产,就是学习新装备的使用,像这样轻便又快捷的好事物,自然逃不过他的眼,总重不过十来斤的全铝合金车架,打个结就能背在身上,遇到没有路的时候,咬咬牙就背过去了,而需要快速行进时,比用脚板走,速度哪怕快不了多少,也会轻省许多,很快所有人都喜欢上了它,对于一个探子来说,不必要的负重是能省则省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呆多久,可没有人会舍弃它,哪怕当真扛不动了,也会寻个地方好生藏起来,等有了闲就找出来骑上,在弯弯同曲的密林里都能穿梭自如,当真是个好事物。 眼下,施忠就很庆幸带了上它,否则会被这些骑军甩下多少行程,如何还能时时跟踪,将动向报上去。 奇怪的是,之前在暹罗境内时,他们跑得飞快,恨不能不吃不歇一天跑上十二个时辰,让施忠等人追得十分辛苦,毕竟人家走的是大路,又有备马,最多的时候,落后了差不多一天的路程,可马上就要进入占城了,这伙多达万骑以上的鞑子骑军反而慢了下来,直到停在边境上,一停就是好几天,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问题是前面什么也没有啊? “日他娘,就是这个什么也没有,让他们害怕了。”施忠趴在高处的草丛里,嘴里嚼着一个草根,等到没滋没味了,便一口吐掉。 “这是怎么说的?”手下举着千里镜,看着远方的骑军营帐,要说这些蒙古人心也够大的,宿营野地,首先要防的就是偷袭,对此宋人有一整套方法,什么壕沟呀、栅栏啊、拒马呀、哨楼呀,可你瞧瞧人家,一堆帐篷往那儿一戳便什么也不管了,当然了这么说也不对,周围的巡骑还是有的,只是怎么看都是破绽一堆,探子们都替他们着急。 施忠冷笑了一声:“顺风仗打多了懈怠了呗,如今陡然听到咱们的消息,紧巴巴地跑过来,又发现前面没有人,心中疑惑,生怕是个套子,不就是害怕了?”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明白,不光是疑惑害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补给问题。 骑军比步卒跑得快没错,可那是建立在人马都吃得饱的状态下,对一个骑兵来说,除了自己有吃的,还得把马儿喂饱,而蒙古骑兵一人至少也有两匹马,那就更费事了,如果是在大草原上,马儿可以自己去觅食,人也可以吃些乳制品,这是什么地方?同样是草,有些还是带毒的,哪能随便往嘴里送,这样一来,马匹就更是精贵了,阿里海牙的大军自打进了安南,损失最大的就是马匹,因为各种原因倒下的至少也有数万匹,如今还能凑出一人双马,已经是拿出了全部家底,再耽误下去,只怕骑军就要变成步卒,还是战斗力减半的那种。 因此,施忠判断他们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走,前方没了人烟,就意味着没了补给,若是宋人拿出在广西路的做法,连幢遮雨的房子都不留,这一路追下来,得减员多少? “机宜司的人到了没有?”想到这里,他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到了,这会儿就要用么?” “早死早超生,走。” 施忠缩回身体,从高处溜下来,一把抓起搁在下面的脚踏车,抬抬脚就跨坐上去,“咕噜咕噜”地踩在复合塑料脚踏上,长长的链条带动轴承,将力道传递到轮毂上,轻巧地转动起来,在高低不平的山地上跑得飞快,谁让咱们的车子用不着喂食呢,他一边用力,一边得意地想。 脱温不花选取的宿营地是一处平坦的河谷,他派人试探过,河水并不深,可以直接踩过去,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能多一个撤退的方向,当然了那种万一,谁也不想。 当人被带来的时候,他正在河边刷马,这是一个蒙古人每天都要做的事,哪怕身为上万户,统领万人以上的骑兵,他也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从不假手他人。 “什么人?” “回上万户,土虎登哥千户送回来的,说是新附军的人。” “哦?” 脱温不花回过头打量了一下,跟在他手下后头的,的确是两个汉人,身上的衣甲破烂不堪,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色发青双眼凸起显然是饿了不少日子,身体摇摇晃晃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只一眼他就信了七成,余下的三成,自然要靠验证。 “你们打哪儿来?”他换成了汉话问道。 “小的是陈千户属下,被宋人突袭后捉拿,闻得大军前来,宋人将百姓都掳走了,小的们趁乱逃出来,在林子里藏了许久,发现咱们的骑军这才现身的。”两人眼神躲闪,在他看来再也正常不过,新附军的军士看他们这些蒙古人大都如此,一点也不奇怪。 “宋人将百姓掳走?是送上船了么。” “有一些上了船,大多是靠走的,人太多了,他们的船不够。” “靠走?”脱温不花来了兴致:“说清楚,来了多少宋人,打得什么旗号?掳了多少百姓,往哪儿走的。” 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两人显然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为首的那人说道。 “往南去了,宋人很多,至少也有万人,大都是步卒,他们的水军船只很大,靠不了岸,只能远远地泊着,用小船往上运,原本打下城池后,他们赶着人修了一个码头,没想到咱们的人来得太快,听到风声,连夜便跑了,旗号么,小的们不识字,看不真,不过听到他们的人都称抚帅,应该是个大官。” 脱温不花听得很细致,到了最后更是连问了好些遍,直到问不出什么了,这才装作随意地说道。 “你们为何要逃出来?” “俺们的妻小都在荆湖,不愿意骨肉分离。” 这个答案倒是让他毫不怀疑,挥手让他们下去之后,叫来自己的手下。 “去将陈林叫来,让他再问一遍,看看可有矛盾之处,命人告知土虎登哥,前锋再向前三十里,一定要找出宋人的痕迹。” 手下一愣:“再往前就是占城国都了,他们人少,会不会有危险?” 脱温不花横了他一眼:“他们有危险,咱们就没有危险了,全都是骑军,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 手下马上醒悟过来,转身掉头而去,他的谨慎是有道理的,陈林回报之后,将宋人描绘得有如神兵天降,阿里海牙半信半疑,他也是将信将疑,用一支前锋去试试,总比莫名其妙着了道强,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厌恶,天气、环境、吃食,还有不知道可不可靠的消息。 大约五十里外,象林城已经变得空空如也,当然了,这一次,琼州军并没有做得那么彻底,那些房屋、桥梁、水井还有城墙都依然健在,只是把人全都赶了出去,无论是汉人还是当地土人,至于那些逃到山林里的,就顾不上了,要知道光是俘虏加上荆湖民夫就有一万多人,占城本地的土人还有三四万,这么多人猬集一起上路,光是维持秩序便是一件麻烦事,第三军全军才二千五百人,相当于一个人就看住二十个,哪里顾得过来。 好在他们手上的武器让人不明觉厉,简直如同巫术,经过了少数人因逃跑或是骚乱被镇压的惨状,迅速地让这些人起了畏惧之心,对他们的命令倒也不敢违逆,饶是如此,一天下来,能走上三十里就算是不错了,可从象林县到刘禹要求的半岛底端,可不只千里,半个月过去了,才刚刚过了一半的行程。 不过慢虽慢,主帅金明也好,琼州的抚帅也好都没有催促,跑得太快没了影,也就失去了诱敌的价值,对此,负责殿后的云帆所部,更是一清二楚。 从第一批登陆到现在,都过去了一个月,除了那天打了个伏击,便再也没有开过枪,云帆的手真有些痒,手中的56班被他撑开脚架搁在土墙上,时不时地就低下头,做出一个瞄准的样子,想像那种持续吐火的畅快。 这枪好是好,就是弹药太不经造,一百发的弹鼓,转眼的功夫就没了,而他一共只背了两个备用的,沉着呢。 身后的象林县城空空荡荡地如鬼域一般,他的手下五百人有一半分散在附近,寻找有没有失散的百姓,一个月下来找到了上千人,全都不客气地赶去了后方,这么作的目地是尽量减小敌人的信息获得渠道,将他们引入自己布下的消息陷阱,听着山野间不时响起的枪声,云帆知道,不过又是手下找到了百姓,在连哄带吓地赶人呢,碰上油盐不进的,往往还会下死手,封死鞑子的耳朵,就是他接到的命令,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 “云指挥,云指挥。”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满第三军第一指挥,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还是个女人。 “蒙主事,可是有消息了?” 蒙着脸的女子快走几步,将一个平板递到他的手中。 “刚刚拍到的画面,鞑子骑兵出动了,正在朝咱们这里来。” “喔。” 云帆熟门熟路地点开屏幕,手指在上面一划,调出了高清摄像头所拍到的画面,这是蒙魌有意在帮他掌握平板的操作,云帆有这个感觉,却不敢肯定。 “人还不少啊。” 随着他的操作,画面被放大到屏幕上,甚至能看得清骑马者的脸。 “这是鞑子的头领吧,看装束是个百户,与别的鞑子不一样。” 云帆自言自语地点评着画面上的头像,根本没注意到,身边的女子面色惨白、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身体摇摇欲坠,眼中喷出的恨意,似乎想要烧穿屏幕。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八章 进击(四) 张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他甚至能想像出,隐藏在面罩后头的那张脸,是怎样的扭曲,尽管他根本不曾见识过她真正的样子,可是光是凭露在外头那双好看的眸子,也应该是个清丽婉约的江南女子,此时的眸子却是红通通的,怒火中烧。 “蒙魌,你这是怎么了?” 女子看着他真诚的面容,张了张嘴:“敌情未明,我想再靠近些,打探清楚。” “可是云指挥已经下令,咱们要后撤,不得与他们接触啊。”张通一愣,诧异地问道:“你想靠多近?” “一里以内吧。” 张通吃了一惊,这已经是寻常的探子才会保持的距离了,而她手中的飞行器,根本不需要这么做,哪怕隔着十里二十里都不在话下,可既然这么说了,多半就有自己的打算,技术方面他不懂,安全才是最让他在意的。 “若是一定要去,我须得去请云指挥的示下。” “不成。”蒙魌一听就急了:“不能让他知晓。” “为何?” “因为......此乃机宜司秘事,不可广为人知。” 张通看了她一眼:“那你意欲如何?” “说过了,我要留下来,打探敌情。” 蒙魌扔下一句话,扭头就走,张通为难地四下看了看,终是一跺脚,带着他的那个都跟了上去,不管怎么说,也得先护着她周全再说。 当云帆得到消息时,他的人已经撤得差不多了,闻言诧异了半晌,对方是机宜司的人,只是配合他而不是调遣,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他早在未从军时便有所耳闻,所知却是不多,可人人都明白一点,那是抚帅的私属,无论军队还是州衙都管不着,只对一人负责,因此对方所说的秘事,他连问都没有办法问,想了想,他只能将事情报到主帅金明那里去,让上面的人去掰扯,自己只听命就是。 此时的金明正要上船过海,一听便停下了脚步,他虽然是个粗人,这其中的分寸还是拿捏得住的,说起来,他在琼州军中是个另类,并没有明面上的隶属关系,完全出于刘禹个人的信任,才让他一个外人,一跃成为了全军的首脑人物,可这样的关系,就算没有人提醒,他自己也会注意避免这份信任,成为旁人说嘴的谈资。 恰好刘禹和李十一都在,他便将这件事情当他们的面说了出来,刘禹对此并不知情,只能看着李十一。 “不对,机宜司在占城只有一个任务,就是配合大军作战,哪来的什么秘事,抚帅、金帅,二位稍候,属下去查一查。” 刘禹点点头,两人站在码头上看着他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这件事,最坏是个什么结果?” 金明摇摇头:“据前方军报,这支骑军为数过千,以云帆所部的实力,击败不难,歼灭不易,一旦惊动了他们,让鞑子缩了回去,咱们的诱敌之计只怕就要落空,这仗要是打成烂仗了,咱们还不知道会在半岛上陷多久呢,真到了雨季,行军都是件麻烦事,更不要提追击了,如今苏岛上就是这个情形,咱们只掌握了沿海的城镇,谁知道那些林子里,藏了多少土人?” 刘禹默然,后世的灯塔国强到了宇宙无敌,在安南那种鬼地方不也吃了一个大瘪,连累了好几届总统,最后灰溜溜地撤了军,连个三八线都没挣上,就是由于该死的雨季,无孔不入的游击战,哪怕打不死你,也能恶心死你,正是由于这种担扰,他们才会制定了一个诱敌计划,试图将敌人诱出丛林,导入他们设定好的战场,谁知道会出这种事呢。 “姜才所部的换装还需要一到两个月,你也别太着急,某家先过去镇着那帮兔崽子,免得他们沉不住气,你就不用太早过去了,好生在家里陪着十三姐儿吧。” “说得也是,等到阿里海牙全军而来,十三姐儿多半就该生了,到时候咱们来个双喜临门。” 两人轻松地聊着天,没过多久,李十一就拿着个板子匆匆赶回来,刘禹摆手制止了他的行礼,沉声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查到了么?” “属下无能,未能查得端底,她为何会私自动作,只是猜度,或许与传来的消息有关,多半是她们发现什么特别的情形,一时间没有结果,便擅自留下了吧。” “什么消息?” 金明从他手中接过平板,上面已经出现了飞行器拍摄的画面,那是一队行进中的鞑子骑兵,为数在百人左右,随着镜头的放大,人像越来越清晰,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是一张仰面的面部特写,能清楚地看到那种鞑子特有的凶悍与桀骜,除了这些,金明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刘禹原本并不在意,有没有原因都好,下个强令让人先撤回来,料得他们也不会不听,可那是金明的事,他不方便越权指挥,那是会犯大忌的,也显得不信任人家,再说了,临战指挥不是他的长处,外行指挥内行,那不是坏事么,他又不蠢。 见他拿个板子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看,刘禹也凑过去瞅了一眼,恰好看到了最后一张,眼皮子顿时就是一跳,伸手将金明手里的平板抢了过来。 他双指一抻,便将那张人脸放大到了最大,此时连须发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张满脸虬须的蒙古人脸,一双眼珠子鼓得如铜铃般突起,宽鄂咧嘴平头厚唇,从骑马的两条腿来推测,身材高大魁梧,一双大手的手指粗如竹节,想必力气也不会小,从装束上看是个百户,这样的鞑子成千上万毫不稀奇,让金明奇怪的是,刘禹此刻的表情。 从认识他以来,此子给人的印象就是言笑不忌,哪怕身在战阵,都有着一股镇定自若的轻松,很少见他生气,更不用说发怒了,而此时眉头紧皱、脸色涨红、嘴唇紧抿、呼吸急促等等一切症状,都说明了他正处于暴走的边缘,细心的李十一甚至还观察到,抚帅的双手捏着那个平板,指节的皮肤已经发青了,可见用力之大。 “子青......”金明开口叫了一声,刘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告诉对面,计划有变,让第三军分出人手,给老子全歼这伙骑军!” 李十一微微一愣,随即拱手说道:“是,属下这就去布置。” 金明待他一走,马上扳过他的肩膀,当刘禹抬起头时,前者募得发现,那双眼睛已经红成了一片。 “他是谁?” “他就是杀害盼姐儿的鞑子头领。” 刘禹红着眼,难以抑制地嘶吼。 金明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抢过那个平板,死死盯着上面的人脸,似乎要将这张丑脸刻进心里,片刻之后,他同样红着眼睛,握着钵底大的拳头在空中一挥。 “他是某的,在某到之前,谁也不能动!” 海对面的占城境内,云帆再一次接到了内容截然相反的指令,不光是停止后撤诱敌,而且要集结他的全部人手,去围歼鞑子的前锋骑兵,那可是过千兵马,超出了他的两倍。 可军令如山,没有置喙的余地,他立刻命令手边的四个都转向前插,自己则先行一步,去追赶已经出发的张通所部,脚踏车被蹬得飞快,一路磕磕碰碰地,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找到了张通部的驻地。 “蒙主事呢?” 张通回头一指,云帆三步并做两步跑上一个土丘,蒙面女子带着几个机宜司的人,正在操作飞行器,寻找那支鞑子骑兵的下落,看到他的身影,女子站起身,露出一个吃惊的眼神。 “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么?”云帆没好气地答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抚帅竟然亲自下令要改变之前的计划,而后金帅更是严令他们务必要盯紧敌人,只是不得随意攻击,这一切的始作甬者,就站在他的面前。 “我......你......” 蒙魌急得不行,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什么我你,军令改了,不再追究你的擅动之责,命我们全力歼灭此敌,你和你的人负责找出他们,并牢牢盯住。” “当真?” “你呀,好生大胆,竟敢假传指令,须知这是军中,抗命不遵便是当场处置的下场,算了,赶紧做事吧,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蒙魌怔怔地看着他,面上虽然恼怒,骨子却是透着关心,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好在对方说完就去看他们的屏幕了,她赶紧背转身去,偷偷拭去眼角,然后加入了寻找的工作中。 在两架飞行器同时不间断地努力下,很快,画面上就出现了鞑子骑兵的身影,一幅幅的画面被传回来,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巨细无遗地展现在众人眼中,铁蹄纷飞队形整齐,以一种不紧不慢的匀速一点点地接近中,云帆突然站起身,目视远处说了一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十九章 进击(五) 连接象林县城的道路应该算是占城国最好的一条硬质土路,到了雨季或许会泥泞不堪,不过此时还算不错,宽阔的道路两边是一片片开垦好的稻田,田里已经插上了青苗,再过上三个月左右,就会形成“谷穗压枝头,千里稻花香”的丰收景象。 骑军千户土虎登哥是个敦实的蒙古汉子,身穿皮甲袒露双臂,就连铁盔都没有戴上,几条发辫从耳边垂下,面上尽显不耐之色。 “乃木贴儿那厮,究竟到了哪里?” “这会子,只怕已经进了象林城,听闻那里空无一人,连根鸟毛都捞不到,何苦要寻他呢?”一个手下指着远处答道。 “若不是大帅吩咐,我管他去死?”土虎登哥一听就火冒三丈。 说起来,对方不过是个百户,却不是一般的百户,而是号称大汗亲军的“怯薛”,原本一直跟在阿里海牙大帅的身边,充作侍卫之选,谁知道,那厮并不安份,经常跑来抢他们的活儿,闹过多少回了,就算告到了大帅那里又能怎么样?不痛不痒地训斥一番,对于那个家伙连掻痒都算不上,过后依旧是我行我素,这么着好几次之后,军中无人不知,那是一个有着特殊背景的百户,少去招惹他为妙。 眼下土虎登哥就面临着这样的尴尬,不管是不可能的,真出了什么岔子,鞭子一定会打到自己的身上,恼火归恼火,发泄了一句,他有些无奈地吩咐道。 “收拢咱们的人,快些靠上去,免得那厮跑得无影无踪了,没处寻去。” “是。” 随着他的命令,在大路上分散成一条长龙的大队骑兵,速度陡然间加快,在宽敞的大路上滚滚而过,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一时间很难分清究竟有多少兵马。 “直娘贼,鞑子如何转了性?” 一直保持跟随状态的施忠等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没见后头有人来催啊,那就是前头出事了,莫非是要动手?他们的精神一振,赶紧将消息报上去,同时加快了蹬踏的力度,呼哧呼哧地吊着鞑子骑兵的尾巴。 “又来了一千骑?” 前方的云帆不禁犯了难,原本发现对方只有五百骑左右,以他们这个指挥的实力,布置得好,完全可以做到出其不意就像是那天夜里一样,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的其余四个都还没有到位,敌人却一头撞了上来,后面还有大队人马,前后离着不到二里地,只须半刻钟就能到,无论如何也来不及。 怎么办?他当机立断,先后撤与自己的手下集合,再寻机破敌便是,纵然没有机会,总可以等到金帅亲至,估计这会儿第三军其余各个指挥也正在赶来的途中,犯不着自己一个人硬顶,坏了抚帅的大计,命令传下去了,却不见都头张通前来缴令,找人一问,竟然不在军中。 “可知去了哪里?” 众人皆是摇头,云帆不禁头大,难道是投了鞑?他赶紧命人检查武器装备,不光没有少,还多出了一件,正是分与张通本人的那把56班,那就不是投敌了,会是临阵脱逃么?他不相信,张通并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广西人,而是辽东人氏,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跑到哪里去,想到他的来历,云帆心里一动。 “机宜司的人可在?” “在那边收拾行装。” 云帆狐疑地过去一看,立时就发现了不对,这里头也少了一个人!他顿时明白了,明白归明白,心中的恼意却是压也压不住,就算是要做什么,好歹也打个招呼啊,一个人去送死么,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对于他们来说再也熟悉不过了。 “砰” 一扣下扳机,蒙魌就知道这一枪打偏了,在琼州的时候,他们全都接受了打靶的训练,她的成绩中规中矩,五十步的固定靶十发七中,一百步十发四中,有时候五中,他们不是军人,这个成绩也就是参考,没有人当真,如今身在战场上,以她的这个小组为例,一共四人负责操纵两架飞行器做到无缝连接,全组才配了一把五六半做为防身之用,这枪对于男子来说还凑合,上手简单维护容易,精度马马虎虎,可它使用的7.62全威力弹,威力是足够了,带来的负面效果就是后座力大,每发一枪都会撞得肩膀生疼,打久了肩窝那一块乌青乌青的,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第一枪偏离目标多少她已经顾不上了,蒙魌咬着牙,心里默念着“眼睛、准星、目标,三点一线。”的射击原则,再一次将大约三百步开外的那个身影套进准星,瞄准的方向也从头部换成了胸膛,手指狠狠地一用力,一股大力撞向自己的肩膀,子弹在出膛的一瞬间,枪口猛地一跳。 又偏了。 连续两下反作用力撞得她疼痛不已,仇人却毫发无损地近在眼前,蒙魌打心底痛恨自己的无能,调整了一下呼吸,再一次举枪对准了目标,屏声静气瞒准再三,没等手上用力,扳机突然被一只大手给按住了,让她怎么也扣不下去,紧接着整只枪都被人抢了去。 “张通,把枪给我!”看到是他,蒙魌沉着声喝道。 “你这么打是瞎猫碰死耗子。” 张通半蹲于地,以一个标准的持枪姿式举起枪瞄了瞄,却没有击发,而是回过头问了一句:“仇人?” “血海深仇!”蒙魌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惜送了性命也要杀了他?” “是。” 张通转过头去,盯着远处的目标说道:“我知道了,你先走,我去杀了他,为你报仇。” “不,这是我的仇。”蒙魌惊道。 “现在是我的了。”张通咧嘴一笑:“来琼州之前,宣帅说过,护得你周全,就是张某的使命,既然你死都要杀了他,我只能这样做。这个距离太远了,我没有把握,他们人太多,你不走,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我要你走,这是军令!” 蒙魌知道他的性子,认死理,自己根本劝不动,只能拿出上司的架子,扳着脸喝道。 “我不是机宜司的人,你无权命令我,就算是云指挥的话,我也可以不听,因为,我是宣帅的人,她的命令大过一切。” 张通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走不走,不走我开枪了?” 远处的鞑子正在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已经有人朝这个方向移动,他们或许不知道射来的是什么,可是并不等于就会罢休。 “走,一起走!” 蒙魌拉了他一把,张通伏低身体,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他用自己的生命做筹码,终于阻止了对方的打算,心里一软,拍拍她的手说道:“莫要心急,上面已经下了令,要全歼这伙鞑子,你的仇,我们替你报,把自己搭上,不值当。” “你不明白,我就是不想让你们......啊。” 蒙魌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鞑子的骑兵正朝这个方向驰过来,张通抬起头一看,来的骑兵只有五骑,可是他们只要再近一点,就一定会发现二人,好在敌人只是怀疑,并没有全部扑上来,其余的人依然在四下时寻找着,他沉着脸略略一想就有了决断。 “一会儿枪响,你什么也不要管,上车只管跑,记住,你跑得越快,我活下来的希望就越大。” 那如何使得,她又不是傻,在这种野地里,脚踏车全力跑起来,也比不过奔马,因为时时要注意路面的情况,否则一不小心就会翻车,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留下来挡住鞑子,给她一个逃生的希望,去找到后头的队伍,再来救他。 问题是,哪怕当真与自己人碰上了,也只有一百人啊,这里的鞑子足有五百多,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援兵,这个局面正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要不然又怎么会一个人偷跑出来,眼见着大错已成,还要连累旁人,这样的决定哪里做得出? 心思百转之下,蒙魌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张通盯着她眼睛丝毫不让,最终她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不要死,我还不起。” “哪能呢,我还要带你回京东呢。” 蹄声渐近,张通突然站起身,怒吼了一声:“快走!” 手中的56半打出一个点射,在接近百步的距离上,连续两枪将一个骑兵打得倒仰过去,“咕噜”一下子跌下了马背,受惊的马儿长嘶一声撒腿就跑,其余的四个骑兵俱是一惊,不过反应却是很快,四人几乎同时做出了一个相同的反应,伏在马背上,使得他的第二枪落了空。 枪声乍响,蒙魌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脚踏车,不顾一切猛踩踏板,飞也似地朝着身后奔去。 渐渐逼近的蹄声与时不时响起的枪声,如同催命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心上,逼得她不住地用力,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章 进击(六) 枪声响起的时候,乃木贴儿正阴沉着脸,凝视远处的象林城,一路无事,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也让他愈加轻视宋人的表现,只敢偷袭新附军那种软蛋,还没见到本军的影子便望风而逃了,害得他们白跑一趟。 除却本部的一百骑,做为前锋哨探的土虎登哥还另拨了四百骑与他同行,名义上归他辖制,实际上多半是监视,从行军序列上看,两支队伍也是泾渭分明,他的人散开在大路的两旁,一些马儿直接跑到了插着青苗的稻田里觅食,而其余的四百骑,全都集中在身后不到五十步的道路中间,既没有催促的意思,也没有争先的企图,不就是想看笑话么,他那张狰狞的脸上浮起一个冷笑。 “百户,依我看,根本就没有什么敌情,那些新附军指不定是投了过去,和宋人一块儿跑了。” “可不是,都到象林城了,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人不累,马也乏了。” “白跑一趟就算了,连个歇脚的去处都找不到,早知道就留在蒲甘好了,城里的女人还没玩够呢。” “蒲甘女人?又黑又矮,就连那什么皇室也没几个看得过眼的,有什么可惦记的。” “说得也是,这一路跑下来,什么安南、占城、真腊、暹罗女人都他娘差不多,还是大都好啊,就算是高丽来的女人也比她们水灵。” “跟着大汗南征才好呢,江南的汉女,要多少有多少。” ...... 打断这些污言秽语的便是第一下枪响,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就像是瓷盅子扔在地上的那种脆响,子弹从他身边五步开外划过,没有击中任何人,也听不到空气被急速摩擦时的那种“嘶嘶”声,就在他疑惑地转地头,想要看看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时,又一个同样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远处似乎闪过一抹红光,只一刹那间就不见了,吸进的空气中带着一股燃烧过后的灼热,一阵劲风吹得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再睁开时,已经没了动静。 “是那个方向!” 他用马鞭一指,五名骑兵越众而出,散开呈一个扇形,向前逼去,其余的人也收起了谈笑,警惕着四下,而他们的动作远远不只这些,一把短而弯曲的钢刀横置的腰腹间抽了出来,这种刀的长度只有普通长刀的一半,弯曲程度却是后者的一倍,用意就是利于马上使用,不长的刃身降低了佩带的难度,可以贴身安在腰间,露出的刀柄刚好在小腹前面,一伸手就能拔出,与此同时,上半身向前倾斜,双腿夹紧马腹,做出一个随时冲击的架式,则是下意识的应对。 前去搜索的五骑也是如此,其中的三骑拔出了弯刀,另外两骑则取下了惯用的骑弓,这样做的目地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可以从容应付,三百步的距离,从加速到接近,用不到十息,可在后面的乃木贴儿看来,这个时间是如此漫长。 “砰!” 第三声枪响终于在他们不断接近的过程中再度传来,这一次他不光看清了火光,还目睹了自己的手下突然摔下马的全过程,同时一个不大的身影,动作迅速地消失在远方。 宋人不光没有逃走,还在附近设下了埋伏,这个认知让他冷汗迭出,伏在马上头也不敢抬,连连摆手示意手下向四面搜索,同时让人联系不远处的那些探马赤军,让他们冲到前面去。 三百步外的山岗上,张通的第二枪落了空,他马上向下压了压枪口,连连扣动扳机,冲得最近的一匹战马胸腹中弹,带着一股前冲的惯性仆倒在地,马背上的蒙古骑兵一个翻身从尘土里站起身,挥舞一把弯刀“嗷嗷”地冲过来。 “砰砰” 两下枪响,已经冲到十步开外的蒙古骑兵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冒出的血洞,哀嚎一声扔了手中的刀子,慢慢地软倒下去。 解决了第二个敌人,他马上调整身体,将枪口对准了一个在马上直起身的骑兵,对方用极快的速度射出了一支箭矢,没等再次伏下身体,张通已经扣下了扳机,准确地打在他的胸口,同时一个侧滚,恰好避开了对方射来的箭矢。 刚刚站定,呼呼的风声当头而至,马上的骑兵侧身扬起弯刀,斜斜地下劈,快如闪电,在张通的眼中,白芒般的刀光只是闪了闪便到眼前,他下意识地一抬手,“咣”得一声,弯刀劈在56半的枪托上,将两块硬木拼接而成的枪托击碎,露出里面的钢梁,快马在一瞬间从他身边驰过,正当他举枪打算瞄准背影时,身后被一股大力推了一下,一支箭矢在二十步的距离上射进他的后背的塑料护甲,却没有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急促的马蹄声让他不得不放弃之前的目标,根本来不及调转枪口,张通当机立断手上一拨,将倒置在枪口下的棱形刺刀立了起来,然后在刻不容缓之际猛然转身,口中大喝一声“啊!”。 加上军刺全长达到一米五的56半,被他以一个标准的刺杀姿式刺入了奔马的项颈中,两股大力正面相撞之下,长长的军刺轻而易举刺穿了马脖子,又余势未歇地贯穿了马上骑士的皮甲,将他的胸口整个挑开。 一人一马加上惯性,巨大的力量全压在手中的枪身上,压铸而成的钢制枪身发出“吱吱”的声音,再也无法承受地发生了形变,张通只能无奈地弃了枪,庞大的马身载着已经断了气的骑兵仆倒在他的脚下,一双眼睛圆睁着,死不瞑目。 “南蛮子,去死吧!”古怪的蒙古话陡然响起,蹄声又一次出现在背后。 两手空空的他猛然转身,去而复返的奔马迎面冲来,马上的鞑子恶狠狠地挥刀横劈,被他沉着地避过去,然后两腿发力,大步上前几步,在战马交错的一刻,抓住了鞑子的腰带,轻轻一用力便将人从马背上拽下来,猝不及防的鞑子摔得灰头土脸,刀子也脱手而出,就在他挣扎着睁开眼,一个硕大的拳头迎面砸在脸上,鼻梁折断的那种酸楚让他忍不住泪水长流,紧接着便是强烈的痛感。 “狗鞑子,去死吧。” 张通抓着铁盔上的缨蔟,一拳接一拳地砸在对方脸上,直到把整个头部砸进了泥地里,肉糊糊的一团,根本看不出模样,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很清楚自己已经被包围了,随手捡起那人掉落的弯刀,直起身呵呵一笑。 “狗日的,想要爷爷的命,来吧!爷爷宰了五个鞑子,够本了,来呀,让爷爷再多赚几个!” 几十个探马赤军一窝蜂地冲上来,弯刀、弓箭纷纷举在手中,张通夷然不惧,迎着一个骑兵冲过去,弯刀架住对方的劈砍,一拳打在马身上,将他连人带马打得侧翻过去,连同几骑撞在了一块儿,自己背上却重重地着了一下,一口气血到了嘴边被他勉强压下去,转过身,又一队骑兵到了眼前。 闪避、招架、挥刀、出拳,张通不知道自己支持了多久,身上又着了多少下,工程塑料制成的护甲早已经四分五裂,顶上的复合材料头盔也不翼而飞,刀子不知道砍在人还是马身上拔不出来,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双手越来越无力,当腿上再度着了一下,张通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那些鞑子骑兵收起了武器,争先恐后地策动战马,想要将这个顽强的汉人踩成肉泥。 大限到了么?他无力地闭上了双眼,等着最后时刻的来临,心里想的并不是杀了几个陪葬的鞑子,而是那个女子应该脱险了吧,只可惜没有机会为她报仇了。 隆隆的蹄声中,突然夹杂了一阵炒豆般的“哒哒”声,56班特有的节奏,让他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看着那些鞑子骑兵被打成了筛子,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不可抑制的笑声。 “老子这条命,你们取不走了,哈哈。” 只一瞬间,冲上山岗的十几个鞑子骑兵就被笼罩在了密集的弹雨中,云帆双脚撑地,连脚踏车都没来得及放开,怀里的机枪不住地跳动着,一道道火舌扫向远处,将不断冲上来的骑兵打倒,随着身后的战士们蜂拥而至,枪声嘎然而止,一个弹鼓竟然打空了。 好在其他人手中的步枪接上了火力,他的手指摸到枪管,烫得一下子缩回来,刚才全力射击,没想到这一茬,云帆摇摇头,卸掉打空的弹鼓,正打算换上最后一个新的,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身边跑过去。 “张通,张通,你在哪儿啊?” 山岗上,他的人已经打退了鞑子骑兵的进攻,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人马尸体,蒙魌提着心在里头搜寻着,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男子,就在她急得快要哭出声时,一匹倒下的战马突然动了动。 “压死老子了。” 云帆提着机枪走上山岗,张通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地挖了出来,看着血糊糊地甚是吓人,他蹲下身,打量了一番。 “还有气吗?” “嘿嘿,死不了。” “那就撑着。”云帆转头对着女子说道:“照顾好他,急救包会用吧?” 蒙魌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拿出伤药为他止血,云帆没有再去管他们,开始布置山岗上的防务。 文化教员张德全不解地问道:“咱们不撤吗?” “撤不了了,探子来报,鞑子的大队人马就在下头,咱们一走,就会被他们追上,倒不如就在这里打一场,拖住他们,等其他人一到,完成合围,也算是错有错着。” 云帆解释了一句,扛起自己的机枪,大声招呼手下。 “全体检查弹药,准备迎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一章 进击(完) 看到幸存者的第一眼,土虎登哥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是老行伍了,从军以来跟着大汗东征西讨见阵无数,什么情形没见过?那些被宋人石炮打中的,往往残缺不全,死状要多惨有多惨,可是眼前的所见,除了惨之外,还透着一丝诡异,因为究竟是什么样的事物所造成的,竟然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 “......原本只有一个宋人,虽然有些勇武,打了许久倒底支持不住了,没等咱们上前要了他的命,突然一阵怪异的响声,我的人就这么倒下去了,我也着了一下,开始像被刀了刺 中,不怎么难忍,后来退下来,才发现成了这样,哎呦,好痛。” 说完这一句,那个骑军百户就倒在了地上,竟然晕了过去,他的伤处在左手小臂上,伤口就像是被一把锯子锯开了一道口子,骨头断掉了,皮肉生生撕去了一块,被一条布胡乱裹着,鲜血浸透了布条,露在外头的皮肉翻着白,只一眼他就知道,怕是整条手臂都保不住了。 其余的人也是差不多,整整一个百人队,活下来的还不到二十人,就是侥幸没有受伤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宋人持着一种远程武器,发射的究竟是箭矢还是弩箭?谁也不知道,因为没有留在身体里,为此,他们退了足足有五百步远,加上之前的三百步,离着那个小山岗超过了八百步,依然心有余悸。 “谁能告诉我,那里的宋人究竟有多少?” 在土虎登哥想来,既然情况不明,又吃了一个小亏,也算是达到了目地,把事情报上去,一切由万户和大帅来定夺,他犯不着在这里冒险,谁知道那些伤者不清楚宋人用的什么武器,却一口就说出了敌人的兵力。 不过百人! 南下到现在,两年过去了,他们几乎战无不胜,连个像样点的抵抗都没遇上,损失的主要原因是各种疾病,平白无故丢了一个百人队倒是没什么,可丢给只有一百人的宋人,他如何向大帅交代? “乃木贴儿,你怎么说?” 事情是由这厮挑起来的,土虎登哥顿时就没了好脾气,哪知道对方比他的脾气还要爆,恶声恶气地说道:“不管他们拿着什么,若是一百人就将你吓跑了,大帅那里,休要怪我不留情面。” “打就打,只管说嘴做什么?” 土虎登哥到底不如他气盛,真要闹上去,非但讨不了好,还要吃挂落,他一狠心传下令去,手下的一千多骑马上分散开来,沿着道路向目标包抄过去,很快就形成了合围,等所有的人到位,他立刻发动了攻击。 “长生天在上,保佑我等尽灭此敌,拿下首功!” 蒙古骑兵高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号,在马上伏下身体,从八百步左右的距离外开始行进,速度慢慢加快,蹄声越来越隆,就连云帆这等经历了南洋战事的老兵都心跳不已,一时间只觉得四面八方都在震动,骇人的气势扑面而来,见此情景,云帆提着机枪在阵中走来走去,一边为手下们打气。 “都把枪拿稳了,不要着急,瞒准了再打,打空了记得换*,不要让他们冲进来,当真冲进来了,安上刺刀与他们干,怕个俅!” 八百步的距离,首先打响的是十挺56班,长长的火舌像一条条赤红的鞭子舔向远方,在骑兵的队伍中绽放出阵阵血花。 “哒哒哒哒” 清脆而动听。 整个阵地形成一个规整的圆形,四个方向上每个方向布置了两挺,就是他们这一百人所有的火力支撑点,为了行动迅速,张通的这个都没有携带迫击炮这样的重型火力,他们就地构筑阵地,使用之前敌人留下的死马做障碍物,将机枪架在马尸身上,向着飞扑上来的骑兵扫射。 吸取了教训的蒙古骑兵全都伏在马背上,将阵形拉得很开,因此中弹的战马往往要挨上好几枪才会颓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兵摔下来,后面的骑兵往往在刻不容缓之际跃过摔倒的同伴身体,冒着纷飞的弹雨继续向前冲,表现出了优秀的骑术和战术素养。 很快蒙古人就冲过了五百步,为了加强拦截火力,云帆果断命令步枪开火,不求命中率有多高,只求加大打击力度,压制敌人的气势。 “砰砰”的射击声响成一片,小小的环形阵地顿时变成了一只冒火的刺猬,近百只步枪与机枪组成的火网,成了蒙古骑兵难以逾越的死亡陷阱,一批批的战马倒在地上,等冲过三百步时,步枪的命中率明显上升,更多的战马接二连三地倒下,那些没有摔死的骑兵纷纷拔出弯刀,跟在骑兵后头,呐喊着冲上来。 十五岁的张德全紧张得浑身哆嗦,他只在那天伏击战中开过枪,突然见到这么大的阵仗,感觉下面忍不住就想要尿出来,扣着扳机的手不停地用力,一发发的子弹不知道飞向了哪里,而敌人却是越来越近,高大的战马直冲过来,让人有一种扔下枪不顾一切逃走的强烈愿忘,可他知道,就算真想跑也没地儿去,只能死死地抱着枪,咬着牙打出去,可越是紧张就越打不准,眼见敌人骑兵已经到五十步开外,马上的骑兵挥动弯刀,就要砍下来。 “哒哒哒” 近在咫尺的战马被密集的弹雨打倒在地,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滑行,刚好在他的眼前停下,只见一个身影腾空而起,鞑子凶狠的样子,让他连扣动扳机的动作都忘了做,竟然吓得愣在了当场。 “哒哒哒” 机枪声再度响起,将飞在半空中的鞑子打得浑身冒血,摔在他的身边。 “不要怕,你刚才打得很好,只要再冷静一点,瞄准了开枪就行。” 惊魂未定的张德全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惊得差点叫出声,回头一看,云帆向他点点头,怀里的56班还在冒着青烟。 他马上转过身,将步枪对准了下一个骑兵,屏心静气地瞄了一会儿,立刻扣下扳机,大约八十步左右的战马身上现出一个血洞,连停都没有停继续前冲,一发命中,信心上来的他又一次扣下扳机,连续三枪打在马身上,终于歪歪斜斜地倒下,马上的骑兵动作灵活地一翻身,弯着腰向前跑,他冷静地端枪瞄准对方的身影,直到十步左右已经无可遁形了才连连扣下扳机,好不容易冲到阵地前的鞑子骑兵看着冒火的枪口,不敢置信地向后倒去。 张德全兴奋不已地转过头,却没有看到云帆的身影。 鞑子骑兵舍生忘死地突击,被7.62mm子弹织成的火网,粉碎在阵地前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上,极少数冲过这个距离的,也没能逃过补枪,做为指挥者,云帆在阵地里查漏补阙,哪里有险情就去哪里,当死伤惨重的敌人停止冲锋向后逃窜时,阵地上响起了阵阵欢呼,做为对他们的回应。 “宋人是有妖法么?” 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土虎登哥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连声音都出现了颤抖。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他的一半人马就没了,逃回来的人人惊惶,如同见了鬼一般,哪里还有半分铁骑的影子。 “千户,走吧,宋人的兵器会冒火,隔着数百步就能伤人,咱们不怕死,可死得不明不白,不甘心哪。” 逃回来的百户是他的亲信部下,部族里有名的勇士,他相信绝不是怯战,而是那种不可战胜的无奈,是该要走了,再不走,这些会妖法的宋人,只怕将他们通通留下,做出决定之前,他还是看了一眼乃木贴儿,后者沉着脸一言不发,显然也为之前的惨状所惊到。 “传我号令,全军......” 他正待发出撤退的指令,突然听到一阵尖啸,几个人一齐抬起头,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头顶飞过,落入了逃回来的骑兵当中。 “轰”地一声,大片气浪翻腾而起,人马的残肢飞上半空,又重重地摔下来,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整个骑兵队伍一下子就乱了,紧接着,几个方向上同时响起了枪声,云帆那四个都的生力军赶到了。 “命令,全军出击,务必要留下这些敌人!” 云帆在传音筒里大喊了一声,阵地上的所有人都端起枪冲了出去,他一把拉住跃跃欲试的张德全,指了指被围在阵地中心位置的其他人。 “你就不要去了,留下来照顾他们。” 张德全无奈地看着战友们冲出去,只剩下他和机宜司的几个人,蒙魌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边上躺着双眼紧闭的张通,她的人正在操纵一架飞行器,为合围的队伍指示方向,屏幕上显示出鞑子骑兵已经没有了章法,如没关苍蝇般地乱跑乱窜。 “主事,他们要跑。” 听到手下的话,蒙魌转头看了看屏幕,只见一队骑兵冒着炮火和子弹正在突破一处薄弱的阻击队伍,尽管死伤惨重,还是有几骑跑了出去,他们的装束与其他的骑兵不一样,似乎要更加精良一些,看清楚那些鞑子的身影,蒙魌站起身从手下那里抢过操纵器,走到张德全的身边。 “小哥。” “你是蒙主事?有何贵干。” “正是,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心跳,你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张德全毫不怀疑地走过去,蹲下身查看张通的伤势,顺手将步枪放到地上。 “他好像睡着了。” 探了一会儿发现还有呼吸,他站起身回头一看,那个蒙主事已经跑到了山岗下,推起一辆脚踏车便踩了上去,朝着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二章 生擒 沿着道路的两旁,余下的几百骑兵被数量更少的琼州军包围起来,由于人手不足,这个包围圈只有薄薄的一层,而且拉得很开,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搅乱的蒙古骑兵,已经失去了统一的指挥,他们甚至无法控制胯下的战马,任其乱冲乱撞,不断炸响的迫击炮_弹和四面八方纷飞的弹雨,更是加重了这个趋势,任凭土虎登哥如何叫喊,也无法再让他们再集中起来。 “千户,不成了,走吧。” 在亲信的提醒下,他终于放弃了这一努力,带着还跟在身边的手下,朝着枪声不那么密集的方向冲去。 “百户,咱们怎么办?” 乱哄哄的局面中,乃木贴儿的这个百人队可以说是唯一没有被打乱的建制,他看得很真切,宋人截断了退路,又有着不可思议的强大火器,失败已经是无可避免的,要如何逃出去,却有讲究。 “跟我来。”他选择了一个相反的方向,手下殊为不解。 “土虎登哥千户朝那边去了,咱们不跟上?” “跟上去死路一条,没见着,宋人盯着他的千户大旗吗?蠢货一个,跟我走,冲出去一个是一个,落到宋人手里,我宁愿战死。” 他的眼光不错,一下子就看到了关键之处,对方的大旗在战场上实在太过显眼了,甫一发动,宋人的火力就被吸引了过去,枪炮声渐渐朝那边集中,另一个方向上却稀疏下来,他当机立断,带着自己的队伍,向那边冲过去。 土虎登哥选择的是返回的方向,这也是大多数蒙古骑兵的选择,因此这个方向上聚集了绝大多数的剩余人手,正当其面的一个都防线拉得很开,被敌人的全力冲击撞得摇摇欲坠,好在他们有着全面的监控,在统一的调度下,很快就得到了别处的支援,当云帆带领的那个都从敌人的后方发起攻击时,死伤惨重的蒙古人终于崩溃了,他们纷纷下马扔掉弯刀、弓箭等武器,全身匍匐于地,这是草原上对于强者的屈服礼,却让云帆等人诧异不已。 “鞑子这是降了?”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有没有会蒙古话的,谁会说蒙古话?” 他的手下虽然有一些反正的汉军,却没有人会说蒙古话,语言不通,他就是想收俘也做不到,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云帆端起机枪,对准了这些鞑子,一个趴在地上的蒙古骑兵偷偷看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 “不要动手,不要动手,我会说汉话。” 云帆的枪口对准他:“你们是要投降吗?” “是......是的。” “向他们喊话,降者不杀。” 那人被两个军士押着,走向仍在挣扎的鞑子余部,在凶猛的火力打击下,还能骑在马上的已经不足百人,他们围着一杆大旗,人人露出绝望的眼神。 “千户,土虎登哥千户,宋人说了,只要下马归降,就能活命,只要下马归降,就能活命。” 听到呼喊,大旗下的土虎登哥在这些残余手下的脸上一一扫过,仗打到这个份上,早就失去突围的可能,前面堆积的人马尸体,都是倒在了宋人的火网下,他们不缺乏勇气,可在那些强大的火器面前,根本无能为力,这些还活着的,原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可是一听到喊话,全都露出了企盼的神色,谁又愿意真正去死呢? “落到这样的境地,都是我的过错,照他们说的,下马吧。” 说完,当先翻身落马,像之前那些蒙古人一样,趴在地上,云帆不敢放松,通过对讲机问了一句,得知还有一些人逃走了,马上吩咐下去。 “留下一个都打扫战场,看守好这些鞑子,受伤的除外,其他的人,跟我追。” 手下们纷纷响应,这是成军以后与真正的鞑子打得第一仗,十分痛快,一时间士气大振,人人都去寻找自己的脚踏车,云帆也不例外,不过他们的车子放得有些远,战场上除了那些尸体和趴在地上的俘虏,只有数百匹无主的战马在四处游荡,看到它们,云帆心里一动,上前去牵过一匹,一脚踏了上去,几个走得慢的手下也是有样学样,他们很快就骑着马越过了战场,跟着飞行器指示出来的方向追过去。 这条路严格来说是野地,与通往边境的大路差不多呈九十度角,正好处于包围圈的薄弱位置,被上百人的骑兵一冲,一下子便散开了一条口子,等到两边的人赶过来把口子堵上,逃出的那些骑兵已经跑远了。 乃木帖儿伏在马背上死命地抽打着,用不着回头看,只听身后的马蹄声,他也知道跟上来的不足二十骑,如果不是见机行事,只怕这二十骑都会陷在里头,想到方才的冲阵的那一刻他就冷汗迭出,看着不过几个人,却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火网,他的手下像割麦子似地纷纷倒下,要不是后来火网突然间消失,自己也完了。 宋人竟然恐怖如斯! 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他,终于感到了害怕,活着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大帅,最好再被派遣回大都,让大汗有个准备就最是完美不过。离开这个鬼地方,乃木帖儿打定了主意,哪怕大帅不许,自己也大可以偷偷溜走,有了这样的借口,将来说起来,他也是理直气状,并不担心大汗的责罚,再说了,能活着回去,责罚又算得了什么? 战马被他不惜命一般地疯狂鞭打着,只要逃进了丛林,宋人的再想追上来就不那么容易了,眼看就到了丛林的边缘,突然前面出现了几个身影,他的心里一个激灵,宋人居然还有埋伏。 “拖住他们,不要放跑了一个。” 施忠说完,便扣下了手中的扳机,然而射出去的并不是7.62mm步枪弹,而是黑沉沉的弩箭,他们一行人奉命潜入半岛时,还没有普及56半。 不到八十步的距离上,弩箭准确地射入战马的胸口,吃痛之下马儿疯狂地扭动着,将猝不及防的鞑子骑兵甩了下来,施忠飞快地扑上前去,一刀捅进了鞑子的身体里。 骤然遇袭,后面的骑兵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勒马的动作,好不容易逃出火网的他们再次陷入了宋人的拦截,心理上近乎崩溃,就连乃木帖儿也是一样,可以当他听到射来的是熟悉的弩箭声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们没有火器,杀了他们,冲过去!” 他挥动弯刀,余下的十多个骑马也跟着举起了武器,纷纷催动战马,只要没有那种会喷火的武器,他们有信心,将这几个宋人斩于马下。 施忠夷然不惧地挺身直立,援兵正在赶来,只要拖住一时半刻,这些鞑子就跑不掉了,眼看敌人摆出了冲击的阵型,他的脑子转得飞快,眼睛死死盯着为首的那个鞑子,说什么也得将他留下来。 就在这时,战场的上空,突然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突突突突” 一只巨大无比的铁鸟咆哮着冲下来,长达十多米的旋翼转出一个圆形的黑影,刘禹根据飞行器提供的惯性导航,只用了两个小时多一点就来到交战的地点,又按照蒙魌提供的消息,准确地找到了敌军的位置,此刻他眼前的屏幕上,就显示着飞行器拍下的实时画面,那张丑陋而凶狠的脸,正惊恐无比地对着天空。 他拉下手闸,旋翼开始减速,方向杆慢慢向下压,机身从数百米的空中突然下落,对着鞑子骑兵的方向降了下来。 旋翼转动产生的气流在周围二十步的范围内掀起了巨大的沙尘,下面的人全都不由自主低下头,用手遮住了眼睛,几个吓呆了的鞑子骑兵,眼睁睁地看着钢铁机身压上了头顶,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生生成为了一堆肉饼。 强烈的推力让许多马儿跌到地上,乃木帖儿挣扎着爬起来,努力睁开眼睛,只见铁鸟已经停在了地面,上面的舱门被人拉开,一个大汉当先跳下来,手中抱着让他无比绝望的喷火枪。 “啊!” 几个鞑子嗷嗷叫着扑上来,金明大步向前,手中的56班喷出炽热的火舌,将那几个鞑子打成了碎片。 乃木帖儿再无侥幸,就算是跑,也绝对跑不过宋人手中的火器,他狠狠地一咬牙,举起弯刀冲上去,大汉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胸膛,距离越来越近,却迟迟没有听到开火的声音。 弯刀当头劈下,金明不闪不避,手中的机关枪向前递出,还在冒烟的枪管准确地击中他的胸口,隔着铁甲都能感到一阵疼痛,紧接着,枪身倒转,钢制的托把正中他的下鄂,乃木帖儿感到整个头部歪向一边,眼中金星直冒,嘴里的牙齿撞在一块儿,不知道有几颗飞了出去。 一击得手,金明将枪身当成了棍子,矮身横扫,重达十五斤的56班重重地打在他的后背上,乃木帖儿只觉得身体一轻,仆倒在泥地上,手上的刀子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迷糊中只听到几句汉话传入耳中。 “是这厮么?” “啪”一双靴子踩到了脸上,将他的半个头压进了泥土里,那双靴子在他脸上摩擦着使劲转了转。 “就是他。” 刘禹侧着身体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三章 雪恨 匆匆赶到的蒙魌一看到被押在一旁的乃木帖儿眼睛就红了,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将手中的步枪顶在对方的胸膛上,见势不妙,金明一个大步走过去,伸手抓住她的枪管,猛地向上一抬。 “砰砰” 枪声响了,擦着鞑子百户的耳朵飞出去,蒙魌连开两枪都落了空,再怎么向下压,都被一股大力死死托着,无法动弹分毫。 “这是个畜牲,我要杀了他。” “你不能动他。” 金明毫不退让,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机宜司的人,早就拿下了,刘禹倒是认得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女子,只是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而施忠一眼就将蒙面女子的身份认了出来,要知道,当初可是他亲自将人救下,又一路护送到钦州,那种沙哑的声音是怎么形成的,哪里忘得了。 晚了一步赶到的云帆远远地就看到站在铁鸟前面的刘禹,从机舱里下来的亲兵已经控制了余下的鞑子骑兵,吴老四端着枪警觉地打量着周围,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在意。 “不可,那是金帅!” 当他发现金明与蒙魌隔着一把步枪对峙时,冷汗都快下来了,赶紧跳下马冲上前去拉着女子往后退,蒙魌的枪管被金明抓着,不得已只能松开手,心里又急又气,语气就像机关枪一样冒出来。 “快,快,帮我杀了他,快动手呀。” “金帅下了令不能动,你冷静一点,我为什么要帮你?”云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从开战以来,这个女子就屡次置军令于不顾,显得闹出大乱子,他心中有些不快,可并没有显露出来,毕竟人家还是帮了不少忙。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蒙魌突然一把扯去了脸上的面罩,抓着他的胳膊,泪如雨下。 “你......你是云湘!” 云帆万万不曾想到,那个有如精灵般美丽的妹子,居然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说话也是语无伦次。 “你怎么会......” 蒙魌咬着牙,哭着说道:“我恨自己没有去死,活着站在这里的唯一目地就是为了报仇,你知不知道,那个畜牲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死的,你的妹子,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听着她的哭诉,云帆只觉得热血一阵阵地往上冲,眼睛里血红一片,当初消息传来时,只听到了阖门被害,是怎么被害的,都有哪些人参与,全然不晓,更不知道,还有一个亲人幸存下来,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他二话不说拉着妹子的手走到刘禹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我要为家人报仇,手刃此贼,请抚帅成全!” 蒙魌也是一个头磕到地上:“抚帅当日救下我,就曾经说过,活下去,报仇雪恨,如今贼子就在这里,请抚帅成全!” 施忠早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禀告给了他知晓,刘禹叹了一口气,将他们兄妹扶起来。 “你道本官赶到这里所为何事?就是为了此贼。” “抚帅?”二人俱是一惊。 “实不相瞒,此贼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与你们金帅也是仇深似海,所以,我不能让你们一刀宰了他,那样太过便宜了,相信我么?” “请抚帅作主。” “好,本官向你们保证,一定让你们如愿以偿,稍稍有些耐心。” 刘禹理解他们的感受,自己之前看到那人第一眼,何尝不是气得浑身发抖,曾经以为过了三年,仇恨在心里变得淡了,可是很显然,它只不过是被压了下去,一直等着机会冒出头来,如今就是这样的机会。 别看金明表现得很冷静,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早就将那人撕成碎片了,对于大妹的遭遇他一直心怀歉疚,见到正主还不是分外眼红。 “战场是否打扫干净了?”刘禹安抚住了这对兄妹,沉声问道。 “回抚帅的话。”云帆定定神,正色答道:“鞑子骑军共计一千六百人,打死打伤一千一百余人,捉拿四百余人,俱已验明正身,计有千户一人,百户五人,加上他,六人。” “你可知他有何不同?” “属下遣人问过,他所领百骑为鞑子精锐,号为怯薛,是鞑子大汗的亲卫。” “说得不错,让你的人将所有的怯薛甄别出来,另行捆绑一处。”刘禹一指乃木帖儿:“与他一道押走。” 云帆恭身应下,正待转身离去,突然发现妹子看着那个鞑子,害怕得浑身发拦,于是伸手将她握住。 “莫怕,有我呢。” “嗯。” 蒙魌将面罩戴上,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吴老四带着亲兵押着那些鞑子骑兵,用绳子串成一串,刘禹看了金明一眼,后者朝他一点头,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道路两旁的战场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那些受了伤的,也全都被补上一枪,刘禹没有多余的善心去救治敌人,给他们一个痛快,也算是善心发作了,其实主要原因是这些伤者叫得太糁人,死了清静。 土虎登哥眼睁睁地看着宋人提着那种火器在战场上走来走去,看到有气儿的就“砰”地一枪打上去,很快周围便安静下来,他们这些俘虏被五百军士看管着,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生出,全都坐在地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一刻钟之后,一位身穿紫袍的宋人大官在军士的簇拥下来到了附近,跟着他们的是一队怯薛,看到乃木帖儿也在其中,他不禁暗自骂了一声,活该! 宋人将所有活着的怯薛都挑出来,一一绑在木头架子上,看着他们的行事,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等到一切准备停当,刘禹在自家军士和被俘蒙古人的注视上走上前来,背着双手说道。 “本官并不想杀俘,唯有一等人例外,那就是欠下累累血债的恶徒,何谓血债,身为军人,恃强凌弱,杀害无辜百姓者,你们看到的这些人就是如此,他们自称大汗亲兵,却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这样的人,你们说,该不该杀?” “该杀!” 所有的军士齐声喝道,等到呼声暂歇,刘禹压压手,继续说道。 “恶有恶报,今日便是替死难者雪仇之时,这些恶徒行事凶残,我们也不会让他们死得轻易,你们说,该怎么办?” “烧死他们!” “活剐!” “点天灯!” ...... 听着那些军士们的呼喊,略懂一点汉话的土虎登哥冷汗迭出,宋人的杀人手段花样百出,全都是把人折磨得不死不活、生不如死,以前他们经常这样对付汉人,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才明白有多恐怖。 那些绑在木头桩子的鞑子,人人露出恐惧之色,特别是乃木帖儿,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宋人官员,他总觉得有一种熟悉感,直到对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心里一个激灵,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下子浮上了眼前,他就是那个被自己捉拿的汉人!明明捆得结实,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害得自己被责罚,贬出了京城民,就是他!乃木帖儿很想喊出口,却怎么也做不到,因为嘴被堵上了。 “行刑!” 刘禹冷冷地说道,早有准备的军士上前将他们全部剥光,露出毛绒绒的身体,活像一群待宰的猪羊,这些鞑子自知大限已到,无不是奋力挣扎,可惜全都是徒劳无功。 金明走到云帆兄妹的面前,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递过去。 “这些鞑子就是害得你们家破人亡的元凶,他们每一个人都参与了恶行,现在你们可以为亲人报仇了,死了多少人,就在每个人的身上划几刀,但是不要伤到要害,做得到吗?” “让我来。” 蒙魌忍了半天,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哪里还忍得住,她接过刀子冲上前去,对着一个鞑子的胳膊划去,因为用力不大,刀子只划破了那人的皮肤,鲜血慢慢从伤口渗出,一阵刺痛让那人剧烈地挣扎起来。 “爹,女儿为你报仇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上一句,然后在那人的身上划一刀。 “娘,女儿为你报仇了。” “二叔,侄女为你报仇了。” “二婶,侄女为你报仇了。” “族兄,妹子为你报仇了。” ...... 一连几十刀划下去,那个鞑子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却没有伤到要害,只是不住地哀嚎着,等到她划完走向下一个,云帆默默地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辫子,手上的刀子下落,割掉了他的一只耳朵。 “爹、娘,不孝儿,要用他们的血肉,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看到了吗。” 接着是另一只,然后是眼睛、鼻子,到了最后那人已经叫不出声来了,只是一挺一挺地张大嘴,两人就这样一个一个割过去,直到乃木帖儿的面前。 “畜牲,我杀了你!” 蒙魌突然间失控了,她扑上去一口咬住对方的肩膀,狠命地往后扯,只见牙齿变得鲜红一片,竟是生生咬下了一块皮肉,疼得乃木帖儿呲牙咧嘴,蒙魌一口吐掉嘴里的皮肉,又是一口咬上去,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个不停。 当云帆发觉不对,将她一把抱住时,蒙魌已经失去了神智。 “湘姐儿,湘姐儿。”在他的呼唤下,蒙魌睁开眼, “阿兄,我好累。”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云帆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金明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刀子。 “这个人,留给某家吧。” 金明一言不发割下第一刀,将一小片皮肉扔到地上,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每当对方疼得晕过去,又会马上因为更大的疼痛而清醒过来,到了大概一半的时候,他拿下了乃木帖儿嘴里的布条,然后在对方无比凄厉的叫喊声中,继续自己的工作,整个过程看得众人毛骨悚然,就连刘禹都不忍卒视,实在是太惨了。 “哇” 不知道是哪个俘虏带的头,土虎登哥等人一个一个地大吐起来,整个战场上臭气熏天,甚至冲淡了几分刺鼻的血腥味。 金明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一刀接一刀地割下去,脚下全是小块的皮肉,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到了最后,柱子上的人只剩了一付骨架子,却依然还活着! 他随手扔了短刀,走到刘禹的面前,平静地说道。 “一千刀。” “烧了吧。” 刘禹点点头,吩咐了一句,吴老四带着亲兵,提着从直升机上搬来的汽油桶,一个一个地倒过去。 “轰” 熊熊烈火将那些昏死过去的人再一次痛醒,伴随着无比凄厉的惨叫,化做了灰烬。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四章 想你 冬日里的京东大地,大雪下了足足三天,天地之间仿佛降下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放眼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京东两路宣抚司所在的益都城。 雉奴站在城楼下,看着飞檐上倒挂的冰凌被一层层的水珠滑过,还不曾滴落就给冻住了,变得越来越长,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让她想起了幼时,每当这个时候,就会闹着让兄长来摘,可那时候的金明还没有长高,加上她也够不着,只有姐姐的身量勉强能行,饶是如此,也只能握着底端使劲摇动,慢慢地整条冰柱子都会跌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最喜欢的就是碎冰送入嘴里的那种冰凉,好象还有一丝丝甜味。 不知不觉中,她露出一个笑容,让站在一旁的金魑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都有多久没见姐儿笑过了,三个月?四个月?不想不知道,这么一想,似乎有小半年了吧。 “姐儿,天冷,添件袍子吧。”金魅儿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件厚厚的披风,为她披在铁甲外头,同时嗔了魑儿一眼,怪她只知道贪耍不晓事,后者冲她作了个鬼脸,正好被转过头来的雉奴瞧见了。 “不关她的事,我不冷。” “姐儿只管惯着她吧。”魅儿却不管她怎么想,走到前面为她系上带子。 “你们四个,我都是一样待,自小野惯了,不耐烦人伺候,你们呀,也该为自己想一想了,依我说,这回等张瑄的船队到了,就跟着来船去琼州,上学堂吧。” 二女一听,俱是一愣。 “好好地怎么又说起这个,姐儿不要我们了么?” “傻瓜,这是为你们好呢,整日里舞刀弄剑的,没个女子样,将来便如我这般,人前尊敬人后鄙夷,称一声粗俗都是嘴下留情了。” “姐儿这是妄自菲薄,谁不知道在这京东路,姐儿之名已经超越了当年的四娘子,一人独领大军在前头顶着鞑子的重兵,后方安定祥和,百姓人人乐业,更有甚者,立了姐儿的生祠,日日供奉呢。” “就是,左右不过是那起子腐儒泛酸,理他们做甚。” 雉奴听到二女的话,心里没有丝毫波澜,她做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人赞誉,也不是为了成就什么名望,只是某人说了一句,她就来了,就是这么简单,别人的想法,哪会放在她的心里。 “你们呀,就是贪耍不爱读书罢了,别说得情深义重离不开似的。” “姐儿既然知晓咱们姐妹不爱读书,又何必巴巴地送了去,到时候学不好,让人笑话,岂不是丢了姐儿的脸?”二女嘻笑着说道。 雉奴知道她们既不是不爱读书,也不是舍不得自己,而是自卑,怕被人瞧不起,既然她们不愿意,自己也不好勉强,左右跟在身边,总有时间教一些识字,至于文章,似乎那位李参议很有学识的样子,要不然就让他辛苦一些,再多教四个女孩子也不会有多费心吧? 不得不说,这人就是经不得念叨,刚想到李谦,人就到了。 “宣帅。” “李参议,百姓过冬的粮食可有着落?” 雉奴转过身,李谦一揖即起,做了两年的反贼,如今他越来越看得清楚,不要看元人大军压境,可是整整两年都未能打下济南城,反而不断地被小股小股地歼灭,前前后后在这济南和益都城之间,就丢了不下五万人马,反观京东这边,从一开始的五万左右兵马,已经逐渐扩大到了八万,不要小看这三万的赠额,那可不是拉夫拉来的,而是百姓们自动投效,如果不是府里一直压着,怕影响了来年春耕,收到的兵员还远远不只此数。 这说明什么呀,百姓对于京东路宣抚司的信赖,自发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家园,所谓的民心所向,不外如是。 要知道,如今的京东路,光是在籍的户数就超过了三十万,人口至少也在二百五十万上下,如果放开了征兵,多的不敢说,五十万是没有多少问题的,可是李谦在这位女帅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贵的品质,那就是重视桑农,不光能尽力安置到来的百姓,将田地分与他们,还时时关怀,农具、种子、害虫、收成,如今连过冬的余粮都过问了,可见出于真心,并非是为了收拢人心。 “回宣帅的话,属下带人走遍了东边的十几个州,百姓们家中都有余粮,这个冬天应该是过得去的,官府也预备着,随时救济,只是这些天雪太大,压垮了不少民屋。” “死伤如何?”雉奴一脸肃然,李谦也是正色答道。 “属下就是为了此事而来,雪灾之事下面的州县多有呈报,伤亡总数在百人左右,大雪来得太急,又是夜里,奔走不及也是无法,另有坍塌房屋过万间,受灾百姓近十万余,需要妥善安置,属下等商议了一个法子,请宣帅定夺。” “说,我听着。” 李谦见她没有发火,松了一口气:“如今正值严冬,大雪封山,砍伐树木不易,采石烧砖也不易,要想造屋,就只能去拆现成的,庙宇、殿堂还有城墙。” 雉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准了,除了事物,还要人手吧,忠武各军没有战事,我这就发下钧令,由你调遣,一定要让这十万百姓搬入新居,我会去各地巡视,有推诿塞责办事不力者,百姓就住到他家里去,这句话,你可以写进榜文里。” “宣帅大恩,属下代百姓谢过。” 雉奴摆摆手:“做事的是你们,与我不相干,要谢也是谢你和你的人,这么大冷天还要四处奔波,辛苦了,没有你们的帮衬,这么多事情,凭我是办不下来的。” 李谦生出了一丝感动,甚至有一种士遇明主的错觉,多年的夙愿,竟然在一个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女孩身上得已实现,他不得不感慨命运的无常,试问会有谁,这么轻易就将兵权拱手交出,而不担心有人作祟。 以如今对方在军民当中的威望,谁敢做这个祟? “有宣帅这句话,属下便不辛苦。” “我记得,你的家眷送到琼州去了,过得如何,可有信来?”雉奴最不习惯被人吹捧,闻言转了个话题。 “好着呢,说来也巧了,前些日子在登州接到张都统的船队,带来了属下的家书,一切都好,孩子读了学堂,家人分了屋子,用得的事物闻所未闻,都是精致之极,其中所说,让属下都想亲眼一见呢。” “张瑄的船队到了登州?” “嗯,前日里到的,跟着回来的还有一些咱们的军校,属下赶得急先走了一步,他们料想明日或是后日就会赶来益都吧。” 雉奴真心地高兴起来,张瑄走了有半年,带去不少学习新技能的人,如今学成归来,也意味着京东的军事又会上一个新的台阶,里头会不会有某人的书信或是礼物?当着李谦的面,这话是问不出口的。 因为要救灾,李谦很快就告辞离开了城楼,她在上面站了一会儿,巡视了一番城防,便带着二女打马回府,一路不紧不慢地走过街头,在百姓们或是敬畏或是尊崇的目光中,不一会儿就到了宣司的大门。 这里就是原来元人的山东东西道宣慰司行辕,如今不过是换了个牌子,一应都如之前,她最是不烦那些虚应事物,下面的人也乐得清闲,遇上这般不讲究的主人,自然是千好万好,不过也导致了表面上看着没那么庄严,她跳下马扔给亲兵,自己抬脚便跨了进去,奇怪的是,往日里早就该迎出来的金魉儿、金?儿两个侍女,却不见了踪影。 “准是又去哪里耍了,一时半刻都呆不住,要她们看家,还不如养只狗呢。”魑儿嘟着嘴不满地埋怨道。 雉奴抬手给了她一下:“她们才多大,不贪耍才怪了,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不照样贪耍不肯读书么?方才倒是忘了,请李参议为你们挑个师傅,就算不学文章,好歹识些字,莫要做个睁眼瞎吧。” 一听还要读书,二女顿时撅起了嘴,苦着小脸跟在后头,主仆三人说着说着就来到了大堂门口,却发现,两个小丫片子,站在门外探头探脑,一脸的古怪。 “瞧什么呢?”雉奴从身后拍了二人一下,好奇地朝里头看去。 “姐儿可算回来了,郎君在里头呢。”?儿一看是她,拍拍自己的胸口。 “可不是,又不说又不笑,扳着个脸,可吓人了。”魉儿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雉奴听到郎君两个字,便再也没有注意到别的话,越过二女的身边,脚步飞快地走进去,果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心里的那个身影。 “禹哥儿,你是何时到的?” 刘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突然一把将她抱住,雉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想你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五章 嫁你 两个人在大堂上紧紧相拥,雉奴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半年过去了,她的身体发育很快,已经到了对方的鼻子,刘禹几乎不需要低头就能看清她的脸,依然是熟悉中的味道,铁片子加上皮革混和在一块,热得像火,冷得像冰。 雉奴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自己每天都在想?以前的她毫不迟疑就能说得出,可如今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另可等待,不知道多久的等待。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抱了一会儿,刘禹放开手,凝视着铁盔下那张绝美的脸,少了些青涩多了些成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细细的眉毛向上扬起,这就是她表示否定的方式。 禹哥儿的眼圈有些红,如果不是哭过就是夜里没睡好,一定有事情发生,做了这么久的统帅,她已经学会了多想一层,果然对方很快开了口。 “我等不及电波一层层地传过来,就想着自己跑来一趟,告诉你这个消息。” 大眼睛又眨了眨,表示我听着呢。 “害你姐姐的凶手,我们捉到了,老金亲自动的手,割了他一千刀,一把火烧成了灰,我就是来告诉你,让你安心的。” 刘禹说完,看着对方的眼中泛起一层层的波光,慢慢地蓄满,顺着脸颊流下。 “你别哭啊,我知道晚了些,如果不是飞行器捕捉到了他的脸,我都忘了还有一个大仇没报,雉姐儿,你怪我了么?你应该怪我的,太久了,久到我都......”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雉奴靠进他的胸口,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可安心了么?” 刘禹愣在了那里,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挡在二人中间的,是那个口头上的婚约,或是无法安置的委屈,其实不是的,是他的心,从来就没有安定过,只有怀里的这个身子,不再是梦里飞舞的精灵时,他们才能真正靠近。 刘禹抬起头,洞开的大堂外,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 那一夜,也是这样大的雪。 那一夜,也是这样的相拥。 “我是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没有我,你姐姐不会死,或许某一天被人看中赎了身,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没有我,你们不会得到她的消息,不会背负一个牵挂,处心积虑地去报仇,没有我,你会没心没肺地长大,嫁一个打不过你的男子,整日里欺负他,在打打闹闹中慢慢变老。” 不知不觉中他泪流满面,悲从中来,也只有在她这里,自己才能肆无忌惮地渲泄一切,不用扮演无所不能的救世主,因为这个女孩见证了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 雉奴听着他描述,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那样我就见不到你了。” “见到我有什么好,没有我,你的身上会少多少伤痕?” 刘禹的一句话,让她忍不住一下子哭出了声,在大堂外头探头探脑的四个丫头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她,全都低下头,蹑手蹑脚地往外走,事情太诡异了,两人居然在抱头痛哭,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两人几乎同时收声,刘禹用手指替她擦去泪痕:“你看,遇上我,你都哭多少回了?” 雉奴伸出三根手指:“三回,最后一次,再也不会了。” 看着那双娇艳的双唇,刘禹忍不住低下头去,没想吻上的是她的手指。 “18岁。”雉奴脸红红地说道:“18岁我就嫁给你,这是琼州的新法呢。” 刘禹做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恨恨地说了一句:“回去就废了它。” 雉奴“扑嗤”一声笑了,仿佛大雪中盛开的腊梅,美得无法直视,刘禹捉住她的双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只觉得怎么看也不够。 表明了心意,两人十指紧扣,并肩站在廊下,看着大雪纷飞的景色,就像后世的小情侣,只不过,雉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明白,身边的这个女孩,神经粗得令人发指,简直是破坏气氛技能专精拥有者。 “十三姐儿快生产了吧?” “嗯,下个月。” “好想看她生宝宝的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看的,女人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哪怕是雉奴也不例外。 “你将来也会有的。” “好痛的。”雉奴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四小丫不见踪影。 “嫂嫂来信说,她生得时候下不来,肚皮上割了一刀呢,那样不会死吗?” “傻瓜,死了你就收不到她的信了。”刘禹觉得她此刻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有的女子一次能生好几个呢,咱们的雉奴将来也这样好不好?” “那不是猪?”雉奴吐了吐舌头:“我才不要。” “那你打算生几个啊?” “一个......”后知后觉的她看到刘禹眼中的笑意,才恍觉上了当,握起拳头擂在他的胸膛上。 “你捉弄我。” “哎呦。”刘禹顺势抱着肚子弯下腰,夸张地大叫一声,吓了雉奴一跳。 “没使力啊,打到哪儿了,让我看看,要不要紧啊......” 见她当真着急了,刘禹赶紧站起身,抓着她的手,放到胸口:“这儿疼。” 雉奴的脸慢慢地红了:“你又欺负我。” “我就是那个打不过你的男子,这辈子会被你欺负到死呢。”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脸上烧得厉害:“我才不会打你。” “我知道。”刘禹将她拉进怀里:“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一起教训他,好不好?” 雉奴笑吟吟地抬起头:“好。” 说来也怪,第二天刘禹一起来,就发现外面的大雪停了,温暖的阳光照在雪地上,闪着刺眼的金光,整个京东路的百姓都被动员起来,清扫积雪、拓宽道路,在忠武军各厢军士的帮助下,一车车的木料、石块、砖头送到那些受灾严重的州县,帮助百姓们重建家园,在他们脸上,刘禹没有看到失去一切的绝望,灾难让所有人团结起来,更加紧密地拧成了一股绳。 与琼州相比,京东路更多的依靠自身的力量,他们在雉奴的带领下,用暴力的方式完成了阶级清洗,在新的利益集团形成之前,百姓有着更多的憧憬,做为一个女性领导者,她的特殊身份,至少让整个官僚阶层保持着一定的廉洁与高效,当然这种效率会持续多久,并不是当前最紧要的问题,百姓们分到了田地,便成为她天然的同盟者,也是对抗官僚阶层的最大倚仗,刘禹能做的,是加强她自身的力量,保持做为军队最高统帅的绝对领导。 因此,京东路各军的换装并不是一次完成的,首先装备的是直属于她的那个厢,其中的一万二千多名军士全都是后来才征发的,大部分人属于主动投军,家中都是分田到户的受益者,忠诚度要高得多,至于其他各军的换装工作,将在以后慢慢进行。 寒冬天气让双方暂停了战争,新的战事开启至少要到开春,正好可以趁这个间歇期,进行新装备的适应性训练。 新设立的训练场,响起了连绵不断的“砰砰”声,从雉奴这个一军主帅到普通一卒概莫能外,而刘禹则担任起了贴身教练的工作。 “手握紧,抵住肩头,三点一线,瞄准了,打。” 雉奴以半蹲的姿态瞄准五十步外的固定靶,只被他提醒了几次就掌握了要领,“砰砰砰砰”连续几枪打得钢制的靶子摇晃不已,刘禹看着靶心上密密麻麻的红点点,便知道又一个射击天才诞生了。 “这步枪好生爽利,比弓箭容易多了,当初阿兄第一回教我射箭,连靶子的边都没挨上呢。” 那是,黑叔叔上手就能玩呢,就连小孩也学得很快,可不是容易么,刘禹瞧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提醒道。 “枪杆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否则它或许就会伤到自己,子弹不比箭矢,挨上一下会要命的,铁甲也挡不住,我送与你的那种衣服,记得时时穿上,关键时刻能救命。” “我省得。” 雉奴越来越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在亲眼见识了子弹的破坏力之后,她会更加谨慎和小心。 “这里离着太远了,日后一忙起来,难以时时补给,这次运来的弹药,你要仔细看管,掌握了它,你就掌握了新式军队,平时除了训练,不要把实弹发下去,自卫的话,可以用刺刀,只有上了战场才配发子弹,成军之后,不要急着打大战,子弹的消耗是很快的,只在关键的时候投入主力,保持一定的震摄才是你做为一个主帅的责任。” 刘禹一遍遍地为她讲解,已经超出了教程的范围,雉奴听得懂他的关怀,却不想让他那么担心,有意将话题岔开。 “可惜在马上难以对准,怕是不如弓矢好用。” “骑马打枪算不得什么,有一种铁鸟,可以飞上天,你想试试吗?” 刘禹的话让她兴奋起来,等到真正上了天,这种兴奋就化为了激动,与第一次上天的听潮相比,她的胆子要大得多,对于机舱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哪像前者,闭着眼睛看都不敢看下边。 为了不引起百姓的恐慌,刘禹只带她沿着海岸线飞了一圈,然后慢慢地停在沙滩上,一跳下飞机,雉奴就攀着他的胳膊,露出一个企盼的眼神,。 “教与我好不好?” 刘禹说不出拒绝的话,反正教归教,没有飞机可开也是枉然,接下的日子,他便带着雉奴一点点地教她怎么操作,怎么看懂那些复杂的仪器仪表,两人与其说是在教学,倒不如说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相处,为此她甚至开始去啃厚厚的飞行手册,这种钻研劲让某人自愧不如,就在刘禹担心她当真能学会开直升机时,一个消息辗转从琼州传过来。 璟娘临产了。 “想不到日子过得这般快。”刘禹感概了一句。 “去吧,守在她的身边,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她现在最需要你。” 雉奴微笑着说道:“我会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六章 台风 老冯最近很忙,先是位于泰缅三角地带的一处境外势力训练基地,被美军巡洋舰发射的“战斧”夷为平地,死伤数百人上千亩森林烧毁,引起了极大的外交和军事风波,没等安全局的情报人员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国内又出事了。 是好事,一封匿名信发到了某个不具名的秘密信箱,信的内容让局里忙成了一团,因为那是对面安插在境内的数个秘密联络点,以及一个涉及数十人的情报网,有此甚至是军工领域的技术人员,他们被拉下水的过程如出一辙,子女在外留学期间被境外势力策反,金钱贿赂或是色诱后逼迫,由于涉及对面,局领导立刻将案情上报,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上面的意见出奇地一致,而且反应速度也超乎寻常。 从严从重,彻底清算。 于是,根据信中的举报线索,他带着人在公安、武警、边防等部门的配合下,顺藤摸瓜,一举抓获了所有的涉案人员,经过连续半个月的突审,大部分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有些人为了立功还主动交待了一些未知的线索,使得他们的战果更加辉煌,为此局领导在小范围为所有参与人员举行了庆功会,庆功会上,老冯问起了情报来源,被局领导白了一眼。 “这是你一个老情报该问的话吗?对你强调纪律,我都不好意思。” 老冯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我有个猜想,只是想向您证实一下。”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也别瞎想,小心晚节不保。”局长扔了一根好烟过去,堵住他的嘴。 听到局长的这句话,他马上明白了自己的猜想已经十分接近现实,笑嘻嘻地接过烟,摸出打火机先为对方点上,再就着手上的火苗吸了一口,吐了一口烟雾。 “不想,领导都说了,那肯定不想,就是有一点不太明白,咱们对那边不是一直惯着么,怎么这回出手这么狠辣?” “熊孩子都惯出来的,该打屁股的时候就得打,不然准得长歪。” 局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老冯一付深得我心的样子。 “早该这么做了,咱们以前办案子缩手缩脚,生怕触了某根红线,有些线索明知道嫌疑人是谁也没法动,哪像现在这么痛快。” “帝国_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局长抖抖手指,长长的烟蒂落到地上:“这次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态度,手爪子别伸那么长,希望这次过后他们会收敛一点,不过你们脑子那弦可不能松,盯着咱们国家的大有人在,一刻都放松不得。” “谨尊局座教诲。”老冯做了个怪,又向他打听另一件事。 “王冰他们借调出去也有一段日子了,倒底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个准信?” “这个嘛,保密级别更高,我也不知道,年轻人嘛,得多锻炼锻炼才能成材,怎么着想儿子了?” “那是,不光想儿子,我还在想他什么时候带个媳妇回来,退休了也能帮他们带孩子不是。” “你还想得挺远。”局长笑了:“是不是看上小楚了?” “嘿嘿,领导就是英明,你觉得我现在打个报告上去,组织上能批吗?” “他们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等回来再说吧。” 局长的话让他大喜过望,这说明领导没有意见,那事情就算成了大半,至于那个小子,还能反了天去?一根烟刚刚吸完,老冯的电话响了,拿出一看,两人都是一愣。 “臭小子你回来了?” “执行任务路过帝都。”里面依然是平淡的语气。 “那咱们见个面?” “可能只有半小时。” “等着,马上到。” 老冯决定,怎么也得把话挑明,否则以那小子的性子,指不定得拖到什么时候。 王冰放下手机,看了一眼边上的楚青,他们是从鲁省飞过来的,一路将目标护送到他家附近,由公司的保安接手之后,便给了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毕竟二人长久未归,又都是帝都人,不能太不近人情。 “我要去见我爸,你呢?” “先送你,完了我回家。”楚青干脆地发动了车子,嘴里继续说道:“好久没被我妈唠叨了,别说还有点想,这么点时间,最多吃口饭换件衣服,你也抓点紧。” “嗯。” 王冰的手肘撑在车窗上,看着那些高楼大厦缓缓闪过,心里却在想,见完老冯之后,要不要去趟赵老师家,也不知道这么久以来,她一个人在家过得好不好。 某高档住宅小区,凌烽亲自接到了刘禹,并护送他一路进电梯上了自己家的那一层。 “谢谢。”出了电梯门,刘禹向他伸出手去。 “我没有做什么,况且你给的报酬很高。”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不是用钱能请到的,感谢你对我家人所做的一切。” 凌烽明白他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也不否认,与他握了一下手。 “接到上级指示,你的行为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国外情报机构会想尽办法探查一切,你的家人我会加倍小心,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国家花了很大代价,不要轻易让他们得手了。” “谢谢提醒。”刘禹真心实意地说道:“上回受伤的李师傅,恢复得怎么样?” “他啊,死不了,正在做康复训练呢,就是日后可能没那么能打了。”凌烽不无遗憾地说道。 “没关系,公司会负责后续治疗和安置。” “我替他谢谢你。” 凌烽将他送到门口,刘禹掏出钥匙将门打开,身后已经不见了人影,屋子里静悄悄地,就在他以为婆媳俩带着孩子在楼上睡觉时,突然听到“啊”得一声惨叫,刘禹赶紧冲进去一看,原来是电视机里的声音。 “禹子。” “哥。” 动静太大,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女人同时回过头,脸上都是惊喜交加的表情。 “吓我一跳,以为出事了。”刘禹撇了一眼电视,一群女子围着一个辫子男,在那里哭爹喊娘。 “你什么时候到的?” 苏微动作迅速地跳起来,刘母站起身,看着儿子没说话。 “刚下飞机,妈,有吃的吗,我饿了。” “等等,马上好。” 刘母忙不迭地向厨房走去,苏微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也不来个电话。” “临时决定的,本来要飞南岛,那边在闹台风,机场都关闭了。” “从哪儿来啊?”苏微一听不对。 “鲁省。”刘禹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一把将搂过来,苏微偷眼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婆婆似乎没注意到这边。 “你去了鲁省?” “嗯,那边好久没去了,帮他们练一下新军。” 苏微的眼珠子转了转:“顺便会会小情人是吧。” “啪。”刘禹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苏微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人说了18岁才嫁我,也就牵牵手,早着呢。”刘禹一脸的郁闷,引得她捂着嘴直乐。 “这都多少个了,每年飞一趟,也照顾不过来吧,你说你累不累?” “累。”刘禹实话实说:“老大要生了,准备回去照顾她,结果碰上台风,难道我这么倒霉,一连两个孩子都看不到出生?” “唉。”苏微想到自己生产那会儿,那种钻心的疼痛,不禁为那个小女孩担起心来。 “老大是她?老二是谁,老三呢,我又算老几啊。” 苏微撅着嘴吃醋的样子十分可爱,刘禹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我就一说,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在这个家,你才是老大。” “你就哄我吧,谁知道外头还有几个?”苏微别过头去,避开了他的嘴。 “十个八个而已,没你想得那么多。” “十个八个?还而已。”苏微看着电视里画面,恨恨地说道:“别让我看见。” “看见了你打算干嘛?”刘禹笑着说道。 “我......我斗死她们,下毒、陷害、告小状,哼。” 刘禹笑得不行,这都跟哪学的啊,辫子戏真是害人不浅。 “我记得你不爱看这个啊。” “妈喜欢看,我就陪着呗,清明这会儿睡了,醒了哪还有空,你儿子皮着呢。” “好好地说她们干嘛,对了,你和妈怎么样?” “还行,出了月子每天去公司上班,妈在家带清明,回来有吃有喝,看到没都胖了。” 刘禹在妻子的腰上摸了一把,没有什么变化,嘴里却说道:“这叫丰腴,做为已婚妇女,别有一番风情。” “是吗?我都怕没法勾引你了。” “呸,那叫吸引。”看着她明艳的面容、傲人的峰峦,刘禹有些蠢蠢欲动,突然双手将她拦腰抱起来,朝着楼上走去。 刚刚将东西做好端出来的刘母一愣:“不是说饿了吗?” “先吃这一口,等会再吃您做的。” 刘禹毫不停留地从她身边跑过去,苏微羞得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大气都不敢出。 半个小时后,神清气爽的刘禹牵着面色潮红的妻子走下楼梯,他们先是去看了看熟睡的儿子,然后陪着刘母吃完饭,又聊了会天,天快黑的时候,手机上传来了消息,南岛那边的天气有所好转,飞机可以起降了。 “妈,等孩子大一点,你们都过来,咱们一家去海边玩。”出门前,刘禹心中有些歉疚。 “好。” 刘母拍拍他的手,她知道儿子从事的工作有危险,分开是为了保护家人。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七章 满月 十三世纪的琼州,没有受到强大台风的侵袭,一切显得那样安静祥和,当刘禹走进特护病房时,叶应及和叶大娘子正好走出门,两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太自然,说话也是吞吞吐吐,让他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璟娘怎么了?” “她在里头,你自己去瞧吧。” 叶应及说完便拉着大娘子走了,刘禹走入病房,在外间看到了听潮和观海等几个侍女,正在那里忙忙碌碌,并不像出事的样子,奇怪的是,听潮见到他时,也是一脸的不自然。 “你老实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刘禹将她拉到一边,细细问道。 听潮左右瞅了一眼,附在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一句,刘禹这才明白过来。 “娘子睡了么?” “不曾呢,陈老先生在里头为她把脉。” 刘禹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往里间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了璟娘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老先生,我这身子,难道不是宜男之像?” “夫人何出此言,生男生女自有天意,一朝得男也非是有什么宜男之像,而是天数使然,夫人年纪尚小,身子又强健,假以时日,定能生下如意之儿,何必要缘木求鱼呢?” “可是,自从到了这岛上,经老先生之手的,大都是男儿啊,你瞧叶府的五娘、金家的嫂嫂、姜家的二娘、张参议家的红娘子、就连邕州的韦娘子,前些日子也诞下了麟儿,为何偏生我会......,难道说,这便是先生所指的天意?” 陈自明见她想岔了,耐心解释道:“夫人所说的这些女子的确是诞下了男儿,可是整个医院统计下来,近一万例生产,男女比例并无大的波动,相反女子还要多上一些,夫人不信,我可以让他们整理一个章程拿来与你看。” “那就是我无福。” 刘禹再也听不下去了,赶紧举步进屋,正在焦头烂额边缘的陈自明暗自打量了一番,发现他面带喜色,不禁心里一松。 “抚帅。” “老先生,有劳了。”刘禹没有理睬病房上的产妇,拱手谢道:“小女满月之时,还要请老先生拨冗苙临,不甚感谢。” “岂敢岂敢。”陈自明连连逊谢不止:“夫人生产一切顺利,老夫根本就没进产房,是小徒一手包办,你这声谢,老夫可当不起。” “是赵三娘子?” 陈自明点点头:“昨夜子时胎动,子时二刻进的产房,寅时末卯时初便落了地,人人都觉轻松,老夫从医如许多年,似这般顺利者,百不存一,犹其可贵的是,夫人还是头胎,这是天生的宜生之体啊。” “那是,本官初见夫人之时,便瞧出了此许端倪,如今果不其然。” 刘禹洋洋自得的表情,不禁让陈自明暗暗好笑,就连璟娘也呆在了那里,等老神仙告辞出去,她无比纠结地看着自己夫君,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璟娘。”他上前握住了娘子的手,打量着她的气色,看来陈老先生说得不错,昨天夜里四点生产完,一觉睡到这会子,除了有几分憔悴,并没有太多劳累的迹象,至于这憔悴中,估计纯属是心病。 “夫君,我......” “娘子辛苦了,为夫听到消息连夜赶来,奈何还是差了少许,累得娘子一人独守产房,都是为夫的不是,还望娘子宽宏大量,莫要责怪才是。” 刘禹不等她说话,欣喜地到处乱瞅:“我那宝贝女儿呢,在哪里,在哪里?” “送到育婴室了,老先生说新生儿都要如此,没有什么不适就会送到病房来。” “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璟娘目送着他飞快地跑了出去,又不知道是做什么,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没到一会儿功夫,脚步再度响起,刘禹飞也似地冲进病房,手里举着一个方盒子,璟娘一眼就认出是他当年送来的礼物。 “看看,咱们的女儿,生得多可爱。” 刘禹献宝似得将手机屏幕放到她的眼前,璟娘陡然间看到一个小小的脸庞,两只小手举在耳边、双眼紧闭、小嘴一开一合,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得似要飘起来。 “这是我生的?” “这是咱们的女儿。”刘禹拥着她的身体,看着她的表情慢慢地变了,不再像刚才那么纠结。 “方才我问过老先生,她的身体很健康,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像她娘一样漂亮的女孩子。” “唔” 璟娘倒在他怀里啜泣不已,刘禹越是表现得不在意,她就越是心怀歉意,这个孩子出生时,琼州所有的军政长官都来到了医院,可自己却给了他们一个极大的打击,此刻,夫君的安慰就像是催化剂,将她带入了那种不安的情绪当中。 璟娘的哭声,终于让刘禹明白了不妥,她首先是一个执政者的妻子,其次才是一个母亲。 “咱们的女儿要是知道你这么不喜欢她,一定会难过死的。” “我......不是......” “你不是不喜欢,只是她来得太早了对么?” “夫君也觉得,她来得太早了?” 刘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我妈常说,产妇不能哭泣,会留下皱纹的,你才多大啊,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包管你生得不想生。” “夫君......” “你担心自己不能生下长子,会被他人越过去,影响到未来的地位?” 璟娘愕然地说道:“夫君当真不失望?” “我当然失望。” 在她的脸色开始改变之前,刘禹语速极快地说道:“我失望的是,你因为她是女儿而感到沮丧,在我看来,这是老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而你却不这么认为,为夫非常非常,失望。” “你知道在今日之前我有多担心,一听到你的消息,便扔下一切往这里赶,听到你顺产的消息,我很高兴,看到咱们的女儿,我更高兴,我想向全州的百姓宣布这个好消息,让所有的百姓分享这个喜悦,你不该是唯一不高兴的那个,璟娘。” 刘禹向她讲述了过去十多天发生的事情,大仇得报,佳人松口,敌人正一步一步走向灭亡,终于让璟娘相信,对方是真得为自己生下女儿而高兴。 “她当真应了你?” “恩,应了,还有好久呢。” 璟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咬着贝齿说道:“奴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那是自然,想好了女儿的名字么?” “叫她思然如何?” “何解?” “晈晈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璟娘随口吟道,然后解释了一句:“这是诗经里的话。” “刘思然,好名字,日后这样,生下女儿由你这个当娘的来取,生下儿子,由为夫来取,好不好?” “好。” 璟娘将身子依进他的怀里,说道。 在他悉心地关怀和照料下,璟娘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快,而琼州百姓果然也分享到了他的喜悦,不仅得到了一天的公休,每户人家都分到了一份小小的吃食,尽管不多,全州数百万人算下来,依然是个庞大的数字,刘禹用这种方式表明了他的态度,让那些跟随自己的人,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也平息了某些不利的流言。 就在他的宝贝女儿即将满月,璟娘出月子的那一天,从海的对面传来了新的消息,阿里海牙的大军,终于出现在占城的境内,离着上次的伏击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半月。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家中搂着小妾睡得正香,听潮比他的动作要快,三两下穿好自己的衣衫,然后帮他拿来了官服。 “这老小子动作真慢啊。” “夫君当真要亲身犯险?”听潮服侍他穿好衣服,面上尽是忧心之色,刘禹轻轻地捏了一下她那嫩滑的脸蛋,倒底是官宦人家出身,满是胶原蛋白。 “不是犯险,就是露上一面,有几万人护着呢,这个家就托付与你了,照顾好娘子与大姐儿,等我回来。” “奴省得,明日就将娘子她们接回来,只是看不到你,又不知会有多伤心。” 刘禹一把将她抱住:“不会太久的,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听潮偷偷地擦了一把眼睛,她知道对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每次两人欢好,刘禹都会戴上一种透明的袋子,不过她并不在意,妾生子可有可无,早些晚些都不打紧,来得早了还会惹出麻烦,她另可不要。 刘禹在当天就离开了琼州,与他同行的还有姜才的两个厢,经过两个多月的换装与适应性训练,这些军士已经逐渐掌握了新的战法,从前线回来的战士们,更是将实战中的经验传授下去,让他们少走了不少的弯路。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八章 半岛(一) 实际上,让阿里海牙下定最后决心的是半岛上变幻无常的天气,如今已经是开春时节,雨势有渐渐变大的趋势,一旦过了四月,就不好说了,经常是上午看着晴朗无云,下午就变成了狂风骤雨,暴雨会让河水猛涨,道路泥泞不堪,特别是低洼地带的营地,会被全数泡在水里,那可不是洗个澡的问题,积水容易滋生蚊虫,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在中土最多也就是被咬上几个红点,搔一搔挠一挠就能忍过去,可是在这个半岛上,任何蚊虫的叮咬都可能会引发热病,随军的蒙古大夫会让患者放血,能不能活下来只有天知道,汉人大夫则会熬上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喝下去苦不拉唧的,能不能活下来? 也只有天知道。 自从来到了这个半岛上,阿里海牙从来没有这么虔诚过,尽管他是个色目人,并不相信长生天的力量,可是在这样的病灾面前,或许真得只能靠着蒙古人嘴里的那个神明才能保佑,热病夺去了成千上万勇士的生命,有蒙古人、色目人也有汉人,没有任何例外,刚开始进入安南时,突发的病体让整个百户、千户的人倒下,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最多的时候,升龙府里躺满了发热的军士,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再也没有醒过来,那一年是他最难过的时候,每一天都在担心,海岛上的宋人会不会打过来,后来听闻他们居然渡海去打一个遥远的大岛,这才放下了心。 说来也怪,经过一年的折腾,无论是活下来的还是曾染病的,似乎都适应了这里的鬼气候,之后的行动来得异常顺利,短短的一年半时间里,他们不光肃清了安南人的大规模抵挡,将残余份子赶进丛林,而且顺着半岛一路前进,接连征服了占城、真腊、暹罗等等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虽说很多所谓的国家不过是个山寨大小的村落罢了,不过谁会在乎呢,将来送到大汗的座前,都是值得夸耀的功劳。 这一切在攻入蒲甘人的都城之时达到了顶峰,半岛上最强大的国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消灭,王室成员不是死了就是降了,活下来的一个什么王子向他送上了膝盖,要不要立一个傀儡?阿里海牙与夹攻的云南方面统帅赛赤典商议过,或许成立一个单独的行省,控制从云南一直到出海口的大片领土,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挥戈东进,去征服一个名为“天竺”的国家,那是一片无比富饶的土地,只要越过天竺,大元的国土就将与伊尔汗国的领土联在了一起,这才是一个值得称耀的胜利,不下于大汗征服南蛮人的最后土地。 问题就在这里,当他在蒲甘人都城呆到至元十三年的第一个月,突然从半岛另一端的占城传来消息,逃到一个小岛上的宋人登陆了,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对赛赤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看来,征服天竺这个伟大的使命,与我无缘了。” 赛赤典当时只是笑了笑:“你还年轻,阿里海牙,看不到那一天的,或许是我这个老头子,去对付宋人吧,一定要小心,他们很狡诈。” 这不是老头第一次提醒他了,从未真正与那个敌人交过手的阿里海牙,其实早在进入广西路时就领教了对方的手段,上万里的土地没有人烟,是一种何等让人绝望的荒凉情景,这样的对手,不必任何人提醒,他也会小心再三。 于是,两只为数过万的军队被他派出去,以求得到进一步的消息,半个月后,无论来自于骑军上万户脱温不花还是另一支汉军步卒的回报,都证实了宋人的确已经在半岛的两端登陆,他们来得很突然,留守的新附军没有坚持多久就丢掉了占城,宋人的行为与在广西路如出一辙,将所有的民夫连同当地的土人全数迁走,阿里海牙有时候很困惑,这些宋人倒底在想什么,养活一个人是需要粮食的,他们在那个不大的岛上已经收容了上百万的百姓,难道还想将半岛上这些人通通都运过去? 不得不说,如果宋人真得做到了这一点,大元的征服就将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这片土地没有了住户的存在,连当成牧场的价值都没有,要知道,南下时他足足带了十多万匹各色马匹,那些民夫运来补给的同时也带来了上万匹的骡马,可是如今还活着的,不足六成,连素来不挑食的蒙古马都扛不住,可见气候有多糟糕。 无论如何,这是捉住宋人主力的最好机会,否则他就要大造战船,去蒙古人最不擅长的水里,与宋人一争高低,与其那样,还不如继续向东打,征服天竺来得容易。 从蒲甘各地收拢军队用去了不少的时间,让这些军队连同征集的当地民壮一起上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岛上的人比起汉人差得太远了,他们又懒又馋,阿里海牙不得不用最严厉的刑法,才使得这些人好歹听得懂他们的指令,至于那些听不懂的,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旦做出决定,阿里海牙便不再犹豫,将近十二万大军在半岛上排成了一条数百条的长龙,这样的做的目地是为了不被宋人各个击破,因为他的骑军已经丢了一个千人队,其中包括了一个百人的怯薛歹,此时根本顾不上如何去向大汗交待了,一切只能等待战事结束之后,用宋人的血和这片广大的土地,来抵消大汗的怒气。 “传令,加快行军速度,凡是故意拖延者,无论军民,皆军法从事。” 他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一路上到处都挂满了被处决的尸体,整个队伍的行军速度陡然加快,消息传来后,也让不断向半岛底端撤退的琼州军加快了速度。 云帆所部照例拖在最后,与元人一样,影响行军速度的,依然是那些走不快的百姓,为此他们不得不加紧催促,至于那些实在走不动道的,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左右他接到的命令是迟滞敌人的追击,并营造出一个仓皇逃窜的表象,从而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不过由于之前那场伏击战的存在,距离他们最近蒙古骑军反而不敢过于逼近,似乎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让他在紧张之余,也是丝毫不敢放松。 从空中看,双方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中,蒙魌又回到之前那种忘我的工作当中,只是偶尔看一眼不远处那个挺拔的身影,才会有片刻间的失神,她能感觉到对方无处不在的关心,可有时候,这种关心反而会让她不知所措,一切揭晓之后,最难堪的一面已经不是秘密,她觉得所有人看自己都不自然,让她再一次产生了逃离的想法,或许京东路才是最好的归宿么? 当她将自己的想法与云帆说起之后,不出所料地遭到了对方的反对。 “你在怪阿兄吗?湘姐儿。” 蒙魌神色一黯:“离开你,就是不想再听到你这样叫我,感觉那是另一人,生在很好的家庭,有着疼爱她的爹娘、兄长、姐妹,永远都不会想到,灾难突然降临的那一天。” “我不叫了,只要你觉得好过一点,我一切都依你,只求不要离开,好不好?” “阿兄。”蒙魌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你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肩负着复兴的希望,亲眼看到你成了琼州百姓口中的英雄,妹子为你高兴,将来你会有无量的前程,会有如意的亲事,我的存在只会让你蒙羞,与其那样还不如分开,日后有缘也许会再见。” 不等他辩解,又继续说道:“再者说了,我本就是京东路遣来的,战事结束了自然要回到那里去,不要为我担心,我们都会活得很好。” 云帆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妹子说得对,在这里,她不一定会活得自在,因为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了,自己真得能保护她不受伤害么?有时候,言语比刀子更容易杀死一个 人,而他就算抱着机关枪,又能朝谁开火? 这些年,两人都经历了许多,将来会有各自的生活,至少他亲眼看到了,那位负伤的张都头,比自己更在意妹子的安危,想到这里,心下有些释然。 “既然你有主意,我就不劝了,无论如何,你要有个好的归宿,否则我会终身不娶。” 蒙魌轻声笑了:“你若当真如此,那位赵三娘子,岂不是会伤心欲绝。” “这都知道,真不愧是机宜司的人。”云帆丝毫没有要否认的意思:“至少你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吧,带上你的意中人便再好不过。” “胡说,我哪有什么意中人。”蒙魌红着脸反驳道。 “如果他听到你这么说,岂不是会伤心欲绝?” 云帆将原话奉还,在这种善意的玩笑中,兄妹俩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甜蜜而温馨的日子,不知不觉中,蒙魌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做,就会让时间停留,如同儿时那般。 你的存在依然让我骄傲。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十九章 半岛(二) 金瓯角,位于半岛的最底端,西部是大片茂密的丛林,以白千层和红茄林为主,东部是湄公河、洞里萨河等几条大河的入海口,由于河沙的淤积,在沿岸形成了大片大片的冲积三角洲平原,这里土质肥沃、水源充足、日照充份,一直以来就是优质的稻米产地,此外渔业水产也非常丰盛,不同于后世,在十三世纪,这一带还属于真腊的势力范围,虽然开发并不完善,也没有一个稳固的政权组织,只是在周边散落着一些不大的村落,人口也只有数千左右。 当刘禹的直升机降落时,前来迎接的除了金明这个统帅,还有孟之缙和虎贲前厢的几个军都,后者张着嘴一脸的惊讶,不过没有叫出声来。 看到他们的身影,刘禹摘下飞行头盔,随手扔到座位上,从座舱上跳下来,身后的机腹门被打开,吴老四带着十名亲兵鱼贯而出,手持钢枪虎视耽耽地警惕着四周。 “好生热闹啊。” 刘禹向他们走过去,与几个人见完礼,看着周围的情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无数人影正在森林、田间、河边劳作,其中既有束发短褐的汉人也有盘头戴笠的土人,他们有些在砍伐树木,有些在耕田插秧,有的在拦河筑坝,还有的在挑土烧窑,炊烟袅袅升起在田间地头,临时搭建的木屋一排排地错乱有致,一些装束各异的妇人在河岸边杵衣,许多光屁股的土人孩童在营地里跑来跑去,看样子建成有一段时间了。 脚下的土地已经被混凝土浇成了硬质路面,同样的路面会一直沿伸到海边,计划中的金瓯港将成为半岛底端最重要的木材、稻米输出港,无数从琼州过来的熟练工匠正在日以继夜地加以建设,数条简易栈桥已经搭建成形,一艘艘海船正在秩序井然地靠上栈桥,通过民夫上货下货,放眼望去,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金明不管民事,闻言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与了地方主官孟之缙,后者倒是当仁不让,指着周围的建设场地向他介绍。 “码头主体工程最多还有半个月就能完工,堪堪赶在雨季到来之前,通往前边的马路已经在开凿路基,完全修好只怕需要两个月,没法子,人手就这么多,那些土人又蠢又懒,让他们干些粗活都不成,还是咱们的百姓好啊。” 刘禹白了他一眼:“谁也不是天生懒的,散漫惯了自然如此,如今既然成了你的治下,该严就得严,规定他们每日的土方量,不完成就没有饭吃,本官倒要看看,谁还能不干活,超额完成的有奖励,给他们一点想头,奖惩得宜嘛,你又不是个雏儿,这么简单的手段还要本官来教?” 孟之缙“嘿嘿”一笑:“那是,不过你得让金帅调些兵马与我,万一出了乱子,也好极时弹压。” “老金,你说呢?” 金明显然一早就与他沟通过,闻言连连摆手:“这里只得前厢的四个军,第三军负着断后与诱敌,还在几百里以外,为了让你修路修码头,大部分工匠都拨过去了,某的那些兵,眼下全都当作工的在使着呢,哪里还有多余的调走?” 刘禹一直在观察孟之缙的神情,发现他目光闪烁,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倒是实情,鞑子须臾即至,咱们也不得不做好准备,当然了这路嘛也很要紧,老孟你还有什么法子没有?” “倒是有个权宜之计。”孟之缙吞吞吐吐地说道:“某那不成器的兄弟,手底下有些人可用,只不过他们的身份有别,若是......能给个名义,看管那些土人做活,便不愁无人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刘禹与金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并没有什么表示,他心里有数了。 象林一战,新附军损失了一千多人,余下的近四千人成为了俘虏,包括孟之绍这个主官,如今他们与土人一样在虎贲军士的看管下做苦力,孟之缙的意思很明显,让这些新附军来当监工,好处就是能省下金明的麻烦,使得他有更多的人手可用,同时可以增加土人的工作效率。当然了,问题不是没有,近四千之众,一旦闹出乱子就是大麻烦,因此这个板只能由他这个最高统帅来拍。 “令弟有意否?”刘禹没有马上应下。 “他敢不应!”孟之缙跳着脚狠狠地说道:“此事包在某家身上,若是他敢三心二意,不必子青你说,我自会大义灭亲。” 话说到这份上,刘禹自然明白他肯定已经说通了对方,沉吟了片刻,点点头。 “就暂委他为你府中司马吧,以所属新降之军改为郡府军,由你调遣,不过武器还是用之前的,你要同他说清楚,琼州本军都未曾换完呢。” “某家省得,多谢子青宽宥。”孟之缙拱拱手谢道。 “他没有顽抗到底,也未曾残害百姓,便有可恕之处,你见到他不妨再多说一句,令弟的家眷,已经在来琼州的路上,料想再有十来天就能送到,告诉他,安心在这里做事,不要再有什么后顾之忧。” 孟之缙大喜过望,这一来最后的障碍也没了,相反家眷在人家手中,想不投效都不成,更不必疑心再有什么异心,又是一番感谢之后,孟之缙急于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对方,当即便告辞离去。 “这个老孟,跑得比兔子还快。”刘禹哑然失笑,拿出一包烟散给金明和几位军校。 “老孟倒是个性情中人,不像那些文人酸溜溜,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就是性子跳脱了些。” 金明的话让他深以为然,不得不说环境改变人,孟之缙以前是个什么样子?也就是纨袴公子哥儿一个,既胆小又没节操,也就是被他胁迫去了建康城,经历了残酷的守城战,又来到琼州,见识了那里的勃勃生机,整个人才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敢于扔下美艳娇妻主动请缨跑到半岛这种地方,当个土人头子,也是没谁了。 “姜才所部已经出发,他们会绕过金瓯角,从真腊的海岸登陆,一举将阿里海牙的大军堵在这个小小的尖角上,而我们必须在此之前,让他不顾一切地来攻,你的想法呢?” 金明吐了一口烟雾:“这里必须要有他看重的事物,粮食、人口、还有你和某。” “所以,要让他看到,这里的一万多守军,就是琼州全部的力量,加上占城的土人和荆湖的民夫,我们正在日以继夜地将人送上船,送到海湾的另一头去,或许应该让他们有所缴获,来不及离开的船只什么的?”刘禹吸完最后一口,将烟蒂用手指弹了出去。 “还有这里,让他们占领这里,阿里海牙一定会相信,我们走投无路了。” 金明蹬了蹬脚下的水泥马路,顺着这条马路,刘禹与他们一直来到前厢的营地,大大小小的帐篷铺满了整个河谷,营中的军士全都挥舞着工兵铲,在营地前修筑营垒、战壕、栅栏、哨楼等设施,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留在军营里的除了随军的医生,就是倒下的患病者。 刘禹和他们走进每一间隔离的病房,尽管这里的人大都参与了南洋之役,适应上没有什么问题,可毕竟环境不一样,有些人还是染上了热带丛林最大的致死病种......疟疾,好在他之前准备充份,早就备下了金鸡纳霜、奎宁等对症药物,倒是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经过一番治疗,许多人已经有了明显好转,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需要卧床静养。 “营区卫生还要加强,任何人不得饮生水,那些民夫也是一样,与其染了病再来治,不如从源头就掐死,记住,每天都要组织人手清理垃圾,填埋所有的死水塘,那里是最容易滋生蚊虫的地方,除此之外还要勤洗澡、勤换衣,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有时候会救人一命。” 刘禹慰问了每一个病患,又向随军的医生细细叮嘱了一番,在这样的环境中作战,减员最为严重的并不是来自于敌人,而是伤病,南洋战役,有近六成的伤亡都是出自于此,当时他们并非没有准备,可是来回实在太远,准备的药物又是有限的,经过近一年的消耗,哪里够用,因此这一次,刘禹特别强调了这一点,希望引起所有人的重视,毕竟战死是有荣誉的,病死太不划算。 金明等人听得很仔细,非战斗减员是一个统帅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琼州的战地救护冠绝全球,已经能实现野地外科手术,再加上本来就形成的良好卫生习惯,发病率已经大为降低,否则脚下的这片土地,绝不是轻易能够踏足的。 他的到来,也意味着敌人在逐渐接近,刘禹的帅旗被竖立在最显眼的位置上,让营地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统帅就在这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章 半岛(三) 自杞,原为夹在大宋与大理之间的一个小蕃国,靠着险峻的地形和两国通商要道的地位左右逢源,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元人占据了大理故地之后,第一次征讨就是从这里打进广西路的,自杞王室死的死逃的逃,要不是宋人在钓鱼城下的意外一击,一早就并入了元人的云南行中书省,苟延残喘了近二十年,终于在三年前再一次被元人攻破,整个上层被一窝端,其地也变成了赛赤典的中转之所,直到,横山寨下的那一仗。 刘禹将元人的云南军团赶出广西路之后,出于祸水东引的需要,并没有深入追击,只是留了一支队伍驻守自杞这个战略要地,也可以说是广西路的门户,阿里海牙率大军南下,整个广西路被清理一空,邕州也不例外,甚至连邕州城都被拆成了白地,因此阿里海牙没有再派人深入邕州腹地,那些拆下来的城砖滚木,就成了自杞驻军搭建营垒的材料,被峒人用木筏子一路运过去,经过近两年的建设,已经变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 这支队伍就是虎贲军五个厢当中,唯一一个驻扎在中土上的厢,虎贲后厢。 沿着崎岖的茶马古道,一座雄伟的关城赫然出现在眼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汉人的杰作,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城楼,漂亮的飞檐无不打上了深深的时代印记,若是在以前,韦凤玲一定会为之倾倒,可是在见识过琼州那些天外黑科技之后,看到这些土玩艺,已经完全提不起兴趣了,对了就是琼州百姓嘴里所说的。 土。 城墙样式土,守军的穿戴土,就连手里拿着精光的刀枪,也土。 君不见,虎贲军主力的四个厢,已经完成了火器的全面列装,她是见识过那种喷火棍的威力的,不但打得远,而且打得狠,更要紧的是人人都能轻易上手,包括了妇人,那意味着什么?有了这种大杀器,宋人的兵源就没了年龄和性别的限制,永不枯竭,除非战至最后一人,可在这个世界上,能让琼州五百万人尽数战死的大敌,只怕在天上吧。 “韦承宣!幸会幸会。” 就在她等得无聊思维开始发散时,关门大开,一群顶盔戴甲的军将迎了出来,为首的男子不过三十许,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一脸笑意地冲她拱拱手招呼道。 “马指挥,别来无恙。” “承蒙记挂,荣幸之至,来,里面请。” 韦凤玲带着随行的一众峒人部落头领走入关城,虎贲后厢都指挥使马应麟与她并排走在一起,向她介绍起这里的情况。 两人是老相识了,早在元人入寇之前,马家父子一个是邕州招抚使,一个是邕州都统,而她的阿爸则是邕州为数众多的羁糜州知州当中的一个,在马家父子眼中也就是土妞,连送上门当个丫环的资格都没有的那种。 如今两人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马成旺在静江兵变一事中悍然反正,一举将府中乡绅尽数出卖,给了刘禹一个正大光明清洗的理由,这份大礼,换来了他们父子如今的地位,一个在琼州享受元老的尊荣,一个掌握着一个厢的虎贲新军,足足一万二千五百人! 而韦凤玲则因祸得福,虽然失去了家园亲人,却在刘禹扶持下成为了峒人的首领,随着琼州力量的逐渐壮大,特别是在半岛所有大小国家全都占到了他们一边,共同完成了远征南洋,灭亡两个大国的胜利时,峒人内部也渐渐趋于统一,那就是跟在强者的身后,今天,韦凤玲就是带着他们来追随强者的。 “我在琼州拜见了令尊,他让我带了家书与你。” 马应麟接过家书举手谢道:“有劳了,不知家父身体可好?” “令尊如今倒像个富家翁,自言吃得好玩得好,就是成天惦记着出海,带人去寻海外的蛮夷,说是得利甚大,马指挥,恕我直言,海上可不是耍的,你最好劝劝令尊,莫要仓促行事。” “多承指教。”马应麟捉摸不透她的用意,是心直口快好意提醒呢,还是背后有别的意思?难道是抚帅借她的口委婉地告诫自家父子? “你言重了,就是一说,哪就谈得上指教。” 韦凤玲有什么说什么,也没注意对方的脸色变化,见他说得客气,连连摆手不止,马应麟大概明白了,多半是自己多想了,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闲聊,一行人来到了城中的官署,他的指挥使衙驻地。 两边分主宾坐下,韦凤玲马上收敛了神色,拿了一封文书递过去。 “奉抚帅之令,峒人各部共计三万余人,自今日起听候马指挥调遣,咱们的人就在关外,除了粮食,还有一批军需辎重,以供大军作战之用。” “太好了,某家早就盼着这一天!” 马应麟草草扫过那封加盖了抚司大印的正式调令,兴奋地一拍大腿,进军云南的消息一早就通过电波传到了他这里,可是因为要等待峒人的援军,特别是粮草辎重,一直耽搁到了现在,韦凤玲今天就是带人前来效命的,三万之众,已经是包含了邕州各地大大小小数千个寨子的青壮男丁,他们除了能拿到固定的报酬,还有属于个人的军功奖赏,因此,调兵令所到之处,无不是人人征先,这可是有先例的,晚了就没有名额了。 手里一下子有了四万多可用之兵,马应麟的激动也是有原因的,既然对方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自然当仁不让。 “那就委屈各位了,请看。” 马应麟将堂上的一付挂图放下来,这是云南的地形地貌图,为了绘制此图,两年里他派出了无数的探子深入敌境,打探敌情、收集消息、拉拢当地势力,如今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咱们这里下去,当面之敌并不多,元人的主力在中庆路、大理一带,其中大部分被他们的主帅带去了蒲甘,蒲甘初定,他们正忙于镇压叛乱,此时就是咱们出兵的最好时机,为此,某决定,以虎贲后厢一万二千之众为主军,沿大路全力突进直插中庆路,韦承宣。” “属下在。” “你部留做策应,保障我军主力后路,接收投诚之地、拔除顽抗之敌,可有把握?” “属下遵命,定不付指挥所托。” 仗要怎么打,早在他们过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韦凤玲心知肚明,这么做不过就是为了确定上下级隶属关系,她都摆出了姿态,那些峒人头领也只能遵从,毕竟人家也说过了,宋人负责对付元人的主力,自己跟在后头捡捡零碎,要是这样都不成,还要峒人做什么? 一番军议下来,双方各自满意,当天虎贲后厢的军士就拔营而出,离开固守了两年之久的关城,犹如下山猛虎,顺着茶马古道,朝着元人云南行中书省的腹地急进,而为数多达三万的峒人在各自头人的带领下,好像出山觅食的狼群,潮水般地扑向那些大大小小的村寨、乡镇,将元人用了近二十年建设起来的政权基础,打了个七零八落,两路兵马各自行事,又相互策应,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地。 席卷而下。 望乡岛,比起数月之前又有了很大改变,首先是一座混凝土码头让这里充满了现代气息,不再是大海上的一个荒岛,码头上除了一排排整齐的仓库,一条条坚固的栈桥,还矗立起了一座高高的灯塔,每到夜里就会发出耀眼的光芒,为附近的船只指引方向。 一支庞大的船队靠近港口,足足上千条海船,将整个泊区塞得满满当当,为首的大船靠在栈桥上,姜才顺着绳梯爬下来,回头又接下了一个动作有些僵硬的男子,正是本岛的岛主谢堂谢升道。 他们是进来避风的。 望乡岛的位置在半岛的右下,从琼州行驶到这里,就算是走了一大半的行程,姜才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皱起了眉头,谢堂却不管那么多,拉着他便往自家跑。 “要下大雨了,左右也走不得,不如进门一叙吧。” 姜才推托不过,只能接受了这番好意,他下船是由于岛上建了一个通讯中转站,想通过那里接收一些最新的消息。 果不其然,两人刚刚跑进寨子,瓢泼也似的大雨就下了下来,四下里汪洋一片,好在谢家的寨子是建在高处,还在每一幢屋子下面打了木桩子悬空,倒是不用担心会泡进水里。 “这风雨也不知何时能停。”姜才站在檐下跺跺脚,天地之间被雨雾笼罩,已经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就连立在山顶上的铁塔也是影影绰绰地。 “不好说,如今不到雨季,最多两三天吧,再过个把月,一下几十天也是有的。” 谢堂吩咐了自家娘子一句,顺手将淋湿的外衣脱下挂到衣架上,按下墙上一个金黄色的按钮,“啪”地一声,屋子里亮起了乳白色的光线,与外面的黑暗形成强烈的对比,就连姜才也是一怔。 “你这里有电?”在琼州住了那么久,一些基本的事物还是知道的,他自家屋子里就装了这种自亮灯,没想到千里之外一个小岛,居然也有。 “托那个铁塔的福,州里从海上牵了线过来,已经用了一段时日了。” 谢娘子手脚麻利地整了些酒菜过来,姜才也不矫情,同她道了谢,与谢堂分坐两旁,一边吃酒一边闲聊,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对方听。 “这回到琼州可算是开了眼,那么大的铁船,小山似的,竟浮在海上不沉下去,若是有这等船开过来,何惧这风雨,老姜听闻你得了个儿子,好福气啊。” “侥幸侥幸。” 姜才本就不善交际,与谢堂又素无往来,只是这一次行军,因为要经过望乡岛,才让对方搭了个便船,谁知道谢堂竟是个自来熟,说话间往往让人推却不得。 “你家娘子殁了这些年,就没想过续个弦,若是有意的话,此战过后,某家为你保个媒如何?” 姜才眼皮子一跳,原来在这儿等着:“升道何出此言?” “你那孩儿的生母,不是姬妾么?” 谢堂神神秘秘地说道,他在琼州那些日子,除了自己的事,最大的心愿就是那个不省心的女儿,托人打听了一番,凡是有点地位前途的,不是已经娶妻生子,就是有了婚约,唯有这位姜招抚家中,只有一个姬妾侍候,虽说近日生下了儿子,可那又算什么,将来主母进了门,有的是办法整治,虽然对方年纪大了些,可地位蒸蒸日上,又手握军权,将来的前途无可限量,家里更是简单得发指,实在是一门良配,再说了这个时代,年龄真不是问题。 姜才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带着一股微熏的酒气,凑过去说道:“其实,某家已经同州里打了招呼,让他们备下婚书,黄氏便是姜家主母,未曾公开而已,升道兄,你是第一个知晓的,千万要为姜某保密啊。” 谢堂一愣,反应极快地说道:“恭喜老姜,这是双喜临门啊,一定要多吃几杯。” “吃酒吃酒。” 两人哈哈一笑,心照不宣地将这个话题揭过,谢堂虽不知真假,也明白对方这是婉拒了,好在没有撕破脸,一番推杯换盏之后,他又状似无意地说起了另一个问题。 “此战过后,咱们是向西呢,还是向北?” “此话怎讲?”姜才停下盅子,不解地问道。 “若是向西,某这里就可以早做些准备,实不相瞒,咱们打下了半岛,天竺那里会不会毫无动静?某可是听闻,注辇人一心想打过来呢,或是官军腾不出手,交与开拓公司也是一样的,你是军方的人,对此意下如何?” 姜才呵呵一笑:“此事说与你也没什么,咱们琼州军就这么点子人,收拾了半岛上的鞑子,就该轮到中原了,那些蛮夷之地,你们愿意去闯,州里一向是支持的,人手方面,也尽可以招募些土人打前锋,他们死总比咱们死要好些,你说呢?” 谢堂也是嘿嘿一笑,伸出酒盅子与他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在望乡岛停了一天,天色终于放晴,姜才的船队在此补充了淡水等补给之,便沿着海岸向北,一路直插半岛的另一端,真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零一章 半岛(四) 象林城里再一次换上元人的旗帜,骑兵主将脱温不花在此已经等了近两个月之久,好不容易看到了阿里海牙的大纛出现在地平线上,浩浩荡荡的本国军马倾巢而下,激动地立时便迎出城去。 “大帅。” 阿里海牙高琚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蒙古人,语气冷冷地说道。 “脱温不花,我以为会在海边见到你,或是你的尸体,没想到是在这象林城中,怎么,你丧失与宋人野战的勇气了么?要躲进这道土围子里,才能睡得着觉?” “长生天在上,脱温不花随时愿意为大汗战死。”他抬起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声说道。 “宋人让我失去了一个千人队,我却连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都不清楚,怎么敢轻敌冒进?如果大帅要以此责罚我,脱温不花绝无二话,可是不要忘了,占城境内,连一点人烟都没有,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埋伏着,虽然我停在这里,可每天都会派人向前打探,最远的已经深入到了半岛的最底端,他们会带来最可靠的消息,除非大帅不再需要蒙古骑兵,否则一定会赞成我的做法。” 阿里海牙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宋人全歼土虎登哥所部一千五百多人,给这个骑军悍将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对方说得没错,情形不明,这一路上怎么看怎么像个陷阱,再轻敌冒进绝不可取,就是他自己,何尝不是将十多万大军集结一处,虽然造成了行军速度缓慢,可是至少不用担心,会被小股宋人袭扰,而且,宋人带走了所有的百姓,他们也必然快不起来,搞清楚对方的行动,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应对方式,只是一想到那个怯薛百人队,他就止不住地头大,以前是心烦,现在没了又是心悸,乃木帖儿人是骄狂,不怎么服从管束,可打战并无二话,一直以来也是奋勇当先,从安南打到占城,再一路消灭那些小小国,总共损失不到二十人,如今连宋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居然就这么没了,没了也就没了,这奏疏要怎么写才会不留后患,才是让他头疼不已的问题,就像是一盘美味吃到了最后,突然发现,底下藏着一颗屎那般恶心。 “起来吧,同我说说,你都发现了什么。” 脱温不花站起身,将阿里海牙等一干将校迎进城中,至于大军就只能宿在城外了,阿里海牙一进城就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萧条,城中除了他的骑军,还有一些状似乞儿的土人,瘦得皮包骨,更不乏倒毙于地的尸骨,骑军之所以停下脚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等待自己带来的粮食。 他的大军中除去十二万战兵,还有近八万各国青壮组成的辎重队,马、牛、甚至是大象都是这支运输队伍中的一员,而赛赤典坐镇遥远的蒲甘,一方面是巩固新占之地的秩序,一方面也是为他筹集粮草,几乎每一天都会有大量的驮队走上这条横穿半岛的道路,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雨季,大量的民夫被强制在修路,修一条硬质的夯土路,可是对于森林覆盖高达八成以上的半岛地区,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工程,在这方面,元人与刘禹的思路可谓出奇地一致,那就是,与其让占领之地的土人无所事事,一天到晚想着搞破坏,还不如让他们动起来,把多余的精力消耗掉。 走入孟之绍的那座千户府,脱温不花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发现,一种从战死者尸体上找到的铁丸,阿里海牙看着比小姆指还要小一些的尖头铁丸,很难相信它是如何穿透层层铁甲,撕碎一个蒙古勇士的身体的。 “......属下找到他们的时候,血已经流干了,属下大胆将尸体剖开,这才发现了这种铁丸,每个人的身上都不只一处,有的打在手臂上,依然是骨碎肉残,这是何等的力量,咱们的箭矢都做不到,据陈林所说,那天夜里,他们就是被一种会喷火的火器所伤,宋人隔着几百步远,根本不同他们肉搏,同样的铁丸,属下还在战马的尸体中找到,仅仅是三到四颗,就能要一匹奔马的命,咱们不可不防啊。” 阿里海牙点点头:“宋人惯用奇技淫巧,这样的铁丸大小一般无二,只怕他们已经大量在造,你觉得用什么样的事物可以挡得住?” 脱温不花老老实实地说道:“属下不知,不过铁甲是不成的,哪怕是怯薛所穿党项人的那种冷锻铠。” “乃木帖儿也是这样没的?” “他......”脱温不花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阿里海牙的瞳孔骤然收缩,又缓缓地张开。 “将你方才所言即刻写成文书,用最快的快马送往大都,若是宋人大量装备了此等火器,大汗那里就要有所准备了,对了,连同这些铁丸一块儿送去,想必火器监的人会有办法破解。” “属下这就去做,可咱们怎么办?” 阿里海牙的目光掠过低矮的城池,或许这种土墙能挡住?他想起了以前宋人守城时所用的震天雷,也是那样的难以抵挡,后来想出的办法是制做厚重的盾车,用来抵挡爆炸和神臂弓的强大穿透力,要是将二者合二为一呢? “传令军中工匠,马上伐木制板,越厚越好。” “铁甲都挡不住,木板能成么?”不光脱温不花不信,他手下的将校也是一样的表情。 “木板只是为了装土,两层板之间覆以沙土,厚若城墙,下安木轮,若是还挡不住,宋人又何必要退得那么快?” 一群将校不禁面面相觑,大帅所说的这种事物他们并不陌生,可以说是加强版的盾车,只不过太过厚重,需要很多人力来推动,阿里海牙对此不置可否,军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让那些土人青壮推动盾车冲在前面,正好可以废物利用,他就不信了,宋人的火器当真能击穿一切,若是真的,干脆认输好了,何必还要用上坚壁清野这样的诱敌之计,那不是多此一举么? 在他的命令下,无数土人青壮被遣去伐木,这种半岛上最富产的天然资源,在元人工匠的操作下,大片大片地被砍倒,再由人扛着送到城中,变成了一块块厚重的木板,每一块木板用拼装法联在一起,加工好的厚木板被放到大车上,由牲畜拉着,就这样,阿里海牙的大军在象林城中停留了足足十天,才在骑军的先导下再度启程,朝着半岛的底端而来。 金瓯角的琼州军大营,云帆所部终于护送着最后一批百姓和本地土人到达了这里,看着脚下这道浅浅的壕沟,他实在想不明白有何用处,不要说战马了,就是自己轻轻一跃也能跳过去,难道说是为了对付即将到来的雨季,排水之用? “阿兄,抚帅命你去大帐商议军机。” “哎。” 妹子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虽然听上去依然有些沙哑,不过显而易见,少了一份阴郁,多了一些活泼,这才应该是一个十多岁少女应有的状态,云帆轻轻跳过那道浅壕,追着妹子的身影来到了位于大营中心位置的帅帐,这里已经被吴老四的人守护起来,进去的每一个人都需要解下武器,以前是刀子,如今则是钢枪,云帆将背上的56班解下来,放到一张条桌上,在吴老四审视的眼神下走入帐中。 “......机宜司的探报还要加强,老施啊,你的人再辛苦一趟,摸清楚鞑子大军的动向,画面上看得不甚清楚,这岛上的鬼天气一会晴一会雨,飞行器也不那么好用了。” 刘禹看着平板上的画面有些不满地说道,飞行器方便是方便,可毕竟是民用,一到大雨天气就不能用了,灵敏度和滞空时间也不能令人满意,是不是回去与钟茗商议一下,搞点翼龙之类的查打一体型玩玩,不过听说那玩艺相当昂贵,成本就是几百万一架呢,而且还要专用跑道来伺候,有点玩不起啊,要是侦察卫星能上天就好了,哪怕是民用的也等于多了一双眼睛,还是12个时辰不间断的。 从画面上看,鞑子的大军正在南下,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头,将整个画面挤得满满当当,特别是那些夸张的大车,居然连大象都用上了,这是打算提前灭绝珍稀动物么,你咋不弄孟加拉虎呢? 施忠“嗯”了一声,他的人是最早进入安南一带的,几乎见证了元人在半岛上所有的行动,原本就深邃的肤色又黑了许多,看着与半岛上的人相去不远,如果不看魁梧的身材的话。 正好此时蒙魌二人走进了帐中,刘禹朝他们招招手。 “你们回来得很及时,说说看,这一战有什么心得?”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蒙魌先开口说道:“咱们的飞行器在外头操作距离有些短,鞑子的骑军嗅觉灵敏,速度也很快,比脚踏车要快,有时候会来不及转移。” 云帆接着说道:“对上鞑子骑兵,战士们还有些紧张,一紧张就容易打飞,经常打空了弹匣来不及更换,连刺刀也忘了上就去同人家拼命,我的好些个人就是这样伤的,还有,弹药用得太快,消灭一千五百多鞑子骑兵,我的机枪只剩了半个弹匣,好些人几乎打光了,幸好还带着手榴_弹。” “第一次正面对敌,这是正常的。” 刘禹肯定地说道:“将你们的经验总结一下,发到每一个军士的手中,你负责去解说,告诉战士们,敌人再不过是纸老虎,要他们战斗中沉住气,就像平时打靶那样便可,你部的弹药消耗有些大,一会儿去后营领用,给你三天的时间休整,不必接受任务。” 云帆在出去之前,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大营外的壕沟不够宽也不够深,胸墙厚是够厚了,高度又不够,很难挡住鞑子的冲击。” “挡不住就对了,安心去休整吧。” 金明这个主帅发话了,云帆也只得将信将疑地退出去,一打听才知道,后营离这里足有三十多里之遥,几乎到了半岛的最底端,而那里同样在修筑着壁垒,比起前面来,更符合他的要求,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零二章 半岛(五) 时间进入德祐三年的第四个月份,距离云帆所部退回来快二十天之久,第一个鞑子骑兵才终于出现在金瓯角大营守军官兵们的视野中。 “砰” 在大约八百步的距离上,一名第三军的军士朝着鞑子骑兵开了一枪,对方毫发无损,战马却受惊而跑,引得阵地上的守军们哄然大笑,倒是间接冲淡了一些紧张气氛,毕竟他们之前没有对阵过鞑子,即使有云帆所部的军士讲解,真正临敌时也是免不了的。 枪声就是信号,刘禹与金明一齐站到了阵中的高台上,这种木制角楼大约有七、八步高,顶上竖着一根杆状天线,用于飞行器的信号放大之用,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隐隐的黑边。 阿里海牙来了。 “去问问,姜才所部到哪里了?” 刘禹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他的亲兵飞快地跑下楼去,又迅速地跑上来。 “机宜司的人说,姜帅所部于昨日在真腊沿海登陆,位置在查南郡附近,距咱们这里七百余里,需十二日左右方至。” 金明听完点点头:“一日六十里,速度不慢了,还要考虑雨季和道路的影响,我看给他们二十日吧。” “就依金帅所言,姜部务必在二十日以内赶到金瓯角地区,完成对于鞑子主力的包围。” 刘禹将他的意见变成了军令,用军用无线电台通过设在望乡岛上的中继通讯塔传到了半岛的另一边,对于这个世纪的行军速度来说,一日行军六十里,是一个不小的考验,更别提以这种速度连续行军二十天,姜才所部除了两个厢二万五千人的战兵,还带着上万人的民夫和大量的辎重甚至是建筑材料,其实就算是放宽到了二十天,也是十分紧促的。 就在他们调兵遣将的时候,阿里海牙也接到了前方骑兵探马的呈报。 “你们可看清了,营中是什么人的旗号?” “回大帅的话,小的们隔得太远,看得不是很真,似乎是双旗并立,一为“金”字,一为“刘”字。” 为了让他们有个准确的判断,这些骑兵都是汉军骑,隔着六、七百步远,要看清敌人旗帜上的字,非得有个极好的眼力不可,在他们征服半岛上各国的过程中,阿里海牙从来没有放松对于宋人的侦查,一早就知道,领导岛上军事力量的两个主官一姓金,来自京城禁军,一姓姜,来自建康守军,至于刘姓,更是如雷贯耳,在蒲甘人的都城被赛赤典那个老家伙反复提醒过的宋人最高行政主官,刘禹刘子青竟然亲自来到了这里? 他有几分不信,印象中宋人的主官都是文臣,戴着长长的翅帽,穿着不便行动的宽袍大袖,貌似威武实则内强中干,许多时候一触即溃就是由于他们先敌而逃,比如在岳州、谭州俱是如此,这位刘子青,会是一个例外么?赛赤典的话又一次在他的眼前浮现。 “宋人自恃有强兵利器,意图与我决战,本帅岂能容他们失望,既是主官毕至,前方一定是重兵云集,宋人善守,以坚城深壕引我去攻,不知哪一个将军,愿意引军前去见个真章?” 他的麾下足足有十二万兵马,加上脱温不温的探马赤军则达了到十三万多,比起南下之时,减员在七、八万左右,绝大多数死于病患,现在站在这里的,光是万户就有近二十人,蒙古、色目、汉军皆有,人人都是有名有姓的勇将。 一个汉人闪身出列,朝他拱手说道:“某却不信,宋人火器有多厉害,愿领所部前彺,请大帅恩准。” 阿里海牙一看,是上万户郑镇国,欣慰地说道:“就依你所言,可领三千汉军为主攻,配一百辆盾车,试一试宋人的实力。” “呜呜” 号角声中,一辆辆高大的盾车被土人推到阵前,郑镇国挑出三千汉军,跟在盾车后头,人人手执长刀方牌,因为身着黑甲头顶白缨,从空中看着就像是黑水中泛起层层浪花,飞行器掠过层层军阵,将鞑子大军的全貌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十多万兵马加上数量相当的青壮,再加上数不清的马、牛等牲畜,布满了整片大地,长长的行军队伍一眼看不到头,林立的旌旗遮天蔽日,给人以极具压迫的冲击感,在这样的力量面前,难免让人心生紧张,刘禹听着一阵阵急促的呼气和吸气声,轻蔑地一笑。 “鞑子倾巢而来,妄图毕其功于一役,不正中咱们的下怀,辛苦了这许多天,等的就是今日,传令下去,节节抵挡,听到命令立刻退出阵地,绝不可恋战。” “是。” 在他们的前面,第三军的二千五百名战士以每人三步左右的间隔,守着长达七千步左右的战线,敌人也是长出了一条长长的攻击线,从大约一千二百步左右的距离上,缓缓向前推进。 “那是什么?”刘禹的望远镜里出现了一种有着巨大轮子的事物,架在轮子上的是一面像墙一样的档板,看样子似乎是木制,巨大的车轮在泥地里碾出两道深深的辙印,可见那事物有多重。 “鞑子的盾车,以前在建康城下就用过,不过效果不好,城墙太高,根本遮护不住,后来就弃之不用了,想不到在这里看到。” 金明向他解释了一句,原来是用来防石弹和箭矢的,有的前面还会蒙上铁皮,以免被火箭所烧,两人都很轻松,因为他们都知道7.62子弹的威力,可以在近距离打穿8mm厚的钢板,何况这种厚木板。 敌人的行进的速度很慢,推车的土人青壮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每辆这种盾车都由足足五十人来推动,比躲在后面的汉军还要多。 一千步、八百步、六百步、五百步、四百步......直到敌人进入三百步的距离时,金明才向着对讲机传下命令。 “开火!” “哒哒哒哒”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原本沉寂的阵地一下子热闹起来,56半、56班响起一片,一条条笔直的火线将行进中的敌人笼罩在火网中,声音一响起,敌人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全都将身体缩在盾车后头,听着那种一阵紧似一阵的撞击声,厚厚的原木被打得木屑横飞,却没有出现想像中的情景,倒是一些无意间击中木轮的,轮毂一下子散了架,让那些失去支撑的盾车歪歪斜斜地坐到了泥地里,除了失去轮子的盾车,还有一些流弹击了八百步外的骑兵,几个骑兵哀嚎着跌倒下来,这便是一轮射击之后唯一的战绩。 子弹居然没有击穿挡板! 诧异之下,刘禹举起手中的望远镜,仔细观察被击中的盾车挡板,有一些外层的厚木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夹层,竟然是一种灰白色的砂石层,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种砂石层的厚度超过了一个手掌的长度,再加上前后两层厚木,相当于子弹打在混凝土路面上,难怪没有将车子击穿,原来之所以他们走得这么慢,就是因为这种车子太重了,需要大量的人手来推动,一时间,刘禹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对方的急智,这都能想到。 “停火,不要浪费子弹,把他们放到五十步,用手榴_弹招呼一轮,看看效果再说。” 阵地上再度沉寂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敌人这才意识到对方没有射击,大概还有八十余辆盾车被缓缓推动着继续前行,余下的破损盾车被敌人放弃,后面的青壮与汉军飞也似地往回跑,郑镇国本人也在其中。 “大帅,宋人火器凶猛,不过咱们挡住了。” 他的兴奋之色被阿里海牙看在眼里,淡淡地说道:“究竟是何等事物,能打得这么远,这么狠?” 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远处的宋人已经停了火,站在一千多步开外的阿里海牙等人依然感到不安全,可是再退的话就看不清了,为此,他们的前面被盾车挡得严严实实,车前的巡骑也全都召回来,不到三百步的距离,进攻的汉军足足走了两刻钟,终于接近了宋人的营垒,就在这时,一排排黑色的影子飞向天空又急速地落下来。 “轰轰轰”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硝烟弥漫了整个战线,阿里海牙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这分明是震天雷的声响。 大约五十步的距离上,第三军的战士们投出了第一批手榴_弹,大部分由于力量问题都落在盾车前面十来步的范围,这种手榴_弹的杀伤为十五步左右,能产生出七到八十个破片,“叮叮当当”地打在挡板上,只有一小部分被大力扔过了超过五十步,落到盾车的档板上炸开,使得行进中的车子一下子停下来,还有极少数扔过了盾车,落入密集的人群中,炸得那些土人民壮哭爹叫娘,不顾一切地扔下车子就往后头跑,一个汉军千户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去阻拦,很明显,宋人不光有可以及远的利器,还有一炸一大片的震天雷,逃是个死,还不如舍命一拼。 “兄弟们,与他们拼了!” 说罢,他便带着躲在盾车后头的三十名汉军冲向五十步开外的宋人阵地,这么短的距离,哪怕就是用跑的,也不会超过十息,阵地后头的云帆正准备拿起第二个手榴_弹,见状马上改变了主意,抱起架在土堆上的56班,“哒哒哒”,一个三发点射,将冲在最前面的汉军步卒打得身体朝后仰去,紧接着,阵地上的其他军士也一齐开火,从盾车后头冲出来的汉军步卒纷纷中弹倒下,那个汉军千户双手托住一个自家军士的身体,居然又向前冲了几步,眼见着已经到了云帆的面前,他双手用力向前一扔,将那具已经死透的身体扔向对方。 发现一个黑影凌空扑向自己,云帆下意识地抬起枪口,将一串机枪弹打在黑影的身上,趁此机会,汉军千户长刀猛地递出,砍向他的头颈之间,就在云帆招架不及的时候,“砰”得一声,一朵血花在汉军千户的头顶绽放,握刀的手突然失去了意志松开,长刀在他身前不足半尺的地方落下,云帆转头朝上一看,高塔上的吴老四冲他点点头,又举起手中的56半瞒准了下一个目标。 在几个方向的打击下,鞑子的这次进攻终于被打退了,余下的民壮和汉军潮水般地退了回去,奇怪的是宋人只是用稀稀拉拉的枪声为他们送行,对此刘禹的解释是。 “若是要赶尽杀绝,又何必搞出这么多事,咱们的人手太少了,特别是汉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零三章 半岛(六)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敌阵中都不曾再响起号角,第三军的将士并没有放松警惕,果然到了凌晨时分,敌人发动了一次突袭,当刘禹被叫醒的时候,金明早已经站在了高台之上,手中的望远镜也换成了夜视仪。 “怎么了?” “你自己看。”金明没有答他,反手将夜视仪递了过去,刘禹接过来一看就明白了。 阵地前三四百步的距离,一大片绿色的影子在缓缓地挪动着,不得不说这支敌人还是很有头脑的,选取的时间点是黎明之间最黑暗的一段,半岛上冬日短,这个点大概在三点多四点左右,正是一个人生物钟最瞌睡的一刻,为了达到突然性,他们没有吹响号角,也没有推着那种沉重的盾车,甚至没有跑起来,而是全身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如果不是机宜司的人时刻不停地监视着,难保会发生什么,至少刘禹在心理上,已经产生了相当大的轻视,根本没想到他们能做到这一步。 “军士都起来了?” “嗯,五个都轮番休息,这会子都在。” “你估计有多少?” “看不真,三五千吧。” 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敌人应该是经过了严格的挑选,能想到利用夜色隐蔽接敌,难怪之前打得那么好,两年不到就征服了几乎整个半岛,不得不说阿里海牙一个色目人能在史上留名,手底下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可惜碰上高科技下的新式战争,再怎么隐藏也是无所遁形,他将夜视仪还给金明,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相信对方已经做好了准备。 果然,在那些绿影爬到大概百步左右时,金明冷冷地传下令去。 “开灯,自由射击。” “啪” 早就安装在阵地上的一盏盏高压汞灯突然间射出亮眼的白光,将前面的黑暗瞬间变成了白昼,强烈的光线让趴在地上的敌人无法睁开眼,随之而来的,则是那种令人绝望不已的声音。 “哒哒哒哒” “砰砰砰” 全军五十挺56式班用机枪,二千余支56式半自动步枪织出一张炽热的火网,将阵地前方一百步左右的区域变成了死亡地狱,无数人嘴里发出的惨叫压过了射击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打击在一瞬间将袭击者的士气归零,所有人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来,不要命地一般往回跑,疏不知这样更加增大了中弹机率,密集的弹雨在黑暗中肆虐,尽情地收割着生命,白色光线下的人影如同剪纸地扭曲着,一个接一个地仆倒在地。 “停火!” 在这个过程中,金明一直在看表,当指针走过一个刻度时,他马上发出了新的指令,阵地上的枪声慢慢沉寂下来,只有探照灯还在不停地四下里扫来扫去。 “熄灯,留下一个都值勤,其他人回营睡觉。” 整个过程乏善可程,刘禹与战士们一样,纷纷打着哈欠钻进自己的帐子,这里的夜晚不光闷热,蚊子还多,呆在外头不是个好选择。 一千多步以外的元人军营里黑沉沉地,为了达成突然性,阿里海牙连火把都不让人点,三千人的夜袭队伍,眼看就到了宋人的阵地前,突然白光大作,枪声四起,然后在短短的一刻间又沉寂了下去,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宋人不光有了准备,而且反手打了一个伏击,他们是如何知晓的?阿里海牙感觉头顶上有一双眼睛,在日夜不停地盯着自己,那些莽莽丛林里,也暗藏着无数危机,让人心生恐惧。 回到的不到一半,一千五百多人,就这么短短一刻便丢在了黑暗里,风声传来了他们的惨叫声,让他连责罚的心思都生不出。 接下来的五天时间里,鞑子既没有在白天强攻,也没有在夜里偷袭,从飞行器发回的画面,他们的大营一片沸腾,如同一个硕大无比的工地般热闹。 “他们这是做什么?”刘禹觉出了一丝古怪。 “他们在伐树。” 蒙魌的话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是个人都知道,无数的人影在丛林里动来动去,一棵棵大树被人抬着送到营中,有的被锯成厚木板,有成割成条,做成轮毂,还有的做成了架子,那种高大的有如角楼一般的架子,他与金明交换了一个眼神,敌人这是要搞大事情,将他们当成城池来攻啊。 之前进攻时扔在阵地前的那种盾车,被战士们拉进了营地里,刘禹看过它的结构,果然是用两层厚木板为支撑,中间灌以沙石混合米浆做为黏合剂形成的土法混凝土,这种事物一般是筑城时拿来填补石块的,想不到被敌人用在这里,整个挡板厚达半米,重逾千斤,需要数十个人才推得动,现在,敌人不光在大营中打造这种证明可以挡住子弹的盾车,还做了一定程度的改良,整个挡板突出于车身之外,将巨大的轮毂都给挡在了后头。 除了盾车,他们还现场制造了蒙古人惯用的配重式投石器和居高临下的望楼,就是为了攻打只有一堵半人高的胸墙?看到眼前的一切,就连刘禹也不得不心生感叹。 果然是大手笔。 然而却并没有什么卵用,就在阿里海牙自觉准备停当,打算发动雷霆一击时,突然发现远处的宋人阵地上,似乎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是时候不支而退了。” 刘禹让人将自己的大旗收下来,在吴老四的护送下骑上战马向后退却,这种战马就是上回在占城缴获的,足足有八百余匹,还有许多跑进了丛林,说不定若干年后会繁育出一群野马,这里根本没有道路,因此战马要比汽车好使。 金明要晚一点才走,他和第三军的将士直到敌人逼近一百步左右,投石机开始发出动静,才不慌不忙地骑车离开,当敌人用雨点般的落石将阵地堆满时,他们早已经跑到了十里之外的第二道阵地。 半个时辰后,完全占领了宋人阵地的鞑子发出阵阵高呼,又过了足足半个时辰,阿里海牙在众将的簇拥下走进宋人的营地,里面杂乱无章,甚至连营帐都在原地,宋人眼见不妙逃了? 那他们之前的表现又是为什么? 一天之后侦骑为他带来了答案,原来宋人在十里之外又建立了新的阵地,还是一般无二的模样,半人高的胸墙,不算宽但是很烦人的壕沟。 十里? 阿里海牙不由得有几分气闷,对于骑兵来说,不过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就是步卒也跑不到一个时辰,可是那些费尽心力打造的器械怎么办?宋人太狡诈了,知道打不穿盾车,就用这种手段来让自己为难。 “把那些车尽数拆了,用驮马驮上拉着走。” 随着他的指令,元人再一次忙碌起来,他们首先要做的是拆掉宋人的那道胸墙,有了它的阻隔,什么样的驮马也过不去,好不容易拆完墙,把器械拆成一堆堆的木料打包上路,又过去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大军再一次逼近宋人的阵地,放下材料一一组装好,费尽心力地推到宋人阵前,得,宋人又跑了。 “拆,本帅倒想看看,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嘴里说着气话,阿里海牙却是愈加谨慎,眼前的一切怎么看怎么像个圈套,因为宋人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也不是死伤惨重,前面的路通往哪里他还是知道的,半岛最底端,再过去就是大海,宋人难道是想透使自己到海边,他们自己坐船离开,然后再来个反包围,将自己困住? 只不过,侦骑带来的消息让他又有了新的判断,这支宋军的后头,有着数以十万计的民壮和当地土人!他们的确在上船离开,可是因为没有码头,需要用小船一船一船地接上去,然后再返回海滩继续送人,更要紧的是,与这些人在一起的,还有堆积如山的粮食! 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宋人一直不接战,是为了迟滞自己的进攻,为后面的百姓争取时间,果然,又退了两次之后,到了开战的第十五天,宋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们构筑了比之前更为坚固的阵地,不止有胸墙,还有盖顶,显然是为了防石弹的。 与此同时,阿里海牙已经从高处清楚地看到了宋人阵地后的情形,大量的人群拥挤在一些,密密麻麻地一直排到了海边,海面上停着数艘大海船,离着海岸有一段不少的距离,只能用小船一只一只地送上去,消息是准确地,这里已经到了半岛的底端,他们无处可逃了,哪怕就是能侥幸逃出一些,也值得他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比起前几次,当面的宋人阵上,不仅防御加强了,就连人数也多了不少,粗粗一看也不止万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宋人主力大军,而他们的主帅,那个年青的刘姓文臣,也在其中。 “吹号角,准备出击,把宋人赶下海去!” 阿里海牙看着远处的那面旗帜,一扬手冷冷地说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零四章 半岛(七) “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在超过一百五十里的战场正面,元人以上千台盾车为先导,数百架投石器紧跟其后,中间还夹杂着一百多具横放后被牛马拉着的楼车,最后才是一万多汉军步卒。 足有一个半人身高的档板后头,粗如小腿般的车辕支撑着两个半人高的木轮,三角形的主体结构保证了整个车身略向后倾却不会倒下,从厚木板上伸出来的推杆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七八步长,每根推杆后由十名青壮掌握,整个盾车共有五根,被五十名青壮死命地用力向前推动,在泥地里艰难前行,发出“吱呀”的声音。 “一二用力,一二用力” 每辆车子后头都有几名手持皮鞭的监工,看谁偷懒就一鞭子甩上去,无论挨到哪里,便是一条青拧,稍重一些更会皮开肉绽,这些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本地青壮似乎已经习惯了元人的淫威,连表情都不曾有什么变化,在他们的推动下,上千台盾车一齐移动,就像是一座城墙在缓缓向前行进,蔚为壮观。 那些投石器同样被做成了可移动型,长长的投臂收起来,半岛特产的水牛在前面拉拽着,几匹驮马装着打磨好的石弹,体积不大数量却很可观,每一台投石机的旁边都跟着几个色目人,在他们的眼中,南阳路行军万户、佩金虎符高德诚看到了一种深深的谨慎,或者说是恐惧。 在他身后的这一万汉军,大都来自于河南行中书省,比起北地的老军要差上一些,不过这一路打下来,如今也算得上劲卒了,在安南、蒲甘等地都打过几回硬仗,可要说与这一次相比,只怕是小巫见大巫,前几次进攻,连宋人的影子都不曾看到,他们便在阵前丢下了数千条性命,那种难以逾越的挫败感,让整个大营被一种疯狂驱使着,尽一切可能地发挥想像力,只求一举突破敌阵,哪怕丢上再多的人也所不惜。 宋人的阵地是个什么样子,他只能从两台盾车之间的缝隙处一窥究竟,除了一道略高于地面的矮墙,看不到任何动静,可是那些飘扬在空中的火红战旗,表明他们的敌人就在那里等待着,高德诚在心里默数着步数,同时估算两者之间的距离,按照前几次的经验,宋人会在距离百步左右开始射击,那也将是这些步卒们命运的转折点,上万人的军阵,一眼看去根本没有尽头,再是军纪严明,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静默,可是高德诚一点都听不到身后的交谈声,每个人在生死关头,全都凝聚起了精神头,哪里生得出旁的心思。 黑压压的敌军大阵在一点一点地接近,阵地上的战士们同样严阵以待,每个人都从胸墙后露出头,看着那堵不断移动的高墙,默默地将弹匣拔出来又安上去,将背包上的手榴_弹一枚枚地摸出来放到趁手的地方,整个阵地上鸦雀无声。 “阿里海牙这个老鬼子,要拼命啊。”金明嘀咕了一句,刘禹从鼻子里出一声冷哼。 “他也得有命拼才行。” “娄蛮子应该到位了吧,老姜动作很快,最多两天就能到达金蒲一线,只要他们两军会师,就能从后头堵住老鬼子的退路,把这条大鱼兜进网子。” 金明的话让他深以为然:“娄定远的中军出发有十天了,他一走这里的人也该上船了,两天以内不光要堵住鞑子的退路,还要把这里的所有人都运走,让他想拼命都找不到人。” 敌人步步逼近,自己为了诱敌步步后退,造成的一个负面影响就是在民夫和当地人中产生了一些骚乱,这些人加在一起足有十多万人,原本是由娄定远的中军负责看管的,他们奉命从海上坐船绕过海湾后在敌人后方登陆,这里就只剩了前厢的的一万二千五百人,眼下他们全都分布在阵地上,看管的人换成了孟之绍的那些新附军,监视他们的则是吴老四的一个都和金明的亲卫不过两百人而已,这点人扔到十万人的人群里,连个浪花都掀不起,然而只要看到他们手里黑洞洞的枪口,任是谁也会心生怯意,尤其是那些被俘虏的蒙古骑兵。 土虎登哥肩上扛着一袋粮食,动作迟缓地向后走去,心里充满了纠结,不知道是该希望自己人打过来,摆脱俘虏的命运呢,还是被宋人粉碎在阵地前面,至少不用担心,回去之后被族人视为耻辱,这种矛盾的心情,在看到了宋人的动作之后达到了顶峰,因为他知道,那些粗粗的圆管子,就是当初击溃最后一丝抵抗意志的罪魁祸首。 “磨蹭什么,快走!” 一个新附军手握在刀柄上,冷冷地看着这群昔日里高高在上的蒙古人,心中有种异样的快感,土虎登哥和他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一切,默不作声转过头去,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高台上,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让所有的蒙古人心里为之一颤。 “开炮!” 金明的指令通过对讲机传到每一个都的都头耳中,此时,这些都头全都站在阵后二十步左右的炮位上,配属到每个都的两门60迫击炮早已经架设完毕,高高的炮口犹如猛兽张开了獠牙,正等着扑向心仪已久的猎物。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飞行器为他们提供了计算好的射击参数。 “距离八百三,角度七十一,二号药包,一发速射。” 一百五十里的阵线上,虎贲前厢全军一共250门60迫击炮几乎同时发射,250颗水滴型高爆弹被火药燃烧后产生的巨大推力推出炮膛,在半空中形一条条彩虹桥一般的弧线,掠过高大的盾车挡板,落入后面的投石器当中。 “轰轰轰”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在敌阵中响起,粗木搭成的投石器被炸得粉碎,那些躲闪不及的色目炮手嚎叫着飞上半空,拉车的水牛要么受伤倒地,要么惊慌失措地四处乱跑,受到冲撞的推车土人青壮首先发生混乱,任凭监工们如何鞭打吆喝,也难以维持,他们扔下盾车不顾一切地向后跑去,眼看就要撞上汉军大阵。 “逃跑者,杀无赦!” 高德诚举起长刀将一个土人砍倒在地,滴血的长刀指向下一个土人,那人虽然想要停下脚步,却被后头的人不住推搡,自己将身体送入了他的刀子上,杀戮在整个敌阵中漫延,其狠辣程度让观战的刘禹等人也没有想到。 “继续发射!”金明扬起手,炮手再一次将弹药装入炮膛。 “距离九百五,角度七十四,二号药包,三发连射。” “簌簌” 不到一刻钟中,天空中布满了迫击_炮弹的黑影,调整后的弹道更为弯曲,直接落入了汉军的军阵中,在猝不及防的人群中爆发出可怕的杀伤力,硝烟弥漫了敌军的上空,断臂残肢在四下里飞舞,淋漓的鲜血浸透了脚下的泥土,伤者的惨叫此起彼伏,突如其来的大爆炸让正在阻止土人的汉军们停下了动作,他们全都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着那种可怕的场面。 “跑啊!” 不知道是谁首先发了一声喊,汉军阵型立时便崩溃了,高德诚无力地垂下手中的长刀,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任由土人青壮潮水般地跑过自己的身边,最后,还是他的亲兵死死将他拖住,才捡回了一条命。 “属下无能,求大帅开恩,再让属下带人冲一次,就是被他们炸死,属下也要将车子推到他们的面前!” 阿里海牙一言不发地盯着远处的宋人阵地,那里沉寂异常,甚至都没有爆发出一丝欢呼,这是极不寻常的,他相信这个跪在自己脚下的汉将不怕死,他也相信,把土人青壮换成汉人军士,或许真有一冲之力,可是就算冲近了又能怎么做?宋人手中的火器,在那么远的距离上都能穿透铁甲,近了难不成会不行?他没那么蠢。 “收拢你的人,好生歇息,听令行事。”良久之后,他才看也没看对方地说了一句。 高德诚似乎不太相信这么轻易就逃过了一劫,愣愣地抬起头,却发现大帅的目光已经转到天空,那种带着半岛特有阴沉气象的空中,灰色的云朵在蓝色的天际交相而过,如同此刻大帅的脸。 一千颗迫击_炮弹就让浩浩荡荡的进攻大军崩溃了?这个结果不光阿里海牙没有想到,刘禹等人也是面面相觑,那些人工制造出来的巨大事物就这么堆在阵地前方,鞑子的号角声再也没有响起,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敌人开始进攻的第十六天,终于传来了姜才所部的消息,他们经过半个多月的艰难跋涉,终于出现在了鞑子大军的后方。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将这里的十多万军民,全部撤出去,把这片小小的尖角型区域留给对方。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零五章 半岛(完) 对于敌人的心思,刘禹没功夫去猜,左右天上有飞行器在盯着,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人撤走,包括了他自己,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大半个月,他是真有些想念琼州的家。 隔着一条严密的战线,鞑子的侦骑只能看到一些表面上的东西,比如大量的民夫和当地百姓,却看不到他们在干什么,实际上,自从登陆半岛以来,除了前厢的第三军执行过阻敌和诱敌任务,其余各军联同中军全部加上几千民夫一直在这附近修筑道路,这条硬质水泥路的终点,就是位尖角区域最底端的一个港口。 在加入了十万左右的人力之后,这个速度大大增加了,他们每天都负担了绝大多数的土方工作,将海量的沙石运到海边,在简陋的沙滩上筑起一道坚固的混凝土堤坝,而从琼州过来的工匠们,则熟门熟路地卸下一根根粗大的钢梁,毫不可惜地将它们打入海水中,就这样,一个倚靠海湾的硬质水泥码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迅速成形,随这而来的是大量的海船,他们要在几天之内,将这里的一切都搬走,无论是人还是物。 六万荆湖民夫、八万多占城的当地人、还有一万多前厢的战士,以及从占城各地搜刮来的粮食,用粗麻袋装着堆成了一堆堆的小山,这还是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消耗剩下的,做为鞑子的后勤补给之地,勤劳的汉人在短短的不到两年时间里,利用这片肥沃的土地,种出了海量的粮食,这才得以支撑阿里海牙大军的行动,这些人刘禹一个都不会给敌人留下。 “雨季到了,这天气随时会变,一下大雨,出海就会变得很困难,咱们必须要抓紧时间,把这十多万人运出去。” “是十五万七千人。”金明面无表情地报了一个更准确的数字,刘禹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 当初只图痛快,如今成了一个巨大的负担,这片小小区域挤满了人,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上船,不光取决于上船的速度,还要考虑到来船的频率,为此刘禹发动了包括琼州水军在内的大小船只上千艘,可他们也得一艘一艘地靠上栈桥,效率哪里快得起来。 “让将士们辛苦一些,分出一半维持秩序,所有的栈桥12个时辰全天侯开放,汉人优先上船。” 他的话只说了半截,金明一听就明白,把为数多达六万的荆湖民夫运走,将来他们会是这片土地上的耕种者,至于当地土人,实在不行,就留给鞑子好了,还能消耗他们的粮食,不过这话是不能明说的。 于是,民夫和当地土人惊奇地看到,琼州军士冲上了码头,在些显眼的位置上竖起一根根的木头柱子,柱子上面顶着一个大碗,用黑粗_黑粗的皮线连着,而他们被要求排成一排排的长队,依次登上码头上的海船。 “乡亲们,大家伙都看到了,鞑子就在外头,咱们不和他们硬拼,咱们有水军哪,想去哪去哪,没去琼州吧,那可是好地方,看到没,吃得好,穿得好,做事情有分子拿,啥是分子,就是银钱哪,用分子可以买到任何事物,吃穿住行啥都成哩。” 张德全举着一个大喇叭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一边维持秩序一边为百姓们疏导情绪,他本就是个半大小伙子,说起话来还有些奶声奶气,要不是身上这身军装,早就被人调戏了,不过见他说话和气,还是有大胆地民夫开口询问。 “俺们都是荆湖人,去了哪里可咋办呢?” 显然这是所有人一致的心愿,张德全说得口干舌燥正觉得无聊,一听就来了劲。 “荆湖怕啥,俺还是郢州人呢,不照样过得好好的,军中最远的都到了河北路,你们知道那是啥地方么,鞑子大汗的边边上。” “口音有点怪,不太像。” “可不,俺们的家都在荆湖,留下来了,家中婆娘可咋办?” 张德全毕竟年轻,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让民夫们全都看了过去,因为对方说得是标准的荆湖话。 “我是谭州人,家里被鞑子祸害完了,现在就是拿起刀枪跟他们干,你们也是老实本份的种田人,被他们强征到这里,难道还指望他们会放回去吗?” 云帆接过张德全手中的话筒,声音陡然间放大:“乡亲们,鞑子就要被我们消灭了,将来我们会挥师北上,解救所有在他们铁蹄下挣扎的百姓,你们的亲人,会一个不少地活下来,好生听话,在这里扎下根,那些田地,比咱们荆湖的要肥沃,产的粮食更多,将来一定生活得更好,到时候,把家人接过来,不比守着几亩破地辛苦一年毫无积攒要强得多?” “这位小哥说得是啊。” “什么小哥,是军爷。” “军爷,咱们当真能消灭鞑子?” “当然,之前你们不是看到了,在象林,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县城,那些蒙古人看到没,全是咱们俘虏的,蒙古人都不怕,还怕什么别的吗?” 云帆的话让民夫们兴奋起来,一直以来他们都提着心,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家怕是回不去了,就算没有落到宋人手中,元人也会留他们在这里种田,既然是一样的境地,谁不盼着能过得好一些,至少这些宋人面目和气,并没有欺凌之举,或许是看到了那几百个蒙古俘虏,让他们真得生出了一丝希望,希望这些有着强大装备的宋军,能消灭那些鞑子,实现心里小小的愿望,在这种希望的驱使下,六万多民夫依次排着队,秩序井然地一个个登上海船,去对方嘴里所说的琼州看一看,是不是当真有说得那么好。 对于他们的宣传和鼓动,为数更多的土人是听不懂的,他们只能猬集在一起茫然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元人到来之后,那些凡是有反抗之心的一早就被杀掉了,剩下的这些经过了两年的鞭打和奴役,已经习惯了顺从,无论是哪一方面的,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强者,更别说,监视他们的新附军降卒本就是以前的统治者,皮鞭、棍棒只要一亮出来,便能震摄住这些土人的心。 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们就毫无憧憬之心,宋人与之前的元人不一样,他们并没有随意打骂侮辱人的习惯,更不曾去碰他们的女人,这种无意中的举动,让这些土人的心思天然地倾向了他们一方,眼瞧着民夫们排队上船,是人也明白宋人正在撤离,那么自己呢? 撤离行动开始的当晚,漆黑的码头上突然亮起了灯光,将附近的海域照得透亮,黑夜里虽然不好出港,却可以上船,等到明天天一亮就能扬帆远行,对此刘禹依然感到有些太慢了,风帆动力与机动船不一样,随便挪一下都要费好大劲。 看来这些土人或许当真要扔下了。 就在他为此烦恼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码头上响起来,听声音传来的方向,应该是土人的聚集区。 “招工了招工了,想不想象他们一样成为人上人?让你们的家人过上好日子?现在就有一个机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男女不限,拖儿带女的也成,只要你来,我就敢收。” 刘禹差点一口盐汽水喷出来。 谢堂拿着个大喇叭叫了半天,居然没人响应,他这才惊觉,虽然文采飞扬,可也要人家听得懂才行啊,于是他便将喇叭交与带来的手下,打算去寻一个会说当地话的人来作通译,没曾想肩膀上被人给拍了一下。 “老谢,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嘿嘿”谢堂神秘地一笑:“上回去州里某打听过了,可以自行招募人手,琼州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粥少人多,运多少过去都给人抢光了,某知道这里有战事,想必土人也不会少,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给碰上了。” 听他一番说辞,刘禹不禁佩服他的行动力,果然资本这个大怪兽一放出来,就会有着可怕的吞噬力,自己还在为这七八万土人烦恼呢,人家立马送上全套的解决方案。 谢堂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们的船只居然不比水军在琼州征集的要少,这些人全都是曾经大宋的顶级权贵,也是当年刘禹在临安城中忽悠的那一批,虽然很多当家的留在了德祐府也就是广州,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将家眷送到了琼州,做好两手准备嘛,是个人都会,何况是这些人精。 他们的目地很简单,招募土人中的青壮,以这些土人的家眷为质,让他们作为炮灰,为之前刘禹提出的那个开拓计划效力,如今这个计划已经变成了现实,一个全新的股份制公司《琼海开拓公司》在州里的支持下成立,来到这里招人,就是公司行动的第一步。 对此,刘禹是支持的,地球太大,他一个人就算累死也忙不过来,可能穷尽一生都无法做到统一全球,只有释放出资本这只怪曾,让他们去走西方殖民者的老路,如今已经是十三世纪了,离着大航海时代的开端并不算远。 于是,刘禹为他找来了施忠这匹识途老马,作为一名优秀的探子,迅速学会当地的土语是一个基本技能,他不仅会占城话,连一些偏远地区的土语都能说得一二,立刻成了谢堂手里的香饽饽,当然他不是一个人,手底下有一大群这样的翻译人才。 有了交流接下来就好办了,谢堂和他带来的人,充份发挥了忽悠这个某人的看家本领,把那些心思简单的土人唬得一愣一愣得,看着一个个上当受骗的家庭在那张纸上摁下手印,刘禹只能仰面而逃,实在是太无耻了。 在军民双方的通力努力下,尖角区域内的人流量在迅速地减小着,到了第十八天,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这一片变成了泽国,刘禹穿着雨衣在码头上巡视,原本熙熙攘攘的码头区已经空空荡荡,只有为数不多的百姓还在排队上船,就连谢堂也离开了这里,想必去执行他的征服大计了。 “抚帅,抚帅。” 军中唯一的女子跑过来,透明的雨衣紧紧贴在身上,将手中的平板递给他。 “怎么了?”画面是静止的,说明并不是实时,刘禹当然知道这种天气,飞行器是不可能上天的,那就是回收时拍摄的画面。 看上去,元人似乎正在开挖一条壕沟,无数的人头分成两排,站得密密麻麻,刘禹有些不解,蒙魌跑得很快,微微有些气喘地说道。 “他们在引水。” 引水做什么,喝么? 刘禹刚想问出口,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阿里海牙这老鬼子,心思歹毒啊。 “还有多少人没撤走?”他抓住一个亲兵,让他赶紧去问,然后转头对蒙魌说:“你和你的人现在就上船。” 亲兵在码头上打听了一下,很快跑回来:“民壮和百姓加一块儿不超过万人。” “你去传令,让他们加快手续,不要再停留,马上登船,告诉金帅,前头不必再守了,所有人撤到码头上,准备上船。” 营地迅速行动起来,一队队虎贲军士从阵地里撤下来,登上早就准备好的战船,没有来得及的,也会用电动充气阀将每个都配备的橡皮艇打好气,等到金明本人上了船,最后一个军士撤出码头,他带着吴老四和自己的亲兵走向停在营区中心位置的那架铁鸟。 “突突突” 在瓢泼般的大雨中,直八k张开四条十多米长的旋翼,怪叫着缓缓上升,等到一百步左右的上空,刘禹将机头调整了一下,从舷窗往下望去,灰蒙蒙的雨雾中,一道亮眼的白线正向着营区的方向扑过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零六章 合围(一) 大雨如注,铝合金车毂陷进水里差不多一尺深,转动起来所带起的泥水,被硬塑的挡泥板遮住,顺着实心橡胶轮胎滑下。 只训练了一个月的姜才骑得有些别扭,远不如一些年轻的军士上手快,特别是在这种暴雨天气下,路面全是深深的积水,细细的轮子踩过去坑坑洼洼地,整个人就像在荡秋千,一会上一会下,硬硬地座板硌得屁股蛋生疼,真怀念自己的那匹坐骑呀。 可惜,它死在了遥远的南洋,不是战死,而是病死的。 在他的四面,左右两个厢的虎贲军士人手一辆这种脚踏车,在大雨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疾行着,不时就会有人停下来,多半是链子出了故障,自觉地将路让开,自己扛着车子去后头,自然有随军的工匠为他们更换或是修补,姜才见过他们的作业,十分快捷,整条链子抽出来再换上新的,用不到半刻钟,不得不说,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这种只能靠人力推动的车子,比起难侍候的战马,还是有着诸多便利的。 比如间隔,战马之间不能隔太近,像这种小路,最多并排两骑,可是骑上这种车子,就是肩膀挨着肩膀也没问题,要是累了,抓住人家的后座,让人家出力带上一程都可能不会被察觉,停下来更是简单,伸伸脚就撑住了,整个路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车子,一排挤了五辆,似乎还是游刃有余。 “前方传令,歇息一刻。” 大雨遮蔽了视野,什么千里镜都不好使,前前后后的联系,全靠人人口传,就是姜才这个全军统帅的行止,也由最前方的队伍所掌握,听到前面的人传来的话,他和普通军士一样扭过头,用几乎是吼叫的声音告诉下一个人,然后轻轻地放开脚蹬,任由脚踏车自由地在水中滑行了一段,停在了道路上。 命令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整个队伍缓缓停下来,由于拉得太长,当最后一个军士接到指令时,往往最前面的人已经休息够了开始出发,因为这个一刻可不是一刻钟,而是歇口气喝口水嚼上几口吃食的时间。 姜才熟练地用一只脚撑在地上,高筒皮靴的脚面全部浸入了水中,脚底感觉软软的,这要是徒步行军,深一脚浅一脚,拔出来就是一脚泥,别说是跑了,就是正常的行走也十分困难,不得不说这种车子的好处太多了,它轻到一只手就能拎起来,遇到走不了的路,打个背包背在身上,对于习惯了负重几十斤的宋人来说,根本不是事,只怕全套的步人甲都比它要重上不少。 姜才没有像其他军士那样吃东西,只是拿出车梁上的水壳灌了几口水下去,现在军规很严,任何人都不能直接喝生水,他当然要带头执行,收起水壶后,姜才偏头对着自己的亲兵大喊了一句。 “问问前面到哪了?” 亲兵的身上背着一部单兵步话机,长长的鞭状天线在大雨中一颤一颤的,机身被塑料雨布严密地包裹起来,好在操作还是没有问题的,很快消息就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不,是吼出来。 “距离九龙江河网地带还有二十里。” “什么?”姜才一时没听清,亲兵又吼了一句。 “还有二十里!” 姜才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种状态下,一个时辰最多走十里地,也就是说怎么也得两个时辰才能到达预定位置,与从北部湾方向登陆的虎贲中军所部会师,两只部队是南北对进,他们由于走得早绕得圈子大,可能还会晚上一些,不过只要能把鞑子给兜住,这一趟就不算是白跑。 姜才抬起头,从宽大的帽檐往上看,天空就像是破了一个洞,豆大的水滴连成了一条线,这种情形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陌生,南洋岛上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只不过那个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不需要像这样子在雨地里奔跑。 结束了歇息,大队人马重新上路,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再也没有歇息的可能,就这么低头闷着赶路,直到前方突然传来消息,他们到达了江边,看到了对岸的红旗,消息传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了欢呼声,姜才看着这些激动的面孔,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轮番歇息,加强警戒,电告抚帅,我军已与友军会师,顺利切断鞑子的退路,一切尽在计划中。” 巨大的欢呼声盖过了暴雨,又累又饿的战士们仿佛爆发出无穷的精力,纷纷从脚踏车的后座上卸下各种用具,帐篷、吊床、军用铲、铁锹、锅子、肥皂毛巾干粮等等五花八门,很快就在大雨中搭建起一排排的营垒,接下来,他们将以营垒为基础,向前方突出两到三里地,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施工作业。 岑二的身上也穿着那种贴身式的塑料薄膜雨衣,紧得就像是粘在身上,豆大的雨点从高空落下来打在身上,会发出“啪啪”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从琼州启程前的那天夜里,与自家婆娘在床上的疯狂。 “岑匠师。”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断了他的暇想,岑二抬起头,露出一个笑脸。 “郝舵首。” 前海盗头子郝老二光着身子,连雨衣都没有穿,就这么大步走上前来,冲他一抱拳。 “奉杨参谋之令,送来灰泥二十船,粮食四十六船,请匠师着人点验。” “这么快就到了?” 岑二高兴地迎上前去,杨参谋是何许人也,抚帅幕中第一亲信,也是这场战役的总后勤指挥,包括他们这支为数高达万人的民夫队伍和过千艘海船,全都归其调遣,得益于良好的技术,以及在南洋之役中的表现,岑二的技术级别升为了“大匠”,有资格被称为匠师,师啊,那可是学堂里有学问的夫子才能用上的敬称,岑二第一次被人这么叫时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前方要的急,咱们就赶着点,海上风雨大,本来有五十船粮食的,翻了四艘,五十多号人没了下落,好在这边离岸近,他们水性好,应该有希望游到岸边吧。” 郝老二说得轻巧,岑二如何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凶险,当下也是无言,带着人赶紧去码头。 他们这些民夫是跟着姜才所部一同登陆的,姜部前行之后,他们便留下来,争分夺秒地建设码头,位置大概在暹罗湾的右侧,真腊国的境内,不过此时当然是琼州的领地了。 照样是水泥硬质码头,港口区铺出了一块千步见方的水泥地面,上面搭建起成排的仓库,就算这么大的暴雨,仓库里也是干爽无比的,至于这上万民夫的住宿,则是由二层高的彩钢活动房屋来解决,十二个人一间,六张上下铺,每层一间洗浴室一间茅房,走廊上方是晒衣架,听说过些日子还会通上电,那简直是神仙日子,哪像是来拼命的。 点验完毕之后,他便带着郝老二去了同样由彩钢活动板房组成的办公区,正式名称是“抚司参谋行署”,杨参谋的房门外站着两名实枪荷弹的军士,同样的军士在这个庞大的营区一共有一千名,负责左近的治安和防御,毕竟主力大军在百里之外,这里又是敌区,不能不防。 两人通报后被引进门,屋子站满了人,他们只能在后面等待,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语气平平却不容置疑。 “带上你的人现在就出发,前方刚刚传来消息,我军已经将鞑子合围,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修路,修墙,你们过海来是为什么?住在这屋子里头喝酒聊天么?知不知道,为了维护战事,多少人在拼命做工?你们吃的每一口饭食,都是船工们舍命运来的,他们尚且不畏海上的风浪,一点点雨水就让你们有借口停滞不前?在杨某这里,说不通,抚帅这会子都在雨里头呢,你们自己思量,要不要等天晴了?” “可这雨如此之大,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事啊。” “先去了再说,等到天晴了,不是又要在路上耽搁功夫?” 杨行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几百里路呢,人家军士一边御敌一边行军也不曾叫过苦,实话同你们说,仗打得好不好,不是看他们,而是你们的动作有多快,赶紧带着你的人上路吧,若是当真不愿,杨某也不勉强,只是日后休想再有优待。” “杨先生说哪里话,这就走,这就走。” 开玩笑,没了优待,谁耐烦跑到这里来,让左邻右舍知道了,唾沫星子也得淹死人,还不如初不报名呢。 等到前面的人一一处理完,岑二带着郝老二上前,俱是低身行礼。 “粮船到了?”杨行潜说得口干舌燥,两只眼睛却在发光,看到二人也不客气,劈头就问。 岑二向他报告了点验的结果,杨行潜听了明显松了口气,这里上万民夫,前方两个厢二万五千军士,一共三万五千多张嘴,全压在他这个后勤总管的身上,一天都断不得,还有各种建材,也是急需要解决的问题。 “岑匠师,你的人要抓紧时间,争取早一日实现泥灰的自给,不能总指望从琼州运来,咱们的船要优先运粮食。” “小的明白,已经在着人寻了,等到天气好一些,就命人开采,旁的不敢说,一日产上几百上千斤不成问题。” 杨行潜一喜,竟然站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好,那就好,如今咱们什么都有,就看这天,啥时候晴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零七章 合围(二) 杨行潜说得不错,姜才与娄定远两部会师的时候, 刘禹的确身处风雨之中,铁鸟先是依托海岸线飞到占城与安南的交界处,再从半岛和琼州的最窄处横渡海峡进入自己的地领 地,然后一路向东,迎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大约在三个时辰之后就回到了家中。 这一路飞来,太平洋暖流带来的强风的降雨袭击了大半个半岛地区,琼州却是刚好过去,从空中往下看,一队队的海船沿着他飞行的相反方向在大海中行进着,这样的情形通过整条琼州海峡一直延伸到琼州港,为了保障超过五万大军和两万民夫的补给,琼州的每一条船都在做着同样的工作,由沿海有经验的渔民组成的捕捞队,一边捞一边送,保证远征军的战士和工匠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海味,为数超过千只的富商船队,以谢堂、梁鸿名等人为代表,在送完了自己的开拓团之后也加入进来,虽然其中会支付一些报酬,可是与商路上的巨大利益相比,那点报酬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他们这么做的目地只是希望琼州能取得一个大胜利,让自己背后的靠山更加坚实一些,在络绎不绝的船队中,刘禹还看到了一些形制明显不同的蕃船,就连那些尝到了甜头的蕃商也希望这个文明、富足、开放的社会多活几天,无论他们的利益诉求是什么,此刻都在做着同一件事,那便是。 胜利! 当他到达琼山县时,中心广场的大喇叭发出一个清晰的女声,坐在现场的舒云用她特有的方式做着宣传和鼓动。 “乡亲们,百姓们,同胞们,我们的战士克服重重困难,在极为恶劣的天气下,越过重洋,跋涉千里,终于一举将鞑子的二十万大军堵在了不足三十里长的一个狭小的尖角上,这支侵略者,曾经将我们的家园摧毁,将我们的族人杀害,将我们赶出了自己的故土,两年啊,为了这一天,我们整整期盼了两年,如今,他们终于一步步走向了毁灭,来吧,琼州需要你的支持,需要我们每个人都贡献出力量,无论是驾船出海、扛枪杀敌、修路补路、凿石挖煤,还是洗衣做饭,锄草耕田都好,我们曾经一路扶持走到今天,现在我们将继续团结一心去争取胜利!” “打倒蒙寇!” “还我河山!” 慷慨激昂的呼喊声冲破云层,当他的铁鸟从广场上空飞过时,将这一切推上更大的高潮,因为所有百姓都知道,铁鸟上坐着他们的最高领导,而他是从对敌的第一线回来的。 刘禹驾驶直升机在广场上空打了一个转,在百姓们的欢呼和招手中朝着别墅区飞去,直升机轻巧地在山顶的停机坪降下,吴老四等人轻车熟路地跳下机舱,与别墅中的守兵取得联系,以确定屋中的安全。 晚了一些下来的刘禹脱下飞行头盔,听潮小妮子俏生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梯口。 “听到楼板响,奴就知道你回来了。” 刘禹一把搂过她的纤腰,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了一下,只见雪白肌肤以肉眼可见速度,飞快地染上了一层红霞。 “想我了?” “嗯。”声音几不可闻。 “晚上我去你房里。” “不好,娘子可盼了好些日子。” “那你来大房。” “奴去侍候是应当的。” “不是侍候。”刘禹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听潮涨红了脸,只是“吃吃”地笑,她当然知道夫君的意思。 从楼顶下到二层大厅的楼道口,刘禹自然而然地放开手,听潮也十分自然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两步的距离。 “夫君。” 璟娘回过头,手中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两张脸一大一小,在他心里都是那么美丽。 刘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快步下楼,从小妻子手中接过女儿,双手撑起她的腋窝,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乖囡囡,有没有想阿爹?” 女儿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子,好奇地望着他,不时发出一阵“咯咯”地娇笑,夫妻俩一边在沙发上逗弄女儿,一边说着话。 “她还不会开口呢。” “快了,我娘说我三个月大就会叫她了,咱们的女儿只会更聪明。” “奴就差了许多,娘说我五个月才开口叫人。” “那我就放心了。” “夫君放心什么?” “她至少不会比咱们都笨。” 璟娘笑着靠到他的肩膀上:“奴笨是笨,可有福啊。” “你夫君我除了聪明,也很有福。” 璟娘笑得乐不可支,夫君虽然没有赶回来等她生产,不过随后却陪了她整个月子,就算身在前线,也时不时会问候一二,可见是当真心无芥蒂,也让她略有些失落的心慢慢平复,亲自带了两个月孩子,如今才觉得,这个女儿是天赐的礼物,再也割舍不得。 此刻,夫君身上有一些异味,不过她并不在乎,反而有一种由衷的骄傲,琼州百姓万众一心,她也与有荣焉,恨不得能帮他做一些事。 “我身上大好了。” 刘禹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说道:“嗯,晚上咱们睡一块儿。” 璟娘脸红得能滴下水,好在客厅里没有旁人在。 “奴是说,要去外头走走,百姓都在帮忙,奴也不好闲着啊。” 刘禹哑然失笑,将女儿放到沙发上,让她自己爬,把小妻子搂过来,在她翘挺的鼻子上点了点。 “两个意思都成,我在琼州只能呆十天左右,就得去和部队汇合,到时候,你会很辛苦。” “奴不辛苦,奴的娘亲自小想要抱抱奴都很难,如今天天与她一块儿,亲手喂养,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心里只有高兴的。” 她的眼神透着慈爱,可是在刘禹的眼中,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本身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此刻对着她们,感觉就像自己养了两个女儿,怎么溺爱都不过份。 “倒是夫君,此去飞越重洋,风雨兼程,才是最为辛苦的。” “确实,那鬼地方,一下雨就没完没了,又闷又热,哪有家里舒服。”刘禹靠在沙发背上,惬意地说道:“将士们在那边作战,住在泥水里,顶风冒雨,我又岂能独自享受。” “奴也听闻了,说是雨季已到,见天地没个晴日子,谢家那个岛是不是一样的,难怪芸姐儿不愿意过去。” 听她提到谢秋芸,刘禹就想到了谢堂,如果不是他们帮忙,包围圈里估计还得再增加八万土人,也许会出现难以描述的惨状,对于岛上的土著,刘禹虽说没有多少好感,但也不至于屠村灭族,人力总会有用途,再蠢的人类也比动物容易招呼。 “夫君,你知道么,她爹来琼州时与奴提过一嘴,说是想要寻一门好亲事,你猜他看中谁了?” “吴老四?”刘禹眼睛看着“伊伊呀呀”的女儿,顺嘴答道。 这个梗还是当初她打趣对方时说的,后来就经常拿来调侃,久而久之,连吴老四自己也听到了风声,每次见面都会尴尬不已,想到那个不苟言笑的汉子会红脸,璟娘笑得合不拢嘴。 “是杨参谋啊。” 刘禹一愣,杨行潜跟着他东奔西走,总是独当一面,自己一时都想不起,他竟然还没有成家。 “你应了?” “哪能呢,且不说芸姐儿自己有心上人,就是杨参谋,也有意中人呢,奴才不会去做拆散人家姻缘的事。” 杨行潜有意中人?刘禹来了兴致,转头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从南洋回来,向奴提的啊,那会子你不在,后来临近生产了,就忘了这一茬,左右对方还小呢,且要等。” 杨行潜向自家妻子提亲?会是四个大丫环中的哪一个呢,听潮不可能,已经收房了,难道观海或是舒云?可这四个分明都满了十八岁,并不存在小的问题啊。 璟娘笑吟吟地看着他在那里猜,最后在他耳边揭晓了答案。 “他看上了桃子?” 刘禹完全没有想到,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小女孩实在太小了,小到完全可以忽略,来到琼州之后便跟着琼娘等叶氏姐妹去上学堂,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差点就忘了这个妻子的玩伴和贴身侍女。 “她今年十五了,已经从学堂毕业,这会子正琢磨着想要深造呢,奴嫁与夫君时,也是十五岁,如何不能说亲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桃子自己也乐意?” 杨行潜不到三十岁,又算得上位高权重,否则怎么会被谢堂看上,不过那个小女孩会不会乐意,他从来没有当这些侍女是物品,随意拿来赏赐给属下,按照现行法律,州里早就废除了奴隶制,所有的下人都是合同工,有人身自由的,包括了四个大丫环。 璟娘狐疑地在他脸上看了看,刘禹知道她误会了。 “瞎想什么呢,我是说,这种事不能勉强,须得你情我愿,桃子太小了,她或许不懂拒绝,也不明白和一个男人过日子是什么回事,做为主母,你要担起责任来,不要去考虑一些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璟娘歪着小脸,眼珠子溜溜乱转,像极了沙发上的女儿。 “就是拢络之意啦。”刘禹扬起手作势欲敲,璟娘赶紧抱头告饶。 “奴错了,就是别的东西。” 刘禹却没有饶她,不停地呵她痒痒,两人抱在一起打闹了片刻,璟娘缩进他的怀里,脸上红扑扑地。 “奴知道夫君是为她好,其实,早在临安家中,两人就有接触,那时的她或许不懂,只觉得杨先生是个好人,过了这些年,什么也懂了,奴问过她的意思,她没有推托,不过这事还得饶动夫君,奴待桃儿如姊妹,不与人作妾的。” “我省得,会向他问清楚。” 既然女方没有意见,刘禹也是乐见其成,杨行潜等了她这么多年,算得上长情了,多半也不会让人做妾。 就这样,两人在沙发上缠绵了许久,直到孩子玩累了熟睡过去,他也抱着璟娘往楼上走。 “娘子这身子似乎沉了些。” “啊,奴日日都有锻炼呢,还是重了么?”璟娘紧张地转着脑袋,却发现某人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发育得颇有些形状的胸部,不禁羞意上脸,张开双臂环住他的头。 “奴正觉有些涨奶,夫君可否帮帮忙?” “为夫定当效命。” 刘禹低头嗅了一口,得意地大笑。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零八章 合围(三) 半岛上的大雨整整下了三天,大雨将四下变成了一片泽国,这样的天气对于攻防双方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在半岛上呆了两年之久的阿里海牙自然懂得该如何利用,火器怕水是能想到的一个基本常识,然而谨慎起见,他并没有趁势命令部下冒雨出击,而是决定加大这一趋势。 于是在第一次进攻失败之后,他便集中所有的民壮在营中开挖沟槽,这些大大小小的沟槽与河岸相连,全都指向半岛的底端,天从人愿,在沟槽即将峻工的时候,雨季如期而至,连续三天暴雨使得水位猛涨,他在河水渐渐漫过堤岸的一刻,下令掘开堤口,凶猛的河水如同脱缰的野马奔腾而下,怒吼着扑向远处的宋人阵地。 “噢!” “天灭南蛮子!” “颤抖吧,接受来自长生天的制裁!” “真珠,可怜这些无知的人吧,愿你的怒火,洗清世上所有的罪孽。” 早已经未雨绸缪将营地转移到高处的元人各部看到眼前的壮观景象,无不是振臂高呼,他们每个人都相信,如此大水哪怕宋人当真有座铜墙铁壁也是无用的,因为这只是开始,随着雨下得越来越大,这场人为制造的洪水将整个尖角区域变成了一片汪洋,连开挖沟槽的土人青壮们都伏在地上,嘴里念着无人听得懂的字眼,为这一可怕的景象而颤抖不已,认为是神的惩罚。 望着被雨雾遮蔽的远方,阿里海牙却没有如部下那般乐观,宋人在这期间毫无动作,难道是缩在那道矮矮的胸墙后头等死?他不相信,自己的意图任何一个合格的统帅都能看得出,若是对方愚蠢至此,又何必让他劳师动众跑到这里来? 不信归不信,换成自己在同样的情况下,除了全军出击以外,也没有什么破解之法,雨势终于在第三天开始减小,到了第四天的清晨,不等完全停下来,一支骑军就在他的严厉催促下,冒雨朝着被大水淹没的宋人阵地方向前进。 “大帅勿扰,这等水势,属下等从未见过,哪怕他们三头六臂也是无用,依属下们看,宋人只怕已经被冲进海里去了。” 部下的话恍若未闻,阿里海牙眼都不眨地盯着那些骑兵行进的方向,随着天气的好转,视野变得更远,远处的水势在渐渐褪去,有些地方露出了泥土的模样,不过大多数还是被泡在水中,宋人的胸墙已经看不到了,不知道是冲垮了还是被淹没,架在后面的高台也是不见踪影,那个方向上除了水还是水,没有人烟、没有旗帜,什么都没有。 搜索的骑兵走得很慢,随时做出一个转身逃跑的准备,不过他并没有再行催促,拥有可以及远的火器,这种小心是很有必要的,大火没过了战马的小腿,若是步卒,根本连行走都很困难,水攻的效果很好,即便不能全歼,给予敌人重大打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按照时间推算,骑兵们应该已经接近了胸墙,阿里海牙发现,他们的速度在加快,马蹄子拍打着地面,溅起大团大团的水花,每个人都紧紧勒住缰绳,却没有拔出弯刀,竟然就这么冲出了视野之外。 不见了。 见此情形,一干将校俱是面面相觑,阿里海牙也是大惑不解,很快,一个百户模样的骑兵又从远处跑回来,不停地朝他们招手。 “前方不见敌人!” 蒙古骑兵有一套自己的手法,用于传递消息,脱温不花将那个百户的意思翻译出来,惊诧地望着他。 “走,瞧瞧去。” 阿里海牙推开众人,跳上自己的战马,唬得众人赶紧跟上,脱温不花招招手,一个整装待发的骑兵千人队越过他们的身边,抢先冲向宋人的营区。 等到阿里海牙带人赶上来,那支千人队已经散开去了远处,没有听到令人心惊的那种枪声,更没有发现宋人标志性的红缨,眼前只有白茫茫的大水,以及水面上飘浮着的木头、树枝、麻袋等等杂物,表明这里的确曾是宋人的营区。 “人呢?人呢!” 脱温不花圆睁着双眼,对着空气怒吼,更多的人则是不敢相信,三天前他们分明还看到宋人呆在矮墙后头,无数的人影聚集在更远一些的地方,难道当真被大水给冲进了海里? 上千骑兵发疯般地四处寻找,直到跑到海边,连一具尸体的影子都没发现,阿里海牙一言不发地登上海岸,突然看到了令他动容的一幕。 脚下的这片土地,硬得就像一整块岩石,大水在上面根本呆不住,如果说前头的水能没掉小腿,这里的水最多也就淹过脚面,宋人是用了什么法子,将泥泞变成了硬地?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在离他不到三十里的海边,筑起一个坚硬的码头?紧接着,那些深入海湾中的栈桥,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打碎。 宋人逃了。 如今他们才是这片小小尖角上的主人,阿里海牙呆呆地看着那几条栈桥,突然间有个不寒而栗的想法,终于用不可抑制的声音叫了出来。 “脱温不花,让你的人向前搜索。” 向前,那不是跳海里了么?脱温不花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阿里海牙的马鞭子“啪”得一下打在他的铁盔上。 “转向,转向,前出十里,不二十里,三十里,直到把马跑死,或是找到宋人。” “快去!” 蒙古骑兵没有机会把马跑死,离着鞑子大营不到十里的一条直线,将这个尖角区域拦腰斩断,从暹罗湾一直延伸到北部湾,长达三百余里。 在这条长长的直线上,虎贲全军四个厢五万战士,加上一万五千名来自于琼州的工匠,三万多从海上撤出去的土人青壮,超过八万五千人,在大雨渐渐减小的那一刻,便开始了疯狂的土工作业。 “噌” 姜才一靴子蹬在铁肩上,锋利的钢制工兵多功能折叠铲轻而易举地破开土层,随着他的用力,将一杯红色的泥土掀起来,翻到坑边,脚下的大坑迅速成形,他的身体慢慢向下陷去,大约到了腰部,姜才停下铲子,开始向两边扩开,直到与别人的坑道连成一片。 “老姜!”娄蛮子那粗大的嗓门在脑壳顶上响起,姜才将工兵铲插进泥地里,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泥地上一撑,踩着不断掉落的泥水,“蹬蹬”便爬了上来。 “娄蛮子,你如何来了?” 娄定远笑而不语,朝边上挪了一步,露出一张不苟言笑的方正面孔。 “老金,你们到了?” 金明淡淡地一笑:“到了两天了,前厢在湄公河渡口下的船,接管了75里长的一段防区,船上还有许多物资,这趟便与你一块儿送来,你这里有什么难处没有?” 姜才用脚踢了一下那个刚挖成的坑,里面有一半都是泥水。 “看到没,挖出一口井。” 金明顺着他们开挖的坑道向前走,那些坑道里俱是一样,积水占了一多半,用盆子往外舀,底下突突地直冒,不是水井又是什么?这片土地别的没有,水不是一般的多,难怪会长出水稻这种生物。 “你也看到了,水一多就没法施工,大匠们看过了,说深倒不必太过,能干一些就好了,没奈何,挖一天下来,倒有半天在舀水,可用处不大。” “这事某知道,哪里都是一样,办法嘛已经在路上了,雨季到了晴的日子不会久,咱们得抓紧时间哪。” 姜才当时不知道办法是什么,第三天才明白,一条黑色的粗线被足足一人高的大铁滚子滚过来,被一群军士推着,几个身穿蓝色工服头戴黄色帽子的人走在后头,他认得那是琼州的电气工匠,为首的身材娇小,笑起来很好看。 “姜帅,咱们要在后头建一座变电站,请你派人看护一二,以免不知情的人误触了电门,会死人的。” 变电站是什么事物,姜才在听过对方的解释之后明白了,就是用来为自己的人供电之用的,电可是个好事物,能照明,能煮饭,能推动大机器,更要紧的是,能排水。 珺娘带来了数百人的电气工程师队伍,沿着三百里的战线铺设电缆,这些电缆将琼州的电力送到半岛上,为他们提供了稳定而强劲的电力供应,对于四个厢的虎贲军战士而言,最为让人高兴的,则是一百台大功率抽水机,每三里分到一台,在电缆接通之后,便发出了“突突”的声音,好家伙,那满满的积水,倾刻之间被强大的动力抽出坑道,很快就达到了可施工的标准。 “听我号令,一二,倒!” 姜才一声令下,所有的军士一齐用力,将工匠们和好的混凝土倒进去,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冻得硬梆梆,打好了地基,一面由石块浇筑而成的混凝土石墙,便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成形,与之前临时垒成的胸墙不同,整个墙体又高又厚,宛如山岭平地而起,让冲到近前的鞑子骑兵惊得差点栽下了马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零九章 合围(完) “哈哈哈哈” 阿里海牙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在马背上弯下了腰,身后的将校们愕然以对,都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宋人用一堵三百多里的高墙将整个半岛的底端圈起来,意图是那样得明显,大帅咋还笑得出呢? “好手笔啊,示敌以弱、步步为营、请君入瓮、瓮中捉鳖,把咱们从蒲甘一路设计过来,扔在这三面环水的鬼地方,可不就是水中的王八吗?” 众人皆是无语,哪有这样称呼自己的,阿里海牙的笑声慢慢停下来,脸色变得越来越青,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三百余里,不过三四天的功夫,那等大的雨,这道墙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去找,某却不信了,他们还能将这墙修到海里头!” 阿里海牙的判断不错,除了特种水泥,想在海水中砌墙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可并不代表没有办法,当那些骑兵拼死想要从高墙的边缘,也就是海滩上冲过去时,眼前看到的一幕,再一次让他们感到了什么叫做。 绝望。 岑二晚了两天才赶到前线的工地,此时的筑墙作业已经在三百余里的战线上如火如荼地展开,所有的人不分军民在电灯的照射下昼夜施工,而他的任务则是填补高墙中的最后一个空隙,从海岸线到海中浅滩的那一段。 “岑大匠。” “云指挥。” 两人在南洋时就认识了,此刻故人相见,分外亲切,云帆部负责的这一段就是他准备要填补的空隙,后者向他介绍了这一带的地理结构。 “从这里过去大约三十步,在涨潮时只露出几块礁石,水里是那种软沙地,三十步之后就会没顶,要想防住敌人偷渡,我看最少也要入海五十步,大匠可有把握?” 岑二蹲在沙滩上,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这种沙子洁白而细腻,是上好的建筑材料,他心里有数了。 “一百步,分段作业,请你的人帮忙把咱们带来的桩子竖起来,还需要电力,有了这些,我看差不离。” “就依大匠所言,需要多少人手,从某这个指挥使以下,随你调遣,琼州来的叶娘子正在就在左近,一会儿某让人带你去见她,电的事她作主。” 差不离这种话在军中是不作数的,可是对方不是军人,云帆也不会那么死板,能从这个老实巴结的前农夫口中听到差不离几个字,就说明人家有把握,再瓷实的话是绝不可能听到的,那不是给自己下绊子么? 一个工程大匠在琼州的地位,比英烈也差不多,在州里的名册上是作为“特殊人材”来对待的,云帆说到做到,当真与自己的手下,任劳任怨地听对方调遣,首先就是安装一个巨大的钢铁架子。 足有大腿粗细的钢管子埋进地下足足五步深,七八根这样的钢管子组成了架子的底部,由厚厚的钢筋混凝土筑成,然后是稍细一些的主架构钢梁,五十多根横七竖八地搭起来,用粗大的螺栓栓紧,等到这一切架好了,一个足有十多步高的塔式钢结构部件被小心翼翼地放到架子上,最后是电气设备的安装,包括了电动机、控制室、配电箱、联接线路、照明与信号装置等等,这些部件全都交与了珺娘带来的安装小组。 等到一切安装妥当,呈十字形的钢结构起重臂在作业室的控制下,一点一点地升上塔顶,看着这么大一个铁架子矗立在天地之间,参与施工的战士们和那些民夫一样,甚至都忘了欢呼,就连云帆和珺娘都觉得心驰神曳。 “这当真是我们建起来的么?”云帆不敢置信地喃喃说道。 “听抚帅说,有了这样的起重机,将来,咱们就可以建造一百步高的大楼,人住在里头,就像是站在云端。”珺娘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自说自话。 一百步高?云帆无法想像出那样的高楼是何等的雄壮,不过既然是抚帅说的,那一定会实现,再看眼前的铁架子,似乎也不觉得有那么可怕了。 竖起一座塔吊只是开始,在他们作业的过程中,岑二自己也不曾闲着,他带着工匠和大量的民夫在不远的工地上,用丈量好的尺寸制做混凝土预制件,每一件都足足超过了一万斤,接下来才是筑墙的时刻。 有了这座塔吊,重达万斤的预制件被轻而易法地吊起来,在岑二的亲自指挥下,缓缓地放在海滩上,就这样,在那些鞑子骑兵惊异的目光中,巨大的墙体一点点地向着海水中延伸,直到他们加上战马也无法逾越。 “将来这一带还可以圈起来作为港口,连防波堤都省了。” 光是放下去还不够,为了避免被水冲倒,岑二带着人爬上墙顶,将塔吊送下来的一桶桶水泥往缝隙里浇,等到水泥沙浆干涸,这些预制件就黏成了一个整体,成为他口中所说的防波堤,最后的结果,墙体向着海中延伸了一百多步,彻底封死了敌人想要迂回逃出的空隙。 接下来,五万虎贲军得到了一个休整的时间,他们每天除了例行的上墙巡逻,就是在营区操练,而那些民夫和土人青壮,则在工匠们的带领下,开始修筑一条横贯半岛底部,联通东西两座港口的硬质水泥马路。 无论是修墙还是修路,所需要的水泥、沙石都是海量的,沙石可以就地开采,水泥只能边建石边施工,附近找到的几个石灰石和粘土矿被开采出来,上万名土人矿工在反正的数千名新附军看管下,日以继夜地进行挖掘,再由新附军送到设在新港的制作坊,粉碎、研磨、加料、搅拌加工之后,装进硬纸袋,一包包地送到工地上,为此,刘禹特地在后世采购了数十套加工设备,以应对日益扩大的基础建材需求。 当地的土人要么被送去挖矿或是修路,要么就是被招去开拓团,在琼州军强大的威慑下,几乎没有别的选择,而他们以前的土地,就将由荆湖征来的那些汉人民夫耕种,趁着雨季不好插秧,汉人民夫们首先被送到了琼州,那些闪瞎眼的现代科技,那些同类们幸福而安逸的生活,就成了最好的教育材料,当然,送他们过来并不完全是教育,更重要的是接受现代种植技术的培训。 他们一批批地被送到了设在黎母水边的农技研究所,从选种、育苗、施肥、杀虫等等教起,这些与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夫,就像突然间打开了一扇天窗,原来以前那么细心地照顾庄稼还是不够的,在新毕业的农技员的带领下,这些老把式战战兢兢地看到了现代化种植的威力,河边的实验田里,沉甸甸的水稻被压得弯下了腰,每一粒都颗大饱满,联合收割机在收割的同时,将枝叶和桔杆碾成肥田粉,自动脱粒机一边送入带壳的糙米,一边吐出白花花的精米,这一切如同魔术般吸引着他们,当听到,未来会有几百万顷上好的水浇地需要他们来耕种时,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希望,就像走在干净大街上的琼州人,穿着比中原的富户还要体面,没有人来欺压他们,谁不想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想过上好日子,就要把敌人通通消灭!” 这是琼州大喇叭里时常响起的口号,也是琼州人每天都在努力的目标,从刘禹这个最高统帅到普通一民莫不如此。 “修路还要抓紧,雨季最考验能力,也最能体现这种水泥马路的作用,有了它,咱们的汽车团就可以上岛了,多少物资都能运送自如,一条路是不够的,将来在半岛上要形成蜘蛛网一般的马路网,把所有的产粮区、矿区、工厂企业、港口码头、城镇全都联接起来,为此,咱们要建立一支专门的工程兵队伍,修路架桥挖洞开山就是它的使命,半军事编制,由有经验的工匠担任技术教官,由年纪大的老兵担任军事教官,可以大量地吸收土人和俘虏,按照三三制的原则编组,即三分之一有战斗力的军士,三分之一俘虏,三分之一土人青壮,这样就能保证整个队伍的稳定性,也能给俘虏和土人一个上升的通道,只要表现得好,可以考虑给予他们一定的政治待遇,就以这个原则,在咱们完成半岛的战事后,进行组建,将来,咱们的主力打到哪儿,咱们的路就修到哪儿。” 刘禹动动嘴,下边跑断腿,陈允平与胡幼黄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本来是来讨论六万民夫的出路问题,没想到某人一拍脑壳,又搞出了一个半军半民性质的工程兵,这不是增加琼州的军费负担么? “孟太守所求编制一事,又该如何安排?” “日南郡是个农垦区,可以于州中招募有志向的民众,统一培训后送去担任各区农垦专员,尤其是那些懂行的百姓。” 对此刘禹早有打算,半岛的气候并不是适和居住,还不如专用于产粮,他甚至已经在考虑于两地最窄处,建设一条海底隧道的可能性,一方面保持半岛上的天然雨林,做为一个大的木材基地,一方向大力发展水稻和特色农业,把它变成支撑琼州发展的粮仓,在科学化种植和机械耕种推广以后,所需要的人手必然不会多,那么也就用不着太多的管理者,反而可以用州里的一些剩余人口来消化掉,比如老人。 他瞄准的是那些年纪较大,具有丰富种田经验的老百姓,这样的一批人在琼州没有太大的用处,最多就是被组织起来维持秩序,如果给他们一个官面上的身份,或许真有兴趣去一海之隔的半岛,与心爱的田地打交道呢? 胡幼黄在纸上记下他的要求,日南郡的规划是一早就做出来的,将来会做为样板推广到整个半岛,有了这么大一片粮产区,他这个民政二把手,多少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果然,在第二天的大喇叭将州里关于招募半岛农垦专员的章程公布之后,在百姓中掀起了热烈的讨论,二十万鞑子还在挣扎呢,上头已经在打算分配田地了,这可是个再也清楚不过的信号。 十天没过完,在刘禹回到琼州家中第八天的时候,海对面传来了鞑子准备进攻的消息,得,他这休假又该结束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章 覆灭(一) 号角声响起的时候,珺娘正爬上一根六步高的混凝土电线杆,将一段姆指粗的铁线缠绕到陶瓷接线座上,套在绝缘鞋上的不锈钢齿状脚扣微微一松,腰间的安全带被大力拉紧,“嗞”得一声,在高空中将她的身形固定住。 这种用于输电线路的电线杆比一般的路灯杆子要高得多,原本珺娘是有些畏高的,经过一番专门性的锻炼,加上她不想因为这个原因离开心爱的工作岗位,竟然最终得以克服,眼下这种施工作业,需要在超过三百里的距离上,竖起四百余根这样的电线杆,还要一一接上线,工作量不谓不大,她带来的人手必须人人上杆,自己又何能例外,配合他们作业的是来自于琼州的工匠,岑二带着人按照她的要求做出预制件,再由她的人指导安排在基座上,最后的接线施工就由她的人来完成,每根柱下都站一到两名民夫供她调遣,除去这不到五百人手,其余的民夫全都在开挖路基,浇筑水泥路面,一条整齐宽阔的马路,在她的眼前向两边延伸,一眼看不到头,无数身影像蚂蚁一样辛苦地工作着,在克服了畏高之后,这种登高望远的畅快感觉,已经成为她为数不多的兴趣和爱好。 “叶......叶娘子!” 珺娘低头一看是那个老农般的岑匠师,扯着嗓子对她大喊:“敌袭,上头有令,你们快下来,藏好!” 岑二双手握成个喇叭状放到嘴边,从上面看就像一只鼓着嘴的蛤蟆,珺娘忍不住扯动嘴角,宛尔地点点头,松开安全带,抱着电线杆,“嗞啦嗞啦”地踩着脚扣,从上面慢慢走下来。 “元人要攻击了么?”她这话是明知故问,那种绵长的号角声,在每个人的头顶上回荡着,想要听不清都难,所有的施工人员都依照军中统帅金明的指令停下工作,就连挖路的工匠也不例外。 “正是,咱们这些人要组成支前队,做好收拢等事宜,你们须得退到后边去,金帅的人会照应好,就在那边。”岑二朝身后一指,却没有听到动静,一回头,对方竟然朝着高墙跑过去。 “你带他们去,我要上去看看,检查一下照明线路。”珺娘头也不回地说道。 姑奶奶,这大白天的,检查什么照明线路啊?岑二已经赶不及拉住她了,就算赶得及,他也不敢动手,谁不知道那是郡夫人的亲姊,连金帅都要敬重几分的人物,没奈何他只得一边去叫其他施工员,一边派人告知金帅。 三丈高的墙体上已经站满了虎贲军战士,云帆凝神看着妹子手中的平板屏幕,手上的机关枪就这么靠在一旁,一个装满弹鼓的铁箱子被蒙魌当成了凳子,坐在上面专心致志地操作着飞行器。 镜头上显示出墙外的动静,为了这次进攻,元人疯狂地砍光了附近所有的树木,在几天时间里制做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当然还有那种厚重的盾车,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布满了几乎整个画面。 “咦?这是鞑子吗。” 云帆知道这个声音,也知道对方的身份,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上来,蒙魌突然间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好奇地抬起头。 珺娘不管不顾地挨在她身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还从来没看过对战争如此感兴趣的女子,不由得多看了对方几眼。 “叶娘子,他们就要攻上来了,请你赶紧下去,这里不适合你。” “那她为什么在这里?”珺娘指了指蒙魌,云帆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蒙魌一直在做着监视的工作,并没有关注身后的建设情况,也不认得这个有着特殊身份的女人,不过看到兄长对她的态度很平静,不像强制赶人,倒像是劝解。 “他们来了。” 云帆顾不得再劝,转过头将机关枪架在了墙体上,高墙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号角声一下紧似一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珺娘与蒙魌挤在一块儿,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战争场面,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激情,正在身体内蠢蠢欲动。 一千五百步左右的元人营地里,大水褪去后泥地显得有些松软,一身戎装的阿里海马站在一处高地上,身边围绕着几十个万户以上的将校,每个人的眼睛都通红通红地,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 几天下来的搜索,证实了宋人的意图,那就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个小小的尖角上,不光是那道挡住了他们退路的高墙,三面环水的海面上,打着琼州水军都统旗号的水军战船在水面上游弋,封死了他们从海面上撤退的可能,因此,本来打算伐木为舟的阿里海牙,不得不狠下心来,将区域内所有的树木砍倒,制造出了大量的攻城器械,第一次攻击就派出了两个汉军万人队,在这段近百里长的战线上,展开了一条松散的攻击线。 为了避免被宋人的震天雷所伤,每一台盾车的后头都不超过二十人,为此,他们排出了整整一千台盾车,每辆车子的后头还拖着一架攻城云梯,所有人被挡板挡在后头,慢吞吞地朝着宋人的高墙移动。 当盾车阵前行了大约一百来步之后,阿里海突然出声,用一种低沉而急促的语调叫出了部下的名字。 “褚怀远、申元、李忠、郑珪。” “末将在。”四个汉军万户一齐抱拳答道。 “带上你们的人,跟在后头,注意阵形,每条线之间不得少于十步。” 四人面面相觑,大帅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在前面的两千台盾车抵达高墙下面之后,由他们带人发起攻击,想到宋人那种可怕的火器,每个人都是心悸无比,可是大帅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只能一咬牙恭身退下。 “张受、王天祥、李明、甯居仁。” “末将等在。” “你们各自约束部众,准备出击!” 一下子派出去十个汉军步卒万人队,就连余下的蒙古、色目将校也不由得心中一颤,要知道全军一共才十二个步卒万人队,以这么大的一支兵力,去攻击宋人严阵以待的坚固战线,真得有把握吗?脱温不花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问出来。 “脱温不花。”等到汉军万户们都下去了,他叫过这位亲信的骑军统领。 “大帅有何吩咐?” “带上你的人去压阵,有萎缩不前或是擅自后退者,军法从事。” 杀气腾腾的话话语从阿里海牙的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嘣出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大帅的眼里似乎跳动着一种名“疯狂”火苗,脱温不花的眼皮子直跳,赶紧起身离去,他的一万多骑军被派上去之后,大营里只剩了两万多可战之兵,以及七八万来自于半岛上各国的土人青壮,大帅这是打算干什么?余下的两个汉军万户郑镇国和高德诚不敢再多想,全都默默地低下头去。 “1、2、3、4、5、6、7、8、9、10......” 高墙上,蒙魌和她的手下在三百里的战线足足放出了五十多架飞行器,从各处反应过来的消息,以及眼中所看到的景象,元人似乎倾巢而出,如同一片滚滚而来的潮水,布满了整个三角区域,将灰蒙蒙的大地染成一片黑色。 “日他娘,足足十个万户的旗号,这老小子是打算拼命啊。”姜才执着望远镜,发出一阵感叹,镜头里的情景与飞行器的图像差不多,他只是在观察着那些不同的汉军万户旗号。 与前些时不同,元人的阵型拉得很开,每一个横队之间至少间隔了十多步,除去夹在步卒当中的投石器、攻城车、望楼,每个步卒之间也隔开了两三步,显然他们已经从之前的战事中吸取了教训,尽量想要减小琼州军火器带来的伤害。 “不对,他不是拼命。”金明皱着眉头想了想,猛然抬起头:“他是想要送命。” “这话怎么说?”姜才有些不解,几个厢都和军都指挥使也是疑惑不已。 “从蒲甘到这里,与咱们对峙了半个多月,围住之后又过去了五天,你们猜,鞑子此时还剩下多少粮食?” 金明一说,姜才等人就明白了,元人的战线拉得太长,根本就不足以维持粮道,因此才会一次性征用了八万多土人青壮,还有数十万头牛、马等牲畜,可是二十万人的吃嚼,每天是一个天文数字,二十多天过去了,运来的粮食差不多已经吃尽,又没有从占城等地获得一点补充,阿里海牙不得不趁着还没有完全断粮,发动全力一击,成功了固然好,就算是失败了,不也能少许吃饭的嘴吗? 难怪,他一次就派上了十万汉军,在这样的情况下,汉人死得越多,对他的威胁就越小,可这样一来就打乱了刘禹的计划,金明沉着脸与姜才默默地对视着,两人突然间同时抬起头。 “干!”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一章 覆灭(二) 四月的半岛,从鄂尔库茨海过来的太平洋暖湿气流,宣告了雨季的到来,所谓雨季就是一个月雨天比晴天多,一下十几天不带歇的,好容易不下的时候,空气里也是潮潮的。 对于汉军军士来说,在这种季节里,推着一辆几百斤重的加强型盾车在泥地里艰难前行的,就像是身上被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尤其是,还要拖上一个三丈高的粗木梯子,去面对一堵有着重兵把守的灰白色高墙,听着身边百户们的咆哮,顶着后头蒙古骑兵吃人般的眼光,从身到心都近乎麻木。 “加把劲,再加把劲,推过去!” 由于地表还在渗水,土质疏软不堪,沉重的车体深深地陷了下去,四分之一个车轮都掉进了泥淖里,车前的挡板占据了大部分的重量,使得整个车子的重心过于靠前,为了保持平衡,只能让它朝后倾斜,将重量几乎压在每一个军士的身上,他们不得不手脚并用,一边奋力抬起粗大的撑杆,一边用头颈和肩部拼命地向前顶,许多人的脚陷进了泥里,像牛一样匍匐在地上,越是用力就陷得越深,饶是如此,车子依然慢得像蜗牛,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挪动。 阿里海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个汉军万人队在他眼前展开,那些身材彪悍的北方汉人有着极强的纪律性,哪怕在疾病最肆虐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动摇,此时明知会面对怎样的敌人,动作依然丝毫不乱,踩着号角的余音一队队地整齐排列,每隔上十多步,队列左端的百户旗或是千户旗摇动之后,便会踏着音节缓缓向前推进,八个万人队,全部展开后形成一个了巨大的长方形切面,有一种令人震撼的力量,倚仗如此雄兵,他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征服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大部分时候,只需要在城下将阵型排出来,城头就会竖起降旗,里头的每一个都是足以信赖的老卒,死掉任何一个都会让他心疼不已,那是曾经。 如今,他不得不狠下心,用一种绝决的心态将他们推上死路,原因很简单,如果不这样做,这支军队或许有一天就会成为摧毁庞大帝国的主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股力量的破坏力,只要看到他们此刻的表现就一清二楚了。 可是,他的心里在滴血。 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巨大的阵型终于成形,阿里海牙在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宋人的打击如约而至,他的瞳孔在陡然间放大,手上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从那边高墙中飞出的黑影让所有的将校抬起头,眼都不眨地跟着,越来越高。 “咻” 3斤重的水滴型迫击_炮弹撕破空气直窜云端,到了大约200步左右的顶峰又急转而下,划出一道瘆人的死亡孤线,飞过多达十万汉军组成的庞大方阵,砸入汉军与监视的蒙古骑军之间的泥地中。 “距离不够,药包份量加大一号,再射!” 由于距离太远,飞行器代替了人眼,传回射击的效果,第一批大约两百枚校射弹没有打中任何目标,飞行距离大概在一千步左右,听到指令,炮手们马上换成了更大份量的药包,同时换成了高爆榴弹。 因为宋人第一次打出的炮弹没有爆炸也不曾伤到任何人,阿里海牙等人惊异之余又有些不解,惊异的是他们居然能打出那么远,超过了一千步,不解的是打出来的难道是石头?一个亲兵在他的指示下跑过去,试图找到宋人的发射物,那种“咻咻”的破空之声又一次响起,而这一回,是一片更大的黑云,如飞蝗一般铺天盖地。 脱温不花的骑军离宋人的高墙大概在一千一百步左右,不过起到一个监视的作用,自然不需要排列得有多整齐,当然了骑军本来也不怎么在乎阵型,蒙古人三五成群地一堆一堆猬集在一块儿,笑嘻嘻地看着汉人的军阵,直到黑云盖顶,尖利的破空声呼啸而至。 “轰轰轰” 四个厢整整一千枚60迫击_炮弹砸进骑军大队中,人马的撕吼在一瞬间响彻大地,升腾的硝烟隐隐可见飞溅的鲜血和残肢,稍后一点的脱温不花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黑乎乎地事物飞进他的怀里,下意识地抓住一看,竟然是一条血淋淋的胳膊,上面还套着残破的轻皮甲,吓得他赶紧扔掉。 “散开,快散开!” 直到这时,他还在努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试图收拢兵马,让他们避开爆炸的区域,可是满目都是嚎叫声,惊马四散乱跑,将猝不及防的骑兵摔下来,混乱在一瞬间漫延开去,就连正在行进中的汉军大阵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纷纷扭头看着后方。 “吹号,吹号,让骑军后退!”阿里海牙倒底是宿将,一下子就看出了宋人的意图,不等断断续续的号角声再度响起,又一轮打击接踵而至。 “急促射,弹幕徐进。” 1000门60迫击炮毫不停留地倾泄着火力,一千、一千零二十、一千零五十、一千一百、一千一百二十步......在长达三百里的战线上响成一片,将本就混乱不堪的蒙古骑军笼罩在火海之中,看着天空中飞起的片片黑云,脱温不花发出一阵绝望地叫声,手上的弯刀高高举起,徒劳地向上空劈去。 “长生天,救救你的子民吧,请你降下雷霆,斩断恶魔的触角......” 他的叫喊声淹灭在了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连同身后的万户旗一块儿消失不见,炮火以每息一步的速度飞快地延伸着,阿里海牙浑身发冷,汗水从盔顶潺潺而下,眼中所见的那种力量足以毁天灭地,令人生出一种无可抵御的绝望,残余的骑军不顾一切地向后奔逃,将军纪严律抛诸脑后,就连自己的亲兵和那些将校也都在劝说。 “大帅,大帅,宋人的炮石利害,咱们撤吧。” “是啊,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阿里海牙嘴里嚅嚅地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颤抖的手刚刚举起,尖啸声已经到了头顶,几个亲兵不顾一切地飞扑过来,将他从马上扑到泥地里。 “轰轰轰” 被压在下面的阿里海牙只觉得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呛人的硝烟一阵阵地袭来,一种黏乎乎的液体流到头上、脸上,那种刺鼻的腥味令人作呕,可是他现在连吐出来都做不到,一种比死更难受的感觉占据了全部的观感,不知道过了多久,炮火渐渐停下来,身上的人体被掀开,一群人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他从泥地里拉起来。 摔得头脑发晕的阿里海牙扶着亲兵的手站起身,茫然地看着四周,从骑军那一片开始,地面上现出无数个大坑,死人死马一层叠着一层,将近三百步的区域内铺得满满当当,更加令人诡异的是,无论是三百步之前的那十万汉军步卒,还是身后五十步左右的汉军余部,甚至是一百步之后的土人青壮,都没有受到分毫影响,宋人的打击又快又准,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汉人军阵停下了移动的步伐,张受、王天祥、李明、甯居仁等汉军万户是最后才才上阵的四个万人队,一见到这种情形,先是面面相觑,既而心照不宣地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大帅遇袭,速速相救!” 这四个汉军万人队不愧是全都是老军,在各自将校的指令下,马上调转头,越过硝烟弥漫的爆炸区,冲向阿里海牙中军所在的方向。 稍远一些的四个万人队,褚怀远、申元、李忠、郑珪等人反应也不慢,闻言马上发出了相同的指令,眼下正处于混乱期,中军大旗都已经荡然无存,大帅生死不知,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更何况,对他们威胁最大的蒙古骑军死伤惨重,能活下来多少鬼都不信,就算还有些残兵剩卒的,只怕已经吓破了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鞑子退了。” 不用看屏幕,金明也从千里镜中看到下面的变故,全军一共打完了一个基数的60迫击_炮弹,那可是整整六万发,每一炮都打在鞑子的骑军身上,甚至淹灭了立在阵后的中军,有没有干掉阿里海牙那个老小子不好说,不过很明显,敌人的指挥中枢已经彻底瘫痪了,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步卒军阵潮水般地往后退去,甚至连攻城器械也扔在了泥地里。 “呼”一旁的姜才明显松了口气,一下子打出去这么多炮弹,如果没起到什么效果,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与抚帅交待,就算是不懂行,一颗炮弹足有三斤重,一颗子弹才几两重?打出这么多,需要多少女工织多少缎子才换得回来啊。 “请机宜司的诸位辛苦一下,判断出鞑子大致的伤亡,做为全体炮手的军功报上去。” 金明没他想得那么多,心里只有一条,达到刘禹的要求,为此,岛上连一座这么高这么长的高墙都舍得造,几万枚炮弹又算得了什么。 “鞑子退了,各军留下一部负责自己的防区,其余的人都回营去吧。” “老金,接下来怎么打?” 金明抬起头,天色变得阴沉下来,眼见一场大雨又要到了。 “他们遭此打击,一时半会儿估计得消停点,电气工匠还在军中吧,请他们帮个忙,把大喇叭装在墙头上,各军的文化教员拿出一个方案,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向鞑子喊话,特别是那些汉军出身的战士。” 这是要用上心理战了,姜才点点头,按照他的吩咐下去布置,珺娘等人本来就是来辅助的,闻言更不二话,每个人负责一里左右的长度,不到大半天的功夫,就将一条音响线铺在了墙体上,电力线可以用上现成的照明线,至于大喇叭也是现成的,拧上就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覆灭(三) “真是败家娘们儿啊。” 刘禹感叹了一句又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败家爷们儿。” 与56枪族一样,63式迫击炮是老式的库存武器,一枚炮弹按照废品价78元华夏币,六万发就是468万块!而最新型的炮弹要差不多一千块一发,这哪是打仗,简直就是在烧钱。 难怪后世人人玩嘴炮不来实际的,真打上一场,哪怕是局部战争,按照现有的装备价格,国家得烧掉多少华夏币?估计大老美那几百万亿的外债,全都这么烧给烧出来的,问题是人家不怕啊,全球霸主地位,有货币定价权,咱们有什么? 不行了,下回回去还得再找钟茗砍砍价,最好是把废品价变成销毁价,东西不嫌次,只要能用就成,牛b的咱也用不起啊,刘禹呆呆地看着大海,歼20估计是买不起了,055大驱?只能流口水了,实在不行,凑合着拿民船改迫击炮艇吧,说好的逼格呢?逼格呢?逼格呢? 重要的问题得想三遍。 想了半天没辙,等打下半岛了,尽量去开发一下稀有资源吧,珍品木材、红绿宝石、缅甸翡翠都是可以卖大价钱的东西,以这些东西为原料,让黄琬手下的御制工匠们加工成高级奢侈品,起码能把价值挖掘得更深一些,一年搞上几回拍卖会,再接一些定制加工什么的,一年百十来个亿还是没有问题的,想到这里,刘禹心里多少平衡了一些,这才发现,脚下的这条民用迫击炮艇,又停了。 之所以要说又,是因为从琼州出发,它就一直在走走停停,原本直升机只需要几个小时的事,现在已经走了快一天功夫了,依然看不到海岸线的影子,早知道就不把飞机拿去做保养了,可不做保养,飞起来不踏实啊,这货有啥问题掉下来可一点辙都没有,就算打开穿越门,也不过是从十三世纪高空坠落变成了二十一世纪高空坠落,有区别吗? 因此,胆小怕死的他,果断地选择了不装逼。 脚下这船是条新船,所谓新船就是指的琼州本地造出来的,当年平定泉州叛乱,从那里抓获了一大堆的航海人才,有船工有舵首当然也有会造福船的。 不得不说,船也是个烧钱大户,后世随便一条游艇,都是千万为单位,漂亮是漂亮了,还得涉及到一大堆的技术问题,暂时他还没那么大的兴趣,不过术业有专攻,那些造船的工匠闲着也是浪费,琼州最不缺的就是木头,于是很早的时候,他们就在官府的组织下开始造船,比如说近海的渔船,人总不能只吃粮食吧,肉类可以提供蛋白质和脂肪,也是不可或缺的营养来源,家畜饲养是一方面,海中捕捞也是一个方面,顺便还能培养水军人才不是。 从一到两个人的小渔船,到一两百人的千料大福船,这些走在时代前沿的造船工匠们已经为琼州贡献出了上百条大大小小的船只,最近刘禹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一条机帆船,同时船型上也做了改进,不再是胖头胖脑的福船样式,飞剪型的船首,苗条狭长的船身,软硬相结合的复合帆,以及一台300马力的船用发动机,它将带动安装在船尾的五叶合金螺旋桨,最后一步的安装,就是帆船与机帆船的一字之差。 “突突突突” 随着一阵连续的声响,船身再度动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阵的欢呼,有男有女,他的亲兵头子吴老四从舷梯走上来,脸上手上全都是黑黑的油污。 “又出故障了?”刘禹好笑地问了一句,吴老四一脸的郁闷。 “可不是,桃姐儿说,油路阻塞,把那机子整个拆开洗了一遍,她倒是松快了,那铁坨坨每一个都有几十斤重,哪是女娃娃弄得动得嘛。” 吴老四口中的桃姐儿“蹬蹬”地跑上来,刚好听到了他的埋怨。 “不就拆个铁壳子嘛,还能少块肉,你们这些家伙,又不上阵又不做工,整天跟着郎君娘子跑来跑去,工分拿得比谁都多,一点小事也啰嗦,像个男人么?也不知道医院那位看上你什么了,白长这么大个儿。” 吴老四被她一阵数落,又不能动手,又还不了嘴,老脸胀得通红,刘禹笑着为他解了围。 “好了好了,只管说他做甚,没听见是心疼你们吗,好赖不分。” “也就是郎君偏疼。”桃儿嘟囔了一句,倒也没再说什么,走到他的面前,说了一下故障的情况。 带她出海,是刘禹根本没料到的,谁曾想一个豆大点儿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了机械工程师呢?叶家的人是不是会传染技术宅的毛病?怎么小妻子一点都不感兴趣呢。 除了一张叽叽喳喳的嘴,走在路上,刘禹也未必能将她认出来,一晃眼,豆丁已经十五岁了,因为营养好长得比一般同龄人要高,身材也是错落有致,小脸慢慢长开,唇白齿红,难怪被杨行潜惦记了三年。 对于技术问题,刘禹毫不关心,就算没有发动机,凭着良好的外形和风力,这船也能跑出二十节的速度来,此刻不过给他们一个实践的机会罢了。 “你上来了,谁守在下头呢?” “几个学子,都是毕业不到两个月的,有一个郎君该认识,就是芸姐儿身边的管小娘子。” 看得出,小豆丁对于出海一事很是兴奋,让他想起了那天在江中遇劫,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挡在璟娘身前的那个小小身体。 “那就好,呆会靠了岸,你们这些女子都去寻十一姐儿,让她安排食宿,千万要记住......” “身在战区,不能乱跑。”桃儿替他把后头的话说出来:“临行前姐儿就说过几十遍了,郎君隔一会儿嘱付一遍,我就是想不记得都不成啊。” “几十遍了也要说,出了事不是耍的,金帅拨了人保护你们,千万不可嫌人家烦,只要甩掉一次,你们会都回琼州去,谁说情也不成。” “嗯。”桃儿见他说得郑重,也收起了表情,眼珠子溜溜地转。 “杨参谋也不成。” “谁要找他了。” 桃儿嘴上不依,脸蛋儿却微微有些红,刘禹一看就知道,璟娘多半已经向她提过了,看着小豆丁的表情,他突然间有一种嫁女的感觉,不知不觉就想多说上几句。 “见不见得再说,左右还有三年,若是当真都有意,可得想好了,他大你不少,未必不会纳妾,你要是受不了,一早就要提出来,不好意思郎君去替你说,成了家可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是好是坏都是一辈子,马虎不得,习性如何,对不对脾气,还有亲族婆母这些,都关系到你的将来,如今不同往日,男女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避忌,但也须得节身自好,莫要弄出事来,让人看低了去。” 桃儿怔怔地听着,眼圈突然红了:“我不想嫁人,能跟着姐儿伺候你们一辈子才好呢。” “傻话,如今不兴伺候人了,将来聆风、舒云、观海她们几个都是要出嫁的,杨参谋这些年看下来,品行还不错,在外地独当一面,也没有搞出乱七八糟的事,这一点就比旁人强,应不应得先不说,至少你不讨厌他,先接触着看看,他有写信与你吧,郎君去同娘子说,准你们通信,就是想送个帕儿、香囊什么的,也不必忌讳。” “郎君。”桃儿羞得面红耳赤,哪里还有一点方才风风火火骂人的利落劲。 “正大光明的事儿,怕什么,听娘子说,你自幼便卖进叶家,只有一个称号,姓氏已经记不得了,将来要说人家,没个姓可不成,两个选择,跟你姐儿姓叶,还是跟我姓刘,想好了同我说一声,让人替你去州里上个籍。” 桃儿没想到郎君和娘子已经替她想到这一层了,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刘禹也不催她,转过头去,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道黑影,同时船上的了望手也高声喊叫起来。 “看到陆地了,看到陆地了。” 金明、姜才等一干将校,杨行潜、孟之缙等一干吏员全数到了新设的码头上,虽然这一回既没有铁鸟那般骇人,也不如铁船那样令人震撼,不过那漂亮的船体,轻巧的操控性还是让他们开了眼界。 刘禹的注意力却被那道灰白色的高墙吸引住了,在郁郁葱葱略显得有些荒凉的大地上,这道墙体如同巨龙一般倒卧在大地上,将半岛的底端完全隔绝开,十多万军民用他们的双手建设起这一切,让几十万鞑子陷入了绝境,这么一想,之前被他耿耿于怀的六万发迫击_炮弹,似乎也没那么肉痛了,这边最大的优势就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工成本,正是后世最大的短板。 “诸位,辛苦了。” 他郑重地向这些人一拱手,金明等人向他行了个军礼,杨行潜等人忙不迭地拱手回礼,眼睛却撇到了他身后的几个身影。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覆灭(四) 这一趟渡海,刘禹带上了一群学子,并不是仅仅出于成全一对意中人,解决了半岛上的鞑子威胁,相应的工作就要展开,工农业布局是其中的重点,这里头会涉及到许多机械装备。 现代工业分门别类,没有人敢说样样精通,甚至连粗通都做不到,珺娘和她的团队负责电力这一块,将来还会策划水电、火电、风力、太阳能等等发电站的建设,在有了电力的基础,便可以发展现代工农业,桃儿的专业是机电,吊车、水泵、卷扬机、各种类型的发动机等等,从安装到维护,都是需要人手的,能修的就修,不能修的收集起来,到时候一块儿运回后世,就是目前的处理办法,这个过程很漫长,能够对照说明书,大致了解机器的构造和原理,找出毛病的地方已经是人才了,如果能动手解决,让它重新动起来,便可以说是天才,桃儿与她的那些人就属于摸到门槛的一小撮,自然要好好保护起来。 将她们交与早到好些日子的十一姐儿珺娘,刘禹差点就认不出这位妻姐了,晒红的脸庞、利落的马尾辫、利落的工装,整个一流水线女工啊,与外形相比,就是性子也活泛了许多,敢于叉着腰大声骂人了,哪还有半分公府小娘子的娇气,劳动锻炼人,此话果然不假。 “十一姐儿过来的那天,暴雨还未停歇,这一片到处都是水,她带人一边架线一边安装抽水机,几天下来人跟泥里滚过一般,后来某听说是她时,也是像你一样,得亏有她们的帮忙,拉来了电线,否则哪会造得那么快,旁的不说,没有那等起重机,要如何将石块放进海中?” 刘禹抬起头,那台十多步高的塔吊正在缓缓转动,一辆东风三吨自卸车挂在长长的钢索上,这样的车子随船装了两辆,可以大大加快工程进度,等到直通马路修好了,还会有更多的车子运过来,当然了,像挖掘机、铲车等工程机械也不会少,只是这样一来,油料供应就成了问题,从这里穿过去不是华夏的领土,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从琼州船运又是件麻烦事,看来,机动船的普及速度要加快了。 按照计划,这里将会建成一个码头,因此在安装塔吊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使用问题,刘禹看着那辆东风车被吊车放下来,几个学过驾驶的亲兵发出一阵欢呼,争先恐后地跑过去。 “这条路还有多久能完工?” 听到他的问题,杨行潜没有自己答话,而是将身后的岑二推了出来,后者大概是第一次同传说中的岛主说话,显得有些紧张。 “回抚帅的话,若是天气晴好的话,小的会保证灰泥、砂石的供应,最多半个月到二十天就能完工。” “雨季不好施工?” 岑二先是看了杨行潜一眼,后者微微一颌首,他大着胆子开口说道。 “也不是没法子,用木头搭个架子,上面覆盖那种不透雨的薄布,咱们就可以在下头筑路,若是雨水再大些,也可以边抽边填,应该......应该耽误不了工期。” 经过他的解释刘禹才明白,所谓的“薄布”指的是薄膜雨衣,看来他们早有预案,甚至连排水沟都挖出来,做好了泄洪的准备。 “做得不错,等这条路修好了,就从两头向上一路修过去,一边是象林、升龙府到咱们的广西路,一边是真腊、暹罗、蒲甘一直修到云南,路修到哪里,咱们的旗子就插到哪里,你叫什么?” “小的名叫岑二。” 刘禹微微一愣,岛上的百姓有许多都是只有一个姓,再加上排行这样,李十一就是如此,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帮人起名字,拍拍他的肩膀。 “本官看你是个肯动脑子的,愿不愿意转入工程兵?” “是从军么?” “半军半民,不打仗,专门修路、架桥、盖房子,军士的待遇,当然纪律要严一些,遇到贼人要有驱逐之力,所以叫工程兵。” 岑二的心“嘣嘣”直跳,抚帅亲点啊,哪怕当真是从军也是一件极为光彩的事,他这一次没有再看杨行潜,而是用力地一点头,拱手说道。 “小的愿意。” 杨行潜呵呵一笑,扶了他一把:“你这就算是官家人了,不用再称小的,要叫属下。” “属下愿意。”岑二兴奋地答道。 “好,将本官说的去向你下面的人一一传达,想加入的去杨参谋那里报名,登记以后重新开列薪资,不想加的也不勉强,好处坏处都要同人讲清楚,琼州不搞拉夫强征这等勾当。” “抚帅说得是,这样的好事,求都求不来,小的......属下一定好生挑选,绝不让偷懒耍滑的混进来。” 岑二兴高采烈地走了,杨行潜看着他的背影,不无担忧地说道:“这里有一万五千多民夫,愿意去的只怕一万都不止,光是粮饷的增加,州府就要重做预算,又是一项负担啊。” “不如此,焉能驱民从征,半岛上的战事且不说,仗打完了,麻烦事才是刚刚开始,那么多的国家没了政权,要一一占据,要将土人迁出来,都不是省事的,全靠军队成不成?是不成的,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一边建设一边作战,等到路修好了,咱们才算是真正站住脚了,到时候沿着马路快速调动,那些残余的反抗势力一旦露了头,想跑都跑不掉,雨季会成为咱们最大的助力,而不是阻碍。” “属下省得了。” 杨行潜脑子反应极快,马上就明白这其中的好处,寓兵于民,在主力大军完成了歼灭的任务后,由这些半军事化的队伍来占领,而主力大军将继续去征服其他的地区,不必将精力全都耗在剿匪的事情上,毕竟如今全岛一共只编了五个厢六万二千五百人的正兵,黎母山大营里的五万多新兵在完成了三个月的基础训练后,会先派到南洋,戍守一年左右,如此往复循环,始终保持一支为数十万人左右的武装力量,这也是目前他能养得起的上限。 “老孟。”孟之缙赶紧上前一步,聆听他的训示。 “那些荆湖民夫也会一一编组,名为农垦兵团,每团五千人,由琼州老农担任技师指导,由退役老兵担任指挥,每个指挥须得开垦一万顷以上的田地,如何划分由你带人来勘定,做成图纸存档,要留下一些余量,要尽量做得成片开发,以便将来的机械化和自动化种植,水利、肥料、种子是三大要务,解决了这三样,产量就不会低到哪里去,与那几十万鞑子相比,你要做的事情,才是琼州发展的基础。” 刘禹用一种我看好你的语气说完,孟之缙已经有些惶恐了,将半岛变成粮仓是早就定下的方略,当初他争来这个日南郡守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按照州府里的计划,将用十万左右的民力,开垦出二百万顷左右的田地,一顷百亩,总共就是两亿亩,按平均一亩产粮三百斤算,一年三收就是九百斤,两亿亩的年收成将达到一千八百亿斤,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可以彻底解决琼州五百万居民乃至大宋所有人口的吃食! 还远远不只。 天下无饥馁,是仁人志士几千年以来孜孜以求的一个理想化目标,无论哪个朝代都没有实现过,不是因为产量达不到,而是分配不公,富者兼并穷者之田,是每个封建王朝逃不过去的坎,三百年的循环反复就是这一事件达到了临界值后的反噬,人人知道却没有解决之道,刘禹的公有化尝试,也不过是借鉴后世的经验,同样有着绕不过去的坎,那就是生产效率问题。 当然了,眼下还没有露出端倪,自然也不必过于操心,对于孟之缙而言,光是那付美好的前景,已经足够了。 民事交与他,政事交与杨行潜,将二人打发走,刘禹这才打量着自己的两员统兵大将,金明面色还算平静,姜才的兴奋之色却是溢于言表,一举将二十万鞑子围在一个狭长的三角地带,看似不可能完成的目标,竟然就在眼前,他的反应再也正常不过。 “走,上去看看。” 刘禹带着几个亲兵登上石阶,这些石阶是后来才砌成的,包括顶端的女墙,整个高墙高三丈左右,宽度一丈二尺,没有中土城墙那么宽,不过已经足够了,顶端每隔百步左右安装着一个大喇叭,喇叭周围站着两三个人,除了这些值守的军士,其他人都呆在后头的军营里,只有紧急情况才会上墙。 这些值守的军士由一名文化教员带领,刘禹看到他们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命人拿来一看,原来是各种标语。 “你们这样喊了几天了?” “回山长的话,三天。”听到这个特殊的称呼,刘禹抬起头,眼前的军士年纪十分小,嘴下只有一点点茸毛,面相有几分熟悉。 “你是哪个学堂的?” “琼山第二学堂。” 张德全挺直身体,大声答道:“学生张德全,全岛统考第七名,山长曾亲自为学生颁奖。” 刘禹记起来了,他是张世杰的长子,自己的外甥。 “嗯,我记得你,如今分在前厢第三军对吧。” “是的。” “这是你们的防线?三天的喊话,有没有什么效果?” 张德全摇摇头:“鞑子还没有粮尽,不过昨日学生发现,他们在割取死马的马肉。” 喔,刘禹从吴老四手中接过一具千里镜,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一千步左右的泥地上,还有不少马尸,大部分都只剩了骨架子,一些乌鸦在盘旋飞舞,元人的大营还在更远一些的地方,看来是被炮火吓到了,退出去足足十里远。 “噎,他们在做什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覆灭(五) 元人大军的确还没有断粮,自蒲甘南下时,阿里海牙最为在意的就是粮道,否则不会一次带上逾八万的土人青壮和数万畜牲,后者本身也是可以当食物的,而在经过暹罗、真腊等国时,基本上是一路走一路吃,只是到了占城境内,因为宋人坚壁清野才没了来源,饶是如此,军中所携之粮也足以支撑一个月以上。 在水攻失败,宋人用异乎寻常的方式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之后,阿里海牙首先想到的也是粮食能支撑多久,一个简单的逻辑就是,人越少需要的粮食就越少,于是他想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进攻,能突破固然好,就算不能也可以减少人口,可是宋人异常准确地炮火给了他当头一击,这个打击不是来自身体而是心理,宋人用这种方式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他们的目地。 整个大军从一千多步的距离一口气跑出十里地,几乎到了海边,让他们停下脚步的是宋人的水军,焉知那些战船上面,有没有可以及远的大炮? 被炮火炸得浑浑噩噩的阿里海牙,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点算蒙古骑军,结果很残酷,连同上万户脱温不花在内的三千多人再也没有回来,余下的八千多人里头伤者占到了一多半,仅仅四、五天的功夫,大营里便抬出去两千多具尸体,余下的那些无论是蒙古大夫还是汉人郎中都束手无策,整个蒙古、色目宿营地每日里惨叫声不断,听得人心惊胆战,更是让他夜不成寐,当千户捏只不丁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时,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披头散发、双眼浑浊、衣甲不整的老头,就是仅仅两个月前意气纷发,带着二十万大军誓要一举荡平南蛮子的统兵大帅! “今日又死了几个?”正当他打算退出帐子,改日再来的时候,一个低沉声音在背后响起。 “七十一人。”捏只不丁惨然说道:“宋人的炮石着实利害,打在身上全是一个个小口子,当时不觉得疼,过后红肿流脓高烧不只,疼得不行的拔刀砍了自己的也有,多数人奄奄一息,每天只用汤水吊着。” “医者怎么说,一点法子都想不出吗?” “军中阿卜一直在为他们驱邪,可成效不显,汉人郎中说此乃毒气入体之症,用了不少清火去毒的汤药,似乎也无甚作用,如今连草药也快用完了,这附近又没处采去,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他没说,阿里海牙如何听不出来,大元立国近二十年了,蒙古人的性子也逐渐变得曲曲绕绕,喜欢察言观色、说话拐弯抹角的毛病一点都不逊于汉人。 “那就让阿卜为他们做最后一次祝祷吧。” 大帅的语气平静地就像是在拉家常,可是听在捏只不丁的耳中,如同惊雷一般炸响。 “大帅的意思是......” “就是你猜的那个意思,夜里悄悄地去做,你亲自带队,这是好事,为他们解除痛苦得升极乐的好事,明白么?” 阿里海牙眼眶发红,死死地盯着他,捏只不丁惊得目瞪口呆,隔得这么近,他突然发现大帅的须发几乎全都白了。 捏只不丁脸色苍白地走出帐子,阿里海牙呆呆地坐在垫子上,一细细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进耳中,在那些伤者的惨嚎当中显得异常突出。 “汉军弟兄们,你们已经陷入绝境了,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吧,死在异国他乡,尸身为野狗所噬,孤魂野鬼飘洋过海地如何能回到家中?” “蒙鞑窃居中原,奴役汉人,他们抢去你们的田地,侵占你们的家园,欺辱你们的亲人,还要你们来送死,不要再为虎作伥了,就算打胜了你们又能得到什么?” “俺叫曾阿牛,南阳府人氏,被鞑子征入伍六年了,三年前在建康城下被俘,鞑子竟然只要回了大官,不管俺们这些兵丁的死活,可怜俺家中四个男丁,两个死在战场上,一个被抓为民夫,累死在役道上,前年鞑子再度南征,强行在村中征粮,将家中最后一点存粮抢去,老母高堂竟活活饿死,如今只剩得俺孤家寡一个,全靠俺们上官仁慈,不禁活命还分了房子娶了媳妇,队伍里的上官把俺们当人看,从不克扣粮饷,这样的队伍,老子豁出命也得跟着干,汉军弟兄们,醒醒吧,你在前头卖命,他们在后头索命,鞑子就是想要俺汉人死光,他们才能占了俺们的田地和女人。” “俺是济宁府人氏,也是建康城下被俘......” “俺是保定路人氏,解帅帐下亲卫......” ...... 一条条喊话随着风声飘进元人的大营里,从他们撤军的第二天就开始了,宋人的意图昭然若揭,阿里海牙对此心知肚明,却拿不出什么好法子,大营中本就是汉军占大多数,上层的千户、万户都是汉军世家大族,与元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都要考虑身在北方的家族,一时之间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宋人也不傻,拿出来说事的每一条都针对下层军士,说实话,对于里头揭露的这些问题,阿里海牙很清楚,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忽必烈大汗继位以后,一直在试图缓和双方之间的矛盾,包括重用汉人世家,重开科举,崇尚儒学,结好缙绅等等举措,无不是如此,可对于底层的汉人百姓而言,本就是压榨的对象,哪个统治者来了都是一样,如今却一桩村一件件全都套到了蒙古人头上,这便是人家所说的双重压迫,这话原也不错,无论是在早期的蒙古人统治中,跑马圈地的行为,还是最近的征服过程中,那些荆湖民众被成村成乡地划为农奴,都是无可指摘的事实,他自己就得到了三千多户的封赏,这还是大汗公开的明旨。 胜利者有权处置一切,本就是草原上的法则。 随着揭发的深入,就连阿里海牙听了也阵阵心惊,因为他是个色目人,对方似乎对于元人的统治结构十分熟悉,将那些私底下的龌蹉事说得分毫不差。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来人。” 他握着拳头愤怒地咆哮不止,张口就打算叫人,可等亲兵们跑进来,却看到大帅颓然摆摆手,将他们又打发出去。 营里的蒙古骑兵只剩了四千不到,就连战马都几近跑散,将他们召来能干什么?激化矛盾么,更何况现在还什么事都没出呢,可是他很清楚,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果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阿里海牙疑神疑鬼的第二天就出事了。 说起来事情并不大,汉军的一些军士,擅自跑到离宋人高墙八百步开外的泥地里,将一些攻城器械给拆掉了。 拆来做什么呢?烧火。 的确,元人的大营中还有一些存粮,甚至连肉食都不缺,死在阵前的那几千匹战马,早在当天就被割成了骨头架子,至于蒙古骑兵的尸体,也被拖回来后掩埋掉了,这样是为了防止瘟疫的发生,毕竟已经到了四月中旬,气候一天比一天热,露在外头只会传播病菌,对于这片狭小区域挤了二十多万人马的元人大营来说,不吝于一个毁灭性的灾难。 可是,他们缺少升火的材料。 半岛上的粮食以水稻为主,这种事物的特点就是硬,生米是什么滋味,连牛马都不吃,何况是人,煮饭就得需要柴火,在之前的战事中,他们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内所有的树木一伐而光,为了找到引火的事物,就连深入地下的树根都刨了出来,可那能有多少?于是,在被围的第四天,没有断粮的元人大营里,竟然找不到可以生火做饭的柴火了。 没奈何,那些汉军便将主意打到了被遗弃在宋人高墙之前的攻城器械上头,上万台各种器械,几乎全都是用木头制成的,劈了当柴烧,不也能撑一段日子吗,这原本是一些汉军军士的自发行为,后来引得人人效仿,为了抢夺柴火,一些营头之间甚至还爆发了打斗,这样一来事情便再也瞒不住,直接被报到了阿里海牙那里。 “带上你的人随我走。” 出乎亲兵意料的是,这一回,阿里海牙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带着捏只不丁勉强凑出来的二千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事发地点,先是用骑兵隔开了双方军士,接着将为首的百户以上军校全数捉拿,当场在阵前斩首,这样的雷霆手段,不仅震摄了那些下层的汉军军士,也让闻迅赶来的一群万户们心生寒意,毕竟元人积威深重,并不是一句两句挑拨之语所能轻易撼动的。 “将各自的人带回去,再有如此行径,连坐不饶。”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五章 覆灭(六) 半岛的夜空,繁星如炽,预示着明日至少会有半天的日头,至于下晌会不会有雨,只有天知道。 元人的营区堆满了那种不大的帐篷,占据了小小三角区的绝大部分土地,每个帐篷里至少也要挤上六个人,堆在一块儿那种味道可想而知,这样大的人口密度最怕的就是疫病,一发一大片,谁也逃不掉,可如今他们只有这么点空间,想要挪一挪都不成,最远的宿营地已经到了海边,海浪拍击堤岸发出的那种“啪啪”声,一阵裹着一阵,既单调又富有节奏感。 汉军营与蒙古营之间泾渭分明,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因为当时谁也不知道,大帅会不会因为形势而有所迁怒,于是,只剩下三千多人的蒙古骑队加上阿里海牙本身的亲卫就成了拱卫他的最后一道屏障,靠在两者之间则是形如难民的土人青壮,各种畜牲的叫唤声汇成一道独特的风景,也为这个单调的夜晚增添了些许乐趣。 上万户郑镇国的营区在最边上,如今这种形势,再设一个中军摆个帅帐自然不现实,他的居帐也就比普通的军士大上一些,若是要召集亲信商议,挤上十来个人不至于太过局促。 “万户,人到了。” 亲兵掀开帘子低声说道,郑镇国从火堆旁站起身,一个身影飞快地闪进来,身上是普通军士的装束,眼珠子鼓鼓地在四下里转了一圈。 “老高,还是你来得早。”郑镇国不以为意地抱拳说道。 “嘿嘿。” 高德诚仔细瞅过,又树着耳朵听了一下,没有可疑的呼吸气息,于是干笑了两声。 “如今这个时辰,你老郑把咱们都叫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不妨分说一二。” “等人到齐了再说。” 郑镇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帐子中间架着一个火堆,上面的铁架子串着一条马腿,被淡红色的火苗炙烤着,肉香四溢。 “想不到你这处还有柴火,可是了不得喔。” 高德诚拿眼一瞥,柴火四四方方分明进行过加工,从哪里来的,还用得着说么。 “也就这一点了,若是今日谈不拢,便等着饿死吧。” 高德诚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地拿起一把短刃,从上头切下一条肉来,肉色已经变得焦黄,在高温下吐着泡泡,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盐晶,为的就是保持食物的鲜度,可在这种条件下,最多也就五六天,几千匹死马被这么多人一分,哪家也没富余,对方拿出来的只怕是最后的存货,和那些柴火一样。 很快,帐子里就挤进来七八个人,加上他们两人,十个汉军万户全到了,人人都是乔装成了士卒,不过没有人动手割肉,全都拿眼神打量着他们。 “老郑起的头,你们只管问他。”高德诚毫不在乎地大吃大嚼,满嘴都是油。 “时间紧,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请大伙过来,就是商量一下,咱们怎么办?” 虽然一早就料到了,被郑镇国这么直白地一说,还是让他们这些人呼吸急促,就连高德诚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还能怎么办?咱们这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家大业大,若是殉了,家中至少还能闹个勋烈,若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就算宋人肯放过咱们,元人会吗?” 郑镇国拿眼一瞧,说话的是万户甯居仁,他的话显然引起了共鸣,有三四个人在点头附和。 “你说得不错,可有一点,就算咱们战死了,也得有人回去报信才成。” 他的话让这些人立时没了言语,宋人将唯一的陆地截断了,海面上全是水军的战船,离这里最近的陆地要跨过大半个暹罗湾,上面不必说肯定已经是宋人的天下,他们纵然有一两个人能游出去,又有谁能保证会将这里的事情报到大都?没有实据,元人可不会认为他们是殉了国。 元人的律法十分苛刻,一旦被认定了战败的责任,家属一定会被牵连,说不定那些人家早就盯上了自家的家产,等着扑上来分一杯羮呢。 “老郑,你也莫要啰嗦了,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高德诚扔下手中的刀子,拿手背在嘴上一抹,不耐烦地说道。 “某叫大伙来商量商量,不就是没法子了么,难道等着粮尽了,全都饿死?” 郑镇国摊摊手,高德诚却是不信,不过这里的人谁也不是傻子,有些话是犯忌讳的,想想没什么打紧,真要说出口,宋人会如何不知道,这营里可还有一位大帅呢,白天那些被砍杀的百户,人头就挂在前面的泥地上,杀给谁看的?不就是这里的十个人。 “你这里还有柴火马肉,某家那处一早就断了干净,每日里寻来些草根生火,一烧就是浓烟呛得人直咳咳,好不容易煮了点米饭,半生半硬,牙齿都得蹦飞,不得已,某让一些会水军士去海里摸鱼,这几日死了四五个人,也不知道是当真死了,还是游去宋人那里了。” “你靠着海还能摸鱼,某家那处被挤在当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连抢柴火都慢人家许多,要不怎会与你的人打起来,那些被砍的百户,倒有一多半都是某家的人,大帅将某骂得狗血淋头,当真里外不是人。” “可不是,放着一堆木头不准动,眼见着没了升火的家什,拿什么弄吃食,营中已经有人在烧布匹毯子了。” “那又能烧得几日,若是明日来一场大雨,就不是升火吃饭的问题了。”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牢骚话,郑镇国与高德诚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到绝境谁也不肯出头,这是人之常情,如今宋人发狠,断绝了他们的归路,若是当真如那天一样去攻打高墙,人家有地利还有火器,能不能挨到墙边都是个问题,现在的形势是宋人要他们死,蒙古人也要他们死,可笑他们还在自欺欺人,三人成虎,十个人十个心思,他已经渐渐熄了出这个头的心思。 “大伙说得是呀,吃食将尽,大雨来临,一人生病,全军遭殃,在这个死地连个腾挪的余地都没有,宋人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让咱们活活饿死、病死,咱们还能怎么做?不如明日一齐去求见大帅,听听他的吩咐,如何?”等到众人的议论声稍停,他出言说道。 “说得是,明日一早都去大帅那里听用,散了吧,散了吧。” 高德诚站起身,像赶苍蝇一样往外赶人,莫名奇妙地被叫来,又莫名奇妙地送客,这些人嘴里嘟囔着,三三两两地钻出了帐子。 郑镇国没有相送,而是在帐子里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高德诚与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跑进来,一个是来自河南的王天祥,一个是河北的褚怀远。 “老郑,你绝不会无故消遣咱们,有什么说道,让咱们听听。” 他没有答话,不住在三人脸上瞅来瞅去,高德诚与两人相互看了看,突然弯下腰,将那把短刃捡在手中。 “你无非怕咱们去大帅那里告发,今日之事,若是有人说出去,个个不得好死,咱们歃血为盟,立下誓书,交到你手上,如何?” 郑镇国的表情这才松缓了一些,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手。 “就照你说的,四个人都写下誓书,一出事谁也跑不掉。” 一番做作之后,他重新请几人坐下来,拿了个铁条一边扒拉着火堆,一边慢慢地说道。 “咱们是为了这里的几十万弟兄,非是某家怕死,你们说说,当真都死在这鬼地方,可不像宋人宣扬的那般,成了异乡的野鬼,一辈子都回不了家?” “你的意思,咱们要投了宋人去?” 既然都立下了盟誓,高德诚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这次南下,与宋人的接战其实不多,可唯一的几次作战,就有他的一份在里头,折毁了千把人手不说,士气更是跌到了谷底,因此这一次被叫来,他其实是最热心的。 “这是大事,怎么做,咱们几个商量,首先一条,口风得把严喽,就是亲信也不能说,那几个人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未必不会把咱们卖了,这可是关系多少人的脑袋。” “那是,老郑,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说出来让咱们心里踏实一些吧。” 被他们一阵催促,郑镇国这才不慌不忙地交了底。 “昨日里,一个被俘的弟兄从宋人那里过来,带了他们的信儿,是口信,让咱们掂量掂量,趁着还有吃的,想想出路。” “出路?” 高德诚等人俱是一怔,宋人摆明了不给活路,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出路,那日的炮火你们也看到了,弹下如雨,可是每一发都打在蒙古人的头顶上,一万多骑军啊,转眼的功夫就没了三成,剩下的人里头也伤了一半多,你们看到没有,白天大帅只带了两千余骑,其余的人去哪儿了?” 郑镇国神神秘秘地伸出四根手指:“连他的亲兵在内,还能动弹的不超过这个数。” “啊!” 三人不由得惊呼出声,随即马上捂住嘴巴,虽然之前蒙古人也只有一万多骑军,可毕竟是骑军多少还有些威慑力的,如今只余了四千不到,又是劫后余生,战力应该大打折扣,这里头足足有十二万汉军步卒,说得不好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们,见他们心动了,郑镇国又抛出了一个猛料。 “这几日,你们还听得到那些伤者的嚎叫吗?” “似乎没有听到了,难道是好了?” “是好了,一了百了。” 郑镇国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三人心里一颤,那可是几千个蒙古人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覆灭(七) “......安南左近的土人都已逃散,元人在升龙府留了一个汉军百户所,咱们的人一到就降了,别处还有一些零散兵丁,加上一些投靠的当地人,因有大军在侧,哪怕离开了许久也不曾有过反叛之意,安南旧王与一些亲信部众逃进了山林,据称还有数千之众,属下着人打探过,大约两千上下,粮草军械皆无,又逃散了不少,如今应该在一千五百以下,咱们席卷安南,人口尽数迁走,他们就算再出来,也没了裹胁的人丁,尽属下看,不妨让他们闹闹,咱们只需抽调一到两个指挥,用快船走水路,出奇不意堵于城池之内,则安南一举而定,再无后患了。” 高墙后的营地里,刘禹和金明等人在听李十一的报告,他是从安南过来的,比刘禹离开琼州的日子还要早上五天,大军主力南下之后,安南的荆湖民夫也好,当地土人也好都被裹胁,一部分去了琼州,一部分被富商大户招去当了帮佣,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好听点的称呼,等到人一走,那些躲藏起来的旧有残余势力便冒出了头,只不过失去了群众基础,以那点人数,根本就翻不起浪花,刘禹、金明、姜才等将帅,都对此毫不挂心。 “这里的形势大致上已定,调出部分兵马没有问题,五百人够么?”金明开口说道。 “够了,他们目前占据了升龙府,四下里一堵,便插翅也难飞。”李十一信心满满,有了确实的情报支持,打起仗可谓得心应手。 “不好。”姜才摇摇头说道:“堵死了四门,他们只有依托城里的民居隅负顽抗,咱们的人不熟识地形,就算有利器在手也会处于劣势,倒不如围三阙一,三百人堵,两百人埋伏,在城下一举击破,以咱们的机动力,纵然有些残余也跑不掉。” “姜帅的法子好,就这么办。” 金明看了刘禹一眼,后者微微一点头,他当即下令:“一个满编的指挥带上脚踏车,即刻上船,由你的人做向导,就在白江口下船,最多三天可到。” “用我带来的船,不用一天便可到,吴老四,你去安排。” 刘禹接口吩咐了一句,吴老四大声应下,与李十一的手下一齐离去。 “安南就是如此处置,接下来是占城,这里地方小,元人做得更干净,占城旧王室几乎被屠净,后来又由新附军主力镇守,一直在清剿残余,连过百的小股残敌都没有,咱们的农垦兵团,可以直接入驻,按军营规划,白日垦殖,夜里巡哨,不会有什么麻烦。” 孟之缙点点头:“占城放一个兵团,五千人分成五个分部,每部两千顷,不够的就向周边发展,一千人里头加入一百名新附军,纵然有些残敌也不惧。” “我看可以。”刘禹见他想得仔细,赞许道:“有一百老卒押阵,就能安民夫的心,去了先把范围划出来,尽量不要去动周边的雨林,那些木头将来我有大用,把原本的地量一量,不够的可以等等,解决了这里的元人,整个三角区都是他们的,凑够一万顷我看没问题,就以占城农垦兵团为示范区,把事情先做起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 孟之缙十分兴奋,竟然说走就走,来了半岛这么久,好容易要干正事了,他是一刻也等不得。 李十一稍等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这两处咱们很早就有渗透,办起事情方便,机宜司召了一些当地人做为先导,再远一些暹罗、真腊等国,要更为复杂一些,元人占据的时候大约在一年左右,有些小国直接就投效了,本地势力顽固,多半要费一些手脚。” “不怕,他们既然投了元人,就是现成的理由,等料理了这里的鞑子,大军一边休整一边做做样子,具体的事情交与新投的那些人来做,咱们的军士,尽量不要沾染百姓的血,以后都是这样的原则。” 刘禹说得很隐晦,金明与姜才如何不懂,当初在南洋就是这么做的,收编三佛齐的人去打爪哇人,让爪哇人去打三佛齐的残部,使二者之间的仇恨更加深刻,却让自己的人超然其上,就是这个道理。 “属下明白,机宜司已经在招募人手,提前在各地布局,为日后大军进剿打好前站。” 姜才提醒了一句:“施彪子的手下颇有些在各国行走,让他们带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施都统那边,就要饶动姜帅打个招呼了。”李十一向他拱拱手,领受了这番好意,施忠的人进半岛比他们要早上许多,各方面更为熟络一些。 “老施的差使办得不错,叙功之时,当放在头里,不可寒了探子们的心。” 金明补充道,他与施忠也就是送俘进京时见过一面,那回在京郊被人偷袭,差点就交待了,后者的悍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嗯。” 刘禹点点头,哪怕在卫星普及的后世,侦察主要还是要靠人力,因为很多地方都被屋舍、建筑、树林、山岩等东西挡住,摄像头是无法看穿的。 尽管占据了绝对优势,琼州军并没有大规模抽调人手四面出击,因为他们面对的局面依然很复杂,需要做好应变的准备,因此,对于其他方向上的行动,大部分时候靠的还是那些新附军,目前刘禹并不打算将他们纳入自己的体系中,正好借他们的手管理半岛上的土人,从而省下宝贵的军力,在这种地方,就算生出些异样心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更让他们关注的还是包围圈里的鞑子大军,当天夜里,从高墙外吊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机宜司安排的传信使者,从之前的战俘中挑选,而另一人则是对方的回信使者。 事情是机宜司安排的,刘禹并没有出面,过后李十一向他禀报了结果。 “郑镇国好大的口气。” “属下也觉得,大概是还有些吃的,没到军心涣散之时,属下让人在各个营头打探了一番,没有人意动,底下的军士也不见慌乱,只是每日的操习取消,被拘在营中不得随意外出,也不得随意走动。” “到了如此境地,还能管束住下面的人不生乱,这支军马也堪称精锐了。”刘禹的表情淡淡地,让李十一看不出是赞叹还是讽刺。 “他们在此之前,纵横无敌,灭国百余,自然是有些底气的,不过依属下看,咱们没有进击之意,他们这般如临大敌,何尝不是心存侥幸,防得恐怕并不是我琼州兵马。” “说得是,越是蹦得紧,到了弦断之时,就伤得越重,你按自己的意思去办,我只要结果。” 李十一恭身答道:“是。” 没等他走出去,刘禹出声叫住:“镜报这次前来报道的怎么换成了一个男的,你家娘子呢?” “内子怀了身孕,被属下强自留下了,不然她肯定要上船的。” “喔,什么时候的事,你倒是瞒得紧。” 李十一嘴角含笑:“属下哪想瞒啊,是她一意瞒着属下,还是老岳丈提点,这才知晓的,已经两月有余。” “不到三个月啊,是得小心些,让她在家静养,有什么不忿的,只管来找本官分说。” “多谢抚帅。” 李十一笑得更欢了,出门的时候险险没有被绊到,刘禹同杨行潜相视一笑,想看到这个家伙失态的样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笑什么,桃儿随船去了安南,你没去相送?” 杨行潜被他打趣,毫无半点怯意:“明日就归来了,不过一日两日,哪有那么多干系。” “那就是送了,想不到你这不声不响地,也有这般本事,当初就该去执掌机宜司才对。” “抚帅这话要是让李主事听到,属下定是机宜司黑名单上的第一人。”杨行潜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门外,似乎那里藏着什么人影一般。 刘禹暗暗发笑:“你连我的人都敢掂记,早就是本官黑名单上第一人了。” 杨行潜唬了一跳:“天地良心,属下这心思是到琼州才生出来的,左右要娶个娘子,桃儿是个相熟的,属下特地问过郡夫人,抚帅没有收房之意,这才大起胆子提出来......” “好了,瞧你吓得这样,桃儿是我家娘子的贴身婢女,比姐妹也不差,你既有心,她若有意,本官乐得成全,不过......” 刘禹卖了个关子,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摇摇头:“本官有些好奇,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了?” 杨行潜松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有一日属下有事去请教郡夫人,正巧看到她发落一个婆子,十二岁的年纪,骂得那个足以做她奶奶的婆子大气也不敢出,难得的是,言辞锋利,井井有条,并不是仗着郡夫人的势,院中一干女子人人敬服,自那日起,在下便留心上了。” “原来你是个妻管癖啊。” 刘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桃儿的长相算得上清秀,却谈不上绝色,何况是多年前,人都没长开呢,他怕得是对方是个幼癖之类的变态,所以才会问得这么详细。 杨行潜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抚帅莫笑,属下自幼只有娘亲教导,对于属下要求极严,可她在属下未成年时就故去了,属下常常在想,日后若是要娶妻,也一定要娶一个性子烈些的,才好管束家宅。” 杨行潜眼中的哀伤一闪即逝,继续说道。 “原本,属下也以为是一厢情愿,话既然说出口便收不回,这次桃儿小娘子来到这里,主动找到属下,只问了属下一个问题,是否真心娶她,她说她自幼便卖到了叶府,没有来历也没有娘家,若是属下日后不要她,她便没处去了。” “你如何答的?” “属下说,某与她一般无二,无亲族无家人,若是她不愿意嫁,也没处可去。” 刘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既然你们都有意,这件事我与郡夫人都答应了,不过......” 杨行潜一揖到地,叩首而拜:“属下谢过抚帅娘子成全,桃儿还有三年才满十八,属下愿意等。” “好。”刘禹将他扶起来:“她可曾告诉你,愿意随谁的姓?” “桃儿自谓出自刘府,愿请抚帅赐姓,属下也赞同她的决定。” 怕是你的建议吧,刘禹看了他一眼:“刘桃?” “刘桃夭。” 杨行潜面色微红:“名是属下帮着起的,取个好意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七章 覆灭(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管道升看着海面,轻声吟道。 桃儿的眼中闪着不解的光芒:“这有什么说道吗?” “没什么说道,挺好的。” 管道升偏过头朝她笑了笑,两人同船过来的时候,桃儿虽然表面看着没什么,其实有时候会发呆好一会儿,连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却瞒不过同住一个舱室的好友。 两人是在琼州第一女子学堂认识的,因为有着相同的兴趣,毕业后又从事一样的工作,而且都住在刘府的别墅里,一来二去的就熟悉起来,何况二人都是人家的婢女,一个身世不知,一个亲人死绝,相同的话题一点都不会少,连出来做事也是一块儿。 见她有几分患得患失的样子,管道升忍不住开解道:“你们认识三年了,他到这时才提亲,可见是花了心思的,若是当真能再等你三年,足见情深,以杨先生如今在琼州的地位,莫说是妾了,连个随侍的婢女都没有,说出去会有人信么?这样的男子书上都不曾有过,你若是当真答应了,也要问清楚。” “问过了,他娘很早就过世了,家里没别人。”桃儿随口答道,这些私密事她们是从来不瞒对方的。 “不是这个啊。” 桃儿一愣:“那是什么?” 管道升朝身后看了一眼,甲板上的船工都在做活,没有人注意到她们,靠近她的耳朵,微不可查地说道:“问问他的喜好,是不是好男风啊,想要避嫌故此来找你做门面,小心哪,日后守活寡。” 说完,她就赶紧离远了几步,等着对方发飙,谁知道桃儿的一双眼睛转了转,说了一句连她也始料不及的话。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要不,回去再问问?” 管道升怔怔得张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桃儿这才反应过来,咬着牙伸手过去捉她,因为在船上,管道升不敢跑,只是不住地告饶,两人打闹了一会儿,桃儿拥着她,靠在船舷上。 “别光说我的事,你来了这么久,就没看上谁?听闻好些青年才俊,托人打听你的事,队里那几个男子,也是殷勤得紧哪。” 说到自己头上,管道升的神情淡了许多:“我都说了有人家的。” “淮地啊,你把自己都卖了,无依无靠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元人造的孽,关他何事。”管道升悠悠说道:“上回托人打听了,他在楚州李相公处做事,颇得上峰赞许,或许有一天会来接我呢,左右还有三年呢,你都等得,我为何不能?” “我听杨先生说,李相公与元人的战事不利,折损了许多人马,扬州城也被围了,还好你那位在楚州,当是无碍的。” 管道升没有说话,脚下的飞剪船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披波斩浪,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信心,她也是一样。 ...... 被围在三角地带的元人大营,阿里海牙冷冷地看着被亲兵挡在外围的汉军将校,每一个人的面上都恭谨依旧,他却觉出了一股子涌动的暗流,或许今日就是前来摊牌的。 “都进来吧。” 众将低头走进大帐,里面的陈设看着没什么变化,他们自觉地站在左边,对面则是一群蒙古、色目人,只是与人多势众的汉军将领相比,显得要单薄许多。 阿里海牙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大营里的形势,骑军本就不多,一场炮击连万户带千户炸死好几个,受伤不治的又是好些个,现在连凑门面的人数都拿不出,他也不想再行什么欺诈之术,那样反而会被人看清虚实,能做到万户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走到自己的帅案后头,他的视线在每一个汉军将领的面上扫过,有些还能勉强与之对视,大部分人从进来伊使就低着头,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 “都到齐了,那本官就开始点卯,禇怀远万户。” “末将在。” “你的军中可有异动?” “这......”禇怀远被他凌厉的眼神死死盯着,不禁看了站在前排的郑镇国一眼。 阿里海牙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当真有不妥?” “没......没柴火了。” 郑镇国咧嘴一笑:“看俺做啥,俺也没多的。” “哈哈”汉将们一个个乐不可支,就连对面的蒙古人也纷纷侧目,阿里海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摆摆手:“好了,甯居仁万户。” “末将在。” “你那里呢?” “末将......”甯居仁同样看了郑镇国一眼。 “你也没柴火了?”阿里海牙冷哼了一声。 “末将想让换个靠海的地方,捞点鱼虾啥的,那米饭团子太难吃了,俺们吃得直泛恶心,海味好歹有些咸湿,能佐佐饭,那米饭又黏又粘牙,越吃越饿,开始还有点马肉垫巴垫巴,如今尽是白闪儿,好不容易捣鼓软乎了,也是半生半熟,属下昨儿还崩了半颗牙,大帅瞅瞅是不是?” 看着他露出的那口黄牙,阿里海牙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接下来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诉苦。粮草将尽,军心不稳,尤其是汉军营,已经是势大难制,今日这些将校,看似荒诞,实则不过是在试探自己罢了,如果拿这么小的事来处罚,不光师出无名,而且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不知不觉,他点出了最后一人的名字。 “郑镇国万户。” “末将在。” “你有什么军情禀报么?” “末将都听大帅的,不过如今这阵势,咱们还要早作打算的好。” 阿里海牙“喔”了一声:“郑万户可有良策?” “末将愚钝,只有一个念头,就算这里的人都死绝了,大帅也不能死,末将愿全力护得大帅周全,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郑镇国说得义正言辞,帐子里所有人都是一愣,这话中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阿里海牙的眼神有些阴晴不定,在这个汉人的身上转了又转。 “郑万户的好意,本帅心领了,领兵出征便有成仁之意,宋人想要捉活的,却也不那么容易,他们虽有火器,人数上差了许多,围困不过是为了等咱们断粮自行崩溃,他们好聚而歼之,今日诸位既然都在这里了,那就商议一个法子,咱们该如何应付?” 郑镇国等人相互看了一眼,一齐抱拳答道:“愿听大帅调遣。” 阿里海牙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众志成诚,很好,歇息了这许多天,若是让你们再次出阵,可有把握攻下宋人的营垒?” “这......”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于应声。 “是本帅想得岔了,宋人火器厉害,让你们白白送死,虽本帅亦不忍也,若是他们只想要本帅这颗头颅,便可换得数十万人活命,不妨拿了去,也算是本帅为诸位最后尽一次力罢。” “大帅不可如此!” 郑镇国等人跪伏于地,连连叩首不止,那些蒙古人和色目人也趴下身体,在他的脚下黑压压地跪成一片。 “不能舍生,又不能成仁,当真要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成?” 帐子里鸦雀无声,仿佛成了阿里海牙一个人的舞台,咆哮了一阵,他无力地摆摆手。 “今日就议到这里罢,尔等回去各自约束好部众,好生想一想,有什么好的主意,不拘是谁提的,只要可行,本帅不吝厚赏。” “末将等谨遵大帅教谕。” 郑镇国与众将依次退出,几个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上马的时候,他低声对高德诚等人。 “夜里到某营里来一趟。” 帐中为之一空,阿里海牙颓然坐到榻上,过了一会儿,一个亲信悄悄走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密议?” “是的,属下向几个营中的暗桩子证实了,他们是半夜里出的营,都去了同一处地方。” 阿里海牙沉吟了片刻,那亲信低声劝道:“要不要属下带人去将他结果了?” “不。”阿里海牙摇摇头:“那样做会把所有人推到咱们的对面去。” “那就任凭他们作乱不成?” “没有证据,谁能知道他们是在作乱?” 阿里海牙冷笑了一声:“作乱好啊,若都是一条心,咱们又有何计可施?” 亲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大帅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只听得一阵阵声音被风吹进来,准时准点,雷打不动。 “汉军弟兄们,不要再为鞑子卖命了,你们的家人还在等着你们的归来,把命丢在这里,就连野草都不值,跟着咱们走才有活路,打回老家去,解放全中土。” “放下武器吧,勇敢地走出来,你们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 阿里海牙木然地听着那些喊话,突然间长身而起。 “宋人逼迫日甚,不能再等了,你带人今晚就去,动静放小一些,不要被人探知。” 亲信默默地一低头,转身离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覆灭(九) 墙外的动静没有瞒过琼州军的眼睛,从微光夜视仪里,刘禹看到了八九百步左右距离上,所发生的事情。 “好多人。” “看装束,都是本地土人。”金明的判断得到了姜才的认同。 “蒙古骑军押阵,土人干活,没有汉军的参与。” “他们这是做什么?” “说不好,拖回去当柴火烧了?” 结合之前的消息,元人营中缺少燃料,有一些汉军为此起了争执,引起了很大的骚乱,最终出动了骑军才平息,如今那些人头还立在阵前,如果这一次的行动出自阿里海牙的授意,或许就说得通了,几个人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要不要来上几炮?” 刘禹想了想:“静观其变吧,无论阿里海牙想做什么,总是打破了他们之间那种脆弱的平衡,接下来一定会发生变故,咱们做好准备就是。” ......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同在一处的汉军营,接到消息的郑镇国、高德诚、王天祥、褚怀远四个万户,马上停止了商议,一齐走出帐子。 由于离得近,他们看得十分仔细,从远处过来的大队黑影一直绵延到蒙古人的营区,此起彼伏的口号声明显带着异国的腔调。 “土人将那些器械拖回去了。” “老郑,你觉得,大帅是个什么章程?”高德诚摸着脑袋,眼珠子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地。 “你觉得他是冲咱们来的?” 褚怀远阴着脸,恻恻地说道:“白天那情形,只怕已经起了疑惑,这么晚了突然来这一出,难保不是有什么企图,不得不防。” “老郑,关口还是宋人那边,究竟应了没有?”王天祥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黑影说道。 “宋人的条件就一个,可咱们敢做么?” 郑镇国的脸色在黑暗中阴晴不定,三人一齐看向他,高德诚开口说道。 “什么条件?” “大帅的人头。” 三人都是吸了一口气,双方目前只是在互相试探,对于这些汉军世家来说,兵权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们想要保持一个完整的兵力结构,还要拥有一定的特权,说穿了就是保证地位始终不变,宋人没有直接答应,只是提出了一个先决条件,解决营地里的蒙古人,这就让人很为难了,因为他们还没有做好彻底背叛元人的思想准备。 “这如何使得?”褚怀远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这里十二个营头,就算咱们想干,也难保别人不生出什么心思,何况,那些蒙古骑军,必会誓死保护,咱们可没有火器。” “谁说不是呢?” 郑镇国叹了一口气:“可宋人说了,想要好处就要付出,咱们要的太多,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人家占尽了优势,怎么可能任咱们开口,都不是傻子。”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事情不都是谈出来的?” “问题是,宋人可以慢慢谈,咱们成么?就算咱们肯,大帅会容得下?”郑镇国向黑夜中的那些人群呶呶嘴,三人俱是一愣。 “他会不会知晓了?”褚怀远有些不安。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保证你的营里个个都忠心不二?”郑镇国毫不避讳地说道:“如今这等形势,他要下死手也是不易的,只会让人人自危,被宋人再一搅合,大营立时便溃了,大帅何等样人,不会做那样的事。” “那今日这般又是为何?”高德诚疑惑地看着他。 “不好说,或者是要逼咱们再去攻一次,或者是想劈了当成柴火,平均分给咱们这些汉军。” 可能么?三人都是一样的疑问,最终却没有说出口,说到底还是人心不齐,在整个汉军营中,他们只占了三分之一,别的营头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原本打算先与宋人联系,谈个好点的条件,只要兵权在手,就算日后有什么反复,元人也好,宋人也好都不得不依着他们,这是乱世中的法则,也是他们唯一能让元人忌惮,不加害家族亲人的办法。 “老郑,你觉得宋人会赢么?” 郑镇国摇摇头:“宋人日后如何不知道,眼下,咱们已经输了。” ...... 大营的另一端,阿里海牙全身穿戴整齐,就连许久不用的佩刀都挂在了腰间,一队百人的亲兵紧张地警戒着四周,手中执着刀枪弓箭等武器,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 土人号子夹着“吱吱呀呀”的声响,一台台巨大的战争机器被推进营中,让他心中感概不已,曾几何时,只要将这样的器械摆在城下,那些土人的城池便会打出白旗,因为没有人能对这样的阵势无动于衷,可是如今它们连挨上宋人高墙的机会都没有。 营里的骑军全都撒出去了,除了一部分押送土人去做事,别的都在防备着另一个方向,他的周围就只有这个亲兵百人队,也是手头最后的力量。 营地里越推越多,土人们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是那种沉重的盾车,往往很久才会挪动一步,这一干就到了天亮时分,一夜未睡的阿里海牙无端地松了口气,汉军大营没有明显的调动迹象。 “大帅。”同样忙了一夜的千户捏只不丁骑马跑过来,向他抚首作礼。 “有何异常?” 捏只不丁摇摇头:“汉军营里有些人听到动静跑出来看,不过没有出营区,如今天色已亮,还要监视他们吗?” 阿里海牙看了一眼那些土人民壮,经过一夜的辛劳,只剩下一些沉重的盾车还在向着营区推过来,这种动静瞒是瞒不过的,他也没想瞒着谁。 “撤回来吧,一半人去歇息,另一半再辛苦一下,就在营中警戒,无论是谁都不许脱下衣甲,明白么?” “遵命,我的大帅。” 捏只不丁心领神会转身而去,阿里海牙抬起头,乌云渐渐散去,一轮红日从海天之际升起,照亮了整片大地。 “传我命令,让营中所有的工匠都起来,立刻开始作工,你们前去监督,凡有拖延推诿者,就地格杀!” 身后的亲兵突然听到如此杀气腾腾的指令,无不是心头一震,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百人队毫不停留地朝着营中驰去,将阿里海牙一人留在了原地。 蒙古营区一下子沸腾开,一队队工匠衣衫不整地被人赶出帐子,其中既有色目人也有汉人,他们几人一组,跑向那些堆积在营中的木头架子,解开捆在上面的绳索,将木头一块块卸下来,堆在空地上。 ...... 睡了一夜的刘禹再一次被叫醒,已经是午后时分,由于隔得太远,他们只能通过飞行器来探查元人在营中的活动,这个距离超过了五千步,再加上不长的滞空时间,他们只有大约十分钟左右的实时图像可看,不过从传回来的画面看,已经清楚无疑地表明了敌人的动作。 “他们在造船?” 刘禹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金明等人比他要早上许多,显然已经研究过。 “确切一些来说,是木筏子。” “阿里海牙要逃?” 这个结果,不光刘禹没想到,就是金明等人也不曾料到,虽然琼州水军在段重勋的带领下,日日都会巡视三角地区的周边海域,可是毕竟不同于高墙,不可能做到严丝合缝,何况,白天还可以用种种手段进行观测,到了夜里,观测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方才我们估计过,若是他们将所有的木头都拆了捆成筏子,不会少于一万只,每只载上四人的话,这个数目相当可观,趁夜出海,顺着洋流走,最远可达天竺人的海岸。” “想不到这老鬼子还有如此后手,倒是小瞧了他。” 刘禹看着画面里那些忙忙碌碌的身影感概了一句,人在绝境之下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果然会令人刮目相看。 “咱们要不要阻止?” 刘禹反问:“怎么阻止?” “出兵直袭蒙古人的兵营,将他们一举拿下,或是消灭。”姜才毫不犹豫地说道,金明面色沉稳地看了一会儿,也是微微一颌首。 “后果呢?” “有可能激起敌军全面反击。” “如果,这就是阿里海牙想要达到的目地的呢?” 刘禹不懂军事,不过懂得人心,金明与姜才没有说话,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接着说道:“就算跑出去四万人,这里头还有十六万,没有统领,没有希望的十六万人,这样一来,或许能帮咱们解决所有的麻烦,不一定就是坏事。” “让属下带骑军做好准备,他们就算躲开了水军,总要上陆的吧,只要查到他们的踪迹,属下一准将他们一网打尽。”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第二架飞行器还没有到位,一时间画面变成了静态,刘禹的眼前出现了最后一幕,一座已经堆得高高的木筏堆。 “他们要行动,多半会在夜里,让机宜司的人辛苦一下,所有的飞行器都调过来,把营地给我盯牢了,骑军,做好出击的准备。” “是。” 姜才等人应声答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一十九章 覆灭(十) 夜里毫无动静,第二天天明,所有的汉军将校被召集到了蒙古人的营中,当看到营地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木筏子时,每个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仿佛是一夜之间变出来的。 阿里海牙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在亲兵们的簇拥下,也不升帐就在大营的空地里,带着这些汉军将校一个个看过去,营地中除了这些成品,还有许多木材和绳索,以及拆卸后的痕迹,只见那些工匠们不停地将木材进行一番简单的加工,然后便用绳索捆扎起来,由于干了一夜的活,人人都有些萎糜不振,只是在骑军的看管下,无人敢露出不满的神色,阿里海牙张开手,大声说道。 “诸位都看到了,这便是昨日你们发现的动静,非是本帅不愿提前知会,而是恐为宋人所知,只能暗地里行事,眼下他们已经做好了数千个木筏,等到全数完工,可载五万余人过海,趁夜出发,神不知鬼不觉,宋人就算有水军也不怕,天黑浪高,总能逃出去一些人,好过在这里等死罢。” 听着他的介绍,郑镇国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虽然都是北人,他们并非完全不识水性,哪怕大海不比江里,至少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那就意味着生的希望。 “原来大帅早已想到,难怪不许我等用作柴火。” “大帅好手段,昨日里动静那么大,属下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曾想居然是这个。” “只是这筏子不能尽载,余下的该当做何打算?”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刨开那些土人不算,要送出去的至少也在十二万上下,五万人连一半都不到,又该如何分配?阿里海牙暗暗打量着这些汉将的表情,有惊异的、有兴奋的、有徘傍的、也有疑惑的,等他们的话音落下,他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人数不足也是无法,只有这点子木头,诸位都是大元的忠臣,本帅恨不能将每个人都送出去,奈何办不到,诸位不妨想想,哪些人走,哪些人留下,方为妥当?” 果然来了,郑镇国等人仿佛心有灵犀般一齐抱拳答道:“属下等愿凭大帅调遣。” 阿里海牙面上现出一丝难色:“手心手背皆是肉,选谁不选谁本帅亦是为难,昨日想了一夜,只得一个取巧的法子,抓阄吧。” 也不等他们答话,一个盘子便被亲兵托着拿到了众将的面前,里面放着一些卷成卷的纸筒,有资格动手的自然是那些万户,在大帅看似温和,实则严厉的注视下,每个人都伸手抓了一个纸筒,放在心里打开。 “属下的是......留。”甯居仁报出自己的结果,将那张纸筒子揉成一团。 “末将的是走。”王天祥神色复杂地打开,读出上面的字。 “走。” “留。” “留。” ...... 很快轮到了郑镇国,他一直在默数着结果,自己是最后一个,前头开出四张走,自己手里这张不必打开也知道是什么了,他还是双手哆嗦着展开纸筒子。 “末将......走。” 阿里海牙在每一个抽到走的汉将身上扫了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这是天意,先走一步的诸位今夜就要收拾行装,在码头上集结,依次上船,暂时留下的也不可慌乱,等到先行者到了岸上,再命人将木筏撑回来,如此这般,或许可以得脱险境,上岸之后无论是在何地,都须向蒲甘进发,咱们在那里汇合,绕道云南返回大都。” “末将等遵命。” 无论抽到了什么,此时的众将都是一恭身答道,只是当他们走出营区时,已经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个阵营,郑镇国看了身边的王天祥一眼,两人都是一脸的无奈,密议的四人当中,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和王天祥抽到了走,高德诚与禇怀远抽到了留,原本就首鼠两端的汉军阵营顿时分裂,就连他们这几个立下了盟誓的也无法幸免。 “怎么办?”趁着上马的功夫,王天祥低声问道。 “某会设法告知宋人,咱们见机行事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郑镇国也没什么好办法,一个单薄的木筏子上要坐上五个大汉,说不准一出海就沉了,更不必说还要避开宋人的水军,这么简单的问题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冒死行险,回到自己的营中,他一面下令收拾行装,一面派出信使,也顾不得还是白天,可能为蒙古骑军查知。 ...... “阿里海牙要跑?” 猜测变成了现实,刘禹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丧心病狂,一次竟然要跑出五万人,那种木头筏子的载重量是很小的,四个人已经是极限,多一个人就会多出一百多斤,郑镇国的担心不无道理。 “郑镇国是个什么打算?” “他还是想投靠过来,趁着夜色调动,出其不意将队伍拉出去,希望咱们派人接应。” 这是打算自己单独行动?金明看着远处的元人大营,隔了十里远,只有一条黑色的影子,根本就看不真切。 “除非白天动手,夜里的话,行动不便,派兵接应极易产生误会,某想得却不是这个,你们说,阿里海牙这个老鬼子这么做,当真是为了从水面上突围么?” 姜才也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那一头是暹罗湾,被半岛阻隔,风浪倒是不大,若是乘木筏,确有一些机会落到某个荒岛或是岸边,可这筏子最多能坐两人,他们全都是北兵,怕不怕水的暂且不提,不过一万乘筏子,岂能人人得上,余下的那些又当如何?” “还能如何,坐地等死呗。”刘禹接口说道。 “不对,此时元人的营中必然是一片恐慌,能上筏子的害怕死于水中,不能上的害怕被抛弃,阿里海牙乃是宿将,咱们能想到的,他不可能想不到,就算当真要跑,也必然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定会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至少会派人先去探探路吧,真到水里头,再是骁勇的人也不过任人宰割,他会这么蠢?” “若不是狗急跳墙,就是别有深意。” 虽然一时看不透阿里海牙的用意所在,可是连抽到走字签的郑镇国都急于逃走,可见元人大营人心浮动成了什么样子,从来没有一个统帅会希望自己的营中乱起来,因为那样将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三人的眼神相互交换着,突然间心里都是一动。 “阿里海牙不是要跑。” “他想乱,越乱越好。” “他是有意想让汉军自相残杀!” 仿佛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一直负责监测敌营动静的蒙魌发现了敌人的动静,看着平板上显示的画面,隔着十里远,刘禹都能感受到阿里海牙的狠辣。 ...... 被升为骑军统领的捏只不丁指挥着将近四千蒙古骑兵出其不意地杀进了土人的营地,毫无准备的土人们在铁蹄下不是被踩死就是被劈死,更多的人则是夺路而逃,慌不择路之下他们一头撞进了汉军的大营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汉军还没做出反应,就被潮水般的人群淹灭了,无数流言在溃逃的人群中蔓延,每一条都足以将汉军的神经繃断。 “土人作反了,他们想要抢夺木筏。” “他们不光抢夺,还在放火。” “码头已经在上人,大帅带着亲信早就跑掉了,晚了一步,没了筏子可乘,就只能等死。” “快跑吧,再不跑,宋人杀过来,鸡犬不留。” “凭什么他们能上船,咱们就要等死?” “要上一起上,各凭本事,谁抢到就是谁的。” ...... 流言被人口口相传,雪球越滚越大,原本还有些约束军纪,或是配合蒙古骑军杀土人的那些营头,特别是抽到留的,全都拼命地朝海边奔去,恐慌像瘟疫般传染了每一个人,拥众二十万人的元人大营一下子就乱成了一团,就连无所不能的飞行器也看不清,究竟哪些人在制造混成,哪些人在参与,哪些人又是被迫卷进去的。 海滩上摆着几个木筏子,先到一步的汉军军士不顾一切地爬上去,后来的哪里肯让,无不是争相拉扯,嘴里骂骂咧咧,争执从嘴仗变成了拳脚相向,许多人相互抱着滚到了水里,更多的人一拥而上,码头上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一乘木筏子划出海去。 很快,那些抢到筏子的与没抢到的便相互举起了刀枪,军纪茫然无存,人们像惊弓之鸟防备着每一个人,杀戮一旦开始,再想停下来就比登天还难,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躲在一旁的阿里海牙露出一个阴冷的表情。 “点火,全都烧掉!” 几个亲兵默不作声地跑向营区,几座早就浇上火油的木筏堆被点燃,大火“轰”得一声腾空而起,将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照得透亮。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章 覆灭(完) 火光映红了天空,也让那些还没有被波及到的营头不知所措,因为那个方向,就是蒙古人的营区。 “万户,咱们怎么办?”郑镇国被手下的几个千户围住,人人面露惊惶之色。 “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自然是想活了。” 众人不解其意,郑镇国四下里一张望:“想活命就赶紧回去约束好部众,听我号令。” 这些千户一离开,他就一迭声地颁下指令:“命人打白旗去宋人墙外,告知我等行踪,请他们不要误伤,把所有的吃食都发下去,营中的火油收集起来做成火把,让前锋全部点上,每个人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可咱们没有柴木?” “将帐子卷到长枪上,浇上火油,告诉他们,这是唯一的出路,要么让宋人收容咱们,要么只能与他们一样,砍死人或是被人砍死,命人去告知王天祥万户一声,若是他愿意一起走,可在我部拔营后跟上来。” 郑镇国想了想,只提到王天祥的名字,一则是他的营头距离较近,联系起来比较方便,二来二人之前有过交流,出于道义也应该知会一声,至于高德诚和褚怀远部,他没有把握,也不想因此而担上风险。 大营里的混乱越来越甚,郑部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第一支千人队就步出了营区,作为全军的前锋,他们人人都打着火把,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蜿蜒的火龙,带队的汉军千户是他的亲信,队伍出营后行了不到二里地,便被一队蒙古巡骑挡了下来。 “这么晚了,往哪里去啊?” 捏只不丁的身后约有两千骑,形成一个松散的横队,拦在他们的面前,汉军千户吱吱唔唔,这话不好答,他的手下已经跑回去报信了,可是不曾想,对方根本就没指望他们的解释。 不等他的话出口,一道刀光陡然从眼前划过,捏只不丁的弯刀是何时出鞘的,竟然一时都没有人看出来,两骑交错而过,他的身体只剩了半截,斗大的头颅“咔擦”一下子跌下来滚落到泥地里。 “杀!” 身后的两千余骑斜斜地围过来,连蒙古人擅长的骑射都不用,只凭马力和弯刀,砍向这队失去了首领的步卒,处于行军队列连武器都收在身上的步卒们顿时就乱了,一个个扔下火把四散而逃,捏只不丁带着骑军不紧不慢地在后头驱赶,将他们赶向大营的方向。 收到前面的消息,郑镇国哪里不明白,这里的一切都被大帅掌握了,今晚的事情,一定无法善了,他一把跨上坐骑,对着已经集结起来的几个千户大声吼道。 “事情已经漏了风,不是他死就是咱们死,弟兄们,他们人数不多,只要冲出去,就是活路,大伙并肩子上啊?” 在他的指挥下,数千步卒执着长枪反向冲锋,他们本就是老卒,对于蒙古骑军并没有多少怯意,只是一直在对方的积威之下,乍然之下无所适从罢了,眼下到了生死关头,对方摆明了要斩尽杀绝,如此一来只有一条路可走,这些汉军步卒爆发出高于平时的战斗意志,很快就越过那些溃卒,与外围的蒙古骑军战到了一块儿,黑夜削弱了骑军的机动优势,一时间双方杀得难分难解,很难分出胜负。 混乱越来越大,到处都是厮杀声,大营中唯一没有卷进去的就是阿里海牙和不到百人的亲兵,这些亲兵护着他退出烧成了一片的营区,来到宋人遗弃的码头上,这里与营区就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长长的栈桥深入海中,阿里海牙踏上去,桥面居然没有丝毫摇晃,反而发出“蹬蹬”的声响。 宋人太奢侈了,杀人用铁子,筑路用整块整块的条石,就连临时搭建的栈桥也用上了铁梁,他无意识地转过头,看着那些火光和四面八方的喊杀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悲哀,再也不复之前的得意。 亲兵们抬着几个厚实的木筏子跑过来,这是营中硕果仅存的木筏,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带走这里的人,包括蒙古骑军,至于自己,阿里海牙转过头,黑沉沉的海面就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张着令人恐惧的大口,正准备要吞噬一切。 “啪” 一只木筏被亲兵们放入水中,几个亲兵爬上筏子,一个用汉军用的长枪当成撑杆将筏子撑离栈桥,两个坐在上面,一左一右,手里拿着方牌当成木桨,几个人配合得很不熟练,木筏子摇摇晃晃地在水中打转,就是不往前走,引得桥上的亲兵们一阵哄笑,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渐渐掌握了技巧,木筏子慢慢脱离 了栈桥,开始朝着外海的方向浮去。 一个又一个木筏子被放了下去,阿里海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直到为首的亲兵头领来请他。 “大帅,咱们该走了。” 阿里海牙“嗯”了一声,随着他跳下栈桥,沿着稳稳的桥面走向前去,厮杀声渐渐远去,海浪拍击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一阵阵地在耳中响起,亲兵们已经将一个最大最厚实的木筏子放入了水中,两个人站在筏面上,伸出手接他下来。 没等他蹲下身,一个怪异的声音传入耳中,阿里海牙抬头一看,黑沉沉的海面上突然有了动静。 此刻,第一只下水的木筏子已经滑出去大概五十步远,由于黑夜的缘故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人影,只余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同样黑色的海水中不停地摇晃,一道尖利的声音破空而来,在那个木筏子的周围落下。 “咻......嘣!” 一道红光骤然亮起,木筏子被浪花掀起,一下子侧翻过去,几个亲兵落入水中,阿里海牙等人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人也站了起来,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的海面。 “那是宋人的......水军!” 只见远处的海面上白光大作,巨大的光柱直直地射过来,将码头附近照得有如白昼,在灯光后现身的,则是高如小山般的海船,挂着“广南西路兵马司都总管”旗帜的水军战船一艘接一艘地现身,硬质的船帆被海风吹得鼓起,朝着海岸的方向疾冲而来。 “不要停,直驶入港!” 段重勋站在舵台上,手中举着一架千里镜,船头的高亮?灯照亮了前方的水面,几只不大的木筏子被浪花推得一上一下,蒙古人惊恐的表情显露无疑。 宽大的甲板上,云帆正与手下操作一门60mm迫击炮,因为太过摇晃,第一发只打到了目标的附近,他马上命令将目标瞄准了岸上,第二发炮弹冲膛而出,从高高扬起的船头飞向码头。 “轰!” 炮弹在栈桥稍后一点的位置爆炸,尽管没有伤到任何人,却惊得那些亲兵四散奔逃,余下的几个人护着阿里海牙朝岸上跑去,一颗又一颗的炮弹在四处炸响,前厢第三军五个指挥分别乘坐五十艘战船,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每艘船上两门迫击炮,随着距离的接近,一点一点地向着岸上移动。 “高爆弹一发,距离三百五,角度三十七。” “高爆弹一发,距离三百七,角度三十七。” “高爆弹一发,距离三百九,角度三十七。” ...... 连续不断的爆炸将那些混战的元人惊醒,不分敌我的炮弹弹片在四下里飞舞着,终于将这些人变成了一股,不要命地般地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去,为数不过三千多的蒙古骑军,很快就被人潮吞没,连点渣子都没能剩下来。 “不要吝惜炮弹,抚帅说了,有多少打多少,管够!” 云帆叉着腰站在甲板上,脚下的战船打了个横,靠上了深入海中的栈桥,两门60迫以每分钟两发的速度发射着炮弹,他们的身后是排列整齐的虎贲军士,以及堆得高高的炮弹箱。 层层弹幕逐渐向着陆上推进,如同火犁般犁过大地,爆炸加上恐怖的白色光线,终于让整个大营从混战变成了溃逃,只不过逃命中的人群已经没有了选择,根本不知道他们逃生的方向,其实是宋人的高墙。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炮弹箱里最后一发60mm迫击_炮弹被发射出去之后,云帆提起搁在船舷边上的56班,大声传下命令。 “全体下船,把他们赶过去。” 一队队军士从舷梯下去,沿着栈桥冲进码头,他们跨过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朝着大营的方向搜索前进,溃逃中的元人兵马依然在没命般地逃窜着,他们好不容易躲过了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炮弹轰炸,又被人拿着枪在身后追赶,始终处于恐惧当中,就这样,逃了差不多一晚上,当凌晨三四点钟,天色快要亮起来的时候,终于被一堵高墙挡下来,无数人影猬集高墙下,密密麻麻的人头看得刘禹等人直咋舌,根本数不清倒底有多少。 麻烦才刚刚开始,事情还没有完呢。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撕碎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光刘禹没想到,也出乎金明等人的意料,天色大亮之后,飞行器将整个三角区域的画面传回来,从码头到营区遍布死尸,当中许多身体还在蠕动。 刘禹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对于高墙下的喧闹声仿佛视而不见,墙头矗立着虎贲军全体将士,所有人都取消了轮值,一支支枪口对准了下面的身影。 “抚帅。”一个亲兵跑上来,在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嗯?在哪里。”刘禹的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金明等人转过头,只听见那人继续说道。 “正往回押解,快到码头了。” “好,下了船,马上送到这里来。” 亲兵飞快地跑下去传令,刘禹将事情与金明等人通报,几个人都是面露喜色,说话之间也轻松起来,没有这个结果,下面的人还真不好办,毕竟人数太多,一不小心就会酿出祸端。 阿里海牙颓然坐在一个木头箱子上,他并不知道这个箱子里原来装的就是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的那种炮弹,此刻他的身上满是血污,不过并没有受伤,而是为了逃命自己抹上的,没想到趁夜躲进死人堆里,也会被宋人查出来,他终于在近距离看清楚了这支与众不同的宋人队伍,每个人都拿着一支不长的铁枪,那种冒火的铁子就是从枪口射出来的,在甲板上,他还看到了一种粗短粗短的圆筒子,这些远远超出想像的黑武器,让他渡过了最初的艰难,甚至盖过了被生俘的羞辱。 海船很快靠上了码头,他被宋人押下去,由于双手绑在身后,上下之时都被人扶了一把,站在同样是铁梁打造的栈桥上,他看着一个高达数十丈的巨型塔吊愣了会神,两个宋人军士左右将他紧紧挟住,似乎生怕他会从桥面上跳下去,阿里海牙被他们机械地推着朝前走,码头上站满了各色人群,大部分都是熟悉的民夫打扮,还有一些穿着紧身的蓝色衣裤,当中居然还有女子。 与三角区域那个被遗弃的相比,这里显然要热闹得多,码头上已经建起了一排排灰色的屋子,四四方方毫无美感,可是却让他有一种心灵上的震撼,宋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建起了不下三四个类似的码头,显然是做了长期经营的打算,这些民夫人人身材健壮面色红润,也与他心目中的那些完全不一样,更要紧的是,在他们的脸上,阿里海牙看到了一种只属于蒙古或是色目人的自信。 “他便是阿里海牙那老鬼子?” “鞑子最大的官儿就这德性?” “就是他把咱们从家中赶出来的。” “狗日的也有今天。” ...... 在这些人的议论当中,阿里海牙努力站直身体,甚至做好了迎接石块的准备,可让他失望的是,连唾沫都没有挨上一下,自己似乎变成了某种新鲜的玩艺,只不过是人家闲暇之时的好奇而已,这个认知比冲上来骂他打他还要令人难过,这个民族究竟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捉摸不透。 穿过码头上的人群,他终于见识了宋人高墙之后的模样,连接码头的是一条宽阔的硬质石路,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踩上去“梆梆”直响,再大的雨水也冲不垮,这条路与高墙平行看上去无边无际,还有更多的民夫在挑土或是挖掘,宋人在围困他们的同时,已经开始了半岛上的建设,他能想像,假如有一条这样的路联通各个国家,这片土地就会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一年三熟的稻米,或许可以解决所有人的吃饭问题,那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成就? “上去!” 被人呵斥了一句,阿里海牙下意识地转过头,那是一个年轻的宋人军士,手中拿着一把更为粗大的铁枪,他看不出对方的官衔,不过能看出那双眼睛中的仇恨之火,就是这个人带着军士将他和几个亲兵搜出来的。 被宋人推搡着上了高墙,阿里海牙才发现,整个高墙都是那种硬质的石块,上面连一点缝隙都没有,难道宋人用泥浆将他们给糊上了?这有什么必要呢,带着种种不解,他一步步登上墙梯,隔了几个时辰之后,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将士。 曾经。 当人群中产生骚动的时候,郑镇国正与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溃逃中那些挡路的蒙古骑军杀了他不少的手下,这份仇恨一直延续到了天亮,捏只不丁同样很不服气,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炮火,他们之间胜负如何还未可知,至少他的骑军一度占了上风,压得那些汉军节节后退,可是如今全都变得毫无意义,他们只能坐在这里,在宋人的枪口下,成为别人的俘虏。 “那是大帅?”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高墙上的异常,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汉军或是蒙古人抬起头,一同征战两年多,就算是普通一个士卒也认得自家的大帅,突然看到阿里海牙的身影,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郑镇国与捏只不丁也顾不得再相互敌视,全都站起身,仰头向上看去。 高墙上,刘禹也在打量着这个闻名已久的家伙,一头花白的乱发,既不像蒙古人那样编成辫子扎起来,也不像汉人束成髻子,而是用布包着,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左右,面相苍老,一只鹰勾鼻子占据了大部分的视线,对方同样在打量着他,从那双厚厚的嘴唇中吐出来的,居然是流利的汉话,而且不像老外说得那么婉转。 “刘禹刘子青?” “眼光不错,你便是阿里海牙?” “正是本帅。”阿里海牙挺起胸膛,看也没看下面的人群:“从占城就开始做饵,让本帅上钩,到了这里才发动雷霆一击,只为了不漏出一人,役使民夫十数万,修下这么大一座高墙,果然好计策。” “击败你不需要计策,不过你倒是让本官刮目相看,身陷绝境还能想出如此计策,以木筏为桃,轻易分裂诸军,诱使他们自相残杀,借别人的刀杀自己的人,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招城门失火,好一招火上烧油,这汉人的伎俩,你是学得青出于蓝啊。” “哼,再好的计策,不也被你识破了吗。”阿里海牙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惜乎未能一网打尽,还留下如此多的炮灰,供你驱使,不过本帅太老,就不用多费心机了,是杀了悬首辕门,还是传首三军,只管招呼吧。” “杀你?岂不是太便宜了,若是他们得知你的打算,你猜这些人会不会将你撕成碎片?” 刘禹举起手中的一个方匣子晃了晃,阿里海牙不明所以正待发问,对方已经转过身,将那个方匣子凑到架在城头的喇叭后头,紧接着,喇叭里就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震得他差点没站稳。 “刘禹刘子青?” “正是本帅,从占城就开始做饵,让本帅上钩......” “击败你不需要计策,不过你倒是让本官刮目相看......” “哼,再好的计策,不也被你识破了吗,惜乎未能一网打尽,还留下如此多的炮灰供你驱使......” ...... 从喇叭里放出来的,竟然是两人不久之前的对话,听到大帅的亲口承认,下面的汉军顿时炸了锅,谩天的叫骂声扑面而来,全都指向站在高墙上的阿里海牙。 “原来一切都是蒙古人的作为,咱们上当了。” “竟有如此歹毒之人,枉我等为他出生入死!” “狗鞑子,想要咱们死!” “杀了他!” 最后十多万人一齐吼出来,刘禹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等到声音慢慢平息下来,他对着大喇叭开口说道。 “汉军弟兄们,你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本官所为,全都是阿里海牙这个老鬼子的谋划,他是另可死也不让你们活啊,为什么?因为在鞑子的眼里,你们不过是他们养的一条狗,想杀就杀,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没有过够吗?就算让你们得了天下,便宜了谁,他们会分田还是分地给你们?做梦,他们只会满足他们自己的欲望,奴役那些新征服的百姓,而你们,在异族的铁蹄下,为奴一百多年,从来没有做为一个人活着。” 高墙下鸦雀无声,无数道眼光看着这个年青的宋人高官,直到又一声大喝到来。 “想要活得像个人吗!” “想!” 从杂乱无章的一两声,到此起彼伏的呼应,慢慢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 “想要活得像个人吗!”刘禹再度大喝。 “想!” 终于整齐了许多,十万人的齐声叫喊,有种令人心颤的震撼。 “既然想,就去做。” “做什么?”郑镇国大吼着叫出了他们的心声。 “将那些奴役、欺辱你们的蒙古人撕成碎片,让本官看一看,你们究竟是不是带种的。” 他的话,让残余的蒙古人和色目人陷入了恐慌当中,仿佛被无数双饿狼般的眼睛紧紧盯住,郑镇国狞笑着看向捏只不丁,在后者惊恐的表情中,双手一挥。 “上,撕碎他们!” 阿里海牙闭上眼,那咱无孔不入惨叫声怎么也挥之不去,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和蔼的年青宋人,竟然如此狠辣,利用不多的蒙古人就让所有的汉军再无退路,只能一心一意地跟着宋人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甄别 “统计出来了,下头一共有汉军九万七千四百余人,土人青壮四万五千三百余人,其中万户八人、千户六十七人、百户七百三十二人,还有三千多轻伤员,重伤难治的都已经处理,包括死者差不多有五万具尸体需要掩埋。” 杨行潜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最后一页:“点算过后,属下命人施了一顿粥,这些人厮杀了一夜又跑了那么远,体力差不多耗尽,之前被咱们逼着,始终不曾进食,再饿上一时半会儿的,只怕连刀枪都拿不动,抚帅妙计,让他们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如今全都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不必掩埋了,直接挖个坑烧了吧,让土人青壮去干这事,每天给他们加一顿干的,汉军嘛,先把百户以上将校隔离出来,从余下的汉军步卒中甄别出一到两万人,一定是要那种对蒙古人有血仇的,用旧装备武装起来,军官就从原有的人当中提拔,再配上一些文化教员,每日除了训练,还要加强阶级教育,把这种仇恨转化为作战的动力,以一个月为限,一个月后,让他们去征服半岛上的各个小国。” 刘禹的计划得到了金明等人的赞同,李十一点点头:“甄别的工作交与机宜司,一定按照抚帅的要求办好。” “不要超过两万人,这是咱们能消化的上限。”姜才补充了一句。 “那余下的七万七千多人呢?”杨行潜合上册子,将它交与刘禹。 “全部打散,送往各个矿区、林场、工坊、农场,每处的上限是一千人,来自同一个营头的不能超过一百人,给予他们俘虏待遇,每天定量作工,超额的部分计工分,为期五年,让之前的那些汉军俘虏去同他们宣讲政策,安定他们的心。” 那就意味着要找一百个左右的去处,这对如今的琼州来说不算什么,要知道,光是为了生产灰泥就在各地设置了上百处石灰窑,每日所需的各种建筑材料也是个天文数字,有了这批俘虏的加入,就能将岛上的民夫解放出来,去从事更具技术含量的工作,这种处置早就有了定例,当初刘禹在建康的战俘中一次性征召了四万多人,最后全都消化殆尽,一部分人成为军队的一份子,其余的人按照五年合约进行体力劳动,许多战俘因为做事勤恳或是有突出贡献而提前获得了自由,他们大多数都选择了落户琼州,在当地成亲生子,有了这些榜样的现身说法,相信对于下面的人来说,也会是一个良好的启发。 除了这些去处,对于这群有着宝贵作战经验的老兵,那些有志于海外开拓的富商大户就像闻到腥味的猫儿一般凑上来,一家二到三十名军士,再搭配两三百名土人,便能组织起一支富有战斗力的开拓队,对于俘虏来说,与他们签合同,或许比挖矿做苦力更加有前途,对此刘禹也是乐见其成,他们能帮着消化个几千人,并不会影响到大局,反而能给别人起到一种示范作用。 斟别工作在有条不紊地展开,最容易区别出来的就是那些土人青壮,他们被一个个地挑出去做收集尸体的工作,每百人为一队,抬着那些蒙古人、色目人或是汉军的尸体堆成一堆,然后一把火烧成灰,一柱柱浓烟在半岛的上空升起,看着那些昔日的同僚化成灰烬,更是让余下的汉军军士们惶恐不已。 接下来就轮到了他们,首先是百户以上的各级将校,为数超过了八百人,将这八百人剔出来,剩下的就成了一盘散沙,这一切都是在明里进行的,纵然再是不愿对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谁也没有反抗之意,再加上每天一顿稀粥吊着命,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地,左右生死全在人家手中,包括那些万户在内,全都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当郑镇国被带到刘禹面前时,脑子里除了饥饿,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大......帅?” 刘禹没有去纠正他的称呼,直接了当地说道:“足下之前便有义举,虽然事情不成,向往光明之心可见一斑,今日请来一见,便想要告诉你,表面上你与他们一视同仁,不过暗地里,本官会记得你的情义。” 光明?情义?郑镇国努力地分辨其中的含义,用自以为是的逻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向他挤出一个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 “在下一定谨记大帅教诲。” 这个动作让刘禹想起了后世抗战片里的胖翻译,在面对游击队的时候那种样子,不过既然人家如此上道,他也乐见其成。 “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大帅尽管吩咐。”郑镇国丝毫不敢怠慢,面色愈加恭谨。 “战事已毕,麻烦不少啊,僻如尔等将校,若是照常例,是要与那些蒙古人一样彻底清算的,你明白清算的意思吧。” 郑镇国脑子里突得一跳:“在下明白。” “不过在下面,你们表现出了与蒙古人决裂的决心,这就有了可恕之处,本官打算借你们一用......” “大帅饶命。”郑镇国双膝软倒在地,唬了身旁的吴老四一跳,刘禹也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他会错了意。 “这是做什么,扶他起来。”等到对方被亲兵架起来,他继续说道:“不是借你们的人头,而是身份,若是要你们的命,本官就不在这里与你浪费口舌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郑镇国却不敢再做出什么动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本官需要你们往琼州走一遭,做为战俘公示于百姓面前,以便昭显大胜之期,这样的安排,你能明白吗?” “明......明白。” 郑镇国总算是弄懂了,对方是打算将他们拿来示众,可是示众之后呢? “明白就好,你与他们都是相识,哪些有悔改之意,哪些冥顽不灵,都要打探清楚,凡是能为我所用者,本官绝不吝惜,将来北进之时,还要你等襄助一二,只要好生去作,岂会缺少前途乎?” 郑镇国带着一脑门子官司走了,刘禹看着那些将校被押作一处,然后登上早就预备的海船,这里头也包括了阿里海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才是此战最大的战利品,宣传机构,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将这个导致他们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灌输给了琼州的每一个百姓,活生生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会产生什么样的刺激,他可以想像得出那种场面,让百姓们再一次想起当年离乡时的仓惶,背井时的无奈,那些倒毙在路边的尸骨,以及如今得来不易的安逸生活。 太过长久的和平,会消磨人的意志,需要时刻提醒他们,胜利也是其中之一。 接下来的工作繁琐而无聊,将近十万人的汉军步卒,刘禹只需要两万来充当打手,这些熟悉了半岛地形,适应了岛上环境的老卒,将作为排头兵,重新开始新的征服,将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一一收入囊中,有了这些识途老马,他们的工作就会事半功倍。 选拔的方式很简单,先是自行报名,然后在这些主动应征的人当中进行甄别,这便省却了很大一部分功夫,李十一带着他的人挨个进行甄别,为的是剔除一些投机份子,或是心怀不轨的家伙,至于怎么分辨,刘禹并不关心,相信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作法。 高墙下的人数每一天都在减少,整个琼州的机制围绕着这些人转起来,就像一台永不干涸的水车,将水分一点一点抽干,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近八万人便被分成了几百支大大小小的队伍,在各色人等的带领下登上海船,踏上惘然不知的未来。 他们的离去,让一直如临大敌的虎贲军士松了一口气,姜才说得不错,为数不过五万的虎贲军,最多能消化两万俘虏,再多就会造成不稳定,而这个消化过程也是漫长的,按照刘禹的要求,他们首先被集中起来进行阶级教育,简单来说就是后世的诉苦运动和教育感化,让他们从心底里与旧时代割裂,慢慢产生对于琼州的认同感,先是畏威,而后怀德,一个月之后,这支新军人人穿上了红袄轻甲,手执换装下来的冷兵器,至少表面看上去,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接下来,金明与姜才二人各带一万新军为先导,同样数量的虎贲军士为后盾,两到三万土人青壮为铺助,开始了扫平半岛各个小国的征程,跟在他们后头的,则是十多万琼州民壮组成的筑路大军,一条沿着占城、安南、暹罗向上而去,一条沿着真腊、蒲甘横穿半岛,然后这两条路将会分别通向元人治下的云南行中书省以及一片荒芜的广西路,路修到哪里,统治就会巩固到哪里。 与此同时,孟之缙带着第一支农垦兵团在占城等地插下了第一拨秧苗,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片土地将会成为中土大陆的粮仓,只是对于刘禹来说,十三世纪的新马泰一月游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已经等不及要回去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失算 四月的狮城,气温已经达到了三十度,蔚蓝色海面上那些星星点点的船帆,仿佛水彩笔泼撒出的墨迹,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不时开过的一艘艘巨轮,会将这些光点驱做一堆,在蓝色的水面掀起一道白色的浪迹,犹如笔锋突然一转,大开大阖舒适写意。 当身后响起“蹬蹬”的脚步声时,弗兰克甚至能听出,不是从本地招募的前台小姐脚底的那种打折货,而是prada当季的最新款,或许还是限量版,这个牌子在办公室女性中颇受欢迎,哪怕是cia这种秘密部门也不例外,然后他便听到了一个带着弗州口音的女声。 “弗兰克,你是怎么做到在这种鬼天气还能穿上长衫上街的?” “奥莉,老天,这怎么可能?” 弗兰克转过身,吃惊地走上前,与来人相拥脸颊轻轻一碰,那是一个身穿西装长裤的白人女子,棕色的头发戴着一幅黑框眼镜,厚厚的妆容也遮不住脸上的皱纹。 “为什么不可能?”奥莉维拉.斯威夫特笑着走进办公室,顺手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 “我没想到他们把你派来了。”弗兰克话只说了一半,女人笑而不语,他突然间灵光一现。 “喔,我明白了,你不是他们派来的,看来我很荣幸,成为中情局历史上首位女局长的第一个访问对象,是不是值得干一杯?” “工作时间还是要注意一些,下班之后我不介意。”女人默认了他的猜测,弗兰克仰头大笑。 “可怜的布莱恩,可怜的比利,他们这会儿是不是躲在角落里哭泣?那可太有趣了。” “弗兰克,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在局里的人缘这么差了,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才应该是我的对手。” “不不不,奥莉,我们是朋友,认识很久的朋友。” 奥莉维拉自矜地一笑:“当然,弗兰克,我的老朋友,你不会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弗兰克笑意不减地摊摊手:“请便,局长女士。” 他有些诧异于对方的急迫,其实在对方踏上越洋飞机的那一刻,他就收到了消息,原来的老头成为了新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后继者是一个与任何一方都扯不上关系的女性,这个任命充份表明了新总统的特立独行,就如同他正在施行的经济紧缩政策一样,一切以美国人的利益为主,为此哪怕不惜得罪传统的盟友,强硬的政策下,凸显了国内保守势力的强大,而这个表面上一脸笑容的女局长,其实是个手段极其硬朗的鹰派人物,只看她上任伊使就直奔自己的任地,便可以看出,国内对于亚洲局势的关注程度。 接下来他们换了一个地方,甚至都没有使用局里在当地的安全屋,而是一间新租下的酒店。 “弗兰克.海德尔先生。” 发问的中年男子弗兰克不认识,他知道新局长一定在某面墙壁的后头观察着自己,于是微微一点头。 “中间名呢?” “冯。” 中年男子从一份卷宗上抬起头,对方略露琚傲的表情,让他的气势一滞,到口的问题也改为了另一个。 “资料上说你的妻子并没有和你住在一起?” “她和我的儿子住在奥地利,我们离婚已经七年了,最近一次相见是在维也纳,她们住在萨尔茨堡,当时我是驻西欧的行动主管,这次会面,有详细的报告呈到上面,应该是你手边的下一件。” 男子再一次受到打击,在开始盘问之前,他就知道了对方的来历,可是没想到会这么难缠。 “看来我们大家都很忙,还是简单一些的好。” 男子放弃了那些战略,直接了当地开始提问:“去年九月份,你们在华哈边境策划了一起秘密行动,行动的保密等级是a,结果我们都知道,我想问的是,行动基于什么目地?” 弗兰克早有准备,用一种缓慢而平常的语调述说着,从那次边境上的袭击说到后来发生在泰缅边境上的事件,站在一堵单向玻璃前的奥莉维拉翻着手中的资料,从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仿佛在为她做着有声朗诵,几乎一个单词都不差。 她突然有些后悔,离开兰利之前,那个老头再三提醒过,这是一个内心极为坚定的家伙,这样的手段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幼稚了。 ...... 南岛,海昌工业园区办公大楼的顶层,刘禹拿着手机在那里走来走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是她生的女儿?长得真可爱,名字也好听,瞧瞧你起的,清明,多土,如果我们也能有一个女儿就好了。” “所以我才说,以后生了女儿,名字你来取,咱们国家不是推行二胎吗?只要想生,你哥我一定会配合,媳妇儿啊,咱们努把力,弄一对双胞胎出来,最好还是龙凤,那就太完美了。” “好啊,你喜新厌旧,咱们儿子可听着呢,别看他小,什么都知道,是吧清明?你有一个妹妹了,高兴吗?” 耳朵里传来伊伊呀呀的声音,刘禹的笑容更加灿烂,看着视频里的母子俩,恨不能马上飞过去,只不过这里的事情太多,根本就走不开。 “呦,好幸福的一家人。” 肩膀出奇不意地被人拍了一下,陈述出现在他的身后,电话那一头的苏微知道他们有事情要谈,和她打了个招呼就挂断了电话。 刘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给了她一个白眼。 “羡慕吧,忌妒吧,谁让你什么都不要呢?” “知道还揭老娘的短,信不信赖上你?” 刘禹害怕地向后一跳,陈述笑得前仰后合,两人说笑了一阵,陈述将一叠文件扔到他的手中。 “这回又是多少?”刘禹直接翻到最后,一大串零看得他头晕。 “没多少,千把万而已,一个多月才用掉这么多,已经很节制了,上个月我们的假古董生意很火爆,总公司那边放出去两个多亿,还有一亿的单子在你手上,国内的富豪真有钱。” “什么假古董,那是货真价实的宋朝古董好不好。” 刘禹在文件上签完字,陈述又递给他一份资料。 “不过这是一锤子买卖,总量也太小了点,人家穿越你也穿越,人家个个几年以后就成了首富,你混成了手工艺品二道贩子这么low不说,还被人处处追杀,真是没前途。” “那是因为志向不一样,哥们儿奔着解放全人类去的,首富这种low逼也好意思提?” 刘禹三下两下翻完,这份资料是一个无线通讯网的基站和数据交换中心建筑设计图,设备采购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完成,一直在当地做小范围的测试,今天就是来给他看测试结果的。 “按照你的要求,整个系统能提供一千万的入网量,现在你们有了稳定的电力供应,实施起来就没有物质上的障碍了,专家组的意见是可以开始培养初级电信人才了,同时,还可以进行无线互联网的建设,相信会对你的工作起到极大的帮助。” “没有网络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啊。” 刘禹感叹了一句,这样一来又将意味着一大笔开支,好在半岛的征服行动,除去土地、人口、各种资源,还有许多财富,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家或多或少都有着几百年的历史,怎么也能攒下一些值钱的东西,虽然最终的缴获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就已知的安南、占城等地所得,也足以获得大笔的资金,周转方面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陈述还有心情与他开玩笑。 接下来,是刘禹向她布置采购任务,弹药、物资的补充,大批的农机、灌溉设施,一座小规模的化肥厂,一些必要的机械设备、勘探工具等等,基本上在那些收入还没有变现之前就已经花了出去,结果再一次被陈述嘲笑,他这样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富翁。 将八卦女人打发走,钟茗从另一个方向走上来,一身橄榄绿新式夏季常服显得本人英姿飒爽,看到她时候,刘禹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 “人适喜事精神爽啊,钟少校。” “你才是双喜临门,刘先生。”钟茗还了他一个笑容,不过很快就收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刘禹不解地问道。 “在上次你进行巨轮试验时,我们的一位同志冒着暴露的危险,调开了天上的间谍卫星,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多分钟,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钟茗的话让他一愣,这件事他听过风声,为此他还牺牲了自己的假期,见她这么郑重其事地说出来,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我认识的?” “是的,他是我们打入敌人内部最重要的一位特勤,不过最近失踪了,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 钟茗面色沉重地说道:“我担心,他们已经注意到这里,相信很快就会查到你的头上。” 刘禹的脑子里快速转动着,纽约的那次经历又一次涌上来,他已经猜到了那位同志是谁。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订制 “我可以做些什么?”刘禹突然间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别担心,我这么说只是想告诉有这种可能性,万一,我说万一啊,他有一天在某个地方认出了你,而你也认出了他,一定要记得你不认识他,如果他表现出要与你接触的意愿,你必须马上离开,或是等待支援。” 钟茗郑重其事的提醒,更是让他心里难受,有些言外之意,其实不必对方说得那么明显,他就可以感受出来,可此时的刘禹,却另可自己什么也不懂。 “真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国际主义战士。” “你连做首富的机会都放弃了,不也是奔心中的理想去的吗。”钟茗的短发被海风吹起,轻轻用手一拂就到了耳后。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好一个当首富的心理准备,当财富唾手可得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个数字,况且,我发现,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可以做那么重要的事,要比单纯推积数字快乐得多,我很享受这种快乐,它让我精神充实、思想进步,人最大的成就就是实现自我的价值,首富也好,首善也好,都只是其中之一。” 刘禹动情地说道:“你知道吗,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被害死,到救下几百上千万自己的同胞,将他们带上自立自强富足文明的道路,站到这个地球的最顶端,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理解了苦难年代里,那些党员付出自己的生命,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钟茗扬起下巴,略带骄傲地说道:“不只是苦难年代。” 刘禹点点头:“对,不是只是苦难年代。” 来找他,当然不光是抒发情感,也不是只是提醒一句,评估中南半岛的战事,为即将到来的大反攻做计划才是重中之重,陈述负责的那一块是保证收支平衡,她负责的就是把握整个事件的进程。 做事情得有计划,在半岛的战事中,除了作战要计划,后勤补给、民事安置、建设规划、工矿布局等等都需要事先计划,这个工作就是放到后世完成的,等拿到了定稿,他会根据实际情况略作修改,不过大方向上不会错就对了,毕竟国家实行计划经济已经超过了大半个世纪,经验和教训都足以借鉴。 第一项是后勤,总参参谋出身的陈锐对如今的工作并不满意,可那是组织上交待的任务,于是他只能拾起老本行,成了他的后勤总管。 “你这仗打得,全靠钱堆了吧,几千发炮弹就这么打出去了,子弹倒没射几发,很有点大老美的作风啊,是不是挺爽的?” “那是,能拿钱堆的都挺爽的。” 刘禹大言不惭地回了一句,完全忘记了当时他是多么地心疼,陈锐摇摇头,咱们国家虽然如今有点钱了,可军费并不多,一向都主张力行节约,那可能像他那样造,可人家花的是自己的钱,好歹用在了正途上,总比那些铉富的强。 “照你这次的消耗,需要补充六个基数的60弹,也就是每门360发,全军一千门,一共三十六万发,7.62子弹三个基数,一千五百万发,胶鞋和军服各十万套,铺助战具十万套,单兵口粮要吗?” “吃的东西,最好在当地解决吧,以免浪费了宝贵的运力。”钟茗帮他做了决定:“如果以稻米为主食的话,其实你们可以制作二战时的日军野战口粮,就是那种煮熟的饭团包上菜,用油盐炸一下,能保持七天以上不变质,可以在岛上成立专门的生产作坊,使用妇女和老弱来完成,不会占用成年劳动力。” “营养搭配可以参考咱们的野战标准,高热高脂高蛋白。”陈锐补充道。 刘禹听着不对劲:“那不成三高了吗?” “你已经解决温饱问题了?开始讲究科学搭配了吗,有得吃就不错了。”钟茗给了他一个白眼。 “就是,你知道完成一次三十公里武装拉练需要的热量吗?就算你两天举行一次,也得大量补充这些东西,别说你们了,就是咱们的队伍,三高都是很高的标准,一般能达到的,多半是坐办公室的文化人,普通战士哪有那福气。” 陈锐笑嘻嘻地打岔,刘禹其实想得并不是这个问题,以目前琼州的人口基数,保持一支二十万的常备军问题不大,可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养兵,平时的消耗就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更不必说打起仗来,那钱是流水一样往外淌啊,可是不扩充又不行。 “要完成你的目标,扩军势在必行,中土不比半岛,你不能用野蛮的方式去消灭自己的同胞,维持统治就必须要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而且咱们的军队是什么?除了战斗队,还是宣传队,工作队,解放战争那会儿,每一个新解放区都是由复员军人接管的,你现在没有时间培养干部,这就是唯一的方式,在练兵的同时,也要训练他们的领导能力,否则你只是赶走了侵略者,却没有建设起一个新华夏。” 刘禹很快就回过味来,说实话,对于这个问题他一直没有答案,推翻一个旧政权和建设一个新政权是两码事,当年我党用了多少年的时间培养干部,依然不免要留用大量的旧人员,之后发生的那些运动,很难说是不是与此有关,更不必说,他连这样的条件都没有,因此,依葫芦画瓢是不可能了,也绝不能照搬那些经验,否则只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钟茗的意思很简单,用军队为载体,大规模培养可靠的人,可靠不一定能力强,但是这些军士对于他的忠心是最高的,也是他最放心的人选,至于能力,可以在实践中锻炼,就像那些居民楼的老兵,不也把百姓管得服服帖帖吗,虽然手法简单粗暴了点,可至少达到了他的要求,维持住了整个社会的稳定。 稳定压倒一切嘛。 “我是这么想的。”想通了这一点,刘禹的思路开阔起来:“原来的五个厢六万二千五百人换发新式武器做为全军的中坚力量,其余的十四万人不能全部装备新武器,但是也不能用冷兵器,必须要有一个过渡,等到他们的忠心和能力得到检验了,再更换也不迟,这同样也是一个激励的手段。” “可是56半已经是我国最低档次的库存武器了,总不能去博物馆里帮你扒拉三八大盖吧,再说了,栓动步枪和半自动区别不大,达不到你要的效果啊。”陈锐对于他的奇思妙想,有些头大。 “三八大盖太先进了,还得再落后一点,至少得具有碾压效果,才有区别的必要。”刘禹认真地想了想。 “比栓动差,又要比冷兵器强,那就只有燧发枪了,前装滑膛枪?博物馆都难找。” “是不是八国联军用的那种?那种好,就要那种了,先来个二十万支,不光军队要,民间也可以普及,民团、自卫队都可以用,做为兵员的补充,哪怕做为平时的训练也很不错啊。” 刘禹的话让陈锐哭笑不得,见过奇怪的要求,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家都是恨不得先进再先进,他可倒好,尽整些破烂不说,还是早就已经淘汰的落后玩艺,这上哪找去? “你怕过多的自动武器,会对你自己产生威胁?”钟茗却有些明白了。 “不是对我自己,而是对这个新生的政权,有枪就是草头王,枪支保管不好,对于社会是有负面影响的,之前我们那里就发生了好几例,相对而言,冷兵器造成的伤害要小得多,一次扩充二十万人,其中有许多都是战俘,我可没有思想转化的本事,谁知道那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老枪好啊,就算丢了也威胁不大。” 刘禹越说越兴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向你们下订单,二十万支旧式的前装滑膛枪佩刺刀,再印一本训练手册,以咱们军工单位的生产能力,这点数量小意思吧,不过成本得给我控制好了,别整得比56还贵。” 钟茗对于具体的枪械不太懂,看了陈锐一眼,后者无奈地摇摇头:“冲压件枪机,铸铁枪管连膛线都不用拉,复合材料枪托,棱形枪刺,定装火药,发射自制铅子,再加一根压条,枪管子直接可以用上镀锌水管,造价的话以你这么大的量,专门弄个模具没问题,百十来块吧,一支赚你十块钱,毛利二百万,聊胜于无。” “成,马上打合同,一个月交货没问题吧。” 两人都没想到,一笔几千万的合同,三言两语就让他们定下来了,钟茗在红星厂呆过,一听陈锐的话就知道其中的水份有多大,大规模生产的情况下,枪机的成本只怕也就二三十块,镀锌水管多少钱一米?整枪的造价怕是五十都不到,对半的利润啊,不过刘禹自己都不在乎,她也不想说什么,军火本就是暴利行来,百分之五十算多吗? 不多,再说了这可是订制。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练兵 琼州的机械工坊里,机器声隆隆不绝,车刀在润滑液的作用下飞速旋转着,一条条金属丝打着卷落到地下,很快就堆积起来,走进这里,刘禹总会想起小时候,作为双职工的家庭,他和弟弟经常会在放学后来到车间,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把作业写完,然后去工厂后面的废料堆里疯玩,直到下了班的父母找来,拎着耳朵边骂边驮回去。 “......工差太大,超过标准二成,不用工具拿眼睛一看也看得出来了,压根儿就是废品,你们学习操作车床也有三个月了,上手实操也有一个月,这种成绩,怎么对得起被你们浪费的材料,看看这是什么?精钢啊,拿来做什么不好?还有这电,知道州里有多少家用得上电吗?这里整天都不断,就是为了让你们浪费材料,做出一堆废品出来吗?” 认识这么久,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叶应及发脾气,尽管声音不算大,那种压死人的威势让一群学子全都低下头去,训完学子们,他又瞅向几个老工匠。 “还有你们,明明掌握了操作技巧,藏着掖着不拿出来,怕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么,明告诉你们,在这琼州,没什么了不得的手艺,看看你们车的事物,比得上那些样品么?这些样品,随时可以有大把的可用,学会了不出奇,学不会浪费的是公中的钱,折损的是你们自己的前程,只有桃李满天下才能得人尊重,想一辈子当个手艺人?还是为人师有,自己仔细思量思量,莫要失去了这个机会,将来追悔莫及。” 几个幸灾乐祸的工匠顿时面红耳赤,他们都是原来军器监的老师傅,学习能力强理解得快,是这群人当中的佼佼者,基本上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机械加工手法,当然了,刘禹现在并没有指望他们能达到一个什么水平,而是希望通过言传身教,让一些初出学校又对机械工感兴趣的学子得到一个实践的机会,成为将来的种子,显然叶应及并不是这么想的。 “筠用。” “子青。” 这回刘禹没有递烟给他,工坊里贴着明晃晃的禁烟标语,他也只能自觉地不抽,叶应及结束了训诫,又给他们布置了新的任务,便同他来到了边上,刘禹将一支上了刺刀的长枪递给他,叶应及一眼就看出了它的用途。 “新式长枪?” “你再看看。”刘禹笑而不语。 这就是他在后世订制的旧式燧发枪,厂家只用了三天的功夫就拿出了样品,不得不说现代工业体系的强大之处就在这里,特别是作为机加工大国的华夏,在叶应及的眼中,这支枪要比之前的56半更漂亮,加上刺刀长度与人身等高,长长的枪管泛着乌油油的光,精致的枪托漆成了整体致的黑色,他举起枪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手指恰到好处地搭到了扳机上,整体的枪身重量比56半要稍大一些,奇怪的是上面却没有弹匣的装口。 “这枪不是打枪子的么?” “出去说。”刘禹将他拉到工坊外面,找了一个僻静处,将一个纸筒交到他的手上,叶应及打开一看。 “火药?” “倒进药室里,这是里弹丸,从前面塞进去,用棍子捅实了。” 叶应及显然比他在行,只解释这么一句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种燧发枪的击发原理与宋人发明的竹火枪相去不远,就连发火药也是黑_火药,只是现代工艺下比例和纯度都要精细一些,因此燃烧起来也会更加充分,随之产生的推力更大一些。 “不用点火?”他将一颗圆圆的弹丸压进枪管,用一根铁条压紧,却没有发现火绳。 “嗯,撞击点火,燧石就在枪机上,你扣下扳机试试。” 叶应及依言用力一扣,扬起的枪机猛然下落,撞在枪室的钢轮上,激发出闪亮的火花,火花点燃了药室中的黑_火药,“砰”得一声炸响,从机匣中冒出一阵白烟,他只觉得枪身猛地一抖,枪口不由自地主向上抬起,一颗圆圆的弹丸飞出枪膛,打在不到十步的院墙上,弹起一个细小的坑。 “无论是操作、准头还是力度都不如之前的自来火。”他提起枪在手中抖了抖。 “行家!” 刘禹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赞许地说道:“这种枪就是给民间用的,结构简单,操作复杂,本钱也会低一些,你不妨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别的还成,就这管子有难度。” 叶应及一语中地,枪机构造只是个思维问题,合格的枪管才是技术问题,后世的解决方法很简单,热轧、冷轧或是挤压法,都是自动完成,在这个时代,最容易想到的办法是卷铁皮筒,当然那样就没法做出无缝钢管,内壁也不会那么圆滑,如果只是组装,他大可以从后世批发一堆镀锌水管,成本还更低一些,不过这是一个锻炼机加工能力的好办法,他并不想一手给包办了。 按照工坊目前的装备,就算用手工钻床来给实心铁坯钻孔都不算难,难的是掌握好每一根管子的加工精度,这是一个需要大量实践的过程,西方那帮老毛子在十六世纪就能用铁匠铺子打出来,他不相信有了这么现代化的机床,激发不出工匠们的想像力,创新从仿造开始,这是后世的华夏走出来的路,在这个时代,没有被儒家思想禁锢的宋人,一定会更加创造出更辉煌的成果,大工匠精神,从我开始。 与此同时,黎母山下的大营里,云帆背着手也在教训人,不过都是些新兵,大营里约有五万新近招募的琼州本地新兵,之前的那一批去了南洋,替换在那边服役了半年的老兵,与以往不一样的是,新的步兵操典手册下发到了每一个步卒,他们的识字率保证能看懂并理解上面的每一句话。 “左就是旗帜所在的方向,牢牢地记住,因为它将是你行动的表率,以旗帜为列,对准你的同伴,目光对准他的后脑勺,双脚并拢,一个挨一个对齐,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 其实,相对于以往那些新兵,这些人已经进步了许多,云帆记得自己当初训练时,大部分同僚连左右都分不清,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勉强站成行和列,为此不知道挨过多少鞭子,现在他手中不拿鞭子了,换成了一种黑色的橡胶棒,看哪个动作不到位,呼得一下打过去,多打上几棒子,那些动作就会印在脑海里,这是明确写在操典里的措施,军营文化就是要培养严格的等级观念,没有平等也没有自由,有的只是机械地服从,然而他从操典里所了解到的变化,比起冷兵器时代又有所不同。 宋军的阵列训练冠绝全球,那是因为他们长期与北方骑兵对抗的结果,只有严密的阵型才能保证遇敌不溃,无论是行军还是作战状态,所有的步卒都有着固定的位置,在战场上违反军纪的结果是被军法官当场斩杀,而当他们开始装备自动武器时,队列训练就成了纪律的一种表现形式,只有在校阅的时候才会严格要求,平时的作战有着相应的战术准则,那是后世研究成熟的结果,到了此刻,云帆发现,新军的队列训练又发生了改变,特别是行进时的横列,要求每一步都要谙合鼓点的节拍,哪怕平时的训练也是一样。 不同于传统的牛皮大鼓,每一个完整的横队都会伴随着一小队鼓手,他们会敲打出一种固定的节拍,为队伍的行进做出指引,这样做的目地,是让每一个步卒知道自己的步子是否踏错,甚至于,就连每一步踏出多远,都有严格的规定,在这个训练阶段,也是他使用棒子最多的时候。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武器的变化,一种长达一人高的长管步枪代替了他们最常用的半自动步枪,这种枪的发射过程十分繁琐,每发一枪至少也要二十息以上,他可以肯定,如果这种队伍与目前的虎贲军相抗,一点胜算都没有。 遗憾的是,他已经被调出虎贲军了,眼前的这一队新兵,不过是新军当中的一个指挥,而他的麾下,拥有五个满编的指挥,也就是说,因为半岛战事的良好表现,他已经由指挥使升为了新军的军都指挥使,辖二千五百人。 训练场上全都是吆喝声,性子急一些的,开口直接开骂,连踢带打的也不少见,他对于属下的训练方式并不会过度干涉,除非涉及到了人命,之所以会亲自训练这个指挥,是由于原定的指挥使缺席了,在新的任命下来之前,他只能自己先兼任着。 “全体注意,歇息一刻,原地坐下不得随意走动。” 云帆结束了一轮操练,走向营门口,两个身影被拦在门外,他首先打量了一番已经伤愈的张通。 “好了?” “好了,医生说没有大碍可以出院了。”张通笑着答道。 “你个狗日的,本想调到一块儿,你却要走,害得某家要亲自下场,知道那些家伙有多难练么?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法子,本就是借调,身不由已,其实到了京东路,也是与你一样,那里的募兵怕是更难些。” “活该。” 云帆一拳擂在他的胸口,张通只略微晃了晃,咧嘴一笑,他便知道,对方是当真伤好了,像他那样的伤势,若不是身在琼州有着完善的医疗手段,只怕一早就没命了。 “阿兄。”蒙魌的眼睛里含着笑,等到两个男子分开,她才叫了一声。 云帆转过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这一走,再见可能就是在大都城中了。” “我离得近,先在那里等你。”蒙魌轻轻地说道:“适才去医院,见到了嫂嫂,她很好,阿兄,对不住,赶不及你成亲了。” “没关系。”云帆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说道:“你的亲事,我一定能赶上,对吧。” “阿兄!” 蒙魌红着脸娇嗔了一声,眼中泪光闪动:“你们一准会路过谭州,记得去爹娘的坟上为我上柱香,告诉他们,不孝女总有一天会去拜祭他们。” “你放心。” “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船了,你太忙,别来送了,记住咱们的约定。” 云帆放开妹子,朝着他们俩一拱手。 “大都见。” “大都见。” 张都回了一礼,与蒙魌转身离去,云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大步走回营中,朝着那些新兵怒吼道。 “时间到,全体起立,齐步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六章 示众 “大帅?” 土虎登哥万万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阿里海牙,那岂不是意味着,二十万大军全都完了? “他们没杀你?” 阿里海牙也没想到,他亲眼看到了那个年青抚臣的狠辣之处,几句话便激起了汉军的暴行,幸存的上千蒙古人被活生生杀死,既清除了隐患,又没有脏自己的手,还断了那些汉军的后路,一举数得让他不得不佩服,因为这并不是宋人的寻常做法,一般的宋人文臣如果在一千蒙古人和一万汉军中选择,肯定是选一千蒙古人,那是有里又有面的好事,只有这位刘帅,仿佛对蒙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从来不留活口,原以为只有自己是个例外,拿来向上面请赏,结果看到了骑军统领脱温不花的亲信土虎登哥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简直不敢相信。 “回大帅的话。”土虎登哥依然表现出了尊重:“他们在占城击败了咱们的骑军前锋,一千六百人的队伍,活下来的不到四百,大帅还记得你帐前的那只怯薛百人队么?” “乃木帖儿那厮也活着?”阿里海牙当然记得,前锋全灭时,他甚至为能够摆脱那个麻烦家伙而暗自庆幸,此时却希望他活着,也能做个伴儿。 土虎登哥摇摇头,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遍,听得阿里海牙遍体生寒,大热的天都直冒冷汗,这得是什么样的仇啊,杀了人还不解恨,所谓的食其肉寝其骨也不过如此,直接千刀万剐外加点天灯,光是听着就已经够了。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杀了你?” “属下也不知道,所有活下来的蒙古人,全都送去了海岛上,有的挖矿做苦力,有的被招去养马,还有些......还有些......” 阿里海牙何等眼色,一看他就知道有内情,转念这么一琢磨,回过味来了。 “他们让你和几个百户去教他们的人骑射?” “嘿嘿,大帅英明。” 土虎登哥讪讪地一笑,阿里海牙心里五味杂陈,落到宋人手中好些天了,对于这个令他折戟的对手,一直就在近距离观察着,宋人对于他似乎也毫不防备,既不怕他跑了,也不怕他死了,从海船上下来,看到琼州的第一眼就让他心生震撼。 高耸入云的灯塔、昼夜不熄的照明、一条条深入海中的固定栈桥、在半岛上看到过的坚硬马路、那种巨大的钢铁吊具,都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事物,更引起他注意的,则是忙而不乱的海港秩序,哪怕是挑夫苦力,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人人面色红润,说明他们不光吃得饱,而且有油水,这在北方是不可想像的事,等穿过码头来到城市边缘,他仿佛到了一个梦幻中的地方,一排排整齐的楼房居然是给普通百姓住的,宽阔的马路两旁栽种着花草树木,整洁的街道上连片落叶都看不到,更不必说粪便和垃圾了,这是大都城的皇宫都不到的标准,却在这里处处可见。 宋人的军士就这么沿着街道将他们押往营区,他能清楚地看到普通百姓的生活,那些灰白色的楼房最多不过五层高,每一幢都由砖石砌成,建设得极为坚固,沿着街道的两旁层层排列,一片接着一片,开始他还打算数一数,慢慢地发现这是徒劳,因为根本就数不清,这个发现比宋人手中的武器还要令他震惊,成千上万幢密密麻麻如林一般的建筑,容纳了数百万普通的百姓,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安居乐业,这是何等的手笔? 一个有着如此财力和组织程度的国度,当真是元人能够征服的吗? “大帅,我们的人还有多少?” 阿里海牙自失地一笑,指着自己说道:“如果你说得是蒙古人,只有我一个。” 很快,土虎登哥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这么说,他们的营区是宋人临时设置的,紧挨着黎母山大营,除了他们几个蒙古人俘虏,还有一大群的汉军战俘,全都是老熟人。 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军都被手持新式长枪的琼州军士给看管起来,没有给他们相互斗殴的机会,在吃过一顿简单的饭食之后,每个人都被捆住双手用绳子串成一串,阿里海牙排在第一个,除了双手无法动弹,身后还插了一块木牌子,上面用汉文写着他的名字和身份。 他知道宋人想干什么,在被俘时早就想到了这一刻,如今已经想得很开,既然没有死成,那就好生活下来,了解一下这个强大的对手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在两队琼州军的押送下,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营中走出来,沿着那种硬质马路,朝琼山县城的中心广场的方向走去。 沿途早就被得到消息的百姓们挤满,他耳边传来了阵阵议论声,听口音是荆湖一带的人,还有一种不容易听懂的,多半就是空无一人的广西路。 “瞧,是个鞑子大官。” “什么大官,那是鞑子的统帅。” “不会吧,那不是和咱们抚帅一样大?” “额的娘,难怪话匣子里说,咱们全歼了鞑子大军,足足有二十万人哪!” “新闻纸上也说了,这一次俘虏了十五万人,大部分都是汉军。” “后面那些人就是汉军?看着与咱们面相差不多啊。” “乖乖,好多大官,光是万户就有七八个哩,寻常一个千户也是咱们不敢看的。” ...... 八百多人的队伍拖得很长,走得也不快,百姓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神色也越来越兴奋,因为就是这些人,将他们从家园中赶出来,飘洋过海来到了这个岛上,奇怪的是经过了这些年,看到这些人焉头耷脑地走过去,心中的那种恨意,被一种胜利的喜悦所取代,再看到这些战俘,只觉得说不出地快意。 队伍最前方的阿里海牙越走越是心惊,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走过,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拉扯、殴打、砸物的准备,可是一直走到广场的中间,连一口唾沫都不曾挨上,如果不是听到议论声中提到了自己的身份,他会以为百姓们不识字所以认不得自己,在这些被他们称为蛮子的宋人身上,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自卑,蛮夷对于天朝上国的自卑。 刘禹站在台子上,冷眼打量着下面的俘虏,八百多人在广场上站成十多排,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 “乡亲们。” 他打开麦克风招呼了一句,广场上的议论声马上停下来,所有的的目光全都朝向他的方向。 “可能你们已经知道了,经过几个月的战斗,我们的将士取得了一场完完全全的胜利,鞑子一支为数高达二十万的大军,被全数围歼在岛上,死伤五万多人,余下的全部成为了俘虏,你们现在所看的,就是其中的官儿,最大的一位是鞑子的统帅,他的官位相当于宰相,剩下的这些人,从万户到百户不等,在鞑子那里,每一个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曾经那样的不可一世,传闻中像恶魔般可怕,现在你们知道了,他们也是凡夫俗子,也会害怕投降,一个卵子两个俅,一梭子下去死得梆硬。” 他的话让百姓们笑出了声,与三年前相比,广场上充满了看热闹的眼光,仇恨不是消失了,而是淡化了,他们的心态从低到高,慢慢地已经在俯视敌人,这是多年的建设成就造成的,这是多次胜利的结果造成的,不需要再靠打鸡血来激发他们的热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一场简短的祝捷会在百姓们自发的口号声中结束,本以为会拿来祭旗的阿里海牙又被押回了营区,这个结果不光他有些意外,陈允平等人也是不解。 “杀了他意义不大,将来北上时,我有更大的用处。” 陈允平与胡幼黄对视了一眼,从抚帅的嘴里听到北上两个字,这是再也明确不过的信号,两人都有些兴奋。 “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曾经是岳帅的心愿,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咱们要做好充份的准备,可能会很辛苦。” “下官等愿效犬马之劳。” 两人大喜过望,这么一说,相当于肯定了他们的猜测,刘禹摆摆手,开始听取他们的工作汇报。 “临高到宜伦、昌化一线的马路已经竣工,宜伦县的安置工作进展顺利,落成的居民楼数量为二千一百三十幢,安置百姓十万余户,近四十万人,昌化县开建的数量为五百二十四幢,预计安置人数三十万,同时开工的昌化港码头工程已经完成了七成,全面竣工还需要二十天,将来会成为与半岛的主要对接港,咱们的粮食、煤炭供应都将依靠这条航线,第一批作工者昨日已经出发,第一艘载着种子的船也已经启航,运气好的话今年还能赶上两趟收获,能解决咱们最棘手的问题。” 胡幼黄的神色很轻松,半岛战役只打了三个月,后勤的压力不大,而最大的收获就是那些良田熟地,只要插上秧苗,几乎什么都不用管,就能等着收粮食,他的样子,让刘禹和陈允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交规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听众们,当我们的战士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敌军,一举消灭盘踞在半岛上的鞑子重兵集团时,是你们,用勤劳和汗水支持着这一切,无论是随军渡海的十万作工者,还是扬帆穿梭在暴雨狂夫中的数千条民船,无论是加班加点在码头上装卸的脚力,还是挑灯夜读教授学子的先生,胜利属于你们每一个人,光荣的全体劳动者。” 琼山县中心广场是州里每逢重大活动时的首选之地,从这里牵出去的广播网已经遍及全州每一个县区,很自然地,州衙下属的播音室便设立在左近的一层大楼中,那是规划中的国家大剧院,在琼山县民居接近尾声时便开启了便民工程的建设,包括剧院、州衙、商场在内的一系列建筑都是那个时期完成的,甚至还包括了一条商业街。 为了不引人注目,张炎将他的脚踏车停在剧院外的车棚里,因为这种便行的工具并没有普及,能拥有并自如行驶的,要么是军人,要么就是官吏或是学子夫子,他没有穿军服,自然算后者,同时,那身代表官员等级的青色制服,也被他脱下来换成了一袭普通的月白色长衫,这件衣服还是他的存货,从临安城一路逃难来到这里的见证者。 做为全州的喉舌,这里的扩音器遍布每一个角落,他站在楼梯口的窗户前,一边听着头顶上的女声,一边眺望远处的风景。 五层是琼州的建设标准,听闻州里已经在尝试更高的建筑层数,未来很可能出现直插云端的高楼,那会是何等的景象?或许正如诗中所描述的那样。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吧。 不过此刻那些如棋盘一般整齐划一的建筑群,错落有致的市政设施,宽敞的大小干道,都让他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因为眼前的这一片就是他的辖地,琼山县第九规划区,每一处建设都有他的亲自参与。 官制改革后,虽然他的品级由不入流的押司升为从九品的主簿,实际上的管辖权限却没有任何变化,当然了,一个超过五万人口的区划,无论它的名称是什么,也相当于中土大陆的下县标准了,他这个第九区主簿实际上担着一个县事,如何不满意? 不知不觉,头顶上的女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声的说书者,据说来自于临安城的某个知名瓦子,在第一次亮相时,就赢得了广大百姓们的喝采,他说的段子既有传统的民间故事、乡野趣闻、官场传说,也有新编反映本地新风新貌的小故事,当年年少时时常会去瓦舍勾栏厮混,张炎是认得这个人的,不过人家可不记得他,当年一个是官家子弟,一个卖艺的伎人,地位相差何只千里,可如今在这琼州,人家的名声只怕强过他百倍,至少能在这播音室里做事,就等于披上了一层官衣,非常符合琼州人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劳动最光荣。 张炎并不为自己的品级骄傲,却因为一个劳动者而自豪,脑力与体力同等重要,这是写在法例上的话。 “呦,这不是咱们的父母官吗,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张炎转过身,说着俏皮话的倩影款款走来,毫不羞涩地与他对视,却绝不是勾栏小姐的那种欲拒还迎,透着一种清澈的爽利,若不是做了这个差事,怕是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下去。 “见过舒云小娘子。”他规规矩矩地执了一礼。 “张主簿。”舒云落落大方地蹲身一福。 眼前的女子毫无娇娇之气,从相识伊使就不曾蒙过面纱或是戴上帷帽,有时是传统的襦裙小衫,有时是新潮的运动衣裤,让他在新鲜之余也生出了一丝好奇,结果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居然出自抚帅的府上,是郡夫人的陪嫁侍女!那不就等于是抚帅的房里人么,当时真真吓了张炎一跳,后来又听说除了掌家的听潮小娘子,其余的婢女全都可以自主择婿,出阁时,府中还有嫁妆陪送。 这算是开一代风气之先河了,以抚帅今时今日的地位,成亲三年才得一女,新收的小妾还是最近才圆的房,无论如何也称得上清心寡欲了,大宋鼓励寡妇再嫁,名相王安石曾经亲自为寡居的儿媳妇择婿,当成女儿一般送出阁,传为士林佳话,而在琼州,新的婚嫁法和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都将女子的地位大大提升了,不禁抛头露面出来作工成为时尚,就连出嫁的年龄都做了硬性规定,非十八不能成亲,据说是为了女子的身体着想,避免低龄生育带来的风险。 听闻眼前这位小娘子,就恰恰达到了这个标准。 “又有什么新的法律条例要送来广播么?”舒云开口问道。 两人初识就是因为他将新通过的《治安及卫生管理条例》送到这里来,当时的张炎刚刚被官府录取为书吏,连押司都不是,更没有脚踏车可用,舒云还记得这个白面书生一头大汗的狼狈样,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意。 “倒是有......”张炎呆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州里将从下月起试行《交通管理法规》,希望小娘子先告知百姓们,各楼的护使会在晚课时为居民们详细讲解,以免不慎违法造成损伤。” “交通?”舒云眨眨眼,不解地说道。 “就是马路上的行止要有规矩,不得随意改道,不得占道,不得抢道,不得走到中间,不得逆行,各个路口会有人疏导往来,以免阻塞交通。” “就是走路的规矩呗。”舒云用比他还要简洁的话语总结了一句,张炎微笑着点点头。 “相去不远,如今的道路你也知道,人是越来越多,路上渐渐拥挤,若是出个什么事,一堵就是大半天,非得惊动军士不可,两马同道相向而行,谁让谁?都是麻烦,不得已,州里才商量出这个法子,听闻还是抚帅亲自过问的呢。” “早该管管了,上回不知道哪个缺德鬼扔了块石头在路上,害我跌了一回,还去医院包扎了呢。” “喔,什么时候的事,可伤得重,要不要紧?” “磕破点皮,早就好了。”舒云从他手中接过一撂文件,看也不看地夹在手中,男子紧张的样子让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异样,因为这事太小了,她连好姐妹都不曾提起,不知怎的就这里顺嘴说出来,仿佛一切都很自然。 “还是要小心些,伤口感染了不是小事。” “嗯,我省得了。” 舒云低声答道,张炎也觉出了不妥,赶紧收了口,一时间都是无言,就在她打算告辞回去播音室的时候,男子突然间开口说道。 “在下最近可能无法再来聆听小娘子的声音了。” “啊,主簿这是何意?” “州里有意让我去别处任职,若是不出意外,过些日子就会走。” 舒云一愣:“高升了,恭喜啊。” “哪里哪里。”张炎拱手谢过:“叨扰了,在下告辞,那些法例,请小娘子细细读过。” 说罢,也不等她答话便匆匆离去,舒云走回播音室,拿起那些文件翻了翻,上面是一笔漂亮的蝇头小楷,她的心里突然间涌现出一个奋笔疾书的书生形象,就在这时一页纸从里头掉出来,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几句话。 “颇爱杨琼妆淡注,犹理螺鬟,扰扰松云聚。 两翦秋痕流不去,佯羞却把周郎顾。 欲诉闲愁无说处,几过莺帘,听得间关语。 昨夜月明香暗度,相思忽到梅花树。” 这是词?舒云默默地读了一遍,想到他走之前所说的那番话,脸上莫名地飞起一朵红云。 ...... 刘禹走进自家客厅时,璟娘和听潮正在逗弄女儿,音箱里响起的旋律太过熟悉,让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摆在当中的那台75吋大彩电,尼玛。 《葫芦娃》 自从生了女儿,璟娘的兴趣就从宫斗撕逼和家庭伦理剧转向了幼儿动画片,结果让他也结结实实地重温了一回儿时记忆。 刘禹毫不客气地挤进二女中间,伸手将女儿抱过来,三个月大的刘思然“伊伊呀呀”地表示着不满,努力想要扭过头去看电视,最后还是父爱占了上风,刘禹将她小小的身体背转过去,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么小的孩子,不能长时间盯着那个看,会伤眼睛的,将来若是近视了,还得戴上一付厚厚的眼镜片,她得埋怨死咱们。” “什么叫近视?”听潮想要起身,被他按住了。 “近视就是看远处的事物一片模糊,啥都看不清。” 璟娘吓了一跳,“啪”得一下就将电视给关了,小家伙突然没了看的,撇着嘴一脸委屈,眼见就要哭出来,听潮赶紧接过来,抱着边哄边走。 屋子里充满了熟悉的味道,刘禹靠在沙发上,伸手搂过璟娘的肩膀,瞅了一眼她的前胸,鼓鼓囊囊地极为诱人,后者并未察觉,笑着将事情当成笑话说与他听。 “张炎?是不是琼山县的那个押司。”他的手上有些不规矩,心不在焉地说道。 “人家早就升上了主簿......啊!”璟娘低呼一声,红着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听潮,发现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奴......夫君还要不要奴说嘛?” “你说,我听着。”刘禹将她的身子打横抱住,低下头轻声说道:“他对舒云有意?有什么不妥么。” “他与芸姐儿订过亲,虽然后来不成了,可芸姐儿一直在等着,连父母家都没回。” “嗯?”刘禹停下了动作,谢家二娘子来得比她爹谢堂还要早,一直住在刘府的客房,对此刘禹已经习以为常,毕竟两家亲厚,璟娘与她交好,用后世的话来说叫做“闺蜜”,没想到会有这种内情,劲爆啊。 “既然不成了,她还等着做甚?” “她家不成,她未必不想啊。” “那就麻烦了,我记起来了,昌化县设县在即,县丞出缺,州里打算调他去做,那个县没有知县,他就是实际上的主官,命令是我一早签发的,过几天交接完毕就会去前去上任,他这个时候表白,说明心有所属,你问过舒云这小妮子没有?” “就是她来告知奴的。”没有他的手作怪,璟娘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把脸贴在他的腿上:“看得出,小妮子的心乱了。” “你想怎么做?拆散他们。” “我是怕芸姐儿难过,不知道如何同她说起。” “照直说吧,一个敢于反抗家族的女子,不会受不了这等挫折,或许还是好事,州里才俊如云,总有适合她的,你知道么,吴老四看上的那个医院女子,对方家中也答应了,明日你让听潮走一趟,把聘礼给人家送过去。” “奴记下了。”璟娘仰起头:“舒云的事,你会答应他么?” “咱们是女家,得矜持。”刘禹捏了捏她的鼻子:“就凭几句话,你凭什么认为他有意,万一是随手夹了一张纸呢?” “夫君不知,那词名为......”璟娘搂住他的脖子,将娇艳的红唇贴上去。 “蝶恋花。”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志向 琼山县一共分为十个规划区,第九区已经是相当靠后的范围了,安置的百姓大都来自于两浙、福建路和广东路,更远一些的甚至来自于京东路。 应娘子的隔壁就住着一位,虽是京东人氏身材却如江南女子般纤秀,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如果不是一口北地口音,没准就会以为是同乡,不过装束上倒底有些不同之处,梳着简单的发髻,用一块染过的蓝布包着,显得很清爽,带的两个孩子一个与她的狗蛋一般大小,另一个只有五岁,过来的时候不到上学的年纪,所以经常被她带着去找事做,有时候没空了也会拜托应娘子帮着给带带,一来二去的就熟络了。 俗话不也说了,远亲不如近邻么。 “......我们家那口子也不知道怎样了,他身子弱,这个冬天只怕是不好过。”李娘子一边淘米,一边说着话。 “你不是托人带了围脖、蔽膝过去么,那手艺缝得,依我说,真该去绣坊做活,比打散工不强得多了?” 应娘子手脚麻利,力气又大,双手提着一个硕大的双耳蒸锅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蜂窝煤炉子上,这种炉子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单孔灶,而是三孔连灶,专门用于大量的食物烹制,比如军队、大型的工坊、矿区、施工现场等等。 李娘子将淘好的米用簸箕筛了筛,把一些明显的谷壳和小石头捡掉,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连同清水一块儿倒入蒸锅,盖上盖子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清洗蔬菜、肉类、佐料,准备炒制熟食。 “你知道我家的情形,刚来那会儿,能打上散工就不错了,绣坊里的娘子,听闻都是宫里出来的,哪能同人家比?” 应娘子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下有些感慨,对方比她早到半年,却是一起分到房子,在这之前住的就是帐篷,还是最差的那种,原因很简单,对方当时的身份是。 罪属。 好在半年后,她丈夫李谦被招为书吏,又因为办事得力,步步高升,如今已经是京东路宣帅幕府的参议,在本路中能排进前五,放到琼州那就是是张青云张先生的地位啊,有资格在山岭分到一套独幢小楼的,有时候她会想,若是狗蛋他爹还活着,这会子该是个什么情形?以金帅如今的权势,最少也能独领一军吧,可惜想也白想,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好在抚帅和金帅还记着这份情,让她们母子有个安身之地,日子过得还不错,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两个妇人齐心协力,很快就做出了一锅饭,煮熟的米饭再倒进簸箕里放凉,不然不好加工,空出来的炉子放上大铁锅,加入油、盐翻炒,再加入切成丁的菜沫、肉块,一把长长的锅铲在她手中舞动,香气弥漫了整个楼道。 李娘子力气不够,做的全是细致活,一台接好了电的封口机,带抽真空功能,操作不算复杂,可应娘子识字不多看不懂说明书,只有她能成,两人分工合作,各展所长,成了州里的第一批试点对象。 她们正在加工的就是供应军中的应急口粮,要求是十天不坏、口感尚可、营养均衡,价格还不能太贵,由于是试点,选择的对象首先就是政治上可靠,身家清白,烈属优先,应娘子恰好占了这几条,拿到一份资格,干脆拉上邻居一块儿干,就在自家的楼道里,支起大锅大灶,不就是煮吃的么?还能难倒她,来到这琼州两年了,平时做得最多的活便是去工地上为作工者煮饭,因为做得好,有口皆碑,否则这资格也不能落到她身上。 与在工地上煮吃的不一样,那是公家出料自己出汗,如今是材料全由自己出,公家只收成品,合格不合格军队说了算,若是不满意解除契约,出了事还要赔偿,要是吃死人了,对不起得偿命。 饭煮好了菜也炒熟了,只等冷却之后就开工,两个妇人洗净手坐在那里稍事休息,突然看到楼梯口转出几个男子的身影,为首的居然是这一区的父母官,赶紧站起身相迎。 “好香。” 张炎心情不错,自从暗自夹带了一首词之后,他就一直有些患得患失,既怕人家小娘子没看到当废纸扔了,又怕看到了恼羞成怒,今日借故去了一趟播音室,发现人家待他如常,细心之下又觉出内中有些羞意,那就说明事情已经挑明了,不过要等抚帅和娘子的意思,能够与抚帅府中拉上关系,哪怕对方身份低了些也是值得的。 成与不成就看这几天,若是走之前毫无动静,可能就是婉拒了,那也没什么损失不是?既然心情好,这最后几天的收尾工作就要做得尽善尽美才行,越是这种时候越能给上面留下一个好印象。 “张主簿,你如何来了?”应娘子认得这位前押司,两人都是来自于临安,算是不大不小的同乡,李娘子看到这么大的官儿,有几分畏惧,低着头跟在她后头,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 “路过这里,闻到香味就上来看看,给你们介绍一下,劳动服务社的孙管事,你们的订单就是他下的,成不成首先要过他这一关。” “两位娘子,幸会幸会。” 孙七并不托大,在选择试制资格时,他就知道了这位其貌不扬的农妇是能与金帅说上话的,金帅娘子一口一个大妹子地叫着,毫不见外的情形也不是没见过,否则又怎么会选中她。 他先是走到米饭那里,应娘子马上递上一双洗净的竹箸,他从中间的位置夹了一小坨放到嘴里细细一嚼,没有硌牙的感觉,又从铁锅中夹起一勺菜吃了几口,清客出身的他一入口就能吃出里头有什么配菜。 “味道重了些,可见料是足的,做法学会了吗?” 应娘子赶紧回答:“会了,四两饭一两菜,卷成卷儿,用机器封了,装在木箱里。” “封装一定要严实,抽完气后就不能动了,一旦泄了气,两三天就会坏掉,送到社里会检查,坏了的退回来,留给你们自己吃。” 在她看来,这位孙管事比父母官还要严厉,至少她从来没有见过张炎骂人,可是却不只一次看到孙管事训人,如今又被捏着路子,说话间也不知不觉陪上了笑脸。 “无妨的,有不能吃的只管退回来,算我们的。” “不能这么想,成品要送到军中给人家了才吃道好不好,把味道再弄丰富些,既要下饭又要能吃饱,不要舍不得放油。” “管事放心,我们榨得新鲜肉油,从不过夜的。” 孙七点点头:“嗯,就这么便好,另可麻烦些,也不能让人挑剔,砸的是咱们服务社的牌子。” 整个过程中,张炎都没有发表意见,他只是协调人手,具体把关的还是需要行家,更何况自己已经交卸了,自会有接替者来办,不过此事也不能完全与他无关,这批军用口粮是供应半岛那边的队伍所用,全都会从他的地盘也就是未来的昌化港登船,而他到任后的第一件要务,就是监督码头工程。 他们一行人也只是顺路走到这里,并不是专门来监工的,简单嘱咐了几句,两个妇人维维应下,继续她们的工作,张炎与孙七等人走出居民区,在路口分手,后者要回服务社,他则去州衙办理交接。 “宜伦的分社建成之后,是不是就轮到昌化了?” “没那么快,社里的标准是至少要有十万百姓入住,否则会压货,成本上不合算。” “还请孙管事多多通融,昌化离琼州太远,若是没有服务社,百姓生活不便,总不好买斤盐也要走上几十里吧。” 张炎还想再争取一下,他是知道民事有多繁琐的,其实在管理方面,大部分最基层的工作都由每幢楼的护使负责,每个护使要管理五十户人家,已经是寻常大村的标准了,官府真正要做的只是大面上,比如建设规划、民生工程、衣食住行、赋税征役等等。 “这件事州里也有考虑,这样吧,社里会在每个区开设一间铺子,种类自然不如总社这么齐全,不过必要的事物都会有,每三天补一次货,若是卖得好,会加量。” “如此甚好,有劳管事了。” 张炎大喜过望,向他致了一礼。 “都是为了百姓,不值一提。” 孙七连连摆手,其实不能设分社的主要原因是缺乏合格的人手,为此他们一直在扩大招募,不过怎么也比不上建设的速度,最近还有传言,一旦半岛的局势稳定下来,还要过海去开社,那就需要更多的人手,普通的柜员还好说,培养起来不算麻烦,可有见识的管理者就不容易了,两三年下来,也就是那么几个,如今全都成了附近几个县的分社主事,暂时还调不出去。 如今的劳动服务社不光只是物资供应部门,也承担着物资收购与调节的作用,比如这次的军用口粮试制,就是由他们牵头,在各地进行小批量的制作,采用家庭作坊的形式,由社里提供标准和指导,再将合格的产品打包送往军队,孙七目前的工作重心都在于此,一旦成功,他们将会承担更多的类似工作,将是抚帅也很看重的一块儿。 对于应娘子和李娘子来说,每件合格军粮的毛利是五个分子,刨去人工,能赚到三个左右,以她们两人的速度,一天至少能制做两百个,那就是600分,每人能分得300,而寻常女子的散工标准一天只有90分,300已经是一个优秀的男工能赚到的最大数目了,这么一比较,自然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可相对来说,竞争也大,因为它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能在口味搭配上下功夫,做出人人喜欢的口粮,才能获得更大的订单,当然还有质量。 等到一大锅子米饭和熟菜全都做完,已经到了下学的时刻,楼层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嘻闹声,两个女人站起身,看着楼梯口的方向,不多时,几个穿着短衣的小孩手拉手出现在视线中。 “娘!”三个孩子一齐喊,两个年龄相当的,一个是应娘子的独子狗蛋,一个是李谦的长子李偘,稍小一点的则是次子李俣,都在离家不远的第十七学堂上学。 “瞧瞧,跑了一头的汗。” 应娘子笑着拉过儿子的手,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李偘和李俣则双双走到母亲的身前,向她问安,李娘子一扳一眼地问他们学堂的情况,让应娘子有些羡慕,倒底是大户人出身,就是不一样。 “夫子今日说,咱们这一批可以开始专业技能的培养了,儿的算术学得好,夫子希望儿向电学发展,听闻最近会开办一个新的培训课程,由抚帅亲自教授,儿想试试。” “光想不成,要下功夫去做,既然有这个机会,便好生把握,纵使最后不成,娘也不会怪你的。” “儿记下了。” 年仅十二岁的李偘屈身答道,听到他们的对话,应娘子起了一丝好奇之心。 “狗蛋,你呢?” “我也想去学,可惜夫子说儿的头脑不灵光,怕是学不会,最好的出路是去从军,将来一入伍就能当官。” 应娘子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了笑:“从军也不错,挣个军功回来,娘为你说个好媳妇。” “可那样就见不到十七姐儿了。” 狗蛋用极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他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听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办学 十二岁的这一批学子,大都是同一时间的进学堂,在琼州完成了两年的识字、算术等基础学习,比起前几批来说,学习时间长,基础打得牢,因此,根据州里的要求,也比他们要提前开始学习专业技能,差不多就是日后的营生,自然会引得人人瞩目。 拔苗助长也是没法子,缺人啊,所谓步子大了扯着淡,就是说的这个,形势发展太快,人才跟不上也是白搭,消灭了反动派,建立人民政权,怎么建?不派自己人去,难道让官绅地主反攻倒算?只能自己培养,为了加大培养力度,不光是学校,每日里居民楼顶上的识字班,也就是百姓们俗称的“夜校”,也渐渐开始深入起来,因为这里面的先进份子,将会成为官府重点的考察对象,将来或许就能成为某个地方的父母官,他们被推举和挑选出来,再送到州里统一办理的政策学习班进行理论学习,将来一毕业就打了红烙印,美其名曰“后备干部”。 “成啊,你能想到这上头,说明是用了心的,州里能办,你也能,行政干部重要,商业干部也重要,将来你的劳动服务社,是要开遍大江南北的,没有人怎么成,这个要求本官应了,不过手续你还是要到胡通判那里去申请,按规矩来,会有七日的公示期,公示期内没有人反对就会通过,你可以先把前期工作做起来,地点、人数、课程安排等等。” 孙七兴奋得摩拳擦掌,抚帅这么说那就基本上算是成了,公示什么的,多半就是走个过场,这是谁的产业啊,州里还能不批? “地方,小的已经寻好了,第一总社的楼顶,关张之后上去,把电灯一打,人人带个小马扎往那一坐就齐了,讲课的都是几个大掌柜,进货、收货、盘货、做账、还有服务,咱们是服务社嘛,小的都省得。” “说得不错,劳动服务社,就是服务劳动者的地方,不是大户人家开的杂货铺子,只看衣冠不看人,没有服务意识的人,再好的业务能力,一个也不能要,人差点没关系,你把规矩定实了,把漏洞都补上了,按章执行,那种心眼实的更容易管理,心眼活络的也有用处,让他们跑腿,收购、推销,开拓市场,这才叫做人尽其材。” 孙七头点得有如琢米,刘禹一看就是清客做派,怕是改不了了,也不苛求。 “回去了好生编写教材,不要只想着商社这一块儿,账房人材也是不可或缺的,若是办得好,这批学子里头挑些算术基础不错的去你那里,一并培养培养。” “郎君放心,小的定当尽心竭力,为州里培养好人材。” 打发走了孙七,刘禹笑着摇摇头,不得不说这人的脑子就是灵光,州里刚刚开了一道自主办学的口子,他就闻出了味来,之前的劳动服务社,用得全都是叶府的管事,无论怎么分化瓦解也难以根除那种抱团的思想,如果不是管理严格,加上往来不用银钱,让他们无处下嘴,只怕最先腐化的就是这一摊子,要知道那是多大的进项啊,供应全州五百多万人的衣食住行呢,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有些小偷小摸的行为也是当即就处理了,孙七上报,听潮复核,最后送到璟娘那里过目,人直接送矿山,从锦衣玉食一下子落到最下等的苦力,任是谁也会再掂量,如今才发现这位十三姐儿,别看百姓都称为“活菩萨”,心肠且狠着呢。 没办法,不狠不行,商业这一块儿,将来会是国家的重要财计来源,要从一开始就严格管理,每天的帐都清,不清不能走,当天的事当天了,每月还要盘点,盘的时候交叉进行,文昌的人来盘琼州的店,琼州的去盘澄迈的,事先谁也不知道会去哪里,让他们想搞利益交换都不成,当然了,这背后的人告状、嚼舌头根子,甚至是骂人的事也时有发生,都被听潮狠狠地处理掉了,几回这么一下来,慢慢地竖立了孙七的威信,人人都知道,人家背后有抚帅亲自做主,再找茬不是找死么。 这个口子一开,除了商业夜校,军队办起了军官培训班,水军办起了舵首训练班,市舶司办起了外夷话培训、开拓团培训,机宜司办起了治安学习班,州里头的后备干部提高班也在筹备着,大办学习班的热潮仿佛一夜之间如春风一般吹遍了琼州大地,当然了离正规化的要求还有些远,只能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刘禹自己也没闲着,一批算术基础好的学子通过考试选拔为新的一批提高班学员,总数也从一百人扩大到了一千五百,再大就坐不下了,教学依然放在大剧院的礼堂,为了让所有人看清楚,用得是五百吋的大屏幕,光是一台高流明的投影仪就是十好几万,不过这玩艺简单,比数字放映机容易操作,关上灯坐在最后一排的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都认真听一下,新的课程会从电学基础讲起,这部分将由你们的夫子来讲,我给你们说的是在电学之上的应用,看到我手里的这个小方匣子了么?” 人数一下子扩大了十五倍,还好剧院已经建成,共分为上下两层,下层的大厅能容纳一千人,上层除了五百个座位,两边还有一百个包厢,是供身份特殊人士观影用的,不过此时全都关着,这样的安排恰好将男女学子分开,男子坐在下层,女孩坐在上层,越靠近的位置越看得清,这个清楚不是指的那面硕大无比的投影布,而是站在台上的身影。 赵清惠扒在栏杆上,明亮的眼珠子在黑暗中闪着光,来到琼州这么久,上学也上了一年半,还是头一回听刘禹的课,好奇之下听得更是认真,这种课不需要做太多的笔记,大部分时候是以上手实践为主,比如之前的电学基础,就会让她们试着做一个电流的试验,类似的试验其实她早就在家做过,因此课堂上再来一遍,自然比别的学子要熟练,也赢得了夫子的夸奖,其实以她的底子,是不需要上识字课的,不过算术却是新学,与别的同窗处于一条线,在整个班上也不算突出。 “它看着不大,用处却是不小,能做什么呢,讲话。” 刘禹点开手机屏幕,投影将画面放大,所有人都看着清清楚楚,那上面显示的是一个拨号盘,0-9的那种大食数字每一个学子都认识,因为它早就在琼州得到了普及,已经深入到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当中。 “看到没有,只要按下几个数字,就能与千里之外的人讲话,它与军方所用的传音筒不太一样,需要一种名为网络的事物,你们要学习的就是如何建立和使用之种网络,通话只是它的一种用法,将来你们还会学习更多的专业知识,每个方向都是博大精深的,或许有一天你们回过头来,会发现今天所听到的不过是最浅显的普及性知识,但是它却是激发你们兴趣,使之投入到这一学业中的源泉。” 一千五百多双充满了好奇和渴望的眼睛,无论是十四岁的赵清惠、十二岁的叶琼还是十二岁的李偘都没有任何区别,刘禹已经习惯了将这些后世的低龄儿童,视为社会的劳动者,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的兄弟或是子孙将享受他们的过度成长带来的成果,相信没有人会为失去无忧无虑的童年而遗憾,事实上,他在后世的儿子,仅仅八个月大时,他的母亲和爷爷奶奶已经在为他的成长操碎了心,为了不输在起跑线上,他从牙牙学语开始,就会成为被比较的对象,伴随成长的绝不是顽皮和游戏,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补习班、兴趣班、提高班,整个社会似乎处于一个巨大的焦虑当中,从工作到婚姻,从升职到住房,从儿女到养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刘禹不想让这里也成为那样,拓展民族的生存空间,让每个汉人拥有近乎无限的发展潜力,让他们在荣誉和骄傲中走完一生,就是在仇恨之后,支撑他的信念所在。 每天抽出一个时辰讲课,是雷打不动的安排,除了他的课,这里的一千五百学子还要上电学基础、物理实验、初等数学、生物和化学入门以及体育锻炼,比起之前的普通教育,强度一下子增大了许多,许多人都是边打呵欠边复习,然后在晨曦中醒过来,背起书包拿起早餐边跑边吃,马路上到处都是单手骑着脚踏车,往嘴里塞吃食的学子,成为琼州的一道风景线。 “呼”得一阵风,车轮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没了影,赵清惠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脚踏车上的那个男孩,竟然双手脱把,很嚣张地在空中飞舞,要是发生在临安城,谁敢这么大胆? “真希望他撞在树上,碰得头破血流。”良好的教养让她说不出太过粗俗的话,话一出口就听到前面“砰”得一声,然后是一个凄厉的叫声。 赵清惠掩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同行的琼娘,两个女孩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跟在她们身后的容嬷嬷无奈地叫过一个护卫。 “带人去看看伤得重不重,将人送去医院,再使人去陈府告知一声,这么陡的路,就不该骑马。” “那可不是马。”赵清惠回过头,笑着说道:“嬷嬷放心吧,他们不知道摔过多少次了,不会有碍的。” 果然,前面的护卫回报,人没事只是车子摔烂了,陈允平的三小子一瘸一拐地还要坚持去上课,呲牙咧嘴的模样让她们再度笑得弯下了腰,完全没有了淑女的风范。 “这是第几次了?”琼娘收了声,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四回了吧,我看他都摔出经验了,一次比一次伤得轻,看还能走路呢。”赵清惠促狭地眨眨眼。 “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们又没什么坏心思,只想让你多看一眼罢了。” “你怎么知道是想看我,说不定是你呢?” 琼娘脸嫩,不好意思地说道:“谁不知道你是公主。” “你傻了么?”赵清惠点点她的头:“这是琼州,你这个主母妹子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公主,再说了,大宋的公主有什么可得意的,但凡有点上进心的谁会想当驸马。”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琼娘与她相处了一年半,两人之间无话不谈,自然知道她在烦恼些什么。 “你娘又来信催了?” “嗯,说是相中了一个男子,打算把亲事定下来,可我才十四岁,一点都不想嫁。” 琼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大宋女子的成亲年龄就是这么大,哪怕是她的十三姐,不也是这么大就成亲了么,可如今根据新的法令,女子要到十八岁才能婚嫁,为的就是让她们多一些学习和成长的时间,赵清惠对她的羡慕每天都放在脸上,如何能瞒得过去。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啊,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 赵清惠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琼娘被她拖着朝剧院的方向跑去,从山顶到那里足有好几里路远,她们每天都是这么跑着去的,一点都不觉得累。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章 新戏 虽然有着诸多的选择,可是在琼州,从军才是最让百姓们骄傲的一件事,因为从刘禹来到这里伊使,就在有意识地提升军士的地位,每天的大喇叭,每天的新闻纸,除了战事或是州府的公告,说得最多的就是他们,镜报甚至为此辟出了一个专栏,刊登那些英勇的事迹,在这样的氛围下,自然而然地就会在老百姓的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间接地影响他们的选择,从业到婚配。 这其中也有关汉卿的一份功劳,历史走向了偏差,他的作品也从风花雪月和描述底层百姓的喜怒哀乐,变成了歌颂劳动者和战士们,《窦娥冤》《西厢记》等等脍炙人口的作品,一遍又一遍地在新落成的大剧院上映,尽管每场三十个分子的最低入场价,占据了百姓一天收入的三成以上,依然挡不住他们的热情,百姓们拖家带口滚滚而来,使得市区热闹得有如节日一般,看完表演往往还会在广场上逗留,与相识或是不相识的人讨论剧情,在电视和电影没有普及之间,这种表演形式对于百姓们的吸引力是无可抵御的,因为他们已经过了追求温饱的年代,需要更高的精神消费。 仓禀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 今天的课时安排在下午,三刻钟的理论课加上五刻钟的实践结束之后,就到了晚饭的时分,一群群学子走出大剧院,三三两两地踏上回家的路,剧院两旁的车棚,一排排整齐的脚踏车在迅速地减少,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戏的百姓们陆陆续续抵达广场,等待着进场的一刻,两条人流在马路上各占据一边,没有人逆行或是抢道,马路的中间划着一道道白线,每两条形成一个通道,靠中间的为牛马道,外面的是人行道,这是新的《交通管理法规》所约束行为准则,经过每天的宣讲,已经慢慢在深入人心,当然了,如果违反了,会被戴着红色箍的老年执法队抓住,处以打扫马路清洁的处罚,看似不重,却会丢了面子,惹来邻居或是熟人的笑话,一年都抬不起头来。 关汉卿也走在人群当中,他的家在黎母水边,离广场五个街口,来回走上一趟需要一刻钟,不过他每次都会用到两刻,许多灵感就是在慢慢的行走当中出现的,自从交通法实施之后,路上的拥挤少了,阻碍自然也少了,不知不觉便到达了目的地,用时还不到一刻,由于他一直在低头走路,结果被人摁住了才反应过来。 “休要冲撞了!” “啊。”他糊里糊涂地抬起头,两个实枪荷弹的军士挡在身前,上了刺刀的钢枪闪着明晃晃的光。 “做什么,快放开关先生。” 刘禹从剧院的侧门走出来,看到他的样子,赶紧出言喊道。 “今日是抚帅的晚课?不是安排在早上吗。”关汉卿与他相熟,也了解剧院的课程安排,为了不影响州里的教学,一般来说演出都会安排在晚饭之后,百姓们走着过来还能消消食。 “早上有别的安排,就改到了这会子,你这是准备登台了么?”刘禹不想细说,学子们已经散尽,一些性急的百姓在前门的几个入口处开始排队,等待开闸。 “正是,新剧排演了一个月,总算可以见人了,抚帅若是有暇,不妨指教一二。” 关汉卿一脸的得意,让他上想起了在大都城时,第一回与其相见时的情景,连妆都没卸就追出来,真不愧戏痴之名。 “喔,什么剧,说来听听。” “梨花曲,主演者是临安名伶秀娘子,她和她弟子担纲,某不过敲敲边鼓,上不上台都无所谓的。” “秀娘子?”刘禹还记得这个名字,当初在临安城忽悠那些大户时,请来热场就是此人。 “正是她,本姓朱,艺名珠帘秀,技艺不凡,世所罕见,难得扮谁像谁,一入戏便如同附身,某家那点伎俩,在她面前不值一提,抚帅若是看了,也定会难忘。” 关汉卿一脸的仰慕,像是后世的那些追星族,刘禹不禁有些好笑。 “有空倒想看看,这秀娘子是如何了得。” “人好曲更好,抚帅可知这曲子出自谁的手?” 刘禹摇摇头,关汉卿得意地说道:“便是数月之前离去的顾大家,可惜了,芳踪一杳再无音讯,听闻随船去了南洋,那穷山恶水得有什么可瞧的,还要坐上十天半个月的海船,换了某家是断断不会去的。” “她?那曲子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么?”关汉卿卖了个关子:“不可说,抚帅不如自己去看看,楼上的包厢还有空呢。” 刘禹虽然有兴趣,却不受激,既然对方不肯说,他也不再多问。 “你家大哥儿不是这一批的学子么,怎的不见来上课?” “那逆子。”关汉卿跺跺脚直叹气:“某家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进学,偏要去从军,某家拗不过他,便随他去了,好在还有一年,慢慢调教着吧。” 刘禹一愣:“多大了这就从军?” “十四了,他说州里在招新军,可以先去做预备官,边学边练,不会立时上阵,某家那婆娘也没有法子劝说,或许是天意吧。” 眼见着时辰快到了,关汉卿要去后台准备登台,刘禹像往常一样回家吃饭,席上说起此事,没想到璟娘居然知情。 “那曲子奴知道,顾供奉临走时拿来府上看过,只是不曾想她会交给关先生,还当真排出来了,哪天夫君得了闲,咱们也去看看吧,秀娘子的技艺当年在临安城里是一绝,奴也不过有幸一睹,还真有些想念。” “娘子想看还不容易,今日赶不及了,明日吧,咱们都去,让听潮订个位子,什么曲子这么好看,电视都比不了?” “各有各的好。”璟娘掩嘴一笑,刘禹追问再三,她才解释了一句:“那曲儿说得是一桩传奇,与夫君还有些关系呢,名字叫做......” “红娘子单骑闯大都,梨花枪一出惊鬼神。” “扑。” 刘禹一口酒喷到了桌子上,难怪关汉卿遮遮掩掩,顾惜惜也是偷偷摸摸,非要先给璟娘过目,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 黎母山大营里的新兵操练日以继夜,不过除了新式的火枪,还有一样则是战马,半岛之战除了那些俘获,还得到了五千多匹战马,姜才就是跟着这些战马回来的,前后运了十多趟,因此晚了些日子。 虽然有脚踏车的存在,很多时候,战马的用处还是要更大一些,因此从海贸开展的伊使,有关军马的喂养和培育便开始了,几年下来也获得了一些成果,不过数量始终不多,这一次的缴获,终于可以让琼州组建起一支真正的骑兵军。 这是刘禹离开半岛时就定下的,由姜才出掌这支骑兵,兵力暂时定为五千,不过兵员只能从新兵中选拔,大宋缺马已久,琼州军更是很早就失去了战马的来源,要想选出五千善骑者并不容易,因此他们才会留下那些蒙古俘虏,将其中一些佼佼者留做教习,主要是教新兵们基础骑术,这是蒙古人生下来就会的东西,可对于新兵来说,要在奔跑中掌握好平衡都需要不停地训练,那些蒙古教习的鞭子可不会讲什么情面。 当然,新兵们自然是怨声载道,可是不管什么人反映到姜才那里,都会被训斥一通,然后全营的训练量都会加倍,除了骑术,再加上刀法、枪法、火枪等等技能,比起一般的军士,强度高出了许多,淘汰率也为全军之冠,经过了一番挑选,最终成军的不会超过三千人。 十四岁的关鸿志最终能留下来,连他父母都感到不解,只不过基础骑术只是开始,接下来他们要接受的训练,不再需要蒙古人的参与,更没有射箭这一项,取而代之的自然是火枪了,而骑术方面则增加了队形的要求,三千人的骑兵排成紧密的横列,两骑之间几乎挨在一块儿,肩并肩腿擦腿,一齐策马如同雷霆齐震声势惊人。 “宋人这骑兵的练法,有些看不明白啊,又是马刀又是火枪的,有什么用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于土虎登哥等蒙古教习来说,这支宋人骑兵既不同于北方草原上的那些游牧,也和宋人以往的骑兵不一样,他们更注重整体力量,对于蒙古人所重视的骑术、刀法,要求并不高,却像那些新式火枪步卒一样,讲究进攻时的阵型齐整划一,数千人隆隆而进,犹如一道移动的铁墙,就连久经战阵的行家也为之胆寒。 “他们的用处就在于,不需要在马背上长大,随便招来一群人,只要几个月的训练就能达到如此威势,你觉得咱们的骑兵能挡得住么?” 土虎登哥面色凝重地说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一章 税率 不出所料,大剧院的新戏又一次引起了热议,广播、新闻纸里再来那么一出推波助澜,采访主编关汉卿的稿子登上头版,配上主演珠帘秀的大幅戎装彩照,顿时让新戏的票子一票难求,一下子成了州里的紧俏事物。 随着城市的发展,最早完成市区建设的琼山县是全州第一个整体通电的城区,是全州第一个接入自来水的城区,是全区第一个实现实时货币竞换的城区,也是全区第一个私营经济试行点,州里在离着中心广场两个路口街道设立了特色吃食一条街,每一个门面都是一般大小,高度不超过三层,不过可以根据营业要求进行合并,当然年租金将翻上好几倍,租金的收益与州里无关,不过营业税将成为州里收入的一个大头,为此,州里一直在与府里商议一个起征比例,没有达成协议的原因不是他们要求得太高了,而是太少了,至少在刘禹看来是这样。 大宋的赋税是三十税一,包括了农田、行商、水船、入城等等一刀切,这样的收法当然不科学,只是方便了官府的管理,按照这个比例,营业税应该是3.3个点,后世大概是5个点,刘禹的要求是10个点,看似很高实则不然,因为这里头包括了卫生、消防、街道管理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其实比后世还要少些,但在陈允平等人的眼中,这是与民争利,而且吃相有些难看。 “官不与民争利与谁争?百姓么。” 刘禹的话让他一噎,百姓与民不是一个概念,大宋的“民”指得其实是乡绅地主阶层,对应是是权贵官僚阶层,至于百姓,对不起,泥腿子也好,城市下层居民也好,都没有存在的意义。 胡幼黄沉吟道:“州里的考量是这样的,他们已经交纳了租金,一年下来价值不菲,若是再课以重税,只怕是难以为继,最终只得提高售价,与百姓们要利,岂非适得其反?” “你们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但问题的角度不对,百姓们辛苦挣来的分子,若是勤俭节约,想要攒下一份家底不难,他们没有消费的意愿,若是当真要去就算出出血,一年也就一两回,其害甚小,而那些有钱的大户,吃得就是个身份,你收不收收多少,他们的价格也不会少,若是当真经营不下去,只能说他们没有手段,与你们收多少税更是无关。” “何况做生意不是一件小事,懂经营的人自然算得出能不能成,设立得高一些,会让那些没有经营头脑的人望而却步,他们可以加入别人合股或是雇佣,从源头优胜劣汰。” 两人明白了,就以饮食为例,会做菜做得好不等于就会开酒楼,与其让他们盲目上马,不如为那些有实力的商家雇佣,凭自己的手艺挣钱,风险还要小一些,否则在激烈的竞争中,或许就会血本无归。 “就依抚帅所言,咱们内部十税一,舶司那里七税一。” “这只是暂时的,将来还要制定一部更详细的税法,把各类事物分门别类,每一类的比率都不同,进货出货都要收税,政府的运作全靠它呢,一点都马虎不得,比如从今年开始,劳动服务社上缴给州里的就是一成,你与胡通判的俸禄,全在里头呢。” “抚帅此言当真?” 陈允平还没怎么着,一旁的胡幼黄大喜过望,在私营产业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州里最大的营业性收入就是劳动服务社,每天的流水有多少?只看大楼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就知道,在琼州建设开展以来,社里所有的营收都是刘府在掌握,做为唯一的私营产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相当于刘府在养着全州几百万百姓,他们哪里敢朝这上面去想,谁知道人家自己提出来了,十个点啊,一年的营收得多少?陈允平甚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方才的争论,抚帅简直是在求着他们多收一点,还是从自己的兜里掏钱。 “自然,州里的开支日后都要从这上面走,本官的俸禄也是一样,家国要分开,本官若是自己都不遵守,咱们在这里商议的又是什么?” 刘禹并没有吃亏的想法,社会要走上正轨,就需要条条框框来约束,这么做,相当于进行了一次资产驳离,也是用法定的形式将自己的利益确定下来,避免日后更大的麻烦,做生意就要交税,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能因为自己是个领导者,就能心安理得地占公家的便宜,其实他并不吃亏,因为全球最大的一宗资产被他掌握在了手中,那就是。 土地。 后世国家改革的启动,就是从国有土地拍卖开始的,即使拍卖,也只卖掉了使用权,而所有权一直都在国家手中,就以饮食一条街的租金来说,州里不会收到一文钱,因为所有的投资都是刘府出的钱,政府将来只需要靠着税收就能维持下去,国家越强大,政府越富有,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会把军费也转移过去,一步步地向着现代化的国家结构过渡。 名为“美食街”的琼山县吃货一条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业了,一条长不过两千步的大街两旁,分布着大大小小数百家铺子,各具特色的酒肆、食铺、酒楼一家挨着一家,各种各样的吆喝声从街头一直响到巷尾,很快就成为了百姓们又一个热闹的去处。 “京师名厨主理,正宗的老临安口味,自家酿的果酒管够,尝一尝看一看啊,楼外楼,请你驻足一观,绝不后悔。” “陶然居,茶点小食,还有鼓书可听,开业酬宾,半价待客,只要五十分一位,只有十天,时不我待啊。” “西湖鱼肆,喜欢吃鱼的朋友看过来,咱们这里除了鱼不是西湖的,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西湖边的老画舫,一定能勾起你的回忆。” “苏门名食,乃是苏学士亲创,东坡肘子、东坡鱼脍、东坡豆腐、东坡......” ...... 赵溍穿着一袭褐色长衫,头戴折巾,手中摇着一把描金纸扇,像个富家翁一般地踱着步,既没有开路的家丁,也没有挡路的护卫,街上的行人很多,不过真正走进去的不算多,大都是前来瞧热闹的,如果放在几个月前,他多半也是瞧热闹的之一,不过现在嘛。 他在一间酒楼的门口停下,楼门口的旗幡上写着“得意楼”几个字,他认得那是一间老字号,临安城中非常出名,于是在小二的招呼下走进去。 “官人是应约还是......” 赵溍朝一楼的大堂里瞅了一眼,与临安那座同名的酒楼相比,里面的面积并不大,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现在没到饭点,客人只坐了一半,一个中年男子看到他进来,站起身招呼了一句。 “元潜,当真是你,稀客呀,来来来,这边来。” 赵溍走过去一看,这一桌坐了四个人,全都是熟人,叫他的男子是前雷州守虞应龙,另一人是前荆湖路臣黄万石,就是本时空外科第一例对象,还有两位也是因罪发配到这里的罪臣,当时在采石场的难友。 “柏心,老黄,老吴,老陈。” “今日怎么舍得出来走走了?”黄万石与他的职位相当,说话间也不怎么客气。 “热闹么,如今俗人一个,哪人多往哪钻,比不得诸位贤达啊。” “老赵你这是在骂人啊。” “就是,如今除了邓达夫,哪个不算是俗人一个?” “除了俗,还是闲人呢。” ....... 赵溍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当浮一大白。” 几个闲人端起杯子遥遥一敬,赵溍在酒杯里浅浅地一抿,一股果酒的清香扑鼻而来。 “想不到在这里,也能尝到上好的杏花白。” “谁说不是呢,原以为到了这犄角旮旯,再也不闻中土之声,只能与蛮夷土货共度一生呢?” 一个男子感叹了一句,随即马上反应过来,暗自朝四下里看了看,好在邻近的几桌也在高淡阔论,并没有谁注意他,虞应龙晒然一笑。 “老吴你如此小心做甚,害怕那机宜司探子找你麻烦,还是担心在座的诸位会去告密?” 黄万石摆摆手:“你吓他做甚,发几句牢骚,官府才不会管呢,多少大事还忙不过来,就比如你们去打那什么勃泥,前后也有三个月了吧,究竟成了没有啊?” 这个老狐狸,虞应龙明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也只能顺着说下去。 “别提了,原以为不过一个番夷小国,反手便可灭之,谁知道那地方除了山就是林子,那帮土人连个寨子都建不起,遇到咱们来,一股脑儿往山里头一钻,鬼都找不到,打了两三个月,银钱花出去不少,收获却不多,上回几个人一查帐,勉强保个本而已,哪里谈得上成与不成?” 黄万石嘿嘿一笑:“看到没,这才多久,你虞柏心也学会打哈哈了,又不是叫你会帐,你这苦诉与谁听啊?” 几个人都是抚手而乐,赵溍也不禁宛尔,虞应龙被他揭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渤泥那地界,也就是后世的加里曼丹岛离琼州不远,是州里拿来给了他们这些开拓团练手的地方,至于真正的目标,在东边的大洋上,也就是菲律宾诸岛,战事其实已经开始了,不过这等事,又怎么好细说,几个人见他如此,更是戏谑有加,最后还是赵溍帮他解了围。 “怎得不见邓达夫?” “老邓哪,如今是州府的红人,哪有空来搭理咱们这帮老货?” 黄万石的话引得几个人纷纷附和,赵溍正打算追问一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钻进来,吓了众人一跳。 “你们这帮老货,又在排揎老夫。”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认识 邓得遇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阵风似得跑过来,毫不客气地抢过一杯酒,“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慢点,你都多大年纪了,这是酒不是水。”黄万石拦都没拦住,那杯子已经空了。 “不是酒某才不喝。” 邓得遇将空杯子扔到桌子上,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得是一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服,本来应该是淡蓝色的,已经脏得成了黑紫色,这也就是在琼州,若是在临安城,人家店家只怕进都不会让他进。 虞应龙与他相熟,开口问道:“达翁这是从哪里来?” “大营那里,看了看那些汉军,还有几个蒙古人,与他们聊了一会儿,听闻这边美食街开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总算没有太迟。” “州里头对俘虏不放心?”黄万石好奇地问道。 “哪里,《镜报》与某约的稿,左右也是无事,便应下了。”邓得遇大大方方地承认:“说起来,这事还与元潜有些关系呢。” 赵溍不妨他说到自己,急急地出声说道:“此话怎说?” “还不是你那好女婿。” “你是说云帆云伯益?他如何得罪你了。” 邓得遇的话激起了众人的兴趣,在座的谁不知道,赵溍有个女儿在医院做医士,曾经数次登上镜报的头版,被百姓称为“女神医”,是那位陈老神仙的关门弟子,因为她的贡献,赵溍本人被提前解除了罪囚的身份,恢复了自由之身,猛然听到他的女婿,还不赶紧竖起耳朵。 “得罪倒是谈不上,他如今升了军使,手底下有一半是新募,一半是战俘,某去营中的时候,约好的几个人就是他的属下,只给了半个时辰,多一刻都不成,某家连你的名号都搬出来了,这小子丝毫不让啊,你说,是不是你的好女婿?” “嘿嘿。” 赵溍心下有几分得意,女儿争气自不必说,找来的准女婿也是一等一的人材,刚开始听说是个军士,他还老大的不乐意,以为是那种粗鄙之徒,虽然在这里受人尊敬,可长期形成的观念,一时半会又怎么可能完全打消?不过身在屋檐下,自己又是罪属,虽然如今不在采石场干活了,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心下便矮了一截,想想既然是个战斗英雄,又年青有为,捏着鼻子也就认了,可是等到半岛战事结束,一部分队伍班师回营,这位准女婿登门来提亲,他才知道对方不光是个文士出身,而且出自士林中名声卓著的岳麓书院,那种小小的不快顿时不翼而飞,一番相谈下来,竟是相见恨晚,没口子地答应下来,连女方家的矜持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被邓得遇提起,他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地认下。 “云小子是你的晚辈,初入军中,总要有些威严,不是不给你老面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某家在此与你陪个罪,莫怪莫怪。” “陪罪的话另说,你家这怀喜酒,少不得要上门叨扰的,给个准日子吧。” “这个月初七,算过了是个好日子,还请诸位赏光,说实话,今日某家就是出来寻地方的,家中太过简陋,地方又小,如何待得客,云小子那里也不大,两家商量了一下,趁着美食街开业,不如就在这里办,请些亲朋好友共聚一乐,如何?” “好主意,你赵家也算是望族,若是悄无声息便把女儿给嫁了,人家还以为有什么隐情。” “没错,这是大喜事啊,依某看这间楼子就不错,若是元潜兄有意,某去与他们家掌柜的谈谈,初七那天干脆包了整间酒楼,你们说呢?” 众人一合计都是赞成,琼州比不得临安,大部分百姓家的屋子都是一般大小,住上五六口子人已经拥挤不堪,再来个亲朋好友连坐都没地儿坐,若不是恰好州里开放了这条街,他们家的亲事只能从简,了不得请楼中的护使出面,出借居民楼的楼顶来办流水席,这也是目前比较流行的做法,可他们是什么人?曾经富贵过,一般的席面焉能入眼,赵溍的想法与众人不谋而合,当下便将掌柜的请来,三言两语地就把地方给定了,对于酒楼来说,开业前有这么一桩喜事,当事的双方又是州里的名人,简直求都求不来的,于是连费用都减了几成,当做是与新人的贺礼。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席面上顿时活跃起来,邓得遇的消息来源比他们广,州里有什么消息知道得很快,既然遇上了,也想听听这群老官僚的看法。 “一成的税入?这如何使得。”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吃惊不已,这些人在做官时,家中多多少少都会有生意,否则光凭俸禄,是支撑不起那么庞大的开销的,大宋的商税的高低其实与他们无关,因为按照律法,他们的铺子也好,田地也好,大部分都是免税的,“书中自有黄金屋”,说得就是这个。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不明白商税对于国家财政的重要性,南渡以来,国土丧失了一大半,蜀中那种膏膄之地变成了荒土,号称“渔米之乡”的荆湖有一半处于前线,两淮这等盐产地堡垒化,朝廷能够指望的,唯有两江、两浙、两广区区数路,然而就在这情况下,南宋的年最高收入,居然能与北宋时期持平,靠得就是天文数字的商税收入,包括了海贸。 这种情况到了理宗、度宗朝,由于军事方面的巨大压力和行政效率的低下而逐步趋于破产,朝廷不得不滥发纸币来维持,等到贾似道的革新企图失败,朝廷也最终丧失了与北方抗衡的财政支持,从而不可避免地步入了灭亡的倒计时。 没有钱,什么都不成,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无不是如此。 “一成,州里说了,此为定例,不会再有其他杂项。” “达公莫非在说笑话?” 开玩笑,官府的话能信?母猪都要上树了,他们自己就是官僚出身,怎么可能相信。 “州里将会订立税法,征求民众意见,如若要修改,也必须得到民众的同意,你们说,这是不是一种保障?” 还有这种操作? 众人一下子不淡定了,琼州什么多?除了新鲜事物,就是法例,什么时候突然就会冒出来一部,规定得十分细致,从收入到卫生,从穿衣到走路,每出一部,都会在楼顶的夜班进行普及,那些老卒虽然没什么文化,做起事情却是一板一眼,他们会用最通俗的语言向同样不怎么有文化的百姓解释,不要小看了这一点,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熟读《大宋刑统》,可那些百姓呢?法律如果不能做到人人都懂,只能是按人的主观意志来实行,达不到人人皆可遵行的目地,就像是圣人说过的一句话。 不教而诛。 曾经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事,让那个年青的抚帅用了一种最为简单的法子就解决了,即使对于对方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不满,在这一点上,人人都是心服的,因为也只有他们这些曾经的父母官才明白,做到这一点有多么不容易。 国家制定一部法律会征求百姓的意见?你把士大夫往哪儿放,百姓是用来教化的,官吏外放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代天牧民”,牧是个什么意思,没有人不明白,就像他们坐着的大堂,邻座可能是泥腿子,也可能是某个府里的仆役,他们谈笑自若,丝毫不以身份为意,也不在乎边上坐着的是不是文人士子,这种感觉曾经让他们很失落,如今不是也渐渐习惯了,劳动者最光荣么。 “不唯如此,你们知道么,劳动服务社已经与州府接洽,将他们的账务公开,最近这几天就会有结果,到时候还会登在新闻纸上,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又是一惊,其实谁不知道那是刘府自家产业,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就是皇产,如果连它都要按章纳税,可见这一切已成定局,不会再有什么变数。 叹息中,他们对于这个非典型官府又有了新的认识,看来人家不仅仅只是嘴上说说,而是真得打算让民众参与进来,从税法一直聊到最近的新戏,伴随着那些脍炙人口的美食,成为众人最好消遣,邓得遇不露声色地记下那些相似或是相反的观点,打算用作将来写作的素材,或是某些调查的依据。 整个五月份,刘禹都处于一种极度的繁忙当中,未来的琼州移动要开始试行,新军的训练如火如荼,几项律令逐步推行,半岛上的后续战事进展顺利,再加上每天一个时辰的课时安排,每隔几天的一次婚宴邀请,特别是后者,新开设的美食街,被人们自然而然地用于婚宴,连一点过渡都没有,吴老四的、云帆的还有好些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都选择了这个月份,因为他们知道,这或许是大战之前最后的机会了,当然了,女方年满十八岁,在大宋已经算是高龄晚婚,不能再拖了。 相应地,这段时间劳动服务社里卖得最好的,就是大红花炮了,这种湘省出产的高危物品,很快就成为琼州百姓用来分享喜悦的标志,为此,火药作坊里的工匠们,在制作发火药的同时,也开始了民用化的试制,这个产业又带到了相关的下游工业链,硫磺、硝石等矿物的开采和加工,几支武装探矿队跟在开拓团后头,正向南洋各个岛屿进发,他们的手中,其实已经有了矿产资源的详细分布图,只不过还需要打到合适的采矿点,毕竟后世已经了长时间的开采,未必还与如今的状况一样。 除此之外,所有的开拓团都肩负着探索矿藏的任务,找到了会有一定的奖赏,要么是分子,要么是物资,而他们最看重的,自然是领先时代的武器装备,最近的一个好消息就是,他们可以购买一种新式的火器,虽然比起虎贲军主力的要差一些,不过他们的敌人又不是虎贲军,自然不会在乎,能用上这种牛b的新式装备,是每个有志于出海的人心中所愿,哪怕价值不菲,买来吓唬人也是好的。 对此,刘禹采取了鼓励的态度,不管怎么说后世为此启用了一条生产线,他当然不能让人家亏本。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独家 “按照卫星照片的显示,你看,又说习惯了,应该是飞行器拍摄的画面来看,整个县城一共有一万二千多幢建筑,规划成二百四十个社区,占地大致上相同,如果需要全面覆盖,每四个社区安装一套基站设备,一共需要采购六十套,再加上配套的交换系统,对了,你的人不担心辐射超标吧?” 钟茗一本正经地问,刘禹也是一脸正经地答:“我担心。” “他们与咱们不同,咱们是什么环境啊,一出生就是各种工业污染,天上地下什么没有?身体早就百毒不侵,各种久经考验,如果这次的设备不能达标,我是不会考虑购买的,而且我希望,这个标准要高于国标,至于高多少,会成为公司采购的一个重要指标。” “我只是转述设备公司的计划书,其实对于这一块所知不多,自从跟了你,感觉什么都要学,学校里学的那点东西一早就忘光了,知识量越来越不够,天天都要恶补,要是上学那会有这么大的劲头,我一定是个学霸。”钟茗有些自嘲地说了一句。 “你要是学霸就遇不上我弟了。”刘禹白了她一眼:“什么就跟了我,听着跟拐带妇女似的。” “这一块你不用管,让陈述去和厂家谈,上回说的那个卫星发射船有眉目了吗?” 钟茗将手中的资料合上,想了想答道:“理论上没有问题,不过还需要做一次发射实验来验证其功能,这也是对你负责。” “安排好了吗?” “军方和地方正在协商,希望能用它发射一颗民用通信卫星,这颗卫星就是按你的要求订制的,一切都将与实际发射过程相同,你这么着急干嘛?就算发射成功了,你会用吗?” “不会可以学,再说了,不是傻瓜式应用嘛,就算坏了,难道还坐火箭去外太空修理?直接报废呗。” “那不成了制造太空垃圾,咱们制造的卫星,是按军事标准生产的,使用年限不低,真要出了什么故障,不是把咱们的牌子砸到十三世纪去了?丢不起那人。” “也好,我怕成了有生之年系列,影响我在十三世纪装逼大业,人生苦短,装逼要趁早啊。” 钟茗笑得不行,刘禹却觉得有些心酸,这种笑话连苏微都不会有感觉了,也只有这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女孩还能笑得出,可见她平时的生活是多么地无趣。 接下来,两人就一些采购方案交换了意见,半岛战事的弹药补充已经到位,由于都是一些过期库存,她不得不在全国各大军区和后勤部的仓库去翻垃圾,好在人家也希望清理库存,所到之处无不配合,这样下去,等到库存消耗得差不多了,也该到了彻底淘汰那些旧武器的时候,正当她以为刘禹会把眼光放到一些较新的装备上时,他倒好,直接订制了十九世纪的淘汰货,越活越回去了。 “你的意思,二十万枝成品加上同样数量的配件,放到你那里去组装?” 这种模式钟茗自然不会陌生,咱们在改开的初期就是边购买边引进,以市场换技术,一步一步追赶发达国家的脚步。 “是的,我估计这个数量还不够,将完全可以普及到每一个人手中,哪怕流出去也不用担心,不过是让世界提前进入火枪时代,只要掌握了二代以上的差值,凭咱们的装备随随便也能做到单方面碾压,这样做对于我的征服大业是有好处的,可以把一些分散的地区交给民间组织去完成,钟茗,不算不知道,地球那么大,一个小小的半岛就用了三个多月,我现在真想高歌一曲。” “什么?” “向天再借五百年。” 刘禹放声大笑,他的这份豪气让钟茗又是好笑又是羡慕,那些夸张的描述,生动的影像资料,让她渐渐对于异世界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而那里的一草一木,将来也会有自己的一份辛劳,这样的感觉才能让她有生活下去的动力,在对方的笑声,她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钟茗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对不起,接个电话。” “请便。” 刘禹不疑有它,对方的工作本就具有一定的神秘性,他没有什么好奇心去打探。 钟茗走到屋外的走廊上,在屏幕上点了点。 “我是钟茗,你在哪里?” ...... 与他这里一样,身在帝都的苏微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自从与政府合作以来,总公司成为两者之间的桥梁,或者说是放在首都的办事处。 “......你们售后服务部门要与客户说清楚,他们所订购的商品情况特殊,如果出现质量问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解决,如果要求过高超出了合同的范围,我们有权取消订单并索取赔偿,这一点一定要强调,免得事后扯皮扯不清。” “财务,这个月的应收款项回来没有?还没有,赶紧去催,咱们是做贸易的,资金链不能断。” “业务部门要把眼光放远一点,帝都还有很大潜力可挖,我们的客户很独特,是个不大的圈子,你们要了解这个圈子的特点,投其所好,让我们的服务赢得良好的口碑,我们虽然不能打广告,只要能够在这个圈子里产生影响,就已经达到了目地。” 坐上这位子有一段时间了,她自己也在学习,从不懂到懂,实践中得来的经验总会比较快,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有了几分女强人的样子,已经忘了曾经差点迷失的自己。 公司的业务在这段时间发展得很快,不断有神秘的客户上门要求订制,至于他们是从什么渠道得知的,苏微没有探究的心思,保证南岛那边的资金不断流,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每天都有大量的物流从那边过来,有些特别的物品还要动用飞机,最近又增加了新的业务,那就是维护,但凡有点底子的买家,都不会在出了问题之后去找国内的师傅,无论对方手艺有多好,也属于二十一世纪的范畴,他们更喜欢原汁原味的服务,当然了这种服务的价格也是不菲的,于是,整个业务部门的重点进行了很大的调整,海贸那一块儿,缩减到了维持现状,基本上属于有什么单接什么单,没有也无所谓的地步,这样才能全心全意地服务于整个帝都的权贵圈子。 装逼这种要求,是不分时空的。 不知不觉,在座的所有部门领导对于这个年轻得有些过份的女老总,都有了一种莫名的敬畏,公司新的业务来自于南岛,那里曾经是一间分公司,后来在法律上已经驳离了,可谁不知道,掌舵的就是人家老公,等于还是个夫妻店,说出去没有世界五百强好听,甚至都不是上市公司,在帝都这种权贵满地、富豪不如狗的地界儿,一点都不起眼,可是架不住人家有路子啊,拿到的东西都是市面上从未有过的,甚至连高仿都做不到,其中,犹其以业务部门的人感受最为深刻,别的公司做业务,得出去求爷爷告奶奶,赔尽笑脸说尽好话,最后还得搭上一个胃,他们不光不需要跑,还不时就会有人求上门来,只为了将订单排得前面一点,而且个个来头都不小。 没有什么生意比独门更轻松愉快了。 开完部门会议,苏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那位胖胖的女秘书向她汇报了接下来的日程安排,虽然现在有公公婆婆在帮着带孩子,她并不想做个甩手掌柜,每天都会尽量抽出时间陪孩子,能不加班就不加班,至于应酬,基本上推了个一干二净。 “......让业务部的吴经理和公关部的孙经理去吧,以后所有的这类酒会、餐会都这么办。” “可那边点名要苏总你出席,如果只有两位部门经理过去,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咱们公司太过怠慢?”跟了两年,女秘书了解她的性子,并不是听不得意见的那种。 苏微沉吟了一会儿:“你说得有道理,部门经理是低了一点,业务部最近的工作量不小,应该提一下他们的级别了,这样吧,重新给吴经理制张名片,抬头就写副总经理,你亲自去安排。” “这也行?” “有什么不行的,公司副总带队足够重视了,让他带个话给各位领导,我的孩子太小,离不开母亲,我想这个理由应该很充分了。” 生意已经做进了中南海,一般级别的领导还真没放在她心上,不过再怎么说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否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做生意最忌的就是粗疏,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使个绊子,一个名份而已,又不是给不出,再说了,她在生产期的那些日子,业务部的吴经理就代理过一些职权,能力方面没有问题。 女秘书笑着退了出去,苏微刚刚拿起一份文件,手机就响了,她歪头一看上面的来电显示,眉眼顿时弯成了一轮残月。 “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情报 港岛中环区。 林玲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身边响起的是那种时不时就会夹上几个英文单词的粤语,如今她不光听得懂,也能说得似模似样,口音很像那种在国外生活多年的新移民,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轻易地打入某些社交圈子,一个来自北美的保守华裔家族继承人的妻子。 穿过一条人行道,她看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组员,一个穿着普通夹着黑色公文包的上班族,那人没有与她对视,只是将公文包由左手夹到了右手,这个动作表明了她的身后没有可疑人物,林玲不动声色地从他身边走过,大约一百米之后向左拐进了一条支路,那是一条有些僻静的小路,很少会有车子开进去,林荫道挡住了初夏的阳光,在路面上投下一团团的阴影。 林玲顺着路荫走到一家餐馆的附近,看到一个站在路边打电话的年轻女孩,女孩用眼睛的余光撇到她,将右手的手机换到了左手,这同样是安全的信号。 餐馆的对面是一家手工服装店,老式的玻璃店门紧闭着,不过没有挂出歇业的牌子,她步履优雅地走过去,拉开玻璃门,一个戴着眼镜的白人男子摘下眼镜看了她一眼,飞快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不由分说地推过去,用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是你的订货,拿上它,赶紧走。” 林玲的寒毛在一瞬间竖了起来,她分明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灼,如果危险不是来自于外面,那就一定是在这间屋子里,她毫不犹豫地抓起袋子退往门口,就在这时,屋子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身影从不同的方向冲过来,头和脸都蒙在黑布中。 “go......home!” 白人男子狂吼一声,从柜台后面站起身,手里赫然举着一把勃郎宁,林玲已经推开了玻璃门,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裂帛般的轻响,玻璃门上现出一个洞,蛛网般的裂纹沿着四面八方伸展,她猛地一低头,从门口窜了出去,拼命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没跑出多远,身后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还有一些骂人的话语。 “fuck!谁让你们开枪的,不知道会召来警察吗,蠢货!” 林玲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她相信队友一直在盯着,会掩护自己的后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手中的袋子,她必须将这个情报安全地带回去,因为那很可能是“深海”最后的消息。 “在那里。” “站住!” 乱七八遭的叫喊声不用说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了能跑得更快一些,林玲踢掉了自己的高跟脚,只穿了一双薄薄的丝袜,视线中,接应的队员全都在朝这边靠拢,她已经看到,餐馆对面的那个女孩拔出枪,冲到马路中间,从侧面向追兵射击,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身后的追兵一滞,不得不分出人手来应付,顿时减轻了她的压力。 子弹“呼呼”地飞过头顶,她已经感觉不到紧张了,只不过,几百米的长的街道,显得那样漫长,跑了一会儿,终于在路口看到了另外两名接应的队友,还有几名听到枪声,跑向这边的本地巡警。 “快,这边。” 一辆商务车“嗖”得停在路边,车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男子焦急地朝她挥手,林玲认得那是港岛区的负责人,赶紧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到了,谁知道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倒在车门口,男子一把将她拖进来,飞快地将车门拉上,外头已经“乒乓乒乓”地打成了一片。 “031,031同志,你受伤了!” 商务车掉了个头驶离路口,男子想将她扶起来,叫了半天没有反应,就着车窗的光线一瞧,背上湿乎乎地,拿手一抹全是血。 “把......把这个,交......交给组织。” 林玲松开手,一个由袋子掉到车厢里,男子拿起来没有去看里面是什么,只是将它夹在手臂下。 “主任,她伤得很重,必须马上治疗。”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担忧地说道。 “可咱们的身份是秘密的,她从那里出来,肯定进了监控,中得又是枪伤,送到公立医院或是私立医院都不妥,而且也不安全,敌人在这里敢于公然开枪,一定有很深的背景,我们不能冒险,一定要确保031同志的安全。” 男子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里明明是华夏的土地,却更像一个西方城市,那些打着旗号在大街公然喊出港独口号的队伍,就从车窗外走过,如果事情捅到了高层,无论是国内还是港岛政府都会很棘手,可林玲的伤势又不能不处理,就在他万分为难的时候,司机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不如去驻港部队吧,他们应该有医疗设备,到了那里我看谁还敢打主意。” “说得对,就这么办。” 男子马上下定了决心,拿出手机一边联系上级部门进行协调,一边拿出医药包为她进行简单的包扎,司机将车子拐上主干道,没过多久,一幢倒钟型的大楼就出现在眼前,那里是驻港部队位于中环区的总部,飘扬的八一军旗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也只有这里才能算是自己的地方。 听完情报汇总,钟茗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没想到敌人的触觉这么灵敏,比起得来不易的情报内容,她更关心师姐的安危,但是表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 “拿到情报了吗,内容是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031同志在昏迷前交给我们的是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件高档旗袍,我们的同志用了各种方法也无法找出这里面的玄机,或许只能等031同志苏醒后才能知道,可军医院的大夫说,她的伤势很严重,内出血导致器官衰竭,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我要求你们,不惜一切代价,挽救031同志的生命,无论是什么样的医生或是药物都可以找来,这是命令。” 由于着急,语气显得有些严厉,钟茗心里很清楚,同志们一定在想尽办法救治林玲,如果行政命令管用,也不会有死人这档子事了。 挂断电话,她脚步沉重地走向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到了某人标志性的笑声,也让她的步子停在了门口。 “媳妇儿,你好像瘦了,这可不行啊,虽然你哥是个视觉动物,可是更注重心灵美,你没有必要为了减肥委屈自己,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喜欢你肉肉的。” 视频里的苏微“吃吃”直乐,看得刘禹目不转睛,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与妻子结婚后,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虽然可以利用视频和语音随时联络,可毕竟不是在身边,他的心里充满了内疚,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让她快乐。 “我已经把这话录下来了,以后真得长胖了,肉肉的你可不许嫌弃,否则我会鄙视你的。” “完了,哥这辈子毁你手上了,祸从口出,教训深刻啊。” 刘禹作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小微妹妹,弱弱地问一句,你手上究竟存了多少哥的名人名言?” “不告诉你,免得你掂记,哪天给我偷了。”苏微不上当。 “看看,暴露了吧,说吧,什么时候开始暗恋哥的,不要太崇拜,哥会骄傲的。” “是啊是啊,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当面崇拜一下,哥?” “看你表现,来给哥一个勾引的眼神先。” ...... 钟茗靠在墙壁上,听着里面的传出来的霪声笑语,在脑海里想像两个狗男女的样子,脸上不自觉得露出一个笑意,可是一想到,师姐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不知,她居然有一种“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荒谬,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上个月总公司这边净收入是一千七百五十万,加上应收款项,大概在两千五百万左右,应付的货款是两千一百万,你看是先打到南岛的帐上呢,还是直接付出去?” “这事交给陈述吧,她怎么说就怎么办。” “述姐去了非洲,你不知道?” 刘禹一愣,他的确不知道,难怪这些日子始终没看到她:“想通了?” “嘴上没有,心里多半是,述姐能主动走出这一步是好事,不过她好面子,你可别给拆穿了。” “知道,我会从胖子那儿解一下,这都拖了多久,要分早分了,唉,我没资格说胖子,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背叛自己,所以我从来没有劝过陈述,如果她有新的开始,我一定会为她祝福,人的年纪一大心就会软,最近看了好多分分合合,突然发现,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人世间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而要想让世间变得更加美好,就需要不断地发生这样的事情,连心情都会晴朗许多。” “老人家这么多感触,一定是另结心欢了,见你一面是不是又得排到后头,什么时候来翻本宫的牌子啊?” “快了,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我决定带上十万大军,一路打到大都去,也就是那个时代的帝都,到时候去元人的宫殿临幸你,呵呵呵呵。” “那本宫就洗白白了等着啊。” “媳妇儿,你这是存心不让哥睡觉啊。”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调完情,钟茗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进去,结果还是刘禹吹着口哨走出来,发现她就站在门边。 “你怎么跟玲子一样,爱偷听啊。” 钟茗的心里一酸,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师姐出事了,我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你说什么?” 刘禹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难过 花都市军区总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刘禹换上了一套消毒过后的全身防护服,将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打扰了病床上的人。 纽约一别,两人有一年多没见了,躺在上面的女子紧闭着双眼,透明的氧气面罩遮住了大部分的面部,眉心紧儊似乎藏着许多心事,让他想起在一起的最后那几个月,睡梦中的她也是这个样子,只可惜当时忙着工作,根本没有察觉这些细节。 刘禹在椅子上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感受着熟悉的柔软和温度,有热量就好啊,至少说明人还活着,他稍稍松了口气,想把手重新放回被子里,结果发现它竟然抓住了自己的手指,力量不大但是足够明显,可抬头一看,眼睛依然闭着,难道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一旁的值班医生仔细检查了一下,遗憾地摇摇头。 “也许她感觉到了你的存在,想让你多陪陪,不如多和她说说话,对于唤醒她的意识会有帮助。” 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几个护士退出去,刘禹重新坐下,沉默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不要死,这些日子,我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如果你再有个什么好歹,我会很难过的,玲子,你舍得让我难过吗?” “你那么善良,一定不会的,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小饭馆,陈述带着你过来,胖子拉上我们寝室的四个男生,三个男的争先恐后在你面前表演,试图引起你的关注,笨拙幼稚加可笑,让你笑了整整一年吧,后来我问你,三个人都很可笑,怎么就看上我了呢,还记得你的回答吗?” 刘禹笑着说道:“你说我是其中最笨的那一个,所以印象比别人多那么一丢丢。” “就是因为这么一丢丢的印象,我无耻地缠上了你,直到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还记得那一天,向全寝室的人宣布时,他们那种杀人般的眼神,那是哥们儿最高光的一刻,我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玲子,我很感谢你,因为是你让我得到了一份纯粹的爱情,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这是人的一生中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再也难以得到的东西,后来你问我恨你吗?我违心了,因为当时我心里还有气,还有气,说明什么......” 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也哽咽了他的声音,刘禹低下头,将脸埋进她手心“唔唔”地哭了出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很少再想起的那些往事,此刻一下子全都跑出来,毕竟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无论是对于双方哪一个来说,痛快地发泄出心中的悲伤,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似乎被人轻轻地抚摸着,一下又一下。 “禹......子,我还以为......是做梦。”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玲侧过头,眼睛眨了眨,低低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有些发闷。 “玲子你醒了?我去叫医生。”刘禹刚要站起身,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 “别,我想......先和你......说说话。” “好,我们说说话,你别太使劲,慢慢说,我听得见。” 刘禹怕她劳神,侧着耳朵,伏在她身上,两只手依然紧紧握在一起。 “禹......子,对不起,我要......让......你难过了。” 听到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刘禹的泪水又一次涌出来,不过他忍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马上跑出去叫人。 “知道对不起我,就赶紧好起来,别让我难过啊。” “我......会努......力。”林玲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可怎么也做不到。 “你......你说的话,我听......听到了,我想......说的是,当初......选择......你,是因为......是因为,钟茗说......说你很好,但是......那会儿,不......不知道稷子......事,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爸一直......一直不希望......我进局里,他想让......我,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其实刘禹不知道,当他发现林玲有着特殊身份时,甚至以为当初的相爱,不过是因为弟弟要参与一项国家机密,国家派了一个特工来接近自己,可是现在仔细想想,且不说这种可能性有多大,两个人相处,是真心还是敷衍,他还是分得清的,这个女孩跟了他足足六年,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六年都给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你真......傻。”林玲停了一下,费劲地说道:“你......真傻呀。” “是挺傻的,我早该猜到,你神神秘秘地样子,应该是另有隐情。”刘禹将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手指在肌肤上的抚动。 “我就是......害怕,今天这......样子,如果......结婚了,我......不能......告诉你......行踪,经常要对你......撒谎,这对你不......公平,我一想......到你......误解......我,就......心痛。” “别说了,省点力气,我去叫医生来,等你好些了,我们再说话好吗?” “最后.....一句,我要......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林玲用力说道:“小......罗伯特.......他......他是......你的......儿子。” 刘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重症监护室的,他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那些医生和护士忙来忙去,看着一些明显是特勤的人进去了又出来,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地旁观着这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 “你来了。” 在苏微看来,丈夫竭力想要展现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除了她之外,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看到他只是微微一颌首,便匆匆走进了病房。 林建国是从帝都赶来的,比刘禹了一个小时,钟茗在接他来的路上,汇报了案子的进展,他不得不压下对于女儿伤情的忧虑,回到工作中来。 “......港岛警方向我们通报,发生在洋服店的枪击事件,目前一共造成三人死亡,其中一人为当班的警员,一名白人男子是该店的店主,港籍经营超过十五年,另一名蒙面男子应该是枪手,亚裔持大马护照,无犯罪记录。” “玲......031小组的行动,是否存在泄密的可能?” “目前还不能断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深海有麻烦。”钟茗低声说道:“会面的安排本身没有可疑,每个月他们都会在那里接头,不一定见面,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大量的情报就是这样拿到的。” 林建国想到一个关键的地方:“死去的白人男子是我们的人吗?” “不,据031反映,那是对方的私人关系,小组中接应的同志也反应,那名白人男子试图阻止敌人,结果死于敌人的枪下。” “情报呢,又是怎么回事?” “031拿到了一个装着衣服的袋子,回来后经过仔细检查,无论是袋子本身还是里面的衣服,都没有任何发现。” “不对,如果这是一个圈套,逻辑上讲不通,假设敌人破获了这个联络点,完全可以采取更有力的措施,031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以敌人的手段,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钟茗神色一凛:“这个圈套,不是针对我们,而是深海?” “极有可能,正如你说的,他有麻烦,但是敌人缺乏证据,需要通过一次行动来验证,他们的主要目地是抓到一个活口,其次是证明某种特殊关系,我想031被送到驻港部队的过程,一定被他们拍下,这是一个不可弥补的过错。” 钟茗无法出声辩解,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同志们已经做出了最佳的选择,否则师姐根本就撑不到这一刻,可是如果一切都如林建国推测的那样,就意味着,他们在敌人内部最重要的一名内线身处危险当中,损失将会是无可估量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等到伤者醒来,到达医院之后,同机的苏微留在了外头,她和林建国换好衣服等在门外,经过大概半个小时的抢救,门终于被打开了,主治医生摘下口罩,冲他们无声地摇摇头,钟茗的脸色一片苍白,林建国的手握成了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步步走到病床前。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六章 疑点 林玲再度睁开眼,看到的是父亲关切的面容。 “他有危险,情报......情报......” 林建国深吸了一口气,将到嘴的话咽了肚子里:“你拿回来的东西,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仔细想一想,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钟茗站在他身后,不敢去看病床上师姐的脸,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甚至连拔脚而逃都做不到,因为这是工作,他们的时间只能用分秒来计算。 林玲努力回忆事情发生的过程,一切来得太快了,当时她差不多处于下意识地反应中,门外没有埋伏,敌人是从屋里冲出来的,白人店主没有出卖自己,反而开枪掩护,可如果情况不是藏在袋子里,他为什么要递给自己? 这次会面不是刻意安排的,假设深海已经失去自由,或者供出了自己,那她不可能活着回来,也没有必要再牺牲一个人来掩护自己,他一定是想告诉自己什么,而敌人在破获了联络点的情况下,必然会仔细搜查,因此,白人店主给自己的袋子是没有问题的,里面不可能藏着情报,它应该是一个线索。 林玲想到上回深海留给自己的一个谜题,把见面地点和时间藏在一束郁金香里,无论任何人也发现不了其中的含义,这一次如果也是一个谜题的话,她需要一个谜面。 进门后,白人店主只做了一件事,将那个袋子递给自己,提醒她赶紧走,然后就出事了,他拿出手枪,引发了枪战,林玲闭上眼睛,抽丝剥茧般地寻找着,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林建国心急如焚,却不敢催促,他的手死死抓着病床的下沿,因为过度用力,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手指深深陷了进去。 “我想到了。”林玲突然睁开眼,语速恢复到了平时的速度:“那家店的店主是英国人,为了掩护我,他主动开枪吸引敌人的火力,而且说了一句话。” “go_home。” “go_home?”林建国有些不解。 “对,就是go_home,我本来以为他是催我快跑,可是现在一想有些奇怪,这不符合英国人的口语习惯,应该是别的意思。” “回家?” “是去他的家。”林玲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深海说过,如果有什么事情联系不到他,这个白人是可以信赖的,假设深海认为自己有暴露的危险,或者出于某种预防措施,肯定会留下些什么,他是个老派人,做法一直很守旧,我想,东西如果在白人店主手里,给我的衣服,就应该是个线索。” “东西一定藏在他的老家,而衣服......” 林建国接口说道:“是信物。” “对,只有这种解释才合理。” “我去安排。” 钟茗转身退出病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事情过去没有多久,敌人应该马上就会查到白人男子的头上,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抢在敌人前头拿到东西,为此需要动用欧洲的一些资源,没有时间想别的。 林建国坐在刘禹的位置上,握住女儿的手,感觉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让他想起当年 “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爸。”林玲的眼泪流出来,落在罩子上。 “经常让你妈一个人在家,生你的时候不在场,从来没有开过家长会,很少接送你放学,你的生日也没过过几次,你的成绩好不好,有什么烦恼一概不知,陪伴你们的日子屈指可数,有时候我在想,你一定很恨我,所以处处要跟我对着干。” 林玲轻轻摇着头:“妈说你是个英雄,是我最崇拜的人。” “所以你才非要进局里?” “嗯,我想知道,我的爸爸在做什么,为什么妈妈从来不抱怨。” “后悔吗?” “有一点,要是早些进就好了。” 林建国鼻子一酸,他知道女儿的意思,那样就不会碰到刘禹了。 “对不起,玲子,爸爸没能保护你。” “是我自己不小心,早知道穿防弹衣了。” 女儿在笑,他也只能陪着,情报人员不是行动人员,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普通人,哪有机会穿防弹衣。 “爸,我和他说了。” “小罗伯特?” “嗯,他没了妈妈,不能再失去爸爸,能不能把他接回国,让妈没那么无聊。” “我来想办法。” 林建国不想欺骗她,这其中涉及到很复杂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决定的。 “那我就放心了,别告诉妈,就说我去出任务,一时联系不上。” “我知道。” 林玲的眼皮子开始打架,倦意一阵阵地涌上来。 “爸,好困,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林建国一脸的茫然,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讲讲你和妈的事,我想听。” “我记得是87年,我从部队调进总参,有一回出任务要去学校做个调查,不能表露身份,单位开的介绍信是外地去进修的学员,你妈当时刚毕业留校任教,是我们那个班的辅导员,抓生活抓课堂纪律,我总是犯错最多的那一个,后来在一起了,她问我,你当时在干什么,我说,其实我是故意的,因为这样才能和你多接触,哪怕是听你训斥,也是好的......” 林建国不停说不停说,这辈子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多话,在他的目光里,女儿睡得很安详,就像婴儿一样。 ...... 狮城,弗兰克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拿着一本德文原版的《das_parfum》看得目不转睛,似乎想把每一个单词都咀嚼一遍。 自从新接任的女局长来到远东,他的工作就被停止了,名义上是调查发生在泰缅边境上的事件始因,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一定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被上面怀疑了,可好几天过去了,怎么也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不用问,房门外一定站着两个特勤,每隔四到六小时轮换一班,屋子里的摄像头,全天候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网上的监控更是无孔不入,根本找不到办法传递消息,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联络员,因为通常这种审查,会牵涉出许多东西,比如社会关系,他的生活有如清教徒一般,这么简单的社会关系,绝对绕不过有心人的眼睛,现在只希望安排的后手有作用,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弗兰克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翻书的节奏也是一成不变,堪堪翻到最后一页时,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 上次那个审问者走进来,顺手将门关上。 “弗兰克,过得好吗?” “老实说并不好。” 男子耸耸肩膀:“我有同感,这里的气候,就像蒸笼里的火鸡,被人捏住了脖子,怎么也跳不出来,只能一点一点变成美味的大餐。”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弗兰克合上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子解开衬衣上的扣子,把领带拉下来,毫无形象地出了口气。 “麦考恩死了。” 弗兰克的心一紧,面上却露出一个茫然之色,迎着对方探究的眼光,不解地问道。 “谁?局里的新同事吧。” “你不认识,为什么会在他的店里订制了四套衣服,前后只有半年的时间。”男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弗兰克恍然大悟。 “难道你说的是麦克老头?天哪,那可是个好人,他是怎么死的。” “抢劫,至少港岛政府是这么说的。” 男子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从公文包拿出一张照片,递到他的眼前。 “那你也不认识这个女人了?” 弗兰克看着摄像头拍下的女子,摇摇头:“像是个华夏人,她有什么问题吗?” “不,护照上她是个加国人,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被击中之后,有人把她送进了华夏在港岛的驻军总部呢?” “很简单,因为她为华夏工作。” “说得对,既然她为华夏工作,那为什么麦克老头,舍了命也要保护她呢?” “你的意思是麦克老头也是为华夏工作的,而我因为在他那里做过几件衣服,所以就有了通敌的嫌疑?” “完美的逻辑不是吗?” “缺乏关键性的证据。” 弗兰克像是分析不相干的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自己成为间谍的可能性,男子并不气馁,又抛出一个问题。 “泰缅边境的事件,也缺乏一个关键性的证据。” “什么证据?” “独角兽。” 弗兰克的眼神一凛,他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 “杰西卡不是死在了我们自己的战斧下吗?” 男子摇摇头:“开始我们也这么认为,可是经过dna经对,现场发现的尸体没有符合她的样本。” “或许在某个地方没有找到呢?” “开始我们也这么认为,可是就在不久前,呆岛发出了一起命案,死者是爆炸中的幸存者之一,呆呆情报官员,被人用一种特殊的毒剂杀死在病床上,同时他的家被炸成了废墟,一家人全死了。” “是独角兽做的?” “监控没有拍到正面,所以我说缺乏关键性证据。” “你怀疑,她是华夏打入中情局的奸细?” “你觉得呢?” 弗兰克觉得有些好笑,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这是我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比你说的那个强一点,这批学员是总部挑选的,每一个人都经过了最严格的审查,你可以去查一下档案,看看是哪个家伙收进来的,他就一定是共谍。” 见他不承认,男子也不气馁,没有再问什么便退出了房间。 监控室里,奥莉维拉看着他再一次翻开了那本书,脸上似乎带着一个微笑。 “女士,你看出点什么了么?” “一个精明的家伙,没露什么破绽。” “是啊,他的住所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电脑和手机里也是,干净得就像海滩上的沙子。” 女局长意味深长地说道:“谁告诉你,海滩上的沙子,很干净的?” “我们该怎么做?那个华夏女子肯定已经逃走了,麦考恩也死了,我们什么也找不到。” “你确定,女人拿走的那个袋子,没有问题?” “没有,店里的所有东西我们都仔细检查过,特别是那些衣服。” “没有问题,她为什么中了枪都不扔掉?” “可惜,我们找不到她。” “至少这是一个疑点,还有一个疑点,需要你们去找出来。” “那个清洁工?” “是的,她一定会再露面,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找到她,或许答案就在她的身上。” 奥莉维拉的眉头深深地皱成一团。 ...... 军区总医院旁边的一间酒店客房,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将刚刚合上眼的刘禹吵醒,点开一看是钟茗打来的,赶紧接通。 “什么时候?我知道了。” 刘禹垂下手,呆呆地愣在那里,苏微眯着眼睛坐起身,有些不安地问道:“哥?” “玲子......走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动员(一) “......截止今日,州府一共完成了三期预备公士的培训,总数为九千四百五十三人,其中旧文人一千一百人,退役军士一千七百二十六人,各县区推荐的积极份子六千四百五十七人,17岁以上完成学业的学子一百七十人。” 琼山县抚司行辕的小会议室里,刘禹站在通透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前凝视着远方,六月底的的琼州,窗外已经是骄阳似火,室内却是凉风阵阵,得益于黎母水发电站三期工程的顺利实施,中央空调系统已经安装到了每一间办公室,极大地改善了生产和生活环境。 胡幼黄说完这些数字,稍稍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接下去。 “成玉,第四期收了多少人,还有多久结业?” 刘禹的声音适时传来,也让他松了一口气:“回抚帅的话,第四期预计招收五千人,实际报名者超过了三万,于是州府商议了一下,打算对报名者进行考核,打算从中招收八千人,以备不时之需......” “两万,场地不够找张青云,训导不足找陈君衡,钱财不够来找本官,还有什么问题?”他的话被打断了。 胡幼黄一愣,与陈允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争执,可没想到胡幼黄像是没有看懂一般,抗声说道。 “抚帅不可,公士乃是将来的父母官,执掌一地生死,区区一月之期,要将一个仅仅识字的百姓作育成官,这是何等......急切之事,万望三思啊!” 他倒底没有将“荒谬”两个字说出口,不过意思在座的所有人都听懂了,这也难怪,愿意报名的都知道将来要做什么,所谓“公士”就是公职人士,上到刘禹这个最高统帅,下到县里一个杂役,只要是在官府里做事的,户籍的身份那一栏都会填上“公职人士”四个字,试问,官府如此大规模地招收官吏,谁会不动心。 第一期招生的时候,由于是个新鲜玩艺,主动报名的人并不多,一共只招了一千人,其中绝大部分是胡幼黄口中所说的旧文人,就是那种以前读过书,没有当上夫子,又不甘于去做力气活的书生,到了第二期这个数字翻了三倍,许多居民积极份子被各楼的护使推荐进来,等到第三期,又翻了一倍,三个月下来,一共毕业了近万人,如今全都在各县区跟着实践,第一期的那一千人不出所料全都将补充到本地官府中,其余的人暂时没有好的去处,因此胡幼黄听到他这一期居然要扩到两万人,一下子就急了,大宋的双冗,可是压垮财政的一个巨大负担。 刘禹回过头,眼中带着一丝疲惫,他挥挥手让胡幼黄坐下,自己也走到主席的位置。 “在你们看来,为官之道,非常人所能,旧时要寒窗十年,千辛万苦考功名,一朝得志天下闻,出将入帅好不得意,可成玉你自己想想,刚刚去横山寨时,你会作官么?” 胡幼黄顿时语塞,他听懂了刘禹的意思,而陈允平等也竖起了耳朵,这还是第一回,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去作官。 “你自已心里清楚,圣贤书教化百姓,但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作官无非是什么?管理百姓,让他们静下心来生活,老老实实生产,出了事有人管,遇到问题能解决,盖房子修路办学堂收税等等而已,有人说过,做官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还要学一个月?都是多了,百姓当官好啊,他们知道百姓心中的想法,你只要教会他们一件事,依法办事,琼州这么些年以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楼房、马路、电力还是这些用具?” 刘禹坐到椅子上,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郡守陈允平、通判胡幼黄、参议张青云、水军都统段重勋、新接任的兵马司都总管姜才、机宜司主管李十一,除了在半岛上指挥作战的金明和掌管民事的杨行潜,居然还有黄婉和叶应及、叶应有两兄弟,差不多就是他在这里的全部班子。 “都不是,最大的收获是守规矩,你们想想,在此之前,谁能让这么多人齐心去做一件事?大宋要是能做到,会落到这步田地吗,把条条框框竖立好了,这个官就很简单嘛。” 胡幼黄沉默不语,要说做官简单,没有任何一个人比眼前这位抚帅更有发言权,相处久了就知道,对方根本就没读过什么圣贤书,一笔字写得无人敢去向他求墨宝,可人家这官做得好不好?再违心的人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他的脑子有点乱,只听刘禹继续说道。 “当然,成玉说得不无道理,要真正学好,一个月是不够的,将来一切走上正轨了,这个培训我看要坚持下来,办成一个固定的学堂,让所有的官员分期分批地来进学,学期至少三个月,把出现的问题、解决的办法讲清楚,再向全国推而广之,眼下就当是事急从权吧。” 刘禹一言而决,也没有人再提出什么异议,因为在座的都听到了一个词“全国”,这背后的含义,让胡幼黄也忘记了之前的争执,热切地望着他。 这段日子以来,抚帅给他们的印象就是深刻了许多,很少再有笑脸,眼睛里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算不发火,看着也令人心悸,陈允平是真得为胡幼黄捏了把汗,眼见着抚帅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再往上碰不是找不自在么,他生怕对方一方不合就动手,将好不容易形成的一切给打破。 “就依抚帅所言,州府马上拟定条陈,场地方面还要请张参议费心。” “郡守客气了,份内之事尔。” 张青云点点头应下,他如今管着物资这一块儿,算是刘禹的后勤大管家,这也是财政驳离之后的结果,否则公私不分,迟早会出麻烦,还不如早些了断的好,做为最大的地主,张青云的权限隐隐已经膨胀到了官府也必须要看脸色的地步,好在他自己很拎得清,权力带来的不光是荣耀,还有巨大的压力。 “青云,说说粮食的事。”刘禹等他们转过弯来,马上点了他的将。 “是,半岛战事结束之后,占城境内一万顷田地业已清理完毕,第一季稻谷预计在一个月后成熟,安南境内约有两万顷以上的可用粮田,其中七成以上是熟田,今年至少能收两茬,按全州五百万人口每人每天八两米算,今年所产稻米可供食用一年有余,到了明年,真腊、暹罗、蒲甘等地的粮田入手,属下可以保证。” 他站起身兴奋地一拱手:“天下再无饥馁矣。” 看着众人激动的表情,刘禹能够想像他们的心理,很多时候,缺粮是导致朝政败坏的一个主因,只有活不下去了,百姓才会揭杆而起,可是,即使是在天灾频发的小冰河时期,全国范围内会没有粮食吗?当然不是,没粮的只是那些底层的百姓,大户人家还有富庶的江南地区都是有粮的,缺乏的只是一个有效的行政机制,刘禹不抓盐不抓铁,偏偏把粮食抓在手里,一下子就控制住了国家的命脉,这也是身为大地主的陈允平和胡幼黄不惜背叛自己的阶级也要跟着他的原因,官府或许会腐败,但再怎么样,也不会在可能的情况下不管治下百姓的死活,更避免了屯积居奇的后果,后世的华夏政府,正是因为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才会不遗余力地紧紧抓住粮食问题,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它的管控。 无粮不稳,没有哪个国家比华夏的教训更深刻。 天下无饥馁,说说容易,要做到却很难,难就难在田地掌握在谁的手中,首先做到天下无私田,就能从源头掐住,当然,生产效率低下的问题,浪费的问题,需要更多的机制去约束,这并不是说,公有制就一定不行,关键还是在于如何调动生产者的积极性,只要打破大锅饭,刘禹相信,集体的力量、科技的力量会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他们的作用,比如正在半岛上实行的农垦制度。 “说得好啊,天下无饥馁,我们能解决五百万人的吃饭问题,将来就能解决五千万、五亿,天下很大,从哪里做起呢,故土。” “曾经孕育这个民族的土地,长江、黄河、关中、河北、河南、京东、淮南、荆湖、江南......所有的一切,都在鞑子的铁蹄下,诸位,这些年来,我们其实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准备,我们准备了三年,如今,这个的时刻到了。” 刘禹一直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此刻更是双手压到台面上,身体向前微倾,双眼有神,语气坚定。 “现在我宣布,琼州自即日起,进入全体动员状态,让我们去拿回这一切。”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动员(二) 实际上,琼州百姓对于动员令有着比较深刻的理解,早在远征南洋时,州里就对整个战争进行过统筹,为什么而战、胜负的结果、每个人的用处等等,将全民战争的概念,通过最朴素的语言进行讲解和分析,培养起他们的自豪感和使命感,激发起他们对于胜利的渴望,就是刘禹一直在推行的一种策略,当然了那个时候,并没有提出动员这个说法。 到了半岛战役的时候,全州已经接纳了超过五百万百姓,这种策略逐渐深入人心,通过广播、新闻纸、夜校将战争与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光是直接的参与者就超了一百万,几乎涉及到州里的每一个家庭,只有悉悉相关才能全力以赴,无论是拿着枪走上第一线的军士、跟随军队渡海的作工者、保障后勤的船工、运送物资的民夫、为前线提供衣物、熟食的女工、救死扶伤的医士、鼓舞士气的说书、唱曲艺人等等等等,每一个的心里,都会把自己当成其中的一份子,战争的结果让所有的百姓陷入狂欢,当那些被俘虏的敌军将领串成一串走过大街小巷时,这种热情被彻底点燃了,在那一刻,压抑了三百年的民族自尊心达到了顶烽,人们自发地走上街头,用欢呼和高唱抒发心中的情感,整个城市彻夜不眠,相识或是不相识的人用各种地方的语言相互招呼,人们甘于分享拥有的一切,从美食到心情。 黄琬是经历过那一刻的,在他看来,这种狂欢已经远远超过了临安城里所谓的“与民同乐”,区别就在于,那时候的百姓并不在乎庆祝的是什么,只想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官家会有什么赏赐,国家也好、民族也好都是非常遥远的事,经常把它们挂在嘴边的,是那些士大夫,当他和手下挤进欢乐的人群,看到那些俘虏时,涌起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自豪感,因为胜利有他们的一份子。 “黄总管,老黄?” “啊,张参议。” 张青云与他打交道的时间不多,却知道他是抚帅看重的人,并不敢有所怠慢,后者失神地一拱手:“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有件事情要与总管商议一下。” 张青云接过了后勤的担子,除了粮食,还有方方面面的许多东西需要筹措,黄琬做出一个倾听的姿势,对面的姜才也看了过来。 “新军的军服,还需总管费心。” 黄琬毫不意外,请他来这里,就料到了是怎么回事:“没说的,咱......们本就是做这个的,有单子做,只有高兴的,还是照以往那样么?” 张青云却没有答他,而是用目光征询了一下姜才的意见,后者接过了兵马司总管的位子,连那个“权”字都不带,可见已成定职,那就是金明之下的二把手啊。 “与以往有些不同之处,新军步卒的上衣依然是红色交领,只是臂章的图样要改一下,分为大、中、小三种规格,不再按人订做。” “那便好,但不知数量几何,几时交货?” “十万套,一个月后。” 黄琬合计了一下,如果每套的大小一致,分解下来也就是一个女工三天一件,需要一万名女工才能完成,时间上还是很宽裕的。 “人工没有问题,布匹、针线、器具需要置办。” “这些事物找孙七,你列单子交与张参议,他负责协调。”刘禹插话道。 黄琬“嘿嘿”一笑:“那就有劳了,烦请张参议与孙管事说说,上回那种踩衣机,我们工坊的女工试用了一下,很是不错,能不能一并置办些?” 张青云拿笔记下,他不知道这机器的作用,刘禹却是一清二楚。 “那种机子,只能用于大规模成衣,不可偷懒用于订制的绣品,人家要的就是全手工细活。” “抚帅放心,某家省得。” 黄琬见他说得郑重,连连点头不止,姜才身边的段重勋也凑了个热闹。 “既是做新衣,总不好短了水军一份,没得你们上了船齐齐整整,咱们就是破烂流丢不成?” 姜才一听哑然失笑:“少不得你老段的,新军换装要紧,先紧着他们做,某的马军和你的水军排在后头,样式不同嘛。” 刘禹摆摆手:“你们能有多少人,让老黄一并安排,人手不够就去招,州里的妇人不少,一件手工费多给些,也是个活计,再多订五万套吧。” 没等黄琬答话,张青云接口说道:“这只是夏秋衣,北方天冷,冬衣也要开始备着,再加上民夫和损耗,四十万套少不了。” 几个人一齐看向黄琬,被琼州最有势力的大人物这么一瞧,黄琬就像是夏日里吃了一大碗冰镇酸梅子,爽得快要飞起来。 “张......张参议,只要材料够,都......都在我老黄的身上。” 张青云、姜才、段重勋等人笑了,刘禹依然面无表情,大战在即,他需要海量的物资支持,军衣只是一方面,新军扩充之后,订购的二十万枝燧发枪已经用去了四分之一,这种枪需要精细的黑_火药和圆形的枪弹,技术方面要求不高,可以就地生产,所以叶应及坐在这里,他接到的任务就是为这二十万枝枪提供弹药和维修,同时,同样数量的枪支组装工作也在进行中,目地是为了培养现代意识的产业工人,普及基础的生产流水线和质检等概念,将来这些枪支将会摆上劳动服务社的柜台,当然价值不菲。 相对于组装,叶应及更感兴趣的是仿造,从基本的冶炼开始,看着那些矿物一点点地被分离,通红的铁水从炉子里流出来,再送入电炉里吹氧成钢,一块块成形的钢坯送上锻压设备,被揉面团一般地揉来揉去,做成任何想要的形状,最后送上机床做精加工,一车车的零件就这么下线送到传送带,分到每一个加工者的手中。 这只是影像资料,而他要做的就是将它变成现实。 新式的军服送到云帆家中时,他刚刚从床榻上起来,身下垫着的一种细竹席子,在这种天气躺在上面十分凉爽,不过两个火热的身子滚在一块儿,身上都汗津津地,他此刻只想去厕所里冲个凉水澡。 “几时了。”赵三娘子一脸迷糊,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忘了自己身无寸缕,云帆瞧着热血上涌,差点又把持不住自己了。 两人成亲三个月,除了成亲那天请了一顿酒,喝得人事不醒没能去大营里当值,其余的时候,十天里只有两三天能回来,好在他妻子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经常要在医院值夜班,白天还要带学生,倒是意外地有几分同步。 人家是小别胜新婚,他们这是新婚就小别,每日里隔着一个黎母水互寄思念,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可终归是少年夫妇,又初识云雨滋味,恨不能黏在一块儿,一刻都不想分开。 云帆接着她的手,连人一块儿拉起来,赵三娘子陡然觉出一阵凉意,“啊”得叫了一声,马上被男子的热气给堵住了嘴。 “唔,嗯。”娇躯在他怀里火热地扭动着,云帆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火气,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为夫再不起来,就要被娘子榨干了。” 赵三娘子在他怀里直笑,却没有再挑弄他,因为窗外透出了光亮,天色已经不早了。 “今日这么早?” “动员令下来了,新军首当其冲,你也知道,我带的那些兵,新募老卒各占一半,新募的还好说,比较听话,那些老卒旧习气十足,又在蒙古人那里呆惯了,又油又滑,我这睡觉都尽做恶梦,生怕不在的时候他们捅篓子,这月一过,我估摸着就得开拔,心里没底啊。” 赵三娘子搂住丈夫的腰,轻轻地说道:“医院也收到了动员令,陈老先生年纪大,不可能跟着上前线,我向上头递了请愿书,不管怎样,早晚能看你一眼,总比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强。” 云帆一愣,妻子瞒到现在才说出来,显然没打算与他商量。 “你是咱们琼州第一把刀,连郡夫人都称赞有加,有你带队跟着,军中欢喜还来不及,可我担心,岳家会不高兴。” “顾不得了,嫁了你,我便是欧阳家的人,你去哪我去哪,休想扔下我,中原花花世界,多少好女子呢?” “什么样的好女子也不干我事。”云帆笑着亲了她一下:“为夫当真要走了。” “等等,一块儿走。” 赵三娘子挣扎着爬起来,手脚迅速地给自己穿好,然后拿起那套刚刚送来的新军服,一件件给他穿上,看着英挺无比的丈夫,她的心里满是欢喜,更是坚定了随军的心思,这么好的男人,可得看紧了。 两人一块儿骑车出门,云帆先是将她送到了医院,然后飞快地朝大营的方向奔去,验过牌子进门,大营中已经是人声鼎沸,云帆将车子停在自己的营区附近,一转身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三十九章 动员(三) “修己兄!” “伯益。” 邵成同他一样,身着一袭新式军服,上袄下裤、交领铜扣,臂章上的图案不是虎头,而是两把交错的火枪,云帆注意到,对方的领章上是两片桃叶,而不是如他一样的银星,不过同样镶着一条黑边。 这是新颁布的军制法,在后世军衔表的基础上,融合了当代的特色,没有将校尉官的称呼,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就存在的二十阶武散官,以最低一阶的陪戎校尉对应军中的伙长,陪戎副尉对应伙副,一级级递增。 从八品仁勇副尉授予队副 正八品仁勇校尉授予队正 从七品御武副尉授予都副 正七品御武校尉授予都头 从六品宣节副尉授予文化教员 正六品宣节校尉授予指挥使 从五品翊麾副尉授予文化教官 正五品翊麾校尉授予军指 从四品致果副尉授予文化教头 正四品致果校尉授予厢指 ...... 与品级相对应的标识就是领章和肩章,云帆自己是新军军指,勋位正五品翊麾校尉,领章和肩章上都是一条黑杠两颗银星,他下面的指挥使则是一杠一星,都头是三条黑杠,队正是两条黑杠,伙长是一条黑杠,而他上面的厢指是一杠三星,再往上的军总则是一颗金星,目前最高的就是一军总指挥,但是云帆知道,上面还会有更高的勋位,这是正军职。 邵成的领章上是一杠双叶,代表了他是军中的副职也就是文化教官,这个职位设立于半岛战役时期,上有教头下有教员,除了向军士传授文化知识,还管着后勤,新军成立几个月了,云帆一直在等待着他的这位搭档,没想到会是旧相识,一见之下不由得喜出望外。 “你便是我军中新任的文教?” “怎么?不欢迎。”邵成笑咪咪地打量着这位老同窗。 “哪里,不敢信尔。”云帆拱手说道:“你不是一直在岛上随军进剿么,连某的婚礼也未曾赶上,怎么突然间就回来了。” “随军返回的,咱们前厢随金帅北上,一路攻克了数十国,百余城,最终与云南方面的后厢所部会师蒲甘,正好收到调令,后厢将返回琼州换装,我等一批军校便随船而返,说是另有他用,不曾想调到你这里了。” 云帆一听更是大喜:“后厢攻占云南了?” “中庆路、大理诸城以下,元人在当地的精锐大部被歼,余者已经不成气候,后厢主力延江而进,一举攻入蒲甘境内,将元人的云南行省平章堵在蒲甘人的都城,可惜没能捉到活的,那老小子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来来来,咱们细说。” 一个鞑子大官而已,活捉还是死了,云帆并不放在心上,旧友相逢又是在军中,他当下便拉着对方走向自己的营帐,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 抚司行辕的会议室里,同样身穿新军服的还有金明等人,他们与邵成一样是昨天才下的船,人人看着精神抖擞,一点都没有疲惫之态,不过今天的主角并不是金明。 “虎贲后厢都指挥使马应麟。”刘禹拿起一枚勋章,看着面前的男子。 “属下在。”马应麟抱拳答道,然后上前一步,昂首挺立。 刘禹郑重其事地将勋章佩戴在他的胸前,一拱手说道:“马厢指,你率后厢一万二千五百健儿,驻守边陲数年之久,甫得军令,悍然出击,横扫敌境千余里,骤克名城数十余,功在社稷,今特授予一等威武勋章,以彰其功。” “属下......属下敢不效死!” 马应麟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应邀前来观礼的马成旺也是一样,刘禹拍拍他的肩膀。 “后厢将士不曾换装,与敌人相差不大,又是跨境作战,你们能打出这个成绩,你的能力是主要的,眼下调你们回来,一是为了完成换装,二是接受更大的任务,有信心吗?” “有!” 马应麟毫不犹豫地答道,刘禹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动员令已下,大军开拔在即,事务繁重,本官就不与你们客气了,为了达到目地,新组建了四个厢的新军,一共五万人,已经在大营中训练了三个多月,这支新军就是日后的主力,为此它将被赋予一个新的军号。” 刘禹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 “射聲。” “射声?”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读出了声。 “对,就是射声军,这支军队全数装备新式火枪,各级将校均由虎贲军中抽调,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新军,目前他还缺一个总指,本官与诸君商议了一下,两个人选,一是中军都指娄定远,二就是后厢都指马应麟,眼下娄定远不在这里,本官就托个大,独断一回,将这个优先选择权交与你。” 马应麟显然没有想到,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刘禹也不催促,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在嘴里品着,金明同样没有想到,想要说什么,张张嘴又咽了回去,坐在下首的马成旺见儿子毫无反应,急得连连向他打眼色,恨不得出口提醒一声,过了一会儿,马应麟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答道。 “敢问抚帅,若是不应,是否仍回旧军任职?” “自然,以你的功绩,少不得还要提上一级,只是军职就无法安排了,你们金老总还在等着呢。” 刘禹的表情淡淡地,看不出喜怒,就在马成旺打算站起身时,他的儿子又开了口。 “属下愿听抚帅调遣,万死不辞。” 刘禹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不好,总要心甘情愿才成,本官说过,给你优先选择权,你若是不愿或是犹豫,此事就此作罢。” “抚帅!”马成旺再也看不下去了,也不顾场合,站起身说道:“犬子无知,冲撞了抚帅,都是在下的不是,他没有不愿,也非是犹豫,只是不会说话,还望抚帅见谅。” “这是做什么?” 刘禹摆摆手,父子俩只得坐下:“你们多虑了,应麟不愿离开老部队,这是人之常情,本官岂能不理解,说了不勉强就是不勉强,难不成还要怪罪?老马啊,你这个性子,想得太多,没有那个必要。” 马成旺“嘿嘿”一笑:“抚帅说得是,在下的确是小性子,生怕他年青气盛,立了些微功就不知天高地厚,军中无戏言,抚帅有命,哪轮到他挑三拣四,说到底还是某教子不严,殆笑大方。” “那好,军中无戏言,本官就再问一次,马应麟,你是否愿意出任射声军都总指挥?” 这一下,马应麟不需要看父亲的眼色也明白过来了,赶紧起立抱拳,应声答道:“属下马应麟愿效犬马之劳,定不辜负抚帅厚受。” 刘禹点点头,向左手边的参谋杨行潜示意了一下,后者“刷刷”几笔在一封任命书上签上名字,又加盖了抚司的大印,刘禹接过来,连同一付领章和肩章一块儿交给他。 “射声五万之众,本官就交与你了,你要尽快熟悉部下,还要抽出时间参加新的战法培训,时间紧迫,本官只能给你一天之期,。” 任命已毕,马家父子俩告辞离开了行辕,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马成旺却觉得冷汗迭冒,马应麟看出了父亲的不妥,赶紧上前扶住。 “为父很老么?要靠你,早就完了。” “父亲何出此言?” “你呀。”马成旺先是朝后看了一眼,确定离开抚司已经有一段距离,方才恨恨地说道:“你这蠢才,那么明白的话都听不懂,日后如何让人放心?” “抚帅不是说了,应不应都不怪罪?” “所以说你蠢了,上官的话,要反着来理解,这一趟你的后厢换装在即,一旦完成,就是一个满编的主力军,一万多人啊,你足足带了两年多,换做任何一个上官,会放心么?” 马应麟心中一惊,他又不是真蠢,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时的确有些舍不得旧部。 “你也不要想岔了,抚帅这是好意。”马成旺不得不点醒他:“调你去新军,除了某说的那个缘由,还有一点便是制衡。” “此话怎讲?”马应麟虚心地问道。 “看看咱们琼州的几个军头,水军的段老总来自于沿海制置司,可说是抚帅的岳家一头,金老总掌着最强的虎贲军,是抚帅最信任的人,姜老总比你的资历深吧,不也被调出来去了新组建的马军,撑死了才一万人,你一人独掌五万之兵,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掐着手指说道:“你一个,老段一个,金帅姜帅,四个人四个地方,谁也不相统属,这便是某说的制衡,你太年青了,不懂这些道道,我琼州将来是要以武立国的,军队就是命_根子,岂能儿戏,又岂能容得你三心二意?” 马成旺说得吓人,马应麟听得心惊,而他更是听出了一丝言外之意。 “立国?父亲是说......” “某家什么也没说,你是军人,军人不得干政,做好份内事即可,马家将来就要靠你光大,明白么?” 马应麟深深地一揖:“儿受教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章 动员(四) 不管马氏父子如何想法,刘禹都在坚定不移地推行着自己的想法,除了步卒火枪手为主的射声军,还有姜才的马军,与马应麟的迟疑不同,姜才二话没说就应下了,甚至比刘禹想像的还要保守,因为这支马军只有三千人。 三千人能成什么军啊,姜才的态度很明确,只想带骑军,哪怕挂在抚司下头,做为刘禹的直属力量也成,可是后者并不这么想。 “马不够没什么,过上几年咱们的马群就能培育出来,无论是驮马、挽马、乘马都不在话下,咱们呀,也弄成一人双马甚至是三马,人不够慢慢培养,将来驰聘天下靠得还是四条腿,没有腿咱们还有轮子啊,把汽车都编进去,怎么着也能凑个万把人吧,这不就能成军了?” 还能有这种操作?姜才一脸的懵逼,汽车他是知道的,就是四个轮子架上一个大铁厢子,跑得是挺快,不用吃草光吃油,装得还多,练车场就在黎母山大营的边上,占地不小动静更不小,见天的就是一群人在那里咋咋呼呼,车轮子滚得震天响,时不时地还会发生点啥事故,不是开沟里了,就是转得急整个翻过来,人倒是伤得不重,看着让人想笑,几个月下来,第一批会开的已经在琼州上了路,每天从仓库到码头或是各个地方来回地转,为了配合它们,这才出_台了《交管法》,行人和骡马不能再占据中间的四条道,变成了汽车专用线,刚开始,那汽车开过去的时候,百姓们大呼小叫地站在路边围观,开车的小伙子得意地一挥手,顿时就是一阵闹哄,后来天天见得,也就见怪不怪了。 “骑马是骑,骑轮子也是骑,凡是跑得快的,都编进骑军去,要的就是一个快字,战术你自己去琢磨,琢磨透了编个教材出来,办一期骑军训练班,边作战边总结,这打着打着,人不就出来了么?” 姜才有些犹豫:“可汽车咱不懂啊。” “不会就去学,一个月,看也看会了。” 刘禹却不同他分说,姜才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被金明暗地里拉了一下,他赶紧收了声。 “还有什么问题?” 两人同时摇摇头,刘禹摆摆手,他们俩也跟着退了出去,杨行潜是这屋子里的最后一个人,看到人都走光了,不由得有些担心。 “抚帅,属下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五个月前,咱们还在围剿半岛上的元人大军,一步一步将他诱入陷阱,合而围之,聚而歼之,如今整个半岛尽入囊中,数万顷田地成了咱们的粮仓,无数矿场进入规划,数百万土人成为劳力,每天都有巨量的物资运过海,光是成品煤便超过了一千船次,将来粮食丰产,可以想像往来穿梭的粮船必如过江之鲫,光是这一项就能养活多少船工,多少相关产业,属下原本以为,在这个小岛上堆积如此多的人口,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抚帅此举多半是收买人心,甚至是为了拓展海外,当咱们发动南洋之役时,更是让属下笃定了这种思路,无论是苏岛还是爪哇,都可分流大量的人口,我大宋子民,可以漂洋过海,扎根处处,将来成为这些土地的主人,就算大宋这面旗帜倒了,咱们汉人,依然可以建立一个汉、唐或是其他的什么王朝,因为抚帅说过,咱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值得拥有一切,比起贫瘠的北华夏,这里的土地富得流油,撒一把种子下去,什么都不用作,便能收取远远超过咱们辛苦流汗的收成,它离咱们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元人入寇,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让咱们的百姓离开故土,从荆湖、两广、甚至是两浙之地跑到这不毛之地,一手一脚地建起如此辉煌的一座大城,让那些远道而来的夷人瞠目结舌,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最好的事物来交换,州府统计过,三年以来,请求入籍琼州的蕃商夷人便达万人之巨,为了一个学堂的名额,他们用巨资贿赂只为了一窥究竟,电力、光照、水坝、声响、铁车、巨船......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垂涎欲滴,抚帅可知?百姓们私下里是如何议论这些的。” 刘禹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这么长的话,微微有些奇怪 :“怎么议论的?” “此乃天机,而抚帅......”杨行潜目光灼灼地说道:“则是天使!” 刘禹怔了好一会儿,“扑”地一下子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飞,丝毫没有一点上位者的形象。 “你......行潜,你这厮,居然有几分弄臣的潜质,老子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杨行潜一脸肃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话中有什么可笑的,不过他还是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让后者慢慢平复下来。 “抚帅说得不错,若是能看到那一天,属下就算做个弄臣,也在所不惜。” “你究竟要说什么?” “属下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弄臣”的那个弄字去掉。” 杨行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 刘禹回到山上的别墅时,府里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家中人口不多,除了几个大丫环,几个一直随侍的婢女和婆子,就是寄居在客房的谢家二娘子等人,不过今日他没有看到这几人,就连家中的人也都低着头,似乎在躲着自己。 “怎么了这是,你骂她们了?” 刘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家中已经实行了合餐制,就是像后世那样一张桌子分坐两旁,他这个一家之长自然是正当中,听潮为他倒了一杯水,刘禹拉着她的手问了一句。 “夫君不知么?” “又关我事?”刘禹不解。 听潮捂着嘴,小声地说道:“自那天夫君从外头回来,便再也没有笑过,哪怕是逗弄小娘子时也是如此,夫人甚至担心,是不是女儿失了你的欢心,否则,明明是一场大胜,夫君为何如此不快呢?” 难怪,刘禹突然间反应过来,不光是家里的气氛凝重,外头的那些人也是一样,今日杨行潜所说的话,分明是酝酿已久,只是寻了这个时机说出来,所有人都误会了,这种误会被他们一放大,就成了了不得的事。 “有没有人到你这里打探消息?” “哪能没有啊,叶府的几位娘子、陈府、胡家、就连映红都被她夫君遣来,奴怕她们扰了娘子,只得将人挡在外头,府里的这些下人也都封了口,没人敢在你面前多嘴,难道夫君没有一丝察觉?” 刘禹很惭愧,他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整个州府都在为自己的情绪所影响,这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所应该具有的品质,当他发现,就连璟娘也一付小心翼翼的模样时,心里更是内疚,璟娘将女儿交与听潮,打算坐在他的下首,没想到腰上一紧,一只大手将她的身子搂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向后倒过去,跌进了一个宽厚的怀里。 “啊!” 刘禹的行为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么公然在她们面前亲热的动作,许多人都见过,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男子的呼吸就在耳边,阵阵热气弄得她心痒痒地,璟娘羞得面红耳赤,张嘴叫了一声,然后就被紧紧地堵上了。 听潮呆了片刻,怀里的女孩“咿咿呀呀”地挥动小手,她赶紧将女孩的眼睛捂上,抱到了客厅里,然后打了个手势,让下人们全都退出去。 “夫君......”好不容易被放开,璟娘大口喘着气,偷眼看了一下,没有人在周围,大着胆子搂住他的脖子,不自觉得露出了符合年龄的娇憨神态。 “璟娘,我是不是变了?” “夫君为何这么说?” “不知道,有一种感觉,你生产之后,总是小心谨慎,经常愁眉不展,你我有多久没有这么乐过了,若不是今日杨行潜说起,我都没觉出来,如今摊子铺得大了,要劳心的地方太多,将来还会更大,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也别委屈,尽憋心里那不好,有什么说与夫君听,就算夫君没能耐帮不上,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璟娘吊着他的脖子晃了晃,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夫君心里有事,不愿说与奴听,奴才是没能耐帮不上呢。” 刘禹叹了一口气:“这世上啊,有两种忙是帮不上的,一是生死,二是生娃,你我可倒好,都占全了,既然帮不上,咱们也别瞎操心了,瞧你这小脸瘦得,让人心疼。” 生死?璟娘倚进他的怀里,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奴哪里就瘦了,这些日子养得好好的,听潮总说脸上又圆了些,倒是夫君,不管怎么样,也别亏着身子,这里多少人都指着你呢。” 刘禹嗅着妻子的发香,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是啊,人人都指着你家夫君呢,说不得哪一天就改了称呼,什么官家圣人的,好听吗?”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动员(五) “锣鼓响,征旗烈,爹娘送儿上战场,妻子别夫从军行,古人有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之共利者,仁也,仁之所至,天下归之。今日之琼州,是何人之仁?当咱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时,腹中无隔夜之粮,囊中无经日之米,又是谁带着咱们披荆斩棘,建起这美好家园?琼州虽暖,天下犹寒,我等可以拒鞑子于海外,却无法阻止他们的铁蹄肆虐,国失中原百五十年,眼见又要失却江南,忍见河山尽膻色,不意城头皆胡旗,同胞们,数年前,我们另可一把火烧掉自己的家园,也绝不留给鞑子,今日,我们已经积蓄了力量,誓要从鞑子的手中夺回来,将它建设得更美,为此每一个民众,都要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涓涓细流,终成江海,我们不光有这里的数百万人,还有中土大陆的几千万同胞,这样的力量足以可以排山倒海,将侵略者烧成灰烬,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世间!” “下面我宣布州府第一号动员令,一:凡年满十七岁之男子,非是家中独子者......” 琼山县第九区的一幢居民楼里,岑二婆娘和同楼的几个妇人一边淘米,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大喇叭里传来的声音,往日这个时节,不是说书段子,就是唱曲戏文,再不济也是什么当日新闻,或是政策讲述、律法释疑什么的,这几天,却是天天都在播放什么《动员令》,虽然楼中护使每晚也会同她们细说,可这么郑重其事地放到喇叭里头,谁人心里没个突突? 这是要打仗了啊。 打仗也没什么,左右琼州这几年就没消停过,一会儿是征南洋,几千条船运上几万人,跑到一个谁也不曾听闻过的地方去打那里的土人,这有什么可怕的,大家伙儿那个时节还住在窝棚里呢,没有人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本地又出_台了极为丰厚的阵亡者抚恤条例,死了就当给家人挣个前程,南洋打下来,琼州也建了一半,家中有点底子了,心里就会患得患失,日子过得越好,就越担心失去,那会子,护使天天讲,鞑子打到哪了,离着咱们琼州还有多远,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接下来,更多的海船把更多的人送上了不远的半岛,又是几个月提着心,终于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大胜,这可是几十万的真鞑子啊,那天胜利大游行的时候,与其说是在欢庆胜利,不如说是在发泄积压的情绪,一切直到各自的亲人回到家中,才能把心真正放下来。 四个月过去了,欢呼声言犹在耳,官府突然之间又颁下了动员令,这一回更是不得了,连“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之类的话都喊出来了,这是要上天哪。 “岑家婶子,你有啥可担心的,大丫才十二岁还是个女娃,老二不到十岁,老三刚下地,哪像我们家老大,死活要去当什么官,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家中这老得老小得小的,可怎么得了?” 岑二婆娘却不再是当初那个大字不识毫无见识的村妇了,一听之下,细细开解道。 “你莫要心急,大郎是学堂出身,一从军就是佐官,不是冲锋陷阵的军士,这是其一,其二,官府说过了,从军的学子都是宝贝,军中断不会让他们无端牺牲,将来还有大用呢,你可不知,我家那口子,做梦都想着从军,年龄大人家不要,转着弯子也要去投什么工程兵,说是铺路架桥不用打仗,我估摸着啊,也和你家大郎的教员差不多,将来万一挣个军功啥的,孩子老人不都有指望了?” “话是这么说,可刀枪无眼哪。” 同楼的几个妇人家中或多或少都有这种顾虑,如今的日子既安稳又红火,官府急需有知识的人材,若是不从军,去新设的预备干部培训学堂,将来一出来就是官啊,又安全又体面,虽然没有军功来得风光,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啊,真可谓几家欢乐几家愁,这样的情形,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宣传,在琼州的各个居民楼里上演着。 聊归聊,妇人们是做惯了的,嘴上再是唧唧呱呱,手脚上都不曾停过,忙乎了半天,一大锅的饭菜很快成了形,然后是冷却、加工、包装、装箱,事情堪堪做完,楼下面响起了喧哗声,各家的男子回来了。 “咣!” 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岑二婆娘手里的饭勺掉到了地上,眼泪在眶眶里打着转,再也不复之前劝导她人时的从容镇定。 “嘿嘿” 岑二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就进了屋,反手一脚将门给踹上。 “你......你当真投了军?” 岑二婆娘摸着他身上那件簇新的军服,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瓜婆娘,哭啥子嘛,叫人笑话。” 岑二笑得满脸都在打颤,解开头上的黄色聚脂安全帽递到她的手中。 “抚帅亲自下的令,组建工程都,归抚司直领,咱们就算是抚帅的亲兵啦。” “可......可你不是说,不上战场的么?”摸着那顶帽子,岑二婆娘依然不敢相信。 “工程兵,告诉过你了,只是铺路架桥,搭搭房子什么的,你男人我,如今大小是个官儿了,军官的待遇,文官的出身,从七品文林郎,相当于州府里的县丞呢,那可是仅次于老父母的官儿,你说你哭个什么劲儿啊?” 岑二婆娘看着男人得意地将领章拽给她看,上面绣着一把斧头和一把锯子,还有几道斜杠,男人向她解释,那是代表阶级的,他的级别是从七品文林郎,职务是土木工程师,上头还有总工,下头则是工程员,所有的民夫都归他们领导,必要时还能调动军队协助,不是军人胜似军人,又是自家惯常的活计,怎么不心生得意呢? “抚帅说了,咱们虽然是为了军队服务,可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开拔之前,还要进大营参加训练,今日呆一天,明日就要入营了,你可别哭哭啼啼地,掉我的脸子。” 岑二婆娘心知事情已成定局,慢慢收了声:“俺知道拦不住你,四楼老钟头,就是赶牛车那个,快七十的人了,也报名参加了民夫队,俺再蠢也不能让人戳俺们的脊梁骨,在这一片以后抬不起头来,将来大丫出嫁都找不到好人家,让儿女们埋怨,你要去就去吧,只是莫要忘了,家中还有这么多小的,好生回来。” “这才是呢。”岑二将她搂进怀里,摩唆着婆娘丰膄的身子,笑着说道:“这一去就不是几个月了,趁还有时间,再给咱们三儿添个弟妹,老子拼了命挣下的基业,两个孩儿可不够。” 他婆娘红着脸啐了他一口:“这还是白天呢?” “顾不得了。” 岑二一把将她抱起,急吼吼地冲进了里间的卧室。 ...... 离绣坊不远处的一幢普通居民楼,里面住的大部分都是女子,其中又有绝大部分是来自临安的宫人,就连楼中的护使也不是寻常的老兵,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黄门。 二楼一间普通的房子里,谢秋芸的手中拿着缝了一半的军服,眼神呆呆地看着窗外,她的侍女走到了跟前,有些不忍心地蹲下身,想把军服接过来,却被反应过来的她扯住。 “不用了,你自去忙吧。” “姐儿,这活你从来没做过,瞧这手指,原本青葱似的,如今都成什么样了?奴看着都心疼。” 她拿针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为了便于作事,长长的指甲被剪得光秃秃地,水白嫩滑的肌肤粗了许多,一些细小的针孔依稀可见,谢秋芸缓缓地落针、拔出,细密的针脚一点点成形,这已经是第三件了,做好的成衣会送到绣坊,检验之后分发到各个军营,她们再按照数量计算工钱,做得快的话,一天下来,比米饭团子还要多赚上一些。 可是侍女依然为她不值,姐儿的活计就连她的爹娘都没能享受过,放在以前,唯有出阁前的嫁衣,才有可能亲自动手,那也只是有可能,以谢家的家世,就算请来宫中最好的的绣娘,都不过是平常事,哪里轮得到她亲自动手? 缝了几针,她抬起头,看着侍女笑了笑:“只管愣着做甚,你的活儿完了?” 侍女突然一把抢过她的军服:“姐儿,咱们不做了,阿郎数次来信,不再逼你成亲,咱们回去好不好,难道你不想念老夫人么?” “回不去了。”谢秋芸听她说到娘亲,一下子收起了笑容:“我这是自讨苦吃,怨不得他人,咱们在这儿是个笑话,可我就不明白了,他宁愿看上个侍女,也不愿同我说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那是他自觉不配,姐儿你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啊。” “我连家都不要了,还有什么配不配的,说到底他还是看不上我,以为我只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闺阁女子罢了。” 谢秋芸听着喇叭里传来的女声,自嘲地说道:“在这里,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没用处,你看看,就连缝件衣裳,也比别人慢上许多,若是当真没了爹娘,我未必能养活自己,他不要我这个累赘,是对的。” “姐儿,咱们走吧。”侍女哭着想将她拖起来,反被她一把抢过了军服。 “应了人家就要做完,就算要走也不可失信于人,啰嗦什么,做不完还得熬夜,这电灯贵着呢。” 侍女自知劝不动,抹着眼泪站起身,刚挪动步子,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她走过去打开一看,一个纤细的身影闪进来,脸上尽是兴奋之色,看到她的表情,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了这是?” 侍女将她拉进来,关上门,指了指窗前的身影:“你回来的正好,去劝劝姐儿吧,瞧她那样,都熬好些天了。” 管道升诧异地上前一看,谢秋芸正好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回来了。” “刚下船,先去了刘府,她们说你搬出来好些天了,找听潮小娘子打听才知道姐儿来了这里,究竟怎么了?” 在她看来,这间屋子几乎没什么摆设,不要说同刘府的别墅相比,就是寻常人家都不如,哪像是姐儿能住的地方。 “还不是那......”侍女刚要插话,被她严厉地喝止了。 “休得胡说,州里下了动员令,所有人都在做事,难道我一个人无所事事晃来晃去不成?不过是些针线活计,有什么打紧的。” 谢秋芸说完拉过她的手:“瞧你这人瘦了许多,不过长高了,身子倒是壮了一些,心思也活泛了不少,挺好啊。” 管道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多亏姐儿照应。” “都说了不提不提,你能学出来是你自己的出息,与他人无碍,这回回来,相必是有事吧,说。” “就是这动员令,奴想求姐儿,准奴去应征。” 谢秋芸一愣:“你是女子啊,又没满十七,应哪门子征?” “奴学的这个正好用得上,军中要组建通信都,桃儿才十四都报上了呢,奴也想去。” “怕不光是这个吧?” “还有就是,大军北上,总有一天会打到淮地,奴想着,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准信,求姐儿成全。” 管道升想要跪下,被她一把架住了。 “既如此,我不拦你了,劳燕分飞,终有一唔,老天见你如此诚心,想必也会大发慈悲,若是当真有了信儿,别忘了写封书信寄回来,我如今好歹算是你的娘家,到时候,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姐儿......”管道升扑倒在她的膝下,哽咽不已。 谢秋芸拍拍她的头,重新拿起了针线,一针一线地细细缝着,那些无孔不入的声音,仿佛再也充耳不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动员(完) 半岛战事结束的伊使,虎贲军的两个厢就分别攻向了蒲甘和安南方向,前厢在蒲甘境内与从云南南下的后厢会师,然后沿着伊洛瓦底江一直北上攻入云南行省,而后厢而调回国内休整并换装,同时另一支从安南腹地进入了广西路,基本上是元人入寇时的反方向,跨过两地之的界山,也就是那座闻名遐尔的关隘,长驱直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军北上之后,经由占城到安南的主干道,也就是象林城到升龙府的硬质路面,总长度六千余里,工期为四个月,预计在一个半月后完工,动用民力二十六万,其中咱们的人不超过八万,其余的都是当地土人,我们需要提供一日两顿吃食,工钱方面倒是很便宜,油、盐、糖、布匹、铁具都可,比全数用咱们的人至少节省七成,这条路一旦建成,从占城粮产区到安南乃至广西路,须臾可至,汽车都已经在做准备了,按照规划,将在沿途设立二十座油仓,同时做为屯兵之用。” 孟之缙侃侃而谈,刘禹笑而不语,这个纨绔子弟已经有了几分实干家的风范,做事情有板有眼,又主动又能干,倒底是名家之后,底子还是很强的,难怪在元人那里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老孟,六千里路,三万余步,二十六万劳力,一步差不多九个人,你打算修多宽啊?” “和琼州一样啊。” 那就是双向十车道,难怪,刘禹摇摇头:“琼州有五百万人口,将来一定会过千万,这么大的人口密度,车道自然要宽一些,我如今还有些后悔应该再拓一些的,将来万一要再重建,比新建还要麻烦,规划嘛就是要想在前头,做在前头,可半岛不同,他就是个粮产区,矿产区,将来主要的居住者是农夫和矿工,再加上作工者,百万人就顶上天了,将来技术发展了,劳力的数量还会降低许多,至少二十年以内都会如此,如今最要紧的是快,否则也不会一次性调用这么多人,咱们的人都是熟手,负责主要工作,那些土人完成基本的土方量,每一百步设立一个责任人,层层包干,哪一段出了问题就问责哪一个,九个人修一步长、二十步宽的路面,从开挖到下料到成形,连两边的泄水槽、绿化带、路灯桩子一块儿算上,一个月怎么也能完成了,就算考虑到熟练程度,将这个过程翻上一倍,两个月也是绰绰有余,四个月的工期,有一半都是备料和勘测吧。” “子青是个明白人,一说就到了点子上,半岛上的土质疏松,开挖土石方并不困难,九个人两班倒,一昼夜就能挖出路基,可除此之外,还有天气、地形等制约之处,旁的不说,这六千里路,子青可知有多少条大小河流?” 孟之缙喝了一口水,伸出两根手指:“两百六十七条!” 难怪,刘禹点点头:“纸上不过一条线,现场或许一整年,所以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纸上谈兵必出败绩,河上要架桥,山路要盘绕或是打涵洞,都是筑路的困难之处,这些工程做完了,咱们的建筑水平就会上一个新的台阶,老孟你的功不可没。” “都是份内事,琼州建设咱没赶上,半岛上练练手罢了,就说这架桥,拱桥、桩桥、拉索桥,竟是每一种都不同,那些老工匠,喔如今叫做工程师,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边学边建嘛,工期上自然会慢上一些,某相信,这条路修成了,咱们的队伍可以把路修到天下任何一处,都不在话下。” 孟之缙自信满满,刘禹不想打击他的信心,天下地形何其复杂,以后世华夏基建狂魔的胃口也不敢说修遍天下,不过态度是好的,值得鼓励。 “说得不错,安南与广西相仿,筑路大军每修成一段,就将人手往前调,一步一步向前延伸,穿山越岭才是真正的考验,你们也不用急,新技术新装备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等到将来进入中土了,还会涉及到一个征地的影响,或许会受当地百姓或是乡绅的阻挠,这就需要军队的保护了,所以才会成立工程兵,以军队的组织来管理这一块,同时,每一个作工者都要进行训练,要会操作火枪,不要求他们进攻,至少能做到保护自己,可以减少后方的负担。” 孟之缙一怔,这倒是个问题,要说将土地看得最重的,莫过于咱们的百姓,琼州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潜移默化,多少淡化了一些,不过只要看到农场成立之后,多少人主动报名过海,就知道那种感情有多深刻,百姓可以忍受异族人的统治,可一旦失去田地,只怕天王老子也会拼命。 这条路是重中之重,因为它关系到整个大军将来的后勤补给,为此,元人大军被围歼的第二天,就开始了前期准备工作,也就是刘禹所说的地形勘测和材料、工具的准备,好在人手是现成的,前前后后组织了二十万土人,由孟之绍的新附军降兵押解,沿着道路和方向铺开,这些土人失去了家园,又因为降元而受到惩罚,相比那些上山采矿挖石头的,筑路已经是很轻的劳作了,何况宋人并不苛待他们,不光下发了优质的钢铁工具,还让他们吃上了足以饱食的热饭热菜,与琼州过去的师傅是一样的待遇,再加上完工之后的奖励,已经与花钱雇佣相去不远了,这样一来,至少在管理上方便了许多,那些原本有想法的要么被驱逐,要么老老实实歇了心思,这也造成了之前的工期不尽如人意,到了后来慢慢赶上来,还需要一个半月,是因为有大量的桥梁需要建设,就算一个半月之后,也只是一些不太复杂的桥梁完工而已,稍微复杂一些的,还要继续建设下去,直到完工为止,当然了一条这么长的路,有一两个节点,影响不会很大,只需要把运输量提前一些,提前做好准备。 孟之缙心里有了底,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靠在椅子背上,看着从天花板上冒出来的丝丝冷气,羡慕不已。 “什么时候那边也有如此凉爽的屋子就好了。” “快了,安南产煤,煤能生火发电,半岛上的几条河流量大,落差也足,用来发电很是适合,只是目前还有残余的敌人要对付,安全方面有所欠缺,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就会提上日程的,没有电就没有工业,将来那里会是一个主要的电力中心,修路的同时,也是电力输送的前置,沿途的油仓也是驻所,修完了路还要养路,有了路,咱们将来才能有天下,老孟这一块儿你愿意挑起来么?” 孟之缙摆摆手:“活太累太苦,某还是去管农垦吧,不过某家那个不成气的老三,能不能在此为他求个情,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刘禹看了杨行潜一眼,后者微微一颌首,显然事情已经捅到他那里了。 “令弟这一向与你一块儿,你觉得他成不成?” 孟之缙明白这是要他担保,毫不犹豫地说道:“那小子经此一役,要还是看不清,就白长了个脑子,他当初势穷投敌,元人其实也不放心,不光没了实权,还给鞑子拉到这里,心里哪能没有怨气,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是荆湖子弟,将来咱们打过去,应该有些作用,最不济押个粮道还是成的,州府连蒙古人都能用,没道理他们连蒙古人也不如吧。” “说到这里了,老孟,我也不瞒你,那些汉人俘虏当初都是杀过蒙古人的,他们没了退路,所以我要用,令弟是怎么回事,你比我更清楚,势穷而降,他已经干过两次了,如果有可能,一定会来第三次,这就好比青楼的婊子,第一次扭扭捏捏,第二次半推半就,第三次就是罗衣半解春衫薄,唯恐郎君不入席了,这并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他失去了取信于人的资格,当然了,如果他想出海去开拓,州府一任欢迎,成就与他人无异,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孟之缙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也是他小子自绝于民,怨不得他人,若是家眷送到了,某会同他说的,就此解甲归田做个富家翁也好。” 杨行潜一直没有说话,事情是明摆着的,无论孟之绍有没有异心,抚帅都不会将粮道交到他的手上,原因很简单,孟之缙把着产粮区,再将运输的通道交到他的弟弟手上,这并不符合惯例,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落到他的头上了。 孟之缙是来做日常汇报的,每个月都会这样过海来一趟,目地没有达到只能先回家去,等他走后,刘禹才对这位首席幕僚说道。 “孟之绍不可用,不过他手下的兵都是荆湖子弟,行潜,你去一趟,把人都收拢了,从军中选出教官,一边整顿一边出发,从广西路到荆湖南路都是个空壳子,粮道是个关键啊。” “属下今晚就走。” 杨行潜毫不意外地应下来,他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刘禹也不会假意挽留,在大军开拔之前,粮草一定要齐备,为此从半岛到琼州都在做着准备,成品的军粮就是其中之一,熟食加上真空包装能保证一个月不变质,第一批合格的军粮已经通过了劳动服务社的检验,在军中的试用效果也得到了广大军士的好评,虽然比不上现炒的,但是如果在野地里行军,能够有这么一口吃的,已经是求之不得了,而未来的路途,正如刘禹所言,整个广西路加上大半个荆湖南路都成了白地,比起野地好不到哪里去,对于全军数十万将士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量,州府不得不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 一个月的准备期,只是对于新军和后勤来说,在此之前施忠的探子和李十一的人已经潜入了各地,他们也是这批军粮的第一批实际应用者,而第二批重新踏上故国土地的,则是姜才的骑军,他们的行动,也正式拉开了北伐的大幕。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伐(一) 常服还是朝服,这是个问题,琼州为三个新军设计了三种不同的军服,却没有人想到,这官服是不是该换了。 陆志侃来到琼州时,为他带来了正二品的全套冠服,也是大宋第二位带相位的路臣,紫色的袍面由整匹贡锦裁剪而成,每一个针脚都有着繁复的花样,整件衣袍上却十分简洁,几乎没有什么花纹和装饰,实际上,就连官家的龙袍上,也不会绣上龙,与男子的冠服相比,璟娘的正一品楚国夫人,却是完全相反,花团锦簇美不胜收,点着翠羽的翟冠更是贵妇人的顶级穿戴,与两位圣人的区别只是少了几颗珠子。 摸着这套从未上过身的冠服,刘禹的心情很复杂,虽然一直以来,琼州有意识地淡化了国家的概念,可在百姓的心目中,那面飘扬的红旗,依然有着他的名字,为此,属下不只一次明示或是暗示过,不过他从来没有回应,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心里不会有多少封建的观念,王侯将相那些被扫入垃圾堆的名词,难道还要再拾起来?可一次跨进现代政治,根本没有那个条件,从历史进程来看,那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要让百姓对政治产生兴趣,首先就要让他们识字,因此,如今的琼州,有点像是二十世纪初的华夏,国民九成九是文盲,封建残余势力占据了大头,这不是几项黑科技就能改变的,万里长征才刚刚走出第一步,任重而道远啊。 “夫君若是不喜欢,咱们就都不穿,如平常那样吧。”璟娘攀着他的手柔声说道。 刘禹拍拍她的手:“那样不好,陈府君、胡通判他们都会穿得很正式,所有的家眷也是,你和我不能太过随意,其实穿什么不重要,关键在于做什么,咱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有了这种信念,别的就不用太在乎。” “夫君一定要走么?” “晚一点吧,走是肯定要走的。”刘禹笑了笑:“这回会有一些久,又要委屈娘子孤身一人在此,守着咱们的基业。” “奴不委屈,也不是孤身,有思然呢。”璟娘回了他一个笑容:“把听潮带去吧,一走这么些日子,总要有个贴心的人服侍,奴才能放心。” “征战不好带女子的,再说了,有听潮帮衬,你不会那么累。” “奴不能什么事都指望听潮,夫君休要瞒我,桃儿、管娘子、赵医士不都是女子随军么,听闻十一姐儿也会走,若不是走不开,奴其实也想看看,北地是个什么情形呢。” “既然你想好了,就让听潮跟着吧。” 刘禹从善如流,长夜漫漫有个暖被窝的也不错,他又不是清教徒,当真可以几个月不闻荤腥,璟娘很高兴,指着那些冠服,询问他的选择。 “夫君说吧,奴为你系上。” 刘禹按住她的手:“告诉你一件事,你心里要有数。” 璟娘心里一紧:“怎么了?” “福州城破,陈君贲殉国,元人的前锋已经越过泉州,直逼漳州,朝廷遣秀王赵与择为主、殿帅马暨为副坚守,这是进入广东路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们集中了所有的兵马,一旦失守......” 他没有说会怎么样,璟娘又不是小女孩了,如何能不知? “那爹娘?” “你与大郎二郎商议吧,尽量把他们接过来,告诉他们,你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将来一定会好好侍奉。” 璟娘的心一抽抽地,夫君这么说,就堵死了一条路,这才是他执意要离开琼州,而将自己放在这里的目地吧,她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若是爹爹想让咱们相助,璟娘该当如何?” “随你处置,你的做法,就是我的做法,这一点我会同陈府君他们说清楚,所以你无须有什么顾虑。”刘禹捧起她的脸,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 夫君温和的目光,让她忍不住掉下泪,更为自己的小心思而愧疚不已:“夫君!” “傻女子,这是你我共同的基业,缺了任何一个人都不成,你守在这里,会有很多的为难事,不会比为夫更轻松,无论做出什么决定,只要想好了就成,别太为难自己。” “奴省得了,夫君放心吧。” “交与你我很放心。”刘禹笑着说道:“今日是大喜事,不要哭,好生装扮起来,咱们一起走。”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朝服,梁冠紫服,璟娘则是珠冠翟衣,为此刘禹特意运来了一辆四座敞蓬车,听潮坐在驾驶位,吴老四坐副驾,他们夫妻坐后排,亲兵都的人一半骑马,一半乘车,沿着山路蜿蜒而下,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整个山顶从上到下矗立着四十几幢独立的小楼,除去已经分配下去的十多幢,超过一半都空着,有些只是存在于纸面上,这样数下来,姜府排在第八位,他的家中本就简单,往日里多数时候都宿在大营里,因此屋子空置过很久,到现在入住时间还不到半年,看着倒是十分新。 姜才的心情很好,这几个月除去在大营里当值的时间,他至少在这屋子里歇过两个月之久,已经是平生破天荒的经历了,黄二娘笑吟吟地拿着他的新军服,一一摆在桌子上,由于府里没有下人,他们又比不得那些有底蕴的大户人家,一切都只有自己来。 “奴瞧着军服与他们不一样呢。” “自然,咱们是骑军。”姜才张开双臂,任二娘将军服往身上套,比起步卒,他们的军服更为紧身,几乎是量身订制,好在骑军总数不多,做起来并不麻烦。 为了便于马上动作,两个袖子都是闭合的,袖口用铜扣子紧紧扣上,黑色的臂章上绣着一匹飞跃的战马,看着就让人激动,胸前从颈口到下摆是黄澄澄的双排铜扣,宽大的牛皮带子系在腰间,一体式直筒裤、长筒马靴、弯把马刀一一穿戴起来,黄二娘为他扣上风紧扣,两个领章上的金星并在一起璨璨生辉,看得她有些愣神。 这个英武的男人就是她心里的那座山。 “怎么了,不好看么?”姜才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这身军服轻得有些不习惯,哪怕比步卒的轻甲也几近于无,不过卖相不错。 “没,就是变了样。” 由于身高不够,黄二娘拿起帽子递给他,骑军的军帽样式也有着很大的不同,不再是圆领硬盔,而是直式皮帽,顶上还插着长长的鍪缨,呈羽白色,有点像是湖泊中的芦苇。 姜才没有将帽子戴上,而是挟在肋下,见她还有些傻傻地,忍不住拍拍她的脸。 “赶紧呀,抱上儿子,跟我走。” 黄二娘喜不自胜地跑进里屋,将五个多月大的姜平南抱出来,姜才先将她们扶上鞍,自己踩着马蹬子一跃而上,反手将帽子扣在头顶,一条细细的松紧带刚好箍在颌下,将它紧紧地固定住。 “我们走。” 院子里的亲兵早已经集结完毕,几十骑先后转出院子,在山路上排成一个小小的双排直列,到了山下,与从大营方向过来的骑军主力汇合,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装束,区别仅仅在于领章上的样式,姜才从这些部下面前驰过,二娘怀里的小小身体好奇地看着这些身影,一点都不认生。 “弟兄们,今日是咱们成军之日,也是出战之时,父老乡亲就在下面看着,这头一阵,抚帅点了咱们的将,可不能有一丝闪失,给老子丢脸。” “哪能呢,姜老总,咱们骑军究竟是独立成军,还是挂在抚司下头,有个准信了吧?” “就是,大营里头那帮新兵蛋_子都得到了新军号,咱们好歹也苦练了几个月,又是抚帅最看重的骑军,怎么也该有个名份,不能成了小娘养的吧。” ....... 哄笑四起,姜才的马鞭子在空中“啪”得甩了一下,几千人的队伍马上安静下来,谁不知道稍微慢上一会儿,下一鞭子,就会抽到自己的头上,这位老总可是有名的严厉,如果不是看到了他马鞍前的女人和孩子,就连这阵哄笑也是不敢的。 “急什么。”姜才策马缓步上前。 要说这支队伍还差什么,那就是一面军旗了,旗乃军之魂,这个问题从骑军成军伊使就在讨论,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姜才自己都不清楚,不过他不在乎,能在全军头一个渡海,才是他最为看重的,要知道,当初来到这琼州,他的人就是殿后的队伍,如今正好功德圆满。 “看看你们身上的新服,州里人手如此紧张,还抽出人手将咱们的赶制出来,这就是个明示,今日拿出你们最好的精神,让父老乡亲们看一看,骑军......” “威武!” 姜才调转马头,数千人跟在他的身后,在宽阔的马路上缓缓起步,羽白色的鍪缨随风舞动,在马路上汇成长长的一列。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四章 北伐(二) 从黎母山顶到琼山县中心广场,距离超过了三十里,骑军匀速跑不换马,也就是个把时辰的事,为了节省马力,大半路程姜才都在控制速度,以近乎散步的慢速行进着,也给了琼州百姓一个新距离接触骑军的机会。 虽然有着诸多的黑科技,可是要论对敌人的恐惧,莫过于鞑子的骑军,几个大胜仗打下来,人人都知道咱们不怕敌人的骑军,如今看到了一支自己的骑军,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自不必说,欢呼声整整伴随了一路,一直到广场前的主席台前。 对于站在高台上的刘禹而言,首先进入耳中的,是闷雷一般的声响,轰隆隆一阵接着一阵,能达到这种程度,说明马蹄子下落的频率近乎一致,才能使大地生出共振,这样的动静让等待了良久的陈允平、胡幼黄、叶应及、马应麟等人提起精神,一齐将目光转向正对着广场的那条通瞿大道。 空旷的广场周边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宽达十车道的市中心主马路同样被蜂拥而至的百姓占据,就连两旁的楼房也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当中有许多都是军士的家属,为的就是一睹自家儿郎的风采,蹄声渐近,喧哗声渐歇,一道亮眼的白影渐渐浮起来。 姜才的坐骑是一匹深棕色的天竺马,肩高达到了一米六,两只半月形的耳朵相对竖起,镶上铁掌的马蹄更适于硬质路面,落下时会发出响亮的金铁之声,作为全军的第一排,整整九名骑兵全是指挥使以上的军官,九匹战马紧紧并在一起,相互之间摩肩擦脚,当中几乎没有间隔,从侧面看上去,马头几乎呈一条直线,马掌落下的步子整齐一致,形成一道快速移动的人墙。 十车道宽的马路就这么被九人一排的骑兵涌进来,两旁留出的空隙是为了防止意外,否则以实际的宽度,就算挤上十二骑也不在话下,全军三千余骑,前后一共形成333排横列,人马均是相似的高度,三千束羽白色的鍪缨随着马速的渐快,如同大风吹过芦苇丛,烈烈地摇曳着。 刘禹的眼中渐渐肃然,当初组建骑军,主要的原因是中土大陆道路稀少,很多地方就连脚踏车都难以通过,而被使用了数千年的战马才是最佳的移动工具,但也只是公路普及之前的过渡而已,其中还有很大一个原因是出于姜才的个人意愿,他也就顺水推舟,将琼州最重要的一股力量虎贲军交到金明手中,成军以来,他甚至都没有去过大营看上一眼,如今陡然看到,心情居然与百姓一般无二,那就是心潮澎湃。 在它的终结者速射机枪出现之前,在坦克装甲车的洪流统治大地之前,他们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尖刀。 刀刃如锋,直直地切进广场,姜才在离高台一百步远的距离上举手示意,三千骑如一人缓缓减速直至停下,他的马头恰好停在台下五步处,一抬头就能看到众人。 “好!” 轰天介的喝采声响彻广场,台子上的刘禹等人也是微笑颌首,姜才跳下马背,伸手将二娘母子接下来,牵着她们一步步走上高台。 二娘怀里的孩子既不哭也不闹,而且不认生,一双大眼睛滴溜乱转,虎头虎脑得甚是可爱,姜才放开手,冲他一抱拳,朗声说道。 “属下姜才携家人,见过抚帅。” “好好,令郎是天生的将才啊,二娘,你此番功不可没啊。” 这么大的场面,黄二娘有些手足措,好在璟娘知机,笑着接过话:“姜家娘子,令郎生得真好,可否让我抱一抱?” “怎敢叨扰郡夫人。” 她跟着璟娘来到家眷的那一堆人中,被一群女子七嘴八舌地围住,刘禹转过身,对着麦克风说道。 “今日有幸哪,吾与百姓们何其有幸,能一睹咱们自己的强军风采,三百年以来,咱们的国土始终笼罩在北方的威胁当中,就像头上时时悬着一把利剑,在失去了长城这道天险之后,北虏更是牢牢地占据了主动,他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打到什么地方就打到什么地方,仗着弓马之利来去如风,令中土之民苦不堪言,华夏千年耕耘,国朝百年积蓄一朝尽丧,迨奇耻大辱于后人,如今呢,鞑子发倾国之兵南下,朝廷危在旦夕,琼州又岂能独善其身乎?”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中原失地百五十年,幽燕去国三百载,多少汉人流离失所,在铁蹄下苦苦挣扎,他们被胡人视为奴隶,被宋人视为弃儿,在本官的眼里,他们才是咱们此次进军的目地,把他们解救出来,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为此我命令你们,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中土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鞑子和反动派、士绅、军阀、粉碎一切障碍,无论是人还是城墙,我们的目标是......大都城!” “踏平大都,光复中原!” “踏平大都,光复中原!” 姜才扬臂高呼,骑军们齐声相和。 “踏平大都,光复中原!” 百姓们望情高呼,声震四野,数千匹战马被这种声势所摄,不住地发出低低地咆哮,刘禹双手向下压了压,等到呼声暂歇,他向后一伸手,吴老四举着一个卷起来的旗杆放到他手上。 “姜才。” “属下在。” “今日誓师北伐,尔等将为前锋,第一个踏上故土,这是光荣,亦是沉甸甸的责任,这些日子,本官一直在想,该赐与什么样的军号,才能配得上这份光荣和责任,方才看到你们进场,这军号便呼之欲出了。” 刘禹上前一步平举旗杆伸向前方:“姜才,接旗。” 姜才双手接过旗杆,面向广场只手擎杆,另一只手展开旗面,巨大的旗帜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血红的底色,当中绣着一匹骏马,高扬的双蹄下是一道起伏的山峦,按照新军法,所有的军旗不再以统帅的姓氏为号,看到这个与军徽相似的图案,他的心一下子“嘣嘣”跳了起来。 “马踏阴山,军名羽林。” 刘禹对着麦克风高声说道:“羽林军,登船!” 姜才高举军旗,带着骑军绕广场一周,在琼州百姓和家人的欢呼下径直走向码头的方向,登上早已准备好的海船,扬帆起锚。 刘禹背着手站在高台上看着他们离去,转过头对马应麟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挤上前来。 “十天之后,射声军的四个厢依次出发,你要做好准备,安顿好家里,这一走可又是好长一段日子啊。” 马应麟双眼放光,摩拳擦掌地说道:“抚帅放心,家中婆娘反不了天去,敢扯后腿,属下休了她,不出十天,一定按抚帅之命出发,说实话,这些日子在大营里呆着,弟兄们人人请命,士气很高,属下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敢战之军,属下有信心,此战定能踏平大都城,一血前耻。”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人太多,刘禹就没有去送船,这种告别的时刻应该留给他们的家人,他带着璟娘悄然离去,自己离别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他也需要抓紧这难得的时间。 陈允平没有离开,他站在台上看着那些激动的人群,若有所思地抚着颌下清须,胡幼黄走到他身边,好奇地说道。 “府君忧心仲仲,不知为何?” “成玉以为,如今形势如何?”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他俩都是旧臣出身,这个问题很复杂也很难堪,只能是点到为止,不过意思都很明了,德祐府的朝廷风雨飘摇,能支撑到现在,全靠琼州的物资,为此,就连广东路的本地百姓也陆续过来了不少,而琼州在此刻发动北伐,将主力调出去,未尝不是为了避免这种尴尬,陈允平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咱们这位抚帅啊,表明上壁垒分明,实则心慈手软,名不正则言不顺,北伐中原,打出什么样的旗帜都不合适,若是这么不明不白,更是糟糕,成玉,你是探花之才,应该比某更清楚。”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可德祐府还在,这种时候,抚帅是不会表态的,听闻杨参谋就有过明言,可什么结果也没得到。” “焉知不是默认呢?”陈允平比他看得清:“你瞧瞧,咱们琼州的法度、官制、军制皆有变更,其义不言而喻,抚帅心中早有定计,只欠一个时机了。” “你是说,平贼?” “历朝皆自称承自前朝,可咱们这位抚帅显然不屑于此,若是当真能平灭元人,这可是再造中华的大功德,得国之正,岂有可乎?” 胡幼黄点点头:“府君说得极是,先是虎贲,后是射声,今日又多了一支羽林,咱们的新朝已然呼之欲出,绝非承自前朝,而是继往开来的大气象啊。” 陈允平被他一提醒,猛然醒悟过来,倒底是探花,心思转得就是快,别忘了,咱们的抚帅。 姓刘。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北伐(三) 一架胖乎乎的运20从海峡上空飞过,偌大的机舱里只坐了廖廖数人,刘禹透过舷窗看着下面,海峡就像一条蓝蓝的线,将大陆和小岛隔开。 “先生,要来杯咖啡么?” 刘禹收回视线,钟茗将一杯牛奶放到他的桌子上,自己在对面坐下。 “还是喝牛奶吧,有助于睡眠。” “谢谢。”刘禹没有去碰杯子,转头看着那条蓝线。 “你说为什么,二十一世纪都过了十多年,这岛和大陆还隔着,既没有桥又没有隧道,货车要靠渡轮,人要靠飞机,英国和法国隔着五十公里,人家八几年就开建了,也没见有什么技术难度,咱们国家就没个规划?” “你问我?”钟茗抿了一口自己的咖啡,跟随他的视线:“知道二十一世纪过了十多年,这岛上有多少人吗?” “不到一千万,很多年前,国家曾经有个设想,把它建成最大的一个经济特区,可那些优惠政策,被那些聪明人拿来炒地皮,最终留下一堆烂尾楼,还有数不清的银行烂帐,搞得国家没了信心,地方上也是元气大伤,最终只能朝着旅游业和特色农业的方向发展,你说就这么点产值,没有海量的物资输送量,国家吃饱了撑地,花那么大力气建来干嘛?” 这事刘禹知道,那还是改开的初期,对此说什么感觉都不对,钟茗本以为他只是随口感叹,见此情景心里一动。 “你想在那边建大桥或是海底隧道?” “被海峡隔开,做什么都不方便,把几万人马送上大陆,需要几千条船,那场面,让我想起了老电影里的百万雄师过大江,可长江上有多少座大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如果这海峡上也有现成的桥梁或是隧道,我就可以依葫芦画瓢,一步一步弄起来,现在看来,除了你说的外部因素,施工上的困难估计也不会少,否则咱们的基建狂魔,怎么可能放过它?” “这事如果你真得上了心,我倒是可以去找专家组,不过他们的意见你很清楚,把将来的首都放到大陆的中心位置,无论交通还是人口都更有优势,你都不考虑考虑?” “琼州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人心容易聚拢,不会受到外面的影响,可以将那些超前的东西都放在那里,利用它来辐射全球,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交通,进来出去都不容易,除了通往雷州半岛的方向,还有中南半岛,相隔也不超过五十公里,如果能有海底隧道相连,可以极大地改善物资投送,要知道,当然是每天的粮食和燃料供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岛上的存货不足一个月,万一来个什么特大风暴,一刮几个月那种,我的几百万人就要断粮了。” 钟茗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尽干傻事呢,真像你说的,几百万人的吃喝,就得靠那个小仓库,累死你。” 刘禹没有答话,原本他并没有想到,远到两浙的百姓会走上几千里路,穿过大半个南华夏只为了一条活路,再加上福建和广东的百姓,只有这样坚韧的民族,才会在一次次沉沦中时直起腰,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累了,等到睁开眼,飞机已经降落在两江机场。 按照计划中的路线,大军的第一个补给点放在静江府,也就是广西路的路治,从钦州到静江府超过一千里,在公路没有成形之前,完全靠人工的话,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补给范围,其中在路上的损耗尤其是个大头,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后世想办法,提前在当地屯集物资,这也是他们飞过来的目地。 一辆挂着军牌的越野车将他们一行送到了军分区,刘禹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早就看好了穿越地点,部队会以演习为名封锁那一带,在他们到达以后,相应的物资也会到位。 “一共3000吨大米,150吨冷冻肉,都是咱们的储备粮,两年以内的,还有食用油4.5吨、盐15.5吨、禽蛋35吨、蔬菜175吨、各种作料500公斤、散装白酒40吨,这些是从地方上采购的,质量你们放心,都是合作很多年的公司。” 军分区后勤处的处长向钟茗汇报了情况,她将明细表递给刘禹:“你看够吗?” “够了,同志们想得很周到,谢谢。” 刘禹大略一算说道,这是二十万人一个月的用量,足够他们到达下一个补给点,这么大的量,如果不是军方出面,光是运输这一块儿,就不是普通公司搞得定的,而且得需要多少人手来管理?不过方便归方便,这里面全是钱啊,光是三千吨大米就超过一千万了,再加上那些肉蛋油盐蔬菜,他在一张空白支票上签了一长串的零,看得那位处长眉开眼笑,人家也不会白跑腿。 “刘老板爽快,您看什么时候拉走?我们好好联系车皮,火车站的关系是现成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钟茗笑着接过话头:“把东西送到这个地点,派一个排的战士轮流看守,最多三天,我们就会处理掉。” 那位处长显然得到了上级的暗示,知道这位年轻的少校有很大来头,马上去联系人手和军车,三千五百多吨物资,是一个非常大的运输量,为此军分区一次性动用了八十台十轮大卡,在他预定的穿越区排成一个整齐的方阵,看得刘禹头皮发麻。 “全都在这上面?” “当然了,只要你开始作业,守卫的战士会扩大警戒范围,我们还要防范天上的卫星,所以你白天不能出现,防止被敌人探测到,为了这次行动,直接间接参与的人员超过一千多,你还觉得贵吗?” “便宜,太便宜了,咱们不能占国家的便宜,更不能占解放军的便宜,我再打一百万到军分区的帐上,感谢他们为此做的一切,可以吗?” “不可以。”钟茗否定了他的提议:“你这一百万,我看改成燃料油吧,你把广西弄成了白地,光送这么多物资过去,几十万人吃生米么?走军方的帐去买,省得麻烦。” 这就是与国家合作的好处了,他不必担心大批量的购买,会引起有关部门的警惕,也不必费心尽力去解释东西的来龙去脉,更不必为场地和人手发愁,有了他们的帮助,才能将效率发挥到最大,有对比才有伤害,换成金陵那会儿,这个量得让他付出十倍的心力,眼下只需要老老睡一觉,养足了精神等着天黑就行。 离封锁区不远就是风景如画的漓江,最外圈警戒的战士拉到了两公里外,这也是肉眼的极限距离,在车辆停放区的周围搭起了临时的帐篷,以供他们休息,因为量太大,又只能在晚上进行,估计会持续好几天,当刘禹睡醒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灯光系统将漓江两岸装点得美伦美奂,几艘游船从江面上驶过,从各地前来旅游的人们站在甲板和船舷边指指点点,或是拿手机自拍。 “到点了吗?”刘禹迷糊地说道,钟茗拿起一个盒饭扔到他手上。 “市里旅游部门协调得有些晚,要等最后一条游船过去,还有半小时吧,你先吃饭。” “嗯。”刘禹的确有些饿了,大口舀了几口进嘴里,在他们边上坐下:“你们这聊什么呢?” “专家组发过来的政权组织形式,你都在进行统一战争了,总不能还是个家庭作坊吧。” “哥们儿真没想过这些,原来以为很简单,照着咱们国家来就成,结果不行,差得太远,嘛嘛都挨不上,那些属下没有现代意识,一门心思等着从龙之功,封侯晋爵,成为新一代的封建官僚呢。” 刘禹吃了几口饭,又拿起水杯灌下去,打了一个饱嗝:“专家的意见是什么?” “因地制宜,不宜太快。”钟茗翻着一份厚厚的资料:“按照以往的历史教训,步子太大是不行的,一步步来吧。” “先封建再资本后社会最后共产?”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普及教育启发民智之后,他们会自觉得要求社会进步,这也是西方世界百年的发展历程,这里面呢是他们总结的各种经验教训,基本上你会遇到什么问题,都有解决方案,实在找不到的或是新出现的,也可以拿回来供他们研究,社科院的专家还要求跟踪呢,做为一种有效的社会实践,因为你这个太特殊也太典型了,不可多得。” “就是小白鼠呗,得嘞,哥们儿吃完饭,先称个帝先,你们以后改口吧,宋人叫官家,你们叫陛下,学电视上叫皇上也行,我不挑。”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小姑娘方若琳更是夸张地叫了一声“万岁爷”,刘禹拿着架子应了一声,引起了更大声的起哄,钟茗脸上带着笑,事情过去一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开玩笑,都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总觉得在笑容下,隐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时间很快就到了,四面静悄悄地,江面上再也没有动静,刘禹抹了一把嘴,得意地推门而去,嘴里还哼着歌儿。 “......从来都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和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世界的主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北伐(四) 云帆坐在一块石头上,将裤腿上的布条解开,因为缠得太紧,感觉整个小腿肌肉僵硬无比,他在空中做了几个蹬踏的动作,似乎好了一些,又将脚上的那双帆布胶鞋脱下来,翻过来一看,黑色的胶底已经磨得有些泛白,这才是第一天行军啊,他不觉有些心疼。 这种鞋的军中名称是“作训鞋”,意思就是训练和平时用的,作战时他们会换上直筒皮靴,鞋面做了钢筋加固,对脚面有一定的保护作用,不过这种靴子在长途行军时,会磨脚,军士们更喜欢穿胶鞋,同时配合绑腿法一块儿使用,据说可以缓解脚部疲劳,是以命令的方式强制性推行的,对于具体的绑法和力度都有要求,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在云帆看来,这种绑法最大的好处就是让裤脚贴在腿上,避免走路带上泥土。 射声军是三天前离开琼州的,在海面上飘了一天一夜,到了钦州只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开拔上了路,原因很简单,他们前厢第一军是全军的箭头,后头还有五万之众陆续前来,到一部走一部,才能避免人马猬集在一块儿,给后勤增加压力。 军部给他的命令是一日一夜行军八十里,沿着钦水上行,两天后到达第一个县城灵山,那里已经是钦州的边缘,顺水而行是古往今来所通行的法则,人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喝水,因此行军的路线再怎么变也变不出花去,云帆并不担心路上有什么危险,且不说骑军早在十多天前就登上过这片土地,就是现在真发现了什么敌情,他也有信心应付。 凭得就是麾下这二千五百名军士。 从天刚蒙蒙亮开始行军,八十里路走下来,已经接近了傍晚,对于平均负重四十斤左右的军士来说,这个速度并不快,基本上就是平常的步伐,和所有的军士一样,云帆的左肩上挂着一支七斤重的前装燧发枪,腰间的牛皮弹丸包左右各有一个,每个装着一百枚钢珠,每枚重16克,再加上两百袋5克重的定装火药,总重九斤多,背上是一条折叠睡袋,约有六斤重,一把多功能工兵铲重五斤,杂七杂八的水壶、饭盒、刺刀、急救包、十二份半斤重的口粮,足够他们六天的用度。 云帆从卸下来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纸箔圆筒,撕开纸边一股饭香和油味便扑面而来,放进嘴里咬上一口软乎乎地,里面竟然还夹着肉丝和青菜,除了没有热气,口味比他在南洋时吃过的干饼子要好多了,那玩艺硬得和石头一样,咬得牙齿生疼,没有大量的水根本吃不下去,一般都是放在嘴里慢慢泡软乎了,再一点一点咽下去,好在味道很甜,如同吃糖似的。 可再好吃的糖,也不如这米饭有味道啊,云帆一口口咬进嘴里,看着周围的手下忙忙碌碌,他们以队为单位,用枪枝搭成架子,找来柴火堆在下面,用火机点燃了,架上一口大锅子,“咕噜咕噜”地开始烧水。 军中规定,哪怕是在野外,也尽量不要喝生火,实在没有加热的条件,也要用一种药粉撒在里面,说是可以杀灭病菌,这个常识还是他的神医娘子教的,云帆自然是无有不从。 “哇!” 一阵欢呼声从河边传来,他扭头看过去,一名军士兴高采烈地举着手中的军刺,军刺上串着一条不断扭动的大白鱼,好家伙怕不得有两斤重?看着那群呼呼咋咋的手下,云帆的心情不禁明亮起来,这群狗日的,有这么好的口粮还不满足,居然弄来了鱼汤。 “还是宋人的官家仁义哈。”一个新投军的北地汉人感概地说道:“跟着蒙古.....鞑子,走到哪抢到哪,有时候也能吃好一顿好的,可大头都被上官们拿去了,两年多了,吃到的饱饭一只手数得过来,更别提在那个尖尖上被围住了,最惨的时候,草根根也啃过哩,哪像你们,有吃有喝还是热乎的,瞧瞧这饭锅子,都是铁造的呢,还有这铲子,多好的钢口,做农活得有多得劲?就连盛饭的盒子都是一般,难怪大汗心心念念要南下,要南下,来抢你们。” “啥大汗,那是鞑子头儿。”张德全不满地纠正了一句,男子忙不迭地说道。 “教员说得是,叫顺口了,一时没改过来。” 张德全没理睬他,手上不停地用刀子刮鱼鳞片,然后将内脏等物扣出来扔到一旁,把清理好的鱼放到石面上,双手执起工兵铲猛然下戳,将硕大的鱼头剁下来扔进已经煮沸的铁锅里,发出“啪”得一声轻响。 一众军士没有再说话,全都看着他握住鱼身,用刀子将鱼肉一片片削进锅里,微微的腥味被沸水一冲,化做腾腾雾气,与水里暗含的姜、椒等气味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极为诱惑味蕾的香,勾起了所有人的饥肠。 “想不到张教员年纪不大,还有这么一手?” 张德全神色有几分黯然:“那是家父小时候所教,差不多已经快要忘却了。” 他将最后剔成架子的鱼骨放进去,透明的鱼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一片片浮上水面,张德全解下腰间的包囊,拿出一个袋子,撒了一撮雪白的精盐进去,舀上一瓢汤吸上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成了,每人一勺,多了没有。” 军士们欢天喜地排起队,在他的手上舀上一勺鱼汤,至于里面有没有肉,全靠运气。 邵成的运气不错,饭盒里漂着好几片鱼肉,远远地闻到香味,云帆站起身,看着他走过来。 “修己,后营的骡马队安顿好了么?” “好了,三百乘牛车、二百乘骡马,随行民夫一千人、工匠百人,皆已安置妥当,派了一个都押送,每三天轮换,你最看重的那些火炮,是重中之重,不会有差池的。” “你管后勤,自然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是循例问一声罢了。” 云帆从他手中接过饭盒,倒出一半给自己,手中的饭团已经吃了一小半,被他拿在手中,在汤里一烫,送入嘴里,更是满口溢香。 “好喝,这样的吃食,是琼州百姓一口一口省下来的,是民夫们一里一里运来的,远征千里,路在脚下,咱们才是刚刚开头,传令下去,明日一早起程,直至灵山县城,一百二十里路,就是下刀子,也一定要走完。” 邵成看着这个熟悉的同窗,默默地一点头。 ...... 静江城外,刘禹站在漓江边上,远处的城池高大巍峨,与几年前没有多少区别,只是上头少了些旗帜和人影,显得十分萧索。 天色已经亮了,他的穿越行为也告一段落,三十辆军用大卡在江边一字排开,周围散布着三三两两的骑兵,这些骑兵是在三天前到的,他们传回消息之后,刘禹才从后世启程,将物资送过来,否则他连卸货的人手都没有。 “抚帅,姜老总到了。” 刘禹转过头,从城池的方向冒出一串烟尘,长长的鍪缨时隐时现。 “吁。” 姜才在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勒住马儿,从马背上跳下来,摘下帽子捧在手里,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向他一恭身。 “有劳抚帅久候。” “你这是连夜赶来的?” 姜才站起身,“嗯”了一声:“从全州过来的,抚帅不也辛苦了一夜。” “听你的人说,静江城发现了一些百姓?” “正是,属下领军到此时,城外的田地已经有人在耕种,蒙古人一直在迁移百姓,从荆湖北路一路下来,这里是最远的一路,百姓约有五十户,管民的百户是个汉人,据他所说,本路田地全都分与了蒙古贵胄,忽必烈的儿子脱欢一人就分得万顷,按照规矩,凡是迁移到此的百姓,都会是他的农奴,所以百姓们不愿意来,这五十户全都是被强迫的,全州有民一百余户,也被尽数拿下,正要等抚帅发落。” “就照之前议定的办吧,把他们都聚拢起来,留下一小队人看管,留给后面的步卒,你的人将车子上的事物卸下,等待步卒前来交割,你们的补给也在里头。” “要送入城中吗?” “不必了,照计划,第一支步卒最多还有七、八天就会到,把事物卸完,留下一千人看守,你的人继续向前,看看这几年,鞑子究竟到了哪里?” 姜才心领神会,赶紧带人去卸车,三十车超过一千吨的物资在江边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到了夜里,又是同样三十车物资摆在了同样的位置上,那些初次所见的军士人人惊讶不已,一个传言在军中散播开,这些神奇的事物,当真是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个夜晚,到了第四日清晨,从前方的探子传来消息,鞑子的旗帜,飘扬在潭州城的上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北伐(五) “号外号外,出师大捷,我军兵不血刃光复广西全路。” 吃货一条街上,那些吆喝的伙计手中拿着泛着油墨气息的《镜报》大声叫嚷,往来的食客们纷纷驻足,从伙计手中接过新闻纸,当然也顺便走进他们身后的酒楼。 “元人居然如此不堪?” 赵溍挥舞着手中的新闻纸,得意得摇头晃脑,早先到达的虞应龙与几个同座相视而笑,前者朝他招招手。 “元晋兄,何来迟也。” “柏心,诸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今日这席面,都是某家的。” “正该你来会帐。” 虞应龙等人抚掌而笑,请他在席中主位坐下,赵溍也不推辞,端起一杯酒左右示意了一下,待众人皆举起盅子,与他遥遥一敬。 “赵某刚刚送别了小女,她们是最后一批上船的队伍,五十名医士、七百多救护员,最小的只有十三岁,豆蔻年华便要离乡背景,踏上万里征途,而你我却在此高座畅饮,当真是天渊之别。” “噢?”虞应龙诧异地说道:“听闻咱们那位抚帅的新纳小妾也在这队人中,不知他本人上船了没有?” “不曾看到,不过抚帅的亲兵都的确走了,那船本就是他的座舰,多半是吧。” “走了?”虞应龙摸了摸颌下的清须,赵溍有些奇怪。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还不是......”他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知道,邓达夫在做什么?” “休要卖关子。”赵溍催促道。 “民意。”虞应龙将声音压得很低,几个人不得不将脑袋凑在一块儿才能听得清。 “什么民意?” “咱们出师不过大半个月就光复了广西全路,朝廷呢,刚刚丢了福建,眼下能掌握的不过广东一路,治下之民还不及琼州,元晋你送船之时,没看到码头外面,有多少只来船在等着么?” 赵溍隐约猜到了什么:“是从广东过来的?” “百姓、官属、听闻就连宫里也遣了人来呢。” 他明白了,元人势如破竹,一步步动摇了军民的意志,就连那些最为顽固的家伙也不得不想想退路了,至少先将家眷送来,留下一条后路。 “如此良萎不齐,官府就不怕生出什么乱子?” 虞应龙“哼”了一声:“所以邓达夫才会去调查民意嘛。” “你们看看,里里外外这些人,有哪一个不说琼州好的?咱们在静江府做过什么,除了上山采几天石头,想走就走,想留,人家也不为难,他怕你们做什么吗?别说机宜司那些探子,就是各楼里的护使,居民积极份子,你们又能煽动得了哪一个?百姓视他为救星,暗中称为天使,皇帝是什么?天子而已,有多大区别。” 赵溍不禁哑然失笑:“他当初可是夺了你的权呢?心里头没一点忌恨。” “休说某,你当初与他的恩怨,谁个不知?如今不也一口一个咱们抚帅,你那好女婿的亲事,他亲自到场,端的给足了面子,如今谁还当你是个犯官了。” 听他提到当年的事,赵溍心里感概万千,在座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对方的来路,从一介白身起家,短短几年经营出这等规模,恨有什么用?要说恨,元人才是夺去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当真亡了国,他们中能有几个去跳江?不还是要卑躬屈膝、跪倒在鞑子大汗的驾前。 既然恨没有用,那就顺从呗,赵溍笑了笑:“邓达夫是打算要造势还是劝进?” ...... 邓得遇的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他的思路。 “阁下是陈与权陈相公?” 面对他的惊讶,陈宜中默不作声地将一方印鉴递过去,他只看了一眼便还给对方,惊讶不已地拱拱手。 “非是在下生疑,只是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有什么想不过的,琼州只要还未易帜,仍是我大宋之土,本相来不得么?还是你邓运使,认为有人会对某家不利?” “非也,非也,在下以为朝廷事务繁琐,陈相身为当朝柱石,岂会轻离德祐府?骤然得见,” 陈宜中摆摆手,门外的随从将屋门关上,他背着手打量了一番屋里的陈设,里外共分两间,外厢看着也不大,墙角还摆着收起来的卧具,屋子里除了那些必要的用品,几乎没有任何摆设,就连临安城中普通一个民家都不如。 “你这间屋子挤了多少人?” “五口,某与内子带孙儿在里间,外头是犬子夫妇之所。”邓得遇坦然答道。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啊。” 门被关上之后,屋子有些暗,邓得遇转身走向角落,陈宜中感概了一句,还没等坐下,只见头顶上一亮,一道白光将室内照得有如白昼,惊得他四下里寻找,却没有看到烛台或是油灯。 “诚如陈相所言,屋子太小,比不得贵府宽敞,非是待客之所,如若不弃,府里新近开了几间酒楼,不如移驾前往,让邓某做个东道如何?” “本相非是来吃酒饮宴的。” 陈宜中掩饰住心中的诧异,在桌前坐下,邓得遇也不勉强,拿出一个玻璃瓶和两个玻璃杯,放到他的面前,一股酒香让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等到杯子倒上了酒,拿在手中一晃,无色的透明液体清澄透亮,里面连个气泡都没有,他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是水晶杯?” “社里叫玻璃杯,八十个分子一只,不算什么。” 陈宜中有些猜不透,压下了心中的疑虑,拿在鼻子前闻了闻,暗暗点头,好酒就是好酒,这是做不了假的,他浅浅地喝下一口,只听对方问道。 “但不知陈相所为何来?” “下船伊使,有人在码头上兜售这镜报,上面有达夫的文章,本相拜读过后,便起了一晤之心,不会给达夫增添什么麻烦吧?” 邓得遇笑着摇摇头:“某家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闲时靠写写文章换些酒吃,相公登门蓬壁生辉,何来麻烦一说。” “没有就好。”陈宜中却不信:“这镜报是官办的么?” “自然。” “难怪不收分文,瞧这纸张,所费不菲吧。” “不收百姓的钱,却要收别家的,若是官府要在上头登什么消息,都是要付给报社费用的,还有商家,比如说酒楼开业,想要广而告之,莫过于在这上头登一则启示,第二日便能咸使闻之。” 还有这样的操作?陈宜中大为不解,既然是官府办的,为何还要收官府的费用?这琼州真是处处与众不同。 “那达夫你的文章呢?” “报社付与某。”邓得遇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口问道:“陈相还想知道什么,定当知无不言。” 见他说得轻松,陈宜中反而有些不托底,这一趟本是中途路过,打算转道去往占城的,结果在船上就听说了那里已经成了琼州的地盘,一打听才知道,不光是占城,半岛上大大小小上百个国家,如今尽数消失,吃惊之下他只能在琼州下船,这一看不打紧,几乎以为来到了一个传说中的地方,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让他从好奇到敬畏,再到不知所措。 走出邓得遇的屋子,站在那一排排整齐的楼房之间,他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要知道,这里曾是他的流放之地,不过数年前,这里有什么?蛮荒之地,如今却是繁华得令人咋舌。 “天使?” 陈宜中咀嚼着这个字眼,眼神中透出复杂,还有迷惑,一个随从小声问道。 “相公?咱们要不要住下,小的们打听过,离此不远有一处街巷,整条街全都是酒楼,亦可供人食宿,一日所需不多,只是......” “只是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 “只是他们不收金银,只要一种什么工分,却不知从何而来。” 陈宜中没有答他的话,邓得遇告诉过他,在这里什么金银都不好使,百姓的屋子里除了实物,不会有任何银钱,所有的财产全都保存在官府的一个小小手柄里,这是何等盲目的信任啊,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畏惧。 “那咱们还去么?” “不去了,看看码头上有没有返回德祐府的船只,越快越好。” 从邓得遇的口中,他已经知道了想要的一切,那位年青的抚帅并不在这岛上,就算去找陈允平等人也未必有用,而据说主事的是叶府的十三娘子,他略略一想便有了主意。 一切都要从码头上的登记开始,名字可以报假,相貌、指纹都是真的,当李十一接到消息时,对方还在寻找回程的船只。 一张彩色的画像从激光打印机上慢慢滚出来,尽管身着便服,这个看着相貌普通的男子还是一眼就被他认出来了,当初在临安城,抚帅与他起过冲突,差一点儿就兵戎相见,李十一又怎么可能忘记。 “要留住他么?”赵月娥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挺着个大肚子走到他的身后,李十一反手将她握住。 “联系不上抚帅,已经遣人去知会郡夫人,一切听她的示下吧。” 码头上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要一声令下,明得不说,就算是暗地里控制坐船,神不知鬼不觉地沉了海,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当然这么一来,就等于与那边彻底撕破脸,李十一不敢擅专,如果不是妻子还有几个月就要临盆,抚帅强令他留下,此刻一早就该到潭州城了吧? 消息很快传来,一共只有八个字“任其离去,不得为难。” 李十一拿出打火机,将纸条烧成灰,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 “德祐府的人手还要加强,我要知道,每一天从那里过来的人究竟有哪些,而不是等到下了船登记后才发现人家已经到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北伐(六) 潭州城西的荆湖宣慰司,是原来宋人的荆南制司使衙,高逾三重的辕门上,还残留着刀斧的凿痕和箭矢的斑点,昭勇大将军、荆湖宣慰副使、佩金虎符李恒领着一队亲兵疾驰而入,直至台阶前方勒马停住。 他的长子,已经袭封了衡永行军万户的李世安上前扶住马头,李恒甩蹬落马,脚步不停地拾阶直上,李世安赶紧将马儿交与亲兵,跟在他后头,眼见着人都走到大案前了,赶紧呼唤了一声。 “阿爹。” 李恒摘下铁盔,解开披风的系带,拿起一个方形的陶壶,“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仰天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吐出一个字。 “说。” 李世安将披风搭在手臂上,斟酌着说道:“儿是从全州过来的,遣往广西路的百姓跑回来,说是发现了宋人的骑兵,儿回到永州集结兵马,未曾起行,便得到了消息,宋人......宋人已经占据了全州。” “你在全州时可曾问明白,第一个回来报信的人,是在哪里发现宋人的踪迹的?” “严关左近。” “严关?”李恒睁开眼,命人从衙内找来一付與图,图样是这两年新制的,为了向被宋人放弃的荆湖南路和广西路迁移百姓,他们一面进军,一面打探地形,由于百姓逃得实在太过干净,想找个当地的向导都找不着,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两年多下来,只有荆南的部分地方,多少恢复了一些生气,可要达到以往的程度,真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才成。 大军南下之后,他被阿里海牙留下来,驻守潭州,如若不出意外,便是日后的荆南宣慰,如今的宣尉使挂在宋人的降将高达身上,不过是个虚职而已,真正的权力,全都掌握在行台丞相廉希宪的身上,不过他一直坐镇鄂州,担负着整个大军的后勤补给,根本顾不上这里来。 在大军进入安南境内之前,虽然远隔几千里,可从这里发出去的粮队,从来就没有停过,为此,荆湖百姓付出了超过八万的青壮,两年不曾回来,他们的家中早已是沸反盈天,为此发生过小规模的骚乱,好容易镇压下来,那些参与的百姓便成了第一批被迁往远地的人家,以近乎流放的状态被硬制赶往衡、永、全州等地,以荆北充荆荆南,以中原充荆北,就成了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遵循的做法,几年下来,好歹让这潭州城有了些生气,可在李恒的心中,空气里似乎始终带着一股子血腥味,挥之不去。 “你这么说,想必是派出人前往打探的,难道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李世安摇摇头:“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儿派了李四那个百人队,明说了无论是什么情形都遣人回来报信的,可等了一天一夜,音讯全无,儿便撤到了永州,结果就连全州也......” 李恒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宋人坚壁清野,为的就是截断大军的粮道,因此,在大军转入安南之后,便停发了粮队,大军在安南的作战十分顺利,一早就可以就粮于敌,只待完全平定诸国,纳土封册指日可待,他们虽然没能亲随,这赞画之功也是不可没的,两年了,宋人早就没了踪影,传说是去了流放犯人的海外小岛,只怕是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居然敢上岸骚扰?竟然深入到了静江府一带,甚至进入了荆南路的全州,这会是真的么。 长子是个什么性子,他又岂能不知,若不是没了倚仗,岂会从永州一路跑回来,难怪没有见到李四那个家奴的人影,那可是跟随了好几代的老奴,忠心耿耿自不必说,武能也是一等一的好,越要拼命,连他自己都未必敌得过,他带的那个百人队就是李恒自己的亲兵,配给了儿子做为护卫之用,这个百人队哪怕遇上过千的宋人也有一战之力,若是过万之敌,纵然打不过,怎么可能全军覆没,一个报信的人都回不来? 他不信。 “带上一个万人队,去永州布防,无论宋人来了多少,也要将他们挡在黄罴岭一侧,若是当真敌情严重,为父会亲领大军前去救援,哪怕丢了永州,也要守住衡州,否则在丞相那里,须不好交代,还有,一定要打听清楚,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送走了儿子,李恒仍然感觉到心绪难安,平静了好几年,突然出现敌情,这绝不是一个好现象,想了想,他马上提笔写下书信,叫过自己的亲随。 “你走一趟鄂州,告知廉丞相这里发生的事,请他派使者联络” 李四也不信,自己的一个百人队就这么没了? 山道上三三两两地倒毙着一些尸体,身上被剥得精光,那些上好的铁甲像垃圾一样堆在一旁,看得他心直抽抽,那可是党项人的杰作,随着夏王国的灭亡快要消逝了,如果他的家主不是出自西夏王族,哪能装备起一个百人队这么多,可那又怎么样,李四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宋人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给他们。 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种密如山林般的骑队,长长的骑枪闪着寒光,像是一堵带着尖刺的移动城墙,将他们逼得无处可逃,最终撞得粉碎,仅仅一个冲锋,他的人就没有一个还能坐在马背上,就算侥幸躲过了刺击,落马的结果只会更惨,而逃跑者...... 李四看着自己的右小腿,腿甲不知道被什么事物打穿了,留下一个暗色的小洞,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洞,也断绝了他最后的一丝生机,宋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周围连个看管的人都没有,只是收缴了他的马匹,钻心的疼痛告诉他,如果想要逃回去,只能用爬。 姜才赶到附近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的人不光消灭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百人队,还趁势进占了全州城,此时正在四处搜寻,将那些迁移到此的百姓找到并集中起来,这条狭窄的山道,不过是只是他的路过而已。 “回老总的话,来敌为数一百零一人,歼灭八十七人,还有十四个喘气的,其中一人是带队的百户,就在那边。” 姜才“嗯”了一声:“你们呢,没人中箭么?” 他的手下是个汉人,一口北地话答道:“他们不是鞑子骑兵,擅长的是近身搏杀。” 原来如此,没有远程打击的骑兵,根本就没有伤害他们的能力,姜才点点头,骑马来到伤者的空地,在李四的脸上打量了一番。 “党项人?” 李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夏王国灭亡之后,他们这些人全都被充入了汉军,与女真人一块儿被称为“汉人”,实际上,他们也早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取汉姓,习汉语,连礼节都随了汉人,陡然听闻,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对方显然不在乎他们的生活,李四呆呆地看着这个宋人的将官,与那些骑兵一样,身上穿着红色的上衣,亮晶晶的双排铜扣子更像是某种点缀,头盔看着并不像铁做的,浑身上下似乎连轻甲都不如,可那种集团冲锋的威势,根本无从抵挡,让他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前面有多少人?” “什么?”被人一问,李四回过神来:“前面是吾主所领的十万大军,你们休想得逞。” “十万呐。” 姜才露出一个笑意,拨转马头便走,手下追上去问道:“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没有医士,他们活着也是受罪,一并处理了吧,让那些没见过血的上,。” “是。” 李四看着那些骑军下了马,许多人的脸上连一点杀气都没有,从军绝对不会超过半年,拿着刀子的手甚至还在颤抖,自己居然会死在一群第一次上阵的菜鸟手中,这种极度的羞耻让他紧紧咬紧牙关,等待刀子落下来,显示他的运气并不好,摊上了一个从没杀过人的雏儿,刀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刚刚入肉还没溅起几滴血又拔出来,这个可笑的菜鸟骑兵终于让他失去了耐心,再这么下去,他怕自己就不想死了。 “来,对着爷这里砍!”李四咆哮着露出脖子,吓得那个菜鸟刀子都掉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被催促再三,才拾起来慢慢地挨近。 “求求你,下刀子准一点,别再折磨我了。” 如此这般来回了几次,李四无比崩溃地伏在了地下,当刀子最终落下来时,他甚至不到疼痛,只有解脱。 这些人不是百姓,没有收容的条件,姜才的做法无可厚非,骑军的任务不过是探路,就连作战都不是必需的,如果不是这支百人队深入太过,他们也不会起了全歼之心,对于他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快速通过,到达下一个补给点,策应步卒主力的通过。 同时,向所有的人宣示,曾经被他们赶到天涯海角的宋人。 又回来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北伐(七) 7天之后,射声军的先锋前厢第一军到达了静江城下,他们立刻接管堆积在江边的物资,同时还有从各处送来的百姓,看着眼前一座座的山堆,云帆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这样不成,一下雨就算有雨布遮着,下头的地也一定会浸水,所有的箱子泡在水里怎么成,大军少说还要十多日方到,在交与下一部友军之前,出了事就是咱们的责任,弟兄们,这是百姓一口一口从嘴里省出来的,就算是老天也不能毁了去。” 在他的指挥下,这支平均日行军百里的步卒还没有来得及搭建自己的营帐,就开始了搬运的工作,用随队所带的牛车、骡马将物资送往城内,其余的人手抬肩扛,就连百姓也被发动起来,好在离城不远,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赶在大雨到来之前将物资尽数搬入了城中。 云帆将他的军部设在府衙内,当初离开时这座城池没有被毁坏,一是时间上来不及,二是距离太远实施不易,因此府衙保存得比较完好,元人到来后,将之视为自己的领地,自然也不会妄加毁坏,内城遍布官署,也包括了官仓,将物资放到这里再合适不过,只需要留下不多的人手守住城门便可,难得却是百姓该如何处置。 并不是说这些百姓有什么异动,相反他们对于在蒙古人治下还是宋人治下并无意见,让住哪里就住哪里,让干活也毫不含糊,问题是人是要吃饭的,云帆不能让他们把军粮吃光了,后来的大军怎么办? 好在先期到达的机宜司为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前来接洽的中年男子,说着一口荆北口音,他原以为是机宜司在敌后发展的成员,却不知对方其实是元人遣入琼州的密探,家乡就在岳州。 “在下奉李主事之命前来,姓名不提也罢,按照司里的分隔,暂代荆湖分司的从事,你可以称某为黄从事。” 黄震是机宜司里第一批来到广西路的人员,与留在那里的人联系上之后,便接管了一应事宜,否则,要在遍布城乡的广大地区找到百姓的居所,光凭骑军可不成,而宝贵的飞行器也不可能去做这种琐事。 “黄从事,在下云帆。” “云军使,久仰了。”黄震拱手说道:“时间不多,某就长话短说了,姜老总目前驻节祁阳县城,离永州不到五十里,那里据守着鞑子的一支汉军步卒,人数约为五千余,为首的将校是党项人,姜老总想要诱其出城,不过没能成功,说实话,咱们的军容太整齐了,似乎起到了反作用。” “姜老总对某有什么指示?” “他希望步卒尽快抵达,骑兵便可以绕过城池,深入鞑子腹地,切断他们的退路。” “某明白了。” 两军都是新设,双方之间没有隶属关系,他在行动前要指示后面的射声军总段应麟,甚至是抚帅,不过根据战前规定的战区原则,姜才对最接近他的步卒发号施令也是能作数的,因此,黄震嘴里的希望,实际上就是指令,这也是对方赶到静江府,接管这里的百姓的缘由。 在黄震的安排下,到来的百姓每百户编为一队,当天便开拔上路,走得正是他们行军的反方向。 “这里头的大部分人家,都有亲人被抓为青壮,如今就在孟郡守的治下屯田,把他们发过去,一来可以弥补半岛人力的不足,二来也能安那些荆湖民壮的心,这是机宜司一早就做好的计划,包括孟之绍的家属在内,还有许多新附军将士的亲属随后也会送过去,将来他们在半岛上作工,家属可以送到琼州,孩子在那里入学,不会对咱们的计划造成影响。” “路上的粮食如何解决?”尽管已经交割,云帆还是问了一句。 黄震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口粮的发给三天的干粮,三天之后,从安南过来的大军前锋应该能到达邕州与柳州之间,他们身上带着粮草,救济百姓之后,直接到静江府来补给,这里的事物,本就是供应二十万人之用,军民都没有问题,将来把道路打通了,从安南直通静江府的马路,才是我军的补给命脉,目前筑路队正在打通大南山,进入广西路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黄震稍稍停顿了一下,说了一句让他有些奇怪的话:“元人永远也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螳臂挡车,可笑至极。” ...... 李世安不会想到,在宋人的眼中,他不过是螳螂的那支大手钳子而已,宋人前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当他带着人从潭州一路赶回来时,离永州不到五十里外的祁阳县城已经插上了一种不带字号的旗帜,上面是那种彩绘的图案,一点都不像宋人的制式,紧接着大队的骑兵便出现在城池的周围,那是一种他同样不曾见过的骑军,除了红色的衣甲令人印象深刻,其余的一切都是闻所未闻。 为了试探虚实,他派出一些斥侯摸出城,可哪怕是趁夜出去,都没能讨得了好,能活着回来的十不存一,让他也对那些奇怪装束的宋人骑兵,有了一个清醒而直观的认识。 “远近皆可?宋人一没背弓二不带弩,哪来的远程攻击。” 随军的郎中打开手掌,手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圆弹,他手指捏着一看,沉沉得一看就是铁制,圆肚尖头上面还有一股子血腥味。 “伤在肩头,里面的骨头都打烂了,整条手臂怕是要废了,若不是实在叫唤得厉害,谁曾想,竟是这么个小尖尖所致?那血流了一地,好容易才止住,人这会子还睡着呢,若是明日里醒不来,或者就......” 郎中摇摇头,李世安将那颗尖头弹死死握在手心里,硬得直硌人,那是他手底下最好的斥侯,当年鄂州、岳州、谭州那么凶险的战事都不曾伤到分毫,如今在宋人的面前连个照面都没打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了,比起这个更让人心痛的,是如今面对的局面,宋人的骑兵显然没打算攻城,只是不住地在周边搜索,将散居的百姓赶出来,不知道押解到哪里去了,城外的大片良田已经快要成熟,最多两个月就能收割,这个时候他们将百姓迁走,难道是打算釜底抽薪? 眼下他的五千本部守在永州城中,城里的百姓很少,大部分都居于城外,因此基本上算是一座军城,而从潭州带来的一个万人队则驻守在城外的黄罴岭,那里是通往衡州的一道天险,东西走向一直延伸到了湘水一侧,要绕过去得转上很大一段路,他不信宋人敢置后路于不顾,只要钉在这里,凭着高墙和天险,守到援兵到来能有什么问题? 自从见识了宋人骑军的手段,李世安的信心突然有几分动摇了,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将这个消息送出城,让也许已经在路上的父亲警醒。 从静江府到永州城下,四百多里的地儿,步卒只用了四天多一点的时间就到了,姜才没有丝毫客气,一见面就向他面授机宜。 “鞑子在这里一共有一万五千之众,有一万人是新近从潭州方向调来的,那里还有两万多汉军,最近也有异动,一旦咱们歼灭这三万人,从这里一直到潭州城下就全都空了,咱们人不多,或许打不出半岛那样的围歼战,只要歼其大部,剩下的不足惧,反而可以给咱们当传声筒,一战克复荆南的机会就在眼前啊。” 云帆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姜老总,这里不是半岛,咱们射声军也不如虎贲军,你别看咱们这枪比以前的还长,可不管用,一百支也比不得之前那一支,打野战若是敌军拼了命,人数又占优,短兵相接不可避免,那样的战斗非咱们所长,亦不可取。” 姜才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看似白面书生的家伙其实是个狠角色,打了琼州成军后的所有仗,每打一回就能升一级,从一个小小的队正升到一军都指也就是两年时间,照这个升法,这一仗打完,只怕就是方面之任,为抚帅所看好,金明也是赞不绝口,如今见到真人,真假估且不论,脑子比一般的将校灵活许多是肯定的。 “依你所见,这仗要怎么打?” “稳妥一些,等后续队伍赶到,大概十来天吧,至少我军的前厢应该能赶来,虎贲军主力要从安南过来,路程更远一些,十五天左右前部也应该到了,在泰山压顶之势无论怎么打都成。” 姜才听出了他的意思,这话等于没说,那就一定还有下文。 “半个月不成,粮食跟不上,静江府的补给是一个月之期的,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那就明日攻城,一举端了他们的窝。” 云帆的话让他一愣:“你方才不是说火力不够么?” “那是野战,守城他们人多也没用,城墙就这么大点,我军负责拿下城门,余下的活儿。” “余下的都是某家的,你打算怎么攻?” 云帆出人意料地说道:“云梯。”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章 北伐(八) “宋人在扎云梯?” 李世安闻报赶紧上了正门的城楼,攀着城垣往下一看,顿时傻了眼,前些天那些耀武扬威的骑军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步卒在离城五百步左右的距离上扎下了营寨,显然不是刚刚到的,而一些布衣装束的百姓正在拖拽一些树木,可是瞧着那些带着根的低矮树丛,他怎么也想不出,宋人究竟要怎么扎出一架能搭上城墙的梯子来。 永州城筑于湘水之侧,一面临水,另外三面挖出了护城河,背靠黄罴岭,正面的官道穿而过,是连接荆湖和岭南的交道要地,拿下了这里,就打开了湘中平原的大门,城池是典型的中原形制,俗称“千步城”,也就是个长宽各约千步的方形建筑,全城周长不到五公里,在古城中算是相当小的,可越小的城就越难攻,除去靠水的一边,真正需要防守的只有三面,而靠山的那一面,一旦被攻击,可以得到岭上守军的支援,李世安打的就是宋人三面围攻的主意,问题是如今看着宋人的兵马,非但不足以围攻,就连正面一个方向都很勉强,从营账的个数来算,他们的人怎么也超不过五千,加上骑军也就八千,这么点兵力想要硬攻,不吝于找死。 此刻城头已经布满了守军,正面的城墙站了至少八百余人,城洞里还有上千的伏兵,唯一缺少的就是守具,这也难怪,永州的位置既不靠近边境又不是什么通城大邑,如果不是位于水陆要冲,根本不值得建上一座城池,元人南下,几年了也不曾修缮过,更不必提什么守具,宋人当时把什么给毁了,除了砖石没搬走,府库里空空如也,他们在接手之后,一直忙着迁徙百姓,哪里想得到会遭兵火之灾,自然更不会准备守具了。 宋人来得太快,统共只给了他们十天左右的时间,还要刨去一路撤退所需的两日,李世安已经尽力了,也只能拆了些屋子,把拆下来的砖石搬上城墙,木头梁子也堆在一旁,至于什么投具、床弩、滚油之类的必备事物,那是不可能的,别说这里了,就是路治所在的潭州城中,也是一般无二,当初没有谁会想到,宋人还能去而复返。 “宋人这是要做什么?” 不光是他心里有疑问,守城的汉军都是一样,直到一股股浓烟冲天而起,宋人三三两两地围坐地上,他们才恍然大悟,人家不是在扎云梯,而是烧火做饭! “日他娘,这一闻,老子肚子也咕咕叫,有口吃的没有,赶紧送上来。” 李世安松了一口气,一大早被人叫起来,连口垫巴都不曾有,巴巴地在城头站了半天,又看到宋人公然在城下升火作饭,顿时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只是这吃食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出来的,守军们只能看着人家大吃大嚼咽口水。 郑福也弄不懂,军使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这个原来的汉军百户,是郑镇国的亲随和仆从,郑部在半岛战役中被认定有义举,所部八千余人尽数编入了新军当中,不过被打散了,他也成为前厢第一军的指挥使,所辖的人数足足扩大了五倍,原因很简单,他不光是个老兵还识字。 郑部是阿里海牙的大军中的汉军主力,所有军士都是老卒,他年近三十岁,自十二岁起就跟了主子从军,足有十八年军龄,而一军都指的云帆还不到三年,原本是有些瞧不起的,三个月的训练下来,他就算口头上还有些生硬,心里却是服气了不少,没法子,人家懂得实在太多了,在那样的营地里头,什么样的老卒都不好使,就说这火枪吧,重七斤多一点,上弹的过程分成好些个步骤,每一步都细化到息,一息之内手脚不能停,三个月里,倒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练习这个,教他们的就是这个白面书生。 “老郑,军令下来了,咱们指挥第一个上。” 正将一份饭卷子往嘴里塞的郑福手上一抖,饭盒子里的汤水荡了荡,差点没撒出来。 “张教员。” 张德全在他身边坐下,这个年仅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是他的搭档,前厢第一军第三指文化教员,郑福赶紧放下饭盒,接过他手中的硬质文件夹,果然最上面是一份画了签押的军令,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兹命第三指为先登,午时初准备,一刻后发起攻击,都指:云帆、副署教官:邵成。” 按照军法,所有的命令都需要两位主官签署才能成立,如果特殊情况缺少哪一个,也必须注明情况,做为战后的战情评估依据,郑福拿起夹在文件当中的一支自来水笔,倒着放在口中哈了一口气,在空白处认认真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得令,指挥使郑福。” 等他签好字,张德全接过来,同样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还要将这份军令送到军部,刚想站起身,被郑福拉了一把。 “还有时间,赶紧垫巴一口,一会打起来就没空闲了。” 张德全也不推辞,就着他的饭盒喝了几口热汤,顺水行军的好处就是除了水源,还能捞些鲜鱼,这个年代的水里头,多得是大量的水生物,全是天然野生的好吃食,就连刘禹都馋这口。 “俺们当真要强攻?”郑福的心里没底,火枪是好,可也有很大的缺点,一是上弹很慢,二是太长,并不适合拿来登城。 张德全见几个军官的眼睛全都往他身上瞟,把嘴里的饭团子“咕噜”咽下去,又灌了口热汤,扯着嗓子顺了顺,开口说道。 “那是自然,正面的城门看到没有,这一片长约一千步,守军也在一千以上,咱们一个指挥在正面展开,形成五十到一百个攻击点,就看后营有多少器具了。” “可守军......” 这里头既有虎贲军调来的老卒,也有汉军旧军官,还有新募的琼州新兵,此刻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样,要论野战,他们未必害怕,毕竟手里有火枪,可攻城却是头一回,平时的训练里头也很少有啊。 “所以才会有一刻的准备时间啊。” 郑福首先明白过来,大声招呼了一下:“都赶紧吃,吃完了做准备,别耽误了张教员,一会子听到号令,拿出训练的劲头来,冯老总点了俺们第一军,云军使点了俺们第三指,谁他娘的要给老子缩卵子,休怪俺老福不讲情面,俺要是没了胆子,张教员一枪崩了老子,把人头挂在军旗上,也是活该。” 众人哄然响应,那些汉军老卒都经历过攻城前的准备,说白了就是断头饭,哪怕平日里没吃饱的,这会儿也能沾上些荤腥,吃完了上阵,死也做个饱死鬼,可在这里,每日里饱食不说,仗该怎么打也会说得清清楚楚,若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提出来,没有人会置之不理,那叫做集思广益,听闻那些降了的高级军官,凡是千户以上的都编入了幕中,专门从事编写战事计划,说不准这次也是呢。 后营里那些骡马全数被人卸下来,堆得到处都是,工匠们忙着将一些白色的圆管子拼装起来,每根都有小臂粗细,一头圆滚滚地另一头刻着一圈圈螺纹,两根铉在一起,一截截接起来,便成了长长的一根圆棍,云帆咬着饭卷,在心里估算着长度,邵成的心思却比他转得快。 “永州城高四步,这种铁管子半步一根,八根就成了。” “十根,斜搭要长上一些,再加上铁钩子,那样才能挨上城头。” 邵成是当过夫子的,一听就明白,是自己想得岔了,这梯子不能与城墙等高,否则靠上去会矮上一截,也就是算学里说的三角形,斜边比任何一条直边要长。 骡马队运输的都是大件,这种圆管子就是组合型云梯,可以按照城墙的长度自由组合,高一些数量就会少几架,永州是个小城,并不算很高,因此可以搭出八十架,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圆管子其实不是铁做的,那样太重了,而是一种叫做“铝”的轻金属。 搭成一架梯子之后,云帆亲自上手试了试,这么长的梯子,虽然比木头做得还轻些,六个军士提着跑,一点都不费事。 等到八十架梯子尽数做成,午时也快要到了,云帆看着表上的指针,与邵成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他打开对讲机,一沉声发出指令。 “炮火准备,一刻钟。” 十三世纪,湘水纵贯整个荆湖南路,在永州附近依着山脉弯曲成一个60度的褶子,八月正是水量最为丰盛之时,李世安虽然没有能做到宋人那般坚壁清野,不过把渡口上的船只尽数收走还是意料中事,因此也对姜才的行动造成了一些困扰,毕竟黑科技再黑,也不能飞过大江去。 好在云帆为他带来了可以飞过大江的黑科技,十条充气式橡皮艇,每条艇内可坐八名军士,换成骑军,就只有两骑了,也就是说,他一次只能渡过二十骑,来回就得小半个时辰,从清早开始到午时,四个时辰过去了,才过去了两百余骑。 姜才立马江边,看着自己的一个指挥骑军牵马上船,其余的都在后头等待,照这个速度,全部五百骑尽数过江,得到夜里去了,若是工程兵跟着就好了,哪怕不能架桥,在江面上搭起一架浮桥还是办得到的,三千人过去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这一刻他才觉得,打仗已经不光是拼武器了。 “轰”得一声从远处传来,姜才赫然转过头,远处的城池腾起一股黑烟,步卒的行动开始了。 “过江的骑军归施彪子指挥,余下的人,随某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一章 北伐(九) 第一枚炮弹落下的时候,城头上的守军正从伙夫的手中接过一个个的粗粮饼子,来到南边这么久了,这些北地的汉子依然有些吃不惯本地所产的大米,好在他们人数不多,随便找些坡地种上,也不需要苛刻的水利工程,李世安带着几个将校坐在城楼上,推杯换盏是不成了,菜肴却是丰富了许多,如果不是为了给他们单做,全军的伙食原本还能早些送上来。 “日他娘,宋人吃个饭也能弄出这么大动静,还离得那么近。”守军千户撕下一条棒子肉,咕囔着说道。 “可不是,大清早就弄开了,还当是在扎云梯呢。” “吃得再饱,他们还能搭人梯爬上城头?” “哈哈......” 李世安听着手下的议论,心下也有些不以为然,看着宋人的动静,多半是想引诱他们出击,再用那支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骑军切断回城之路,或是直接夺下城门,端得好算计,可惜他又不是雏儿,更不会中这等小小的激将,宋人不是要吃饭吗,咱们也吃,看谁吃得香,可是一想到那支骑军的厉害之处,他生出一丝忧虑。 “下回吩咐伙房,把这些菜的份量减去三成,咱们被宋人困着呢,别只顾着快活,吃完了喝白水去。” 那个千户却不这么看:“万户也忒小心了,宋人就这么点步卒,断断不敢强攻,他们不上来,咱们还不能出去么?等天一黑,属下愿意带人吊下城去,出其不意地打一猛子,万一得了手,这头功可就是万户的了。” 倒是个好主意,李世安摸着颌下的络腮胡子,沉吟了一会儿:“夜袭啊,兵在精不在多。” “万户英明,属下只要三百人,一定将宋人的营盘端了,纵然他们有什么厉害的骑军,黑灯瞎火地也没俅卵用。” “啪!”李世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这么办.....” 话音没落下呢,只听“轰”得一声巨响,整个楼子摇晃了起来,无数灰尘簌簌而落,李世安诧异地收回手,放在眼前瞧了又瞧,心说哥们这降龙十八掌,大成了? “地......地动了?” 一群人灰头土脸面面相觑,还是那个千户知机,扔下手中的骨头棒子抱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在大喊。 “宋人攻城了!” 李世安的反应也不慢,连起身的动作都来不及作,穿着一身铁甲在地上一滚,竟然以一个无比灵巧的动作从门口翻了出去,他的亲兵赶紧上前扶住,七手八脚地为他拍打,就在这时,第二颗炮弹准确地击中了城楼的瓦顶,剧烈的爆炸将整个木结构震塌,并引发了大火,“噼呖啪啦”地烧了起来。 在守军们目瞪口呆的眼神中,轰然倒下。 这还不算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李世安返身看着城外,宋人的营地里炊烟袅袅,那些火堆正在逐个熄灭,他们似乎结束了午餐,慢腾腾地开始了整队,可问题是,就算是发石头,也应该有个架子啊,宋人这炮难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不到千步外的营地里,第一军所属的五十门60迫对着城墙的方向一字排开,每二十步一门的密度显得有些稀疏,在没有远程校射的情况下,第一轮的炮弹几乎都落了空,大部分都从城头飞过去,砸在了街道上,极少数打中了某间民房,只有正面的城楼实在太过显眼,成为一个标志性的目标。 对于这个结果,云帆极不满意:“一发铁炮要一万个分子,普通百姓得白干十天的活,就这么让你们白白糟蹋了?” 邵成劝说他:“抚帅也说了,炮兵是个技术活,得用实战来操练,飞在天上的转转配给了虎贲军,咱们的人全要靠目测,有点偏差是正常的,首发就能打中城门楼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有了这个做为参照,咱们只会打得越来越准。” 他的话一点也不错,在这个距离上炮手所能依靠的那种老式的光学测距镜,使用者的是些有修路经验的老工匠,好在距离不算远,经过调整之后,第二轮炮弹的落点便接近了许多,尤其是正门,直接落到了坍塌的那堆废墟里。 “火炮,宋人打得是火炮!” 炮弹就在身后十多步的地方炸响,砖石木屑火星子四下飞溅,李世安等人再是无知也明白过来,无论那些事物是怎么打过来的,都说明了宋人拥有超出想像的利器,他的亲兵死命护着他往城下跑,就在这时,第三轮炮击到来了,落点终于达到了理想的范围。 “轰轰轰” 两步宽的城墙上升起一团团火光,那些倚在城头朝外头观望的守军被从天而降的炮火炸得魂飞魄散,许多人都是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就算没有直接命中,被气浪一冲,从四步高的城头摔下来,也差不多就交待了,在一连串的爆炸之后,城墙上已经没有直立的人,云帆从千里镜里瞧见了,抬起手腕一看,一刻钟才过了不到一半。 “打得好,告诉郑福,他可以动手了。” 城池正面五百步左右,郑福的第三指已经完成了列队,八十架铝制长梯被480名军士提在手中,余下的人跟在郑福身后,听到军使传下的命令,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一挥。 “嘟嘟” “咚咚咚” 身后的司号员和鼓手立刻奏响行军曲,鼓点就是信号,这些操练良久的军士们马上迈出整齐的步子,以战时每息一步的步速向前迈进,阵后的云帆看了哭笑不得,这哪是攻城,送死还差不多,于是郑福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弯腰会不会?跑步会不会?鼓号都收起来,全速前进,用最快的迅速越过护城河。” 邵成在一旁提醒了一句:“他们快接近的时候,炮火应该停了。” 云帆想了想:“不成,敌人只是被一时吓到了,真正的死伤不会太多,一旦他们接近城墙,或许就会前来支援,上回的军官训练班说了,这叫步炮协同。” 军令如山,郑福才不管他娘的什么协同,眼见着城头上的敌人被已方的炮火压制下连头都不敢冒,正是接近的好机会,赶紧下令全军快跑,所有人一齐低头,快步冲向护城河,用梯子架在河面上,通过之后再把梯子拉过去,架在城墙上,在他们开始上梯的时候,炮火开始向后延伸,打击从街道上试图进行增援的敌人。 还有这种攻城法? 郑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人一个个从梯子爬上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他还带着人在城下举枪瞄准,仰着脖子保持这种姿势是非常吃力的行为,结果自己的军旗都插在城头上了,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破城了!” 听到手下兴奋的呼声,他慢慢站起身,带着剩下的人攀上去,好家伙,城头上倒处都是残缺不全的肢体,这种炮弹的威力曾经是他的噩梦,眼下变成了自己的助力,才明白这种感觉有多爽。 “趁着他们混乱,向两头压过去,派人打开城门,向军部报告,我部已经控制正门城墙,请求指示。” 云帆没有指示,因为在他的身后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顺着他们让开的大路,一队骑兵飞驰而过,踏着刚刚落下来的吊桥冲进了城门,随后的大队骑兵更是如水银泄地般围绕着城墙向前推进,他们每个人都将长长的骑枪挂在马背上,单手持着虎贲军的标配56半,只讲火力不讲准头,不过狭窄的街道上人挤人,只要有个大概的方向,想要打偏都难,就这样,骑军将那些被炮火打懵的汉军步卒赶得到处乱跑,任何试图有组织的抵抗都被冲散,变成了一群群的惊弓之鸟,与所有的溃兵一样,为了逃得快一些,不被马蹄子踩死,他们扔下了一切可以扔掉的东西,丢得路上到处都是。 姜才将二千五百骑兵分成十多股,把那些小股的敌人赶到一块儿,渐渐汇成一大股,数千溃兵没命地跑出城去,不顾一切地死力向前跑,很快面前就出现了一片山岭,那里便是背靠永州城的黄罴岭。 “吁” 快到山岭时,他打出了缓行的手势,大旗在身边停下,看到旗号的指引,所有的骑军慢慢减速,只是用手中的枪继续驱赶溃兵,因为前头是山林,已经不适合骑兵的行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的身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无数步卒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从骑兵的间隙穿过,踏着溃兵们的足迹追了上去。 他们真正的目标,就在黄罴岭上,永州城只不过是个引子。 姜才目送云帆的军旗上了山,拨转马头,一迭声地发出指令。 “全军右转,从山脚下绕过去,咱们在前头等着。” 整支骑军立刻转向,顺着山脚从湘江边穿过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二章 北伐(十) 位于祁山山脉中段的黄罴岭,高不过四百步,险峻之处并不多,山林也并不算茂盛,到处都是半人高的杂草、岩石、藤蔓,原本没什么明显的山路,被几千人一爬,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夹在溃兵中的李世安浑浑噩噩地,耳朵里还充斥着炮火的轰鸣,被几个亲兵死命拖着跑了半天,猛然看到高高的山岭,一下子回过神来,挣扎着大声叫道。 “不成,不能这么跑,宋人是想驱赶咱们冲击总营,旗呢,某的大旗呢,立起来。” “哎呀我的少主,你那旗子扔在城头上了,不是被宋人砍了就是缴了,你看这些人,哪里还招呼得动,咱们赶紧走吧,只有摆脱了宋人的追兵,与孔万户会合,才有一丝生机。” 李世安还想要摆脱,突然听到一阵炒豆般的清响,紧接着便是人声的惨嚎,亲兵们赶紧拖着他向上跑。 “宋人追来了,跑吧。” 就这样,几千人被驱赶着慌不择路,越跑越快,等到接近山顶,看到自家的旗帜,已经跑得精疲力尽的溃兵顿时又发现了一丝希望,仿佛平白生出一股动力,支撑着他们加快速度,一头撞了上去。 南阳路行军万户孔遵站在自己的大旗下,脸色无比难看,那些蚂蚁般的人影显然不属于正常行军,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竟然没有一个准信,永州城中只有五千人,看上去不算多,可要是一天都坚持不住?谁敢相信,要知道,他这支万人队是从七百里外的潭州过来的,紧赶慢赶长途跋涉,好不容易赶到这山岭上,还没喘息一下呢,永州城居然就丢了,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可如今最重要的是收容溃兵,无论心中有多腹诽,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且不说如今整个荆南路兵力吃紧,这里的兵马已经占了一半还多,绝对不容有失,就是李世安这个上司的大衙内,只要还活着,也比所有人的命值钱,真有个什么闪失,他如何向宣慰交待? “喊话,让他们报名入内,有违令者,军法从事。” 几个嗓门大的军士马上跑到前边,双手拱成喇叭状,向着下面喊话。 “前面的人听着,不要再跑了,慢慢上来,报出营头名号,以防假冒!” “去你娘的,宋人就在后头追,慢一步就没命了,都是一个勺子里搅食的,谁不认识谁啊?” “就是,你不就是前营的王胯子吗,显得你能耐是吧,老子偏不报,有本事拿刀子来砍!” 跑在最前头的军士们一听,哪里肯干,为了逃命,就是天王老子横在前头也没用,眼见他们马上就要冲上来,喊话的军士面面相觑,只能去瞅后头的大旗。 孔遵听得真切,难怪他们不要命一般往上跑,原来是有人在后头追啊,他是个老行伍了,一看就明白对方的用意,像这种赶着溃兵一路追杀的活,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如今自然也明白该怎么应付。 “竖旗,警戒,全军备战!” 号角声连绵不绝地响起来,守军从营帐里钻出来,拿着刀枪弓矢站到岭上,当看到下面的溃兵时,不由得有发怔,紧接着就传来第二道命令。 “发箭,警告!” 箭羽“嗖嗖”地从头顶掠过,溃兵们才意识到了危险,手脚上慢了下来,前面的人一慢,后面的人顿时挤上去,从推搡到冲突,混乱开始蔓延,急得中间的李世安跳脚不已,若是此刻自己的大旗还在,又何至于如此,他带着亲兵想要挤到前边去,可人挨着人,即便认出他是统帅,又哪有空隙可以让得出? “慢下来了?守将也不傻呀。” 云帆从传音筒里得到消息,摸了摸下巴:“命令郑福加大攻击力度,不能让敌人有喘息之机。” “举枪!放。” 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郑福马上执行下去,他的五百人沿着半山腰形成了一个松散的环形线,所有人半蹲于地,举枪向斜上方瞄准。 “砰砰砰” 成串的白烟从枪口冒出,经过不完全燃烧的火药室慢慢形成了一层乳白色的雾气,将开枪的军士笼罩在其中,大约二十多步的距离上,溃兵被成片地打倒,在山石间翻滚哀嚎,完成射击的郑福部军士柱枪于地,先是取下套在枪口上的刺刀,然后打开火药室,飞速地清理了一下残渣,从腰间的皮壶摸出纸质火药筒,放到嘴边咬开,轻轻地倒进去,关上药门,再打开牛皮子弹袋,摸出一颗锃亮的钢珠子从枪口塞进去,拔出一根金属条捅到底,最后套上刺刀,整个过程用时不到十息,与平时几乎无二,原因是他们处于优势,敌人没命地逃窜,没有任何危险。 哪怕是十息这么短,云帆也不会浪费,在郑部完成射击时,后面的一个指挥已经从他们的间隙冲上去,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蹲下来,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郑福一下子急了,原本他们应该原地等待,让下一个指挥接着上去,完成一轮循环射击的,可他却径直站起身,举枪呐喊。 “第三指,前进!” “前进!” 他的人马上跟着自己的指挥向上冲,越过之前完成射击的那个指挥,又一次站到了全军的最前头。 “这个郑福,旧军习色不减啊。”教官邵成从千里镜里看到了,摇摇头。 “敢打敢冲,堪为表率,处分的事,打完再说。” 云帆的话让他收了声,军纪同样属于他的范畴,可这是在战事中,与军事指挥员发生冲突是不明智的,更不能当着军士的面起争执,对方说得对,一切都等打完了再说。 连续两轮射击,彻底打掉了溃兵们的侥幸心理,自己的人未必会下死手,可宋人是会要命的,混乱一下子变成了冲突,所有人再度拼命跑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山上的营垒。 这种内地的山岭,连个关墙都没有,本就是取得地势,居高临下,凭险而守,再建墙体不光是费时费力,而且多余,要知道,临安那种都城的周围,要建起岭上的关隘也是花费了不少代价的,在这里怎么可能办得到。 眼见溃兵又在向上爬,孔遵也急了,一把拔出佩刀。 “再有抗命不遵者,一律射杀!” 当真要下手?他的人虽然都是老卒,可是像这样射杀自己人的事情并不多见,准确一点说大部分人可能都没有经历过,骤然听到命令,本能地就会迟疑,这种迟疑在临战时是会要命的,特别是在对方已经离得足够近的情况下。 “他们要下死手。” “拼了!” 死到临头,是返身回去与宋人拼命还是继续向前?这个选择不难做出,且不说转身还得跑一段,宋人火器的厉害之处早就印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前边是自己人,又是冷兵器,怎么看也更有胜算一些,于是,就在弓箭手迟疑的当儿,溃兵们已经爬上了山岭,不顾一切地朝他们冲来。 “放箭!放箭!” 孔遵一时间也急了,如果说之前还顾及自己人只是一种威胁的手段的话,这会儿就成了保命,一旦营垒被冲破,宋人将把他们像鸭子一样赶下山,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行为,因为上山的路就很不容易走,毫无秩序地冲下去,搞不好就成了跳山崖,宋人真狠哪。 军令倒底还是下来了,各个千户、百户、十夫长层层传递下去,等到了弓箭手的耳朵里,敌人已经近在眼前了,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拉满弓,就被人和身扑倒,更多的人越过他们,冲进了大队步卒当中,整个阵形彻底乱了套,孔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里的刀子抖了又抖,怎么也砍不下去,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今再来狠的,已经晚了。 “前进!” 一种迥异的声响让他抬起头来,绿色的丛林里突然浮现起一抹亮眼的红,如同鲜血般地浸透大地,那些装束奇特、手执火枪、行动敏捷的宋人军士,终于突兀地出现在眼中,是那么地刺眼。 溃兵冲散了拦截的步卒,潮水般地涌向后营,被裹胁在里面的李世安经过他的身边,突然挣开亲兵们的手,一把将他抱住。 “老孔,不成了,不成了,赶紧跑吧,宋人的火器厉害,咱们挡不住啊。” 孔遵看着这个披头散发的人,无力地说道:“这么跑是跑不掉的,你赶紧走吧,回到潭州,带个话给宣慰,某的家小,请他代为照料,拜托了。” 说罢,甩开他的手,挥刀大喝一声:“还有气儿的,跟某上!” 一直密切关注战情的云帆从千里镜中发现了不对,赶紧调整战略,敌人居高临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动反冲,说明已经萌生了死志,这样的敌人最可怕,一旦他们近身陷入纠缠,就会给后面的溃兵带来希望,在山林中,火枪的威力会打折扣,他一面给前面的人下令,一面脑子里急转。 “告诉郑福,挡不住敌人,什么功都不管用,命令后面的炮手快一些上来,所有人加快脚步,一鼓作气,干死他们。”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三章 北伐(十一) “是孔二愣子的旗号,想不到会在这里相见。” 郑福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这也难怪,两年多以前还是一军兄弟,虽然李恒是党项蛮子,可他的麾下大都是汉军,也包括了这位孔万户,那会他还不是万户呢。 正因为认识,他很清楚对方的性子,那是一个敢死战的主儿,没有妥协的可能,郑福毫不犹豫地传下命令。 “举枪,发射!” 在宋人开火的瞬间,孔遵的瞳孔立时放大脚下也稍稍慢了一些,这完全是一种本能,他清晰地看到,宋人手中那种细长的管子口冒出白烟,冲在最前头的一排手下就像脚下被什么事物猛地绊了一下向前倾倒,胸口冒出一朵鲜红的血花,身体在空中颤抖着扭动,然后“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 “上弹!” 第二道命令传来,在离着敌人几十步远的距离上阵前上弹,这是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情况,老卒还能稳得住,一丝不苟地重复着那些步骤,连头都不抬,一些新兵就没那么淡定了,不住地抬头去看前方,那些滚落的尸体就在脚下,敌人不要命一般地直冲而下,气势上一点都不输,他们感到了热血上涌,双手不住地发起抖来,平常很容易完成的动作,怎么也做不好,不是火药撒到了外头,就是捅条太紧进不去,好不容易塞进去了,捅条又忘了拿出来,还得倒过枪口去拔。 郑福的面色铁青,这种情况下,他原本不应该再坚持装弹,而是准备肉搏战才对,可一切都来不及了,眼见敌人就要冲下来,突然身后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排枪,听在耳中犹如仙乐一般美妙。 “砰砰砰” 第一指的五百军士到了,他们根本不用蹲下,举起枪便射,猛烈的排枪硬生生地打断了敌人的反冲之势,由于离得足够近,效果比之前更好,成排的敌人一头栽倒在地上,顺着山势滚下来,在郑福所部的身前堆起,也稳定了他们的军心。 放完枪的军士们一只手柱着枪全部半蹲于地,却没有急着上弹,只是紧紧抓着枪柄,刺刀在山林间闪着寒光,他们的动作,为后头的第二指留出了空间,果不其然又是一阵整齐划一的排枪声,更多的尸体堆积下来,许多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却怎么也站不起身来。 “砰砰砰” 第四排,第五排,连续不断的枪响,让反冲的敌人死伤惨重,那种无可抵御的威势,就连手持铁盾身披铁甲的勇士也无能为力,奇迹般没有中弹的孔遵停在宋人的阵前,他的身边除了几个亲兵,再也没有站立的人。 郑福柱枪于地,有些不忍地说道:“老孔,扔下刀子,你们完了。” 孔遵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宋人,终于认出了那张脸,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个熟人。 “你是郑镇国上万户的亲卫百户?” “某家正是郑福,阿里海牙的大军全数被歼,我军即将席卷中原,鞑子没有任何机会了,为了你的家人,降了吧。” 孔遵浑身发抖,这个消息比宋人的火器还要令他恐惧,那可是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啊,为了保证后勤,甚至抽空了荆湖八万青壮,就这么没了?可眼前的事实又由不得他不信,郑镇国是什么人?一个悍勇无匹的汉将,地位还在李恒之上,他都降了,大军的下场可想而知。 鞑子?从认识的人嘴里听到这个词,让他觉得很可笑,孔遵看着眼前一排排的宋人火器兵,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刀,朝着郑福的头顶劈过去。 “噗” 没等刀子落下,他的胸口一痛,郑福双手执枪,以一个标准的刺杀,将上了弹的火枪猛力前刺,长达半步的尖刺毫无阻滞地刺破他身上的铁甲,带着巨大的惯性透体而出,从背上露出一截血红的刺尖,孔遵的眼前渐渐模糊,手中的刀子呛啷落地,整个身体前压,看上去就像是被串在了枪身上。 “老孔,走好。” 郑福按着他的身体,一只手加力后抽,失去生气的尸体倒在他的脚下,几个亲兵瑟瑟发抖,跪倒在尸体前,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枪。 “第三指,前进!” 潮水般的军士越过地上的尸体,冲上黄罴岭的山顶,连续受到打击的敌军已经没有了反击的勇气,溃兵合二为一,形成一股巨流,顺着高低起伏的山岭倾泄而下,每个人只求跑得快,已经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哪怕没有路也能生生滚出来,沿着他们压倒的树丛、杂草,郑福带着他的人毫不停留地赶上去,持续地施加压力。 当云帆跟着第五指和军属炮兵都登上黄罴岭时,敌人已经逃下了半山腰,从高处望下去,一大片黑白相间的身影在绿色的丛林中时陷时现,几条细长的红线围在后面,枪声不时地响起,像是绳子一样越勒越紧,他放下望远镜,发出指令。 “记录,我军已攻占黄罴岭,正在沿湘水追击敌军,炮手就地准备,随时提供支援。” 军中书记官将他的命令记下,云帆在上头签过字,递给邵成,转头吩咐了一句:“将某的军旗竖起来。” 夹在溃军中的李世安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孔遵带着上千人用生命为他们争取到的不过是片刻时间,那些如狼似虎的宋人又端着可怕的火器冲了上来,当时的情景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中,宋人的火器的确难挡,可是射完之后的上弹需要不短的时间,因此他们才会采取成排_射击的方式,以保证火力的持续性,这说明什么,说明宋人的战术已经成熟,他们甚至在长筒子上安装了尖刺,不必说就是用于近身搏击的,或许还能对付奔马?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能活着回去,把这一切告知父亲,或许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有时候,失败得来的教训要比胜利更加珍贵,因为它是用生命换来的。 李世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山石和杂草上滚下山岭,落地的一瞬间,他看了一眼后头,宋人的身影高低起伏紧追不舍,岭上影影绰绰站着一些人,一面显眼的红旗迎风招展,上面不是任何人的名号,只是绣着两把交错的火枪。 下了岭就是穿山而过的官道,沿着湘水蜿蜒而上,溃兵们似乎看到了希望,不顾一切地顺着道路奔跑,追在身后的也是步卒,理论上他们并不吃亏,李世安跑着跑着,突然觉出了一丝不妙,警兆从心中响起,在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 隆隆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道路的尽头,地平线上升起一大片摇曳的白羽,然后是红色的身影、如林的长枪、高大的马头、奔腾的铁蹄、紧密而齐整形成一堵快速移动的城墙,当中的大旗上同样没有任何名号,而是一匹扬起四蹄的骏马。 李世安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旗杆上的白色字体,可他的亲兵却将他死死往江边拖。 “宋人的骑军厉害,陆上逃不掉的,跳水吧。” 这是唯一的逃生可能,许多回过神来的溃兵已经转身冲向江边,不顾一切地往下跳,甚至都忘了身上的铁甲,亲兵们好歹还吸取了教训,一边跑一边帮他脱下衣甲,就在李世安冲入水中的一刻,那堵移动的铁墙沉沉地压过来。 这些溃兵终于第一次见识到了那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三步长的骑枪被宋人骑兵一只手挟着放平,就像是墙上突然之间突出的尖刺,一头撞入大队人群中。 高速运动中,长枪几乎不费力地刺穿人体,往往不及抽出,就顺着枪杆子滑下来,被马头撞飞,运气不好的会一下子刺中两三个人的身体,沉重得将枪身压弯,最终不得不松手,可是这么紧密的队伍,哪怕什么武器也不用,光是冲撞和踩踏,就能轻易夺去一条性命。 三千骑排成一条弧线,将大队溃兵压向湘水,所到之处尸身枕籍,那些还剩下一口气的无助地在血泊中爬着,惨叫声让冲下山岭的步卒也为之恻然,看到那种惨状,许多新兵再也忍不住了,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郑福扶着火枪,心里一阵阵地发颤,如果不是在半岛上降了,自己会不会是这里头的一员? 听着身后的惨叫声,李世安连头都不敢抬,只是拼命地朝对面划去,他知道哪怕跳进了水里也不算保险,因为宋人有着可以及远的火器,果不其然,一阵急促的“嗒嗒”声打消了他所有的念头,只剩了唯一的信念,一定要游过去。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当他的脚终于踩到一个软软的实地时,宽阔的大江已经在身后,李世安精疲力尽地爬上岸,转头一看,江面上浮着大片大片的尸体,能游过来的十不存一,只怕连千人都不到了。 湘水的一侧,姜才将打空了一个弹匣的56半背上身,打出一个全军下马的手势,连续行军这么久,人不累马也累了,最后的冲刺耗尽了马力,他们只能原地休息,至于那些落网之鱼,姜才的面上现出一个冷酷的笑意,施彪子的人就在对岸呢。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伐(十二) 战报送达的时候,刘禹正在滇池边散步,号称八百里的宽阔水面,被高原的朔风吹得波光阵阵,不远处就是号称“春城”的昆明,此刻是元人所置中庆路的路治所在,也是后世的滇省省会,从现代化的高原城市一下子回到它的七百年前,那种沧海桑田的感觉犹为真切,因为与中原的城池相比,这里显得十分荒凉,既没有高大的城墙也没有繁华的街道,众多的人口,很像是后世的某个边陲小镇,充满了原始风情。 “......自进军以来,我军共有一百七十三人染病,死亡两人,痊愈八十一人,其余的也都开始好转,粮草方面有峒人的接应,还算不错,你这冷不丁地送了这么多好吃的,若是往后又没了,别说他们,某也会不惯。” 金明笑着道,刘禹摇摇头:“这便是所谓的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早在歼灭阿里海牙集团之后,虎贲军主力便抽出了两个厢兵分两路,一路绕道真腊、暹罗进军蒲甘,一路自占城、安南直插云南,也就是金明所领的前厢,他们走的就是当初安南人的侵袭路线,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行程数千里,一举拿下了云人的统治中心,只不过由于云南行省的驻军太过分散,主力又去了蒲甘,战果没捞到多少,只是俘虏了一大堆蒙古人和色目人的家属,还有被元人留质的当地土人高层,基本上涵盖了全省的所有土司。 “娄蛮子那厮动作太慢了,离大理城还有两百里,你不去他那里看看?” “怪不得他们,一路要作战,路途险阻,又绕了那么大一圈,慢上一些也是应该,如今这速度已经是奇迹了,他要听到你这么说,一准得咋乎。” 金明哈哈一笑:“要不是等他,老子都打进蜀中了,不怪他怪谁?” 蜀中?刘禹神色一黯,那里是宋人抵挡最顽强的地区,整个已经堡垒化了,为了啃下它,元人前前后后打了足有五十年,挂了一个大汗,一堆将领,所谓的“焦土抗战”,其实古以有之,从元到清,都是被屠戮得最彻底的地区,后世的川人,几乎都是从中原移民过去的,可他们依然继承了当地的那种血性,不屈不挠,血战到底。 “你们的任务是打下一路巩固一路,云南联接着蜀中和蒲甘,从这个方向一路修过来,是内陆最近的一条通海渠道,有路就会有人,有人就能发展,将来不需要掌握全部,只需要控制住交通,就要将它牢牢控制在手中,与半岛不一样,这里的驻军要加强,前厢和中军开拔之后,为了防止反动势力的反弹,完成换装的后厢将会进驻云南,就以这里为中心,建立军管区,配合峒人清洗当地的顽固势力,等待筑路大军的到来。” 金明听着他的计划,脑子里一片骇然,沿途尽是山地,河流全夹在高山之间,行走都不容易,更何况是修路,可听他那意思,是打算一直要修进蜀中,“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在这位抚帅的心目中,战争已经不再是优先考虑的事了,他突然理解了在琼州高级战略研修班上的那些课程,要想达到稳固的统治,交通和通讯才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刘禹却没有去管他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半岛的形势很好,几个农垦区都在大力建设中,今年预计会是一个丰年,产出了粮食只是其一,能把它们运出去才是其二,你看看这里,高原、山地、沼泽、森林,没有一处吸引汉人到来的条件,可它又很重要,不能掌握在土人的手中,你们一旦离开,这些土司必然蠢蠢欲动,他们与峒人仇恨肯定会爆发,就是咱们介入的最好时机,咱们能少沾点血,就少沾点,杀戮始终不是目地,无意义的杀戮更是要坚决杜绝,否则会影响到将来咱们成为制度的制订者。” 若是在以前,金明是听不懂这番话的,如今他多少也能了解了对方的心理,天下很大,大到一个人用一生可能都走不完,只听得刘禹又说道。 “入蜀之役,需要一个统帅,你和娄定远,用不着都浪费在这里,老金,我还是希望你去中路,指挥中原战役。” 这不是第一次提出来了,金明心里也清楚对方眼中的诚意,可他还是摇摇头。 “让娄蛮子回去吧,他带后厢驻军,前厢和中军交与某,中路两个军都是老总,某去不合适。” 这话让刘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让他明白了对方心意已决,那就是不争功,这等光复大功,只能由自己来领,果然势力一大,人心也会变得复杂,就连金明这种老粗都开始弯弯绕了。 听他这么一提醒,刘禹也觉出了不对,且不说中路两个军互不统属,谁去都不合适,假设金明当真总领中路军,而将来打进河北路,就会与京东方面的东路大军联合,那支大军的统帅可是他亲妹子,整个北伐不就成了金家人自己玩?将来他们何以自处,他心里有些惭愧,这么明显的事实都没有看出来,说好政治敏感性呢。 “成,就依你所言,娄蛮子到了之后,中军也交与你,若是蜀中还在坚持,你们在歼敌的同时,向残余的宋军表明立场,向他们说明,朝廷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可以选择继续从军,就地编为驻蜀军团,若是不愿意再从军,一切待遇比照军属待遇,愿意到琼州来看看的,咱们欢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同他们敌对,具体的事宜你斟酌着办吧。” 刘禹这么说就是将这一路全都交与了自己,同时也明确了一点,这次进军将与朝廷划清界线,不再束手束脚。 “蜀中并不是终点,拿下之后,第五批干训班的学员将优先扑充你那里,而你则要继续进军,汉中、甘陕,西北我就交与你了,那里是咱们汉人的根基,一定要完完整整地拿下来,断了鞑子西向的退路。” 金明点点头:“某省得。” 交待完了,刘禹没有再多说什么,金明是个稳妥的人,这么说就是心里有数,眼下前厢一万二千五百人以都为单位,分散到了各地,他们只是押阵的,负责动手的是峒人,将那些藏在山林里的土人找出来,顺从的自然好说,顽抗者便只有一个下场,十三世纪的这片土地上没有多少汉人,他们做事也少了许多顾忌,对此,刘禹只看结果,天将落幕的时候,一队队的峒人便从远处归来,他们挑着大大小小的箱笼,一路兴高采烈地唱着歌,后面是一队打着红旗的虎贲军士,他们虽然没有带着战利品,脸上同样洋溢着欢笑,胜利会让人士气高昂,在他们的眼中将不会再有任何困难存在,刘禹相信。 两人站了一会儿,他怀里的传音筒响了起来,刘禹接通了一听。 “姜才所部已经拿下了衡州?嗯,我知道了。” 听到这个消息,金明也不禁有些惊讶,要知道他提前了两个月才到达里,而中路却占领了大半个荆湖南路,这样的进展不可谓不快,看来,自己必须也得加快脚步了。 ...... 潭州城中的宣慰司后衙,李恒的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没想到,半个月的功夫,他的一个万人队连带着五千守军就这么没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要事实就摆在眼前,长子像个乞丐一般地出现在门外,一见到他就晕倒在地,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然后便是延医请药,好不容易救活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搞清楚了。 这些天,城外陆陆续续又逃回来不少的军士,人人都是一个模样,又累又饿还不算,精神萎糜不振,一问到战事,人人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仿佛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妖怪一般,一个两个是这样,他的儿子醒来后也是一样,好在人还算清醒,颤抖着将话说完了。 “......一个照面啊,一个照面都不到,宋人就冲上了城头,咱们的人死得死,逃得逃,立时就崩了,宋人紧追不舍,根本不给咱们整队的机会,儿子惭愧,无力回天,被他们夺去了永州城,又冲垮了山上的援军,可咱们挡不住啊,再好的衣甲都挡不住宋人的火枪,何况他们还有火炮。” 李世安的手里撰着一颗圆圆的铁弹,在他昏迷之后被送到了李恒这里,他找铁匠看过,如此圆润的铁弹,很难用手工敲出来,如果宋人已经普及了火枪,必然有着特殊的加工方法,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心惊了。 他相信儿子尽力了,这个假是做不出的,一万五千之兵,逃回来的不过区区数百,人人的说法都是一样,那就是宋人有如神兵天降,他们拿着不知名的火器,拥有强大的杀伤力,不是拥有勇气或是别的什么能对抗的,儿子在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一定要告知大汗,一定要小心宋人的北伐大军。” 北伐! 李恒猛然意识到他的处境,自己面对的是一支复仇的大军,目标也不只是区区荆南路。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伐(十三) 还没有踏进衡州城,姜才远远地看到了施忠那厮的身影,一身新式军服加上高头大马,嘴巴快要翘到天上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对方笑成了一朵花,说话之间全是在表功,让他想撒也撒不出火。 “老总,瞧瞧,你给某五百人马,某还与你一座衡州城,乖乖你是没瞧见啊,一枪没放,连城门都没来得及关,就被咱们冲了进去,守门的兵丁两眼一抹黑,还不知道咱们是来夺城的呢,全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哈哈。” 不独是施忠,就连他带来的亲兵也是放声大笑,对方说得不错,五百骑出奇不意,拿下一座州城放到哪里都堪称奇迹,未来也许会进入骑军培训课程做为经典战例,姜才面色不豫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施忠才觉出了不对,讪讪地停住了笑。 “怎么不说了,里面有多少人?官员、守兵、百姓各有几何啊?”姜才策骑上前,与他并在一块儿。 “没多少人,一个屯田千户领着一百守兵在城里,被咱们一窝端了,说是还有不少百姓在城外住着,都是某个大员的家奴,整村整村地从荆北迁来的,那些田地也不是分与他们,只是代为耕种,比雇农还不如,一年下来不过勉强混个温饱。” 还挺明白,姜才没好气地说道:“他们怎么不跑?” “往哪儿跑啊?”施忠摇摇头:“你看看这湘水河,前边是潭州,驻兵数万人,后头是永州、全州、广西路,荒无人烟,一路下去不被捉住也得饿死,在这里做活好歹还有口饭吃,人嘛,能活着又有谁会一心求死呢?” “你还知道这个道理啊?”姜才给了他一鞭子:“这种城池,你不去攻,就凭一百来人他怎么守?用得着巴巴地献来,给你五百骑,不是来出这种虚火的,城池就算给你拿下了,凭你这五百人守不守,要多少人守,都是个问题,如今你看看,一座空城就将你绊住了,那些游过江去的敌人残兵,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回去,让咱们的全歼之计功亏一篑,更是给潭州之敌提了个醒,下次再要想这么打,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呀,目光短浅,真应该回琼州去重新学习新战法,否则日后怎么敢用?” 施忠一愣:“既如此,为何当初不直接下令呢?” 姜才看了他一眼:“某家以为,你不是那种听到了指令才会行事的人。” 施忠这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不由得面红耳赤,长久以来他都在前方做探子,思维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对于琼州新军的熟悉程度只怕连下面的普通军士都不如。 “都是某未能领会,你处罚吧。” “算了,夺城也算有功,都报上了抚司,再来处罚有何益处。”见他一付垂头丧气的样子,姜才没再说什么重话。 “那咱们怎么办?” “骑军这一路未曾停歇,暂时先在城中休整,等待步卒到来接管,你带人往前打探,某要知晓潭州的动向。” 施忠当即便带人出发了,骑军停在了衡州城,一方面是姜才所说的休整,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过早地惊动潭州方面,以免打草惊蛇,越是往南走,人烟就越是密集,衡州一带的农田已经有了大规模耕种的迹象,如今已近八月,再过一个月就到了秋收之时,荆湖乃是渔米之乡,越是完整地接收下来,就越能给大军的后勤减轻负担,这里不同于中原,所有的百姓都没有人身自由,更没有宗族乡邻的牵绊,非常适合刘禹所要求的收归公有,按劳付酬那种大集体农庄的模式。 步卒不比骑军,机动力始终要差上一些,云帆有些怀念在半岛战役时使用的那种脚踏车了,可惜因为负重和成本的原因,他们没办法普及,还有一点就是后勤,半岛战役中最大的损坏就是这种车子,足有上千辆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送回了州府,大部分都成了机械学堂的实践用具,还有一些回到了后世,交与生产厂家,研究问题所在,以便改进和提升,毕竟那些车子都是参照二十一世纪的交通情况生产出来的,与他们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 于是在新的车型出来之前,刘禹没有再追加订单,新军的机动力便打了一个折扣,虽然名义上编进了汽车都,可是目前仅仅只在半岛上使用,特别是在靠近边境的山区,无论是架桥还是打洞都需要承载大型机械,没有车辆将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即使如此,由于敌人守备的空虚,从广西路一直到衡州城下,他们只遇到了永州一路敌人,这些敌人不了解琼州新军的底细,被云帆打了个措手不及,连一天都没有守住,也让潭州的李恒产生了极大的恐慌,一方面他加紧巩固城防,另一方面派出了几路信使,向后方求援并将宋人的实情传向后方,特别是驻节于鄂州的荆湖行中书省。 鄂州这个中土的实际中心位置,上接元人的河南省中枢,下联广袤的岭南,西面是蜀中,东边是南征的主力大军,行省左丞廉希宪在短短的两年里已经心力交瘁,整个须发花白如雪,看上去要比八十岁的高达还要老上几分,让人觉得似乎随时都会倒地不醒。 “北伐?” 拿着信使送来的急报,廉希宪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多么讽刺的字眼啊,元人倾国而下,七路兵力总数过了百万之巨,这是当年的符坚都不曾达到的庞大数目,而没有人认为,南边的宋人朝廷还有一战之力,理应是破竹之势才对,可是谁也没想到,除去阿里海牙这一路偏师进展异常顺利之外,其余的各路无一例外都遇到了坚决地抵抗,最东边的淮东一路甚至于全军尽没,连统帅唆都都让人捉了去,逼得河南所部不得不回援,以防宋人突破中原,实际上他们差一点就做到了,那一段日子,不光河南境内处处示警,就连相邻的襄阳府也是一日数惊,近在咫尺的鄂州又如何能幸免? 好在后来塔出应付得当,中路元军主力发力,从两头威胁李庭芝的根本,才迫使他们退回淮东,他在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便接到了阿里海牙的捷报,横扫半岛上百国家,辟土千里,与云南一路会师于蒲甘,一举打通南华夏的软腹部,这是国朝数千年都不曾做到的佳绩,总算是为这次征伐涂上了一抹亮色,可是眼下,送往大汗帐下的奏书墨迹未干,却突然传来了宋人大举北上,已经占领了广西路,正向荆湖侵袭的消息,让他如何不惊疑? 消息来源十分明确,这支宋人来自于原来的广西路,传说被赶到了海上的一个小岛,本来早就应该不存在的,一直以来也被他忽视的地方,怎么突然间就冒出来了? “高宣慰,你怎么看?” 被他一口叫到,高达巍巍颤颤地站起身,举手一拱:“老......属下以为,此事甚是蹊跷,若是依军报所言,宋人兵不过万,却能携带火器或是火炮,我朝军器门类甚多,对于火药多有涉猎,可据属下得到的消息,大都华而不实,守城或许有些用处,攻取则大为不妥,一遇水便成废物,相信李将军亦不陌生,然而他不光惊慌失措,还称其骑军甚是凶猛,甚至阻断了前方的消息达二十里之远,中丞恕罪,属下实在想不出,有哪一支宋军可以做到。” “你疑心李恒夸大其辞?” “非也,李将军所言,必然属实,属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荆湖本就空虚,他那里三万之众,是阿里海牙大帅留下来用于镇抚地方的,不要说鄂州了,此刻到哪里再去找来一支援军?” 廉希宪默然不语,高达所说的是实情,如果三万人都应付不了的局面,那还要增加多少人才够?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全力供应中路的五十多万大军之用,如果不是两浙还有一点底子,就凭半个荆湖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阿里海牙进入半岛之后,总算少了二十多万张嘴,因此他才能抽出空子迁移百姓,这就是为什么,已经过了两年,移民的百姓连荆湖南路都没有填满的原因。 眼下他能调动的,只有鄂州本地的一万多戍兵,最近的襄阳府还有一个万人队,那是为了防备当初李庭芝部所用,除此之外么,廉希宪想了想,开口说道。 “李德卿是个谨慎的人,他能写出这样的急报,情形或许比信中还要紧急,潭州是荆湖门户,把战事放到那里打,总比宋人当真打进来要强,高宣慰,你辛苦一趟吧。” 高达愕然:“中丞的意思,是要属下征召新附军?” “然也,你我一起行事,至少要一万人,就在岳州集结,然后援助潭州。” “中丞三思,万一战事不顺,从岳州到这里,可就没有什么兵马把守了!” “你有何建议?” 高达一抱拳答道:“潭州隔得太远,不若请李将军回师岳州,有洞庭湖为畔,咱们援助起来也较为方便,到时,中丞自鄂州出兵,下官从江陵府顺江而下,还可收夹击之势,岂不比劳师远征要强。” 廉希宪长于民政,军事方面并不精熟,一听之下便觉得有些道理,不过要放弃潭州的话,就等于放弃了整个荆南路,他需要考虑其中的政治风险,这些犹豫被高达尽收眼底,走出行省辕门的时候,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将的眼中已经不见了混浊,他腿脚轻便地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速遣人去看看,来得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北伐(十四) 消息传过去整整五天才返回来,看着上面的汉字,李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放弃潭州,退守岳州?” “是的,小的在回程前,中丞再三叮嘱,一定要全军而还,中丞与高宣慰会派援兵集结于此,有大江和洞庭湖为支撑,可保岳州城不失。” 原来如此,李恒一听就明白这一定是高达的主意,因为这是典型的宋人思维,稳守之后再求发展,明白归明白,中丞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可就在他打算着手开始撤退时,城外却出现了宋人的骑兵! 原本宋人一直都没有出现,慢慢地也让他们降低了警戒,城中除了一万五千戍兵,还有一些民户,一座州城怎么也不可能空空如也,在他们持续不泄地努力下,这两年好歹让潭州恢复了一些生气,商铺、酒肆、客栈之类的功能性建筑也逐渐恢复起来,虽然街面依然显得有些空荡,不多的行人也由于宋人来犯的小道消息而惊慌失措,人人都关门闭户,生怕兵火绵延,祸及自身,不过往来的那些军士全副武装,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让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息。 “万万不可,从潭州到岳州足有三百多里,快马也要跑上一天,咱们的人以步卒为主,怎么着也得四到五天,一路过去尽是平地,正合骑军之用,若是宋人乘势攻击,后果不堪设想,望父亲三思。” 李世安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李恒的心里五味杂陈,事情的经过他早就了然于胸,宋人先是攻破城墙的一截,然后用骑军将军势冲散,再以倒卷之势赶上黄罴岭,骑军出其不意绕过山岭,于湘水之侧发动致命一击,其实大部分人都倒在了江中,而他们如果要撤回岳州,沿湘水而行是必然的事情,快马加上火枪,李恒根本想不出,在毫无遮掩的野外,要如何抵挡宋人的攻击。 就在派出信使回去求援的同时,潭州并没有放松巩固城防的工作,与永州不同,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血战,在落入元人之手后,他在大力扫荡周边之余,一直就在加紧实施城墙的修葺,当然也包括了城头上的守具,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才让他一直没有下定撤退的决心,相比较而言,岳州城无论是城墙的高度还是守备都有所不如,把战场放到这里,他更有把握一些。 “父亲,不能再犹豫了,迟则生变,一旦退路被宋人的骑军遮蔽,咱们可就没有指望了。” 李恒叹了一口气,儿子说得不错,宋人骑军前出如此之远,可见信心十足,再不下决心,这潭州便会彻底成为死城,无论宋人的意图是什么,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再次派出信使之后,他拍拍儿子的肩膀。 “你同他们对过阵,这潭州城要如何守,你这些天想过没有?” “儿子思来想去,宋人的火器厉害,又能及远,咱们如果要同他们周旋,只能步步为营,城墙绝不可守,放一些人监视就成,把主要的力量全都放在城内,每一幢屋子,每一条街道都布置成石垒,逼他们近战和肉搏,如此方有一丝胜算。” 李恒吃惊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番话若是放到南征之前,扰乱军心都是轻的,简直就是荒谬之谈,可李世安的表情无比凝重,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没等他出声,只听儿子又说道。 “父亲,儿子本应死在永州城中的,最不济也是命丧黄罴岭或是湘水河中,可孔万户用他的命换来了儿子的一线生机,若是有机会,父亲千万要留下有用之身,为我大元将来之计,这潭州城就交与儿子吧。” “不,你现在就走,扮成百姓的模样,一旦脱脸,不要进岳州或是鄂州城,一直向北走,回到大都城中去,直接向大汗禀报。” 李恒出人意料地说道,李世安急了,还要再争,被他一把拖起来,殷切地说道。 “某是荆湖主官,潭州城是某的责任,战死在此,你才能活下去,大汗需要你的经验,这比一个州城更要紧,走吧,你说得对,吾家父子不能尽丧于此,为父老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甚干系,从此刻起你就是俺们李家的顶梁柱,不啰嗦了,赶紧走,千万记得,路上若是碰上咱们的人,不可相信,明白么?” “儿明白,一路向北,绝不停留。” 李世安知道他的心意已决,不再争执赶紧起身离去,李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中的哀伤一闪即逝。 “来人,全城戒备,所有人都给老子动起来,不听号令者,立杀无赦。” ...... “潭州城,老子又回来了。” 刘禹站在湘水河边,背着手看着远处的潭州城,两年以前,他从这里出发,带着五十余万荆湖子弟去了琼州,行程数千里,多少老弱倒在路上,再也无法归乡,如今他们的子弟重新返回,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再一次将红旗插在了这片土地上。 从静江府到潭州城下,超过了一千里,骑军且不论,步卒的标准行程是六十里,因此射声军的三个厢会在半个月之内逐次到达,最先到达的前厢已经在安营扎寨了,唯一慢一些的是后厢,因为与他们同行的是大量的辎重、民夫、工程、通讯等兵种,一日行军里程大概为四十里,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在一个月内到达,为此,刘禹在静江城下为他们准备了一个月的给养,足够支撑到潭州城下,并保证有十天的余量,潭州城就是下一个补给点,接下来是离着潭州七百多里的鄂州。 得到消息赶来的姜才将马儿交与了亲兵,一眼就看到他站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前,对着那块石头凝视了半天。 “抚帅,你这是?” “老姜,你还记得两年前,咱们是如何离去的么?” 姜才点点头:“如何不记得,那会子某只带了一千轻骑,鞑子的前锋就不下三万人,骑军足有五千之众,被咱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灭了他们的侦骑,为了给百姓争取时间,密都统和尹郡守带人死守潭州城,一直撑到咱们离开荆南进入广西路。” “是啊,他们不过八千人,过半都是厢兵,在十倍的敌军面前打到了最后一人,阿里海牙为了泄愤,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密佑的家人在江西,机宜司一直在暗中寻找,不过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躲到了山里,始终没什么结果,尹谷的家人送到了琼州,他的娘子是在路上产下的幼子,好歹给留了个后,还有那八千壮士,大部分人连姓名都没留下,射声军中就有他们的子弟,等大军全数到达,就在这里举行一个公祭大会,我要求你们,用一场完胜,告慰这些英灵。” “末将遵命!” 姜才恭身答道,刘禹伸手摸了摸那块大石头,上面依稀还有些磨痕,那个手持双刀的勇将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甚至都不是本地人,却义无返顾地战死在了这里,至今还让他十分可惜。 随着步军的陆续到达,姜才将他的骑军撒出了足有二十余里,以五到二人为一伙,不断地交叉游动,彻底截断了潭州城的交通,同时将遍布乡里的百姓搜罗出来,这里是鞑子迁移百姓的出发点,也是恢复得最好的州府,已经初步形成了大小村落,加起来不下百余处,足有近五千户,近两万余口。 好在他们在此耕种已久,家中多少都有些余粮,一时倒也没有给军队带来什么负担,在这些百姓脸上,刘禹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顺从与麻木,他们每一个人都失去了人身自由,就连身体站得稍微直一点的汉子,只怕都被砍了脑袋,历史上汉民族的沉沦就是从这个时代_开始的,从此再也没有直起腰来。 “命令,从全军抽调所有的文化教员,将他们就地编组,以指挥为单位进行劳动改造,老子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这些百姓意识到,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若是达不到要求,这些教员就不必再从军了,留着当教书夫子吧。” 这道命令来得突然又没头没尾,让所有的教员都有些发懵,收到命令的时候,邵成正在营帐里安慰云帆,因为第一军的驻地,就在岳麓山下。 “伯益,都来了五天了,你还抽个空上趟山吧,骑军的施厢指告诉某,当初就是他们安葬了先生,可惜由于时间来不及,只能埋做一堆,不过大致上的位置还是记得的,若是你想重新筑坟,咱们可以帮着干。” 云帆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潭州城,面色平静地说道。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岂会急在一时,我这个不孝子,总要带上些香烛祭品才有脸上山。” “这个容易,咱们没有,百姓家中想必不少,买也好换也好,总之包在某身上。” 云帆拉住他的手,朝着远处一指:“某要的祭品......” “在那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七章 北伐(十五) 刘禹的处置其实是无奈之举,这些百姓离静江府太远,让他们自行上路,保不准就跑到哪个荒山野岭去了,要知道,整个广西路都是空白,新的建设规划还没有出_台,与其到时候再来搂草打兔子,不知道藏身何处,还不如从源头上卡住,将他们现在就纳入体系当中,命令一下,所有的教员全都集中起来,先进行一个短期培训,培训什么?新时期的群众工作,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都是后世华夏党的长项,拿来借鉴一下再也合适不过,虽然他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吊子,架不住电影电视看得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耍嘴皮子那是咱的长项。 “同......弟兄们,你们当中有许多人都是本官的弟子,还有一些是学堂的夫子出身,那就是文化人啊,百姓会高看一眼,你们呢不要拿架子,放下身段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激发他们的热忱,释放他们心中的仇恨,这样才能引起共鸣,告诉他们咱们是什么样的队伍,是来做什么的,将来会到哪里去,他们呢,如果想回荆湖老家,可以跟着队伍走,如果想要留下来,按照半岛农垦兵团的组织形式来,由后头来的派出干部组成工作组,为将来转化成政权做好准备。” 每个教员都听得很仔细,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意味着他们这一路上,除了打仗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那就是宣传,新生的政权将不会再只是简单地换个旗号,让胜利果实落入那些乡绅仕宦之手,相反这些人也会是斗争的对象,利用他们目前已经成为元人帮凶的有利条件,堂而皇之地进行处理,会比将来尾大不掉了再来收拾要容易得多。 和张德全一样,大部分教员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当他们身穿新式军服来到百姓们的面前时,首先就产生了一种相当大的威慑力,特别是这些少年的手中,拿着上了刺刀的火枪,他们就算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枪的威力,从那些逃回来的溃兵嘴里,也明白前头发生了什么事,一万五千多汉军被全歼,逃回来的不到十分之一,说明宋人已经强大到了在潭州城下肆意横行的地步,那些将他们赶出村子的骑兵,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去异常威武,也让习惯了顺从的他们更为恭谨。 经过几天的宣讲,百姓们总算明白了,这支打着红旗的队伍,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宋军,而是一支更为强悍的武装,带领他们的是从天上下来的星宿,这种有着神话色彩的故事,是百姓们最为喜闻乐见的说辞,比任何说教都管用,否则皇帝为什么会自称天子。 “贵上既是天使,那小军爷不就是天军了?” 张德全一听就乐了:“猜出来了?一般人俺不告诉他的,嘿嘿,低调低调。” 没有几天功夫,“天军”这个称呼就在百姓的口中传播开去,同时也将一些小道消息通过他们传遍了四方,这其中最有杀伤力的就是阿里海牙的大军被消灭在半岛上。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没有人敢相信,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家,都有亲人被征发随军,可是后来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居然是真的,原因很简单,杨行潜带着人赶到了。 他是从安南过来的,走得与射声军主力不是一条道,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停歇,他带来的人当中,除去吴老四的一个亲兵都,还有两千五百名新附军,就是原本孟之绍的部下,孟之绍本人被解除了军职,他的人由杨行潜亲自接管,因为他们都是荆湖子弟,对于即将进军的地区很熟悉,这些新附军没有被打散建制,直接编成了一个军,由他亲自带领,一路走一路收编,再加上之前好几个月的教育,可靠性方面已经无庸置疑,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潭州城下的这两万百姓,竟然有许多就是他手下那些新附军子弟的家属。 因此,在见到离别已经好些年的亲人之后,百姓们相信了他们的说辞,如果不是大军被消灭,这些子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人家的兵? “天军?”杨行潜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第一反应便是眼中一亮,出兵以来,一直不曾打出自己的旗号,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这个名称倒是很合适。 对此,刘禹不置可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宣传总要有个路子,他定下调子,下面的怎么做就不管了,什么都插手只会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会坏事的。 杨行潜的到来,后者带着一群学子组成了他的幕僚班子,担起了所有的后勤和民政,也将他从琐事中解放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却是让人没有想到的。 “高达?” 对于这个名字,刘禹是有印象的,当初从荆湖撤离时,除了岳州方面的守将高世杰,他同样给江陵府送过消息,只是可惜没有引起人家的重视,一切都与历史上相符,高世杰兵败被执,让元人杀死在岳州城下,而他则连同大半个荆湖北路降了,性质上与同样高龄的夏贵相似,后者名义上还是接受了官家的旨意。 “他想做什么?” “观望呗,李恒派人送信到鄂州,把咱们在永州的战事一说,那老小子心慌了,想找人来探探路,或许还得到了元人的首肯。” 探路?刘禹冷冷一笑:“无非就是想打听阿里海牙的消息吧,你带他去见见,也好让这帮鞑子死了心。” “属下省得。”杨行潜心领神会,来说这个事就是要讨一个准话,否则他是不敢擅自做主的。 射声后厢除去一万二千五百军士,还有近万人的辅助队伍,包括一个拥有八百多人的野战医院,由五十名医士和七百多救护员组成,全部都是女子,而且全都是已婚妇人,赵三娘子身着一袭绿色制服,领章和肩章上绣着一片飘落的杏树叶子,再加上三道斜斜的红边,代表她的品级是正七品儒林郎,职务则是医务官,手下除了这八百妇人,还有一支由民夫组成的担架队,在整个后营也是数得着的人物。 除了她们,还有通信都、保障都、宣传都、工程都等等队伍,里面同样不乏女子,一支大军里突然出现几千名女子,让人觉得又是养眼又是新鲜,甚至起到了不少正面的作用,比如说军营里整洁了许多,就连军士的着装仪容也不再需要文化教官的刻意提醒。 后营里有一个特殊的地方,戒备森严不说,外面也是遮遮掩掩的,充满了神秘感,不过对于赵三娘而言一点都不稀奇,差不多每隔上几天就会来一趟,每次要呆上小半个时辰,今天更了不得,抚司的心腹参谋杨行潜居然亲自带着人陪她走进了营地。 “赵医官,那些人的身体可还扛得住?” 赵三娘戴着口罩,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肩膀上挎着医药箱,说话有些闷气:“还成,有几个身上有旧伤,为首的那人年纪大了,毛病不少,不过都不算致命。” 杨行潜点点头:“他们都是敌人,营里的人有没有想不通的?” “多少有一些,不过抚帅既然带着他们,一定有什么大用,咱们都是郎中,眼中只有病人,治与不治,上头说了算。” “有点军人的模样了,你说得对,抚帅这么做有他的用意,这些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营地不大,也就是二十来步见方,零零碎碎的几座帐篷散布四周,当中是一片小小的空地,一头花白头发的阿里海发就盘腿坐在地上,看到他们一行走进来,只是撇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其余几个正在散步或是说话的人也都停下来,目光一致地看着他们,没等走到面前,杨行潜带来的一个男子突然露出惊异的眼神,一头冲上前去。 “你......你是阿里海牙大帅?” 他的声音有些刺耳,阿里海牙抬起头,满头乱发下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混沌的老眼中精光一闪。 “你是高达的参议?” “大帅好记性,小的就是高帅幕属,当年接洽入降之事,小的奉命见过大帅,还与你说过话。” 阿里海牙说完这一句就闭上了眼,此刻在这里见到熟人,鬼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帅这个称呼太过刺耳,他一点都不想听。 那人还待要说什么,被杨行潜拉了一把:“人你见着了,可知某家没有诳骗吧,回去告诉你们高帅,弃暗投明,犹为未晚,之前的事就当是他为了保全百姓不得已为之,但机会只有一次,再见面就是战场上,到那时,让他好自为之吧。” 来人唯唯应下,就在杨行潜将他送出营时,赵三娘和她带来的人,已经开始在为这几个家伙检查身体,虽然对杨行潜等人冷着脸,可是见到这群女医官,每个人都十分听话,因为谁都知道,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两类人,一是女子,二是医者,人家两者都占全了,又是为了他们而来,哪里敢怠慢,唯有阿里海牙依然是那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赵三娘并不在意,一丝不苟地为他把脉、量血压,看完之后还留下一个药包,细细叮嘱了注意事项,阿里海牙一声不吭地看了看,药包里是一些白色的药片,闻着还有一股怪味,更像毒药多一些,他的手上一抖,纸包掉在了地上,赵三娘一愣,正待弯腰去捡,被人拉了一把。 杨行潜看着阿里海牙,怒气冲冲地说道:“医者父母心,你们能活着走到这里,全是她们的功劳,没有一句感谢也就算了,还敢掉脸子,你以为你是谁?” “想要我的命,直接来便是,这算什么?” “想要你的命,你连琼州都到不了,想死自己一根吊上去,或是往井里一跳,还省了某家一口粮食,既然不想死,就安份些,这是我军的赵医官,你见过,可你知道她是谁吗?” 阿里海牙摇摇头,杨行潜低声说道:“她的夫家姓欧阳。” 他心里一惊,再看那位女医官,神色依然是淡淡地,阿里海牙慢慢弯下腰,将地上的药片一颗颗捡起来,重新放到纸包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北伐(十六) 潭州城内一派忙乱的气象,李恒将所有的人手全都遣了出去,在每一条街道上筑起街垒,这样的工作已经进了十天,每天他都在担心宋人会攻城,可是十天过去了,城外的宋人越来越多,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这么多人?” 每天登上城头,他都会发出同样的疑问,从高处看下去,城池四周遍布营垒,每一个都是人声鼎沸,宋人毫无顾忌地在空地上操练,每日里雷打不动,也让他们终于看清了传说中的火器,那是一种有着细长圆管子的奇特事物,长度差不多有大半个人身,用法倒是很简单,执起平端于眼前,圆管口处会有白烟冒出,伴随着“砰砰”的声响,吓得他周围的人全都躲到了城墙后面,他却站直了身体,仿佛想要看得更清楚。 宋人明明有些利器,也不乏攻城手段却为何不动,若是为了逼使自己投降,至少也该派个个信使,可偏偏人家什么也没做,视城池无如物一般,他想不通。 “按旗帜的分布来看,宋人的编制与之前无异,四面每一面营垒都不少于一个厢,加在一块儿就是五万人,骑军不少于五千,厢军数目不详,不过至少也应该有万人,这便是近七万之众,要维持如此一支大军的粮道,少说也得五万民壮,还得加上数万骡马,听闻广西路一带早已荒无人烟,上千里的路,他们是如何走过来的,又是如何维持粮道的?自听到消息,前后快有一个月了,可如今看他们士气饱满,精神奕奕,至少说明吃食上毫无问题,他们这些日子将城外的庄户尽数捉拿,难道是在村里抢到了粮食?” 手下的分析让他细细一想,似乎有几分道理:“秋收在即,城外几十万亩粮食收上来,怎么也能吃上一阵子,城里的仓库也有不少,他们打进来就会有粮食,迟迟不却手,一定有别的原因,如果不是冲着咱们,就是另有他人。” “宣慰是说,中丞的援军?” 李恒没有回答他的话,事情是明摆着的,他没有机会退回岳州,只能在这里死守,尽量迟滞敌人的脚步,宋人以他为饵,引鄂州和江陵府方向上来援,然后伺机歼灭,断了城不的念想,也一举扫清前面的障碍,只要拿下潭州城,整个荆湖南北两路便尽入囊中了。 知道归知道,他又能做些什么?儿子在信使之后出城,若是被宋人拿下,至少应该看到首级被高高挑起,而他能做的,是不断地加强城内的街垒,将仅有两万余人放到这些街垒的后面,等着敌人发动攻势。 “宣慰,你看!” 就在他打算下去的时候,身后响起手下的惊呼,他回身一看,宋人从营地里押出一行人,为首的是个披头散发的老者,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背后,身体挺得笔直,走过城下时,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李恒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一下子凝固了。 “大......大帅!” “还有申万户、高万户、张万户、李万户......” 那些熟悉的名字被他的手下一一叫出,任何一个都是北地响当当的人物,更何况,还有这片大地的主人,二十万大军的统帅。 阿里海牙。 李恒惊得浑身发抖,那些传言在他们的眼中变成了现实,宋人不光取得一场大胜,而且捉到了最重要的战果,这个结果对于城中守军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他都不用回头,也能明白手下们的心中所想。 宋人是要示威么?李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押向城外,那里是湘水的方向,此刻他已经无意再去探究宋人想要做什么了,由于主帅被擒带来的军心动摇,足以毁掉过去那些日子所做的一切努力。 湘水河边搭起了一座高台,台子上并没有站人,而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牌位,那些知名的或是不知名的名号,已经在阿里海牙的心里模糊不清了,当年的攻城战,活下来的宋人廖廖无几,城中堆满了尸体,不知道清理了多久才勉强干净,唯一让他不能忘记的,是吸上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血腥。 台下的空地上站着一队队的火枪兵,刘禹在杨行潜、姜才、马应麟等人的簇拥下走到正中的位置,通信都已经将一套简易的广播系统架设好,挂在柱子上的大喇叭立在每一个营地中,他从桃儿的手中接过无线麦,对着将士们说道。 “弟兄们,你们中的许多人或许还记得多年前,从这里离开时的情景,那时的我们,没有能力守住自己的家园,被迫踏上背井离乡的远途,为了让百姓安然离去,有这样一些人,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在这潭州城中,与鞑子战到了最后一刻,他们的鲜血浸透了泥土,从护城河流进湘水,江面为之赤红,正是由于他们的牺牲,才让我们有了今天的机会,但你们不知道,在这些人里头,有五千多人都不是荆湖子弟,他们就长眠在这里,直到有一天成为荒草枯坟,再也无人知晓。”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到四面的营地里,所有的军士排出整齐的队列,看着头顶上的大喇叭,聚精会神地聆听。 “可我们永远都应该记住,为他们建一座祠堂,一年四季香火不断,生生世世受人景仰,这就是我们走了上千里路来到这里的目地。” 他伸手斜斜地一指,声音陡然放大:“那里就是立祠之地,潭州!” “潭州!” 高台下的军士齐声高呼,无数支火枪被他们双手举起,长长的刺刀在太阳下精光闪闪。 “潭州!” 四营将士齐声响应,声震四野。 “全军将士听令,拿下潭州城,立祠安灵。” 随着他一声令下,四营立刻沸腾起来,早已经整装的军士们一队队拔营而出,最前头的各军属的炮兵都,他们在离城墙八百步左右停下,支起炮架安上炮管,炮手半蹲于地,等待后方的命令,所有的参数都是由飞行器测出直接送到他们的手中,比起测距仪无论是精度和速度都要强得多,得益于实时通信的普及,这样做起到了一种简易战场数据链的作用,只听到一声声口令传入耳中,炮手们调整好角度,准备好药包,装弹手将圆圆的炮弹倒着从筒口放进去,然后飞快地掩住双耳。 刘禹等人抬起头,只见无数个黑影飞上半空,划出道道弧线,落到城墙、城头等处,无数道硝烟轰然升起,将整座城池掩盖在黑色的烟雾当中,不过片刻功夫,炮兵都连续打出十轮炮火,城头被炸得火光一片,没等炮声停下,每一面城墙下以军为单位排出的攻击阵型便开始发动,一万名战士扛着组合型多功能梯冲向护城河的方向。 当硝烟被风吹散时,炮火开始向前延伸,很快,一面面旗帜插上城头,同时飞行器也传回来了城中的画面。 “这个李恒,守城还颇有章法啊。” 刘禹将平板递给姜才,杨行潜与马应麟等人纷纷上前观看,只见城中所有的大街小巷全都布满了街垒,大部分的守军藏在街垒后头,手持刀枪弓矢,有的人手中还捧着黑色的陶罐,手里拿着火折子,倚在障碍后头,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 “难怪城头上的守军几近于无,原来都藏在城里头,不必说那些屋子里也是一样,这些街垒是防骑军的啊。” 杨行潜面色凝重地说道:“那些罐子里一定装着火油。” 刘禹点点头:“居然能想得出巷战之法,也算有心了,马老总,你准备怎么打?” 听他叫到自己,马应麟摸着下巴说道:“他要逐街争夺,咱们就一路打过去,属下想知道,抚帅可还要这潭州城?” “城里既然没有百姓,本官要些砖石有何用?拆了好啊,拆光了建祠堂,还有两万鞑子陪葬,有何不可?” “那就成了。”马应麟兴奋不已,抚帅这么说,就是将战争的指挥权交与了自己。 刘禹将传音筒交到他的手中,马应麟告了个罪,便对着话筒发号施令。 “儿郎们,听某指令,登城之军不得轻动,派人打开城门,其余诸军依次进城,火炮都专打街垒,步卒分成小队,逐屋进剿,有不劲儿的地方,只管用手雷招呼,咱们就算把城给拆成白地,也绝不让敌军得逞。” 四下里响起了阵阵欢呼声,对于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事的新兵来说,头一阵就遇到了硬茬子,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听到这样的命令,让他们放开了打,一时间人人争先,毕竟这是在抚帅的眼皮子底下作战,谁也不想被小看了去,于是,除了守在城墙上的一万人,其余的四万军士仍然以军为单位顺序入城,在隆隆的炮声中,开始了旧城改造中最难的一项作业。 强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北伐(十七) 接到命令,云帆马上领军出营,由于第一军在永州城打过一仗,因此登城的任务就交与了前厢第三军,其余各军做为预备队,可没想到形势有变,敌人几乎完全放弃了城墙,把主力藏在城中的民宅和街垒中,当他们顺着打开的城门冲进去时,看到的就是无数起伏的身影。 对于他们来说,巷战是个新鲜事物,上面做出这样的布署,未尝没有练兵之意,敌人在得知主帅被擒,援军断绝的情况下依然不曾崩溃,一定是一支精锐,云帆头也不回地朝朝传音筒里喊话。 “祖籍潭州,熟悉城中的出列。” 十几名军士从队伍中走出来,他的搭裆邵成赫然在其中。 “咱们的任务是这一片一直到制司衙门,共有大小街道十九条,屋舍六百七十四间,现在开始分派,中大街及周边建筑由我执行,其余的各路,每路由一名熟悉地形的人为向导,全军所有火炮也下发到各路,攻取一处便上报一处,咱们第一军一定要将旗帜插在鞑子的心口,让他们清楚地知道,顽抗,没有任何用处,毁坏才是唯一的下场。” 将任务一一分派完毕,云帆目送各个支队离去,最后与邵成告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新军服虽然轻便却不防箭,你一定要小心,行走时身体放低些,遇到不好判断的,用火器招呼,不可硬来。” “欺吾未曾对敌?伯益,你是新婚,才该保重,告辞了。” 邵成与他一拱手,带着手下冲向分派的区域,云帆转过身,他的身后只剩了一个都百余人,以及五个60炮组,宽阔的中大街是城中的主干道,周边尽是商铺和坊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多少凶险?他将手一挥,高喊一声。 “咱们走!” 紧接着入城的则是第二军、第四军、第五军,每个军都有明确的目标,同样的情形在城中各个城门处上演,得益于实时监测,任务细分到了每一幢屋子,就在湘水之侧临时拱建的指挥中心,机宜司的操作员一次性出动了上百架飞行器,将整个城区的景象尽收眼底,通信都利用多个频段将各厢、军区别开来,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通讯干扰,而所有的语音会同步汇总到此,以便指挥者即时做出决策,后勤保障方面,随军的过万民壮分成数队,一面向前方输送弹药,一面利用担架将伤者送回来,指挥中心一侧的野战医院里,近八百名医护人员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与死神竞赛,这样的战争方式已经无限接近于后世,刘禹对潭州不做任何促降措施,一是为了演练,二是为了祭奠,因为这里的守军,便是当年攻入城中的那一批人。 阿里海牙和那些汉军万户被捆在指挥中心的角落里,身边是手持56半的抚司亲兵,此刻,他们虽然被缚住了手脚,却没有蒙上眼睛,不远处的大屏幕,战况被一一呈现眼前,看得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剩下的只有发自内心的恐惧。 尽管经历了琼州城的震撼,可是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自己当日究竟输在了哪里,阿里海牙回想那一段时间的军事行动,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最终一步一步走入陷阱,便觉得不寒而栗,这种单方面透明的战争,哪怕有着十倍于对手的军力又如何?原本对于潭州城的防御还有几分信心的他,突然觉得十分可笑,如同一个小丑在滋滋不倦地表演着,人家却只不过是看戏而已。 李恒没有觉得自己是小丑,当城中到处升腾起阵阵烟柱时,他便知道宋人的攻击开始了,位于城区中心位置的宣慰司衙,高大而厚重的院墙被再一次加固,他的手下用能找到所有事物堆起一个个障碍,将偌大的使衙变成一个垃圾场,院子里到处站满了手持弓矢的军士,他本人则在最高的一处楼顶,向远处眺望。 与这个时代的宋人一样,他们所有的指挥都靠旗号,那插在街垒和屋舍上的旗帜,代表着他的每一部手下,当旗帜倒下换成宋人的红旗时,便代表那里已经被攻陷,整个城区犹如棋盘,李恒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地盘是如何失去的。 “嗖” 一支羽箭从远处飞来,到了云帆的眼中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偏头,羽箭擦着耳边飞过,钉入身后的泥土中,与此同时,“砰”得一声枪响,远处的街垒泛起一个白点,双方的第一次攻击同时落了空。 “日他娘。” 张德全懊恼地爆了一个粗口,手脚不停地做着分解动作,清理药室、装药、关闭药室、装弹、捅弹、拔出捅条、举枪瞄准,他无比怀念曾经用过的56半,那种枪不光精度好,射击速度更是十倍于已,若是此刻有一枝在手,他有把握一人一枪便能压制住对面的街垒。 “砰砰砰” 云帆身后的一百人分成了三个战斗小组,每组三十人,其中的二十七人组成火力压制队,九人一排,排成三排进行分段射击,以便保持火力的延续性,其余的三人从五十步的距离上弓着身子向前跑,到了三十步左右,每人摸出一枚木柄式手_榴弹,旋开底壳、勾住圆环,一齐向前投掷,然后全都趴在地上。 “轰”地数声在街垒后头炸响,大片硝烟弥漫了整个街道,惨叫声连绵不绝地响起,云帆从千里镜看到这一切,毫不犹豫地一摆手。 “第一队上,二队三队保持警惕。” 郑福收起火枪,从泥地上爬起身,带着八名军士弯腰向前跑,迅速到达街垒前,这种由石块、木料、杂物堆积而成的街垒约有半人高,他没有贸然上去,而是站起身飞快地朝后头看了一眼,硝烟在渐渐散去,泥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十个人体,一些还在不停地蠕动。 “上!” 他简单地说了一个字,便单手攀着墙体一跃而过,九名军士在四下里搜索,只要还有口气的都补上一刺刀,算是减轻他们的痛苦,郑福踩着一个身体,将刺刀拔出来,突然心中升起一个警兆,硝烟中似乎响起了大片的脚步声。 “敌袭!” 他一边呼喊,一边迅速转身,举枪就射,“砰砰砰”九把火枪向前打出一串白烟,烟雾中人声鼎沸,比人声更快的是突如其来的箭矢。 “啊,我中箭了!” 对于手下的叫喊,郑福充耳不闻,只是专心地朝火枪中装弹,他有把握在敌人冲上来之前再发出一枪,敌人很快从硝烟中现形,为首的看样子是个百户,全身裹在铁甲当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挥舞着一把长刀,恶狠狠地盯着蹲在地上的他,疾扑而至。 郑福其实感觉到,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在完成装弹的同时,自己的脑袋可能就搬家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在做着动作,当捅条拔出来时,他放弃了最后一个标准动作,将捅条插回腰间,而是顺手一扔,然后双手举枪,因为自己已经再也用不到了。 白练般的刀光带着呼呼的风声疾斩而下,汉军百户有把握劈开对方的头颅,就在及身的一瞬间,密集而齐整的“砰砰”声在耳中清晰地响起,他只觉得胸口如同被一个大力猛地推起,毫无抗拒地向后飞去。 “砰砰砰砰” 尽管初速只有两百,然而在不到五步的距离上,后世工业的结果依然结出了鲜艳的花朵,质量16克的钢珠被5克标准化的定装火药充分燃烧后的推力推出1.5步长的枪管,轻而易举地撕开敌人身上的双层铁甲,在巨大的阻力作用下,钢珠发生了轻微的形变,将这种力量完全地挤向对方的身体,从而推动三百斤的重量向后倒去。 郑福毫无所动地举起枪,就像平时里严格的训练那样,并没有马上扣下扳机,而是听到了又一阵排枪之后,才发出指令。 “举枪,发射!” “砰” 第三阵排枪声稀稀拉拉地,郑福一听就知道伤亡了不少,由于密度不够,并没有击中多少人,却彻底地打断了敌人的反击之势,没等前进到街垒后头的火枪兵再一次射击,他们身后的掷弹手已经完美地补上了这一环。 “轰” 手榴_弹在敌群中炸响,硝烟再一次弥漫了街道,无数声惨叫声淹没了一切,完成新一轮装弹后的火枪手再一次举枪,朝着前方看不见的目标射击。 连续不断的排枪终结了敌人的攻势,当硝烟渐渐散去时,云帆只看到街道上躺满了尸体。 “军指,有人中箭了!” 听到报告,云帆马上做出反应,跟在他们身后的担架队上前,将几名伤员抬下来,随军的医护兵就地做出简单的判断,轻者包扎后重新投入战斗,伤重一些的经过处理,转送后方进行手术,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这个小小的插曲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在这座城池中,刘禹一共投入了五万大军,用现代化的军事思路将一场战争变成了工业流水线,每个人都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人,仅仅负责自己的那一块儿,在这部巨大的战争机器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那样徒劳,李恒眼睁睁地看着精心布置的街垒被一个个攻破,宋人的旗帜不断地向前突进,巨大的爆炸声响成一片,红色的火焰吞噬了整个城池,从四面八方围住这个最后的拒点。 一切都结束了,李恒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从发起进攻到现在,日头竟然还没有落下,他的两万人马就只剩了这院中的数百人,尽管身陷死地,这些忠心耿耿地亲兵们依然握紧了刀枪,等待着与宋人最后的决战,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两年多以前,也是在这里,那个手持双刀的宋人守将,身上插得像个刺猬,却站得笔直。 他的眼中冒出一片红红的火光,手上的刀子颓然落地,李恒的视线追着那些飞上半空的黑影,越来越大。 宋人竟然连最后拼命的机会也不给!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章 北伐(十八) 高达赶到岳州城的时候,他的人正好从潭州返回,带回来的消息,令人不敢置信。 “一切都是真的,属下在他们的大营中见到了阿里海牙大帅,不光是他,还有好些个汉军万户和千户,普通的军士则被编入了行伍,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属下还见到了原岳州兵马孟钤辖的人马,足有两千余众,全都是如假如换的荆湖子弟。” 高达看着浩瀚的湖面没有作声,多年前那些被击毁的桅橹还露在水面上,洞庭水军的大部分将士,永远沉在了湖水里,若是当年他亲自率军来救,会不会留下一丝生机?高达自嘲地笑了笑。 “二十万人,竟然连主帅都让人捉了,咱们宋人什么时候如此强大了?” 回报的男子迟疑地说道:“或许他们并非宋人。” “喔?” “属下没有在营中看到大宋的旗帜,他们的装束也毫无半点禁军的特色,属下私底下,听他们称其为天使,其军自诩为天军。” 天军?高达疑惑地转过身,古生今来,皇帝自称天子,除此之外,天上的一切都是神圣的,百姓们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再牛b的军队也不敢以天军自称,更何况是以孱弱闻名的宋人?见他不信,男子解释道。 “他们的军士使用一种火枪,圆长的细管,以火石击发,能射出铁弹,百步以外中则必死,即使身穿铁甲亦然。” “你是亲眼所见?” “然也。”男子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属下跟着他们,目睹了一场战事,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两万多人的潭州就成了一片瓦砾,连个活人都没剩下啊。” 男子将他亲眼所见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做为幕僚他的口才本身就不错,哪怕不曾添油加醋,一番说下来,也听得高达寒毛立竖,一股莫名的冷意“嗖嗖”直往脖子里钻,仿佛眼下不是九月初的秋凉,而是彻骨的严寒。 两万多人的城啊,以宋人的标准,在粮草无忧的情况下,被十倍的敌军攻城,守上三个月是合格,两个月算差强人意,一个月是仓促应战不及准备,半个月是新军初到不熟识地理,就算什么都没有,只凭一股血勇,撑上一天也都不在话下,可是一个时辰?怕是城墙都挨不上吧。 高达根本无法想像,那是一种怎样的战争形式,以五万对两万,不到一刻钟拿下城墙,面对全面堡垒化的内城,逐街逐屋地争夺,用时不到一个时辰,全城便再无尺高之土,满目灰烬,何其惨烈?对于火器他并不陌生,宋人很早就有研究并投入实战,震天雷就是其中之一,而火药推进的圆管火枪,更是早早地出现过原型,只是不好用而已,难道这支所谓的天军,已经制出合用之物? 火枪、火炮,拥有等利器之敌,是自己能够抵挡的么?看着城头上那些刚刚招募来的新附军,高达一点信心都没有,城池已经不足惧,做为一个曾经的宋人,他难道还能指望野战? “宣帅,要不要将此事报知中丞?” 谁知高达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地问道:“你在他们营中不曾见过孟钤辖?” “不曾。”那人摇摇头:“不过属下问过他的下落,说是被解除了官职,归田隐居了。” “归田?”高达摸摸着花白的胡须,喃喃吟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由于有着大江之利,在占领了岳州之后,元人便一直没有忘记重建水军,既然是水军,当然是以南人为主,因此在他的麾下还有一支数百船只的水军,此刻便在城外的洞庭湖中操练,那些水军多数都是附近的渔户,成军时间只有一年左右,勉强能看懂旗号前进后退而已,完全不知道算不算优势,他哪里敢做指望。 岳州城的城门在战事将启时就实行了严管,每一个入城的人都会被盘查,以防被奸细渗入,李世安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脸上黑乎乎地,露在外头的肌肤满是泥垢,手上柱着一根木棍,跟在人群中东张西望,他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三天,就是想要听一个准信,岳州是荆北门户,消息汇聚之地,他在这里首先等到了大江上游下来的江陵府军,也就是高达所领的新附军,人数才不过区区万人而已,以新附军的战力,最多只能算是汉军的辅军,战力能算一半就不错了,令人不解的是,应该早就到达的鄂州援军迟迟不至,三天之后,他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但又极度失望的消息,潭州城破了。 李世安想知道的是自家爹爹的下落,若是被俘还有一丝生机,怀着这个念想,他又多等了两天,岳州城的城防日益严苛,鄂州方向依然毫无动静,两天之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逃回来的潭州守兵。 从他的口中,李世安知道了一切,宋人不光攻占了城池,还杀光了几乎所有的人。 “宣慰司被宋人的火炮夷为平地,不可能有人活下来,死了,他们都死了!” 对方歇斯底里的嚎叫,让他打消了灭口的心思,同样的恐惧自己也曾经历过,李世安看着他跑向岳州城的方向,柱起木棍朝着大江的下游走去,父亲说得对,自己唯一的使命就是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告知大汗。 潭州完了,岳州一旦挡不住,鄂州就是下一个目标,无论廉希贤来不来援,结果都是注定的。 对于仍然驻守在潭州的琼州军而言,似乎并没有急切进军的打算,随军的民夫带着当地的青壮在瓦砾中寻找尸体,将他们抬出来一一葬下,工匠们在寻找合适的地点,准备规划一座巨大的祠堂,只有后营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赵三娘做完了今天的第七例手术,疲惫地走出手术棚,刚刚摘下口罩歇上一口气,就看到了站在外头的丈夫。 “夫君一直在等我?” 战事一结束,她就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拥有先进的火器,在敌人拼命抵抗下,伤亡自然不可避免,二百多人倒在城中,伤者超过三千人,重伤需要手术的就有千人之多,对于仅有五十名医者的野战医院来说,负担不可谓不重,这三天她一共做了近五十例手术,今天才算做完。 云帆自然是了解这一切的,上前拥过妻子,轻声说道。 “嗯,他们告诉我你今天会结束手术,我就来了。” 丈夫说得话在她心里飘过,来了?来做什么,自然不会是约会,赵三娘心里一动,抬起头。 “是要上山么,等我梳洗一下,换身衣衫。” 云帆看着妻子疲累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心疼。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累,不如等明日一早吧。” 赵三娘看出了他的犹豫:“是不是你们明日要开拔?” “嗯。”云帆点点头:“前厢明日就要走,我们第一军午后出发。” 难怪,赵三娘挣扎着说道:“等我一会儿,这就来。” 半个时辰之后,夫妻俩结伴上了岳麓山,九月枫叶渐红,山上繁花胜景,正是最美的时刻,云帆走了一路说了一路,向她讲述自己在这里的生活轨迹, “快放我下来。” 在他的坚持下,赵三娘伏在他的背上,一路被他背上山,两名军士提着东西跟在后头,被外人瞧着让她很是不好意思,终于到了山上便赶紧叫道,云帆没有再坚持,将她放下来,赵三娘脸上有些发烧,稍稍理了一下头发,突然发现丈夫的声音消失了,诧异地一抬头,眼前是一片焦土,断壁残垣掩映在高过半人的杂草中,云帆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这里便是我长大的地方。” 赵三娘被他牵着手,穿过那些杂草走到后山,也是一样的情景,到处都是倒塌的梁柱,地上还有烧灼的痕迹,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云帆脚步不停地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土堆前,从两名军士手中接过篮子。 “你们先下去等着。” 赵三娘看着眼前的土堆,想像着那种难以形容的惨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爹、娘,叔伯婶婶,不孝儿来看你们了。” 云帆将篮子里的元宝香烛拿出来,用颤抖的手点上,赵三娘赶紧双膝跪倒,帮他一一摆出来。 “那些害死你们的贼人,儿子一一手刃在此,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安息,保佑咱们家的子孙,无灾无难,保佑妹子好生活下去,保佑......”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狠狠地一拳锤在地上,赵三娘伸手过去握住丈夫,看着妻子温柔的眼神,云帆再也忍不住了,“啊啊”地哭出了声。 赵三娘扶着他的肩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这个无麻药缝针都不曾皱过眉头的汉子,其实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今天总算是发泄出来,她很悲伤,也很欣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一章 北伐(十九) 其实那些残兵是刘禹有意识放回去的,再怎么惨烈的战争总会有幸存者,就像他的军队如此先进,在面对冷兵器时也不能避免伤亡一样,城中的守军,最终活下来的还有二百多人,被他一古脑儿全都放走了,姜才的骑军只做出了一个追杀的样子,实则是把这些人往北边赶,原因很简单,他需要借这些幸存者的口,来宣传这场胜利,事情从这些人的嘴里说出来,比任何谣言都令人信服。 他的做法不到几天的功夫就有了效果,荆湖南路的邵州、武冈军、道州、桂阳军,荆湖北路的靖州、沅州、辰州、澧州、常德府,全都送来了降书,至于那些观风向的甚至到江西路,一场完胜所造成的声势,正在慢慢开始发酵。 “哼,这些人怕是连文书都没改过一个字,改个名头就直接送来了,到时候,把元人的旗帜收起来,换上一面,旧的压仓底,说不准哪天还能再用上。” 杨行潜的话把刘禹给逗乐了,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所谓墙头草两头倒,他们当初在元人攻下岳州和潭州时倒过去,让阿里海牙两战定荆湖,如今得到了宋人重临,大胜元军的消息,特别是阿里海牙大军尽墨,本人被执,争先恐后地倒过来便毫不稀奇,甚至还会以保民的姿态自以为是功臣,想要在新朝占据一个有利的地位,为此再出格一些又有什么? “想要投过来,需得交投名状,元人一定派驻了达鲁花赤,让他们捉拿后当着全州百姓的面公开处刑,我就会考虑接纳的事宜。” 杨行潜心领神会,这个做法与纳降汉军如出一格,都是通过鞑子的人头断绝后路,只不过抚帅的心思显然是要更深一些,因为文臣无耻起来,比头脑简单的军士更甚,光是这一头并不足以拿捏,顺着这个捋下去,他马上有了清晰的思路。 荆湖南路的乡绅阶层不强,是因为沿湘水一线的主要城镇都被清空,对于其他的州府,由于时间的关系来不及照顾到,不过元人同样因为时间的关系没有深入,这使得当地的政权差不多还是停留在两年多以前。 大宋的知常德府李秉彝,如今的元人常德府总管就是如此,他甚至还保留着宋人的牌匾,谁知道元人能呆上多久,因此,在得知北伐大军打下潭州时,深深地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得意。 与岳州一样,在十三世纪,常德府在行政上是属于荆湖北路辖下的。隔个洞庭湖就是岳州,隔着一条大江就是江陵府,处于洞庭湖区和江汉平原的周围,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丰饶的物产带来了人口的激增,在整个荆湖地区也就比江陵府差上少许,凭着治下的数十万百姓,李秉彝有理由相信,无论是哪个势力统治荆湖,都能得到不菲的利益。 由于距离不远,他的人很快返来,也带来了琼州方面的正式答复。 “缉拿境内所有的元人,并处以极刑?” 李秉彝有几分犹豫,因为相比那些偏远山区,常德府境内的元人为数不少,也有一定的武装,以他掌握的军力,来硬的有风险,原本是想着借势将这些人礼送出境,为将来留下一分余地,谁知那位刘抚帅竟然做得这样绝,丝毫也不给个缓冲的可能。 随他的人返来的,还有一个军的琼州军! “射声前厢第一军?” “总管......”手下刚顺口说了一个称呼就被他横了一眼,赶紧改口。 “府君,他们已经到了城外,自己寻了一处空地扎营,为首的军指名为云帆,说话很和气,像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好啊,李秉彝最怕的就是遇到军痞,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当下便有了决断。 “速速打开府库,取些银钱,再去收拾些猪羊,他们来了二千五百人是吧,那就准备一百头猪、三百只羊,一千石米,随本官出城劳军。” 手下应了一声,问道:“那元人呢?” 这是件棘手的事,李秉彝犹豫了一会儿:“找人盯住他们,若是知机自己跑了也就罢了,若是不识时务赖着不肯走,让宋人察觉,须怪不得本官......心狠。” 他打算利用琼州军到来的消息将这些麻烦吓走,以免自己涉身其中,万一将来元人再打回来,也好有个交待,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任何过激的行为最终可能都会吃力不讨好,中庸才是王道。 当事物备齐,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恰好是晚饭时分,李秉彝掐着点带人出城,穿过城下的坊市,赫然发现,这里秩序井然,人流如炽,似乎根本没有受到来军的影响,他有些惊讶,因为同样的情形,两年前当元人到来时,这里鸡飞狗跳,商家关门百姓闭户,尽管如此,依然免不了被那些蒙古人骚扰,砸开屋门抢东西只是轻的,更有甚者,连人都不放过,当时不过几百人就闹成了那样,二千五百军士,会做到秋毫无犯?他有些不信。 沅水横贯整个常德府最后汇入洞庭湖,离着常德府治所在的武陵县城不到半里地,就在沅水之侧,一个极大的营盘已经成形,无数军士围着营地在开挖堑壕,在没有棚栏挡住的情况下,这是最简单的法子,按照军中的工程作业标准,半永久性的营地四周,应该挖出宽两步,深一步半的濠沟,底下还要装上木刺,既防人又防野兽,当邵成带人找过来时,云帆正弓着腰,军靴踩着工兵铲的铲肩,尖利的锋口轻易地切入褐色的泥土中,手上用力一挑,便将满满的一铲土挑起来,翻倒在沟旁,边上的泥土已经堆得老高了,他们依然在朝深了挖,完全不像是敷衍了事,这便是新军给当地人的第一个印象。 “老云,人到了。” 邵成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上来,云帆顺手将工兵铲插到地上,双手拍了拍,一股灰尘让李秉彝不自觉得皱了皱眉头。 他一直在观察这支军队,与印象中的宋军完全不一样,他们不披甲,手上拿着的也不是刀枪,而是一种细长的圆管子,不过那种紧身的制服和帽盔依然是熟悉的红色,全军的服色十分统一,就连身为军指的高级将校也是一般无二,只是笔挺的制服显得有些脏,整个人也是灰头土脸地,从露出来的部分看,他的领子和肩头与邵成不太一样,图案上的区别或许就是官阶的大小,这也是新军区别身份的方式吧,李秉彝不敢过多地打量,赶紧一拱手说道。 “敝姓李,忝为常德守,云指挥,有礼了。” 见到真身,李秉彝有些怀疑手下之前的说辞,这位云军指居然和普通军士一样在挖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大头军的气息,哪有一点文士的风范。 “想不到指挥颇有孙吴之风。” 云帆连礼都没回,淡淡地答道:“军中守则规定的,人人都要照准执行,指挥只有战时才能脱岗,平时都要参加劳动,算不得什么。” 李秉彝的恭维没有奏效,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可云帆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愕然。 “你便是常德府总管李秉彝?” “那是元人......”他想要辩解一句,却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在未曾有所行动之前,你也是元人,既然有心,接下来的事情你便要听清楚,我军奉命接管常德府,三日之内,交出府库、土地名册,城防、牢狱由我们接管,能不能做到?” 李秉彝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某呢?” “你要负责配合我军维持地方,若是一切顺利,将得到反正人员的待遇,过后可以选择去琼州定居,不愿意去的话,也可以在别处另择居所。” 反正人员?李秉彝看了一眼邵成,很明显这个穿制服的男子才更像文人,至少说话没那么直接,一点都不客气。 云帆没时间同他客套,谈不拢就开打,他带来了一个军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李秉彝怎么做都有预案,照着来就是了。 见他有些迟疑,邵成面带微笑地说道:“李郡守不必紧张,云指挥就是这么个直性子,眼下你已经知道了,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是让本官向你解释清楚吧。” “那就有劳了。” 李秉彝如蒙大赦,他实在不愿看到云帆那张冷冰冰的脸,更想知道自己的切身利益,人家说得很明白了,这里是交得交,不交也得交,而主官肯定不会再是自己,既然没有路可选,自问又打不过传说中的火器兵,那就只能想想退路了,这种事情自然要找邵成谈。 云帆不等他们走远便又跳入了沟中,两人分工不同,军事上的他说了算,民政后勤都是邵成的活,对方一将人带来,他就明白是想利用自己唱红脸,几十年的默契了。 最后李秉彝做了什么选择他并不关心,只知道当天夜里武陵县城便打开了城门,邵成带着人接管了城防,将整个常德府纳入军管,同时也拉开了声势浩大的旧政权改造大潮。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北伐(二十) 黄文斌跟在张德全的身后走入府衙,大堂的台阶下站着两排人影,左边是长衫吏员,右边则皂衣衙役,几名射声军士执枪站在高处,面色严峻地盯着他们。 郑福从大堂中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撂厚厚的书册,与张德全点头打了个招呼,看着他说道。 “你便是新来的工作组组长?” 黄文斌从张德全身后闪身上前,冲他一拱手。 “在下便是黄文斌。” “这是府衙的名册,这是库房的帐簿、这是武陵县的土地田亩、丁税分账,奉命移交与你,请签收。” 黄文斌也不答话,扭头示意了一下,他带来的一群人上前接过那些书册,就在大堂上清点了起来。 郑福见怪不怪地走到张德全身边,轻声说道。 “你们认识?” “恩,首届会试,他是全州十七名。” 郑福好奇地问道:“那你呢?” “第三。” 张德全淡淡地答了一句,透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傲气,郑福听说过他们这一批是琼州学堂首届毕业学子,由抚帅亲自教导过的,名付其实的天子门生,大部分学子都和张德全一样进入军中担任教员,如今已经做到了指挥使一级,而也有进入专业的领域,成为了一方翘楚,像黄文斌那样去后备干部进修班深造,既而随军北伐的,反而是少数,其中又以第一届学子最少,全军仅有区区数人,而他则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因此才会被派到了常德府这个要害之地。 在他们小声谈话的时候,黄文斌和他的组员已经完成了清点工作,全府所有的土地名册就是政权交割的象征,有了他们在手,便等于完完整整地接收了这片土地,但那是对于旧政权而言,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首先自然就是那些元人派到这里的达鲁花赤,连同他们的仆从,一下子抓了数百人,这些往日作威作福的蒙古人显然在本地的名声并不好,一路都受到了百姓们的唾骂和招呼,通过对他们的审讯,牵出了一大串本地的乡绅,于是,郑福所带的第三指便在城中开展大搜捕,几乎将有点家底的人家一网打尽。 “家产罚没,家人流放,集中起来一块儿上路,地点已经选好了,听闻是南洋的几个孤岛,特色种植、马匹饲养、选矿洗矿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鞑子呢,也送去么?” 黄文斌冷哼了一声:“他们没有资格。” 工作组的全称是“全华肃清反动汉奸及怠工委员会地区工作组”,常德这个组全都是后备干部培训班的历届学子,与他年龄相当,最大也不过十八岁,就这些毛头小子,掌控着几十万人的命运,上千个蒙古人的性命,不过他是他嘴里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还要在各地建立合作社,吸引底层的百姓加入,所有的田地统一分配,交由他们耕种,原则上我们只征收一定的余粮,比例不超过两成,余下的收成由全社的社员按劳动比例分配,消极劳动和怠工者不光没有配给,而且要清除出合作社,交由民兵看管。” “所有的地区都要建立民兵组织,由当地的积极份子领导,在农闲时进行军事化训练,每个县至少要达到一个指挥的火枪手,为期不超过三个月,成军之后,咱们在这里就算是真正站住脚了。” 黄文斌的口气,一点都不像十七岁的少年,不过没有人会对他的话产生怀疑,这份权力来自于抚司,同时得到了射声军的大力支持,有了云帆这一个军二千五百之众为后盾,他才有这个底气。 可是军队终归是要走的,常德毗邻江陵府,又隔着洞庭湖与岳州相望,可谓是夹在敌人的中间,所以才会将前厢第一军这个英雄团队派过来, 通过对于鞑子和反动乡绅的清查,他们会百姓中找出一些积极份子,以这些当地人为骨干,就能建立基础的政权,这种方式简单粗暴,却能起到很有效率的作用,因为对于即将踏上北伐征程的刘禹来说,没有什么时间耗在一个地方,也等不到条件成熟。 “这种做法就很好,严格控制杀人的规模,尽量保存劳动力为我所用,用赎买的方式变私有化为半公有化,树立正确的典型,充份调动百姓的积极性,能把学到的知识活学活用,这个黄文斌有潜力。” 听到刘禹的夸赞,杨行潜同样很满意,因为派下去的这些工作组虽然大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却极有冲劲,敢打敢拼毫不畏惧,充分证明了抚帅的眼光,当然了问题还是有的。 “有些地方做得过了火,一些声誉良好在当地极富威望的乡绅被捉拿,引起了百姓的反弹,差点酿成流血事件。” 刘禹看着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人是否曾有与元人勾结的事实。” “多数都是虚与委蛇。” “那就没做错,也不算过火,留下这些人,做起事来就是缩手缩脚,这个道理你老杨不会不懂啊,我明白了,你是担心他们做得不妥,会被责备?” 杨行潜被他一口揭破,老脸一红。 “属下也是这么觉得的,那些人不光鱼肉乡里,还拥有大量的田地,黄文斌如此行事也是想为你省些钱。” “鱼肉,说得好啊,无论其人品如何,都是一方豪强,有田地就有租税,有租税就有欺压,恐怕那些个欺男霸女的勾当也不会少,去找知情者揭露出来,既能凝聚人心,又可杀鸡儆猴,我不需要靠小恩小惠收买人心,那样的人也决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忠诚可言。” “属下省得了。” 杨行潜放下心来,接着便是商量发送的事宜,从这里到海边一路要走两千里,自然不会让正规军来押送,他带来的新附军正好能派上用场,光是常德一地就有近万人要送走,再加上荆湖两路其余各地的犯人,保守估计也在五万以上,这五万多人只占人口总数的一成,却占有全府八成以上的田地,不把他们打倒,新政权便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在军队强有力的威慑下,纵然有不情不愿或是想要使什么坏的,都被一一铲除,五天之后,第一批犯人及家属就被送到了潭州城下,当他们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城池时,也打消了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 不得不说,尽管行动上是暴力的,行为上却充满了人道主义,每个人都由后营的医士检查过身体,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如今条件好了,能少死一个人,也会为将来多保留一个劳力,毕竟要走这么远的路,没个好身体可不成。 很快,第一批人就被押解着上了路,他们当中绝大多数连城门都没有出过,未来去到哪里,更是一无所知,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是海外的一些岛屿,名字很是怪异,叫做。 古拉格群岛。 这么大的动静,又隔着一个洞庭湖,骑军不是水军,一时间哪里能封锁得住,当身在岳州城的高达得到消息时,久久不曾言语。 宋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手伸进了荆湖北路,好些个边远的州郡已经倒过去了,可常德府不一样,那是枕头边上啊。 “宣帅,是战是和,该有个主意了。” 他的幕僚用上了旧日的称呼,因为在降元之前,高达的正式差遣是京湖宣抚大使,这个京指的是京西南路,在名义上统领从襄阳府一直到岳州的广大地区,如今成为元人的荆湖宣慰,勉强也称得上一声“宣帅”,可高达一听就明白,他在隐晦地提醒自己,再不做决定,一切就都晚了。 “鄂州还没有消息吗?” “中丞是个聪明人,咱们能得到的消息,他一定也能得到,此刻再带兵来岳州,不过是驱羊入虎口,无济于事,属下料想廉中丞一定别有他图,却又不知会咱们,焉知不是........” 不是什么,对方没有说出口,他是老成精的人,又岂能听不出,廉希宪已经在怀疑自己了,与其两头不讨好,不如孤注一掷,免得到了最后什么也落不着。 “两年前,就在这湖上,高世杰一战而亡,如今某不惜一战,却无人肯信,真是天意弄人。” 高达叹息了一声,幕僚听出了弦外之意,不由得大喜过望。 “属下愿再跑上一趟,还请宣帅明示。” “老夫这就修书一封,某家愿以荆湖北路九州两府二十四县,数百万之众,奉于刘帅麾下,请他念及苍生,施以援手,老夫拜托了。” “敢不效死。” 幕僚郑重地一揖,如今的荆湖北路,边远的州府早就投过去了,他们真正能掌握的,也就是江陵府、岳州、归州、峡州等区区数地,不过名义上当然还是要扯一扯大旗的,毕竟这些地方也算得上是精华之所,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只是动作要快些。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北伐(二十一) 汉水流域 一部部的汉军和蒙古骑军正在通过汉水,江面上架起了数道浮桥,源源不断的人马从桥面过去,向着鄂州方向集结。 离此不远位于大江以南的阳逻堡,再一次变成了一个大军营,廉希宪站在城头,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从襄阳府调来的援兵陆续到达,总数也不过一个万人队,再加上本地的戍军勉强能凑出两万人,这点子人,就是算上高达可能招募到的一万新附军,也还是远远不够,既然不够,派到岳州去又有什么用? 那就只剩了一个法子,从大江下游或是两淮调兵,信使是派出去了,能不能如愿,他并没有把握,因为淮地未平,江南也是烽烟处处,大汗是否能抽调军力,特别是能否相信他的说辞,都是个问题,因为看上去理由太过荒谬,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宋人的攻势,竟然是从最顺利的一路开展的,而且一来就是气势汹汹,从广西路一直到荆南,如入无人之境,连重兵把守的潭州都没能守住,要知道,当初宋人仅以八千人便挡了他们近两个月,李恒坐拥两万兵马,结果呢?连两天都没撑到。 他开始担心鄂州城了,自己并非以军略见长,这方面肯定不如李恒,需要多少人才能守得住? “中丞,中丞。” 廉希宪转过头,已经恢复了平静。 “什么事?” 来人跑得一头汗,喘着粗气说道:“大事不好,岳州......岳州降了。” “什么?”廉希宪心中一紧:“说清楚,是岳州降了还是高达降了?” “都......都降了。” 廉希宪万万没想到,会是最坏的结果,之所以没有贸然进军,其实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然而直到事情临头了,才发现有多严重。 高达掌握了大半个荆湖北路,在宋人当中有极高的威望,这样一个人,原本是不应该就地留任的,可谁让战事还没见分晓,需要他来坐镇呢,失去江陵府,就等于失去了富饶的江汉平原,失去岳州,则等于失去了洞庭湖区,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粮食产地,正值秋收之际,简直是为敌人送上了足以支撑到大都城的军粮啊! 岳州一失,鄂州的前面就是一片坦途,船队可以顺大江而下,直抵鄂州城下,廉希宪再也安坐不得,拔腿就往回走。 回到行辕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等在了那里。 “中都海牙?你如何来了。” ...... 潭州城下,八十一岁的高达终于亲眼目睹了幕僚所描述的那种景像,偌大大的州城片瓦不存,中原王朝数千年的不懈开拓,变成了湘水之侧的一个巨大坟场。 在这片坟场的中心地带,一群工匠正在忙碌着什么,对于他的到来,很少有人抬头看上一眼,就算是看的也多半是因为年纪而非其他,高达并不觉得尴尬,比起再一次向敌人投降,这种程度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是在建祠。”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高达回头一看,男子约摸三十余岁,身着长衫,在那些制服火枪兵的大营中显得卓而不群。 “刘帅......” 他自以为是地称呼刚一出口便被身后的幕僚打断了:“那是杨参谋。” “不敢,小可杨行潜。” “杨参谋果然不凡。”高达不敢怠慢,因为他早就听闻了这位杨参谋是刘抚帅帐下第一得用之人。 这个认错人的小小插曲,多少打消了一些紧张的气氛,杨行潜向他们介绍了工匠们的行为,竟然是要以城为祠,纪念牺牲在这里的所有将士! 潭州不要了? 不能怪他有这样的疑问,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直到后世都是湘省的省会,物产丰富、土地成熟,说不要不要,那打来何为? 杨行潜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想,淡淡地一笑。 “高帅既然来了,不妨在这里好生看一看,定然不虚此行。” 来之前就想到事情不会顺遂,主帅不出面,只派个参谋接待,高达以为是什么下马威,既来之则安之,住下便住下,他倒是真想看看,这支新军究竟如何了得。 湘水大营原本有五万军士,万余辅军,再加上杨行潜带来的一个军的新附军,两万多周边的百姓,也就八万不到九万的样子,这些日子,从各个新降的州郡陆陆续续押来了一批批反动士绅及其家属,变成了一个超过十万人的大营盘,不光是形形色色的人,还有各种新鲜事务,那叫一个层出不穷。 没想到人家是真不避讳,就连军士的操练也让他随便看,每日里天刚蒙蒙亮,嘹亮的军号声就响彻了大营,虽然说年过八十,可高达大半辈子行伍了,身体依然硬朗,精神更是矍铄,号声一响他的眼睛便睁开了。 “好雄壮的号子?” 九月的湘水之侧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他披上衣衫走出帐子,只见在星光淡淡的晨曦中,无数身影排成整齐的队伍迎着朝霞跑向远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装束,束发短褐、紧身制服、绿色胶鞋,一边跑一边还唱着歌,唱歌倒也罢了,居然首首不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这是岳帅的满江红,军中哪怕不怎么识字的军士也会吟唱,他又如何不知,只是上次听到是什么时候?怕是三十年前了吧。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这是沈梦溪作的西军曲,也是他所熟悉的曲子,不过南渡之后很少再会唱了,听着像是某种讽刺,此刻在这些赤手空拳的军士口中吼出来,别有一番雄壮,也只有胜利之师才配得上吧。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踩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这就不知道出处了,不过语言直白,曲调高亢,听得高达心潮起伏,也让他对这支军队又多了些兴趣。 大约五里的匀速跑拉开了晨练的序幕,从湘水边上绕了一圈回到营中,会有半个时辰的解散时间,高达首先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无数军士拿着一个亮闪闪的单耳杯子跑到水边,他本以为是接水喝,没曾想,人家只是打了杯水,然后拿出一个小小刷子涂上药膏,直接往嘴里刷,好奇之下,他拦住了一个军士,请他给看了看,军士许是看他太老,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没有拒绝。 “这是牙膏,挤上少许,可以洁牙,每日里早晚都要刷,这是军规。” 高达闻了闻,上面带着一股子清香,军士赶时间,解释了一句就跑了,他却呆呆地愣在了那里,眼前是密密麻麻蹲在江边刷牙的人影,这可是数万人啊,他们竟然会规定每天要刷牙,还写入了军规! 说实话,刷牙不是什么新鲜事务,以他的家世,府中也会备有猪鬃制成的牙刷子,还有新制的牙粉,伴以豆粉、香料、药物等以做洁牙之用,可那是女子的事物,与脂粉同等,若是士子书香人第,男子用上一回,人们不过赞上一句“风雅”,几曾见过大头军能用上这个,还是一日两次! 要知道,那事物可不是俯拾皆是的泥土,其价值不菲,一般小户人家都是用不起的。 一支普及刷牙的军队?你咋不上天呢。 与这个相比,人人拿块雪白的毛巾洗脸,已经算不上新鲜了,洗涮过后是吃早饭,如果这也是定例,那就说明这支军队是三餐制的,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以前,能一天吃上三餐的,少说也是大户人家,不过高达能理解,军中费力气,不多吃些人体是跟不上的。 半个时辰之后,军号声再一次响起,他敏锐地发现,号子与起床号又有一些不同,节奏要更快上一些,像是在催促。 果然,操练号就是命令,无数身影从营中跑出来,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在空地上成列,这一次他总算是目睹了新军的全貌。 带沿的帽盔顶上一丛豆大的红缨,合身的紧致军服包裹着全身,正当中是亮晶晶的双排铜扣,一直扣到了脖子上,同样的紧身裤下蹬着一双油光锃亮的高筒皮靴,高达的眼珠都要瞪圆了,数万人人人都是这种皮靴子?这可比布衣军服贵重多了。 他们的肩上背着一把很长的细圆筒子,多半就是幕僚所说的火枪吧,他注意到,腰间的皮带左右各有一个皮袋子,左边的腰间还别着一把长长的刺刀。 全军数万人在空地上以指挥为单位排出了无数个方阵,每个方阵都是十人为一排,共分五排,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军阵,高达的心里不由得阵阵颤抖,身为一个六十年的老行伍,如何不知道排兵布阵看着简单,其实很难,特别是万人以上,要做到眼前一般,数万人鸦雀无声,除了派出大量的军法官,别无他法,可是当他发现,就连站在最后一排的军士也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时,这种惊讶就变成了恐惧,一支铁军要拿什么去挡? 内行看门道,通通种种细节,高达得出了一个结论,以这里的军士素质,哪怕没有火枪,只拿刀枪箭矢,也无人能敌。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四章 北伐(二十二) 对于高达等人的到来,刘禹没有第一时间接见,并不是有意怠慢,而是忙不过来,随着他的投降,一下子将除去鄂州之外的整个荆湖两路全数收入囊中,那可是十多个州郡,用杨行潜的话来说就是。 一战定荆湖。 说定字还为时过早,为了接收地盘,需要组成十多个工作小组,配备十多个军,这就相当于全军数量的一半了,因此,高达在营中所看到的不过是两个厢的射声军。 “江陵府是重点,据高达的人说,那里钱粮颇多,又值秋收,早些拿在手中,可解大军之用。” 在他面前,杨行潜不需要掩饰自己的兴奋之色,对着摊在桌子上的大地图说道。 “还是让属下去吧。”姜才一直没有捞到什么象样的仗打,有些跃跃欲试,马应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话。 刘禹凝神看了会地图,点了他的名字。 “老马,你的意思是呢?” “江陵府到常德府,中间隔着一个澧州,步卒过去会慢一些,不过姜老总的骑军放到那时,似乎有些大材小用。” 刘禹点点头:“你说得对,目前马路还不曾修起来,老姜是咱们手中唯一的快速力量,好钢要用到刃上,你们还是再忍忍吧。” 抚帅既然这么说,姜才没有再争取,马应麟受到鼓励,继续说道。 “眼下前厢第一军就在常德,那里的事情快要做完了,属下觉得,可让他们即刻启程,三天便可到达江陵府。” 杨行潜也附议道:“这个主意好,工作组可以后到,他们先控制府城,稳住民心。” 刘禹思索片刻说道:“常德府的合作社进展如何?” “武陵、桃源两县开展得不错,其余的几个县还在推进中,进展还算顺利。” “那个黄什么?” “黄文斌。”杨行潜提醒一句,刘禹顿时记起来。 “就是这个黄文斌还算得力,既然常德府进展顺利,就命他带上几个人跟第一军前赴江陵府,就地组建工作组,后续的工作你来安排。” “如此甚好。” 杨行潜赶紧记下,常德府的乡绅阶层几乎被一扫而空,余下的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武陵和桃源两县的合作社及民兵组织都已经建立,甚至拥有了一个指挥的火枪兵,在这种情况下,把第一军调走问题不大,就算有什么异动,还可以就近调遣骑军去处置,这是最快接收江陵府的法子。 同样的情况还有毗邻洞庭湖的澧州和岳州,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些黄澄澄的稻子,也得尽快拿下。 湖广熟、天下足。 很快,常德府的做法由于卓有成效,被做为示范样本推行下去,不久,营中的军士又多了一项新的运动。 抢收粮食。 高达原以为这些军士的做法和宋人一样,都是出于上官的要求当免费劳动力,没想到,人家告诉他,这是有工钱的,每天的量都会计入工分,可以在军中服务社里购买东西,也能直接汇到远在琼州的家中,供家人开销。 军中服务社是个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就是在营中开设的杂货铺子,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从吃食到用具,高达看到了他们早上所用的那种牙刷子,和带着清香的牙膏,还有亮晶晶的水杯、雪白的毛巾,驱蚊的焚香、记事的本子,以及一种纤细的硬笔,据说是用来写字的。 这可了不得,难道说军中人人都识字? 经过一位职位是文化教官的男子介绍,他才知道,从军后的第一天起,这些军士就会强制性学会认字,不光要会认还要会写,教员配备到了每一个都,他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教军士们这个。 高达久久无语,一支全都认字的军队?古往今来可曾出现过,从来没有。 就连他自己,是从升上了都统才开始请人教着识字的,宋人的军中很多将校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因为那是文人的专利,送死的贼配军识字做什么?高达为了验证对方所说的,专门等到了夜里,吃过晚饭后就是识字课,为时不过一个半时辰,教的也是很普通的字词,可从那些军士的脸上,他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渴望,原来,每个人都有这种需求,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普通百姓。 在这支军队中,文化知识甚至会影响升迁,光有勇武可不成。 一日三餐饱肚子,识文断字长精神,火枪利器壮胆气,难怪他们能一往无前,全歼二十万元人精锐,甚至将其中的人为己所用,凭心而论,自己回到六十年前,也一定会投入到这样的军中,为之效死。 原以为,看到这些就已经是极限了,可是一到后营,他才是真得大开眼界。 这里有着为数众多的女子,原以为,新军虽新,却还是要解决旧问题,随军营妓在宋军中十分普遍,并不是什么稀奇玩艺,你不让他们合法地做,就可能会去骚扰百姓,大名鼎鼎的韩蓟王不也有一段佳话吗,可是一打听,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这些女子的确有一技之长,可那是技艺的技,不是倡妓的妓。 救死扶伤的女郎中,摆弄铁块块的女技师,唱歌弄曲的女乐人,人家分别叫做“女医官“、“女工程帅”、“宣传员”,人人不光有官身还有品级,他就见过一个军指向一名女医官行礼,军礼。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是军人,高达在震撼之余也不禁感叹,能将女人的作用发挥出来,这样的军队已经不单纯是军队了。 ...... 鄂州中书省行辕,从阳逻堡匆匆赶回来的廉希宪,见到了阔别以久的兄弟。 三十二岁的廉希贤风采依旧,无论从长相还是穿着、淡吐都更像个汉人。 “阿兄近来可好?” “唉,一言难尽。”廉希宪换成汉话,请他坐下:“你这是从大都来?” “是,也不是。” 廉希宪奇怪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弟先是奉命去了一趟西北,伯颜丞相在那里用兵快三年了,虽然屡有斩获,却一直不曾决胜,于是太子便让弟去试试能否和解。” “喔,海都肯谈了?” “先是不肯,我去找了察合台汗都哇,他虽一直唯海都马首是瞻,心下未必没有自己的心思,后来又遇到了钦察汗的弟弟脱脱蒙哥,他向我转达了别哥帖木儿的意思,事情才算有了转机。” “所以你先回大都复命,又奉太子的意思去见大汗?” 廉希宪一听就听出来,廉希贤也不瞒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原来还不光如此。 “山东宋人闹得太凶,阿塔海带着二十五万人两年了居然奈何不得一个济南城,还让人家一口口吃掉了数万人马,连一支探马赤军万人队都丢在了益都城下,太子不得不求大汗的示下。” 廉希宪吃了一惊,山东离大都路不过咫尺之遥,这是心腹之患啊。 “你可曾听闻,那支宋军装备如何?” 廉希贤摇摇头:“有什么特别的吗,倒不曾听说。” 廉希宪松了一口气,向他讲述了广西路的大军近况,廉希贤惊得嘴都合不拢。 “他们已经打到了岳州?” 那不就是等于说,鄂州城已经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既然你要去见大汗,那就不瞒了,这支宋军有着我们无法匹敌的火器,甚至还有可以及远的火炮,他们打着北伐的旗号,自谓天军,一定要请大汗三思。” 三思?思什么,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思安、思危、思退,想到最后那个退字,廉希贤的心中一动。 廉希宪知道这个兄弟很聪明,也不说话,只是缓缓地一点头。 事情紧急,廉希贤自然不敢耽搁,当天就踏上了去往江南的路,将他送上船,廉希宪加快了运兵的步伐,同时大力征发民夫,昼夜不停地修筑鄂州城防,无数器械被抬出来放到了城头上,本就是宋人的边防重地,如今这么一整治,整个城池像是一头须发骐张的猛虎,可是这只猛虎是不是能挡得住宋人的攻势,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李恒已经将守城做到了极限,把整个城中内外变成堡垒,结果又怎么样,连一天都没能坚持下来,可是他只有这点条件,又能做些什么呢。 鄂州城与潭州有着本质的不同,这里除了军队,还有数万百姓。 高达反正带来的负面效果是巨大的,如今就连鄂州城内也是暗流涌动,毕竟这里落入元人之手不过三年,还远远不到坚固的程度,既要对付不知道哪天就会到达的宋人大军,还要防备不知道会从哪里射出来的暗箭,他只觉心力交瘁,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 几天之后,宋人大军还没等到,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让他喜出望外,连精神都好了几分,隔着一个大别山的淮南西路,唯一没有被攻陷,十多万大军前后围攻了整整两年之久的庐州城。 陷落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五章 北伐(二十三) “李制帅在城破之后,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府第,然后从容赴死,城中军民活下来的不足万人,就连咱们的弟兄,十二名机宜司的探子也都......” 消息是机宜司荆湖路署的负责人亲自送来的,刘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眉心皱成了一团。 纸上写着他们最后送出来的消息,除了对方的描述,最后还有一句。 “敌如潮水涌来,我等已无生路,职部将会依律销毁所有器具,与敌偕亡,此致。” 没有什么煽情的话语,可就是这样的直白,让他心痛不已,庐州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他能改变夏贵的命运,却没能救下李芾,还有城中的军民。 “李叔章的家属?” 男子无言地摇摇头,刘禹将那张纸捏成一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青。 “所有牺牲的弟兄,授予自由勋章,追赠烈士,衣冠入英烈祠,叫李十一亲自去办。” 既然无法挽回,也只能如此了,做为历史上的殉难地,他命工匠在即将完工的纪念碑碑身,刻上了李芾的画像,并配上事迹和悼词,对此杨行潜安慰他,就算大军没有停留,也不可能救得下庐州,因为即使他们马不停蹄 向前攻下鄂州,还要横穿巨大的大别山脉,且不说山路崎岖,很容易中伏,就算毫无阻碍,光是行军也非朝夕可至,可实际上,庐州城早在十天以前就不保了,消息是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发过来的。 “庐州城破,鞑子便可从淮西调集兵马来援,咱们是不是要加快速度,一举拿下鄂州城?” 没想到刘禹摇摇头:“不,按既定计划办,来援的若是围城敌军,正好等他们到齐了,为庐州死难军民报仇。” 还是通讯不畅的问题啊,这里不同于琼州,电力的缺失导致无法上大功率设备,为此,保障都的电气工程师,叙位正七品儒林郎的叶珺带着人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地点,平原地区的河流落差小,只有像琼州一样修筑拦河大坝,人为地提高水位,从而形成驱动电机的水位差。 在此之前,她们也考虑过远程高压输电的可行性,最终还是否决了,路途太远是其一,主要还是沿途百姓不了解,毁坏或是触电都是难以避免地,因此刘禹并没有同意,虽然说日后并网是趋势,但目前还不成熟,同样的情况,在这里建立水坝或是小水电也被否决了,反而盯上了后世已经淘汰的小火电,也就是煤电厂,两湖煤炭资源从后世可以轻易地找到,甚至能够做出合理性规划,避免那种过度的开发,将青山绿水破坏殆尽,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首先规划出来的就是位于潭州城一百五十里的宁乡县,那里有一个比较大的煤田,后世就是星城电厂的主要供给者,而且这个地方正好位于潭州和常德之间,将来建成之后,可以辐射两地甚至更远,除此之外,位于湘赣边境的萍乡,有一个后世闻名的大煤矿,既然有比较丰厚的煤炭资源,建立小火电便是更实际的选择,只是对于叶珺来说,又是一个新鲜的技术,需要她穷尽一生去钻研。 保障都的主要工作是为大军提供电力,主要是应急照明,那些易用的汽油发电机和接线已经吸引不了她的眼光,这想着带人外出走一趟,实地勘测一下心里好有个底,同行的除去工程都的施工工匠,还有通讯都几个小女孩,十六岁的叶珺在她们面前,可称得上大姐姐了。 “从这里到采矿区约有三里地,山上没有路,总不能人扛肩抬,寻常百姓都是用背篓背,力大者一次能背上三、五十斤便算是顶天了,来回一趟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骡马好一些,不过咱们本来就缺,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运力。” 跟她们前来的是个老工匠,参与了州内的煤田开采和选址,对于这一块不陌生,既然你是电厂,当然不能建在山里,山下原本有个镇子,里面的百姓在两年多以前全都迁去了琼州,不过屋子都还在,土地已经平整过了,只需要稍微加以修葺,住人没有问题,建厂就更没问题了,只是山上自古没有路,若只是捡来生火还成,电厂的用量可不小,而且一旦开始运转,是不能停的。 对此叶珺早有准备,拿出在后世做出来的规划设计图,指着上面说道。 “你们测量一下这些山头的高度,我的人会算出土方量,到时候交与我,调集人手的事我来,组织施工是你的事,我只要一点,用最快的速度挖平它们,开一条路出来。” 老工匠吓了一跳,虽然这些山头看着不高,可那毕竟是山啊,又岂是人力所能撼动的,人家愚公干了一辈子,还搭上了后代子孙,那得多少人手才成?不过对方是抚帅的亲族,一言九鼎也说不定。 桃儿在边上瞅着那张规划图,又对着实地仔细望了望,嘟着嘴说道。 “这些山头倒也罢了,最高的那座可得留着,找个本地人看看有没有上去的路。” “你要把通信塔建在山顶?” 叶珺听出了她的心思,虽然不是她的专业,不过在琼州知识都是相通的,没有不能跨越一说,通讯的基础就是电力,二者相辅相成,后者的重要性还要更甚一筹,哪怕电厂没有建成,通信设施也要架起来,当然是利用光能和风能,或许没那么稳定,当然,能不能成也得在现场勘测才成,所以她们才会跟着一块儿来。 这是一个整体规划图,包括了选矿、洗矿、甚至还有一段铁路,既然有煤有电,至于是上蒸汽机车还是电力机车,就不是什么问题了,矿区生产也能直接用上电动挖煤机,电力输送带、卷扬机等等设备,因此,通信塔的选址便尤为重要,至少不能离得太远,她看中的山头就在矿场的附近,只要不是陡峭得人都攀不上去,以他们的人手,拆开了往上拉就是。 “这里位于两湖路之间,距离常德府不远,潭州将来改为农垦兵团驻地之后,通信至少要通达整个洞庭湖区,这里竖一个,江陵府左近竖一个,便可实现无障碍通讯,抚帅说过,信号发射塔建得越高,信号传输得越远,咱们这里的电磁环境十分干净,这样的大功率发射塔,能覆盖很大一片范围呢,当然要越高越好。” 电磁环境是什么,叶珺一知半解,不过既然桃儿说得郑重,她也不想深究,事情很快开展起来,首先动工的是一条通往矿区的硬质马路,同时还有一条并行的铁路路基也一并开挖,为此,动用的当地民夫超过了五千人,再多就会影响秋收了。 以洞庭湖、江汉平原、湘水流域为中心建立第一个立足中土的农垦区,是后世专家组给出的意见,这一带有着完善的水利工程,有几千年开垦出来的成熟田亩,不利用起来太可惜了,配合育种和化肥,哪怕不能做到一年三熟,两熟或是间种也能带来高产。 农垦区的组成大多来自于本地,新组建的合作社也在其中,以社为单位,使用现代农机设备,充分发挥机械化耕种的威力,才配得上“天下足”。 这些事情有专人负责,刘禹自然是顾不上了,随着形势的发展,一个新的战略时机逐渐成熟,那就是集结于鄂州的元人重兵,经过侦测,已经高达七万之多,其中有五万都是翻越大别山从淮西调来的,正是围攻庐州城的那支队伍。 “来得好啊,七万人,他廉希宪不会全都龟缩在城里头吧。” “就怕廉老鬼子没那个胆儿。” 姜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付憋坏的模样,刘禹同杨行潜、马应麟相视一笑。 “姜老总的骑军休息够了,也是该动一动了,这样吧,你们明日出发,与先期到达的左厢在岳州集结,做为全军的前锋开赴鄂州前线。” 姜才兴奋地离开去做准备了,马应麟眼巴巴地望着他,刘禹不禁摇摇头。 “这一仗自然还是以步卒为主,左厢沿湘水前行,大张旗鼓吸引敌人的注意,前厢做为奇兵,从江陵府出发,穿过江汉平原,直插敌军后方。” “抚帅是说襄阳府?” 刘禹肯定地一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 难怪,前厢的几个军前出那么远,原来抚帅一早就有了定计,杨行潜有些担忧地问道。 “主力都走了,那些地方上的事情怎么办?” “怎么办?”刘禹冷冷地说道:“总会有些跳蚤不会甘心失败,放一放让他们跳出来,对将来有好处,不过那些派驻地方的工作组,让他们先撤回来,或是跟着军队离开,好不容易培养的人,可不能轻易地折了。” “抚帅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杨行潜亲自去安排,虽然这样做,会让已经开展起来的工作中断,敌对份子死灰复燃,但是抚帅说得对,只有创造机会,让他们跳出来,才能一劳永逸,否则始终是个隐患。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北伐(二十四) 江陵府位于洞庭湖的上游,地处大江与汉水之间,两条江水流经的这片区域就是闻名遐尔的江汉平原,从江陵府往南,一直要到几百里之后才能看到山,翻过荆山山脉,便到了襄阳府的地界,整个行程超过四百余里,三天的时间,其实是有些紧的。 出发前,云帆特意去找了黄文斌,没曾想,后者居然不愿意与他同往,他不得不劝说道。 “你们在江陵府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成效不显,走也就走了,等战事结束咱们再回来也不迟,何必非要留下,你们才几个人,这府里足有五十余万百姓,高门大户比比皆是,他们没有觉悟,不一定站到你们这一头,万一遇上危险,跑都跑不掉。” “正是这样,我才不能走,咱们新军不怕鞑子的大军,我黄文斌也不怕那些反动份子,这里已经是咱们的地盘了,做为主人,我能走么?走了再回来,让那些人笑话,将来编府志,里面写上一句,某年某月,第一任工作组长黄某弃城而逃,好听吗。” 云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竟然有些语塞,对方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倒像是真得不怕,这批少年人人都是一个德性,带上几个人就敢到处乱跑,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不得不多说几句。 “让你们离开,是抚帅亲自下的令,没有什么丢人的,如果你不走,将来有什么问题,板子还得打到某的身上,虽然节制不到,可军令如山,某家得罪了。” 见他要动粗,黄文斌有些慌乱,急急地解释。 “云军指,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请你相信,我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云帆一摆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只听他继续说道。 “军指可知,为什么我没有像同窗一样,入伍成为军人?因为没有资格。” “你也许知道,我是咱们琼州第一届毕业的学子,会试全县第一,全州第十七名,这个成绩比上不足,比下则有余,可就因为家父的问题,州里取消了我的入伍资格,否则我也许是你麾下的一员也未可知。” 云帆一愣,事情并没有公开,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黄文斌没有隐瞒,将父亲是元人密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因为这个出身,他不光失去了入伍的资格,而且未来的升迁肯定会比别人更艰难,为此他需要更光彩的履历,别人可以躲着困难走,他只有迎难而上才会脱颖而出。 “抚帅特意嘱咐,要保证你的安全,可见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很看重你的。” 黄文斌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我才要用功绩去堵悠悠之口,不能让抚帅的一番心意,成为他人的话柄。” 云帆最终还是妥协了,黄文斌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或许是为了家族的荣誉,无论什么都好,都有不得不去的坚持,就像当初自己的选择一样,强行剥夺他的选择,未必是一件好事。 再说了,他的任务也不轻,几百里路要走,全都在敌占区,凶险处处,如果还要带上一个不情不愿的人,或许没什么精力去照顾他。 黄文斌送走了前厢第一军,带着他的人返回了府衙,政权的交接没有完成,土地田亩人口帐簿也就是俗称的“鱼鳞帐册”还在旧政权成员的手中,一路回府,他感到那些飘过来的目光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在貌似恭谨的表情下,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只有天知道。 “关门,收取帐册,咱们连夜点算,明日就要拿出一个章程,公告全府。” 几个少年兴奋地一搓手,不由分说便去拿那些吏员手中的帐册,黄文斌冷眼看着他们的动作,眼神却撇向角落里的一堆木箱子。 ......除了分兵前出的前厢、沿湘水北上的左厢,隔了一天之后,由马应麟亲领的右厢也踏上了征程,他们有意迟一天出发,一是干完最后的那点农活,二是与前边的左厢拉开一点距离,以免挤做一团。 至于刘禹自己,还要晚上一些,因为有大量的决议需要他拍板,比如大姨子送来的施工纲要。 “一千二百万土方量,你知道是个什么概念,需要多少人来完成吗?” “按一个壮劳力一天十方来算,需要一万两千人干三个月,或是一百台掘土机干三个月,可惜咱们没有那么多的车子。” 叶珺显然是早有准备,一口就说出了答案,刘禹不禁打量了她一眼,或许因为来见自己,换上了簇新的军服,代表电气工程师的两片闪电领章并排扣在一起,合身的裁剪衬出婀娜的曲线,纤细的腰身被一条皮带收紧,不长的衣摆紧贴后臀,贴着笔直的大腿一路到底,最后收尾的是一双高筒皮靴。 这么看有些失礼,他赶紧抬起头,视线与她在空中一碰,红红的脸庞掩住了往日的白暂,眸子黑白分明,别有一番建康的美,一头秀发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束在无檐帽的后头,显得十分干练,此时她刚好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一时停在了半空。 “郎......”听潮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付场景,无数会话场面在她脑中补齐,到嘴的话也慢了半拍。 “君。” 背对着她的叶珺一下子红透了耳根,因为这个摊手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主动拥抱某人,她赶紧放下手低头放轻了声音。 “抚帅有事,我迟些再来。” 于是,刘禹在一瞬间又看到初到琼州的那个女子,他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在一旁作怪的听潮,柔声说道。 “眼下秋收正酣,人手一时不得行,迟上一些日子,等农闲了,你直接去找杨行潜,或是听潮也成,那时候要多少有多少。” “嗯。” 她蹲身福了一福,低头转身便往外走,不防被人给叫住了。 “宁乡虽然相隔不远,到底有些距离,你们都是弱女子,没个防护可不成,这样吧,你们驻防宁乡期间,吴老四的那个都就随你们过去,权做护卫之用。” 叶珺一听急了,连连摆手不止:“万万不成,且不说宁乡人去楼空,根本无甚人烟,出来之前,咱们的人全都受过训练,奴还会开火枪呢,吴指挥需要护卫你周全,岂可轻离。” 刘禹的眼中一亮,实在想不出这个女孩扛着一杆比她还要高的火枪射击的场面,转头看着听潮,后者无声地摇摇头。 “那也太过凶险,这样吧,先分派给你五千人,除了完成每天的工作量,还要进行军事训练,让杨行潜给你派教官,同时负责驻地的保卫工作。” 看来是自己的提议吓到她了,刘禹也不勉强,退而求其次,果然叶珺爽快地应下来,飞也似地跑出了帐子,一路强作镇定走回自己的居处,犹自心跳不已。 “奴是不是来得不巧了?” 她一走,听潮就做出一付小意的神情,看得刘禹心头火起,一把抓过来,作势欲打。 “你往日也是个谨慎的,怎么会说出这种话,须知她还待字闺中,这要是传出去,日后嫁不嫁人了?” “夫君饶了奴吧,再也不敢了。” 听潮可怜兮兮地告饶,更是让他莫名生出一股邪火,可惜白天事多,又是不隔音的帐子,刘禹忍住心火,放开了她的手。 听潮偷偷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夫君心疼十一姐儿这些女子,奴是知道的,可外人不知道,事情做得多了,便少不得闲言碎语,纵然十一姐儿自己不在乎,架不住她有个那样的娘,万一让人串道,坏了夫君的名声,也会让娘子心中不自在,这话她是不会说的,换了以前,奴也是不会说的。” 刘禹默默地听着她的话,这些道理十分简单,只是他一时没有顾及到罢了了,或者说处在他这个位子,不需要太多顾忌,可是人心难测,自己的好心,或许会害了人家,当真派了吴老四去保护,军中会怎么看,吴老四那个一根筋的老粗又会怎么想?他可是连璟娘都不鸟的。 “我知道了,你说得对,过犹不及,日后你该提醒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咱们如今是夫妻了,哪怕我真对别的女子有意,也不会瞒你们,所以你们也无须瞒着我。” 听潮松了一口气,做侍女与做女人是有区别的,她也一直在拿捏着这个分寸,比如眼下在军中,人人都在为战事奔忙,她就不可能只当一个暖被窝的事物,而是担起了营中女子的这一块,也包括她们的人身安全。 “夫君适才的处置极为妥当,咱们的人都受过训练,哪怕女子也会使得火枪,一般的山贼土匪不在话下,人数若是多了,还有脚踏车可用来跑路,有五千民夫在那里,人人都拿着精钢的家伙什儿,再加上工匠组成的火枪队,一旦遇险,用传音筒告知这里,援兵赶过去也就个把时辰,奴问过了,他们的驻地是当地的一个镇子,屋子都是现成的,让民夫挖出一道堑壕,怎么也能挡住个把时辰,夫君放心吧。” “有你在,我很放心。”刘禹搂过她的腰,在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印。 “奴有多少能耐,全靠杨参谋呢,桃儿就在宁乡,他比夫君还要紧张,这些事,其实他一早就想到了,夫君不过白嘱咐罢了。” “白嘱咐也是要说的,不然如何生出闲言碎语。” 如花小妾在怀,刘禹也生出了几分调笑的心思,听潮听他说得有趣,嫣然一笑。 “有些是闲言,有些却不是,娘子从琼州传来消息,越国夫人到了,她带来一个传闻,说是朝廷有意接回公主,可她不愿回去,于是,便有人提议,要打夫君的主意。” 刘禹一怔:“我的什么主意?” 听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刘禹突然间反应过来。 不是吧。 越国夫人就是璟娘的生母,听潮这么说就是老岳丈没来,朝廷打得什么主意还用说么,只是可惜那个才十三岁的女孩,这么小的年纪就被当成了筹码。 听潮见他默然不语,娇声说道:“夫君出征在即,奴没什么可做的,不如夜里换上军服,让夫君尽兴可好?” 刘禹冷不防听她这么说,心头的火顿时熊熊如炽,恨不能马上天就黑下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伐(二十五) 九月底的鄂州,沿大江两岸满目都是金灿灿的田野,无数人影在田里耕作,将挂满稻谷的桔梗割倒,捆成一大捆,送到路旁的板车上,再运到城外的打谷场,用人力或是畜力的方法摘下来,便成了入仓的粗米。 这会儿的粮店里,卖得最多的都是这种没脱売的谷子,买回家了自己搓一搓,米是米売是壳,多出来的还能喂牲口,没毛病。 至于白花花的精米,跟窑子里的头牌一样,属于城中老爷们的消遣。 “不成,这样子可不成,宋人进军在即,前锋已经逼近嘉鱼、咸宁,须臾就到,看看,十停里才割了三停,剩下的全都便宜了宋人么?” 原大宋权知鄂州、如今的鄂州管民万户张晏然带着人在城下来回巡视,语气焦急地说道。 一个手下朝城池的方向瞅了一眼,小声说道:“总管,这宋人当真打来了?” 没等他说话,另一个手下接口说道:“那还能有假,听闻大半个荆湖都是人家的了,就连咱们境内的临湘、嘉鱼、咸宁等县也全都投了过去,这田里的庄稼,不都是白白便宜人家了么。” 手下们的议论让张晏然心烦意乱,三年前,元人大军南下,鄂州不是没打过仗,两路大军来援被人家打得丢盔弃甲,阳逻堡那样坚固的所在也没能撑上一个月,眼瞅着大军势如破竹,他们也算是势穷而降,可谁能想到,大军在建康城下栽了个大跟头,以吕氏为代表的一大批降将连同数万新附军再也没回来,这倒罢了,左右元人强大,这点损失随便就能补上,不到半年的功夫,百万大军、大汗亲征,那是何等的汹汹,大有投鞭断流之气势,可结果怎么样,小三年过去了,胜利迟迟不至,如今倒好,人家打回来了,同样的气势如虹。 以他的级别,容易知道一些传言之外的事实,潭州城两万之众,又是李恒这样的宿将领衔,连一个白天都没能撑到,比阳逻堡还不如,那可是攻城啊,宋军什么时候拥有了这等功夫,莫不是技能树点歪了? 潭州一战的影响在慢慢发酵,这才造成了大批的州郡闻风而降,宋人一战定荆湖,假如在鄂州城下再打个胜仗,上到襄阳府、左到淮西、沿江只怕也是一样,更要紧的是,鄂州一下,元人大军的粮道就被切断了,如果不是庐州落城,打通了淮西路,超过五十多万人就粮于敌,他都不敢想像,江南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是自己该想的事么,张晏然摇摇头,将思路拉回到眼前的事务上来。 “行了,都与某把嘴把严实了,要是让城里头的贵人听见,一个惑乱军心就能让你们人头落地,那是耍的么,你们还愣在这里做甚?都去催催,无论如何要把这片田地收拾干净了,否则上头找老子的麻烦,老子首先摘了你们的首级。” 文臣轻易不发火,偶然一发火人人都怕,手下们不敢再言语,赶紧一哄而散,各自跑向负责的村庄,让那些田主加大力度,可是荆湖的民力经过好几次征发,早就不敷使用了,陷在安南的那八万青壮,就有不少是这州里的,没有人手,再威胁谩骂又有什么用,为此他们连壮女都用上了,进度依然很慢,无奈之下,张晏然只能将事情报上去,让廉希宪定夺。 行省行辕内,许多顶盔贯甲的将校站满了中堂,里头光是万户就有七八个之多,宣武将军、淮西宣慰使、佩金虎符史弼站在最头里,身材高大的他站着也超过了案头,直接与廉希宪平视。 “出兵?” 廉希宪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支淮西兵马来到这里不过几天功夫,就想着要去主动迎击了。 “怎么不成?” 史弼的心情很好,庐州一战,他的人调上去才两个月就拿下了围攻两年之久的宋人坚城,更何况这次是野战,野战有什么不敢打的,那还叫元军吗? “宣慰初来乍到,地形不熟,贸然进军,恐为敌军所趁,若是当真要战,也需考虑周全不是?” 廉希宪摁下了向他说明真相的心思,当着这么多将校的面,他说得越严重,就越会引起对方的逆反心理,左右宋人的动作很快,不日就能到,到时候想不打都不成,至少放到城池附近,也有个缓冲的余地不是。 让全军七万之众全都缩在鄂州城中,绝不是守城之道,可人家是客军,名义上属河南行中书省管辖,哪怕他的级别足够高,直接用上命令也是不合适的,毕竟现在是有求于人家,容易产生什么误会。 好在史弼并不托大,很爽快地应下,接下来双方本着友好协商的态度就城防和安营的事宜进行了磋商,并定下了某个酒楼做为晚宴,可谓宾主尽欢。 送走这伙将校,廉希宪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汉化,不过对于汉人的坐法很是不以为然,还是习惯这种改良过的高背胡凳,坐着更舒服。 张晏然被他的人带上中堂,蹑手蹑脚地走到案前,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正迟疑间只听得一个声音响起来。 “城外出事了?” “没有。”张晏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中丞依然闭着眼睛。 于是他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为了缓解河南等地的负担,自廉希宪主正长荆湖以来,他就一直致力于恢复农耕甚至是扩大耕种面积,为此,他另可从更远的河南地区迁移人口也不愿本地人被征发,如果不是他的努力,荆湖流失的青壮可就不只区区八万了。 然而再怎么努力,人口的恢复速度依然是缓慢的,因为战事绵延,到处都在用人,而补充战力最方便最近的地区就是他的治下之所,张晏然提出的问题并不少见,以往不过是延期而已,如今却不能,因为宋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有什么好主意?” 张晏然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如请军中帮忙?” 廉希宪赫然睁开眼,城外还有五万淮西军,城中有两万守军,这都是极好的劳力,发动他们干个几天就能将城外大大小小的田庄收割完毕,那可是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啊。 可最终还是摇摇头:“来不及了,能收多少收多少吧,余下的,一把火烧了,绝不能留给宋人。” 张晏然愕然以对,廉希宪无力地摆摆手,他只能一低头,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属下明白了。” ....... 从岳州出发,姜才的骑军自然不会与步卒一块儿走,射声左厢的厢指也明白,自己是配合人家的,就是报到了马老总那里,也是一样的答案,谁让射声军是新军,马老总又是资历最浅的一个老总呢,不过有抚帅亲自坐镇,这一次北伐如若成功,新军就成了功绩最为卓著的老军,这是抚帅有意在抬举呢,哪个敢不拼命。 按照姜老总的要求,这次进军人数不多,声势却是浩大,总共不过一个厢万把人,就是加上骑军也不过一万五千余人,看上去浩浩荡荡地,足有十多里,当他们到达临湘县城的时候,传回来的消息,骑军已经越过了嘉鱼县,离着鄂州城,只有两百余里了。 一路畅通无阴,近到临湘,远到嘉鱼、咸宁等县全都城门大开,主动纳降,骑军连城都没有进,收下那些敬献便扬长而去,留下的城池都丢与了步卒,可让这些降官没有想到的是,人家步卒也不要他们的城池,同样是吃了就走,有的时候连他们送上的吃食都不要,嫌麻烦。 “当真是仁义之师啊。” 这种行为,自然赢得了几个县乡绅耆老的一致夸赞,虽然对方的装束甚是奇怪,可战绩是实实在在的,都多少年了几曾见过,宋军迎着元人而上?而元人连出城百里应战都不敢的。 就这样,当姜才领军进入州城的范围时,看到的是冲天的大火和黑烟,真元人为了不把粮食留给他们,竟然在已经成熟的田地里放火,颇有些当年宋人坚壁清野的模样。 好在他们自己就带了吃食,并不依赖当地的供给,就说眼前这稻谷吧,连马儿都不爱吃,只不过穷惯了,见不得这么浪费粮食的行为,有些心疼罢了。 “至于怕成这样么?” “哼,鞑子也有今天。” “老总,这是陷阱吧。” “你彪啊,烧成这样子,里面还能藏人?得蠢成什么样儿。” “哈哈!” ...... 眼前的情景让骑军不禁宛尔,不过三千骑,竟然吓得七万元人关城闭户还搞上这一套了,怎不令人愉快? 愉快是愉快了,路还是得赶,三千多骑军踏上官道,排成整齐的纵列,从那些空无一人的村镇一阵风似地掠过,宛如一条长长的红龙,在黑色的烟雾中飞舞。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八章 北伐(二十六) 看到眼前的尸首,史弼才明白廉希宪为什么会那样做。 这是一名哨骑,还是个汉军百户,整支百人队只回来了一个人,伏在马背上,手紧紧抓着缰线,马身被鲜血染红了,冲进城门后被人解下来便没了气。 史弼半蹲于地,紧紧盯着尸首背上的血口子,血渍早已凝固,铁甲破开一个圆圆的小洞,看着比箭头还要细,也非是什么要害之处,怎么就能让一个壮汉呕出了所有的血,连城中都没能坚持到呢。 “剖开,某要知晓,究竟是何所伤。” 廉希宪听闻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籍,他只看了一眼就背过头去,无他,太惨了。 史弼捏着一个尖尖的弹头,脸色铁青。 “这便是你所说的火枪?” 廉希宪没有计较他的失礼,从他手里接过尖弹,上头还沾着血迹,顾不得腥味扑鼻,拿到眼前仔细一瞧,面带疑惑地说道。 “李恒的人逃回来说,宋人用的是一种细长的火枪,打出来的是圆圆的铁弹,这个不像。” “这也是铁的,仵作说他的内里全都打烂了。” 史弼刚说了一句,就听到城头上响起阵阵喧哗,他们赶紧上去一看,城外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烟尘,做为北方过来的老卒,,无人不知那是大队骑军闹出的动静。 一面赤血般的大旗当先挑起,旗面上却不是惯常的将帅名号,而是图画,只见一匹骏马高高扬起双蹄,蹄下是起伏的山峦,大旗被风鼓起,画面就像是活了一般。 一排排骑兵从大旗下现身,首先是盔顶的鍪缨,长长的白羽被风吹向一边,如同大片大片的芦苇荡,近两丈长的骑枪被只手擎起,闪亮的矛尖相映成辉,火红的制服、高大的战马,整齐如一人的军阵,向着城池的方向缓缓移动,给人极具冲击的视觉感染。 内行看门道,骑军不是步卒,马儿也并非那么听话,速度越慢越难排列整齐,史弼一看就知道这支骑军绝非表面好看,内里绝对不一般,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个不一般。 “好家伙,怕不有数千骑?” “不下三千。” “没见穿甲啊,难道是轻骑?” “穿了甲又怎样,不也没一个活口逃回来?” 史弼听得火大,一个百人队被几千人围歼没什么,可一个活人都没逃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要知道他们都是哨探,技艺出众是首选,这个技艺也包括了逃跑的本事,不是身陷绝境,根本就不会战斗到最后一人,可是很明显,宋人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能在平原上全歼一支哨探百人队,史弼自诩就算是元人的怯薛来了,同等的数目下也难以做到。 更让他难堪的是,七万人被区区数千骑兵逼得躲进了城中,这如何忍得,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史泽波。” 被他叫到的一个壮汉抱拳答道:“末将在。” “带上你的人,披双层甲,出城迎战。” “得令。” 男子高声应下,“蹬蹬”地跑下城楼,很快,大队骑军就在城下集结,这支为数五千的汉军骑是他的家底子,骨干全是史家家将,为首的史泽波更是几辈子的家生子,忠诚无庸置疑,战力更是冠绝全军,就是大汗也亲口称许过。 倚城为战,人数又是占优,没道理打不过吧,就算打不过,退回来便是,城头的投石机、床子弩还有各种防具齐备,凭他一支骑军,能逼得上来?史弼还就不信了,宋人真是什么“天军”不成。 “城门开了?”姜才拿着千里镜喃喃地说道。 原以为一次干掉了一个百人队,又逃了一个出去,城里应该有所警惕,不会有什么仗可打,既然如此,干脆排个阵势出来吓唬一番,长长自家气势也好,没想到,敌人不信邪,竟然出城迎战来了,看镜头里的样子,全都是骑兵啊。 有意思,他马上有了主意。 “消息显示,敌军有汉军骑五千,应该就是这支兵马,出来好啊,出来了就不能让他们回去,告诉儿郎们,就是这支骑军屠杀了庐州城中最后的军民,别的倒也罢了,对于他们休得放一人一骑入城。” “现在我命令,施忠。” 施忠在马上一抱拳:“属下听令。” “你带两个指挥绕向远处,一俟敌军前出,就插进去,务必要切断他们的退路。” “是,坚决插进去,不放一人一骑入城。”施忠说完,又问道:“假如他们开了城门,咱们要不要冲进去?” “那是步兵的活,施彪子,收起你的性子,咱们这些人都是抚帅的心尖子,轻易折损不得。” 姜才转头冲着正在记录命令的军中书记说道:“这句话不用记。” “对不住老总,已经记上了,军法规定,记录不能做任何形式的更改。” “你说你手脚咋就那么快呢?”姜才怕他又要写,一把抢过来,用硬笔在上头签了个字,扔给施忠,虽然是阵前,可敌人的动作很慢,他们有的是时间。 鄂州地处大江之侧,对面是汉阳军,侧后是阳逻堡,隔着大别山是淮西路,在失去了襄阳府之后便是抗击蒙古人的前线,城高池深自不必说,更是扼守着大江的航道,是通往江南的门户,城下不像其他大城坊市林立,就连树林都不曾有,为的就是让守军视野阔,让攻方无险可凭。 出城的汉军骑很是小心,人马具装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铁塔,哪怕如此,史泽波也没有马上发起攻击,而是围绕着城池慢慢整队,等到五千骑全数出城,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 反观宋军,不光停止了前进,还主动后退,一口气退出千步以外,不光如此,还分了兵这一点不必借助千里镜,从城头的高处一眼就能看到,史弼先是不解,既而冷笑了一声。 “诱而围攻?传令史泽波,可以动手了。” 为了让其无后顾之忧,他派出一个步卒千人队,负责城门和吊桥的守卫,这些步卒同样披重甲执长枪,像一群刺猬拱卫着骑军的退路。 千步之外,姜才所部停止了后撤,因为再退城上就看不到了,这千步大小的战场,推积了两军一共八千人的骑军,他先是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然后抬起头,阳头刚刚升上当空,正是阳光最盛的时候。 “全军排出战斗队行,准备接敌!” 军号拉出一个长长的尾音,全军两千人由纵行转为横排,迅速地向两翼殿开,姜才将骑枪倒着插在泥地里,从马背的驮包里摸出一个圆圆的弹鼓,解下背上的背带,一只手提起沉重的56式班用机枪,“咔嚓”一声将弹鼓安上去,然后安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等待着。 ...... 千里之外的江陵府,离城不过十多里地的沙市镇沙头角村,府中第一个农业合作社成立大会召开了,并来主持成立大会的黄文斌只带了两个人,三个少年郎坐在一群农夫中间,用荆湖口音侃侃而谈。 “乡梓们,某家是岳州人,与尔等也算同乡,既是乡亲也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成立合作社有什么好处?相必是大伙最想知道的吧。” 老实巴交的农夫哪懂这些,全都看着这些城里来的贵人,虽说年轻可人家自有一番气派,不光识文断字,说话也是和和气气,一点都不欺生,如今一上来就拿出家乡人的做派,更是拉近了这些人的心。 “往日里,这地是租来的,好一点的四六分租,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能余下什么?碰上年成不好,这租子会减么?” 众人皆是摇头,人家不当场拿人,肯写下欠帐,就算良善人家了,减租是断断不可能的,因为会激起众怒。 “是啊,白作一年最多饿不死,这还是鞑子子到来之前,自从他们来了,田也要,人也要,稍稍长得齐整的人家,被拉去为奴为婢的,不在少数吧?” 农夫们都低下了头,无论心里有多愤怒,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如今咱们来了,凡是被他们强占的土地都要收缴,有恶迹者公审后严办,一个都不会放过,收缴的土地怎么办呢?平白送与你们,那怎么可能。” 黄文斌吊了个胃口,等他们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才继续说道。 “于是便有了这个合作社,一切土地归公家,什么是公家,合作社就是合家,你们入了社,就是公家的一员,也是这土地的主人。” “那咱们要交粮么?”一个老农大着胆子问道。 黄文斌笑着反问:“你说呢?” 老农讪讪得,众人皆是低笑,这问题问得太蠢了,人家都说了不会白白交与你们,那就肯定要收粮啊。 “三成。”黄文斌伸出三个手指,在空中一摇,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老农与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三成不算多,就算是自家的田地,交与官府的也有这么多,寻常的租户一般都是四六分租,也就是说分到自家的才四成,如果真像少年说的,自家能落下七成,那这日子就有盼头了,可是没等他们想好,又一个问题来了。 苛捐杂税,田赋只是其一,否则哪怕只有四成,农民也不至于如此穷困潦倒,真正收走的杂税也是大头,再加上役使,也就是无报酬的劳役,一年到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黄文斌见他们心动了,这才抛出下一个问题。 “三成公粮之外,没有任何赋税,若是上头要用差,也没有白使一说,干多少活,拿多少钱或是粮食,都会有公告,去与不去全在你家自己,只有一条,这样的好处只在合作社中才有,这便是你们入社的好处所在。” 这一说,顿时炸了锅,无吝于往平静的湖水里扔了一颗石头,不光那些老农目瞪口呆,就连四下里的围观百姓也是议论纷纷,因为焰饼太大了,没有人相信是真的。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伐(二十七) 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朝廷,在收取了三成的田赋之后,便不再派捐加税,更别说每年三个月左右的差役了,这个约等于后世学生寒署假的时间,其实是一年里头的农闲时节,冬日里沤肥,到了春天才能播种,老天开脸的话,秋天就会有好收成,收获之后的几个月就是闲时,趁这个时候,把无所事事的劳动力组织起来,兴修水利、道路、桥梁等等公共设施,是官府通常的做法,当然了,工钱不给一日两顿吃食还是要给的。 假使这些少年说得是真的,这三个月不光不用闲着或是白白给人干活,还有一些工钱可拿,那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庄稼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把子力气,干上三个月,正好过年,用挣到的工钱买点年货,那是以前做梦才敢想一想的事啊,一些老成的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拍拍手喝道。 “只管咋乎做甚,都闭上嘴,听贵人们怎么说。” 被他们称为“贵人”的黄文斌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这是家变之后的锻炼结果,天塌了,做为家里唯一的男子,他必须要成长起来撑起这个家,成为母亲和年幼妹子的倚靠。 等到众人的议论声稍停,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新朝新气象,想当年,咱们也是被元人赶出家园的丧家之犬,如今呢,轮到他们尝一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了,可是这胜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为了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咱们的人还在南边同鞑子拼命,拿命拼来的土地,才是自己的,交到你们手上,假使有一天,元人的余孽跑来想要抢回去,你们敢同他们拼命么?” 这一片空地就是村子里的打谷场,占地颇大,能同时供附近几个村子使用,聚在这里的村民也不只沙头角一个村,听到他的话,一个老者闷闷地说道。 “两年前鞑子打来时,就在监城那里,一千多人扛了好些天,最后都死了,一把火烧下来,什么都干干净净地,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能留下来,哎,惨啊。” “你说的可是司马监正?” 老汉点点头:“可不是,也是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哪,监城一下,府里就出降了。” “俺们村的陈老三,就在城中当兵,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娘眼睛都哭瞎了,婆娘当场跳了井,连个后都没留下。” “俺们村也有好些人死在那里。” “哎,鞑子凶着哩。” 这件事过去才两年,许多人记忆犹新,顿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一千多守兵倒有九成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哪家没点沾亲带故,几乎涉及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黄文斌与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事情的经过上了《镜报》的英烈事迹专栏,来这个村子时,他们经过江边的那个监城,早就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黑色的焦土,当时根本没往这上头想。 百姓是很实际的,没有人愿意去做无谓的牺牲,他们更在乎眼前,黄文斌转念一想,就有了主意。 “这会子正是农闲时,我需要一些劳力,暂定五百人吧,每人每天包三餐饭食,每三天一顿荤的,工钱每天一斤糙米,按天发放,工具也由公家提供,为期最多一个月,超过时限照样给钱,有没有人愿意干?” 五百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几个村子一凑也能凑得出,不过条件太好了,反而让他们心里不踏实,老农大着胆子开口问道。 “修水渠还是堤坝?” “都不是,修祠堂,就在监城那一块儿,把它清理出来,堆个坟冢,立块碑,刻上名字事迹,你们哪家有死难的,都可以报名把名字填写上去,人死总要有个寄托,不能总这么飘着不是?” 众人先是一愣,既而一下子就炸了。 “这如何使得?” “我可怜的儿啊,总算有人想着要收敛你们了。” “贵人此举,不吝万家生佛啊。” “小郎君慈悲心肠,将来必定公侯万代!” ...... 场面上乱起来,许多人纳头就拜,他们几个人怎么拦得住,没想到一个无心之举,比凭空扔一个大馅饼还要有效果,家中死了儿子的老汉更是激动得老泪盈眶。 “这是咱们的事儿,怎能让公家出钱,五百人不算什么,家家凑一凑,一千人还是凑得出的,女人也不用闲着,烧水做饭都使得,用不了一个月,十天就能盖起来,谁要是偷懒不去,老汉拿锄头把打得他下不得地。” 不能怪他们如此激动,元人为了儆示,不准他们收敛遗骸,这么久过去了,只能偷偷去附近祭一祭,如今换了新东家,一来就要帮他们起祠立碑,哪里还坐得住,所谓国家大事,在戎在祀,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没有比让亲人入土更重要的事了,百姓们踊跃参与,正是他的目地所在,通过这件事将人心聚到一起,在作工中加以引导,合作社的成立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诸位的义举,黄某感激不尽,不过事情既然是公家起头,就不会做出白占民力之举,报酬就在府库里,明日你们使人进城去拉,还有铁质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好工具,如何成得事,以往蒙古人在此,限制你们用铁器,因为他们害怕,如今是咱们当家作主,什么好用便使什么,再也不用看别人眼色。” 听他这么一说,百姓们更是欣喜不已,粮食固然重要,铁器也是非常有用的事物,往往有钱都买不到,听闻能够领到,哪怕不是自己的,用着也舒心,黄文斌和同伴被他们送出村子,踩上脚踏车时,再一次赢得了喝彩声。 在这些百姓的身后,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树后头闪出来,相互之间看了一眼,分别朝着村口的方向跑去。 ...... 鄂州城下,汉水之侧,黑色衣甲的汉军骑如同一片潮水般扑向千步之外红色火墙,从城头上看下去,廉希宪的心里无端端想起汉人的一个成语。 飞蛾扑火。 在史泽波的眼中,宋人布下的是一个两翼伸展的鹤翼阵,阵形十分单薄,或许就是仗着什么劳什子火器,那有什么用?就算是唬人的震天雷,他们在庐州城下不是没见过,不照样破了城,当着城上众多同僚还有中丞的面,这一仗不光要打胜还要打得好看,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令,五个千人队依次排开,每三百骑为一排,拉出一个松散的横排,以便应付密集的火枪。 骄横归骄横,他们并不会轻视对手,更不会无视那些显而易见的证据。 这些从头到脚甚至连马身上都裹着甲的骑兵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了,因为用不到,就连大汗的亲军怯薛实际上也是一支轻骑,不过盔甲精良一些罢了,更不曾用上马铠,而这些马铠是从州中的府库找出来的,本就是以前宋人的杰作,缺马的他们,不得不用这种笨法子,尽力提高每一个骑兵的作战能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它们穿上衣服,在元人看来十分可笑,不过此时顾不得了,能多一层遮护也是好的。 一千步,不是冲刺的距离,一排排汉军骑依次策马,由最前头的一排控制速度,由慢跑开始,速度要一点一点地加起来,两排之间的距离也始终保持在一个合适的数值上,五千重骑一齐跑动,马蹄子带着沉重的力量落下,大地仿佛被一柄柄铁锤一下下地砸着。 “咚咚咚” 无人不是心摇神曳,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屏住呼吸,跟随着那道潮水 涌动的方向,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上一眨。 一千步 八百步 六百步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这已经是轻骑冲阵的最佳距离了,可是掌握着第一排的汉军千户却没有打出提速的手势,因为即使是慢跑,在跑完这七百步之后,胯下的战马也是呼着粗气,汗味从覆在身上的铁甲之间散出来,倒底不是专用的重载马,根本受不得这样的重负,只怕这一次冲刺,大部分马匹都要废了,不过此时他在意的并不是战马的消耗,而是战果。 三百步,已经能看清宋人的阵型,他们并没有催马,只是原地等待着,哪怕以慢跑的速度,冲过这个距离也用不了多久,他们在等什么? 汉军千户的心突然不可自抑地跳动起来,一种莫明的恐慌从背上悄然升起,直往脑子里钻,不能再等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拔出了长刀,高高举起,同时双腿狠狠地夹在马腹上,罩在铁甲里的嘴中呼出一个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话。 “杀!” 汉军骑以他为中心陡然变阵,最前排的三百骑依次加速,刚好形成了一个典型的楔形阵,一头扎向二百步开外的宋人骑军阵型中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章 北伐(二十八) 由于距离和角度的原因,城头上的廉希宪和史弼等众将看来,骑军的前部已经冲入了宋人的阵中,他们实在想不出,宋人此时究竟有什么法子来抵挡,要知道,一旦一名重骑兵达到冲刺的高速度,哪怕被射死在路上,也会像一颗铁弹滚入敌人的人群中,虽然他们并不懂这叫做惯性。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倾刻间,众人的眼中,一千步外的那条细长的红线似乎当真冒出了一阵红光,然后便是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 像是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充满了诗意。 冲在最头里的汉军千户没有看出诗意,只有无尽的恐惧,不到两百步的距离,快马只需数息,哪怕面对如林的长枪,他也有把握,凭血肉之躯和钢铁盔甲,砸开一个口子,死便死了,能为后面的弟兄打开胜利之门,虽死犹荣。 可是他看到的并不是枪尖,而是红红的火花,那是一种奇怪的十字焰,伴随着富有节奏的音调,一瞬间奏响,在他眼中织成一张密密的火网,而他和身边的这三百多骑,就像扑上去的飞蛾,一头扎进了网中,不管身体如何扭曲,再也挣脱不得,只能在绝望中死去。 全军两千支56半、五十挺56班,在敌人进入两百步的距离上同时开火,7,62毫米全威力弹以千步以前上的速度飞出枪膛,带着巨大的动能,撕开人或是马身上的铁甲,因为碰上阻碍,尖尖的弹头在人或马的身体里翻滚,将血肉或是器官撕成碎片,还有余力冲出来,变向后不知道飞向哪里,尽管敌军并没有排出密集的队形,可是由于人数实在太多,几乎每一发子弹都会不只射中一个人。 冲在第一排的三百骑无一例外地倒在两百步到十步的范围里,最近的一名骑兵离姜才的马头只有几步,倒下的战马被沉重的人体压着,发出无助的哀鸣,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他手上的动作。 有效射程超过千步之遥的56班在一双大手中不住地跳动着,枪口以每息数发的速度,将弹雨倾泻到迎面而来的敌人大队骑兵当中,渐渐地惨号声压过了枪弹声,敌人终于在送死的恐惧中崩溃了,许多人慌不择路地试图拨转马头往回逃,疏不知这样一来被弹面更大,更有甚者,转向的人马与继续前冲的骑兵撞在一起,原本整齐的骑阵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在不到千步长的战场上挤作了一团。 史泽波的位置比较靠后,当枪声响起的时候,他还试图加大进攻力度,哪怕拼着死掉一些,也要冲破宋人的军阵,只要形成追杀,战局就算是定了,因此,选择前锋的时候,都是能舍命的勇士,可惜事与愿违,一听到密集如雨的枪声,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三百人一个横排,五千人也就不到十八排,前锋冲到二百步的时候,最后一排离着也不过五百步左右,那就意味着,最近的骑兵,离护城河足有五百步远,若是正常的逃命,片刻就能逃回去,可此刻并不正常,光是一个减速变向就能要了人的命。 “停下,停下,后排换前排,撤回城中!” 不得不说,这支骑军的素质极高,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依然保证了军令的下达,最后一排的骑兵猛地勒住马,也不顾马儿是否疲累,一面鞭打一面转向,接着是倒数第二排、第三排...... 就在史泽波准备转向的时候,枪声停了下来,宋人的火枪打完了?他不敢去赌,已经丢了近半人马,若是没有赌对,就意味着全军覆灭,何况刚刚下的令,再改也是不可能的,那样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顾不得滚烫的枪管子,姜才将打空了整整一个弹鼓的56班背回到身上,一把拔出倒插在泥地上的骑枪,在手中高高举起。 “羽林军,前进!” 那面巨大的军旗被旗手执在手中,旗帜下无数双马蹄缓缓抬起,从地上那些人马的尸体上跨过,浸透了鲜血的泥地变得有些松软,一踩一个窝子,蹄声渐渐密集起来,冲过两百步之后,敌军的背影已在眼前,以军旗为中心,骑兵们在冲刺的同时,相互之间逐渐并拢,等追近百步以内时,两千多骑已经形成一个紧密的横阵,人马相抵,呼吸相闻,整齐如林的长枪直指天空,如同一把切向肉块的屠刀。 “突......击!” 大约五十步左右,姜才迎着呼呼的风声用力大喊,同时放平了手中的骑枪,他的旗手听得真切,马上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巨大的旗面卷在旗杆上,长长的尖刺向前突出,同样成了一支要命的长枪。 两千骑两千把骑枪平平地放下来,放眼看去尽一片闪亮的枪尖,被日头一照,金光锃亮,让人不寒而栗,就在那些忙着转头逃跑的汉军重骑惊恐不已的眼神中,屠刀的刀锋狠狠地切入了敌军的背后。 “啊!” 一丈八尺长的骑枪,光是枪头就有近两尺长,高强度的锻造枪头一次成型,连刃都不用开,纯靠马力便能轻易地撕开敌军身上的铁甲,将他们从马身上挑下来,重重地砸到人群中,刚刚落地还没死透,无数双镶着马掌的铁蹄便落到了身上,只能从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 “轮到咱们了,儿郎们,前进!” 另一千骑在施忠的带领下绕了一个大弯,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动作,他们与姜才所部呈一个九十度,与敌军的方向也是,姜才给他的任务就是切断敌军骑兵回城的退路,因此,他的人只有一个方向,不顾一切地向里切。 这一切自然躲不过城头上的眼睛,史弼急吼吼的声音在四下里乱撞。 “拦住他们,一定要保住城门不失,矢石呢,全都给老子打出去。” 守将们面面相觑,下面还有自己人呢,这么做不是自相残杀? 廉希宪有些不忍地劝道:“来不及了,宋人都是骑军,一旦被他们冲进来,可如何是好?” 史弼又不蠢,如何不知道这个理,可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在城下被屠戮,如何忍得。 趁他犹豫的当儿,廉希宪断然下令拉起吊桥,守桥的步卒退入城门,眼见吊桥被人一点点拉起,骑军的后路断绝,史弼郁闷得想要吐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拳砸在城砖上。 “老鬼子倒是不蠢。” 施忠彻底没了指望,也不多话,带着人稍稍转了个向,从侧面向着走投无路的敌人骑军冲过去。 “城门关了,家主不要咱们了。” 一个同样姓史的千户哭诉道,眼见再有两三百步就能入城了,吊桥却在慢慢上升,这是再也明确不过的信号,怎么办?史泽波的脑子里转了无数弯,护城河面宽达数丈,如果是轻骑,还可以凭着马力试一试跳过去,好歹冲到城下,就能从城门跑进去,可他们如今人马都披了重甲,速度已经到了极限,跳不跳得过去且不说,万一掉入河中,连个磕都不打,肯定得沉下去。 “要不干脆回头拼了吧。” 就在史泽波没了主意,打算回身拼命时,又一个打击接腫而至,从侧面冲出来大队宋人骑军,而且是生力军。 他们此时大约还有不到两千残兵,或是能整队,左右不过是以骑对骑,未必没有一拼之力,可是宋人太过狡猾,左右这么一夹击,让本就没了退路陷入绝的残军彻底失去了斗心,一下子逃得遍地都是。 战场的左边是大江,那些慌不择路的骑军连人带马冲进水中,没等站稳便一头栽了下去,“咕噜咕噜”瞬间没了影。 见此情形,从后追击的姜才放低了速度,一方面是避免与施忠所部撞在一块,一方面也不想过于接近城头,带来不必要的伤亡。 “全军向左转。” 他手中的长枪在空中一转,大旗随即倒向右边,意味着以最左边为中心,呈逆时针方向移动,这是一个复杂的动作,要求全军各指挥不光要注意自己所处的位置,还要依次控制住各自的速度,有快有慢,快慢相间,整个队形就像一支摆动的指针,倒卷着向上走,将敌人的残兵连同施忠所部全都包了进去。 史泽波在江边勒住马,无数收不住速度或是绝望的骑军在江水中挣扎,有些人在水里试图脱掉盔甲,一时间又哪里来得及,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地想帮他解甲,却被他制止了。 “左右也是逃不过,剩下的,随我杀出去!” 他集结了数百骑兵,其中还有好几个千户,人人拔出长刀,迎着宋人的骑兵反冲回去,这些骑兵技艺出众,最少也打了十年的仗,拉出去以一当百不敢说,一打二或是三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宋人并不给他以一敌众的机会,每个人面对的都是一面墙。 史泽波不服气,因为宋人有着厉害的火器,此刻宋人没有用上火器,他们依然无可抵挡,密集的长枪让他的长刀无论怎么挥舞也格不开,宋人只用了最简单的一个法子,就让骑军对冲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被几支骑枪捅穿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还不如跳进江里淹死得了。 施忠所部一口气冲到了江边,除了被少数敌人稍稍迟滞了一下,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而在解决这股敌人之后,前面已经是宽阔的大江了,那些没有勇气回头的骑兵,却另可跳进大江,也不放下武器。 施忠的骑枪在对冲中撞毁了,他习惯性的伸手去取背上的步枪,却被一双手给按住了。 “随他们去吧,总要有活着的人,帮咱们做宣传,这是抚帅的原话。” 姜才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着江边的战场。 “打扫战场吧,死人不要,死马拖回去,今晚加餐!”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伐(二十九) 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五千人的汉军骑便荡然无存,残酷的现实让城头上所有的将校都闭上了嘴,没有人再敢提出城应战的事,只有史弼红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天之后,第一支步卒赶到了城外,正是与骑军同时进军的射声左厢,又过了两天,马应麟亲领的右厢来到了鄂州,到了战事结束的第六天,随着后厢四个军一万人到来的,还有两千民夫和刘禹的抚司行辕,以及一群特殊的人。 再一次看到廉希宪这个老搭裆,阿里海牙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激动,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城池还是那个城池,比他离开时,守备更加森严,人数更加充足,可在他的眼中,这些都没有什么卵用,无非是多打几枪或是几炮的问题了。 阿里海牙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宋人绝不会放过鄂州这个战略要点,他甚至知道,自己被押解到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鄂州不同于潭州,里面有着数以十万计的百姓! 廉希宪闭上了眼睛,阿里海牙想说什么,他都明白,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希望,城下的那一仗,算是打掉了他们出城野战的心思,火枪的威力在城下表现得淋漓尽致,铁甲挡不住,城墙又如何?眼见着宋人的步卒一支支地到来,把住了三面的城门,只余下向水的一面,隔着数千步宽的大江,那上面还飘着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死马,不住地往下游流去。 “你们以后啊别老把人往江里赶啊,死在野地里还能肥田,死水里尽污染水源了,这两天喝的水总觉哪里不对,幸亏让吴老四去井里打的,否则这日子怎么过,你们说怎么过?” 姜才嘿嘿笑着不吱声,刘禹这么说就不是真生气,只是发牢骚而已,军中条例日趋严格,野外用水就餐都有规定,生饮生食都是严格禁止的,战死者的尸体只要有条件,当天就要处理,为的就是减少致病源,什么是细菌他们或许不知道,但是将东西烧熟了,将水煮开了会更健康,是写在条例上的话,与三斩三令一样的牢记于心,违反了是当真会打军棍的。 “咱们不好过,城里更不好过,虽说这里是鞑子大军中转之所,存粮必不会少,可是七八万人天天吃,也禁不住这么糟蹋啊。” 马应麟渐渐适应了他们的风格,只要不是正式的会议或是会见,说话都十分随便,听他这么一说,姜才接口道。 “马老总是心疼粮食呢。” “那是,凭什么咱们风餐露宿,他们在城里有吃有喝?” 刘禹笑着说道:“老姜打了胜仗,你老马也耐不住性子了吧,不过我得给你先泼点冷水,骑军这一仗打得守军破了胆,已经起到了震摄的效果,步卒主要以堵路为主,潭州那种打法不太可能了。” 马应麟面色有些失望:“那可太可惜了。” 姜才却听出了言外之意:“抚帅是想把他们逼出城?” “不然怎么办?那么多百姓呢,难道玉石俱焚?他们也配。” 马应麟担心地说道:“若是他们当真死战不退呢?”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有必要再给他们提个醒,好让他们打消那些不应该有的念头,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刘禹所说的意思让二人似懂非懂,当天营中就有了动静,姜才所部骑军利用步卒带来的充气式橡皮动力艇当着城头守军的面横渡大江,按照配置,除了每个都的三艘以外,军部还有一个直属的运输都,加在一块儿足有五百艘之多,一次就能将一千人和马送过大江,用时不到两刻钟,这样的输送能力已经堪比浮桥了,可是要在这么宽的江面上架设浮桥,本身就是一件难度极大的工程。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啊。” 刘禹的心中已经在规划跨江大桥的建设了,后世新华夏第一座自行设计和建设的长江大桥就在这里,未来他的也会吸取成功经验,在鄂州战事结束之后,就开始实地的勘测工作,工程队伍目前还在安南境内,他们日以继夜地筑路,并且已经在一些江河上开展架桥建设,做为前期积累,如今筑路大军已经深入到了广西路境内,超过五十万人直接或是间接地在为打通华夏公路交通而辛勤工作,光是这个数字,就表明了琼州新政权的组织和保障能力,凭着这个时间低廉的人工,越是修得早,成本就会越低,如今除了钢筋,绝大多数的建材都能做到自给,甚至连水泥的标号都开始了分类,一切都是高标准严要求,豆腐渣工程在后世最多问责,在这里就是直接要命,没有人会为了偷一点懒冒这么大的风险。 ...... 江陵府沙市监镇的监城原址,被大火灼烧后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原来的废墟上一座巨大的坟冢拔地而起,四周围绕着一圈汉白玉的围栏,正前方竖立着一座高过一人的墓碑,上书“沙市监殉国志士之墓”几个大字,墓旁的方形墙面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从监正司马梦求、指挥使孟纪到下面的都头、队正、三班班头、衙役、书吏、普通军士,但凡能找到姓名的都刻在了上头,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在新来的工作小组组长黄文斌等人的带领下,投入了上千劳力和同等数目的妇人,仅仅花了十天就完成了整个墓区的建设,除了大门外的牌坊,绝大多数建筑都已经峻工。 没有什么仪式,修成的当天,无数百姓扶老携幼来到这里,将自家带来的吃食和香烛摆上,墓碑前、烈士墙下,很快就摆满了祭品,人们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可以正大光明地痛哭一场了。 黄文斌等人站在牌坊外面,一群石匠在那里凿得“叮叮咚咚”,一边做工一边还不停地说着话。 “这铁凿子一看就是官府打造的,瞧瞧多好用。” “可不是,往日里寻常见到一把铁器都难,如今可倒好,上千的劳力一人一把,若不是这样,哪里修得这般快。” “听说入了社这些铁器都归自家,是不是真的?” “若是以前咱不信,如今有什么不信的,人家开得官仓,说是一天一斤米,每天做完了就发,从不拖欠,这样的上官不信他信谁?” “可那个社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甭管什么章程,能一心为咱们穷苦人做到这份上的,大面上就亏不了,入了社就能分地,社里还有牛马,还有种子,眼见入冬了,把地一一翻沤上肥,明年开春了种下去,人人劲往一处使,这么好的田地,还能少了收成?” “可没有地契,终归不是自家的,心里头不踏实啊。” “官府若是好说话守信用,没有地契又有什么,左右是种粮食收粮食,拿回家的才是正经,若是像以往那般,有地契又如何?那田赋、杂税、役使,你们哪一家能扛得下来?最后不也得卖与大户人家,转成租户,一年分到四成,还要受人盘剥?” “说得是啊,上官也说了,日后田地都归公家,入社就是公家人,公家在田地就在,谁也不能抢了去,不比以往强上百倍?” 听着工匠们的议论声,黄文斌与同伴相视而笑,修祠这个举动,一举将百姓的心拿下,他们从怀疑排斥到渐渐相信,事情就成功了一半,果然,在他们不懈地宣传和鼓动下,沙头角村附近的几个村子首先成立了农业合作社,全作社将村子里所有的田地、官田、被蒙古人抢去的私田全都划归名下,所有的社员以家为单位出丁出人,人口多的计算的工分多,人口少的也不用担心,社里会以别的形式来进行考量,比如年龄大的老人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看守、炊食、饲养等等,而年龄小的孩子,除了太小的会集中起来看护以外,别的都进了社里办的学堂,请来的夫子由社里出钱,走得是公帐,按照入学的人数分摊到每家头上,这样一来,更加调动起了百姓们的积极性,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下一代将不再是文盲,光是集体学堂一项,就打消了百姓们所有的顾虑,比将田地分到手中还要强。 紧接着,集体的优势就被他们发挥殆尽,往日里最为百姓诡病的农田水利建设,如今成了大伙争相参与的劳动,因为活不白干,可以计入工分,也能换成粮食,但凡有点上进心的,都不会错过,而那些偷懒耍滑的,会被检举揭发出来,三次不改就会被强行清退,清退后的下场,是什么都没有,只能靠着打点短工勉强糊口,没有人愿意落到那步田地。 成立合作社的同时,黄文斌就开始在社员当中发展积极份子,人的思想总会有先有后,就像人的本性有勤劳也有懒惰,他不关心每个人的状态,只需要找出那些主动靠拢的人就行了,有了先进树立典型,自然就能分出个高低,积极份子对于劳动果实的保卫之心,就成为了农民自卫武装的组成部分,从一开始的十几人到后来的上百人,一支用旧式武器武装起来的民兵,很快建立起来,趁着农闲时节操练,既解决了闲散劳力的问题,也吸引了百姓们的眼光,让他们不至于那么无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二章 北伐(三十) 事情从乡下开始做起,是黄文斌和他的同伴在干训班里学到的,因为自古以来,农民起义发生的频率是最高的,他们就像后世一样,会在改开中成为排兵兵,用自发的分田到户掀起改革的浪潮,只要与切身利利益相关,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些人也是最维护既得利益的一群人,合作社这个组织,打破的其实是旧宗族势力。 黄文斌并没有首先去动大户人家的田,原因很简单,他们往往是宗族的当家人,对于家族中的人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在百姓们当中也有着相当的威望,要想打破坚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边角敲起,合作社的第一批社员就是那些没有田产的雇户,他们是农村的最底层,受着官府和大户的双重盘剥,占据了村民人数的大多数,将这大数人鼓动起来,在劳动中让他们得到好处,用共同的利益将他们拴到一起,才能渐渐让他们摆脱宗族势力的束缚,接下来就是要打破宗法。 实际上,所谓的“皇权不下乡”,不光是指宗族垄断了田赋、税收和差役,还有更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律法,直到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农村和偏远地区所实行的还是宗族自行制定的一套规矩,族规或者说宗法代替了律法,可以对上到人命官司,下到小偷小摸加以惩罚,这不是什么潜规则,而是通行于旧社会的明规则,民不举官不告,说得就是这个,人家直接开个祠堂就把人给办了,打死都没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人一个忠于国家甚于家族,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一个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从小潜移默化,早就形成了固定的三观。 对此,琼州用的法子很简单,拆分,同乡同族不同楼甚至不同县,周围邻居都是外姓或是外地人,出了事就只能找官府。 黄文斌没有这个条件,只能用上合作社的法子,虽然同姓在一起,可是加入了别的村子,怎么也不可能抱成一团,一旦有了矛盾,就会来找更高层的人解决,久而久之,规矩就立起来了。 当然了,如今才是开始,合作社是个新事物,又是新掌权的外来人起的头,而且并没有触碰到那些大户的利益,一开始,这些人自然是抱着观望的态度在看的,表面看来,无论是修祠堂还是分田地,都属于应有之义,以前的官府不也时不时地做一些善事来收取民心,可当合作社当真成立,百姓的积极性日渐高涨,他们才慢慢嚼出味来,这个社是有讲究的,并不完全是泥腿子抱团取暖,它不光得到了掌权者的大力支持,甚至已经在编练民团了。 民团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早在南渡以前,金人入寇,广大的北方地区就自发地组织过许多民间武装,大多数都是以乡村为单位结寨自保,说穿了就是拿起刀枪保护自己的利益,这江陵府并非战乱之地,元人的主力还在鄂州呢,早早地防范起来又是为什么? 假使不是为了防范元人,那就有说道了,瞧瞧人家的装束,衣甲俱全、弓弩皆有,除了人数少点,看着已经与正规军士相去不远,谁不知道如今仗打完了,江陵府自高帅以下尽皆出降,就连戍兵,一万新近征发的新附军也在岳州就地编遣,整个府内除了三班衙役、几县的巡检,已经没有了正规武装,这个时候,泥腿子得到了上头的全力支持,防的又会是谁?一时间,无数流言在府内不径而走,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听闻元人大军正在回师,足有数十万人之多。” “光是鄂州城就集结了七万之众呢。” “宋人要反攻倒算,常德府、澧州等人的大户人家被一网打尽,家产充没,家人流放,惨哪!” “日后这锦绣江南,怕是要泥腿子当道了。” ...... 正在沙市监合作社操练民兵自卫队的黄文斌一听到州城不稳的消息,马上就往回赶,不过几里路远,又是官道,脚踏车被他蹬得飞快,往日里热闹的路面上居然没什么行人,当他发觉有些蹊跷时,已经晚了。 “嗖嗖”的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跑在他前面一个车位的同伴突然间“啊”得一声,连人带车栽倒在路边,他和另外一个同伴赶紧停下车子,猫着腰将那人拖到树后。 “怎么样?” “死不了。”一支弩箭插在他的大腿外侧,只留了一个黑黑的箭杆在外头,少年疼得冷汗直冒,黄文斌二话不说,从腰间解下急救包,取出一卷绷带紧紧在缠在根部,以防血液流得太快,与此同时,另一名同伴解下了背上的火枪,神情紧张地向外张望。 只见官道的另一边,一群人影从田野中跑出来,他们穿着普通的衣衫,手中拿着刀枪和弓矢,呈一个扇面向这个方向围过来。 “不下五十人。” 黄文斌将伤口包扎完,同样解下火枪,朝外头看了一眼。 “至少有八十人,搞不好过百,能在这里伏击咱们,说明是蓄谋以久的,城里的消息多半是有人私通,否则不会这么巧。” “你是说府衙的人也参与了?” 黄文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定是的,还是想想怎么活着回去吧。” “咱们只有三把火枪,挡不住他们,这里离沙市监足有五里地,或许能冲出去?” 受伤的少年挣扎着说道:“你们跑吧,我来挡住他们。” 黄文斌摇摇头,不是他不想牺牲队友,而是身后又出现了敌人的身影,他们的退路被切断了。 或许是见他们无路可逃,对方停止了发射,意图很明显。 捉活的。 ...... 潭州大营里忙成了一团,从好几个方向上传来了警讯,坐镇于此的杨行潜临危不乱,一迭声地发出指令。 “湘水上的浮桥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宁乡方向的援军派出去没有,已经过江了?不行,太慢,让他们加快速度,脚踏车都配给他们了,我只能给他们一昼夜,明天赶不到,军事从事。” “什么,常德府失去联系?” “澧州等地也是,只怕江陵府才是最危险之处。” 杨行潜的手中握着一个军二千五百人,是后厢开拔前刘禹特意为他留下的,当听到宁乡有敌情的消息时,他毫不犹豫地派出了一个指挥,利用最新送到的改型脚踏车快速渡过了湘水,一百五十里路,一昼夜的功夫怎么也能赶得到,除此之外,别的地方都不重要,手头的兵马还要保卫潭州这个后勤基地,因为这里集中了荆湖南路大部分抢割的庄稼,其余各个州府的粮食也在陆续送上来,从这里到岳州是大军的粮道,他却只有二千人可用。 “岳州高帅那里还有一万人的新附军正在接受整编,不如,请他派兵进驻江陵府,以策万全?” 杨行潜有些举旗不定:“事情来得太过蹊跷,像是专门等着咱们的主力离去,如今谁都不可信,只能靠咱们自己。” 抚司幕属们不禁面面相觑,参谋这话,不是等于在说岳州已经靠不住了么? ...... 岳州城外的城陵矶码头,高达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艘木帆船靠上栈桥,那是江陵府水军的一只巡船,船体细长吃水浅,以保证最大的速度。 “高帅,高帅,他们动手了。” 高达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阵耸动,来者是他的幕僚,随新军和工作组回江陵府进行政权交接的负责人,他自己在潭州大营呆了七八天,然后来到了岳州亲自主持新附军的改编。 按照刘禹的计划,这里的一万新附军将编成治安军,一部分补充到农垦兵团,一部分打散重编,做为各个工作组掌握的武装,可是没想到才刚刚开了个头,事情就有了变化。 “都有哪些人参与?” “几个州府的旧吏、当地的大户、还有蒙古人留下的暗桩子,你的府邸被他们围住了,好在不曾动手,夫人与几位郎君当是无恙的。” “哼。”高达冷笑了一声:“他们是想以此胁迫老夫就范。” 幕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焦急地问道:“咱们怎么办?” “江陵府可还有他们的人?” “有,不过不在城中,事发时,工作组的黄组长带人去了沙市监。” 高达一听,面上更是不屑:“几个娃娃,都让他们忌惮至此,偏要挑不在的时候动手,这样的人能成事?做梦。” “可咱们的家人还在府中啊。” “他们敢动么,敢动一人,老夫夷了他们九族!” 高达拍拍他的肩膀:“一事不烦二主,你辛苦一趟,赶往潭州,去寻那位杨参谋,告诉他一声,有高某在,荆湖翻不出天去。” 幕僚被他的语气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高达根本就不相信宋军会在鄂州城下失败,眼下这种局面,正是危机之时,而对于刚刚易帜的新附军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三章 北伐(三十一) 管道升趴在一幢屋子顶上,还好身下辅的是稻草,如果是坚硬的瓦片,怕是一早就撑不住了。 肩膀上压着一枝沉重的火枪,长度超过了她的身高,因此看起来十分滑稽,长长的枪管架在前面的屋檐上,免去了举在空中之苦,实际上以她的力气,根本就举不了多久。 “桃儿,你说他们当真会打进来么?” 一旁的桃儿嘴里叨着根干稻草,满不在乎地说道:“莫担心,一帮乌合之众罢了,咱们这里有一百多杆火枪,还有五千多把钢铲子,吓也吓死他们了。” “你不怕?” “不怕,要说怕,那日在江上遇险,被贼人逼得差点跳下水去,才是真得吓人呢。” 桃儿表现得十分镇静,就是因为那次遇险,连穷凶极恶的江匪都见识过了,眼下至少人数不差,武器还更强些,火枪出发时每个后勤人员的必修课,凡是离开主营外出,无论远近都必须带上,开过多少枪了,还从来没有对人打过,她实际上有些兴奋,但是不好表现出来。 镇子里虽然有一百多把火枪,可是拿枪的全都是工匠,真正开枪杀过人的万中无一,紧张是难免的,这个不大的镇子面山背水,一条没有完工的硬质马路向山里延伸,路边堆满了沙石、筛子,工具却被民夫带回了镇中,握在每一个面色紧张的手中。 “听闻胡子来了?” “可不是,瞧这阵仗,数千人都不止,还有马队。” “那如何是好,胡子没有人性的,被他们打进来,人人都得死。” “怕什么,咱们的援军就在路上,最多明日可达,凭咱们这么多人,守不了一天么?” 叶珺压抑着心中的紧张,面色如常地从人群中走过,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传闻中通天的人物。 “大伙都知道胡子凶残,被他们打进来必无幸理,可咱们是好欺负的么?不来则以,来了,就让他们有来无回,都听我号令,各部仍依之前的分派,由工匠领队,去每个路口筑起沙垒,余下的在路上挖陷阱,行动吧。” 也许是看她镇定自若的样子,让这些老实巴交的农夫心下稍安,全都根据做工时组成的队伍,在一些工匠的带领下,开始在镇中的各个路口堆起沙垒,阻断交通,这种活是他们做惯了的,此刻有了主心骨,又有了事情做,一时间也不再想那么多,左右镇子里重要的人物多了去了,外头的贼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两个机宜司的人紧紧跟在她的身边,手里握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火枪,枪身短,结构紧凑,枪匣处是一个弯曲的铁盒子,叶珺知道这种枪是虎贲军的正军才有的装备,与抚帅卫队同款,不必说也知道出于何人的授意。 “你们跟着我做甚,两支枪一前一后把住两个主路,可使得?” 一名男子为难地说道:“师匠莫怪,护住你的安危是咱们的责任,旁的事便顾不得了。” 另一人向她解释:“咱们只有两枝枪六十发子弹,打完就没了,不到紧要关头是不能用掉的。” “只有我一人?” “所有的女子,你是首要。” 叶珺莫名地松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几个电气工程师来到一间屋子里,里面放着一排圆滚滚的电机,另一侧是铁皮筒子,散发出机油的味道。 “将它们搬出去,接上镇外的铁丝网,听我号令再行事。” 同行的几个男子都是她的学生,一听之下赶紧上前,两人一组抬起电机便往外走,叶珺扭头看着身后的二人,盯得他们有些不自在,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上前抬起一台电机,跟在她的身后,朝着镇外的方向走去。 五、六百步外,一群男子骑在马背上向镇中张望,隔得有些远,只能看个大概,不过很快,前去探路的人就跑了回来。 “回几位当家的,小的看得真切,镇子里没有军士,也没有宋人的旗子。” 当中的一个男子点点头:“看来信儿是真的,里头不过是一群泥腿子,在这里挖山开路,哼,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地界,咱们答应了么?” “大当家,宋人在潭州的人可不少。” 大当家望了一眼远方:“一百五十多里路,他们能飞过来?咱们怎么也有两天的时间,左近山林的好汉尽皆在此,还能打不进一个空寨子?” “可这寨子荒了好些年,没什么油水啊。” “没油水咱们来做什么,上头说了,里面的人别的不论,几个婆娘务必要活的,每个都值大价钱,都把招子放亮些,弄死了休怪老子心狠。” “得令。” 除去这些骑马的,大部分贼人都是步行,穿着各异,大多数人没有披甲,有的手中拿着削尖的竹子,也有许多人拿着长刀和木牌,一看就是官府打造的制式武器,数千人围在镇子外头,远远看上去黑压压地一片。 没过多久,一个包着头的贼人走到镇外百步左右的距离,停在一条宽约两步的濠沟边上。 “里头的人听着,俺们大当家说了,只要交出女人,放你们一条活路,否则破镇之后,鸡犬不留!” 他扯着嗓子喊了两遍,刚要喊第三遍,只听得“砰”得一声,一股劲风从耳边擦过,吓得他赶紧弯下腰,抱着脑袋不顾一切地往回跑。 “火枪?当真。” “千真万确,当时隔着有百多步远,小的差点就没命回来。” 大当家听到来人的回报,眼珠子转了转:“原以为没什么油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上头说了,一枝完好的火枪能换一个县,想当父母官的,都人老子并肩子上啊。” 听到他的许诺,那些大大小小的寨主无不是眼放精光,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寨子外头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贼人的进攻开始了。 ...... “砰” 黄文斌倚着树身向外开了一枪,将一个冲到八十步左右的人影打倒,然后将空枪交与受伤的同伴,从他手中接过上好了弹的火枪,再一次瞒向外面,只见进攻的敌人全都趴在地上或是躲在树后面,他并不着急,正好利用这个空隙装弹。 “砰” 身后的枪声响了,另一名同伴与他背靠背,抵挡着从后面围过来的敌人,这种枪超过一百步,精度就会变得很差,最佳射程是五十步以内,可那样的话很难挡住敌人的全方位攻击,他们只有三个人三枝枪,不得不分出一个装弹手,黄文斌和另一名射手也会尽量增加射击间隔,为装弹争取时间。 压力全都在受伤的同伴身上,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了绝境,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郎,哪有天生就能沉稳的,越是着急就越容易出错,好不容易装上火药,弹丸却怎么也捅不进去,急得他大汗直冒,手指不住地颤抖,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黄文斌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我一意孤行,执意要留下才会害了你们,这里离沙头角村有五里远,他们未必能听到枪声,那是咱们唯一的指望,死便死了,好歹算是烈士,没给爹娘丢脸,咱们如今能杀一个算一个,你手脚快些就多一个,慢就少一个,有什么打紧?” 受伤的同伴微一错愕,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将捅条一捅到底,将压上弹的火枪递与另一个同伴,接过他的空枪再一次装起弹来。 敌人越逼越近,显然是想留下活口,随着距离的接近,对于火枪的射击规律也开始慢慢掌握,四面八方的人影不再一起动作,而是有起有落,每当枪声响过,便会加快速度,很快就三十步开外,黄文斌打完一枪,没有朝后递,而是拔出腰间的枪刺安在了枪口中,身后的同伴感应到了他的动作,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每个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人要活的,枪要好的,干完活进城去吃酒,粉头紧你们挑。” 人群后头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由于蒙着脸,声音有些沉闷。 黄文斌的心里一沉,人死没什么,这火枪是州中重器,如何能落到敌人的手中,他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带上几颗手雷,那样的话,人和枪都能一并毁去了。 四面的人影越逼越近,受伤的同伴还在努力装弹,希望能打出最后一枪,黄文斌的手心开始冒汗,双眼死死盯着敌人,等待他们进入刺杀射程的那一刻,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富有节奏的声音。 “哒......哒......” 然后便是数声喊叫:“弃械,自缚,顽抗者死!” 黄文斌等人愕然相向,那种声音分明是虎贲军的自动火枪发出来的,可从人群后头冒出来的,更多的是沙角村的村民,为首的便是他亲手提拔的公社民兵队长。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围攻他们的敌人一下子便崩溃了,大部分人扔下手中的兵器缚上手脚,只有少数人四散逃跑,黄文斌看到一个蒙面男子追上去,端着56半打出一个立姿点射,将跑出八十步左右的一个贼人打得仆倒在田野里。 “是机宜司的人来救咱们了。” 同伴的脸上洋溢着死里逃生的喜悦,黄文斌却神色复杂地没有答话,只是将打空的火枪交与他,自己走到蒙面男子的身后。 “你一直在附近?” 男子身形一震,缓缓转过头:“机宜司一直盯着城里的动静,我恰好负责这一带,又得知你带队留下......” 没等他说完,便被黄文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我的同伴受伤了,有没有法子医治?” “野战医院跟着去了鄂州,潭州倒是有医官在,可中间隔得太远,而且不太平,不如先看看,若是不重,就近找个郎中治一治。” “州城失陷了么?” “嗯,城门被他们控制了,你们最好跟我们走。” “不,你带我的同伴离开。” 男子吃了一惊:“他们人多势众,你想做什么?” “我去常德,那里很干净,一定不会出乱子。”黄文斌的脸上写满了自信。 男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熄下了劝说的心思,将手中56半递过去。 “只有二十余发子弹了,省着点用,路上小心。” 黄文斌接过步枪背在背上,转身之前小声说了一句:“多谢。” 男子看着他跨上脚踏车离去,一个同样蒙着头脸的男子走过来,拍了他一下。 “老黄看什么呢?岳州传来消息,高达出兵了。” “朝这里?” “嗯,上头指示咱们,静观其变。”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四章 北伐(三十二) 宁乡县贺石桥镇,毗邻益阳县,距离常德府也不远,选定中辐射荆湖两路的煤电联合体就位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至少在十三世纪,荆湖南路除了湘水沿岸,偏远地区还是汉夷杂居或是夷人居多,山贼土匪也不在少数,不过很少会侵入到潭州这个路治来,因此,在离州城仅仅一百五十余里的地方,聚集了数千贼人,便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听我号令,开枪。” “噼噼啪啪”的声音次第响起,发号的老卒不满地摇摇头,仅凭声音就能听出射击的效果很不好,一般来说,这种枪一齐打出去,会发出爆竹般的响声,间隔越小说明齐射的效果越好,不过想到操作者并不是日日都要艰苦训练的正规军士,而是接触火枪才个把月、多数都没有开过几枪的百姓,到嘴的脏话便没能骂出口,里头还有不少女娃娃呢。 “卸下枪,打开药室,清理一遍,拿出火药卷,撕开一个口子,慢慢倒时去,关上药室,拿出铁弹,从枪口塞进去,拿出捅条,用力捅到底,压瓷实了,不要着急,一步一步做。” 管道升紧张得无以复加,外面的贼人凶神恶争煞般越冲越的近,近得能看清脸上的表情,近得能看清手上的明晃晃的刀子。 方才听到号令,她闭着眼睛扣下扳机,只觉得一股大力狠狠撞在肩头,枪口猛地朝上一跳,如果不是搁在屋脊上,只怕已经脱手而出了,饶是如此,反冲力也让她忍不住想要叫出来,至于打到了什么,只有天知道。 “打开药室,清理,关闭药室,不对,拿出火药卷,撕开口子......” 这口子要如何撕开?管道升一时竟然忘了,边上的桃儿拍拍她,将那个透明卷儿放到嘴边,做了一个撕咬的动作,她才恍然大悟。 接下来,两人互相演示,总算是将枪弹重新装好,再一次架在屋脊上,闭上一只眼睛,默念着射击要领,准确外面的身影。 排枪响起的时候,反应快的贼人全都趴在了地上,仍是有大部分人直着身子向前冲,一下子倒下好些个,抱着手臂、腿或是胸在地上打着滚儿,看着着便让人心惊,一个头目模样的贼人挥刀砍在一个受伤贼人的脖子上,将他的惨叫声打断。 “镇子里没有几个军士,打进去便有重赏,后退者,大当家轻饶不得,火枪也不过一条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没了退路,这些贼人一发狠,呦呦叫着往上冲,首先挡住他们去路的便是那道濠沟,宽两步深一步左右,防人也防野兽,可里面既没有灌水也没有装上倒刺,贼人只需要下到沟里再爬上去就行了,只是连绵不绝的枪声让他们的行动变得困难,此时镇子里的街道上堆满了沙垒,无数民夫握着手中的钢锹躲在后头,等着贼人冲进来的一刻。 越过濠沟,枪声越发紧促起来,只是准头依旧不行,大部分枪弹都从头顶飞过,或是打在脚下的泥土中,让这些刀头上舔血的匪人看出了端倪,使枪者一定是新手。 贼人马上兴奋起来,此时他们距离镇子已经不足五十步远,前面连栅栏都没有,只有一道单薄的网子。 “冲过去,重重有赏。” 几个头目大声煽动下,贼人一群群从沟里爬起来,冲向前方的铁丝网,原以为随便一推就倒了,没曾想,这些铁丝网挂在两步一根铁柱子上,异常坚韧不说,上面还带着倒刺,轻易就能刺穿这些没有披甲的贼人身上的破衣,被刺得鲜血淋淋的贼人大喊着跳脚不止,还要躲避从屋顶射出来的火枪,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三十步开外的一间屋子里,叶珺隔着窗子观察外头的动静,两个机宜司的人端枪谨立,随时做出射击的动作,她的一个学子半蹲于地,长长的胶皮电线从外头接进来,大功率发电机已经准备好,为了提升功率,整整十二台并在一起,由镇子里的变电站统一调度。 “匠师,好了么?” 学子的紧张也影响到了她,毕竟这是违反电工操作守则的非常规行为,要说不紧张是假的,可是一想到镇子里那么多民夫还有同僚和姐妹,叶珺咬着下唇发出一个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 “准备,依次启动。” 学子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发电机上面的启动键,早就上满油的发电机机体猛地一跳,发出“突突突突”的声音,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电流被注入电线中,一瞬间通过变压器传输到电线的另一头,正在攀爬铁丝网的贼人只觉得双手一震,一股不受控制不住的痉挛让他们缩回手,像是被人在心口上狠狠扎了一下。 稍稍迟疑的贼人面对身后的刀子,只能再一次伸出手去,这一回就没那么幸运了,双手像是被粘在了上头,整个身体一下子繃得笔直,脑子里一瞬间变得空白,所有的器官都失去了控制,只能张着嘴发出奇怪的“嗬嗬”声。 那些大大小小的头目不知究竟,有的上前去拉人、有的去拍打、更有甚者,拿刀就向铁丝网砍去,溅起一阵蓝色的火花,而握刀者本身却和那些粘在铁丝网上的人一样,再也动弹不得。 “噼啪” 电闸不住地跳动着火花,一台台的发电机依次启动,铁丝网上的电压不断升高,一种难以名状的惨像就这么突兀地出现所有人的眼中。 那些无法动弹的身体慢慢变得焦黑,毛发根根竖起,皮肤变得越来越深,黑烟从他们身上冒出,一股烧灼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被风一吹,落到每个人的眼耳口鼻中。 枪声停了、呐喊声停了、就连民夫们的议论声也消失了,战场的上空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妖......妖法!” 首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些没有冲到铁丝网前的贼人,他们距离得近,看得真切,原本好生生的人,突然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可怖,连叫声都发不出来,那些试图营救的,无一例外全中了招,他们分明又不是中了枪,这不是妖法又是什么?如果说火枪还能理解,这种情形,便彻底击垮了他们的斗志,活下来的贼人死命般地往回跑,根本不管当家们的威胁。 当然了,那些骑马的当家们也不例外,甚至比他们跑得还要快。 贼人退了,镇子里的人却没有任何动静,管道升愣愣地看着挂在铁丝网上那些已经不能称其为人的事物,突然说了一句。 “以后谁还吃得下烤肉啊。” 桃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管道升赶紧将她扶下屋顶,没等走到院子外头,她就“哇哇”地吐了起来。 管道升四下里一下,到处都响起了呕吐之声,桃儿吐了半天,感觉好了一些,扶着她的手站起身。 “你看了不恶心么?” “若是你走了几千路,见过千奇百怪的死法,哪里还吐得出来。” 桃儿一愣,只听这个外面柔弱的女孩又说道:“看来日后得多贴些标语。” “什么标语?” “用电危险,严禁触摸。”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桃儿有些好笑,可是一想到方才看到的画面,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翻腾。 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第二日清晨时分,当后厢第四军第一指挥五百人骑着脚踏车连夜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片安静详和的景象,民夫们在野外挥汗如雨,工匠们自顾自地勘测、丈量、选址,一切显得井井有条,只是当叶珺和她的那群电气工程师走过的时候,人们的眼中有着发自内心的敬畏,连带着工作效率都高了不少。 ....... 消息汇总后送到鄂州前线,刘禹毫不意外地看了一眼便扔给了姜才。 “如此凶险,要不要属下带骑军去接应一趟?” “已经过去了,你部照原计划过河,拿下汉阳军后扫荡周边各县,后边的事儿,杨行潜应付得来。” 刘禹心中暗暗纳罕,没想到这个大姨子也有如此发狠的一面,能把学到的知识活学活用,临危不乱,已经算是颇有些大将之风了,很难相信,两年以前还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娘子,可见劳动锻炼人啊。 经过这样的打击,那些贼人一定认为宋人有什么妖法,只怕再也不敢靠近,这简直比火枪的威力还要来得震撼。 马应麟也跟着瞅了一眼:“高达领兵回了江陵府,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怀二志。” “他是个老而成精的家伙,这是天赐的良机,若是还抓不住,就枉自活了八十多岁了。” 刘禹在后营放一个军,其实防得就是岳州那一万新附军,高达带兵直扑江陵府,而不是袭击潭州,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心思,不得不说这样的人,在哪朝都会混得不错,活成精了。 “那咱们?” 马应麟跃跃欲试地样子,刘禹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这也是个想要表现的人啊,想要表现好,值得鼓励。 “蒙古人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那咱们也不能辜负他们,对吗,马老总。” “抚帅,你就瞧好吧。” 等他摩拳擦掌地走出去,姜才将消息递还给他。 “这个黄文斌,倒是个狠角色。” “怎么,你看上了?” “以他的出身,在官面上不会有什么前途,倒不如从军,杀出一条路子来。” 刘禹不置可否地按着那几张纸,如今是非常时期,政权的组织形式十分粗疏,因为没有足够的能全面贯彻琼州意志的合格干部,如果留用大量的旧人员,将来再来改造,势必会造成社会的动乱,而且这股势力太大,又没有一个优秀的政党做为领导者,他所面对的,远比后世更复杂,这样的干部,至少目前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北伐(三十三) 鄂州城头,廉希宪每天都会在上面站一个时辰,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也没个准的,谁在乎呢。 与城里死气沉沉如临大敌不一样,城外热闹得像个集市,宋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操、训练,围着城池跑圈,口号喊得震天响,军歌一曲接着一曲,他无意中数过一回,居然有三十四首之多,这个结果让他吓了一跳,宋人这是玩垓下之围么? “大王意气尽,四面楚歌声。” 自幼熟读汉人文章的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了这样的句子。 江边一战,打掉了淮西兵团的战意,连带着本地戍军也是意志消沉,能在这种情况下不崩溃,甚至没有出现大面积逃兵,已经堪称精锐了,可是士气呢?廉希宪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的是冷漠,或者说是麻木,这是积年老卒才会有的表情,若是宋人当真攻城,他们会坚守岗位不惜死战,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可宋人偏偏不攻城,城中不缺粮,廉希宪相信宋人知道这一点,因为鄂州是大军中转之所,常年都会备足了超额的粮草,军器甲仗更是堆积如山,因为战事不顺,不知道会延续多久,有备无患嘛。 他想知道的是,宋人究竟要做什么,围困不可行,劝降么,又没有派过人来,每天炫耀似地在城外排出阵型,火枪打得震天响,炒豆般一阵又一阵,刚开始守军还会紧张,后来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只当是瞧个热闹。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天的热闹有点大。 一队队的宋军依然在列队出营,在此之前,已经完成了跑圈和早餐,甚至简单地洗涮了一下,在整齐的制服加成下,显得精神奕奕,这是每天的日常,不寻常的在于,他们列队完毕之后没有进行射击训练,而是像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城头上的守军也在等待,没过多久,宋人的大营里又有了动静。 从整齐的队列间走出来一队队的军士,除了服装相似,既没有背枪也没有带上多余的事物,他们五人一组在阵前集结,有的人身上背着铁架子,有的背着圆筒子,有的背着长条箱子,这些事物被解下来,有条不紊装配在一起,然后放在脚下,城头上的人盯着他们的动作,全都不明所以,廉希宪法突然想起了逃回来的潭州守军说过的一句话,在攻城之前,宋人会用铺天盖地的炮火,扫清城头上的障碍。 难道就是下面这些又粗_又短的圆管子! “他们要动手了么?” 史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看着城下的情形说了一句,廉希宪不知道如何答他,因为自己也想知道。 宋人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不到片刻功夫,第一批炮弹就从那些又粗_又短的 圆管子里飞出来,廉希宪和史弼等人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不只没有闪避,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炮弹的飞行轨迹,奇怪的是,这些炮弹无一例外全都在脚下炸响,没有一颗飞上城头。 “轰轰” 大部分落在城脚的炮弹轰然炸响,将厚实的城墙震得摇晃不已,廉希宪等人不得不用力抓住堞垛,人人面色发白,只是落在最下头就有如此威势,砸在城头上,有什么能挡得住? ...... 一千步左右的距离上,刘禹放下千里镜,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不成,距离太远了,初速不够,挨不到城墙,命炮手前行至五百步。” 这个距离除非城中有那种高过城头的投石机,是不可能打到五百步远的,就算是宋人的神臂弓也一样,在炮手前行的同时,后头的步卒大阵也在依次前行,以防城中突然出击。 63式60迫击炮的射程当然不只这么点,寻常都用在一千步左右的距离,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准头,可那是曲射,今天,所有的炮筒都放得又低又平,几乎就是对着城墙在轰。 拿迫击炮当平射炮用,不是什么稀奇事,当年抗倭战争时,为了敲掉鬼子的炮楼,八路军就曾经尝试过,不过因为膛压太小初速低,射程会大打折扣,大概只有三、四百米,这个距离非常危险,因为已经在三八枪的最佳射程上,就连鬼子的普通士兵也能准确地打中,出于伤亡的考虑,并没有大规模推广。 要论步兵近距离支援武器,对空有红缨5,对坦克有红箭9,反障碍还有火箭弹,特别是被誉为游击神器的107火,才是拔除据点的不二选择,距离远威力大,关键是还不重,完全可以人力或是畜力拉着跑,只是这玩艺的库存似乎不多了,当年大量出口的就有这么一宗,名声一下子在各国打响,从东南亚的热带雨林到黑非洲,从中东到中北美、南美,生产多少卖出多少,实在不行,去弄些40火凑凑数? 就在刘禹心思百转之时,前面的炮手已经移动到位,五百步,要防备的只有城中的骑兵,假如还有的话。 “都打起精神来,多少人在看着呢,给老子长长脸,少不得他的好处。” 马应麟亲自坐镇,虽然技术上不通,可指挥官只需要知道怎么用就行了,在老总的督促下,所有炮手打起十二分精神,将炮筒子放平,角度在十五度以内,炮弹几乎是平着放进去的,缺少重力的加持,于是需要借助一此外力,炮手们用的是最简单的思路,像火枪一样拿棍子捅。 只见同伴将炮弹放进去之后,炮手用一根带把的特制木棍狠狠地捅到底,同时飞快地放开手,底_火与底座重重地相接,同时点燃了尾部的药包,这个过程只有数息,只够他们放开手,炮弹在火药的作用下脱膛而出,带着尾翼直直地飞向远处,城头上的人勃然色变,因为每个人清楚地看到,弹道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一头撞到城墙的中部。 “轰” 这一回的震荡来得更加强烈,众人只觉得脚下摇晃得厉害,许多人直接跌坐在了马道上,没等站起身,又一波打击接腫而至。 “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轰炸全都砸在城墙的中下部,一时间砖石飞溅,外层的包砖尽数脱落之后,露出里面的夯土层,紧接着,炮击便在这些淡黄色的硬土里炸响。 如果说,到了这个时候,廉希宪和史弼还不知道宋人想要做什么,那也太侮辱他们的智商了。 “不好了,城墙要塌了?” “跑啊!” 廉希宪被他的亲兵架着,不由分说往下跑,史弼等人也是跑得飞快,许多赶不及抢到梯子的,径直从上往下跳,城头上顿时乱成了一团,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城墙的倒塌已经相去不远,随着炮击的继续,整段墙体的上半部向外倾斜,首先掉下去的是那些守具,床子弩、投石机等等,可怜这些大杀器,连一发都没射出,就成了废墟中的残砾。 同样的情形在城外的四面发生,宋人的炮火既直接又猛烈,全都是冲着城墙去的,高逾数丈、宽达三步的厚重墙体在不断的轰击之下,越来越倾斜,终于轰然坍塌,巨大的尘烟直接天际,将整个城池笼罩在尘土当中,什么也看不清。 城墙竟然倒了? 这个结果不仅让守军震惊,也直接影响到了城中的百姓,那些离城墙近一些的,突然间看到山一样的高墙消失在浓烟中,无不是吓得目瞪口呆,宋人竟然用炮火将城墙生生震坍,让整个城池如同一个剥光了衣衫的少女,暴露在敌人的眼中。 “张府君,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城池不保,再顽固的人也会思忖一二,因为家业越大,就越会瞻前顾后,元人七万之众,竟然连城墙都没得守了,那些被墙体压死的,跳下来摔死的,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石头砸死的,比比皆是,守军是整个事件的经历者,也看得最为真切,所受到的冲击自然最大,幸存者四散奔逃,将消息散布到全城,也让整个鄂州城陷入慌乱当中。 张晏然就站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按照廉希宪的布置,他带着府中的一干差役和征发的青壮做为辅军,负责补给之用,出了这么大的事,伤者遍地自不必说,满目疮夷的现场,实际上让他们无事可做,因为人人都只有一个念头。 逃命。 可这是城池,被宋人重兵围住的城池,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随本官走。” 张晏然跺了跺脚,带着手下转身就走,沿街的商户和百姓全都紧闭门窗,人人躲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万胜!” 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支火枪被高高举起,长长的枪刺在阳光下闪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幸存下来的廉希宪等人犹自胆寒不已,因为他们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六章 北伐(三十四) 城墙倒下后的效果,甚至比刘禹事前估计的还要好,大块大块的砖石、夯土和各种器具滚落于地,大部分都掉进了护城河,将许多段河面填成了平地,炮声一停,浓烟还未散去,嘹亮的军号就吹响了,早就严阵以待的步卒端起火枪,呐喊着向前冲去。 三个厢缺一个军,全军一共三万五千人,只分别堵住了三面城门,留下的那一面正对大江,数万人一齐冲锋,如同潮水一般,扑向毫无遮拦的城区,就连刘禹也看得心潮澎湃,站在他身后的吴老四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56班,恨不能跟着一块儿冲进去,可惜自知职责所在,不敢轻离。 硝烟渐渐散去,随之出现在眼中的,是漫山遍野的红,红旗、红缨、红袄,一切都与史弼的想像一模一样,这样的想像曾经出现在淮西、淮东、江南,曾经出现在庐州,为了拔掉这些刺眼的色彩,他们可以围攻数月经年,直到城头上最后一抹红色的消失,可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样的红色淹没。 “来人,来人,整军备战!” 城墙上的守军四面加起来不过万人,城中还有足足六万守军,分成几个部分驻扎在离城墙较近的军营里,城墙倒塌的消息,他们比别人知晓得要早,许多人更是亲眼目睹,在这样的情形下,没有炸了营已经是精锐之军的表现了。 很自然地,这些驻军的营地就成了宋军的重点攻击对象,当他们呐喊着冲进营地时,里面的人往往还处于呆滞状态,没有人教他们在城墙倒坍之后是组织反击呢还是逃跑,宋人的声音盖过了一切,直到明晃晃的刺刀出现在眼下,所有人才不约而同拔腿就跑,就算有些将校想要顽抗,在这种情形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宋人甚至没有放几枪,就将一个驻军万人的大营给踹了。 四处营地都是差不多的情形,只有史弼和他的中军给宋人制造了一些麻烦,由于宋人的动作实在太快,根本没有给他跑到大营里的机会,因此他身边只聚集了千把人,不过在街面上,也算是一股很大的势力了,至少堵住了宋人的去路。 “大元上将军史弼在此,来者何人,可敢通名!” 面对整齐的宋人火枪队,史弼突然间大喊道,让在中路押阵的马应麟一愣。 之所以发愣,是因为这个场景曾经十分熟悉,或许那些守城的大宋官兵在破城的一刻,就是这样被元人逼上绝路的?他相信,那个时候没有谁会做这么s逼的事。 “沐猴而冠的鞑子,也配问本将的名号,儿郎们,如何答他?” 阵前的一名指挥使平静地如同在训练场上,不带一丝起伏地说道。 “射声右厢第一军第一指,预备........” 随着他的口令,最前面的一排步卒半蹲于地,双手将火枪平端于胸前,侧目瞄准,身后的第二排也是一样的动作,在不到三十步远的史弼看来,宋人的动作整齐划一,极富美感,而他的心中却寒意陡生,手上的长刀颤抖着举起来,口中大喝一声。 “杀!” “放!”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元人高呼着向前冲锋的一瞬间,“噼噼啪啪”的清脆声音响成一串,一束束白烟从枪口冒出,从线到面迅速弥漫开来,无数颗铁弹飞出枪膛,带着巨大的动能撞向前方,将前冲者的动作打断,这么近的距离,能量几乎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人的身体中,足以撕碎一切。 第二排_射击完毕,立刻半蹲于地,开始做标准的装弹流程,而第一排的步卒却没有动作,只是柱枪于地,静静地看着前方,顽强的敌人并没有溃散,他们踏着同伴的身体再度冲上来,迎接他们的依然是一阵排枪,密集而致命,少数中弹不深者就算勉强冲到宋人的阵前,面对的也是寒光闪闪的刺刀丛林。 与此同时,后方的敌人开始了弓箭打击,直射、曲射,给步卒造成了一些伤亡,马应麟面色不豫地看着镜头里的情形,并不是他受不了这种伤亡,而是没想到这伙敌人会这么顽强,如果按部就班地打下去,他亲自督战的这个方向,将是城中最后结束战斗的一支兵马,就在抚帅的眼皮子底下,如何丢得起这个人? “传令,一轮射击之后,上刺刀,冲垮他们,后军掷弹手准备伴随攻击。” 传令兵眼神一紧,赶紧将命令传达下去,同时记录于案。 “噼噼啪啪”的排枪只响了一轮,街面上死伤枕籍,就在元人不懈地准备下一轮冲锋时,令人胆寒的排枪声突然间停了,只见那些半蹲于地的宋人步卒突然间一齐站起身,紧握着手中的火枪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上来,无数把刺刀在眼前闪烁,排山倒海般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痛。 “万胜!” 宋人要拼命了,史弼无比熟悉这个口号,往往到他们喊出这个口号时,离失败已经相去不远,放着火枪不开要肉搏?他再度挥动手中的长刀,没等喊出什么,突然看到头顶上黑影闪动,比那些刺刀还要快的,是一堆黑色的铁坨坨,被人大力掷到了大队的元人步卒当中。 67式木柄手_榴弹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下来,这么密集的人群,几乎可以弹无虚发地砸中一个元人的头盔,然后“咕噜咕噜”滚到地上,一阵呛人的黄烟过后,便是无可抵御的红光。 “嘣” 就在史弼为这种手炮的威力而震惊时,宋人的刺刀阵已经一头扎进了他的阵中,细长的刺尖轻易地挑开步卒身上的铁甲,在人体还没有感觉到刺痛前迅速拔出,中者无不是感到力气在慢慢消失,最后无力地倒下,他们每个人的动作都十分简洁,没有多少花哨,一挑一刺一回手,遇上难缠的对手往往会与同伴一起组成攻击小组,平时的训练中,刺杀与射击同等重要,良好的营养摄入保证了体能,持续的体能锻炼又保证了力量,受到双重打击的元人在这样的攻势面前,终于无可抵御地崩溃了。 在这样的攻击面前,号称“万人敌”的史弼只比他的手下多坚持了一下下,那把没有伤到任何人的长刀掉落在地上,三把枪刺分别刺入他的肋下、大腿和腰间,几股鲜血喷涌如泉,随后便一头倒在了尸体堆上,无数双皮靴踏着他死不瞑目的身体冲过去,甚至没有多看上一眼,史弼眼中最后出现的是那面火红的战旗,旗面上的图案是两把交叉的火枪,深深地印在了他的意识当中。 荆湖行省中书行辕,那些代表官府威仪的仗马仪兵依然如故,可偌大的官衙里空无一人,廉希宪被几个亲兵架着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景象。 “关门,关门。” 亲兵们在后头使劲把大门顶上,他却目光呆滞地站在院中,仅仅数日前,这里还是人声鼎沸,他坐在中堂上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民政、军需,百万民众的生计、数十万大军的供给全都压于一身,他疲累也满足,甘愿就这样死去,成为青史留名的能臣,可是如今呢?心里突然涌起一个荒唐的想法。 宋人的守臣在最后一刻,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心情? “去寻些火油来,还有柴禾,后院应该有。” 好在自己的家眷都在大都城里,不需要亲手灭绝人伦,廉希宪在一瞬间就恢复了神志,语气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亲兵们惊愕中一齐劝说道。 “中丞,放火的事情咱们来做,你换上衣衫混出城去,或是在哪里躲一躲,等宋人放枪警惕,再逃便是。” “逃?” 廉希宪苦笑着摸摸颌下的白须:“本官这样子,就算扮成农人,像么?” 亲兵们说不出话来,他们的中丞是个色目人,面目与汉人有着迵然不同,怎么打扮也会在人群中显得怪异,这些亲兵明白了,当下也不再多说,低着头朝后院走去。 城中的喧闹声很大,这一带却是静悄悄地,做为城中官署的集中地,怕是全都逃散了吧,就在廉希宪等待自己命运的最后一刻时,突然从大堂上跑出来一群人,为首的他认得,当初也是在这里,他从对方的手中接管了鄂州的军政大权。 “张晏然,你这是又要背主了么?” 廉希宪扫过被绑起来的亲兵,盯着为首的官儿说道。 对着这个积威已久的元人方面大员,张晏然想要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可没有坚持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不由得有些恼怒。 “某家本就是大宋的守臣,当初迫不得已暂时栖身敌营,正为今日尔,拿了你,便是大功一件,背主?这是重归旧主,曲线救国。” 廉希宪不想与他废话,颇为不屑地背过身去,任由那些穿着元人服饰的差役将自己缚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外走去,他这才发现,城中的声响渐渐消失,街面上除了那些倒毙的尸体,宋人竟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留下,甚至没有在城中升起一面旗帜。 或许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北伐(三十五) “张晏然?” 刘禹还真听说过这个名字,源于一个流产的计划,当初建康之战后,他曾经伙同李庭芝、张世杰制订过一个偷袭鄂州的计划,为此还冒险亲自去考察过,计划中的一环,就有面前这个卑躬屈膝的男子。 “你还记得程鹏飞么?” 张晏然愕然抬起头,他没想到会从对方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罪官记得。” “那你可知他的下场?” “听闻死于建康城下。” “当年你们位属同僚,一齐降了鞑子,他充当鞑子的先锋犯我江东,得到应有的报应,你呢,在元人那里高官厚禄,帮着他们欺压大宋的百姓,可知罪否?” 张晏然“咚”得一头叩在地上:“罪官知罪,故此才会阵前戴立功,只求宽肴一二。” “宽肴?”刘禹看了一眼被押在后头的几个人。 “他们么?” “是,回上官的话,此人乃是大元......喔不,鞑子荆湖行中书省的左丞,总领荆湖岭南所有的军政要务,罪官将此献上,不求功劳,只求饶下一条性命,再为大宋效力。”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虽然对于元人的大官,刘禹并不感冒,不过能活捉,对于瓦解敌人的士气是很有帮助的。 “按照我军的规矩,破城之前叫战场反正,算是大功一件,城破之后叫势穷而降,不过你能抓住鞑子首脑人物,不无微劳,性命可保无逾,想要更进一步嘛,就看你愿不愿意立下更大的功劳了。” 张晏然面带喜色地抬起头:“愿凭大帅吩咐。” “我军克复鄂州,乃是拨乱反正,救民于水火的义举,可是这城中,除了你等主动纳降,竟是毫无动静,莫非全都心向元人,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 张晏然赶紧答道:“下官这就命人大开城门,迎接大帅入城。” “这城门还用开么,本官又何需这种虚应本事?” 不是礼数不周的缘故?张晏然的脑子急速地转着弯,心向元人,心向元人,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这位年青的抚帅要的不是迎接,而是惩罚? “城中颇有些大户与鞑子过从甚密......”他试探着说道,稍稍停顿了一下,偷眼看了看刘禹的表情,发现对方目中有鼓励的意思,于是接下去。 “闻得大军到来,不仅不心怀故土,反而出钱出人为鞑子守城,顽抗之心不言而喻,下官以为,当明正典刑,以儆效由,这样处置可妥当否?” 上道,刘禹暗暗赞了一声,有了此人的引路,他才能正大光明地下手,虽然硬来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难以做到面面俱到,况且他并不想正规军去做脏活,那样不利于培养军队的精神。 黑点能不沾还是不沾的好。 张晏然自有他的手段,就算最后过火了些,最多将其抛出来当个替罪羊,刘禹将他打发走,这才有闲瑕打量缚住的元人大官,欧化的面孔,却做汉人的装束,又是一个典型色目人,不过当听到他的名字时,刘禹稍稍有些愣神。 “你是廉希宪?廉希贤是你什么人。” 廉希宪也没想到,宋人的这个主帅竟然认得自己的兄弟,当然了,认得归认得,刘禹也只是好奇而已,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处斩就没必要了,既然是这么大的官儿,活着比死了有用。 于是廉希宪如愿再一次见到了老搭档,没等叙叙旧,两人连同那些万户、千户又被宋人推上了囚车,成为废物利用的典型。 城中的守军除了城墙倒塌后或死或伤的那万把人,其余的六万多人全数被宋人赶出城,按照围阙一的原则,他们只有一个方向可去,而等到了大江边上,面对宽阔的江边,这些失去了胆气和指挥的溃兵,断绝了最后的生路。 因为大江的对面,红旗招展,骑兵如炽,那是一只比火枪兵更可怕的队伍,逃是逃不掉了,宋人从三个方向逼近,呈一个半圆形,到了大概百步之外停下,排出整齐的阵列,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像是看着一群死人。 双方出现了诡异的对峙,打破这片平静的是一队囚车,从两军之间缓缓驶过,排在第一个就是他们的中丞。 “啊,中丞。” “大帅。” “禇万户。” “李万户。” ...... 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让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人全都明白了宋人的用意,要么降,要么死。 宋人连这么大的官儿都没杀,还会为难他们这些普通士卒么,精神与武力的双重压力,让多达数万的元人残军松开了心弦,毕竟求生才是人的本能,无论是本地戍军还是淮西军团,全都放下武器,照宋人的要求一个帮一个地缚住了双手。 接下来就好办了,军中早已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流程,先从这些人当中梳理出千户以上的高级将官,将他们分离开来,也就熄灭了有组织的反抗可能,然后是文化教官全体出动,将数万人分成成百上千的小块,每个教官负责几百到一千不等的降兵,进行从思想到灵魂上的洗礼,从揭露到诉苦,从民族大义到个人利益,教官们用生动翔实的例子,勾起了他们心中的仇恨,所有的罪行被相互揭发而暴露在阳光下,属于公罪的都既往不究,只有那些残害无辜百姓的会被拉出来处以极刑,几千颗人头将这些降兵的退路断绝,让他们只能一门心思地一条路走到黑。 不,应该是光明。 这个过程与鄂州城中的清算是同步的,鄂州之战的完胜,被人口口相传,很快就通达了各地,邻近的州县无不是望风而降,从降兵中挑选出来的积极份子,便被组织起来,向这些新降的州县出发,以绝对优势的武力,开展清算工作,各军的文化教官担当起工作组的职责,在他们到来之前,提前开展建立基层组织和分配土地、生产资料的工作,与此同时,各地的消息也在不断传来。 荆湖北路到南路之间的叛乱基本上被扑灭,果不其然,高达率军直扑江陵府,依靠个人威望叫开城门,手下的新附军随即进城接管了一切,将所有的参与人物一网打尽,直到黄文斌带着人到来。 黄文斌更是了不得,竟然单枪匹马回到曾经工作过的常德府,带着一个指挥的火枪自卫队和一千多民兵杀回江陵府,并且将沿途好几个县的叛乱武装一一剿除,连正规军的一兵一卒都没有动用。 在他们的通力合作下,荆湖的叛乱来得快去得更快,大规模的镇反工作随即展开,一批又一批旧官僚、乡绅被抓获抄家,新军不但巩固了自己的政权,还在百姓们当中取得了更大的威望,之前对于农业合作社还有所观望中的农户们,纷纷主动要求参加,因为他们看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的利益。 事情千头万绪,刘禹又是最不耐烦处理这些杂务的,不得不将杨行潜从谭州调过来,同行的还有他的小妾,以及野战医院的那些女医官和护士。 “这个黄文斌倒是个有用的,有胆识也不缺脑子。” 这是刘禹第二次听到有人夸他了,当然人家也值得夸,至少十六岁这个年纪,比他做得更好的,没有几个。 “你又没有女儿,夸成一朵花又有什么用?” 杨行潜“嘿嘿”一笑:“某是没有,高老汉有啊,不光有,还有好些个,这不,看上人家了,想要保个媒。” “他都八十多了,还能生下女儿?” 刘禹不得不感叹古人旺盛的生育欲望,自家老岳丈,这会子多半还在造人呢。 “孙女,还有玄孙女,都有适龄的。” 原来如此,刘禹摇摇头:“新占之地,依然要受到新婚姻法的约束,特别是对于琼州干部而言。” “问题是,新法只规定了女子十八方能成亲嫁人,可没有规定男子多少岁啊,高老汉的家中还真有到线的。” “嗯?”刘禹突然反应过来,事情好像的确是这样,规定是保护低龄女子的生育年限,并没有规定男子也要遵从,因为潜意识里,没有人觉得十多岁的男子需要保护。 他们又不用生产。 杨行潜忍着笑说道:“高老汉是人精,黄文斌也贼着呢,他属于新学出生,眼界何其之高,哪里还瞧得上那些闺阁小娘子,只推说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这时节,却要到哪里去寻他的父母?” “他爹不是机宜司的人吗,似乎就在这一带活动。” “所以啊,机宜司的人是不见光的,想寻也寻不到。” 两人当成趣事谈笑了一阵,其实心里都知道,这种试探的背后,是当地势力与新的外来势力的某种交锋,联姻从来都是打入势力内部最便宜的手段,以高达的精明,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当然了,运用得好,也是迅速稳定新区形势的一种方法。 “告诉黄文斌,他自己的婚事,自己便可做主,不过在做之前要想清楚自己的立场,无论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得到组织上的保护,不要存在什么压力。” 刘禹对此并不在乎,如果一个受到新式教育的人,这么快就被金钱美色腐化,只能说自己的方法失败了,结果不出所料,黄文斌得到了准信,悍然提出,联姻可以,当妻不成,因为要争取家中的意见,若是退而求其次,当个妾的话,即时便可成行,也不知道高达是怎么想的,竟然当真从孙女中选了一个年满十八,许过人家但最终没成的嫁了过去,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一件趣事。 这件事的余音犹在,另一件喜事便接腫而至,射声前厢经过十多天的隐蔽行军,出其不意地拿下了元人曾经围攻六年之久的襄阳府!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北伐(三十六) 江夏市,后世鄂省的省会,地处华中的中心位置,被称为“九省通瞿”咽喉要地,改开之后,更是凭借地处长江中上游的有利位置,建成了辐射整个华中的商业中心城市。 位于城西新洲区的长江大堤,钟茗将车子停在下面,自己走上去,一看就看到了坐在堤边晃荡着两条腿的某人。 “你不会在这里坐到天亮吧?” “有什么不可以的,能看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你不知道那有多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叫意境。” 钟茗听到他在那里假摸摸假式地拽文,暗暗好笑。 “人家写得是滕王阁,在赣省呢,你坐在这里只能看到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再说了,十二月份,你坐在江边不觉得冷吗?” 刘禹被她一口揭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当然冷了,要不叫你来干嘛。” 钟茗笑得不行,赶紧将他带到车里,打开空调,温度慢慢升起来,刘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抱着膀子连连发抖。 “你到底坐了多久,冻成这样还有心情念诗,真服你了。” 钟茗怕他感冒,从后座抓起一件军大衣扔到他身上,刘禹赶紧把自己给包起来,只露出一张脸。 车子向着省军区的方向开去,见他缓过神来,钟茗放慢了车速,一边同他聊着天。 从星城一别,差不多两个月没见了,不必说,这一趟回来,就是为了补给,为了等到他,钟茗在江夏市足足等了他两个月,因为这是事先就制订好的第三个补给点。 “专家鉴定小组在帝都为伯父和你儿子做了一个dna对比试验,结果已经出来了。” “不是吧,你别告诉我,我家隔壁邻居姓王。” “你家是单门独户,没有邻居,楼上的人家姓陈,楼下的姓吴,不过他老婆姓王。” 钟茗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刘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姓王就好。” “想什么呢,是拿伯父和你儿子的dna与晋陵古墓的遗骸进行比对。” 刘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在说到遗骸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停顿。 “结果呢?” “结果就是,你们是他的直系后裔。” “那我就放心了。”刘禹再次做了一个放松的动作:“专家组最近是不是很无聊?” “还没说完呢,然后他们又与古墓中的另一具遗骸进行了比对,结果证实,母体dna的遗传特性也有表现,换而言之,他们是他和她的后代。” 也就是说,我们都是你的爱人的第三者的孩子的后人?刘禹得出了一个怪异无比的结论,不过没敢说出口,他怕这个女孩会暴走。 “也就是说,常州这一支,的确是稷子过去后留下的血脉,这是第一个结论。” 还有?刘禹转头看着她的侧颜,钟茗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根本没有搭理他。 “第二个结论,那位女性死者名叫赵多富,是北宋徽宗皇帝的第二十个女儿,也就是说,你们这一支从七百年前开始,就流着宋室皇族的血脉。” “所以呢?哥们儿算是赵家人?” “所以从继承法的角度来说,你有正当的资格继承宋室朝廷的一切。” 刘禹哑然失笑,他现在可以肯定专家们一定是太无聊了,连天然正义这种勾当都能找出科学依据,可惜没有什么卵用。 “宋室本身都有得位不正的天然缺陷,你让我号称有赵家血脉,不是脱裤子放屁么,放心吧,虽然说宋室在民间的影响力很大,在士绅阶层更是有着无可匹敌的号召力,可是当元人势大的时候,他们该当奴才当奴才,该投降的投降,有枪就是草头王,消除这个影响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我正在执行的战略里,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如今我们已经解放了整个广西路、荆湖南北路,即将踏入中原腹地,直捣元人的老巢,我相信,没有什么天然正义,比得上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八个字了。” 一直到驶入省军区大院,钟茗都没有再说话,下车后,刘禹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句。 “我们都是她的后代,你不觉得别扭么?” “知道她的遭遇后,我突然理解了稷子的选择,所以,现在已经释怀了。” 刘禹叹了一口气,跟着她走进大楼,来到一间很会议室,陈锐等人已经坐在了里头。 “两个月打到襄阳,照这么算,年底前打进河北路没有什么问题,按照公历与农历的换算也就是明年的二月份。” “去大都城过年,回帝都看春晚?” 陈锐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没那么简单,前期动作快,是因为敌人不多,整个广西路一个敌人都没有,部队完全是在行军,进了荆湖,也只打了两三仗,别的地方全都是闻风而降,可是河南路就不一样了,那是元人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更不必说河北路,遍地都是所谓的汉人世家,死心塌地维护元人统治的汉奸走狗。” “那不是更简单,在宋人的地盘还要注意影响,要使手段让他们跳出来,进了元人的核心统治区,直接上铁拳咯,让他们提前七百年前知道,什么叫做人民民主专政。” 方若怡握着小拳头,做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铁拳的前提是得有铁,所以我的订货呢?” “二十万枝旧式火枪嘛,早就生产出来了,厂家怕你不要,一个劲地催促,烦都烦死了。” 钟茗说得众人都笑了,刘禹翻了个白眼,心说撒谎也不打草稿,谁不知道红星厂跟你们家后院一样,哪有那么夸张。 “这里需要五万枝,让他们发货吧,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套火电设备,一到两套矿山设备,配套的洗煤厂、选矿厂、粉碎车间什么的,通通都需要。” “是宁乡火电厂的项目?” “是啊,已经在做基础建设和前期准备工作了,道路、场地的选址和规划一个月前展开,一万多人正在加紧施工,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工,然后就是设备进场了。” “这样也好,工业项目,电力先行是对的,既然说到这里,接下来就应该是大项目,你们看,这里是江夏,也就是十三世纪的鄂州,它是华中最大的工业城市,早在十九世纪洋务运动兴起的时候,就建成了亚洲最大的钢铁企业,当时叫汉阳铁厂,现在叫江钢集团,当时所依托的一是大冶的铁矿,二是萍乡的煤矿,这两处地方离你的控制区都非常近,完全有条件成立一个钢铁联合体,从铁轨、建材、枪炮、农具、车船出发,生产出你所需要的产品,可以大大减轻你的运力负担,不用再浪费在这些极占重量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货物上。” 这倒也是,随着控制区的扩大,相应的基础建议随之就会展开,为此将会需要大量的初级建材,犹其以铁器为最,这些东西放到后世采购,固然有着成本和质量上的优势,不过会占用极大的运量,自产是迟早的事,早在北伐开始之前,琼州其实已经在进行小高炉的试验性运行,算技术工人的一个培养途径,高炉虽小,技术含量一点也不低,钢铁、化工、纺织是工业化的三大指标,他所具备的最大优势就是可以在一张白纸上做出最符合环保以及可持续发展的规划出来,不用像后世将可有可无的资源消耗殆尽,给后人留下满目疮痍。 比如说这个钢铁联合体,除了矿石还要考虑运输,水运哪怕在后世也是成本最为合算的一个途径,实际上,包括大冶铁矿在内的煤铁资源全都位于大江南岸,而江夏却在北岸,以萍乡的煤矿为例,它所产的煤需要先经陆路运到星城,再从湘水运抵岳州,最后经大江到江夏,大冶的铁矿石要好一些,因为它本身就离大江不远,然而无形中增加的运输成本,最终还是要分摊到成品上,因此,如果考虑到徽省境内还有一处大型铁矿,马鞍山铁矿同样位于长江以南,未来的钢铁联合体,放到大江南岸更为合理一些,至于具体的地点,就有待于专家的研究了,因为这不是一件容易决定的事,很可能他们所找到的地点还不在控制区。 这次回来,除了武器,还有弹药的补充,特别是各种类型的迫击_炮弹,原本以为没有破甲的需求,鄂州一战,让他认识到,砖墙和土墙也是需要破除的,完全使用高爆弹,效率低下不说,也容易浪费弹药。 再加上大量的工矿设备,等到完成所有的采购和运输,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期间他甚至还抽空回了趟帝都,与家人呆了两天,听到八个月大的儿子亲口叫自己,看到他歪歪扭扭地走在地上,每每都能让他开怀大笑。 “过年能打到帝都?这么快。”苏微伏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一丝事后的娇_喘。 “不是帝都,是大都。”刘禹纠正了一句:“军事上问题不大,关键在于政治上,大部分地方都是随风倒,听到我军势大战胜了,他们会主动倒过来,不过这样有利也有弊,有利的在于可以加快解放的进程,不利的在于会给新社会的改造带来麻烦,这期间,后方一直在培养政治干部,三个月一期都嫌慢了,现在人才不够用只能尽量缩短这个过程,但怎么也不能少于两个月,争取下个月再毕业一批,大约有一万到一万五千人,十六到十八岁的孩子占了八成,旧文人的改造也占一部分,不过时间更长一些,洗脑嘛,总会有一些不甘于沉沦的人为我所用,他们熟悉世情,上手会更快,但也容易与旧势力同流合污,总得来说,我更喜欢新人,他们有胆气,敢打敢拼,我只要为他们注入理想,就会形成一种特殊的保护色,自我保护的那种。” 虽然他说得有点绕,不过苏微能听得懂,那是一种激情,改天换地,为人敢先,她的心里有一种向往,想要亲眼看一看那个时代,可惜做不到,不过刘禹有办法,照片、视频,卧室里春意满屋,两口子并排躺床上看着墙上的大电视,刘禹一边放一边为她解说,甚至还包括了璟娘和他女儿的日常。 日子过得很快,返程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很早就在构思但一直没能成的计划,钟茗给了他一个遗憾的答复。 “香港那件事之后,两国关系变得有些紧张,再加上贸易上的摩擦,军方觉得这个时候,他们一定盯得很紧,我所了解的信息也是一样,一条重要的内线最近遇到了麻烦,使我们没有办法评估风险,所以只能暂停,或者换个办法。” 那也就是说,至少近期,想用上方便的卫星导航是没戏了,刘禹没有办法改变国家形势,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攫取更多的金钱,为将来做好准备,二十多天里,他在星城、南岛、江夏、帝都等好些个地方来回飞,将数以千吨计的物资送到指定的位置,还要对施工和安装进行传话式地指导,当然了,大部分教程都可以用视频的方式来完成,这才是他敢于放手的真正原因。 这个过程在国内少不了军方的参与,他走了多远,钟茗就陪了多远,有时候打电话,苏微会与她开玩笑,因为当初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如今让她给代替了。 “行了,不跟你说了,有电话进来。” 钟茗觉得有些好笑,正好要接一个帝都来的电话,慌慌张张地挂掉,摁下一接,果然是师父打来的。 “货物接到了,新的人选正在路上,总部首长要求我们,全力以赴,尽快打开局面。” “补天计划,是要启动了吗?” “做好准备。” “明白。” 钟茗没有再多说什么,师父的话里有一个很明确的信息。 深海代表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七十九章 北伐(三十七) 十一月的江南,寒意已经悄然来临,在这里呆了两年之久,忽必烈突然有些舍不得了,并非因为它有多繁华,而是遗憾没能拿到最终的胜利,尽管他的大军扫荡两浙、两江,一路势如破竹,最近又传回来好消息,抵抗了一年半之久的福州城陷落了,前锋攻入漳州,包围了州城,离广东路只有一步之遥,而逃到了广州城的宋人小朝廷,已经派不出多余的援兵了。 遗憾并不只是这些,眼前的建康城像是一根巨大的刺,刺得他鲜血淋漓,这座城池足足屹立了两年之久,当然了,比它坚持得更久的并非没有,当年的襄阳,号称大宋锁匙,挡了蒙古人六年,如果不是降将刘整的建议,说不定还会一直挡下去,可是那不一样,蒙古人当时并没有如这次一样下死力气,更没有御驾亲征。 两年是个坎,战士都是人,而且是北方人,在外征战两年之久,人人都有思乡之念,这与勇敢无关,也不是军纪或是赏赐能平衡的,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将整个北方交与真金,后者不光没有筑起一个稳固的后方,反而步履维艰,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否则以妻子察必的性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中都海牙,还记得你从南边回来时,曾经忠告过我,宋人有些不一样了。” “是的,陛下,我曾经说过,他们有一些不一样,咄咄逼人,寸步不让,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 廉希贤站在他身后半步左右,感概了一句。 “是不可想像啊。” 忽必烈将大毛领子紧了紧,江南的寒意与北方有着截然的不同,哪怕气温不那低,也从来不下雪,可是寒意能浸入骨髓,让人从心底发出颤抖,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廉希贤的话,他不知道。 如果说他没有重视过廉希贤带回来的消息,绝不是事实,相反,正是因为这种判断,他才破天荒地发动了全面侵宋,不惜动用倾国之兵,以大汗之尊亲征,就是希望凭借雷霆之击,将敌人压得粉碎,可是宋人真正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韧性。 两年过去了,宋人的这种韧性,不光表现在一座建康城上,淮西的庐州城,比建康坚持得更久,直到一个月前才陷落,前前后后拒绝了他十几拨劝降,最终连一个有点份量的守臣都没有捉到,李芾这个人还是通过投降的留梦炎才略知一二的,至于建康城,他已经不作指望了,感觉再围上两年,也不可能攻陷,接下来,还有扬州、漳州,或许还有最后的广州城,他们需要花上多少个两年,才彻底平息整个南方? 忽必烈突然感到一阵心累,两年前的意气纷发,被一次又一次地挫折消磨殆尽,因此当廉希贤带来了北方不稳定的消息时,他甚至没有多少火气,反而有一种莫名的解脱。 “乃颜答应了?” “臣出京之前,他的小女已经送进了太子府中,殿下和皇后的意思,待陛下回京时,就把事情办了,介时乃颜会亲自进京请罪。” 忽必烈“嗯”了一声,送女入质已经说明了一切,成婚仪式什么的都是个过场,乃颜低了头,也表示辽东大地至少再不会有什么波澜,他们便可以专心致志地对付宋人的反攻。 然而他还有一些犹豫,因为宋人的威胁不只山东一路。 “你以为鄂州城能抵住宋人的脚步吗?” “那就要看,他们的火器究竟有多犀利了。” “郭守敬和他的人正在研究宋人的火器之法,可惜临安城毁了,连一片纸都没剩下,若是能得到一件实物,或许还有法子可想,火雷、火枪、火炮,这些利器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竟是无人知晓来自何地,留梦炎贵为副相都是一无所知,若非是你带的信,真不敢相信,短短不过两年,他们竟然已经强悍若此,阿里海牙怕是凶多吉少了。” 廉希贤斟酌着答道:“家兄正在想法子,希望能从宋人手中得到一枝火枪的实物,买也好抢也罢,只要肯下心思,未必弄不到,阿里海牙的消息都是传闻,没有什么实据可考,或许他陷于安南等地难以脱身也未可知。” 忽必烈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论真实情形怎么样,荆湖这一路的失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否则绝不至于会在荆湖腹地见到宋人的兵马,这也令他产生了几分犹豫,鄂州若是失陷,他们就失去了整个大江的上游,宋人顺江而下,可以直抵建康城下,将大江两岸的元人主力拦腰截断,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带着大军挥师荆湖去解鄂州之围呢,还是放下一切回到北方,稳定自己的基本盘? 廉希贤没有敢打扰大汗的思路,大约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忽必烈就恢复了坚毅的表情,左右看了看,勾勾手指将一个高鼻深目的色目小孩叫到身边。 “马可,去大营里告诉他们,当我回去的时候,希望能看到所有人全都等在大帐外面,一个不少。” “如你所愿我的主人。” 小孩飞也似地跑掉了,廉希贤难掩脸上的惊诧,虽然大元有着为数众多的族群可供驱使,不过在东方,色目人是少数,像这种明显带着西方特征的色目人更是少数中的少数,他们一定来自于万里之外的重洋。 ...... 对于离着建康城足有三千里远的德祐府而言,元人的异动远不如迫在眉睫的危机,实际上,元人不光围困了漳州城,前锋哨骑更是深入各地,甚至进入了广东路辖境,这样一来,只隔了两个州的德祐府一日数惊,全城陷入恐慌当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城外的小海码头,叶梦鼎将胡三省送到桥边,自己却停下了脚步。 “少保,夫人与家人俱已过去,你一人留下,叫人如何放得心?” 胡三省忧心仲仲地说道,叶梦鼎看了一眼码头上的人群,自然清楚他在担心什么。 “这里已不可为,你先过去吧,若不是为了老夫,你早就该侪身琼州上流了,如今才过去,已然是误了前程,身之莫要怪。” 胡三省毫不介怀地摇摇头:“若是要混官场,某就不会弃官回乡了,在海司做事,也是命数使然,少保开了口,子青又动之以情,容不得某推辞,否则不如回乡著书为上,可正如子青所言,偌大的天下,哪里还放得一张平静的书桌?少保既知事不可为,何不抽身离去。” “旁人皆可言去,唯吾不成,身之可知为何?” “请赐教。” 老人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扫:“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好说,子青是老夫的女婿,这一路走来,谁不说两府一体,如今到了分道扬鏣的境地,若是叶氏弃了朝廷,那老夫七十年的人生经历,就成了一个彻头彻脑的笑话,后世史书上,会如何写?你是治史大家,岂能不知,身之啊,你觉得,叶梦鼎这三个字,是一个笑话么?” 叶梦鼎自失地一笑:“没几年活头了,这把子年纪再改玹更张,有什么意思呢?” “你不同,你们都不同,你们还年轻,还有时间看到更好的天下,这是子青对老夫的承诺,你要替某盯着,看看未来的的天下,是不是当真强过如今。” “少保可有话让某带与子青?” 叶梦鼎摇摇头:“他能心系百姓,于愿足矣,老夫没什么可说的了,走吧。” 胡三省知道老人的心意已决,当下也不再多说,郑重地向他一揖,转身踏上跳板。 码头上离开的船只不只一艘,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再顽固的人家,也明白大势已难,哪怕自己不跑,再将家眷送去,好歹能留个后,这样一来,德祐府里的女人和孩子倒是走了许多,极大地减轻了朝廷的负担。 叶梦鼎目送船影远去,背着手走向自家的牛车,老陈头赶紧跟上前去,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没等走近,老人突然停住了步子,差点撞上他。 “叶少保。” “陈相公。” 突然看到陈宜中等在他的车驾前,叶梦鼎微微有些错愕,前者向他执手行了一礼。 “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梦鼎随他走到一边,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 “闻得少保出城,本想前来送行,没曾想......” “没曾想老夫赖着不走?” “少保心系朝廷,我等岂作他想,以你的岁齿,早就过了请祠之期,当真要走,某家代官家一送,也是应当的。” 叶梦鼎不耐烦再同他打哈哈,闻言微微一笑。 “你乃当朝辅臣,日理万机,多少大事要处置,何苦还要消遣老夫一个闲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陈宜中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某就说了,如今的情势少保也知道,若是没了退路也就罢了,既然还有,少不得便有人惦记,送走家小只是其一,若是有人提议迁都,少保怎么看?” 叶梦鼎一愣:“迁都?迁去哪里。”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的意思还是都堂的意思?” “全相同某提了一嘴,听闻圣人也有这个意思。” 全子才?那是太后全氏的亲弟,叶梦鼎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那陈相是个什么意思?” “某家以为不妥,所以才来与少保商量嘛。” “商量什么?” “要么劝服圣人,要么劝服那边。” 叶梦鼎明白了他的意图,平静地说道。 “陈相有心了,只不过老夫可能要辜负你们的好意,圣人那里说不上话,那边说了不管用,恕我无能为力。” “少保何出此言,谁不知道你在朝中上下的声望,值此国难之际,正要倚为栋梁,若是你当真坐视不理,方才就应该上船走了,既然留下来,何不同舟共济,难道非要等到闹得不可收拾,你再出山?” 不可收拾,叶梦鼎何等老辣,一听就知道这些人不光有想法,而且一定在图谋什么,让他猜不透的,是陈宜中此时的动机,究竟是威胁呢,还是提醒? “你想让老夫做什么?” “出路,请少保为朝廷寻一条出路。” 陈宜中后退两步,郑重地一揖。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章 北伐(三十八) 琼州黎母山下半山别墅区,叶府突然间热闹起来,不光长子叶应及从工坊回到了家中,一直住在临高县的老二叶应有和他娘子,也急匆匆地赶回来,整个屋子里坐满了人,坐不下的只能站着,连楼梯都是一样。 这可能是叶氏一族到得最齐全的一回,连那些早早出嫁的女儿也回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侪侪一堂,可是唯独缺了当家人,只有新近来到琼州的当家主母,坐在大厅最中间的位置。 越国夫人纪氏只有38岁,由于保养得宜,显得十分年轻,看着与17岁的璟娘相去不远,而无论是几个年长的大姐还是叶应及夫妇,都比她要大上许多,就这么围站在她的四周,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好在儿子女儿的到来,特别是见到最小的外孙女,一下子就冲淡了内心的尴尬。 “听闻你生产,你爹就想让我过来的,可我一想,你爹一个人在那个地儿,如何让人放得心,这便拖到了今天,看到你们都好生生的,我和你爹也就安心了,以后啊,这府里的人,还要让你多操心,都是娘家兄弟姊妹,你费心多照应些,有不懂事的,你也多担待些,我会嘱咐她们,不要做让你为难的事。” 叶璟越听越不对,可是这番话,纪氏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一边说一边还在逗弄她的女儿,像是有心又像无意,让她心中的疑问,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在她的侍女观海走进来,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禀夫人,人都到齐了。” “都到了?”纪氏将外孙女还给女儿,璟娘抱起站到姊妹那一堆里。 “十一姐儿随军出征,怕是赶不及回来。” “既如此,那便开始吧。”纪氏正襟危坐,众人也凝神聚听。 “你们的父亲留在德祐府,让我回来看看大伙,顺便也带个话,叶氏可称一声书香门第,无论儿女都以进学为先,也希望你们传承下去,做官也好,从商也好,天下无贵贱之业,唯有德才之别,不要做那等下流之事,便是对他了大的孝敬了,大哥儿啊。” 叶应及与叶娘子齐声答道:“请母亲吩咐。” “一家人毋须多礼,大哥大娘,日后你们就是这府中的主人,有什么相干不相干的,你们都管起来,规矩立下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家法族规没有了,还有国法呢,里里外外这么多人,还有没成年的姊妹,出阁的时候,你们就是长辈,好歹别失了礼数,叫人笑话。” “母亲何出此言。” 叶应及吃了一惊,身后的叶应有夫妇已经站不住了,双双跪倒在地,他们一跪,年岁小一些的哪里还站得住,屋子里黑压压跪了一片,连抱着孩子的璟娘也不例外,叶应及拉了娘子一把,撩起前襟就想跪下,唬了纪氏一跳。 “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起来,都起来。” 叶应及自然顺势而起,几个大的也帮着劝了劝,等一家子人重新站好,她干脆也不坐了,就这么站在榻前。 “老二,莫要心急,这些话都是你们父亲让说的,我自己也有几句话,嘱咐你们,这琼州不比宁海,规矩大事情也多,但有个好处,女子活得比别处容易些,不必急着找婆家,想要做什么营生,府里头,还有些底子,除了留给几位姐儿做出阁之礼,余者都算做公中,听凭大郎夫妇发落。” 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拍拍抚额说道。 “倒是忘了,这里不兴银钱也不置田亩,就连屋子也有官府供应,罢了罢了,那就等到了日子,各自置办一份嫁妆吧,比不得往日风光,入乡要随俗,你们父亲时常说,繁花胜景烈火烹油,要想长久就要平常,你们须得铭记于胸。” “儿等谨记父亲、母亲教诲。” 纪氏嘱咐了几句,又分别与几位年长的子女叙过话,便现出了些疲累,众人尽皆告辞,叶应及临走前与璟娘使了个眼色,她便与兄弟留到了最后。 “娘,你今日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兄妹俩重新与她见礼,纪氏看着亲生骨肉,露出一个慈爱的眼神。 “你们爹爹要做忠臣,我是劝不动的,也张不开这口,只能陪他去了,否则这漫漫余生,可要怎么过?” “娘不要儿了么?” 兄妹俩闻言大惊失色,一齐扑倒在她膝下,叶应有的娘子也哭着跪倒。 “不要你们,娘这一趟都不会走,总是碍不过心中挂念,想着见你们一见,也能了了心愿,看到你们都过得好,娘走也走得安心。” 纪氏摸着儿女的头发说道,兄妹俩哭得泣不成声只是不依,她叹了口气。 “儿啊,你们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岂不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自不飞?你们没了娘还有夫君有孩儿,你们的爹爹呢,他一个人孤零零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岂不孤单?璟娘啊,当初你乍闻夫婿蒙难,为何要自寻短见,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如今为娘也是一样,起来吧。” 她将二人拖起来,一左一右坐在两旁,叶应有娘子也站到边上,纪氏用袖子为璟娘拭去脸上的泪水,疼爱地说道。 “娘与你爹爹不是结发夫妻,只有二十来年的缘分,这二十年也是托了你的福,否则他是断断不会以妾为妻,坏了朝廷法纪的,可既然成了夫妻,哪怕只有一天,这命便是一体的,将来写在谱书上,好歹当得起一个满门忠烈,这才配得起叶氏正妻这块牌子,你们也才能堂堂正正不屈于人前,特别是你璟娘,女婿在外头打基业,将这里全托与你,将来无论如何,都是一份患难之情,这是弥足珍贵的,别难过,我的女儿,有这样大的富贵,为娘怎么也要为你挣一份体面,没有人再敢拿你的出身说事,这是我的责任,也是你的造化,明白么?” 璟娘怔怔地呆在了那里,万万没想到,这个当了二十年侍妾的生母,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忽然间,她什么也不想要了,只要母亲好好活着。 ...... 位于抚司大楼内的机宜司衙署,李十一收到的呈报,比任何一个时间段都要来得密集,除了例行的前方军情,大多都是来自德祐府的密报。 “将这些消息送到府衙,抄送一份给一号院。” 一号院是他们给抚帅府邸所起的代称,相应的几个大员分别为二号、三号等院,前方的军情没有什么特殊的,都是好消息,这样的好消息来得多了,反而见怪不怪,他最关心的还是德祐府的动向。 这些日子,来到琼州的人流又呈现出一个小高峰,大都是官员的家眷,当然了不管他们之前是个什么身份,在琼州都要依足规矩,往往在过海之前就有人为他们宣讲,那些细致入微的法律条文,往往会让人望而却步,这时,才会有人向他们指出另一条路,出海。 有人选择出海也有人选择安定,琼州欢迎一切劳动者,并不会因为他们来得晚而有所区别,当然了,排期会很晚,地方也会很偏,这就没有办法了。 李十一就着一盏台灯翻看手里的消息,如果碰到了敏感的名字才会停下来,在上面划一道记号,加入重点监控的名单里,这只是为数极少的一些人,并不一定会造成什么威胁,不过是预防而已,这也是机宜司的主要任务。 一撂文书翻到最后,李十一的眼神突然停住了,纸上写着短短的几句话。 “某月某日,淑妃杨氏携益王昰、俞修容携广王昺坐船离去,应该是往琼州而来,同行者尚有淑妃兄长杨亮节等从人近百。” 淑妃,李十一摸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这个时候,两位皇子来到琼州,会是避难那么简单么? “来人。”他叫来了一下手下。 “晋国公主还住在原址么?” “回主事的话,尚未离去。” 没走?那就有点意思了,他想了想说道。 “派人盯住这条船,既然上面有贵客,想必速度快不起来,你去水军大营里寻段老总,请水军的弟兄帮个忙,不要让他们在路上出什么事。” “是。” 手下领命而去,他捏着那张纸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摇摇头,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 赵月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挺着一个大肚子,她的预产期将近,很可能就是这几天,却一直不肯住进产房待产,李十一将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 “一件棘手的事,我在想,是自己处置了,还是先请示抚帅。” “你怕抚帅知晓了,会很难做?” “是啊,晋阳公主与主母交好,她不谙世事,又是个女子,对咱们没有威胁,可她的母亲就难说了。” “益王要来琼州?” 赵月娥一猜就准,李十一并不隐瞒,将消息递与她看,女人皱着眉头想了想。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以他们的身份就算什么也不做,都非好事,哪怕他们像公主一样进学。” “所以你想在路上动手?” “没有得到抚帅的首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机宜司是一把刀,刀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的。” “可是抚帅绝不会下这样的令。” “所以我才委决不下。” “何不去求见夫人?” “夫人与公主交好,如何肯这么做?” 赵月娥慢理条斯的说道:“夫人要怎么做都有理,你要做的只是报上去。” 李十一被她一提醒,顿时回过神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一章 北伐(三十九) 消息通过潭州中转直送襄阳府,说明宁乡信号站经过一个多月的建设,已经进入试运行阶段,否则是没有这么快的。 捏着那张薄薄的电文纸,刘禹表情丝毫没变,也没有让云帆停下来。 “......属下是十月二十三进的襄阳府,为了达成突然性,厢指将所有的脚踏车都配与了属下这个军,因此一日疾行百里也是寻常,咱们直接从官道上冲过去,鞑子就算反应过来,也追不上,就算追得上车子,也追不上子弹,就这样,咱们的人都冲过吊桥了,他们连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既没跑又不抵挡,干脆利落地让咱们缴了械,顺利得无法想像。” 刘禹微笑说道:“新式脚踏车好用么?” “好用,整车轻了应该有两成,轱辘大了一圈,跑起来更快些,以往容易掉的链子,这回也少了许多,因此而掉队的军士不足两百人,只占全军总数的一成不到,以前那种车子,若是要进行这么长距离的奔袭,怎么也得超过三成吧,那么重的车子,没有维修师,只能自己背回来,耽误事不说还累赘,这次不过少了一个都而已,丝毫没有影响全军的进展,可不算好用么。” “百分之五的折损率,还需要改进哪,你把那些坏掉的车子集中起来,不要交给维修师傅,我有用。” “属下遵命这就去安排。” 襄阳城雄伟依旧,隔着汉水是它的兄弟樊城,两城互为倚仗,牢牢扼守着汉水上游,像是一对门神,站在这里,刘禹想起了某本武侠小说,它的作者就在不久前刚刚去世。 “行潜,你还记得两年前,咱们从这里过境,踏上北国的路途么?” 杨行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何不记得,属下没有跟着北行,只是将抚帅送走,随后便去了琼州,大娘子一人守在临安,苦苦等着你归来。” “是啊,那时候,元人盛气凌人,人人以为本官此去必无幸理,谁能想得到,今日咱们还能再度返来,成为它的主人?” “那时候么?不敢想。” 刘禹微微一笑,他自己那时候也不敢想像会走到哪一步,找个海岛种田,一步步发展实力,总有一天反攻_大陆,就是最好的预测了,谁能知道后面发生的一切呢。 “府里清算得如何了?” “一言难尽。” 杨行潜是来向他禀报清算结果的,可是这个结果让二人都有些始料不及。 这里做为抗击蒙古人的第一线,与元人的战争可不只六年,几十年的血腥战斗,几乎每一户都带着丧,包括了本地最大的汉奸家族。 吕氏。 仅仅六年前,这里的每一家每一户都与鞑子有着血海深仇,以吕氏为例,吕文德兄弟十余人,死在蒙古人手中的就有八人之多,子侄更是不可胜数,这样的家族应该是满门忠烈,旌表后世才对,可惜却是晚节不保,最终充当急先锋,成为亡宋的最大因素。 “建康城下有新附军的俘虏后来到了琼州从军的吧。” “有,大多在虎贲军中,射声军中为数不多,总共三十七人,最低是个都头,最高已经做到了军指,各县各乡都有,属下打算将他们派下去,宣传咱们的政策。” 刘禹摇摇头:“首先要做的不是宣传,而是祭奠,他们为大宋守边三十余年,所有人都应该感谢,也包括你我。” “可这样一来,就无法清算了。” “如何不能,忠烈大地,汉奸后人,不是最好的教育么,这座城池曾是他们浴血奋战的地方,可以保留下来,留做后人的纪念吧。” “属下明白了......” 见他有些欲言又止,刘禹奇怪地看了一眼。 “什么事?” “有几户人家,可能需要抚帅过问。” “什么人家?” “姓金。” 刘禹眼神一凛,他差点忘了,这里是金明的家乡,当然也是雉奴的家乡,同时还是她姐姐的家乡。 “说。” “属下问过了,他们村当年经历了战火,金帅的父亲死在城中,母亲和祖家过得艰难,收成又不好,孩子还多,又没有劳力,再加上时局不稳,雇不到人,地便荒了下来,两个老人气急之下先后过世,母亲求告无门,最终也没能挺过去,只留下几个半大的孩子,当年金帅尚不及九岁,他们便起了觊觎之心,联合乡老谋夺了他家产业,说好要养育到成年的,结果当成长工和小厮在使唤,每天都要做活,还吃不饱,后来鞑子入寇,村里的人都逃了,他们无人带着,只能自己逃命......” “别说了!” 刘禹一拳砸在城砖上,头也不回地说道。 “当事人与串谋之人捉拿,让他们招供,但不是这件事,而是汉奸行径,然后明正典刑,也不要什么秋决了,即刻行刑吧。” 杨行潜心领神会,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太便宜他们了。” “家人流放,不是琼州,扔去南洋吧,是死是活,看他们造化了。” “属下明白了。” 处理完一桩旧案,刘禹长出了一口气,还好金明本人没来,否则要么是腥风血雨,要么是无声无息,毕竟都是他的亲族,“苟富贵,须还乡。”是这世上通行的法则,同样的,你都富贵了,还怎么能去计较以前的破事?金明无论怎么做都不对,他只能自己代劳,做了恶事不受惩罚,老天都不答应,咱如今可是天使,怎么能违背天意呢。 既然要处罚,自然不能用那些罪名,实际上在族规宗法下,那根本不算什么罪名,好在这是新复区,人人都有原罪,既然在元人的辖下当过顺民,找个罪名不要太简单,都是现成的,汉奸行径,什么都能往上套,全凭一张嘴。 可这件事只是其中之一,破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杨行潜不光是为此而来的。 “从琼州征集的第一批冬装到了,随它们过来的,还有第五期干训班的学子,除去潭州、常德府、江陵府、岳州、复州、归州、峡州、鄂州等地留下的,来到襄阳府的为数一千八百六十四人,有了他们的参与,全府乃至全路的政改工作就有了依托,属下也能省些心了。” 刘禹点点头:“正好,新式火枪也运到了,一共两万枝,你来负责分发,这里两万,鄂州三万,岳州两万,江陵府两万,有了这批自卫队,咱们才能巩固这片广大的解放区,让百姓自己保护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去依靠别人。” 正规军总是要离开的,实际上姜才所部早就越过了伏牛山、桐柏山脉,进入了元人的河南行中书省辖地,他们一动,步卒也不可能再闲着,尤其是前厢第一军,补充了给养,换了冬装,加强了机动力的步卒第二天便向前开拔,沿着冻硬的官道向河南方向进发。 郑福将车子停在路边,搓着双手哈了一口气,过了汉水就是真正的北方了,空气里似乎散发着熟悉的味道,那也意味着离家乡越来越近。 他们第三指是全军的箭头,出发比所有人都要早上一天,有了脚踏车的加持,在道路良好的情况下,一天可以行军一百里,还能稍稍休息一下,因为车子为人体承担了绝大部分的重量,就连最重要的火枪,也打横搁在后座上,一反手就能拿到。 为此他这个指挥使亲自带着第一都冲在最前头,指挥使都这样身先士卒了,下面的都头队正自然也不能落后,第一都的都头是本地人,被临时抽调去了工作组,在没归队之前,郑福决定亲自带队,成为全军的尖刀,与后面的各个都相距两个时辰到半日的路程。 “到哪了?” “离穰城县城还有十多里,今日一定能赶到,那里一早就被骑军兄弟拿下了,去了什么都有。” 回答他的是下面的一个队正,也是汉军出身,郑福瞪了他一眼。 “就知道吃,敌情呢?” “嗨,我的指挥,有骑军那帮小子,一般人见着早跑没影了,偌大个邓州早就向襄阳递了降表,哪来的什么敌情,骑军这会子怕是都到了南阳府,咱们再不加快些,啥都吃不着。” “人家四条腿,咱们俩轮子,能比吗。” 郑福也不多说,大冷天地在野外赶路,想要口热的有什么奇怪的,他也恨不能马上赶到穰城县,钻被窝里好生睡上一觉,要是还有个小娘暖被窝,那就美上天了。 于是当他们快马加鞭赶到邓州的治所穰城县时,马上从先行到达的骑军手中接过了城防,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除了骑军的弟兄,还有一伙不速之客。 “宋军残兵?” 郑福有些发愣,这里可是河南之地,怎么会有宋人的兵马? “什么来历,有多少人?” “为数不少,是从桐柏山一带过来的,听闻咱们的消息,派人到处打听,什么来历也不肯多说,只说要找最大的官儿。” “姜老总都不成么?” “姜老总跑得太快,这会子都进南阳府了,到哪里去寻,方才来了指示,让咱们交与步卒兄弟,你们定夺吧。” 原来如此,郑福笑骂了一句:“你们太不厚道了,吃肉没份,有了包袱就往咱们头上扔。” “那不也是上头的分工么,你老郑可赖不着咱们,城里头我可给你留着好东西呢,别怪兄弟不照应。” “这还差不离。” 郑福见好就收,签字收下那些宋人残兵,然后一转手交与手下。 “后队还有一个时辰到,你们辛苦一下,把人送过去,交与张教员,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二章 北伐(四十) 一个时辰之后,张德全带领的第三指主力到达了穰城县城,同时也接收了那些宋人的残兵。 “怎么会这么多,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 第三指一共才五百人,需要他们接收的残兵却足有上千之多,每个人都是眼神灰暗,精神萎靡不振,身上的衣甲破烂不堪,也不愿意说话,如果不是装束一看就是宋人形制,真不敢相信,竟然会在这里碰上自己的人,张德全最感兴趣的是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也许只有和为首的谈一谈才会知晓。 这些宋人的驻地位于县城外的湍水河边,在这种情况下,营垒依然筑得一丝不苟,该有的都有,门口的哨卫也是站得笔直,让他走进去的时候,神情不知不觉变得肃然。 “节帅,人到了。” 张德全跟着一个中军走进营中的大帐,他的脚踏车和手下留在了外头,手上也没有拿着任何事物,帐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从外面射进来的一丝光线,勉强能看出站在里面的高大背影。 背影转过来时,他立刻行了一个军礼。 “在下是射声前厢第一军第三指文化教员张德全,不知尊驾如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对方突然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双肩,这么近的距离一下子就让他看清了对方的面相,没说完的话也咽进了嘴里,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叫道。 “大郎,如何是你!” “爹爹,怎得是你!” 张德全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万万没想到,会在元人的河南行中书省辖境,见到阔别两年多的父亲! 疏不知,张世杰的震惊更甚,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一身笔挺制服的年青人,似乎想要找出记忆里的样子,这还是那个被妻子牵在手里的娃娃么? 高了,身材几乎与自己相等,壮了,肩膀硬梆梆得,一看就是长期锻炼的结果,黑了,军中哪能不黑呢,模样也有了些变化,脸形长开了些,这是继承自他的方脸,眉眼间依稀带着母亲的秀丽,张世杰不由分说拖着他直往帐子里走。 “来来来,坐下说话。” 张德全被他按地上,他已经不太习惯这么席地而坐了,父亲坐在他的对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你何时从军了?你母亲可安好,这是从哪里来,那个劳什子教员却是做什么的?” 张世杰“噼里啪拉”一通问,几乎让他招架不住,没奈何只能一项项说起。 “回父亲的话,母亲很好,她于去年五月产下一子,遵爹爹之命起名为德康,如今已一岁有余,正值学语之期,儿与母亲抵琼后便进了琼州第三学堂,是本府第一批毕业的学子,先是随抚帅学文理,三个月后分到军中做了文化教员,主管教育、后勤、兼管指挥,与军事主官并列,以肩章和领章区分,僻如说我们指挥使叙位正六品宣节校尉,肩章和领章便是一杠一星,儿这个文化教员叙位从六品宣节副尉,肩章和领章上便是一杠一花,军士看了这些标志,不必认得人便知道是何职份。” 这么一说,张世杰便听明白了,他摸着儿子的领章仔细看了看,整体呈黑色用金黄色的线绣着一道横杠,横杠上方是一朵银色的五瓣花,领章镶在双排紧闭的领口上,一左一右正好一对,他的身上穿着一件贴身的红色制服,两排黄澄澄的铜扣子一溜到底,下身是黑色裤子,脚上蹬着一双及膝的高筒皮靴,外面绑着黑色的牛皮武装带,在胸前交叉,皮带一左一右各有一个牛皮包,一边是鼓鼓囊囊的圆形铁弹,一边是定装火药,腰间别着一把五寸长的枪刺,紧急情况下也可以当成短兵用。 见他眼神向上瞟,张德全赶紧摘下帽子递过去,张世杰上手摸了摸,厚实的布面和宽檐,当中扎着一束红缨,与宋军的头盔样子很像,只是不是铁制的,正面绣着两把交叉的火枪。 他注意到同样的图案在儿子的左臂也有。 “这便是你们射声军的形制么?” “正是,射声是新军,成立不足半年,之前儿还在金帅的虎贲军中当过职,因为作战勇敢,得到过一封嘉奖令呢。” 张德全有些懊恼,因为很多同伴都拿到了勋章,比如云帆就拿到了第二枚英勇勋章,而第一次上战场的他,表现其实不怎么样,这个嘉奖令多半只是个安慰而已。 虎贲、射声再加上之前遇到的羽林骑军,张世杰已经勾勒出琼州军的大致模样,他的心里充满了苦涩,曾几何时,自己也是数万之军的统帅。 “听闻你们用得是火枪?” “正是,射声军装备的火枪是新近运到的,样子就是军帽所绘,只是军中有纪律,不能随意给外人演示。” 张德全一出口就知道了不妥,果然,张世杰的脸色变了变,将军帽子递还给他。 “你们抚帅呢,在后头么?” “抚帅还在襄阳府,前军由羽林军的姜老总节制,不过他已经吩咐下来,你们由步卒处置,儿想请问一句,爹爹意欲如何?” 张世杰突然感到了一阵陌生,这话的官面意思太明显了,根本不像从一个16岁孩子里嘴里说出来的。 “你觉得,为父该当如何?” “儿以为,就军事方面而言,琼州已无对手,元人只是垂死挣扎而已,大军北伐一路势如破竹,无论是什么样的防御,在火器面前都不堪一击,潭州城三万之众,城中壁垒处处,他们甚至放弃了城墙,想与我军打巷战,最终也没能熬过两个时辰,鄂州城何等坚固,七万大军连打巷战的机会都没有,仅仅一个时辰就全军覆没,两战定荆湖,大军即将北上,我们的目标是大都城。” 儿子骄傲的口吻让他五味杂陈,尽管没有提到一个字,后面的意思刺得他生疼,说出的话更是无比艰难。 “你们不再当自己是宋人了么?” 张德全一愣:“夫子说过,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什么,我军作战的目地,就是把百姓从鞑子的手中解救出来,让汉人的旗帜回到它应有的位置。” “那你说说,汉人的旗帜应该在什么位置?” “我军所到之处。” 张世杰看着他那付理所当然的神情,感到无比陌生,突然间就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无力地摆摆手。 “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为父要想一想你说的话,好好想一想。” 张德全站起身,默默地向他敬了一个礼,转身走出去,他有些不忍心回头,或者说不想回头了。 ...... 襄阳府,刘禹正在向新抵达的干训班学子讲话,他们当中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才十五岁,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喜悦。 “听说你们只用了一个月便琼州赶到了这里,将近三千路啊,还要过海,大伙累不累啊。” “不累!” 学子们众口一辞地回答,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 “很好,很了不起,有了这种斗志,才能胜任接下来的工作,有人说啊,你们小小年纪,就能出来当官,管着成千上万的百姓,那是多大的福气啊,要我说,这话对,也不对。” “当琼州的官苦啊,官威没得享,责任大过天,这就是我今天要对你们说的第一个问题,琼州的官儿究竟该怎么当。” 学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连眨眼的功夫都不敢,生怕错过了什么。 “为什么说苦呢,一没官衙,二没官轿,三没师爷,除了一杆枪,一张告身,一枚印信,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呢,缺人啊,偌大一个襄阳府,四县十九镇七十余乡,数十万户百姓,只有你们这点人,有人说了,咱们还有军队啊,不错咱们还有军队,可你们想想啊,一共几万人,如果这里留一点,那里留一点,势必会越来越少,不等打到河北路,就给分完了,能这么办吗?不能,所以只能靠你们自己,没有帮手就去找帮手,什么样的人是你们的帮手呢?对你们好的,表面上好的,送钱送物甚至是送女人,是他们吗?” 学子们发出一阵低笑,刘禹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们别笑,还真有送女人的,当妾当侍女的都有,有人不要,还被人诬告,说他强暴良家,这罪名要是坐实了,那可是死罪。” 众人果然不敢再笑,刘禹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你们的前面,是不见硝烟的战场,你们的敌人,是那些隐藏在百姓中的普通人,他们不甘心失去往日的权势、地位、财富,会想方设法拉拢腐蚀你们,以便与他们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花样层出不穷,我方才所说的就是一个真实的例子,前些天才报上来,事情发生在江陵府下面的监利县,县里的一个乡绅将自己家中的侍女送给了当地的工作组组长,组长与你们一样大,当下就严辞拒绝,并将侍女送回了乡绅家,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女子当天夜里就吊死在房梁上,留下遗书说是受到了污辱,事情一出,群情汹涌,乡绅鼓动女子的家人抬棺堵了县衙,还派人一纸诉状告到了府里,一定要咱们主持公道,听到这里,你们还觉得当官是件好事么?” 他在这些十多岁的年青人身上看到了凝重,还有思考。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三章 北伐(四十一) 刘禹所说的事件发生在江陵暴乱后的第十天,派往监利县的工作组是负责整个江陵府的黄文斌亲自安排的,组长更是他的同窗和最信任的人,因此当事件发生之后,他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尽快挽回声誉的方式是处置当事人,平息百姓的怒火,使用暴力只会起到反作用,因为参与其中的大都是中下层百姓,他们是工作组最重要的争取对象,对他们动手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可这样一来,誓必会造成冤假错案,打击自己人的信心和工作热忱。 “换作你们,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在说出故事结局之前,刘禹向这些学子抛出了问题,并要求他们当场作答,这里的上百名学子,将是未来的工作组组长人选,他们所领导的地区,复杂程度要远远超过江陵府,那也意味着,将来他们会做出无数类似的选择,从收上来的答案来看,选择妥协和镇压的差不多,放弃走中间路线的为数甚少,不到百分之十的比例,无论是什么样的选择,都说明他们真正秉承了干训班上的学习宗旨,任何决定都比没有决定强。 让学子们诧异的是,对于这些形形色色的答案,刘禹并没有做出评判,甚至没有告诉他们事件的处理结果,当学子们带着心中的疑问奔赴各自负责的地区时,有些消息灵通的学子打听到了接近真实的结果。 黄文斌拒绝了他的便宜岳父高达的劝说,坚持向监利县派出调查组,据说在某个神秘组织的帮助下,最终查明了真相,女子在自杀前就已经死亡,整件事是一个阴谋,参与阴谋的当地大户被一网打尽,凶手和指使者当众处刑,工作组不光赢回了声望,还得到了百姓的衷心拥护,为此黄文斌再一次受到了通报嘉奖,成为新复区重点宣传的典型。 这个十六岁的年青人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把自己变成了全民偶像,镜报驻前线记者对他做了专坊,一个加工过后的故事在专栏上连载,包括纳妾在内的花边新闻,极大地吊起了琼州市民的兴趣,报考第七期干训班的应届学生一下子增加了三倍,达到规模空前的六万多人,在十五、六岁这个年纪,或许参加工作组,才是建功立业的最佳图径。 关鸿志在一个月前才刚满十五岁,将将到达法定的毕业年龄,实际上他已经在黎母山大营里训练了三个多月,成为羽林军中被授予文化教员的十二名同窗之一,与步卒中的同事不一样,骑军算是个技术兵种,骑马只是基本要求,还有队列和冲刺以及很难掌握的马上射击技术,新的课程中,甚至还增加了汽车驾驶,可惜的是,公路没有修通之前,他依然只能骑马作战。 羽林军的总数太少,连一个厢都不到,除去姜才所领的三千人,关鸿志所部的两千骑算是新军和补充,晚了四个月才出发,正好将毕业的干训班学子护送到荆湖地区,顺道也解决了一些地区兵力不足的状况,毕竟在这个时代,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军带给老百姓的震撼,是无可比拟的。 有了这两千人的补充,姜才终于可以将他的部队编为两个军级单位,关鸿志成为第二军第一指挥的文化教员,如愿以偿地佩戴上了军衔章。 “告诉你们姜老总,羽林军的行动还可以再大胆一些,不要去管那些城池,那是步卒的活,造势,声势越大越好,最好能把塔出的主力吸引过来,省得咱们去找他。” 少年带着激动的心情离开了,刘禹却高兴不起来,一批又一批的年青人走上战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们绝大多数都不曾成家更不曾生子,一旦牺牲连个后都没有,对于琼州人口的增长是极为不利的,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默许了某些不正常的行为,比如送上门来的小妾。 左右新婚姻法没有限定男子的婚龄,这么做并不违法,唯一另人担心的不过是被本地人拉拢,所以他才会对新到的学子讲那个故事,相信有了这样的例子在前,这些学子会知道如何选择。 由于并不怎么伟光正,他没有教他们该怎么做,一切都由他们自己掌握,政权的运作方式,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标准答案。 送走这些兴奋不已的年青人,刘禹将捏在手中的薄纸拿到眼前,正好杨行潜推门进来。 “行潜,你来看看。” 杨行潜拿过那张纸,纸张的样式与现代公文不一样,属于机宜司专用,并没有通过他,说明来自于后方。 “朝廷这是在试探。” “何以见得?” “孤儿寡母,又有着正当的理由,咱们没有道理阻栏,可他们不同于公主,一旦来到了琼州,要如何安排?若是郑重其事,就会传达出一个错误的信息,后面必然有更大的行动,万一他们把官家迁来怎么办?别忘了,咱们并没有打出旗号,百姓会怎么想?殊难预料,若是置之不理,光是流言斐语就能让府内的百姓不安,至少会让人心浮动,或许会影响到主事者的心理,非是琼州之福。” “你的意见呢?” “阻止他们。” 杨行潜说得十分隐晦,刘禹却听出了言外之意,制造一起意外不是什么难事,海上本来就有风险,可这个决心,他下不了,有时候陷入两难时,做出决定是很难的一件事。 “电告李十一,同意他请示夫人的做法,一切,由夫人定夺。” 杨行潜没有吃惊,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夫人并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内宅妇人,这一点早在临安城就有所领教,将事情的决定权交与夫人,也是一种态度,后方的事情自有她作主,他很明白。 “属下接到前方邓州发来的消息,他们在附近遇以一支宋军,为数千人左右,为首者是淮西总领、知安庆府张世杰。” “什么!” 刘禹大吃一惊,张世杰部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就连布置在两淮地区的探子都找不到踪影,怎么突然会出现在河南境内? “一千人?” “是的,前方来报,跟随他的只有这么多人,具体情形他不愿多说,只希望能与你相见,要安排接来吗?” “接来吧,就让张德全的那个指挥护送,让他们父子多聚聚。” “属下这就去安排。” 杨行潜心领神会,这是要让对方近距离接触琼州军队啊。 ...... 璟娘离开叶府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悲伤,母亲不愿意独活,说明父亲已经预见到了朝廷的结果,如果说她没有能力改变也就罢了,明明有着强大的实力,却要见死不救,心理上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 刚刚走进自家府邸的大门,便看到了李十一的身影,这是极不寻常的,她抑制住内心的不安,吩咐了一句。 “将大姐儿抱上楼去,其余的都退下吧。” 李十一跟着她走进客厅,在三步以外站定,这里他只来过一次,就是上回抚帅纳妾,不过也不曾进到客厅里,面对主母的询问,他实言以告。 “......属下估计,那艘官船离琼州还有一天的路程,最迟明日夜里就能到达,该怎么做,请夫人拿个主意。” 璟娘下意识地说道:“这有什么主意可拿的。” 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这条船大有来头,或者说来者不善。 “你可告知了前方?” “是的。” “既如此,怎会还来府上讨主意?”不知不觉璟娘的声音有些高。 李十一平静地说道:“抚帅回电,请大娘子定夺。” 璟娘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在泪水出眶之前背过身去,竭力让它们流不下来。 “如何阻止他们的到来。” “属下联系过段老总,水军可以出动拦截,在他们进入海峡之前。” “去做吧,不过......”璟娘有些艰难地说道:“尽量,尽量不要伤人命。” 李十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朝她一揖,悄然退了出去。 人走之后,璟娘一个人在客厅里站了许久,直到观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娘子,可要用些吃食,厨房里有新到的......”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她以为自己声音太小,想要追问,结果便听到了答话。 “大姐儿睡了么?” “嗯,吃完奶便睡下了,奶娘在照看。” “你下山一趟,去请晋国公主来府上,就说我请她吃新到的什么?” “散养小羊排和特供牛肉炙,还有海鱼脍,请了美食街上的名厨料理,这样可以么?” “就这么安排吧。” 观海觉出了一丝不对,可她没有多嘴去问,自从听潮过了明面,她就成了新的府中管事,可到底比不得后者亲近,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璟娘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窗外,大块云层堆积在一起,越压越低,一场暴风雨就要到来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四章 北伐(四十二) 北伐大军在鄂州到襄阳府一线停留了半个月,一方面是等琼州新毕业的干训班学子,他们到任之后,接管了各州县的基层政权,按照干训班所教授的那样进行社会形式和分配方式的改造,占百姓人数最多的底层农夫被组织起来成立农业合作社,他们占有了绝大多数的的田地和生产资料,以集体的方式进行农业生产,兴修水利、灌溉设施,利用畜力和优质的铁质农具提高效率,从琼州农艺所过来的农技师将会指导他们科学施肥,培育土壤,等到来年开春,还会有经过优化的良种,来替代以往的稻种。 江汉平原、洞庭湖区、湘水流域,整个南华夏最好的粮食生产基地,也是未来新朝的主要产粮区,至于其他那些贫瘠之地,就让它们恢复本来的面貌吧,这是后世专家组给出的意见,有了中南半岛这个大粮仓,足以解决十亿以上人口的吃饭问题,可况他所组织起来的生产方式,要比后世更有效率,再加上未来的南亚次大陆,已经不需要我们的民族透支它的发源之地,冒着风沙化的危险,留给后世子孙一片疮痍。 “他们在做什么?” 张世杰看到,一排排穿着制服的军人,挖下腰挥汗如雨,手中的工兵铲不断地将泥土抛向身后,在脚下形成一道深深的沟渠。 “那是咱们的人在帮村民修引水渠。”张德全理所当然的表情让他一怔。 “谁出钱,官府么?” “义务劳动,不收钱的。” 张世杰更加奇怪了:“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我们是解放者。” 张世杰无法理解他的逻辑,军人的主业是战争,保护百姓,能做到不扰民就堪称军之典范了,主动帮百姓做农活,那不是本末倒置么。 他们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正巧到了吃饭的点儿,只见这些军士全都就地休息了片刻,拿出自带的水和干粮填饱肚子,吃完之后,马上又开始了作工,一切显得井然有序。 “连吃食都不用?” “这里的百姓很穷,没有隔夜之粮,他们还是想要拿出自己仅有的口粮来表示心意,被我制止了,我们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收买人心,只是一种需要。” 张世杰猛然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目光坦然地看着自己。 “抚帅。”张德全和他的手下一齐敬礼。 “子青。” “世杰兄。” 刘禹做了一个手势,吴老四也好,张德全也好都退了下去,只是远远地跟着,他带着张世杰走在最前头,不远处就是高大的襄阳城。 “当年某在郢州驻守过很长一段日子,到过襄阳府无数次,吕帅出降前,某的兵马被鞑子逼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陷落,后来吕帅在建康城下被执,某本以为他不会死,结果你与任何人都不商量,就这么给结果了,从那时起,某就认定你非是常人。” 刘禹听着他的讲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时,谁能料到,咱们有一天能成为连襟呢。” 张世杰爽朗地笑了起来:“五娘带信时,某也觉得不可思议。” “子青,吕氏,你是如何处置的?” “忠烈者记祠,家人优恤,余者流放海外。” 张世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当年的情形,他们也有不得已之处。” “那不能成为其后卖国的理由。” 刘禹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并非改了旗帜就一定要论罪,若是吕氏一直活在元人的羽翼下做个顺民,与别的百姓不会有两样,可他们充当了元人南下的先锋,先后为其劝降沿江数个州府,致使江防门户大开,这就是汉奸行径了,属于不可饶恕的罪过。” 听了他的话,张世杰半晌没有作声,这样的做法,自然不是宋人的惯常做法,他们是绝不会杀掉这么重要的降人,因为有着方方面面的利弊权衡,可是在这个连襟的身上,丝毫看不出什么顾虑,一个汉奸行径,杀就杀了,毫不拖泥带水,也正是这种干脆利落,让他第一次刮目相看吧。 那时候,自己手握重兵,为各方势力拉拢,就连朝廷也要着意笼络,而对方不过是个刚刚斩露头角的官场新人,没有基础也没有背景,更没有实力,哪怕在成为了叶氏的女婿之后,依然差距巨大,那时候的刘禹,周旋在李庭芝、他和几个边臣之间,全心全意地为大宋的边防而奔走。 如今呢,他不敢再想下去。 刘禹带着他随意地在城外走动,大部分都是军营,营里的战士,有的像他所看到的在帮百姓修水渠,以备来年春耕,有的在营中操练,从队形到刺杀到射击,也让他亲眼看到了,火枪的威力。 一直以来,刘禹都在等着他发问,可是直到走出军营,张世杰都是一言不发,两人来到汉水河边,他蹲下身捧起一把河水,“扑”得浇在脸上,冬日里的河水冰冷刺骨,一下子将心里的热火扑灭。 “如此利器,难怪势不可挡。” “世杰在怪我么?” 张世杰摇摇头:“又不是朝廷的划拨,怪你何来?” “那世杰兄心动么?” “子青肯让某带兵?” “留下来,有得是兵带。” “若是救驾呢?” 刘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张世杰目光平静,只是不经意地闪过一丝热切。 他坚决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 从鄂州到襄阳,官道沿着汉水而上,隆冬时节,路面又硬又滑,沉重的木辘轳压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声响,坐在囚车里的廉希宪眼睛在四下乱窜,一刻都不得闲。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回,附近的田地哪些是官田哪些是私田全都一清二楚,如今才是十一月,还不到下田的时候,田地里却到处都是人影,有的在翻土,有的在拉埂,有的在沤肥,还有的在修引水渠,除了明显做农夫打扮的普通百姓,竟然还有不少穿着制服的军士。 大冷的天,这些军士竟然也穿得整整齐齐,干起活来却是一丝不苟,并不是在装样子,难道宋人要在这里屯田?不得不说很有可能,以前襄阳府还在宋人手中的时候,边军就是这么做的,不过那时候很多官田其实就是高级将校的私田,驱使军士种田,压榨他们的免费劳动力罢了。 “他们不是军屯,是在帮助百姓做农活。” 阿里海牙的车子与他并在一起,说话不必费劲就能听清,廉希宪一愣,这是为什么? “他们没有私田,所有的田地都归官府经营,算是租与百姓,收取一定的租子,军士做活有报酬,并不是白干,会计入一种名为工分的器具里,用于换取所需的事物。” “没有私田?” 廉希宪沉吟着咀嚼这句话,汉人的文章最推崇的就是所谓的“三代之治”,井田制收入归公统一分配之类的,颇有些未开化的部落分配模式,每次读到这里他都颇不以为然,明明已经私产遍天下了,如何还能回得去,那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么,没想到,他们竟然当真推行起来,这等于是与天下所有的地主为敌,不分什么蒙古还是汉人,宋人疯了么,还是以为有了火枪什么都不怕。 阿里海牙在琼州呆过一个月之久,所知比他多出何只百倍,可是要讲清楚,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在那里,让他感到害怕的并不是火枪火炮,而是人。 就在他们对面的官道上,走过来一个长长的队伍,两人一排人人身上都背着火枪,看装束却分明是农夫,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双手执着一面红旗,细长的旗面写着“xx乡民兵自卫队”几个字,两人同时吃了一惊,宋人竟然将火枪下发到了农夫的手中,这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事。 越走近襄阳府,类似的队伍便越多,一切似乎颠倒过来了,军士去干农活,农夫操练习武,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完全不同于他们治下时的死气沉沉,百姓迸发出最大的热忱,拿起了久违的刀枪,两人都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这里发生的一切,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也该传到江南的大汗耳中,宋人将这么多百姓武装起来,不就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征讨大军么,两人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惶恐,若是那样,不知道会有多少子弟再也不能回乡。 长长的囚车队伍停在宋人的大营边,哪怕没有多少看守,他们也没有逃跑的心思,前路已经被骑军截断,后边的鄂州同样大军云集,跑进山里?只怕大雪下来不是冻死就是饿死,还不如呆在俘虏营中,至少宋人并没有亏待他们,也不曾打骂折辱,只是每天同样少不得要干活,挑水劈柴洗衣之类的,再重的以他们的年纪也做不来,就这样过了一天之后,照例被宋人的号子声吵醒的廉希宪突然听到了一阵阵欢呼声,慌得他们赶紧起身,出了帐子一打听才知道,宋人又打了胜仗,这一回竟然不是在荆湖或是河南,而是遥远的蜀中!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伐(四十三) 当中路大军的前锋姜才所部踏上从琼州出发的海船时,金明所领的虎贲军已经占领了大理城,另一路自安南蜿蜒而上的两个厢在中军都指娄定远的带领下也抵达了中庆路,也就是后世滇省的省会春城,两路兵马合二为一延着后世的成昆铁路线北上,一路上仗没有打多少,全都在和天气、环境、地理较劲,虎贲全军除了留下一个新换装不久的后厢坐镇云南顺便威摄蒲甘、安南等地,其余的四个厢分成数路扑向蜀中平原。 从中庆路到成都府,直线距离不到一千五百里,所需路程也就两千里,远远少于中路大军所需的行程,何况他们还先出发了十多天,可当中路军攻下襄阳府并休整了大半个月后,他们才传来胜利的消息,原因就是路太难走了,几乎都在大山里转来转去,具体情况可以参考抗倭时的远征军出国之役,那还是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 好在他们充分估计到了困难,一方面加强了物资的携带,尽量多带口粮,一方面利用后世的地图再加上当地的向导相结合,总算通过了大理与蜀中之间的复杂地形,四个厢的虎贲军再度兵分数路,一路由中军为主力直指成都府,一路在金明的带领下沿着岷江直上,朝着山城重庆府而去,留下一个厢在嘉定府为中心,扫荡两路当中的州县,以便策应两边的攻势。 元人在蜀中的统治基础极为薄弱,由于之前的暴行,整个蜀中人口凋零,可以用十不存一来形容,富庶的成都府,在前唐被誉为“益一扬二”繁华之地,变成了断壁残垣的白地,而山地居多的东川,包括重庆府在内,则被一个个依山而建的堡垒所布满,当娄定远攻下成都府时,金明所部也到达了三江汇聚的重庆城下。 “你们来得晚了,若是早上两个月,张帅必能守到援军到来。” 金明身边站着一员宋将,一身甲胄早已磨损不堪,身上的战袄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形象更是邋遢,他却没有丝毫轻视,而是心怀敬意,因为在外援断绝、消息完全不通的情况下,这里的人依然在顽强地坚守着,进军之前,刘禹就曾告诉过他,可当亲眼目睹之后,才知道语言根本不足以形容那种艰苦与卓绝。 神臂城城主、知泸州王世昌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珠子更是通红,元人两年前的攻势前所未见地强大,两川行院同时出兵,一个接一个地拔除宋人建在山岭间的堡垒,做为其中最大的两处,重庆府自然被重点照顾,在这种情况下,四川制置使、知重庆府张珏依然守到了历史上的那一刻,最后还是在叛徒的出卖下,元人才得以攻下重庆城,而他本人也被俘,如今生死不知。 “赵安,是赵安这个叛贼,他出卖了张帅,请金帅为他报仇,为我蜀中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王世昌咬牙切齿地嘶吼着,重庆城陷落后,元人押着被俘的将士到他的神臂城下示威,赵安等人却站到了元人的队伍,对他劝降,如果不是金明的大军适时赶到,他的下场也会与重庆一样,如今再度来到城下,心中的怒火便不可抑制地升了上来。 “放心。”金明拍拍他的肩膀。 一刻钟后,他的人完成了攻击准备,由于重庆城的城墙太高,又是依山傍水,飞行器侦察的结果,守军有着极强的防御,于是攻击的重点放到了水门方向。 除去两边负责牵制和堵截的两个军,其余的三个军以及全厢所有的火炮被集中起来,一艘接一艘动力艇载着全副武装的虎贲军士,每艘上都架着一门60迫击炮,就在王世昌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顺着涛涛急流冲向水门,与此同时,布设在一千步外的迫击炮也开始了掩护射击,飞行器提供的射击诸元准确到了极点,一发发迫击_炮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飞向城头,将那些大大小小的守具连同守兵炸得四分五裂,不到片刻的功夫,整个城头就被硝烟笼罩,如果不是城墙实在太高,梯子搭不上去,这会子早就冲上城头了。 好在动力艇的速度也不慢,当铁制的水闸门被炮弹炸开后,大队大队的虎贲军士乘坐动力艇冲进了城中,很快,56半与56班的那种“哒哒”声便响彻了全城,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坚固的重庆城就插上了一面新的旗帜,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 由于重庆城的特点使然,里面的守军无人逃脱,包括元人的东川使院知事合刺在内的一众蒙古汉军守将,连同赵安等一干叛贼悉数落网,后者还是主动投效的,以为能网开一面,不料被愤怒的王世昌等人直接开膛破肚,扔在了嘉陵江边。 重庆城破,金明马不停蹄地挥师南下,邻近的涪州、忠州、思州、施州、黔州、万州、夔州等地无不是闻风而降,其中有一半都是新降不到一个月的,他们与赵安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也不好再施以刑罚,另一半则是元人还没来得及顾及的宋人州府,于是这些州府都得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大宋亡了。 散布这样的消息,自然是为了顺利地接收新的地区,无论相不相信,一支新军取代了原来的统治者是不争的事实,这只新军不光有着强大的实力,而且与元人为敌,这样的现实足以打动那些坚守的宋人主官,在金明对他表示出足够的尊重之后,全都交出了城防,让虎贲军顺利接收。 这些地方一下,特别是夔州,也就打通了与中土的水路交通,沿江而下,便是荆湖北路治下的巴州,那就也意味着,荆湖北路的工作组可以直接经水路来到这些地区,为政权交结做准备。 唯一让金明遗憾的是,除了重庆城的两万不到三万守军,元人的主力大军竟然在他们到来之前就退出了蜀中,原因除了蜀中地区不足以供应大军之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元人在向西北集结兵力,却不知道原因。 与刘禹一样,金明的大军也在蜀中停下来,巩固新复区的同时,加紧向成都平原移民也是重要的因素,因为规划中的第三个大型农垦区就定在那里,趁着这个特殊的空白期来进行,会减少很多麻烦。 ............ 雷州外海的海面,黑色的海水在冬季的暴风肆虐下,翻着一道又一道白沫,一只高逾三重的大舟在浪头里上下起伏,像是一片落叶。 “娘,我怕。” 七岁的赵昰缩在母亲的怀里,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杨氏心惊胆战,却只能强压着,反而还要不住地安慰他。 “大哥儿不怕,娘在呢,只是一些风浪一会儿就过去了。” “可我好难受。” “娘也晕船,再忍一忍,等船走得平稳些,娘让船上的医士来瞧瞧,开些药吃下就好了。” 赵昰的声音越来越弱,杨氏此时已经顾不上害怕了,将儿子紧紧地搂进怀里,又一个大浪打来,整个船舱像是要翻过来,侍女们吓得尖叫不止,全都抱头蹲在地上,桌子上的烛台摇晃不已,突然“啪”得掉在船板上,一下子就熄灭了,舱里顿时黑下来。 “轰” 船舱里突然冒出一丛明亮的火焰,在地板上飞快地乱窜,干燥的地毯被火花点燃,很快蔓延到全室,那些侍女们吓得不知所措,还是杨氏最先反应过来,大喊着抱起了自己的儿子。 “打开门,快打开门,找人来救火!” 说着她已经站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抱着儿子便往外跑,侍女纷纷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打开舱门,护着她们母子冲了出去。 她的船舱位于艉楼的顶层,上了楼梯就是舵台,此时台子上的人也在竭力站稳身体,为首的男子是她的娘家兄弟杨亮节,突然看到一群女子的身影顿时就是一惊,连称呼礼节也顾不得,披头盖脸地发出呵斥。 “你们疯了么,这是什么情形,不好生在舱里呆着,如何将殿下也带出......” 杨氏声嘶力竭地喊道:“下面着火了!” “快,救火,来人,快救火。” 杨亮节一听就急了,再不顾不得计较什么,扯着嗓子朝下面大吼,甲板上的人本就紧张,这下更是乱成了一团,船工们纷纷去拿盛水的事物,惊惶之下,浪头再一次打来,船身猛得一个侧翻,几个侍女顿时滚落到船板上,一直抱着儿子的杨氏脚下一个趄趔,身体向前扑去,手上也不由自主地放开,赵昰失去了依托,人又是昏昏沉沉地,哪里还站得稳,双腿“蹬蹬”一直退到了船舷处,倒着跌入了海中。 “大哥儿!” 杨氏趴在船板上,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落水,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北伐(四十四) “救人!” 段重勋的手中举着一具千里镜,镜头里的景像让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因为落水的分明是个小孩子。 “老总,使不得啊,咱们奉命挡住他们,若是相救,岂不是违了初衷?” 发话的人并不是他的部下,段重勋也不好直言相斥,他放下手,低声说道。 “夫人有言不得伤及人命,如今有人落水,一旦没了性命全都要算在咱们身上,到时候,谁来背这个锅?” “若是出了事,老总大可推到在下的身上。” “你?份量不够。” 段重勋摆摆手:“传令,加速,放下小舟,准备救人。” 眼见无法阻拦,那人一拱手:“既如此,在下只能电告后方,请老总见谅。” “那是你的职责所在,某省得,请便吧。” 在他的命令下,原本只用船帆的试验一号机帆船打开了船上主机的油泵,“突突”声中,250马力的强劲动力推动飞剪型的船首高高昂起,在风暴中破浪前行。 与此同时,从船下放下去的四只硬式救生艇载着水军将士已经跑在了前头,他带的水军巡船也从几个方向围了上去,一些军士穿上水靠,将绳子绑在身上以免被风浪吹散,等到了官船附近,便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水去。 段重勋和各船的船主全都拿着千里镜,试图找出波浪中的小小身影,架设在桅杆上的気气大灯将附近海域照得煞白一片,经过上百人不懈地努力,终于将落水的孩童和几个侍女救上来,随后他们便押着官船避入雷州湾,靠在一座名为“硇洲”小岛上。 琼州半山别墅。 赵清惠由荣嬷嬷和侍女的陪伴下来到刘府门前,观海命人打开门,请她进去,她却迟疑了几分。 “十七姐儿可在?” “她去了澄迈县,说是什么实习,天不亮就走了。” “喔。” 赵清惠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总觉得眼前的刘府似乎有些陌生,尽管她来过无数次,走进府内,一切都和数月之前别无二致,那些下人见了自己依然是恭敬守礼,可是越是这样,为什么心里越是不安呢。 “殿下来了,请上座。” 璟娘神色如常地招呼她,偌大的厅里只有她们二人,席面便摆在了一块儿,两人相对而坐,一碟碟冒着热气的精巧小盏托在侍女的手中,穿花蝴蝶般地送上来,香气在刹那间弥漫开去,让空气中充满了好闻的味道。 看得出,主人家是花了心思的,每个小盏都只有一到两口,正是为了适应女儿家的胃口,精致的花样、漂亮的色泽无一不在挑动着客人的味蕾。 “这道灸烤小排,我特意让他们用足了火候,鲜嫩无比,殿下不妨试试。” “这道脆玉鱼脍,用得不是海鱼,而是山中的河鱼,虽然比不上西湖的可口,却也相差无几了,掌勺的师傅是宫里的故人,你看看味道有没有什么不同?” “还有这清枫玉露,乃是取的山中新果所酿,今年的头一茬,刚刚送到的。” ...... 赵清惠糊涂了,对方热情得仿佛只是个好客的主人般,一心一意地夸赞自家手艺,她也只能摁下心中的疑惑,客随主便,吃过几巡之后,一旁侍候的荣嬷嬷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让她猛然醒悟过来。 “夫人好巧的心思,这些菜肴全都是殿下素日最爱的。” 璟娘抿嘴一笑:“既然请了殿下来,自然要吃得尽兴,请得都是往日临安的老师傅,若是能得公主殿下亲口一夸,于他们的生意,会有莫大的好处。” “夫人有心了,我很喜欢。” 赵清惠挑起一片鱼脍,放到拌好的酱料碟子里裹了裹,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一股鱼肉特有的清香杂着浓郁的味道,让她也忍不住点点头。 “殿下喜欢便好。” 这句话让赵清惠嚼了一些味来,两人虽然称不上闺中蜜友,交往也非是一日了,况且还有十七姐儿这一重,往日相见,极少会有“殿下”“夫人”这等正式的称呼,今日却显得太过正式了些,这一比较就让人觉出来了。 又吃了两盏,她放下玉著,拿起一个杯子漱漱口,荣嬷嬷适时地送上方巾供她擦拭,见此情景,璟娘也停下动作,命人撤下酒席,换上茶点。 “殿下想必心中有疑,不年不节,为何会有此行?” “愿闻其详。” 璟娘不待侍女动手,亲自拿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慢里条斯地说道。 “州里的茶场建在黎母山深处,茶树是从福建路移栽过来的,一百来棵只活下来三十余株,不过产的茶叶倒是吸了山中寒露,颇有些特别,殿下闻闻看。” “怪道有股冷香。” 赵清蕙略略一闻,她并不精于茶道,也无特别爱好,自然是尝不出好坏的,随口敷衍了一句,璟娘同样不谙此道,闻言笑了笑。 “桔生淮南则为枳,这茶树也是一般,活下来的方能大放异彩,琼州数百万民众,土生土长的不到半成,从初来乍到的惶恐,到如今是个什么景象?可见哪,人到底比树强,只要有口吃的,到哪都能活,殿下觉得我说得可对?” “夫人是要赶我走?” 赵清惠慢慢听出些味来,璟娘没有答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 “朝廷走投无路,有些人就把心思打到这里了,殿下是个聪明的,这些日子甚少上门,难道不是接到了什么信?” “什么信?”赵清惠一愣。 璟娘看了荣嬷嬷一眼,曾经的宫里第一红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像是充耳不闻。 她叹了一口气:“家母自德祐府来,那里已是人人自危,殿下不思念亲人么?” “夫人此话何意?”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赵清蕙越听越是糊涂,荣嬷嬷在一旁突然插话道。 “殿下并不知晓,还是我来说吧,淑妃与益王前来琼州之事,是两天前送到的,我觉得事有蹊跷便没有告知殿下,若是人到了自然是好,若是没到,以殿下的性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什么,娘与大哥儿要来琼州?” “不光是淑妃和益王,还有俞修容和广王,还有你的舅舅杨亮节。” 璟娘的话让她吃了一惊,赵清蕙何等聪明,又是在宫里头长大的,见识远超同龄人,细细一想就明白了。 “他们是打着见我的幌子?” “这就是为难之处,我不说你也知道,这里的规矩多,他们未必会适应,可法律条例不认人的,就是我家也要遵从,到时候出了事,让有心人从中作梗,最后不好收拾,大家脸上都无光,这样好么?” “所以,你想让我离开?” “我想让你劝一劝,不要让令堂同益王参与其中。” 赵清蕙凄然一笑:“多谢你的好意,我是该走了,原想着同十七姐儿道个别,如今算了吧,你同她说一声,相识一场,往后好歹记得,时常来个信。” 璟娘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喜欢就留下来,只要愿意干琼州不缺活路,想学技术也成,想做官也成,哪怕都不想,像芸姐儿一般做些绣活,一样活得自在,何必还要回去任人摆布呢?” “左右不过嫁人罢了,早几年晚几年有甚分别,若是娘与大哥儿出了事,你觉得我在这里能自在?” 赵清蕙说着站起身,想要与她告别,观海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附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前边出事了,海上起了风浪,益王不慎落水,虽被咱们的水军救起,可一直人事不醒,他们来电请示,是否转到咱们的医院来救治?” 璟娘一听,赶紧喊住她。 “清姐儿,你不用,你娘和益王来琼州了。” ...... 结果传到襄阳府,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刘禹将第一批派往河南的工作组送上路,护送他们的依然是关鸿志。 “骑军深入敌后,处于对敌的第一线,你年纪太小,不如留下来,先在我的亲兵卫里做个联络官如何?” 关鸿志挠挠头,不情不愿地说道:“俺十五哩,娘都放了上前线,临行前,爹嘱咐再三,不能给他丢脸,俺还想着第一个冲进大都城哩。” “有志气,我不拦你,想要建功立业是好的,可也得小心些,你如今不是一个人,大小算是指挥员了,手底下可有几百弟兄,不可放肆行事,有什么行动,要多与军事主官商量着来,他们都是积年老卒,战场上的经验都是拿命换来的,你要学会尊重,千万不能自命清高。” “俺都记下了,抚帅放心吧。” 关鸿志带着一个指挥的骑军,护送一千名工作组的人上路了,这些人不是新到的,而是从荆湖各地抽调的有实际经验的老人,最少也工作了一个月以上,因为河南是元人的心腹重地,势力盘根错节,不明之下容易吃暗亏。 他们走后,杨行潜便送来了琼州的消息,刘禹看完良久都没有说话,没曾想历史都拐成这样子了,赵昰还是躲不掉落水的命运,杨行潜以后他在担心,劝说道。 “夫人的处置还是妥当的,事情上了明面,就不能让他死在琼州,经此一吓,他们也算知道了咱们的态度,等那孩子把病养好,寻个由头礼送出境吧。” 刘禹摇摇头:“那样不好,天下之大,又非一个琼州,他们既然有心出海,找个去处还是容易的,都是炎黄子孙,能多留下一脉,不是坏事。” 杨行潜愕然道:“那岂非养虎迨患?” “谁是虎?”刘禹傲然说道:“他们的存在,最大的障碍不过是影响中土的民心,但咱们并不是怕了这个,只是不想沾上同胞的血,若是他们愿意出海,影响力便几近于无了,与南洋的开拓团有何区别?难道还怕他们会坐大?笑话。” “抚帅远见,是属下想岔了。” 杨行潜低下头,不动声色地一拱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北伐(四十五) 河南行中书省,与后世的豫省辖境大不相同,具体来说就是要大上许多,拔除了庐州这个硬钉子之后,又将原本宋人的淮西之地包括进去,可是做为行省平章的塔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原因很简单,他派出去的一支援军,为数多达五万的老卒,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 “鄂州方面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没有,只不过......”手下欲言又止,被他横了一眼。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咱们的侦骑过了麻城县便再难前行,听闻黄州大部都已失陷,麻城县一日数惊,大别山各个隘口全都闭关自守,不敢再轻易开门。” 宋人竞然会强横至此?塔出的脸色有些难看,若不是打通了淮西,再加上大军已经横扫两浙、两江各路,多少可以就粮于敌了,光是后勤一项就能将数十万大军拖死,可眼下也没好哪里去,鄂州一失,大江就被截断了,他的河南行省腹地已经暴露在宋人的兵锋下,要拿什么去阻挡? 史弼所领的五万兵马,大都是河南子弟,他们的失陷简直给河南带来了灭顶之灾,塔出都不敢去想,在经历了李庭芝集团的短暂蹂躏之后,他要如何再一次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过在此之前,首先要解决的是,怎么面对大汗的怒火。 让人意外的是,这次迎来的并不是训斥,而是另一付重担,大汗居然将包括了建康城在内的两淮和沿江交与了他,连同辖区的百万民众和多达三十万以上的兵马,而相应的另一半,包括大半个两江、两浙、福建、两广则成为了新设的江浙行中书省,它的领导者是平章政事阿刺罕。 这是第一个消息,塔出本以为他可以借助多出来的三十万大军,应付眼下的危局,等接手之后才发现,这三十万人要应付的,不光是两淮和沿江,还有占据了淮东的李庭芝集团,光是一个建康城,就牵制了十万以上的兵力,他所能掌握的机动兵力不是变多了,而是更少了。 于是,不管愿不愿意,扩充兵力已经成了当务之急,就在塔出为接手一个更大的烂摊子而头疼不已的时候,传来了让他心惊胆战的消息,宋人的骑军已经拿下了南阳府。 离他的统治核心河南府和汴梁路不远了。 ...... 与此同时,襄阳府的驻军陆续开拔,他们跟在先期到达的工作组之后,巩固已经到手的地区,也就是邓州到南阳府一线,这片区域与大宋的襄阳府接壤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年,从金人到元人,处于国境线上,也是双边敌对意识最浓的地区,元人入主之后,又用严苛的统治强化了这种敌意,无论是乡绅还是百姓都对新来的统治者心怀戒备,对此刘禹一早就有预料,并事先为他们打了预防针,同时给予工作组的直接支持力度也是最大的。 在荆湖地区,民众新附不久,对于元人的统治处于摇摆之间,所以会造成一战之下,各州争相来降的景象,鄂州之战后,就连大别山以西属淮西路的黄州、蕲州等地都送来了降书。 此时,刘禹的选择也可以是顺江而下去寻元人主力,可根据机宜司的消息,元人的大军一分为二,一部进逼扬州与淮东的李庭芝集团对峙,一部则深入两浙、江西向着广东路进发,光是要找到他们就不知道会费多大功夫,在这种情况下,他果然地选择了继续北上,如果能将元人吸引到中原来,在元人腹地打一场大的歼灭战,对于琼州的声势增长有着无可比拟的好处。 于是,他的五万大军分别开进了河南,在各地大造声势,具体来说就是六个字。 打土壕,不分田地。 喔,这是七个字。 不管是六个还是七个字,新军所做的事情都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那支著名军队相仿,一边沿着官道高歌猛进,将红旗插到沿路的各大小城池,一边发动百姓,打破原有的保甲制度,以人为单位组织起农业合作社,并建立起准军事组织,民兵自卫队,看上去与荆湖地区的做法相同,其实不然。 由于荆湖等地大都是主动归降的,因此在政策的实行上更讲究方式方法,需要借助江陵暴乱这一事件来撬动,达到清洗的目地。 这里就不需要什么顾忌了,照着乡绅名单抓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属于铁杆汉奸,这么说可能过于绝对,但是冤枉的人一万个只怕连一个都不到,要知道在历史上,元末的大起义发生后,抵抗最激烈的不是蒙古人,而是那些地主豪绅。 对此,在两淮到河南的广大地区流窜了两年之久的张世杰体会最为深刻,江北一战,他被优势兵力的元人主力击败,从五万大军锐减至一万左右的残兵,被塔出追得四下乱跑,始终无法立足的原因就是不管到了哪里,他们都会被当地势力敌视,要知道那些地区除了城池,到处都是高墙大院,地方豪绅结寨自保,有着相当的武装,而元人在一定程度上也鼓励这种行为,因为他们是元人的统治基础。 在元人的统治时期,可以说是地主乡绅最为强势的时期,因此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二十年代,还有许多文人为此招魂,却断然地无视被他们压在最底层的那些老百姓。 如今,琼州军将最底层的泥腿子武装起来,利用他们与乡绅之间的天然矛盾,将那些曾经坚不可破的寨子一一摧毁,他们不光拥有火枪,甚至还有使用方便的手雷和可以及远的火炮!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反动派都是土鸡瓦狗尔。 张世杰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在失败后被这些大大小小的寨子一点一点磨掉,从上万人变成一千余人,如果不是琼州军的到来,这点子人最后多半会消失殆尽,一点浪花都掀不起来。 “轰” 爆炸声中,高大的寨门倒在了硝烟中,伴随着“噼噼啪啪”火枪声,无数百姓冲进去,惨叫声和欢呼声次第响起来,仅仅一刻钟,这个坚固的寨子就成了百姓们的战利品,进入喜闻乐见的三抢阶段。 抢钱、抢粮、抢女人。 跟着琼州军看了几天,张世杰最终还是提出了告辞,这个结果在刘禹的意料之中,又有些意外。 “南去?” “是的,张某是北人,在元人那里有家族有势力,走投无路才投了朝廷,为大宋守边十余载,早已当自己是个宋人了,无论子青想要如何做,某家都不可能背叛朝廷,子青不肯相助,某只身回去便是。” 刘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如此,我就不劝了,李帅就在淮东,你不想过去招集人马,以图东山再起么?” “丧家之犬,又何必去寄人篱下?李相公不缺某家一个,朝廷或许更需要某家这样的军汉。” “南下么,两浙山里还有些兵马,你若是顺路不妨将他们也带走,元人日趋严苛,他们的处境也不好过,跟着你走,多少是条活路。” 张世杰晒然一笑:“那就有劳子青了。” “你若是要带德全走,我不会阻拦。” 张世杰出人意料地摇摇头:“他是你的学生,还是跟着你吧,若是当真有一天,,能打进大都城,也算为我老张家争了脸面。” 张世杰带着他的人走了,甚至拒绝了他的好意,派人护送,因为至少在荆湖这一段没有什么危险。 “通知机宜司各地分署,有什么消息,能提供的就提供吧。” 杨行潜知道他决心已定,也不多劝,琼州兵马的四个厢中,除了后厢会在荆湖多留上一段时间,等待基层政权建设步入正轨,其余的三个厢已经全部进入河南行省,而骑军更是拔营北上,沿着汝水、梁水一路猛进直指河南府的府治,也是中原名城之一的。 洛阳。 ...... 琼州。 璟娘走出人民医院的加护病房,一身白大褂的陈自明跟在后头,摘下口罩,轻声说了一句。 “亏得送得及时,否则这性命就堪逾了。” “敢问老先生,为何他还是这付模样?” “呛了水,又受了惊吓,哪有那么容易好的,方才老夫为他把了脉,脉像虽说不甚平稳,也不算太差,为了保险,还用上了抚帅所说的仪器,夫人也看到了,那个......生命体征指数还是正常的。” “那就好,此人身份颇有些不同,劳动老先生多费心,我感激不尽。” “夫人言重了,在这里只有病人之分,没有身份之别,老夫都会尽力救治,放心吧。” 有了陈自明的话,璟娘很放心,看着病房里的那对母女,她歇了去劝说的心思,带着观海等侍女往外走,就在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又惊又喜。 一直不肯过海的父亲到了琼州,此刻就在府衙叙话。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北伐(四十六) “少保。” “君衡。” 陈允平听闻他的到来,一直迎到了府衙大楼的门口,叶梦鼎背着手打量眼前这幢四四方方的连体楼,高不过五层,外墙涂成鲜红的颜色,整体呈一个倒过来的凹字形,空出来的小小广场上却没有竖起惯常的旗杆和旗斗,反而停着一排排的脚踏车,只在进门的门檐处挂着一溜牌子,细细一数竟然有十几块之多。 “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 “广南西路兵马司” “广南西路转运司” “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司” “广南西路提点常平、盐茶司” “琼州州衙” “琼州安民署” “琼山县衙” “琼山巡检司” ...... 最后一块很小的牌子只写了三个字。 “机宜司” 没头没脑看着很不起眼,他却很是停留了一会儿,当陈允平迎出来时,方才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微笑着招呼了一句。 “你们这全都挤在一块儿,办事方便么?” 陈允平也笑着解释了一句:“琼州办事的人多,做事的人少,将官署集中在一处,免得百姓来回跑,抚帅管这叫做一站式办公,施行以来,百姓莫不交口称赞,行事效率快了许多,咱们也少了一些骂声。” “见微知著,你们肯在这些小处下功夫,得百姓夸赞便是应当的,这么点子人,却要管着几百万人的生计,忙得过来么?” 陈允平领着他走向自己的州衙,位于正中的第二层,走上台阶,里面又是一个大堂,两边开着窗口,一边写着“信访办公署”,另一边写着“问询处”的字样,只看名字叶梦鼎也能猜出一二,心中不由得暗暗纳罕。 一路上到二楼,楼中确实如陈允平所言,走动的人员极少,每个人都是来去匆匆,连礼节都是简化到了极处,只是用眼神交流而已。 进了陈允平的办公室,顿时觉出一阵清凉,冬日里的琼州,外面还是有些热的,前后一对比,感受尤为深刻,不必说,肯定又是什么新鲜玩艺,他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却怎么也看不出玄妙之处。 “这是新装的中央空调,全靠电力驱动,一天下来所费电力不菲,在州里也只装了几处,这幢楼除了抚帅,只有属下这里有,故此才敢请少保一坐。” 陈允平从净水器里接了一杯热茶,也是新近栽种的实验品种,黎母山里,像这种实验不在少数,茶叶、水果、密织纤维等等,未来还会有橡胶、烟草、可可等外来品种,琼岛的气候更接近热带,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大红袍?” 叶梦鼎一闻就闻出味来了,陈允平自己却只接了杯白水。 “目前的产量还不多,抚帅不好此道,更喜欢一种苦味的事物,属下是没功夫侍弄,少保若是喜欢,不妨带上一包,自己不喝送人也是好的。” 叶梦鼎摇摇头:“大郎每次来信都会说这里的种种变化,现在看来当真是一天一个样啊。” “那是。”陈允平的表情充满了骄傲:“光是这个月,就有两座跨江大桥峻工,全是一体式斜拉索钢架结构,除了主支撑柱,筑一座大桥有如搭一个架子,这算是小的,等工匠们有了经验,咱们还会在大江上架桥,南北通畅无阻,那是何等的快意?” “黎母水电站三期工程,总装机容量一百万千瓦,可供应全州七县数百万人之用,将来人人家中皆可清凉如秋,夜里亮白如昼,还有听戏的匣子,看画的影子,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人人读书识字,男女同工同酬,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翻遍史书亘古未见,因为咱们自己在书写历史。” “宜伦县新式大楼的基础已经打好,未来的一年里,将建设起高逾二十层的大厦,登高望远,就在自家窗外,白云绕膝,不过咫尺之间,少保,人力有时尽?在我琼州,人定胜天,为期不远矣。” 叶梦鼎听着他的描述,面上平静,心中却是起伏不定,这些事情,大郎早有来信,可当看到实物,才明白那是多么雄伟的景象,陈允平所说的大桥其中一座就在琼山县,用于连接两条市区的主干道,整体造型如同一道彩虹,跨度并不算大,为的是积累建设经验,为将来更大的大桥建设做准备,比如长江大桥。 眼前这个老属下是个诗人,当年在海司做事只是中规中矩,与其他那些宋人臣子没什么区别,甚至称不上能吏,如今谙然已经成了这里的文臣领袖,他所看重的并不是地位的提高,而是那种昂扬的斗志,这是叶梦鼎从来没有在旧臣子身上见到过的,带来这一切变化的,就是自家的好女婿。 两人状似随意地闲聊着,都没有提到那件事,陈允平很清楚,对方来找的并不是自己,之所公然来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代表了官方的身份。 “爹爹。” 璟娘来得很快,得到消息便坐车离开了医院,陈允平将她迎进来,很知趣地退出去,悄悄将门带上。 “益王安否?” “受了些惊吓,已经无恙了,只是身体还些弱,或许要住上几日。” 眼前的璟娘一脸拘束,让他无端想起,那个出阁前,大着胆子要求上京去看夫婿的小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为人妻为人母,晋位一品国夫人,多少权贵要看她的眼色,而本人却不自知。 叶梦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次离去,我不想带你母亲,你劝劝她吧。” “求爹爹留下,给儿一个尽孝的机会。” 不料璟娘一下子跪倒在地,他不得不扶了一把。 “为父八十的人了,还有几年活头,朝廷如今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官家又未长成,就算留下也是寝食难安,何必再误人误已,不如与朝廷善始善终吧。” 璟娘低下头,轻声说道:“请父亲指教。” “这件事或许让你有些为难,不过你要知道,为父必须要走上一趟,把事情解决了,他们请为父出山,固然有卖好的心思,在为父心中,能相安无事最好,就算不能,也要等到为父看不到的那一天才行,你可明白?” “儿明白。”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接下来要说的话,都记好,德祐府若是不保,他们只能往广西路或是海上走,无论刘子青是个什么打算,都不足取,陈与权透露了一个消息,他们有意迁来琼州,那样就彻底撕破脸了,刘子青想必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吧,陈与权来找为父商议,去海外寻一处安身之所,将那些心怀朝廷的人都迁去,也省了你们一桩麻烦,你将这个意思转告与他,尽快给个答复,为父就在这里等。” 璟娘听完抿着嘴唇想了想,毅然说道。 “二郎掌着海外开拓这一块,父亲可以与他商量一下,咱们的人手、航路都是现成的,总比自己乱闯要强。” 叶梦鼎一怔:“你能作主?” “嗯,他临去前便说了,琼州的事,儿可自专。” 这个结果是老成精的叶梦鼎也万万没有想到的,刘禹的做法几乎摆在了明面上,那就是坐视元人的进攻,难听一点叫做“借刀杀人”,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之处,因为这里从头到尾没有得到朝廷任何支持,相反若不是刘禹的帮助,朝廷能不能撑到广东路都难说,试问以他的谋算,又怎么会让自家女婿做那种事呢。 “益王的事,也是你的决断?” “是的。” 璟娘坦然答道,叶梦鼎这才相信了女儿的话,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对方的角度,放任益王出事才是最符合琼州利益的做法,那样可以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一个信息,那就是琼州的底线,可璟娘的做法,会让人觉得有机可趁,这不是妇人之仁么? “子青如此待你,你更要三思而行,去吧,向他讨个主意,为父就在这里等着。” 叶梦鼎不由分主地将她赶走了,他知道琼州有办法联系到几千里之外的人,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璟娘便返回来,向他通报了结果。 “海外有一大岛名为麻逸,其地无主,只有土人部落,据中土一千余里,顺风十日可达,若是朝廷愿意,迁往那里是最为合适的,二郎那里有详细地图可查,爹爹以为如何?” “是子青的提议?” “是的,儿一说他便给了建议,此地距琼州不远,有什么事照应起来也方便,出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做好周全的准备,琼州有经验。” 叶梦鼎糊涂了,听这意思,似乎只要不在中土大陆,刘禹便不仅不会限制,相反还十分鼓励,璟娘的话,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无论海路如何凶险,终归是一条活路,总比一股脑儿让人端了强,达成这一点,他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那就好,你同他商议时,他身处何地?” 心情轻松下来,叶梦鼎也有闲心问一问琼州军北伐的进展,璟娘的回答却让他一下子动了容。 “汴梁。”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北伐(四十七) 黄河,华夏民族的母亲河,直到十三世纪,依然是中土大陆最具活力的人口聚居地,四十多年前,由于蒙古人的侵袭而造成的中原大面积逃荒,曾经让这片区域成为不毛之地,几十年过去了,当红旗再一次降临时,人们所看到的,依然是人烟绸密的集镇和日趋繁华的水陆码头,华夏人的创伤修补能力,就是在一次次的毁灭中顽强地生长着,牢牢守住自己的故土,一代又一代。 刘禹站在土黄色的黄河大堤上,背后就是汴梁城,在历史上有一个更出名的名字。 东京开封府。 在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大宋都城历史中,这么说不准确,名义上,南渡后的宋人朝廷依然将这里当成都城,朝廷对于临近都城的这段黄河,自然是重视有加,脚下的土地坚硬无比,只不过这种夯土夹层的结构,是经不起河水长年累月的冲涮的,历史上,元末农民大起义的主要诱因,正是由于疏峻和修缮河堤,这也是在元人的高压统治下,最容易聚集大量人群的机会。 眼前的黄河没有印象中翻滚的黄色浊流,反而呈现出一种与大地相近的灰白色,因为它进入了一年为期三个月左右的封冻期,像是一条苍莽的巨龙,静静地伏在大地上。 当然了,这样的结果对于行军是很有利的,姜才的骑军早在他动身之前就越过了河南行省,正式进入了元人的中书省,步卒要慢上一些,因为河南的形势相对比较复杂,需要他们进行威慑,以配合工作组的发动群众。 像后世一样,每到一地,工作组的年青人都会大张旗鼓地走村串巷,将那些好奇的村民召集起来,通过故事、说书等形式进行宣传,只要有了熟悉的本地人引路,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打击豪强用田地吸引中下层的加入,再将这个过程持续化,在他们当中发展积极份子,一步步武装起来,成立一个新的政权,完成最基本的换血工作。 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会伴随着血腥,打击当地顽固势力的工作,主要就是由射声军来完成,对此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如今从汴梁路到河南府这些最精华的地区,到处都是标语和口号,随处可见身后插上牌子游街示众的地主豪绅,百姓们兴高采烈地前呼后拥,看着那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低下头任人践踏,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最快乐的是村子里的孩童,因为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只是由于缺少干部的原因,解放区的范围仅限于北伐大军的进军线一带,也就是南阳府、河南府和汴梁路看着不大,其实占据大半个后世的豫省之地,算是华夏最精华的那一部分。 让人意外的是,大军都拿下汴梁城了,元人的反应却迟迟不至,机宜司的探子多方打听,得到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消息。 塔出正在四处募集兵力,以便填补之前的损失,根本就没有余力收复失地,反而还得时刻防着宋人的进攻。 于是,宋人异常轻松地端了他的老巢,将旗帜重新插上了东京的城头,虽然这件事很爽,可此东京又非彼东京,总得来说还是后者更爽一些。 就在刘禹站在黄河岸边暗爽的时候,接到了来自琼州的通讯,经过沿途几个通讯站的中转,声音里有种对讲机的低噪背景,他毫不迟疑地支持了妻子的决定,并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也就是后世菲国的吕宋岛。 这个岛离华夏的南海极近,在本时空还没有形成国家的概念,历史上要到近百年后,才会建立一个叫做苏禄的国家,如果朝廷愿意迁过去,至少可以保留传统文化,为此刘禹并不吝惜一个荒岛,那样也是很值得的。 ...... 汝宁府,位于河南行中书省的腹地,连接淮水两岸的浮桥架设在边境上,在宋人大军接近汴梁城时就闻风而降,当然那是因为府里的蒙古人都跑掉的原因,他们得到的消息不光快而且更加准确,知道凭借城中的守兵根本无法抵抗。 府治所在的汝阳县城,在不安了好些日子之后,终于迎来了宋人的兵马,云帆所部的射声前厢第一军。 他的人在南阳府等待了近半个月,为的是更换冬季装备,为此每个军士的平均负重都增加了十斤以上,并大量加强了骡马,这些骡马全都是从解放区缴获的,原本是用于支撑淮西方向的大军后勤,结果全都便宜了刘禹,光是在南阳府、河南府和汴梁路,姜才的骑军就收缴了二十万以上的骡马,在步卒主力到达之后,这些骡马全数移交给了他们,除去一部分通过工作组分配给了地方,大部分都成了北伐大军后勤的主力。 与从琼州出发时相比,云帆的装束又有了很大不同,宽檐帽下是一顶全包式棉头包,两个耳罩放下时,可以将大半个脸部和下巴全都包住,身上的灰色毛料大衣是中级军官样式的,只有指挥一级以上的才会配给,至于都头以下的军官和普通军士一样,都是深色棉大衣,由于距离太远,这批冬衣送到前线,用时超过了三个月,数量也不够,只能保证六成左右的军士需求,好在经过几个月的分段建设,广西路的直通公路已经大致上修通,超过三十人的筑路大军正在向着荆湖两路移动,那也意味着,汽车都可以源源不断地将所需的物资运到荆湖地区,再通过骡马送到前线或是需要的地方,从而大大减轻了刘禹本人的负担。 要知道,光是潭州的煤电联合体,就让他付出了难以想像的精力,直到人都进了汴梁城,还会不断地收到后方发来的各种问题,只能等到收集了一定的数量,再统一回到后世去让专家解答。 雍秦跟随机宜司的探子,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脚夫来到城下的军营,眼前所见与他心目中的大宋军队已经截然不同,甚至让他怀疑自己三十年的记忆是不是错乱了,只是一种臆想中的记忆。 营中的旗杆上一面镶着白边的红旗在冷风中飘扬,白边上的字号“前厢第一军”很好理解,偌大的旗面却没有主帅的名号,而是绣着两把交叉的火枪! 营地里一片肃然,所有的军士都在忙碌,沿着汝水修筑营盘,新的军务条例里又增加了马厩、草料等设施,一群群光着膀子的汉子挥动着铁锹、铁铲浑汗如雨,堑壕、排水沟、营房基础,就这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形,只一看就知道,这些军士是做惯的,人人都是个个中好手。 见此情形,他的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对于接下来的会面,更是多了几分期待。 后勤这部分归文化教官邵成管,云帆安排好巡逻和哨位,便在营地里见到了他们。 “汝宁府是塔出的前出之所,中转物资皆要经过,缘何没有重兵把守?” 机宜司在两淮地区的负责人是个黑瘦的汉子,做脚夫打扮,绰号“黑牛”,大名刘二闻言嘿嘿一笑。 “他非是不想守,没人了呗,去年李相公的兵马一直打下了徐州、睢阳、汴梁等地,又在砀山下硬干了一场,将他的十二万大军打没了一半,淮西沦陷之后,为了策应鄂州,分出五万过去,结果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他手底下那那点人手加上围城的总共不过四、五万而已,他拿什么守?又打算守哪里?别说汝宁了,河南府有多少人?汴梁城有多少守军?你们不也轻轻松松拿下了。’” 云帆“喔”了一声:“难怪这汝宁县城也是一样。” “可不,刚一听到风,县城里的人就开始坐不住了,等到你们拿下了汴梁城,这会儿城里头有点路子的全都跑了,都在传闻你们不会放过那些与元人勾结的大户,谁还敢留下?” 原来如此云帆并不在意,就算不跑,也会像对方说得那样,被他们一扫而光,这样更好,省事了。 “你们来得正好,工作组马上就会进驻本府,你们的人要配合他们完成接管工作。” “那感情好,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刘二喜出望外:“不过这位先生可不是咱们的人。” 云帆打量了一下,穿着上一看就是个富户,莫非是来求情的?对方也在一直打量自己,闻言笑着说道。 “久闻云将军之名,在下姓雍名秦,位居兵部职方司淮北提勾公事之职,潜入本地二十年了,终于得见故国兵马,也不枉了这一生。” 云帆的眼神慢慢凝重起来,向他郑重地一抱拳, “原来是雍先生,不知道有何见教?” “将军言重了,谈不上什么见教,不过有个消息想必将军有兴趣知晓。” 雍秦回了他一礼:“前些天,在下在城中听闻了一事,元人的大汗,回京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章 北伐(四十八) 千年古都,活生生的一幅清明上河图就在眼前,尽管落入了金人手中一百多年,大致上还是保持了许多北宋时期的建筑特点,就连架在汴水上的单孔大拱桥都充满了原汁原味的。 沧桑感。 后世的开封市,能追溯到宋朝的建筑不多了,因此能看到来自于十三世纪的第一手影像资料,让在座的激动得几近失态,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真想亲手摸一摸啊。”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瞧这河段,这乌蓬船,这脚店,这药行,这酒肆,这凉棚搭子,招牌上的幌子都有几分相似呢,难不成是百年老店?” “三百年,历史也不短了,要不说,我还以为是某个新建的影视基地呢,瞧这群众演员多入戏。” “哈哈。” 在座的专家无不发出会心的笑声,海量的影像资料将他们带入了真实的宋朝社会,每一处细节都能在史书上找出出处,这就是考古的乐趣,刘禹体会不到也产生不了兴趣。 一座古城对他而言,还比不上几幢砖混结构的五层居民楼来得实际,一年多以前,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临安城,他也没有完整保留下来的打算,除了砖石,大部分的木结构建筑都被他运到了琼州,然后又通过当地的仓库送回后世,专家组给出的建议是原样重建! 因为他手中保留了所有的宫庭营造图样,以及能够完成这一建筑要求的熟悉老工匠,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刘禹对原汁原味的古建筑都不在乎,哪还有兴趣搞什么原样重建,那样的话,何必要拆了临安城还一把火给烧了,将来哪怕光复了,他也没那个打算,在一个巨大的废墟上盖一个爱国主义基地,比再建一个旧式宫廷要有用得多。 就像他在潭州所干的那样。 于是,在专家们的眼中,刘禹干了一件特二的事,他居然将那批建筑材料连同里面的器具和摆设,与国家交换新式大桥的建筑设计和施工方案、作案工具、工程机械、原材料等等,总价值大概在一百来个亿左右。 双方都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国家得到了一大批堪称国宝级的宋朝文物,特别是那一屋子厚厚的营造法式,属于早就失传已久的珍贵典籍资料,根本无法估算其价值。 华夏路桥集团为得到了一笔超过百亿的巨额大单而欢欣鼓舞,第一条预制钢梁在轧钢车间制造出来,精度达到了丝级以保证最后的成品严丝合缝,计算机制图让它们在下线之前就做出了精确的工程模拟,重载车辆会将这些钢制部件送到施工场所,富有经验的工程师指导同样富有经验的施工人员进行安装,一切都在控制中完成,后世的成熟团队将这样的工程变成一个普通的搭积木游戏,在他的世界里,工匠们更多的是凭经验,这需要很长时间的锻炼,需要好几代人的技术积累,不过刘禹相信,至少他所拥有的条件,要远远好于共和国的历史时期,缺乏的只是时间。 “未来,大江上至少需要三十座跨江大桥,或许也可以考虑过江隧道,无论是架桥还是挖隧道,都需要更多的技术工种,特别是能熟练掌握工程机械的技术人员,没有什么比通过实践来培训更有效率,看上去,贯穿整个广西路,让你收获了一支足够数量的初级工程队伍,接下来将是在这个基础上提高他们的技术含量,桥梁和涵洞都是很好的体验,从一些小的构造简单的开始,慢慢让他们成长起来,真是无法想像,你的作战部队只有十万人,工程部队竟然达到了五十万之多,难怪会修得这么快。” 刘禹不以为然地说道:“没有或是缺少机械,不就只能靠人堆,秦始皇修长城、阿房宫,杨广修大运河,历史上每一次的治河工程,不都是这样做的,我只是利用现代化的组织方式让他们显得更有效率罢了,实际上,这五十万人里头,有百分之八十的强制性劳动者,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才是 未来的工程队,这支队伍每天都在壮大,因为在七百年前,我们的祖国几乎是一片空白,要填补这些空白,五十万人是远远不够的,高质量的建筑工程师队伍和熟练的建筑工人,会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重要工业岗位,以军事组织的要求将他们组织起来,就是一种强化和锻炼,作战已经不是最紧要的任务,就算当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威胁,凭借他们的组织度和武器装备,相信能经受得住任何挑战。”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被称为“工程兵”的原因,在不断的劳动中建立集体和合作的概念,通过准军事化的训练来强化这种概念,使这些普通的农夫慢慢变成建筑工人,这个过程其实与后世华夏的改开初期,农民工进城的伊始选择差不多,技术含量不高又容易的掌握的建筑行业,是他们最容易得到的工作。 每隔一段时间,刘禹都会进行一次穿越,从物资的补给到资金筹措等等,大量油料成为新的补给品,为了减少他的负担,第一个油料仓库的建设已经在展开,此后还会在各处关节点建立同样的油库,为了避免这些还无法自产的珍贵油料被人拿去点灯或是炒菜,相应的保管制度也是不可或缺的,仅仅一个油料就让刘禹明白了,现代制度下的科学严谨,使得每一件事都不会是孤立的,而是整个体系中的一份子。 除了建筑机械、工程车辆、各种各样的矿山机械、发电机组、电力设备,控制设备,还有必不可少的项目就是武器弹药的消耗了,光是进军蜀中,一支完全以轻装步兵为主的虎贲军,就消耗掉了超过五百吨的子弹、炮弹和手_榴弹,再加上翻山越岭和渡过大大小小的河流、沼泽所用掉的油料,以及必要的冬装、野战口粮等等,一次性需要补充的物资超过了一千两百吨,前后要花去四到五天的时间,接下来,他又要马不停蹄地飞到鲁省,为那里的忠武军补充数百吨物资,以便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帝都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天,为的是制订一个新的战略,争取将忽必烈集团滞留在华北,而不是像历史上一样,逃到漠北,继续为祸中原。 “据可靠消息,他放弃了南下的大军,只带着最精锐的怯薛回京,大概在我们进入襄阳府的同时,他就过了淮河,从时间上推算,他应该还没有接到鄂州失陷的消息,那么究竟是什么情况刺激了他的行为呢?” 刘禹停顿了片刻说道:“我推算是山东的战事,两年下来,不仅没有什么进展,反而不断地损兵折将,大都方面不得已只能请求战术指导,于是他就有充分的理由离开这折磨人的江南了。” “你怕他会跑回到草原上?” “那是一个行事果断的人,一旦他发觉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取得胜利,可能就会拖延这个时间点,那么回到故地便是唯一的选择。” 由于出了这样的变故,之前的战略就需要有所改变,为数五万的射声军已经不够控制那么大的区域了,需要得到忠武军的帮助,五万到八万名火枪兵,一万骑兵,一万二千五百名步枪兵,他们已经训练了超过半年的时间,缺的只是实战经验而已。 “部队进入河北路之后,明显发现阻力大了许多,小规模的袭击事件层出不穷,有点像是老美在阿富汗或是伊拉克的待遇,根据目前接到的报告,哪怕是冷兵器带来的伤害也不可小视,对于骑军部队的统计结果,过去十天的损失,已经超过了出兵以来损失的总和,无论是大宋还是我们在那里的群众基础都几近于无,哪怕是最底层的百姓,发动起来也并不容易,他们受到的压迫太久了。” “很正常,那里是忽必烈的基本盘,真正的核心地带,你要做好打大仗,打烂仗的准备。” “没那么严重,我没有人道主义的包袱,其实这样也好,在忽必烈的号召下,将所有的反动派集中到一起,更有利于我们打一场决战,把它放到河北路甚至是大都附近,都是不错的选择,要做到这一点,非他不可,只是这样一来,江南的战争过程就会拖得长一点,仅此而已。” 通常来说,越复杂的战略需要的成本越高,执行起来也越不容易掌控,专家组给他的建议是暂时不要派工作组进入河北路,而是留在河南巩固政权,以避免地方顽固势力的反扑,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把正式的工作放到决战之后,用一场胜利作为保证,免得真得打烂地方,当然了如果出现最坏的结果,那也只能接受。 于是,更多的战备物资被集中起来,源源不断地运到他目前所掌握的地区,没有了政权建设的包袱,军队反而更能发挥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国家暴力机器。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一章 北伐(四十九) 从200步的空中望下去,人体比一只蚂蚁也大不了多少,哪怕成千上万的人排出长长的队列,也不过是一条细细的红线,那是他们帽盔上的红缨。 “看,铁鸟。” 正在渡河的忠武中军将士听到上空传来的巨大轰鸣声,无不是抬起头,一台红色涂装的直八k以150的速度飞过头顶,引得人人挥手高呼,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军中主帅的坐驾。 军部直属亲兵指的指挥使张通若无其事地坐在打开的舱门前,两条腿在空中晃悠着,一只手还戳着一把56半,整个身体有一小半悬空,全靠单手抓着扶手,神情异常轻松。 坐在舱壁后头的蒙魌就不行了,腰上绑着安全带,双手死死抓住坐椅上的铁框,连睁眼都不敢。 机舱里一共设有22个座位,除去张通和18名亲兵,还有四个小女孩以及她自己,差了一个位子,没奈何,张通便坐到了机舱外头,看着怪吓人的。 “那是咱们的人吗?” “可不是咋的,中军的旗帜认不得了。” “不是刚换了新装嘛,看着好小啊。” “想看清去张都头那里啊,拿千里镜往下看,什么都不耽误。” ...... 眼见几个小女孩跃跃欲试,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刘禹转头就是一瞪眼,几个女孩顿时停下了动作,乖乖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绑住。 他转过头,第一次上手实操的雉奴戴着飞行头盔,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不过从细微的动作上,应该是有一些紧张的,毕竟这是一个重达13吨的大家伙。 直八是华夏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从法国人那里引进的一款通用型直升机,抢险、救灾、医用、运输是其最主要的用途,经过十几年的消化,从仿制到自制,算是一款很成熟的产品,直八k又是其中较为现代化的一款,从新型的涡轴发动机到机载电子设备都是自主研发,除了一个外形,已经与早期型相去甚远,操作当然更加容易,在这种飞机上,刘禹有超过一个小时的飞行经验,只比刚刚接触的菜鸟好上一点点,为了避免机毁人亡的重大事故,他比驾驶者本人还要紧张万分。 这货一旦摔了,连跳伞的机会都没有。 关键它还不便宜,内部调拨价就达到了四千万之巨,那得卖多少洋落才赚得回来啊。 就在他的患得患失之中,从益都出发的直升机,先后跨过淄水、潮水、汝水、渑水和般阳路,到达了直线距离三百里的济南城,前后用时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虽然没有卫星导航,不过在飞行之前,由飞行器绘制的惯性导航图早已经完成了整个京东地区的资料汇集,因此这一次既是首飞也是验证,好在一切都很给力,远处的大地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围绕城池的元人军营更是一眼望不到边。 当刘禹注意到,直升机在不断地下降时,他已经知道雉奴想要做什么了,果然,地面上响起的惊呼声甚至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当“哒哒”的步枪声响起来时,更是将这一切推向高潮。 直升机飞得实在是太低了,以至于刘禹都以为她会直接降落到元人的军营里,或是一头栽倒在地面上,好在还有几十步的时候,机身在空中划出一道下弯的曲线,几乎贴着敌人的头顶抬起,一路越过密密麻麻的营帐,朝着济南城的城头飞去。 “嗬!” 城头上的守军目睹这一切,纷纷向他们挥手致意,欢呼声响彻全城,雉奴操控飞机斜着向上拉,猛烈的过载将机舱里的人压在椅背上,这个近似于眼镜蛇机动的漂亮曲线再一次赢得了守军们的喝采,在他们的注视中,巨大的机身渐渐拉平,笔直地朝着城中飞去。 根据早就约定好的做法,城中的一块空地上升起几柱黑烟,雉奴将直升机飞到黑烟的上空,盘旋了一圈之后缓缓下降,沉重的机身如同一幢屋子陡然落到地上,令站在下面的郑德衍等人不由自主得心中为之一颤。 “呼。” 雉奴解开飞行头盔,兴奋得小脸通红,与坐在一旁的某人脸色煞白形成鲜明对比,好在机舱里鸦雀无声,倒也一时并不显突兀。 “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 她两三下解开身上的带子,冲着刘禹一顿喊,将他到了嘴的话也给逼了回去,这种激动正是一个菜鸟飞行员应有的反应,最终他也只能和机舱里的其他人一样,笑了起来。 “这便是传闻中的铁鸟?” 郑德衍和城中的一干守将一点都不比他们强,就连七十岁的老爷子也是激动万分,不等那几片长长的旋翼停下来,就弯着腰跑过来,四处看看摸摸,好奇得跟小孩似的。 “乖乖,当真是铁做得哩。” “那还能有假?没见下头的鞑子射箭都射不穿。” “哈哈,狗日的也有今天!” 雉奴拉开舱门跳下来,又把他们吓了一跳,感情这么个大铁疙瘩,居然是宣帅在飞。 “师傅。” 郑德衍笑得眉毛眼睛都缩成了一团,倒不是送来的那点事物有什么用处,而是这么公然地飞在鞑子头上,视几十万大军如无物,让这些守了整整两年的守军们,一下子士气大振,这比什么支援都要强。 “好孩子,刚听到你们要来,老夫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会是从天上来,来得好啊,大涨我军心民心,大涨我守军士气,真可谓雪中送炭。” “老爷子,别来无恙啊。” 刘禹从机头绕过来,冲他一拱手,郑德衍看看他又看看雉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无恙,看到你们,什么恙都没了。” 雉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刘禹才不管那么多,从机舱里拿出一瓶酒,塞到他的手上。 “这是好酒,还是你小子晓事。” “那是,来见你,怎么能少了礼数呢?” 郑德衍会意地点点头:“算你小子识相,什么时候把这酒变成喜酒就好了。” “这个么,不是在下不肯,而是人家不愿意,说还得等等。” “等什么?这么多年,还没等够,你不用管,老夫去说她。” 刘禹赶紧拦住:“别,小妮子心重,她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强压着反而不美,你说呢。” 郑德衍看着避开的雉奴,叹了一口气:“就怕老夫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老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刘禹笑嘻嘻地拉着他往府衙方向走,一路看下来济南城的秩序还算井然,因为没有多少百姓,显得有些冷清,所有的商铺都关着门,不过街道上很干净,并不像围困了很久的孤城,这说明当初建立的卫生清洁机制是行之有效的,得到了严格的执行。 两年多以来,城中的近十万守军,死伤已经过半,余下的不到四万之数,还有一半带伤,如果不是他之前送的一批伤药,只怕一半都到不了,根据他的计划,这批守兵将编成两个厢,也就是25000人的火枪兵,做为忠武军开拔之后的留守部队,负责整个京东地区和附近州县的守备。 这支新军将会交给原忠武军指挥使齐宝柱,再从忠武军中调出一批将校充实进去,从而完成整个京东地区军队的换血,将军权完整地转移到雉奴的手中。 这一趟过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个计划,忠武军全军已经完成了换装,中军一个厢装备自动火器,其余的几个厢也都换上了新式火枪,经过几个月的整训,全军已经初步具备了符合近代步兵操典的作战能力。 ...... 阿塔海接到消息的时候,天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大营里的骚动预示关这一切并不是他的手下在妄言,汉军也好,蒙古人色目人也好都是一样的表情,甚至许多人四肢着地趴地上,用最虔诚的语言向上天祷告,因为在他们看到,宋人竟然有了凭空而起的铁鸟,显然要比地上的人更接近他们心中的神。 眼前的一切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些年的战事胶着,济南城下死尸枕籍,超过十万人再也没能回来,他相信城中的守军死伤亦不在少数,自己不可谓不尽力,将士也不可谓不用命,可是城池依然屹立不倒,京东一天天在巩固,宋人一天天在壮大,他们不光能抵抗侵袭,还有余力歼灭万人以上的骑队,如今又出现了神迹一般的铁鸟,难道当真是天意? 没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侦骑又带回来一个难以置事的消息,邻近的般阳路、泰安州一带发现宋人的踪迹,这是极不寻常的,因为通常来说,都是宋人用尽各种方法遮蔽他们的行迹,以防止敌人的触角伸到益都方向来,沿着益都路下来,到处都是崇山峻岭,侦骑在这样的地形里很容易受到伏击,因此他不敢放得太远,可没想到,有一天宋人会主动出击,这是要来解围了么? 要真是那样倒也好了,阿塔海甚至有些期待这种决战,至于不用面对高高的城墙,没等他做出迎战的布署,又一个消息及时到来,南下亲征达两年之久的大汗回京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北伐(五十) 济南府衙大堂上,刘禹向老爷子和其余的将帅介绍了新式的火枪,这种武器之所以迅速淘汰了冷兵器,并不是它威力有多大而是使用很容易,通常来说,培养一名合格的射手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神射手除了时间还需要天赋,首先一点女人就不合适了,所以雉奴这样的才是异数。 而火枪手的培养异常容易,一个农夫只需要两三个月就能熟练上手,缺乏的只是实战经验而已,通过低烈度的战争很快就能弥补上这一块,僻如守城。 守城战是最容易锻炼新卒的战场,通常一名新卒只要在首次守城中不死不跑,就能变成心理素质合格的军士,再经过个把月会迅速成长为老卒,比普通的训练过程要快上两倍还不止。 “砰” 雉奴手中的火枪口冒出一股白烟,大堂的门口摆着的一支烛台摇晃了一下,上半截烛身连同火苗掉了下来。 “好!” 郑德衍的大手拍到几案上,盘子里的汁水四溅,其余的守城将校也跟着喝起采,不过慢了半拍,雉奴将手中的火枪扔给张通,拍拍手坐回到位子上。 “师傅叫好,却不知好在哪里?” “考你师傅?”郑德衍先是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从你发枪的位置到门口不过二十步远,以你的身手,若是换成弓矢,一定可以做到火灭,而烛身不断,对么?” 雉奴看了一眼那盏烛台,点点头:“差不离。” “那就是了,你从九岁入军营开始练射箭,到如今近八年了,才练出这样的准头,那把枪呢,有没有三个月?” “一个半月。” 张通插了一句嘴:“宣帅之前一直用的是自来火,就算把烛台放远一百步,她也可以做到郑帅所说的火灭烛不断。” “呵呵,雉姐儿的天份很高,一个半月便能枪响烛断,普通百姓三个月十发五中不是什么大问题吧,以火枪的射程几近神臂弓了,难怪你们会有如此信心。” “新式火枪没有那么远,百步左右吧,五十步是最佳距离。” 刘禹为他倒满酒,解释了一句,郑德衍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五十步也足够了,军中惯用的一石硬弓,能在五十步上靶已经是强手,可这样的强手,非一年以上的训练不成,还容易伤了臂力。” “老爷子的眼光就是毒啊,除了射程、易用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持续性,要想将枪管打得地无法射击,必须不停顿地发射一千发以上,弓箭做得到吗?’” 刘禹举起杯子,做了一个总结性的发言:“从明日开始,城中的守军开始换装,这回随机运来了两千五百把火枪,先从守军中挑出一个军做为示范,由张指挥的手下当教官,一共十八人,可以直接补充为军中的各级军官,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新军新火器新战术,还要加上新的军中条例,按照射声军和虎贲军的标准,指挥以上要配备文化教员,军以上是文化教官,厢以上是文化教头,他们的主要作用是加强军中的教育程度,也就是教军士识字,还有就是掌握他们的思想动向,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几个将帅包括郑德衍在内全都怔住了,以他们的观念根本想不到,当兵吃粮就是了,为什么还要识字?老爷子却没有再问什么,反而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酒吃菜,酒宴散去之后,郑德衍将雉奴留下来,向她仔细询问了军中的情况,听完之后,沉吟了良久。 “这一天总算是来了,当初第一次与你们的人打交道,这位刘先生就没有说过他是代表大宋朝廷,如今很清楚了,这支军队只能掌握在他的人手中,这个人就是你,无论是调离齐宝柱也好,还是这个劳什子文化教员也好,都是出于这个目地。” 雉奴独自掌权这么久了,早已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之前就隐隐有个感觉,如今听到师傅这么一说,马上明白过来,这个刘禹的人,就是自己。 若是以前有人这么说,她会很高兴,现在却感觉怪怪的,因为刘禹不只一次说过,京东交到她的手上才会放心,其中或许另有深意。 一直以来,京东地区所推行的律法也好,政权组织形式也好,都迥异于其他地区,名义上她这个京东两路宣抚使既不合法也不合理,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不仅她自己没当一回事,治下的百姓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大宋的一份子,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这里比琼州更接近地区自治,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京东路从一开始就采取了更激进的做法,已经相当接近后世红色根据地那样了。 将直升机飞进济南城,不是为了满足雉奴的兴趣,也不光是运送一批火枪来到城里,而是将郑德衍这个定海神针从重重围困下的济南城运出去,因此,新的城守变成了齐宝柱,权力交接的第一步,有了老爷子的坐镇,才不会闹出什么风波。 接下来,已经跨过般阳路的忠武军各厢包括多达五万人的四个厢火枪兵,一个厢的步枪兵从三个方向逼近了济南城,再加上近十万人的冷兵器辅兵,一场双方加起来超过四十万的大战一触即发。 阿塔海的反应很快,在接到宋人进军的消息伊始,便将手头上所有的骑军派出去,在几条河流之间层层阻截,与忠武军的前锋骑军多次发生小规模的交锋,当他的人发觉即使是单打独斗也无法占到上锋时,果断地选择了后退,等到忠武军的前锋逼近巨合水,即将进入历城县境内时,突然意外地发现,元人竟然开始撤围了! 这个结果最早是由蒙魌的人发现的,当飞行器将城外的画面传回来时,元人的大营里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是除了那些营帐,连营门口的哨兵都不见了踪影,惊讶之下,她马上将飞行器的范围进行了调整,并加大了升空密度,多方寻找之下,这才发现元人的大军,正在分批沿运河疾退,最后的殿军已经过了东光县,那里是河间路的辖境,距离大都路只有两百余里。 “跑了?” 刘禹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忠武军经过了半年的整训,就是为了一举击破济南城之围,并且争取能在城下打出一个比较理想的战绩,将这二十万元军击溃或是歼灭,为日后进军大都城扫平障碍,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接招。 “追得上么?” “按他们的速度,只怕是连夜跑的,要追上或许有希望可那样一来就深入到河间路甚至是大都路去了,只怕前路凶险。” 刘禹也有相同的顾虑,忠武军与虎贲军和射声军不一样,无论是能力还是士气都要差上几分,哪怕他们完成了换装,毕竟实战经验不足,打这样的追击战或许会落入圈套,毕竟对方的主帅不是个庸材,可以说每一个都是这个时代的人杰,只看他们撤退得如此果断就能看得出来。 “怎么办?” 雉奴的问题让他想了一会儿,既然做不到,也不必再勉强,看着地图上的标注,他的眼光无意中在京东的外海上转了转。 “这个时节,渤海是否封冻了?” 众人冷不防他会这么问,雉奴开口答道:“应该有一些浮冰,通航没有问题。” “那就这么办,一方面按照咱们之前的计划整军,重点是推行文化教员制度,从今天开始,京东地区要开始举办干部培训班,我会从别处调来合适的人选负责,每三个月为一个周期,一次可以数百人上千人,琼州目前就是这么做的,如果不是太远,可以先调一批过来先顶着。” “那也要三个月啊?” 刘禹明白她的顾虑,三个月的变数太大,赶不及这次地战了,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应急。 “射声军已经进入了河北,从他们那里临时抽调一批过来吧,先把架子搭起来,慢慢培养也好。” “那也行,我军可以从济南府往西打,两军约个地方会合便是。” “不用了,还是让骑军跑一趟吧,两军分路前进,免得他们再跑了。” 刘禹指着渤海湾的方向说道:“你的人还要再分出一路,走水路绕道海面,在直沽口登陆,切断他们的东窜之路。” “这条路我走过,我带中军去吧。” 雉奴自告奋勇地请命,刘禹一时间倒是不好马上否决,因为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样一来,当面的这一路就需要一个合适的主帅人选了。 “老夫来吧。” 郑德衍言简意赅地担下担子,让刘禹也不好再说什么,确实没有比老爷子更好的人选了。 “那行,水军要提前探出一条路,大冬天地走水路,防寒保暖要做好,还有就是注意安全,另可慢上一些,也不要随便冒险。” 雉奴点头不止:“都依你,还有一事可否答应我?” “不成。”刘禹回答得又快又干脆,连老爷子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都没说什么事呢?” “我还不了解你,说了不成就是不成,出了事可不是耍的。” “就一次嘛。” “一次也不行。” “禹哥儿,求你了。” “求也不行。” ...... 看到两人有打情骂俏的趋势,郑德衍等人不禁摇摇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三章 北伐(五十一) 保定路易州定兴县,回到阔别两年多的家乡,解呈贵骑在一匹雄健的骏马上,抬着看着那座高高的石制牌坊,那是中统三年李檀之叛被平定后,他的家祖解诚绶金虎符、晋上万户时,由大汗亲旨命地方旌表的,上面用蒙古、汉文分别写着。 “河北庭柱” 这座牌坊是幼时最喜欢流连的地方,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嫡庶之间会有那么大的区别,那时的长兄也是兄友弟恭的世家子典范,非但从来不会欺侮,反而多方爱护有加,多次替他挡下了父亲的责骂,就连出去游玩嬉戏所费的银钱也从不吝惜,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知不觉现出一个微笑。 “郎君,小的们先行回府禀报一声可好?” 此行他只带了四名随从,全是解家的家生子,此时的解呈贵身着一袭精细铠甲、头戴毛边铁盔、披着一领白色皮裘,面上留下着细细的黑须,倒是比两年前显得成熟稳重,闻言不过抬抬手。 “走,你们去前头叫门。” 不到一会儿功夫,整个解家庄就沸腾起来,一骑接一骑的家丁沿途大喊。 “二郎返来了,二郎返来了。” 庄子里的解氏亲族和庄户纷纷涌出来瞧热闹,沿着庄中的前行不过一里地,便是他家的宅院,院子外围筑着一丈多高的厚墙,四周还竖着高高的哨楼,这些都是寻常的手段,引起他注意的却是墙外的深壕,带着草根的泥土就堆积在壕边,明显是新近开挖出来的,而大门外的吊桥更是让他眉头一皱,要知道保定路与大都路只隔了一条龙泉水,算得上京畿要地了同,竟然戒备至此。 过了吊桥,解呈贵远远地看到自家生母在几个丫鬟婆子簇拥下等在大门外,赶紧甩鞍落马,疾步上前跪倒在地没等说话,就被一把拥住。 “我的儿啊。” “儿不孝,让娘忧心了。” 他的生母心肝肉地又哭又笑,还是族里的几个长辈再三劝说才停下,解呈贵发现他的嫡母,解汝楫的正室并没有出现,于是站起身问了一句。 “母亲可在正堂,儿这就去请安。” 他的生母收住泪,冷哼了一声:“一年前就搬去佛堂了,理她做甚。” 解呈贵打量了一下生母的穿着,用得果然是正室才能穿的大装,解汝楫已然故去,以解诚的年纪,就算再生出儿子也不过是偏房,根本无法动摇大房唯一子孙的地位,看着那些叔伯唯唯诺诺的嘴脸,他只觉得胸中一阵快意,哪怕生母的身份还只是个妾,不也得舔着脸上来巴结。 “二郎此次是跟随大汗班师的么?”一个亲族出声问道。 解呈贵略显矜持地点点头:“承蒙大汗看重,特许回乡省亲,大军已然回京。” “回来就好啊,你是不知,宋人在山东闹得极大,听闻河间路被糟蹋得够呛,邻近几个州府也是风声鹤呖,生怕哪天不小心就打过来了。” 解呈贵惊诧地问道:“太子不是从辽东调了大军,怎么还未平息么?” “谁说不是呢,二十余万大军,征讨了两年之久,每个月的钱粮全都是咱们河北诸路分摊的,要不是家中还有些积蓄,一早就撑不下去了。” “哪里还有什么积蓄,也就是空壳架子样子货罢了,下头的庄户人家有那等交不起的,把家当卖光了也不在少数,还有活不下去的,只能卖儿卖女,如今一个十来岁的小厮或是婢子,就值两斗米。” 一群亲族七嘴八舌地冲他诉苦,谙然已经将他当成了主心骨,解呈贵越听越是心惊,没想到短短地两年时间,河北一带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不光是解家,但凡有点家底的,号称汉军世家的大都集中在保定路一带,张家、何家、范家、史家等等无不是如临大敌,除了深壕壁垒,各庄更是组织起了私人武装,以他解家为例,连家丁带庄户不下千人,全都是甲兵的标准,比起不远处的定兴县城也不遑多让。 如果按这个标准来推算,光是一个保定路的地主武装就不下五万人,解呈贵却一点也不托底,直到一个自称是店铺伙计的男子找来。 “解东家,别来无恙啊。” “你是李掌柜的长随?” “东家好记性,正是我们李掌柜遣某来,与东家打个招呼。” 来人穿着解家商铺的杂役服,在庄子里毫不起眼,他紧张得无以复加,因为对方来者不善,而且来头很大。 他将男子让进自家书房,沉着脸问道。 “李掌柜有何指教?” “他吩咐在下带个话,不知道解东家还记不记得当年的约定。”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怎样?” 男子晒然一笑:“记得便能谈下去,不记得在下就只能告辞了。” 解呈贵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这些人与他的牵扯太深,处理起来很麻烦,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找上门,他都快要忘记了,这些年来,对方仅仅靠在解家的旗下开了几处铺子,并没有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现在嘛就不好说了。 “李掌柜的恩情,某家不敢或忘。” 思来想去,他还是低声说道:“听闻贵军出师北伐了?” “那是老黄历了,如今前锋已经进了河北路,即将与京东大军会师于大都城下,解家何去何从,想必东家也在斟酌吧。” 见他沉吟不语,来人又说道:“你身为怯薛亲卫,跟在他身边两年,这两年鞑子大军在江南进展如何?又是如何收场的,旁人不知,你难道不是一清二楚,否则方才一早就将在下拿下报官了吧。” 解呈贵的心里的确在翻江倒海,江南一役他全程参与,做为大汗亲兵的怯薛并没有参与攻城,基本上担任一个监军的角色,不要紧要关头,忽必烈是绝不可能动用的。 结果呢,两年下来连个建康城都没能拿下,反而损兵折将,最后大汗自己也失去了信心,借着京东变乱回师,仅仅带了怯薛,因此才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连一天都没有耽搁。 “可解家的人未必会听某的?” “那就要看东家如何做了,实话同你讲,令祖陷于江南只怕回不来了,这里的人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呢,解家与河北诸世家的姻亲关系,你家的动向,或许会影响到他们,当然了,若是影响不到也没甚关系,不过多费上一番手脚罢了。” 来人的语气十分轻松,他却听出了浓浓的杀气,宋人在京东路的做法早就报到了大汗那里,像他们的这样的大户都属于打击对象,就是为了家族着想,也应该多上一层了。 ...... 解呈贵的犹豫不决在忽必烈看来,代表了整个河北路的汉人世家在摇摆,这对他来说,比迫在眉睫的宋人大军还要来得迫切,若是汉人倒过去,蒙古人才是真得没有了立足之地,要知道,哪怕是在失去超过三百多年的大都城里,汉人的数量也远远超过了蒙古人和色目人。 这个族群实在太能生了。 眼前的形势让他再一次想起了二十年前,阿里不哥被大多数蒙古贵族立于和林故地,李檀又叛于益都,宋人隔着淮水趁火打劫,那是蒙古立国以来最为岌岌可危的一刻。 与那一次一样,无论是以孛鲁、阿合马为首的蒙古色目大臣,还是姚枢、董文用等汉人大臣,甚至是破格上殿的皇后察必,当然了也不可缺了太了真金。 “说说吧,怎么回事?” “臣等有负大汗重托。” 先是汉臣纷纷跪下,紧接着是蒙古大臣,最后连真金也要下跪,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论罪有用,朕也不在乎多杀几个人,谁能说说,为什么大军前脚南下,宋人后脚就在京东路起事,还一发不可收拾,终成燎原之势?” 真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了一遍,忽必烈摆摆手让他们都站起来,察必在一旁劝道。 “阿塔海尽力了,奈何宋人做得太绝,清空了半个山东,让他的人无法深入,就算勉强过去,也难持久,宋人又牢牢守住济南、益都等要点,令他久攻不下,只能转为长期围困,谁料想,他们竟然准备了那么多粮食,足足撑了两年之久。” 忽必烈摇摇头:“都是朕考虑不周,没有料到他们竟会顽抗至此,引得战事绵延,国中动荡才让宋人有机可乘。” 与他一同返回的郭守敬接口说道:“他们不光有决心,还有利器傍身,如今其势已成,若无对策,怕是难挡。” “利器?”真金等人不解。 “确切地说是火器,像是传闻中的竹火枪,只是没曾想,他们已经精进至此,竟然做出了铁管,下官寻了铁匠,命他们专攻此法,或许不久就有好消息。” “还有手持的铁壳震天雷,还有传闻中的铁火炮,宋人奇技何奇多也。” 听到他的介绍,殿上的众臣皆是面面相觑,忽必烈等他们消化了这个消息,疲惫地一摆手。 “事情要一样一样地做,当务之急是阿塔海所部要尽快回撤,再遣人去西北,让伯颜回来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四章 北伐(五十二) 从汴梁渡过黄河,沿着纵贯北华夏的太行山脉一路北行,便进入了广袤的华北平原。 第一站是卫辉路的新乡县,渡过淇水河之后是彰德路,经汤阴县,也就是岳帅的家乡和安阳县到达漳水之滨,这条大河最终汇入永济渠,成为元人所修的大运河的一部分。 越过漳水进入了广平路的辖境,比起路治所在的永丰县,邯郸这个曾经的的赵国国都更为出名,这一片地区,在春秋时为晋地,战国时为赵魏韩三家平分,自古以来都是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经济发达,宗族势力犹为强大,而做为外来势力的琼州军,几乎立时就陷入了地主顽固势力的包围当中。 十二月的晋中大地已是一片寒霜,云层又密又低,风从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凹冲下来,“嗖嗖”地如同刀子,刮得脸上生疼,让习惯了南方温_湿气候的施忠忍不住一个激灵。 “直娘贼,这鬼天气,生冷生冷地,叫人好不爽利。” 他在马上嘀咕了一句,被副手听见,附和着说道。 “指挥说得是,北边就是这样子,大寒小寒不打霜,等到了雪花落下来,才会好受一些,没这么干硬。” 副手是个汉军骑出身,身着骑军新制的冬装,又轻又暖和的内衣自不必说,外头还罩着一件灰色的毛料大衣,这是指挥一级的军官才有资格分到的,普通军士是普通的棉大衣,不过他更喜欢那种厚重的棉大衣,配后驮在马背上的防潮睡袋,哪怕这种天气下睡在野地里也不惧寒冷,这么好的装备在元人的军中可不多见,他们汉军骑平素都是节俭惯了的,挨冻受饿算是家常便饭,这位宋人厢指居然还嫌冷?当真是一群少爷兵啊。 不能怪他这么想,以投降前所在的元人汉军骑为例,寻常的配备是一人双马,乘馱两用,如果遇这种前出大军三十里以上的进军,至少要携带三天的口粮,再加上喂马的精饲料、一条薄毯、一壶箭、一把骑弓、一柄长刀、一把破甲用的钝器、一袋发火的礈石、一个水葫芦,宿在野地里与战马挤在一块儿,再盖上毯子就能扛上一夜,饿了捏一把脆硬的馕饼,在手里碾成渣,一点一点扔进嘴里,被唾沫浸湿了咽下去,至于味道谁会在乎,另可亏了自己也不能亏了马儿,因为那是命。 现如今呢,武器便是背在身上的一把56半,三十发的弯型弹夹四个,插在胸前左右各两个武装带的袋子里,加上枪上的一个一共备弹150发,骑军没有配备火炮,重火力就是每人携带的四枚67式木柄手_榴弹,攻坚能力不如步卒,也不是他们的作战目标,冷兵器是68式弯柄马刀,再加上一把多功能工兵铲,应急的时候也能劈能砍,至于后勤,寻常出兵都是至少十五份标准野战口粮,考虑到骑兵的特殊性,每个五十人的队还会配上一个柴火和油料两用炉,以便他们烧开水及做汤之用,人人都知道油料珍贵哪舍得用,每次宿营都是到处去捡拾柴火,就是这样才出现的第一例伤亡,被人冷箭射中了上身,好在不是什么重箭,被结实的棉衣和制服给挡了一下,没有致命。 这是大军进入北地以来首次非战斗伤亡,马上引起了全军上下的重视,新的野外宿营条例立刻颁布下来,严格规定了在野外行军时的注意事项。 此刻,施忠的这个指挥前出全军大概一百里,差不多就是一天的路程,他们是全军的哨探,一个都的骑兵作为他的尖刀又要前出十里左右,施忠拿下千里镜,镜头里灰蒙蒙得,已经看不到前锋都的影子了,做为骑军,无线通讯配备到了每个队,根本不必担心有失,可他是个传统的老探子,不是亲眼所见,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们到哪儿了?” “这会儿,该是过了洺水,差不离就要进邢台县了吧。” 汉军老卒对这一带不陌生,家乡就在顺德路过去的真定路,也就是后世冀省的省会石家庄,在这个时代,连个镇子都算不上。 “传令全军,加快脚步,咱们在洺水边上歇个脚。” “遵令。” 由于骑军的专业性,并没有将教员配齐,他的这个指挥只配了个文化教员,偏偏这个十五岁的教员,却不怎么安份,不但没有与他呆在一块儿,反而跑到了前头,去亲自带那个前锋都。 洺水,发源于太行山中,自西向东流过广平路,到了曲周县突然向上一拐变成了南北流向,最终汇入巨鹿县西北的大陆泽,寒冬来临,河面已经上了冻,在灰蒙蒙的大地间像是一条白色的带子。 “吱” 厚重的军靴踏在冰面上发出一溜响,关鸿志小心翼翼地放下另一只脚,等到感觉踩踏实了,拉动疆绳,自己的军马学着主人的样子一步步走下来,铁蹄上包着厚厚的棉布,这是为了防滑之用,以他在学堂上学到的格物知识就是增大摩擦力。 全都一百人马在结成冰的河面上一字排开,每两人之间相隔十步左右,以免单一冰面受力过重,每个人都是一样下马步行,将坐骑牵在手中,不过百十来步的宽的河面,哪怕走得慢些也用不了一柱香的功夫。 关鸿志是最后一批下河的骑兵,最早的一批已经走到了河中心的位置,眼见再过一会儿就能登岸,不料此时异变突生,百步远的对岸突然冒出层层人人影,只听得那种“嗤嗤”的声响一道道响起来,离他不到十步远的老卒大叫了一声。 “敌袭!” 第一阵弓矢来得猝不及防,瞬间功夫就有十余人马倒下,在队伍前方的老都头反应极快,大声招呼着部下,同时解下背上的56半,“啪”得打开了保险。 “隐住,后边的退回去,余下的掩护!” “哒哒” 清脆的步枪声从四下里响起,骑兵军纷纷半蹲在冰面上开始了射击,前面的老卒一边开枪头也不回地朝他大叫。 “教员,敌人人多,你快退回去。” 关鸿志在枪声响起的时候就蹲下了身体,由于隔得远,并没有在弓矢的攻击范围内,他充耳不闻地拿起千里镜,镜头里出现了一些敌人的头像,全是庄户打扮,穿着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羊皮褂子,没有看到披甲的,手中拿的也不是蒙古人制式强弓,他心里有数了。 “不准后退,听我指令,第一队压制敌人,第二队弃马冲过去,军医准备救人。” 说着反手解下56半,猫着腰便向着冲,老卒哪里拉得住,再说了,按级别,这个都本来就是人家的部属,他是指挥级别的军事副官,同时还执掌军法,说出来的话就是军令,战后是要签字划押的。 他一个动,跟在后头的指挥旗立时便动了,既时通讯配备到了每个伙长,与他一样后下河的第二队五十名骑兵马上扔下坐骑,学他一样举枪向前跑,老都头带着第一队余下的三十多人就地展开还击,用凶猛的火力将偷袭者压制在河岸上,根本抬不起头来。 这就是弓矢的不足之处了,哪怕是有掩护,射击时也必须露出半个身体,以56半的射程和准确度,在一百来步的距离上足以做到指哪打哪,等到关鸿志带着人从两边包抄上了岸,那里已经是死伤枕籍,余下的也无不是吓破了胆,一百多人连同一百多匹马一个都没跑掉。 不过他们偷袭还是造成了十多人伤亡,除了三个伤在头部的当场死亡,还有五人伤势较重,需要立即救治和输血,他们只能在洺水对岸驻扎下来,搭起营帐同时向后方报告,因为全军唯一会做手术的军医在总部那里。 姜才得报后立刻命令全军前移,避免太过分散,这是进军河北以来发生的第八起袭击事件了,无一例外都是非军方所为,为数不多的官军全都躲在城池中,既不出战也不投降,就这么看着他们打城下过去,然后便是防不胜防的小规模偷袭。 老革命碰上新问题了啊,刘禹接到军报的时候,已经从京东路返回了大营中,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射声军逐步掌握了河南沿北上一线的广大地区基层政权,大量地主豪绅被绳之以法,地方势力的顽固比起荆湖不可同日而语,至少在那一带,工作组是敢两三个人就下乡的,这里可不成。 更何况是河北。 “没有群众基础,百姓不拥护,地主乡绅吓不倒,反而很容易鼓动百姓动手,全杀了?那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主持军事工作的马应麟点点头说道:“自鄂州一战后,我军再也没有打出大的歼灭战,原本想歼灭阿塔海敌军大部的计划也落了空,河北地区不知我军轻重,又被当地势力把持,一时间负隅顽抗也是有的,再加之骑军没有重火力,奈何那些城寨不得,他们自是有恃无恐。” “不行,骑军深入太过了,这才到了广平路,伤亡已经过百,斩获的全是乡勇,让他们先停下来,步卒收拢了没有?” “前厢、左厢和右厢都收拢了,后厢还拖在襄阳到南阳府一带,以防塔出西出大别山。” “不要去管塔出,让机宜司的人盯着,后厢留下一个军,其余的人尽快赶上来,前厢等三部马上出发,一路拔过去,老子还不信了,这么冷的天,他们还能躲进太行山上去打游击?” 刘禹恶狠狠的神态是马应麟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心里不免就在打鼓,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保守,让抚帅不满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五章 北伐(五十三) 在前厢的五个军中,第一军通常被用来做锋头用,因此率先将脚踏车配备到了每一个军士。 接到命令的时候,他们还在汝宁府,从发出命令到收拢完毕只用去了两天,然后赶了三天的路到达黄河岸边,在汴梁城外补充好弹药和口粮,其他的兄弟部队已经过河两天以上了。 五天之后,他们成为第一支到达洺水的步卒,除了速度惊人,还有一个原因各军正在沿途清剿,因而分散到了各处,第一军的任务是广平路,在此迎接他们的便是施忠。 “奶奶的,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施忠不无羡慕地看着那条长长的队伍,总数不过二千五百人的正兵,却配有近千人的保障都,数以千计的骡马馱着他们的重火力和补给,足以支持半个月以上的作战能力,这种支持可不是抠抠索索的那种! 关键它还不影响机动力。 瞧着改良过后的脚踏车,更轻便更坚固,遇上过不去的地方,背在身上就能走,虽说平时要用点气力,可它不吃马料也不要人侍弄啊,早在半岛上就使用过第一代产品的施忠眼红不已,云帆却不管他怎么想,上前就先敬了一礼。 “施厢指,射声前厢第一军奉命赶到,听候指示。” 施忠也是正色回了一礼:“云军指,我部奉命在此迎候,缴令。” 说罢放下手,上前搂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这天儿冷吧,走走走,营里温了酒,几个北地出身的老军在洺水河里凿冰捉了好些大鱼,手艺还不错,一同吃几杯去。” 说罢便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骑军的营帐,云帆一向治军甚严,上司也好下属也好都保持着距离,哪里经历过这般随性不拘礼的同僚,偏生人家级别要高上一级,让他推托都来不及,就给拽了进去。 “队伍没未修整呢......” “理它做甚,你们不是配齐了教官么,这扎营的活儿难道不归他们管?你是军事主官,要研究的是作战,某家请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事,这天冷得,又没生个炭火,还不兴喝个小酒?放心,姜老总准的,你们马老总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吧。” 连老总都抬出来了,还一口一个正事,云帆没奈何只能盘腿坐下,这也是军中惯常的坐法,正襟危坐那样的坐法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疏忽,对方说得没错,新修订的野战条例里,还当真没有不许饮酒这一条。 南方生长的云帆的确不习惯北方的寒冷,军营里又没人侍候,自顾自地倒上一杯,果然是温的,只是这盅子似乎并非军中标配吧。 “前些日子端了家地主老财的宅院,搜罗了些器物还有这酒,上缴了军部一半,还剩一些,一会让人给步卒弟兄们搬去,尝尝这鱼炙,端得好味道。” 不得不说,他还真有些饿了,一口酒一口香喷喷的烤鱼,不一会儿就放开了,左右都吃进嘴里了,还矜持个什么劲啊,施忠见他吃得香,嘿嘿一笑。 “这才对嘛,你是不知,没有你们的日子,那些百姓另可躲进山里也不出来,老子们又没扒他们家祖坟,关教员带人四处宣传政策,可人家不敢信啊,不就是瞧咱们没有攻坚能力么,惹急了老子下马用手雷招呼,不就是一个县城嘛,还不信拿不下来,可上头死活就是不许,说什么伤亡太大不值当,日他娘的,这么精贵的兵养来做甚?好看么。” 施忠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话里话外全都是牢骚,云帆是一句也不敢接,且不说人家是积年老卒,与抚帅相识于微时,级别上也不允许啊,只能闷着头吃嚼,几口酒一条鱼下了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这时候,施忠的话正好到了尾声。 “......你们放心,左近的据点位置都打听清楚了,里面有多少人墙有多高一个不落,要是缺人,只管招呼,你知道的,咱手中的火器,比你们的火枪好使。” 云帆明白了,这是打算要分一杯羹,难怪说宴无好宴,可酒也喝了鱼也吃了,总不好一抹嘴就不认吧,他还真不是那种兵痞。 况且对方说得不错,自来火可比新式火枪强太多了,真要接战,人家五百骑兵灭他的一个军,一点问题没有,既然如此,他也爽快地接话应下。 “那就有劳厢指了。” “跟我生份?”施忠佯装生气地说道:“咱们是头一次见面么?记不记得在半岛上,某家做为探子,还和你们配合打过一仗呢。” “那某就不客气了,老施?” “唉,这才对嘛,你们又没有统属,什么厢指军指扯那劳什子做甚,云老弟,这一路还有得打呢,你我正该多亲近亲近。” 日,鬼才和你亲近,云帆莫名地想起娘子来,这一别又有个把月没见了,真有些思念啊。 酒饱饭足,营盘扎好,第二日,第一军全军便与施忠所部骑军四面出击,恶狠狠地扑向那些城门紧闭的城池,平静了个把月的广平路境内顿时烽烟四起。 ...... “塞马南来,五陵草树无颜色,云气黯,鼓鼙声震,天穿地裂,百二河山俱失险,将军束手无筹策,渐烟尘、飞度九重城,蒙金阙。” 汴梁城中,刘禹站在汴桥上装模作样地吟诵,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谁不知道这位抚帅平生从不吟诗赋词,这又是哪根筋转错了? 杨行潜凑了个趣说道:“还有下阙呢?” “长戈袅,飞鸟绝,原厌肉,川流血,叹人生此际,动成长别,回首玉津春色早,雕栏犹挂当时月,更西来、流水绕城根,空呜咽。” “好!” 马应麟带头喝了一声采,一群将校纷纷跟着呼和,只有杨行潜略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佯做看风景,刘禹偏偏不放过他,追问了一句。 “行潜不以为然否?” “抚帅的记性了得,属下佩服。” “哈哈。”刘禹大笑了两声:“就知道瞒着不过你,这首满江红是个汉人所作,写在金人亡于蒙古人之际,历史是何其地相似啊,或许有一天,某个心怀蒙元的汉人路过大都城,也会抒发一首悼亡之作呢。” 马应麟等人自知拍马屁拍到马腿上,面色俱是一红,只听刘禹又说道。 “你们要记住,让敌人去写悼亡词,哪怕文采再是飞扬,又有何意义?” “属下等谨遵教晦。” 这一下连杨行潜也是恭身答道,刘禹无所谓地摆摆手。 “老子有个屁的教晦,都滚去做事,把那些地主老财的牛黄狗宝通通掏出来,男的去修路,女的去洗衣,让他们尝尝变成长工的滋味,敢跟老子作对。” 马应麟等人顿觉通体舒泰,还是这糙话中听啊,比什么酸诗给力多了,一群人乱哄哄地应下,赶紧跑向各人的驻地,留如今还留在河南的只有后厢的四个军,第五军远在荆湖,按照计划,他们会迟上一些日子出发,以便进一步巩固河南等地的统治。 等他们走后,杨行潜方才向他禀报。 “河南等州府的工作组进展还算顺利,各乡镇都成立了合作社,六成以上的县有了自卫队,照这个进度,最多还有两个月,咱们就能将这一片全数收入囊中,属下敢说,今年,将是河南百姓过得最丰盛的一个年。” 要过年了啊,刘禹一言不发地看着桥边的风景,这座名城历经的战火并不算大,除了蒙古人攻来时有过激战,其余的时刻都是和平易手的,因此,城池保存得还算完好,看着就像一幅古画,可惜上面缺少最重要的一个元素。 人。 一座没有人气的城池,纵然再是精美,也不过是个影视基地而已。 “河南的百姓连续被元人盘剥,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太苦了,若不是如此,工作组的工作又如何能这般顺利,吩咐下去,今年成立的合作社,通通免征公粮一年,让百姓手中有点富余,告诉他们,今后一年会比一年更好。” “抚帅仁义,实乃百姓之福。” “少拍马屁了,你又不是那种人。” 刘禹还真不是为了听他的颂扬,那有什么意思。 “属下说得是真心话,诗词做得再好,也不过娱人而已,哪有这般活人无数,那等无上慈悲,抚帅当得起。” “几万斛粮食,当不当得起又有什么计较,但愿咱们的一番心血能早日传遍天下,总有一天,一粒粮食都不用征收,百姓们还不乐意种,你相信么?” “那说明天下已无饥馁,属下不敢信。” 刘禹摆摆手,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不用他废话。 “说完河南,荆湖那边是不是有信了?” “是,咱们进入河北以后,伤亡日增,军医却不敷用,留在潭州的野战医院全体过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后营的各个都,通讯、保障、工程、宣传等部,只有十一娘子和她的人还在宁乡鼓捣那个大电厂。” “嗯,她走不得,电厂要成立护厂队,至少一个指挥。” “已经成立了,从军中派了个本地出身的老军担纲,训练了近一个月,平时跟着矿上做事,有两份报酬拿,人人争先呢。” 整个荆湖从湘水流域到洞庭湖区再到江汉平原,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农垦区,超过二十万青壮组成的农垦兵团将在这片地区进行科学和系统的耕种作业,在打通了蜀中通道之后,残破的蜀中平原同样有着大量的无主耕地,那里将组第三个农垦区,人员自然从荆湖来选,仅仅这一举措就能解决数十万人的吃饭问题,现在他所面临的,是人口稠密的华北地区,还有逐步进入沙化的关中平原。 “现在就看河北、河东、山西诸地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六章 北伐(五十四) 广平路,下辖两州五县,一共十一个县,路治永年县,城高两丈三尺,宽一丈有余,半是青石条半是夯土包砖,城外有护城河羊马墙,因为地处太行山东麓,为防盗匪,年年都有修缮,在宋人进军的消息传来之后,进一步加强了城防,城头的守兵昼夜不歇,松明火把每隔上五步便立着一支,一直要熬到天明。 饶是如此,时任广平路总管的李成也是不敢稍有懈怠,每日都要亲自巡视个几遍才能勉强睡得着觉。 “都起来,把招子放亮些,宋人就在外头,谁知道藏着什么心眼,这万一要打上来,可怎生是好?” “怎么搞得,这木柴全都湿了,真要用时,如何能点着,还不赶紧换干的,盖上雨布好生看管,再有差池,拿你们是问。” “石弹呢,就这么几个怎么够用,再命人去搬些来,每架投车至少要备弹三十发,还有弩箭,要守得城池不失,全靠它们了,谁若是轻慢本官,本官便会轻便他全家。” 总管最近火气很大,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如今这永年县城里住满了逃进来的乡绅大户,哪个后头没点路子,谁都得罪不起。 “咱们在这里拼命,可那些蒙古人呢,跑得比兔子还快,刚有点风声就全溜了,既是如此,咱们又是何苦来?” “你们懂个屁,宋人来者不善,没听闻他们在河南抄得都是大户人家么,蒙古人能跑,咱们的家业可都在这里,往哪里跑去?” “若是舍了家业,与常人无异,就算逃进了大都城,又有谁会多看你一眼,人离乡贱哪。” “唉,可不怎么说得,想要夺咱们的产业,须得拿命来换,大汗可是下了平寇令,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敌之责,但凡舍家为国,招募乡勇拒敌者,皆实授千户之职,无论是铁器还是弩箭都无限制,就算是甲胄也是一样,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李成听着背后传来的议论声,心中无比烦恼,宋人的骑兵早已经深入乡镇,他们人强马壮,还有极为利害的火器,正面相拼绝无胜算,好在还有高墙壁垒可以倚仗,宋人看上去人数并不多,一时间也没有强攻的打算,可就算他们不攻,一直这么把持着各地的要道,他们在这城中又能呆上多久?一年、两年,再多的粮食也是有吃光的一天。 听闻这平寇令是在大汗返京的途中颁下的,中书省各个路府、宣慰司下辖的每一个县乡都收到了,所造成的影响遍及整个北华夏,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逃亡,更多人被组织起来,进行所谓的殊死抵抗,从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发动出其不意的袭击,是否奏效没有人知道,因为自从得到了消息,城门就没有再打开过,广平路的这十一个县城实际成为了被孤立的十一个据点,茫然不知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在他不懈地努力下,城墙上的守备大大增强了,那些早就不用的器具从堆满灰尘的仓库里抬出来,守兵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在官府的名册上,其余的都是各个大户府中的仆役或是家丁,谁不知道一旦城池被攻陷,他们这些大户将会首当其冲,因此所有人都表现出少见地慷慨,除此之外,他们还出钱出粮,在城中广招人手,做为辅兵之用。 围着城墙转上一圈用去了一个半时辰, 再一次回到正门,没等李成稍稍松一口气,城外传来的异样的动静。 “那是什么?” “天哪,是宋......宋人的旗帜!” 守兵们纷纷挤到城头,李成等人也站到墙边,攀着城垣朝外张望,只见原本空旷的大地突然间出现了一溜烟尘,移动的速度极快,正是他们早就熟悉的宋人骑兵,一直以来,宋人的骑兵都会在两、三百步以外的安全距离上通过,极少接近城墙,可是这一回,李成感到了一些不寻常,因为他们还看到了步卒。 比起来去如风的骑兵,宋人的步卒数量上明显要多一些,他们排成整齐的行军队列,一步步地走向城墙的方向,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装束,绿色的棉大衣、宽檐圆盔,顶上一丛豆大的红缨,远远看去就像一朵朵红花盛开在绿树上,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每个人背上的火枪,被他们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竖在肩上,脚步整齐划一,伴随着军鼓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踏在地上。 “一二一,一二一。” 每个人嘴里都喊着低沉的号子,一个都为一个横排,细细一数共有十排,总共是两个指挥一千人,这么点子人就想攻城?李成根本不信,难道是前锋来示威的? 很快他就看到了后面的人,那是一长溜的囚车,每辆囚车被一个民夫推着,从横阵的间隙穿过,一辆接一辆地排在城下,看到坐在里面的人,城头上的李成也好,身后的乡绅也好,都是脸色煞白。 “那不是肥乡县的陈县令和张县丞?” “还有曲周县的王县令。” “难道宋人已经攻破了两个县城?” “怕是不假,那不是林翁、吴伯他们么。” 原来这些人便是邻近的肥乡县和曲周县的主官,连主官都被人捉了,县城哪里还保得住,只看那些赫赫有名的乡绅地方,哪一个不是地方上首屈一指的一物,宋人这是终于要动手了么?李成紧张得双手直出汗,浑然不觉得望着下面,宋人的动作终于结束了,他本以为,会有一个劝降的使者跑到城外喊上几句,不料什么都没有,寂静,死一般地寂静。 云帆立在阵后,身前是炮兵都的所属20门60迫击炮,每门炮需要炮手一人,观瞄手一人和弹药手一人,配备驮马三匹,他们自己还有脚踏车可用,这是为了保持整个队伍的机动力。 “云老弟,还是老规矩么?” 听到施忠的话,云帆抬起手腕:“炮火三轮准备,半刻钟后,我的人登城,你负责掩护。” 施忠撇撇嘴:“你们不是刚刚补充了弹药么,还要这么节省,现多轰上几轮,没准城里就降了呢?” “他们,不值炮弹钱。” 云帆盯着指针,抬起一只手发出指令:“攻击开始。” “距离755,目标城墙,一轮急促射。” 炮火就是信号,在炮弹出膛的同时,前方的步卒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排在最前方的第三指每五人扛着一架铝合金梯子,指挥使郑福站在他的将旗前,听到破空之声传来,马上举枪上扬。 “第三指,前进。” 排成整齐方阵的步卒立刻向前进发,在第一轮炮弹落下的时候,城头上的李成等人终于反应过来,再也没有劝降了。 对于曲射炮来说,,只是距离测得准,剩下就是一个简单的计算问题,云帆所部的炮手是全军第一批进行炮击实战的部队,几乎参与了北伐以来所有的大小战事,也造就了一批神射手,在不到八百步的距离上,他们的弹着点已经达到了首发超过五成的命中率,成为全军的表率,而很不幸的是,李成就摊上了这支英雄部队。 “轰轰轰” 当他亲眼看到城头上的一台投石器被炸得四分五裂,许多守兵还在茫然地四处打量时,马上做出了一个本能的反应,抱头便朝城下跑。 第二轮炮击很快到来,与此同时,步卒已经到达了护城河边,由于冬季河水结冰,他们省掉了架桥的过程,因此,速度比之以前又要快上几分,等到第三轮炮击结束,他们的梯子便一架接一架地搭上了城头。 如果是以往不惜弹药的打法,炮火这个时候就应该向后延伸,而此时当然是用不着了,城里头的正规守军不过千把人,三轮炮击下来还能站在城头的屈指可数,就算这样,施忠依然命人用56半为步卒掩护,让他们毫无阻滞地顺利登城。 接下来的行动就是预料之中,步卒两个指挥沿城中的主要街道推进,粉碎敌人有组织的抵抗,尽量避免巷战,目地是为了将他们赶出城,在没有合围的情况下,被炮火打掉了顽抗之心的守军根本做不到与城偕亡,那些乡绅就更加做不到了,他们有的躲进自家宅院,等待最后命运的降临,有的则化装逃出城,试图混水摸鱼,迎接他们的,便是早就严阵以待骑军。 除了永年县城的两个指挥由云帆亲自带领,他的文化副手官邵成带着三个指挥负责磁州的四个县,就这样,在两军的通力配和下,很快就扫清了广平府内的顽固势力,所属的十一个县中,强攻的只占到百分之四十,也就是五个,其余的各县在看到了攻方强大的火力之后,纷纷选择了投降,随之而来的清剿工作,扩大到了乡镇,连厚重的城池都无法抵御,何况是石头寨子,一个又一个堡垒被攻克,宋人的强势被那些幸存者带到河北各路,很快就传到了保定路。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北伐(五十五) “平寇令既下,卫辉、顺德、广平诸路各置壁垒,大者千人,少者百十人,群起而攻,宋人自十一月中渡河,如今已一月有余,仍不得寸进,皆是陛下运筹之功,自洺水、漳水以北,深壕坚堡数不胜数,百姓逃亡者众,就连京城都有不少,可见宋人欺凌乡绅已失民心,纵然有什么利器,奈天下大势何?” 兵部尚书董文用小心翼翼翼地奏道,并不时抬眼看一看坐榻上的忽必烈,只见这位大汗眉头深锁,似睡非睡,也不知道究竟听了还是没听。 等他说完,另一边的同知枢密院事孛鲁紧接着开口。 “奇怪的是,枢密院接到的呈报,宋人拿下荆湖后就停在了蕲、黄州一线,进军河南行省也只是破了南阳府、汝宁府、河南府和汴梁路,连徐州这个战略要地都没有去碰,渡过黄河后,先是卫辉路,然后是顺德路和广平路,既没有向东也没有西跨太行山攻占河东、山西诸路,看样子他们下一步多半会是北进真定路,然后是保定路,最终的目标.......” 他没有说出那三个字,可是无论是参政的太子真金也好,还是殿中的众巨也好都能轻易地猜到,自然也包括了忽必烈本人。 “宋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攻取大都城,说明什么?” 姚枢的话发人深省,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立在阶前的真金,后者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说明他们兵少,不足以控制太大的地方?” 忽必烈募得睁开了眼,姚枢露出一个赞赏的表情。 “太子此言正中要害,宋人自进军以来一直未曾分兵,打到哪占到哪,恰恰说明他们的军力不足,否则此次应该是顺江而下,直取建康城才是。” 这也正是忽必烈想不通的地方,此次发大军南下,绝大部分都征自于河南和山东省两地,也正是这个原因,河南没法做到河北这么抵抗到底,眼下他们放着江南半壁不去管,反而一心北上,那就只有一个目标可选了。 对于元人而言,大都城是不可弃的,否则只有向北逃回草原一条路可走,而此时的漠北可不是十四世纪后期的漠北,除了一个已经打残的辽东,可以说是举目皆敌,一直没有出声的忽必烈突然间站起身。 “尔等做得不错,董卿,联记得你是真定人氏?” 董文用谨身答道:“臣家已奉陛下旨意,在家中广练士勇,真定全路定会让宋人举步唯艰,战至一兵一卒,以报陛下厚爱。” “好好好。”忽必烈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兄长忠于王事,董氏一族满门忠烈,朕绝不吝惜爵赏,更不能让忠烈绝了后,特赐董氏一子封承节郎,选入怯薛。” 董文用激动得纳头便拜:“臣代家中上下人等磕谢圣恩。” 姚枢垂着脸让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这种安排与其说是赏赐还不如说是人质,董氏一门是真定路最大的豪绅,笼住了他们,也就笼住了全路,大汗此时大张旗鼓地表彰董氏,令他莫名地想起金人在灭亡前所做的广封世侯,这个可怕的想法让他的心头一颤,以至于朝会什么时候散了都不知道。 “姚公。” 年青的国子祭酒王恂叫了他一声,姚枢挤出一个笑脸。 “人老了就容易走神,陛下与太子走了么?” “走了,多半还是去火器监,郭若思领着人在那里干了许久,听闻广招天下巧匠,还悬了花红,也不知道搞出来没有。” 姚枢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答话,只看大汗今日的做派就知道事情并不顺利,火器监不是个新鲜部门,早先就有一帮色目人在那里鼓捣,什么震天雷之类的也弄出过不少,他向来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宋人凭借这样的火器并没有守住自己的江山,可如今不同了,区区数万之兵,竟然从广西一路打到河北,如入无人之境,火器之利,一如斯乎? 如今的大汗,已经全然顾不得民生了,只要河北能拖住宋人的步伐,为他争取一些时间,就连放任汉人世家自行武装这等事都做得出来,可见事情严重到了何等地步,可这样子当真就能挡得住? “今日议事,怎得不见廉尚书?” “他去接阿塔海平章了。” 王恂的话让他一愣:“阿塔海回京了?” “嗯,他的人在拒马河一带布防,本人是昨夜回京述职的,当晚就被大汗召见,今日不知怎的,又做出一个郊迎的样子,只是让廉尚书和礼部的人去接,没有劳动太子。” 这还不明白,做样子是给大都城的百姓看的,阿塔海出师两年非但毫无寸功反倒损兵折将,又怎么可能给他高规格?姚枢心知肚明,却没有提点后辈的意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玩这种虚把戏真的有用? 同样,忽必烈也不耐烦玩虚应的把戏,匆匆结束朝议,便带着真金来到了设在西山的火器监,这里远离京师,一是为了保密二是害怕出事,毕竟为了破解宋人的火器之密,研究当中已经出现过几次事故,工匠或死或伤,动静闹得藏都藏不住了,不得已,这才搬出了京城来到这荒野郊外。 位于西山脚下的这处地方原本是个道观,被他们临时征用后进行了扩建,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营垒,驻扎着整整一个万人队,全是号称天子亲兵的“怯薛”。 听到他们到来,郭守敬与几个色目人赶紧迎出来,忽必烈摆手制止了他们的礼数,劈头就问。 “有什么进展么?”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郭守敬出声说道。 “陛下还是亲眼看看吧。” 忽必烈随他们走进去,这里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略带刺激性的味道,让跟在后头的真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道观的两边各有一排厢房,一边用作铁匠铺,“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此起彼伏,另一边是火药房,没有什么声响,也就是那里发出的味道。 正中的大殿还供着道家三清,元人对汉人的这种宗教还是有所礼遇的,若是平时,忽必烈少不得会顶礼膜拜一番,可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众人匆匆走过大殿来到后室,原本是诵经做道场的地方,此时到处都是工匠和杂役,看到他们马上跪倒在地,顿时黑压压的一片。 “不必拘礼,只管做你们的事。” 忽必烈摆摆手,郭守敬朝几个管事的使了个眼色,马上将人带出去,他自己走到一张供桌前,掀开上面的一块罩布。 “陛下请看。” 忽必烈疾走几步,供桌上摆着一把乌青的长棍子,足有小臂粗细,长约一步,准确地说就是一根中空的长棍子,他试着拿手一掂,好家伙,怕不有几十斤重。 “这便是火枪?” 郭守敬摇摇头:“这只是火枪的枪管,也不知宋人是如何做的,臣等先以竹筒为干,外面用铁片箍住,在其后倒入火药,以引信点燃,虽能发响,却不能持久,最多三五下就会裂开,后来试过许多种材质,皆不合用,后来听到一个从荆湖逃回的军士相告,这才明白宋人居然用得是铁管,于是便让铁匠试作,想了无数法子,终于有个铁匠曾给宫中造烟管,就是冬日里埋在木板下取暖的那种铜管,是用铜板烧红之后卷在一根铁棍之上,于是便得了此物,已经试发数弹,皆能出膛,只是稍重了些,臣等还在想法子卷得薄些,以减轻重量。” 忽必烈命他们当场试射,只见几个色目人拿来一个同样是铁制的手柄安在那根管子的后部,然后往柄身的空室里倒进许黑色的火药,用一根细长的引线引出来,然后又往枪口塞了一个什么事物,他们抬起这根铁管子走出大殿,就在殿外的广场竖起一块木牌。 “声响有些大,陛下请后退些。” 忽必烈从善如流地退到台阶上,郭守敬点点头,一个色目人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凑到那根引线上,然后立刻做出一个掩耳的动作,只见引线的尾部冒出火花,飞速地往上窜,很快就烧到了尽头。 “嘣” 饶是忽必烈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一声吓了一下,不过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完了整个过程,立在远处的木牌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广场上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白烟,他拍拍身旁已经呆若木鸡般的真金。 “走,看看去。” 那把沉重的铁枪被两个色目人用手抬着,巨大的后座力让他们也有些吃力,郭守敬上前检查了一番,枪管基本上完好,铁柄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忽必烈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 “这是多远?” “回陛下,八十步。” “还可以及远么?” “弹丸飞出二百步有余,火药越多射得越远,不过那样就太重了。” “工时呢?” “一个老铁匠,要制出这样的铁管,需得三天。” 忽必烈沉吟了一下:“京中铁匠尽数归你调遣,朕会命人在中书省各地招募,不拘多少人都送来京城,还有火药,无论如何,朕要看到它尽快成军。” 郭守敬的嘴张了张,最终只是低头致礼。 “谨受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八章 北伐(五十六) 大都城隔得远,消息总会滞后一些,对于宋人的攻势,没有比河北各路的当地世族大户感受最深,特别是邻近的保定路。 易州,在五代时曾是赫赫有名的燕云十六州之一,做为辽与宋的分界线,三百多年以来,隔着易水、白马河长期对峙,这里的汉民早就习惯了异族人的统治,哪怕后来换成了金人、蒙古人依然不曾有任何变化,谁给的诱惑更大就为谁出力,已经成了通行的原则,特别是蒙古人到来之后,光是有名的世侯大家就有张家、何家、解家等好些户,这些世家占据了元初汉人八万户的多数,在南征宋人和平定李璮叛乱中起到关键作用,哪怕之后被削去兵权,也没有改变他们在当地的大族地位,反而更加牢固和可靠,成为元人统治河北地区的基础。 如今这个牢固的基础渐渐有不稳之势,原因就是宋人又打回来了。 解氏祖祠,离着年关还有一段时间,里面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几个族中耆老满面愁容地坐在上首,一群男子无不是翘首以待,希望他们能拿个主意,至于那些说不上话的,也都争相挤上前去,想要听得更仔细些,因为这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广平路的消息确实了,宋人铲平了所有的堡寨,据咱们的人打听到的消息,从上到下一个都没得跑,他们的骑军不光马快,还有可及远的利害火器,最可怕的是火炮,一发巨响,千里糜烂,什么城墙都无用,更何况是咱们家这种。” “那怎生是好?” “不如迁去定兴县城吧,好歹那里要坚实些。” “蠢人之见,没听见么,广平路那么厚的城墙不过一个时辰就倒了,躲进去,让人一把屠了去,杀得鸡犬不留么?” 解呈贵听得嘴角直抽抽,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屠城是假的,这消息本就是他透露出来的,至于来源,还用得着说么,所以要添油加醋,因为他很清楚自家人的德性,什么威胁都不如灭族来得实际,只有把结果再夸大一些,才能触动这些人的心理,做为大房唯一的男丁,尽管年纪不大,辈份也不高,可还是被安排坐在了上首,仅次于几个叔伯。 他却毫无欣喜之意,曾经无比渴望的位子,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显得那样可笑,什么世家大族,不还是要低头? “要不,咱们也迁往京城吧,听闻真定董家便是如此,还是大汗亲口应允的。” 这件事解呈贵知道,人就是打定兴过的,易州已经处于保定路的边缘,离大都路不过半日之遥,可就是这半日,似乎有着天渊之隔。 “那是大汗体恤董家氏孤特下的恩旨,咱们已经有了二哥儿进怯薛,哪里还有那等好事?” “董氏满门忠烈,我解家又何尝不是,大郎与帖哥儿俱丢在了江南,还要我解氏子弟尽灭于此么?” “噤声,这是大汗的严旨,莫非你想为家中招来祸事么?” 解呈贵暗暗好笑,这种威胁更像是害怕多一些,可人性本就惜命,又岂是一个区区威胁可以制止的。 “祸事?这大祸就要临头了,听闻宋人对于顽抗者斩尽杀绝,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那不是灭顶之灾么。” 几个怀抱婴孩的妇人立时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地抱紧手中的襁褓,生怕让人夺了去。 “那可如何是好?” “二哥儿,你是大汗亲卫,难道没有什么法子?二哥儿,二哥儿。” 被人连叫了数声,解呈贵才醒觉,他们在叫自己。 “喔,这个么,实不相瞒,大汗只给了十余天假期,眼瞅着就快到了,晚归恐受军法,正巧大伙都在,过两日启程,家母亦要同行,这宗祠土地就要饶大伙儿多看顾。” “什么!”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在场的所有人顿时不淡定了,如果都是一个命运,哪怕当真是死也没什么,可人家不光能走,还带上了家人,一时间哪里还坐得住。 “大房人都走了,留咱们在这里等死,这如何使得。” “拿咱们的命换他们的富贵,谁会答应?” “就是,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一笔划不出两个解字,焉能厚此薄彼?” 眼见祠堂里一片喧哗,几个耆老坐不住,纷纷出声喝止。 “住嘴,都住嘴,吵什么,吵有什么用,听二哥儿说。” 等到众人歇下来,解呈贵好整以遐地说道。 “小子是晚辈,哪有说话的道理,还是听诸位叔伯的吧。” “二哥儿,你就莫要推辞了,谁不知道你是大汗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人,如今举族唯艰,你们大房本就是族长之任,你祖家远在江南,你是房中唯一男丁,当然有资格说话,谁敢不听,咱们几个老的绝不放过他。” 几个耆老发话了,解呈贵做出一个勉强的样子,目光却在人群里扫了一圈,面上很为难,耆老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哪里不晓得他的意思,当下便将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几房的主事者,“咣当”一声,大门被人关上了。 “蒙叔伯们信重,小子便知无不尽了。” “且不说宋人火器如何利害,就以咱们河北诸路来说,实乃拱卫京城的重地,可是这等要害之地,每个州县有多少守兵?别的不说,就说这定兴县城,有没有一个千人队?人呢,哪里去了。” 一个中年男子接口应道:“还不是那年要征什么辽东,将各地的守军都遣了去,后来又逢山东变乱,这一去就没了影,怕是再难回来。” 解呈贵点点头:“大汗所以颁下平寇令,准许咱们结寨自守,训练乡勇正在于此,所有的军力都调到了京城附近,在回京的途中,旨意便送到了阿塔海平章的营中,这会子,咱们二十万河北子弟,可全数都在京城左近呢,诸位叔伯试想想,这么多兵力,不去对付宋人的入侵,反而要靠咱们去拼命,大汗存的什么心思,还不是一清二楚么?”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老二说的话他们心知肚明,那一年大举征发,河北哪一个县没有落下,他们也贡献出不少壮劳力,为此已经耽误了收成,可是与河南一比又算不得什么,南下的大军有一多半都是征发于河南等地,有的地方一个村没剩下几个成年的男子,全靠女子和孩童操持,那等惨状,想一想就不寒而栗,原以为是大汗爱护河北百姓,可如今看来,也未必就是如此,至少人家河南人现在已经安稳下来,在宋人的组织下成立了什么合作社,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他们是不肯信的。 不得不说,老二的话正中要害,宋人打进了河北,大汗下令他们结寨自守,就等于将这些大家族推上了第一线,谁家没几个在大都城的质子,解氏大房人丁稀少,反而成了好事,顺着这个思路,几个人顿时活络起来,解呈贵又给他们爆了一个猛料。 “听闻何家派人往南去了,不知道是做何营生,张家也有此意,他是咱们家姻亲,难道不曾知会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这种事可是了不得,别说姻亲了,就是亲族不也得屏退左右以防泄密么。 “老二,你的意思是......” 解呈贵摊摊手:“诸位长辈在,小子怎敢胡说,我什么意思也没有。” 说完便长身而起往外走去,话已经说到了,事情还得他们定,不需要自己在这里,刚打开大门,一个老熟人跑来告诉了他一个消息,解呈贵停下脚步,用众人皆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藁县县城被宋人攻陷,董氏阖族尽灭,宋人已渡过滹沱河,直逼真定县城而来。” “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声惊呼,几个耆老更是摇摇欲坠,要知道董氏子弟才刚刚经过易州这会子还没到大都城呢。 当晚,祠堂里的灯火一直点到天明时分方熄,随后几匹快马便出了庄子,分别朝几个方向疾驰而去,别的几骑全都顺利上了路,只有京城方向,送信的使者还没有出保定路就被拦下,送到了解呈贵的手中,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三房的人,他们家在京城有几处铺面,与京中一些贵胄交好,素来对我大房的地位虎视耽耽。” 解呈贵不无忧愁地说道:“他们不会死心,一定还会再派人出去。” “随他派出多少人,都休想能到大都城。” 机宜司在河北路的负责人就是海昌盛的大掌柜,自信满满的话让解呈贵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家一早就盯着他们家了,也包括自己。 “若是当真能说动解氏,你们可能放过他们?” “政策同你说过了,只要不是顽抗到底,就会有一条出路,交出田地,这是唯一的条件,想要举家迁往琼州也好,别处也罢,都可以商量,就是两条路都不走,想要抱团还可以出海,咱们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信?” “信,岂能不信,不过贵属所说的出海,是不是要坐海船?” “自然,海外有土地,咱们琼州鼓励百姓去开拓,人越多越好,最适合你们这样的大家族,拿下的土地资源,与官府分成,想清楚了,到时候再细谈,只提醒你一句,现在起事叫反正,是有优待的,等临到头了再来叫投降,只能随处安置,没有条件可讲,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 见识了他们的手段,解呈贵哪里还敢不信,当天就将捉到的使者带去与三房的人对质,在族中耆老的主持下,当场便将人处置了,在涉及到整个家族命运的问题上,没有人敢心慈手软,因为如果使者没有被人截下,后果就是毁灭性的,容不得半点轻忽。 ...... 解呈贵收到的消息自然有所夸大,藁县县城被攻陷不假,董氏阖族被灭也不假,可这个被灭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除去战死的,城破后被执的,至少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还活着,屠城这种事,刘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更无法让他的军士向女人和孩子下手,除非她们拿起枪。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处置结果一早就制订好了,除了罪大恶极冥顽不灵者,男子发去做苦力,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女人也不会闲着,通通送到后营,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洗衣什么的,毕竟这是一支五万多人的大军,每天的衣服用量及为庞大,总不好让随军的民夫去干吧,平时都是军士们自己动手,如今有了免费劳力,自然交与了她们,这些人做为罪属被单独编为一营,就名为浆洗营,当然不限于洗,还有缝缝补补什么的,没有活干就没有饭吃,哪怕生前是千金小娘子,也是一样。 营帐被人掀开时,董秀贞本能地缩起了身子,手中紧紧握着一枝金钗子,将尖端对准自己的脖子,眼里尽是绝望之色。 她是董文炳的次子董文选的幼女,年方十五,才刚刚开始议亲,许的是邻路的世家大族何家的一位嫡子,三书六礼都只过了一半说好了过年时来下聘的,结果宋人来了,不光毁了她的家,还杀死了她的亲人,一位兄长就倒在她的面前,身上被打成了筛子,那种惊天动地的火枪声,是她昏倒前最后的记忆,原以为醒来后性命纵使得保,清白也必然没了,谁知道身上的衣衫整齐,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适,只是身边服侍的婢女婆子都不见了,让她觉得害怕。 “你......是什么人?你别过来。” 帐子里没有点灯,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随着对方越走越近,她也害怕得浑身发抖正要将钗子刺进去,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天没吃饭,哪来的力气,不如放下它,省得一会儿还要救你。” 赵三娘点燃一盏油灯,看都没看地说了一句,董秀贞愣住了,借着灯光,她分明看到对方穿着外头军士一样的制服,那些军士恶狠狠的表情,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恶梦。 “你是女子?” “嗯,不然呢?” 赵三娘指着她的手:“要么收起来,要么插进头发,你若是伤了我,下场一定比你想像的还要惨。” 或许是被她的话吓倒了,董秀贞将钗子收进怀里,神情戒备地看着对方,赵三娘拉起她的右手,腕上搭上两指,这个动作让她又是一愣,把脉? “脉像平和,你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多吃些吃食就行了,不必用药。” “你是郎中?” “嗯。” 赵三娘把完脉,站起身说道:“不想死就养好身子,据我所知,你虽是罪属,却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手上没有血债,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只需在这营中好生改造,总会有出去的一天。” “这营是妓营么?” “你看我像营妓么?” 赵三娘身上穿着正七品的文官制服,一头秀发扎成马尾束在软质军帽后头,别有一番英挺与干练,董秀贞咬着下唇瞧了又瞧,终是摇摇头。 “放心吧,琼州不只没有营妓,军纪更是严禁欺凌女子,你们所做的无非是洗衣补衫这类活,比之军中女兵还要轻省些呢。” “你们军中还有女兵?” “你亲眼看到了还问?等身上好自己出营去看看便知。” 她的事情何其之多,哪有空在这里闲聊,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就在快要出帐的时候,突然听到女子轻声说道。 “你若是想让我去服侍上官,我宁可死。” “我的夫君就是你嘴里的上官,若是你想勾引他,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只留下她怔怔地呆在那里。 ...... 当赵三娘将这件事当成笑话说与夫君听时,云帆凑趣地问了一句。 “娘子究竟有何手段,能让她吓得如此?” 三娘白了他一眼:“想知道?试试不就得了。” “那还是算了。” 云帆被她似嗔似怨的表情打动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两人缠绵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正当他打算进一步时,被三娘挡住了。 “别,我有了。” “左右不过一个时辰......什么?” 云帆一愣,赶紧停下手上的动作,赵三娘伏在他的怀里,红着脸说道。 “在潭州时就感到不适,一察已经快三个月了,这会子不能服侍,望夫君见谅。” “当真!” 云帆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在帐子里转了一个圈,又轻轻地放下。 “太好了,三娘,就算我日后战死沙场也不怕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三娘捂住:“不许你这么说,你若是死了,叫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是好?” “是是,为夫说错话,为了你们母子,也得好生活着,等他长大了,一定会看到一个崭新的国家,我们汉人当家作主,成为天下的主人。” “恩,我等着呢。” 赵三娘听着耳边传来的心跳声,幸福地说道。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北伐(五十七) 对于河北百姓的安置与河南、荆湖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人对琼州军充满了敌意,原因是邻近大都城,被忽必烈视为自己的基本盘,压迫便会轻一些,再加之各地都是所谓的汉人世家,帮着蒙古人实施了极具欺骗性的统治,使得刘禹一时间无法像别处那样派驻工作组,那样太危险了,他损失不起。 别看藁县一战打得快,激烈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守城的无论是不是董氏子弟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到死透了绝不松手,因此,在这一处的伤亡就超过了整个河北的总和,最后的董家大院,更是直接用炮弹轰平,活人只抓住了董秀贞等区区几个昏倒的,就连她母亲也在破门前,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事后清点,院子里的几口水井被尸体填满了,甚至有侥幸生还的,一醒来就直接撞了墙。 这个结果是刘禹万万没有想到的,超过三百年的奴化教育,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效果,他不得不佩服忽必烈这个人的手腕,难怪能在逆境中崛起,将蒙古人带到一个历史上无法企及的高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坚决地相信,只有消灭了这个位面之子,才能瓦解整个北方的抵抗意志,让那些所谓的汉人世家失去希望,因为在这些地方的耽误,整个战役的进度严重滞后,离过年没几天了,他的军队离着大都城还有很远,根本无法实现在大都城中过年的愿望,一想到大话吹出去却没有兑现,刘禹就恨不能去乌克兰弄颗大炸b,直接核平了事。 问题是国家不支持啊,说什么元大都只存在于史书上,如果能完整地保存下来,有着重大的历史意义。 意义个鬼。 没奈何,胳膊终归拗不过大腿,刘禹也只能悻悻地作罢,一方面加紧清剿真定路的其余州县,一方面通过机宜司的渗透,在保定路等地打开缺口,解家是一颗埋了几年的钉子,也该到用的时候了。 “从河北各路送来的女眷已近三万人,其中七成是十五到三十岁的适龄女子,未婚者又占到了四成以上,这么大一股人跟在军中,严重影响了咱们的机动力,还有......” 杨行潜没有说,刘禹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 “还有将士们的士气。” “一群女人就能让他们走不动道还是拿不起枪了?” “抚帅,军中有七成都是单身汉呢。” 五万的七成就是三万五,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军中严禁了营妓,又不准骚扰百姓,严苛的纪律是一回事,人的需求又是一回事,他自己不也公然带着小妾吗,上梁不正下梁岂能不歪。 “既如此,统计一下后营的女子,有多少是愿意婚配的,只一条,家中死了亲人的不要,免得惹出祸事来,然后定期举办相亲大会,一定要双方都有意,这个让军中的文化教官去把握,不能强制更不能调换,配上了就好生过日子,女子的身份也可以更改一下,变成随军家属,给予一定的待遇。” 这也行,杨行潜原本只是反映问题,他的想法是为了不影响军中的士气,应该将女子驱离军营,哪里想得到,抚帅拍拍脑袋,竟然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见他有些不解,刘禹解释道。 “战争是很残酷的,战士们远离家乡,总要有个信念支撑,有个人牵挂也是好的,告诉他们,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挑不上的也别急,前面有的是好女子,最好将紧着那些年纪大的优先,十来岁的就别去凑热闹了,女子是生产力啊,替代不了的。” 杨行潜听得似懂非懂,刘禹已经多次强调了这一点,所谓的生产力就是它的表面意思,一直以来,他最重视的并不是修了多少房子多少路,而是生出了多少新增人口,因此,琼州医院里的最重要的科室一是创伤外科,二就是妇产科,为了保护人口,还破天荒地颁布了《妇女儿童保护法》以及保护妇女生育健康的《新婚姻法》,将女子的成亲年纪一下子提高到了十八岁,很多人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只一个孩子了。 于是很快,后营就流传开一个消息,只要愿意嫁与琼州军士的女子,马上就能脱离自己的身份,消息传到董秀贞的耳中时,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什么一切自由,不过又是个幌子罢了,官家人说得话,从来当不得真。 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成了董家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那些男子不知道被解去了哪里,女子也是寥寥无几,这个结果让她再一次萌生了死志,心想若是当真被哪个大官看中抢了去,便与他同归于尽罢了,谁曾想,同住的几个女子都报名参与了婚配,却没有人来叫她,这个结果让她疑惑了,凭自己的样貌才情和身份,难道还会被人看不上?悄悄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竟然没有资格。 她是有亲人死在琼州军士手中的。 又过了几天,当一名同住的女子欢天喜地宣布被人选中时,她才明白,人家没有骗她,就连这个资格也是有数的,而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怎么想死了,营里天天要干活,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甚至是照顾伤员,只要想做就一定能找到活,有了活干才有吃的,琼州人甚至没有限制她们的行动,更不曾派人看管,可过了两天她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离了这里连方向都分不清,跑出去不是饿死就是落到歹人手中,好歹在这里还能保住清白,有一口饭吃,至于仇恨,在真正接触到琼州的军士后,竟然慢慢地淡了。 她没有想到,那些大头兵不光识字而且知礼,每次帮完都朝她说一声“谢谢”,即使明显投到身上的目光也是克制的,很少会有真正淫邪之人,这样的军队与她听闻的大相径庭,更与史书上那些形容的不相符,居然很有一些秋毫无犯的模样,可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家被猛烈的炮火夷平,亲人倒在血泊中,也同样是这些军士所为。 一种矛盾由然而生,更让她起了一探究竟之心,由于识字,竟然被分配到了教书的工作,当然不是教军士,他们有专门的文化教官,而是教一些孩童和愿意识字的女子,这份工作不仅有饭吃,还有报酬可拿! 这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队伍啊。 既有霹雳手段又有菩萨心肠,二者在这里高度统一,也让对于这支军队的来源,传闻中的海外之地琼州,有了第一个印象。 每一天,后营里都有婚配成功的女子被送出营去,她们的婚事董秀贞去亲眼瞧过,虽然说比不得高门大户的奢华,却自有一番热闹,通常是由军士的主官作为长辈,文化教官主持,新人身穿盛装,在一众同僚面前起誓相守一生,然后在众人的哄闹中送入专门开僻的帐房,红通通的烛火倒映在帐子上,让人面红心跳。 莫名的她竟有些羡慕,因为相比画在纸上的夫君,这里的女子可以见面,可以倾谈也可以拒绝,不满意了自有上官做主,几次仅有的裁决全都有利于女方,原来人家是真得在保护女子,以至于她竟然有个荒谬的念头。 若是自己不姓董该有多好? “不姓董也没戏,新法规定女子十八方能成亲,你才多大?” 赵三娘子自从有了身孕,人也活泛了许多,两人经常来往,不知不觉,董秀贞将这个救下自己的女医官当成了好友,几乎无话不谈,闻言面上一红,只听对方又说道。 “你家人的事,与你不相干的,这血海深仇,又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我家夫君是第一个冲入县城的,照理他是你的大仇家才对,可你要明白这是国战,你我没有私怨,你的亲人大部分是自杀的,还有死在战斗中,你却要向哪个去讨还?” 董秀贞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子,哪里懂得那些,被她一说,有些哑口无言,可要说放下,又岂是轻易地的,赵三娘明白她的心思,柔声说道。 “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么,家父是个罪官,流放到琼州的,你没见过罪属也该听说过,否则那天就不会拿个钗子想自杀了,我曾经也以为会像你一样,拿清白之躯去和人做交易,为家人换来一点吃食,可最终你看到了,在这军中,我比夫君更得人尊重呢。” 赵三娘面上充满了骄傲,她在营呆了这么多天,当然打听过对方的情形,一听之下吓了一跳,竟然是个外科圣手,军中人人称颂,一点也不夸张。 “我也能像你这般么?” “不能。”没等她回过神,赵三娘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家夫君不纳妾的。” 让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赵三娘开了句玩笑,又正色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有亲人战死,不能嫁军士,免得心中不舒服,可还有别的选择啊,琼州有大把的好男人可选,等你见识过,一定不会后悔。” 她的话,让董秀贞不禁有些向往,传说中的琼州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让这么多人甘愿为之去死。 “噎,雪花!” 董秀贞理解不了一个南方女子见到雪花时的激动,不过她也感觉到了大营中的异样,随着河北地区第一场大雪的落下,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德祐四年,或者说至元十五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章 北伐(五十八) 银装素裹,份外妖娆。 在刘禹的眼中,帝都的雪景不是一个很好的回忆,只是妻子的快乐和孩子的笑声让这一切变成了美景,原来所谓景色,没有人的参予,终归是死的。 除夕这一天,他从真定路也就是后世的冀省省会石家庄回来,只花了个把小时就到了帝都的家中,给了家人一个不小的惊喜,刘父刘母赶紧张罗,把他们小夫妻和一岁多的刘清明赶了出去,也不用走太远,就在小区的公共区玩耍,这里的保安已经全数换成了自己人,凌烽亲自担任保安队长,安全方面是没有问题的,饶是如此,他依然一丝不苟地做出了布置。 “5号、6号、9号、10号、11号、13号楼的楼顶都要安排人,注意观察各个窗口,特别是那些空置的,门口注意进出的车辆,凡是不属于本小区住户的都要查清楚,有什么投诉让他们找上面去,贴出通告,这是为了过年采取的特别安全措施,请广大业主多体谅。” “各个小组的注意了,不要离得太近,也不要太拘束,就当是公司安排的的团建活动,玩你们的,只是把眼睛给我睁大了,不要漏过任何蛛丝马迹。” 尽管安排得十分隐蔽,刘禹还是瞧出了一些端倪,离着五十米左右的一对情侣根本不像嘛,哪有谈恋爱的一个眼睛往左看,一个眼睛往右看,这是闹别扭么?更好笑的是,一个年青人挤到大妈的广场舞里去做什么,显得你特别么,他将自己观察的一一讲给妻子听,苏微笑得倒在他怀里直抽抽,小清明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向他伸开两只小手。 “爸爸,抱抱。” 刘禹一时没听清,小孩又叫了一声:“抱抱。” 苏微赶紧坐起身,他激动地搂住孩子:“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清明眼珠子转了转,先是看了一眼母亲,苏微朝他眨眨眼,然后对着刘禹清晰地叫出声。 “爸爸。” “好儿子哎。” 刘禹一把将他的小身子抱起,放到大腿上,拿脸去蹭他的小脸蛋,胡子扎得小清明痒痒地,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再叫一声。” “爸爸。” “哎,爸爸带你去堆雪人,和妈妈一起好不好。” 因为过年放假的原因,小区里的积雪还没有清扫,两大一小兴高采烈玩起了最简单的游戏,堆雪人、打雪仗,直到刘母来叫了才尽兴而归,刘禹将儿子驮在肩膀上,一路大呼小叫地冲进电梯,苏微没有和他们一起进门,而是敲开了另一扇门。 “凌经理,你们辛苦了,今天是除夕,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如就放假吧,都回家团年去,我会通知财务,每人一个红包,感谢大家长期以来的工作。” “欧。” 没等凌烽说话,观察室里的队员们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喊,他只能摇摇头。 “谢谢苏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放假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你的好意我们会传达到每一个人。” “不,这是公司的意思,凌经理,你家不在本地,这会儿赶回去没车了吧,我让公司派个车,归你使用。” 凌烽出人意料地说道:“不了,离开队伍前回过家,一切都好,我家太远,来回要不少时间,已经说好了去老李家与他们家一块儿过年,就在附近,也方便。” 李红旗是她以前的司机,前年清明受了重伤,得亏身体底子好,养了一年多才算痊愈,不过已经不能和以前相比了,苏微将他招进公司,算是正式退役,专门负责保安部这一块,主要是培训,正是人尽其才。 “那成,到了老李家,代我问个好,过了年我和刘总去看望他。” “行,我一定带到。” 等苏微走后,他也按照之前的安排为大部分员工放了假,只留下值班,好在楼内设备很周全,并不需要过多的人手,苏微过来其实就是告诉他,像刚才那样的户外活动不会再有了。 回到自己家,苏微在数码锁上按了几下,又将大姆指放在上面,并将面部对准锁孔,不一会儿就听到“噌”得一声,大门开了一道缝,其实她更喜欢老式的钥匙锁,推开门,一阵爽朗的笑声隔着大厅都听得清清楚楚,孩子熟悉的脚步和打闹更是让她觉得心安,苏微绕过大厅没有去打挠祖孙三人,悄悄地溜进了厨房。 “你去和他们玩吧,妈能行。”刘母看她进来,笑着说道,苏微从挂钩上取下一条围裙系在自己的身上。 “他们玩得正高兴呢,我陪妈。” 刘母的笑意更盛,儿子长年不归家,这个媳妇跟女儿也没甚区别,再加上一个孩子,没有哪个年比今年更完满,更让她舒心,只是总觉得还能更好一些。 婆媳俩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倒也不觉得累。 “禹子这回不知道能呆多久,小微啊,咱们清明是不是该有个弟弟妹妹了?” 苏微红着脸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是不是太快了?” “小孩子长得快,看看清明一天一个样,趁着我们两个老的身子还硬朗,可以帮帮你,早些解决了,你们也能早些安生,看看他,见了儿子多高兴,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虽然婆婆说得很隐晦,意思还是很明白的,苏微轻声答道:“都听妈的。” 刘母看了她一眼:“他在那边又是妻又是妾的,偏偏还没法说,委屈你了。” “妈,我不委屈,我有爸妈呢,她们没有。” “傻孩子。” 这种事,刘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媳妇看着开通,可这种事,是个女的都过不去,又有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只听苏微又说道。 “其实清明有兄弟呢,明天哥会去林姐家,妈,你和爸也去看看吧。” 刘母一怔,这笔糊涂帐才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儿子看着挺普通的啊,怎么就能招惹那么多姑娘的,真是伤脑筋。 莫名得,她又想起了小儿子,还有名义上的那位小儿媳。 ...... 帝都某小区,钟茗比刘禹晚两个钟头回到家,外头已经是响声一片,电视里欢快的音乐和主持人兴奋的语调预示着华夏人民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来临了,她的家中也摆上了满满的菜肴,由于保姆阿姨放假,不必说这些都是父亲母亲的杰作。 “哇,这是我最爱吃的,刚才在路上还想着发个消息给妈呢,一忙就给忘了,还是妈贴心。” 钟正魁穿家居服,身上套着一件围裙,手里拿着一柄锅铲,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尝尝爸做的松鼠桂鱼,记得也是你爱吃的。” 钟茗同样夹了一块扔到嘴里,一边吃一边给他竖了一根大姆指,老钟头顿时笑得眉眼都不见了,钟母嗔怪地打了一下她的手。 “洗手。” “尊命,母上大人。” 钟茗笑嘻嘻地跑进洗手间,钟母将刚刚出炉的一盘生煎放到桌,转身回到厨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茗茗今天心情好,要不要劝一劝?” 钟正魁炒菜的手上一僵:“今天不行。” “可这些日子,我看她开朗了许多,难道还放不下?”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以前她的心情写在脸上,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那件事说开,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我怕是适得其反啊。” “老头子你的意思是?” “你看今天,她这样子,像不像是专门装出来讨好我们的的?” 钟母默然不语,因为老伴说得她也有同样的感觉,从沉默寡言见天地不着家,到变着法子讨他们欢心,前后相差太大,让人更不放心,她只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茗茗可有三十一了啊。” ...... 一幢老式宿舍楼里,老冯也在家里置办了满满一桌子菜,不过以凉菜居多,王冰身上裹着一件睡袍,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随手拿起一瓶白酒,为两人各倒上一杯。 “爸,别整了,就这咱们也吃不完啊。” “就一盘白肉,切完就好了。” 老冯端着盘子坐下,将酒杯端起来,轻轻地嗅了一口。 “这酒不便宜吧。” “用年终补贴买的,这回发了小一万呢,跟着大老板,活轻省,拿钱还多,最好局里啊,多派些这种活,这日子就好过了。” 老冯瞥了他一眼:“你很缺钱花?” “嘿嘿,以前一个人,现在不是不同了嘛。” 王冰将酒杯伸到他的面前,老冯与他碰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你和小楚有门了?” “和她说好了,过了年就递申请书。” 老冯顿时喜笑颜开,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下去。 “慢点喝,你已经上年纪了。” “是啊,我就快退休了,要是你们能结婚再生个孩子,也能让我找点事做,不然都不知道一天该干嘛。” “会有那一天的,今天咱们慢慢喝。” “好,咱爷俩慢慢喝。” 两人没有谈公事,话里话外都是些琐碎的回忆,老冯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多了,突然说了一句。 “赵老师今年只有一个人,你要是有空,明天去看看她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零一章 北伐(五十九) 大年初一,西山无名烈士墓,林建国带着妻子走上山坡,一眼就看到墓前的刘禹。 “伯父,伯母......” 刘禹摘下墨镜意外地看到被林母牵在手中小孩,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身高刚到大人的腿根,手上拿着一束百合花,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望着他。 林建国有些意外,不过什么也没说,朝他点点头,刘禹将正面让开,夫妇俩带着孩子站到墓碑前,小孩看到上面镶嵌的照片时,便忍不住哭出了声。 “妈咪。” “好孩子。”林母红了眼圈,接过他手中那束百合花,放到女儿的墓碑前,那里摆上了一束同样的百合。 林建国朝刘禹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甬道上,见他的目光依然在小孩身上,林建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去年年底接回来的,陈家的人很通情达理,没有为难我们,你知道了对吗?” “恩,玲子走之前告诉我的,如果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走。” 林建国摸出一支烟递给他,刘禹接过来就着他的手点燃,一股淡淡的烟雾笼罩了两人的视线,远处的影子只剩下一大一小的轮廓,无法看得分明。 “知道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尽到自己的责任。” 林建国看了他一眼:“就你,据我所知,去年一年,你在家的时间加一块儿不超过两个月吧,你自己的孩子抱过几次,陪他去玩过几回,喂过几次奶换过几回尿片?” 刘禹哑口无言,这是他最大的软肋,而林建国做为补天计划的主持人,对这些内情一清二楚,连撒谎的余地都没有。 “那我听您的。” “孩子是你的血脉,这谁都无法改变,他已经四岁了,心思很敏感,我们不准备瞒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实情,你也可以与他相认,想要接过去住,只要孩子愿意我们都支持,毕竟他在你家有个弟弟可以玩伴,如果你想两家多走动也成,有了这个孩子,无谓你与玲子成没成夫妻,我们两家都分不开了。” 刘禹愣愣地看着他,林建国吐了一口烟圈,继续说道。 “不过他的英文名是罗伯特. 陈,中文名是林怀禹,国籍是华夏,户口随我们,这一点,我要和你说清楚。” “林怀禹?” “对,这个名字是玲子在走之前为孩子起的,我希望你能尊重她的决定。” “我觉得......很好。”刘禹哽咽着说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差点呛到喉咙里。 林建国转过头看着妻子和外孙,两人明显哭作了一团。 “你知道吗,我曾经为你们高兴过,玲子能嫁一个普通人,安安份份地过完一辈子,是我和她妈共同的心愿,没想到你们最后还是分了,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好在我今后不会再出外勤,年纪也不算大,可以把孩子抚养长大,所以,你就放心吧。” 刘禹低下头擦去出眶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他跟着你们,我很放心,如果可能,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 “嗯。”林建国收回目光,将吸完的烟头扔到脚下,一脚踩上去转了个圈。 刘禹赶紧摸出自己的烟敬了他一根,林建国接过来,点燃的打火机已经送到了眼前,这个动作让他恍惚想起当初女儿将男友带回来的情景,也是这般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模样,鼻子不由得一酸,赶紧借着话题掩饰过去。 “钟茗昨天向我汇报了最新的进展,你有什么打算?” “本来的计划是过年的时候拿下大都城,完成对元人主力的合围甚至是歼灭,结果是低估了河北各地的抵抗力量,他们长期生活在异族的统治下,民族观念淡薄,对既得利益看得很重,不惜死命相搏,几乎每一个县都要经过惨烈的战斗才能拿下,极大地阻碍了我们的行军,如今大军还停在石家庄附近,即将进入保定,连帝都的边儿都没摸到。” “山东那一路呢?” “准确地说是两路,陆路还在济南府一带修整,水军在登州做适应性训练,由于他们换装较晚,对于新战术的掌握不算纯熟,我希望在中路突破了保定路进入大都辖境时,他们再同时进军,水路会在直沽口登陆,从三面包围大都,切断他们与辽东的联系。” “也就是说,你选定的决战地点,就在帝都?” “是的,据我们得到的情报,目前忽必烈手中有二十万以上的汉军步卒,五万左右的探马赤军,五万左右的怯薛骑军,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增加,最后很可能突破五十万。” “那不就是平津战役的规模?” “对,我们就是要打一场古代版的平津战役,将元人的主力彻底消灭干净,也只有这么大的胜利,才能让整个河北包括河东、山西等地的地主顽固势力失去最后的希望,乃至于抵抗意志。” “你们就不能团结中下层,孤立上层吗?” “很难,由于宗族势力的强大,我们的宣传效果很差,百姓整村整村地逃亡,根本找不到宣传的对象,残酷的战争结果又反过来让他们更加确信,我们会赶尽杀绝,经过一系列的清剿行动,现在或许有了一些效果,至少那些活下来的人明白,抵抗是没有出路的,不过地方太大,我们的人数没有优势,干部的培养严重滞后,所实行的军管政策也不能和其他解放区相比,因此,只有通过一场大的决战,扭转这一现象,才可能让民心至少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屈服,然后再谈其他,我有一个想法。” “说说看。” “把整个黄河流域以北的百姓都迁走,那里太缺水了,尽管七百年前的地理环境还没那恶劣,不过等到以后再来搞什么南水北调,就太晚了,还不如一劳永逸地趁着大胜之机,强行迁民,让北华夏,咱们民族的发源地得到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过个几十上百年,相信一定会恢复原有的植被和土壤,也可以让黄河在大自然的调节下回到它的故道上去,不再成为灾害频发的祸源。” 林建国听得目瞪口呆:“这能实现吗?” “只要下决心一定会实现的,现在北方的人口还不算太多,等到真正人口恢复了,就没有可能性了。” “你想强行殖民海外?” “对,用军队的力量强制百姓迁移,历史上元人也干过,蜀中就被填过好几次,这一次我不准备填到那里了,直接上美洲,那块大陆太富饶了,不早一点占据,亏得慌,与此相比,欧洲真没什么油水,还尽是麻烦。” “我明白了,你要船。” “还有导航,没有导航,再好的船也没戏。” 说来说去又说到那个问题了,林建国有些为难。 “你也知道,现在国家和西方,特别是灯塔国的关系很差,我们一个十分重要的内线失去了联系,失去一条重要的信息来源,对于他们掌握到什么程度,如今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根据他最后传回来的情报表明,敌人已经注意到了南海一带的动静,甚至你这个人也很可能处于监控中,这种情况下,不适合大规模的行动,目标太明显。” 刘禹听他这么说,就明白阻力不会小,国家不会公然与美帝起冲突,那也意味着一切只能是私底下进行,又怎么可能让他大张旗鼓地搞穿越呢,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卫星这事还要麻烦你们多考虑一下,它是最便捷的全球通讯手段,还有资源勘测,对我们很重要,如果国家同意,我可以帮着解决一个社会问题。” “什么问题?” “市里不是为那些堆积如山的共享单车发愁嘛,我全包了,不光是帝都,全国所有的垃圾单车我都能吃得下,怎么样?” 林建国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件事,一下子乐了。 “好小子,你准备收废品是吧,到了你那里可就是宝了。” “废品?不,市里得给我钱,这是卖方市场,只有我能解决。” “你知道那是多少辆吗?” “这样,我给你设个上限,十亿辆,低于这个数,你全扔给我就成了。” 林建国看出来了,他不是在开玩笑,十亿只怕是那边地球上所有的人口总合,全国有多少垃圾单车要处理他不知道,但是的确是个社会问题,处理成本超过了商品成本,还要占用很大片地方,根本没有人愿意接手,因为全球的单车市场都在萎缩,送人都没人要,何况还是垃圾车,几辆都不一定能拼出一辆好的,拿来干什么呀,别说刘禹还真是唯一的解决方案,多余的当备件,剩下的直接回炉,正好满足他的小规模工业基础需求。 等他们的烟抽完,林母那边也结束了祭奠,看到两人走过来,他们赶紧扔掉烟头迎上去,林母看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能来看玲子,你也算有心了,罗伯特,叫叔叔。” 小孩用英语叫了他一句“uncle”,刘禹不敢表现得太过热切,只能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过去,小孩看了外祖父母一眼,得到他们的首肯才收下,依然很礼貌地对他道谢,让刘禹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这样走出陵园的时候,他本以为两边会分道扬鏣,没想到林母主动发出邀请。 “如果有空,来家里吃个饭吧。” “哎,坐我的车,我的车宽敞。” 他殷勤的样子,让林母又回想第一次上门的毛脚女婿,心里一酸,面色也柔和了许多。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零二章 北伐(六十) 瑞雪兆丰年,正月里的第一场雪,往往被百姓视为来年的好兆头不是没有道理的。 登州也是如此,从初五开始下来的这场雪,将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一直到初八都没停歇,百姓也许欢欣鼓舞,可是对于京东两路宣抚司的幕府属吏来说,却是忙碌的开始,好在有了去年的经验,早在雪落之前他们便督促各州府自查,将那些有可能受灾的地方都修补了一遍,没有能力修补的直接迁往了官府统一安排的安置点,多半是寺庙之类的地方,没听宣帅说嘛,哪一个地方的百姓没地方去,就搬到官衙,搬到他们的家中去,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如今的京东路,没人再敢怀疑那位十八都不到的小娘子,人家可是真敢下手的。 就样一直忙到初七,李谦才算松了一口气,尽管外头还飘着鹅毛大的雪片片,不过绝大多数州县都已经安置妥当,极少数太过偏远的也派出了人手,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像这样大的雪情,又一连下了三天,换做以前早成灾害了,如今么,他居然有了几分诗兴,推开满桌的文书,铺上一张宣纸,拿起一支斗毫在暖过的石砚中浸了片刻,提起来墨汁淋淋地就往纸上挥去,口中还大声吟道。 “丰年好大雪......” 没等提完最后一个雪字,下半句还在肚子里,一个极大的声音夹着雪花飘入大堂。 “珍珠如土金如铁。” 噎得他一口气生生憋进了喉咙管子,不上不下地极为难受,更关键的是,好不容易兴起的诗意,就这么没了,哪个家伙如此不讲规矩,李谦恼怒地抬起头,看到来人的一瞬间眼中的怒气一下子变成了惊愕,扔下笔提起袍角就迎下堂去。 “抚......抚帅,怎得是你?” 往他身后一看,宣帅的亲兵头子张通带着一队亲兵止步于堂前,就在阶外守着,刘禹没有理他,直接走到案前,看着墨迹未干的几个字。 “are_you_a_穿越的?” “什么?” 听着这半洋半土的话,李谦莫名其妙,又怕是什么暗语也不好接,刘禹笑了笑。 “受益,还有诗兴,说明工作做得很到位嘛,京东情形如何,百姓没有受灾吧。” “禀抚帅,这是入冬后第三场雪,虽说有些大,经过几次下来,百姓也好,咱们也好都有了经验,大部分州府没有房屋倒塌的情况发生,还有一些地方也做了安排,料想不至于出现大的伤情。” “那就好,在咱们的治下,一定要一年比一年好,百姓才会拥护你。” 李谦得了肯定,兴奋地一拱手:“抚帅说得是,自宣帅主政京东以来,外抗强敌,内抚百姓,亲守国门,人人称颂,如今红娘子之名,响彻京东自不必提,就连左近的青徐海泗,一山之隔的河北诸路也是闻名遐迩,济南府撤围之后,大军云集,周边各路商路开通,我京东政通人和,日渐繁华,引起人流涌动,许多百姓甚至拖家带口主动来投,光是上个月,就接纳了近千户之多,好在济南围解,益都一带成为后方,有大量田地可以开发,百姓有了田就有了希望,安居乐业自不必说,听闻咱们要北伐大都,直捣鞑子老巢,人人争相报名参军,农闲嘛,就算不能成为军士,为大军运送粮草辎重也是可以的。” 当年不情不愿,如今一口一个鞑子地顺嘴叫着,刘禹用赞赏的表情听他说完,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做得好,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属下不过是份内事,宣帅才是咱们的主心骨。” 刘禹当然明白这个所谓的主心骨是什么意思,说起来,雉奴的做事风格与他差不多,都是看准了人便极度放权,好听点叫“知人善任”,难听点就是一个字。 懒。 而对于肯做事的人来说,这样的主帅简直是求之不得,所以李谦的佩服有多少水份在里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过只要这个政权处于上升期,这种放纵会成为一种极大的促进力,保证了行政的高效率,基本上不存在扯皮一说。 “你这年过得稍有些冷清啊。” 既然人家不住口地送上马屁,某人也就照单全收,过年谁不想听好话,于是身为大老板的刘禹,也要做出一个关心下属的样子,李谦毫不在意地说道。 “事情一多就没顾上,正月初一找了一帮同僚喝到天亮,睡起来便算是过去了。” 十三世纪的过年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祭祖,可对方的宗祠还在东平府,那里是打击豪强最激烈的地区,只怕没剩下什么,刘禹立马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极二的问题,赶紧把话岔开。 “令郎在年前的府试中名列前茅,他自己想要上提高班,通晓文理之识,天文、算法、格物、化学等等诸如此类的学科,你家娘子希望他能去考公士,当官从政,你怎么想?” “属下年前收到过家书,事情一多就给忙忘了,若不是抚帅提起,都没记得给她们回信。” 这话有些不尽不实,不过刘禹没有拆穿他:“那有结果了么?” “听闻这几门学科皆是抚帅亲授,不知是也不是?” 刘禹呵呵一笑:“挂个名而已,大部分时候需要靠他们自学。” “那便去上提高班吧,他才十二呢,不必急着从政。” 李谦其实早就有了打算,不过一直想要证实罢了,如今正主儿就在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刘禹明白他的心意,这个所谓的“天子门生”已经在琼州广为流传,他不想去呈清什么,如果因此能激发学子们的积极性,就算给了这个虚名又如何。 “你倒是想得开,如今正是缺人之际,多少人挤破头想要去做官呢。” “这官也要看怎么做了,就以属下的这京东路来说,若不是宣帅在前头顶着,想要做点事情,何其难也。” “能明白做官的难处,你这几年就没白挨,这回过来,就是要将京东路各级官吏纳入琼州体系中,你肩上的担子会更重一些,一时间是走不开的,琼州那边征求过你家娘子的意见,可以随你过来,不过她婉拒了,说是两个孩儿要读书,你应该不知道吧。” 李谦的确不知道,家信里只提及了大郞的选择,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娘子的苦心,自己在这边越得重用,行事就越要小心,把家小留在琼州是一种态度,他低头一拱手。 “属下谢过抚帅栽培。” “你应得的。”刘禹摆摆手:“怎得不见你们宣帅?” “去海边了,每日都要在那里呆上几个时辰,有时候都天黑方回府。” “是水军大营么?” “这个......” 李谦欲言又止,让他疑窦丛生,干脆也不为难人家了,自己去看一趟不就是了。 ...... 登州外海,黑色的海水将一层层浮冰推到岸边撞得粉碎,沙滩上方一块凸起的山石,雉奴站在大雪中,一身蔟新的新军制服已经落满了雪花,就连脸上也沾了不少,自己却浑身不觉。 “两年了,我等了两年,是死是活也没个音讯,他们说你喂了鱼,我却不信,可你身在何处?怎得一点也打听不到,这两年是我欠你的,如今还与你,若是当真不在了,也愿你的在天之灵能听到,来世找个好女子,不要轻易把命送了罢。” 喃喃说完,眼前白茫茫地一片,大雪不仅遮住了天际,也看不清海面上的情形,只不过她知道那个方向隔着一道短短的海峡便是。 獅子口。 山石下方不远处,四个小女孩缩手缩脚地躲在那里,不时地伸出头去看上一眼,为首的金魅儿手上拿着一件毛皮大氅,嘴里不住地嘀咕。 “都一个多时辰了,姐儿竟是不冷么?” 一旁的金魎儿搓着小手答道:“这些天哪天不站上两三个时辰,咱们躲在这里都要冻僵了,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和她差不多大的金魍儿也附和道:“可不是怎的,姐儿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这般糟践自己,往常也不曾有过啊。” “你懂什么,往常是往常,今年不一样。” 金魎儿好奇地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金魅儿悠悠地答道:“再过些日子,姐儿就满十八了。” “满十八就满十八呗,能怎地。” 金魅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十八,姐儿就要嫁人了,能一样么?” 金魉儿却是不服气:“嫁人便嫁人,这不是好事?难道你们不乐意,还是姐儿不乐意?” 没等魅儿反驳,一直不曾开口的老大金魑儿突然插了一句,让三人同时住了口。 “嫁人,便不能再像这般,念着其他男子了。” 正在沉默的当儿,不防一个男子的声音飘然而至,让她们又惊又喜。 “什么其他男子,你们才多大,就开始想男人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零三章 北伐(六十一) 身上冷不防被人披了一件大氅,雉奴轻轻地向后靠了靠,将身体笼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你怎知是我?” 刘禹反而有些惊讶,一边为她拂去面上的雪花,一边贴着耳朵问道,热气吹得她有些痒。 “我自是知道,又不是头一回了。” 这倒是,建康守城的那段日子,不知道有多少次,当他在清晨时分走上城头时,一眼就会看到蜷缩在墙下的少女,总会为她盖上一件毯子或是径直抱入城楼,让她睡得更舒服些,那个时候,他自认心中并无绮念,只当是个邻家小妹来疼的,或许是这种亲密,让少女的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刘禹不知道,也不敢去问,因为对方未必是这么想的,所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许就是此刻的写照吧,大氅将少女包得严严实实,他连人带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就这样一同看着大雪下的海面。 “你在担心天气不好出不了海么?” “张瑄带人走过几趟,鞑子的海防不严,这种天气巡船都不会下水,正利我军突袭,前厢的军士多半出身海边,行船当是无碍,如今他们在水军大营中操练了半个月,就是凫水也是使得的。” “那就是旁的事,这里对面是辽东半岛,金州方向,你来告别还是祭奠?” 雉奴在他怀里摇摇头:“什么也没做,只是想来这里站站,便来了。” “若是心里过不去......” “我等他两年,不是心里放不下,而是想要有个交代,终归是我对不住他,没有那一仗,如今的京东路会是一个什么局面?我不喜欢欠下这样还不清的债,每回一想起心里头就堵得慌,更不知如何去见姜老帅。” “他又不曾怪你。”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拒了婚,为什么,人就没了呢?” “不能这么想,战事一起,所有的军人都要为之服务,水军本就负有监视和拖延之责,张瑄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不也说过,战前,没有人不是自愿的,你可以记念他们,但不能小瞧他们,不是你的原因,更不是你的责任,我相信,无论他在哪里,都会希望你过得好,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向你表明心迹,雉姐儿,只要你能过得好,就算这辈子不嫁人,我养你便是,为何一定要自苦呢?” 雉奴默不作声地伏在他的怀里,刘禹没有听到啜泣声,一根筋的人单纯,可也固执,自己的话有没有起到作用,他不敢肯定,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抱了一会儿,只听她开口说道。 “等战事完了,我会去向姜帅说明一切,请他应允。” “嗯。”刘禹应了一声:“那咱们可否换个地方说话,这儿太冷了。” 雉奴“扑嗤”一笑,两人相拥着走下山石,叫上躲在下头的四女,走向设于岸上的驻军大营。 大营里秩序井然,这种天气不好搞野外训练,军士们大都呆在营房里,由各军的文化教官教授文化知识,或是进行枪械的分解和保养,或是进行无实弹射击瞄准训练等等,当然了,每天的体能锻炼也是必不可少的。 “弹药的保管制度的落实了么?” 营中听不到枪声,刘禹猜测应该是实弹没有发下去,果然听雉奴答道。 “嗯,除了哨位上的值日军士可以领到一个二十发弹夹,各军的弹药都由文化教官统一保管,只有在实弹训练时才会下发。” “实弹训练多久一次?” “三天,一次六十发,要求是五十步靶九成,一百步靶七成,不合格者加练,步兵的操典更看重队列,好在咱们之前演练得不少,倒是不难。” “炮手呢?” “他们天天都在用训练弹练习,那个劳什子射表也太过繁琐了些,不如机枪爽利。” “可是攻坚没火炮不行啊。” 两人边走边聊,转眼就到了中军大帐,一面赤红色的大旗飘扬在雪花中,旗面上绣着一朵金黄色的蔷薇花,见他抬头去看旗帜,雉奴忍不住埋怨。 “好端端弄朵花儿做甚,如今人人都说咱们忠武军是娘子军,哪有半分杀伐之气?” “我却觉得甚好,他们不就是你红娘子的军士?军中是否有杀伐之气,不是旗子上绣把刀子就成的,得看谁来带,你会把他们带成什么样,他们就是什么样,这花名为血蔷薇,正配我的雉姐儿,把它插到大都的城头,谁还敢笑话你们是娘子军?” “就你道理多,说不过你。” 虽然这么说,稚奴还是认可了他的话:“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河北的进展不顺,这会子还没进保定路呢,且等等吧,你这里、济南那里、你阿兄那里都要保持同步,就像一道铁闸,将敌人牢牢关住,你们抓紧时间多加训练,天气冷,出了海会更冷,冬装不可不备,将来他们或许还会进军辽东、高丽,都是寒冷的所在。” “嗯,我省得了,阿兄呢,到哪里了?” “过来之前,他们刚刚拿下汉中郡,正朝着关中进发,蜀道不好走,这个速度已经算是极快。” 聊着聊着进入大帐,四女早已经指挥亲兵升起了火盆,雉奴脱下大氅,脸上冻得红扑扑地,看得他又是心疼又是爱怜,也只有这个傻女子才会一站那么多天,一站那么久,完全不知道爱惜自己。 “答应我,日后不可再去海边站着。” “不去了,原是督促他们操练的,只是这几日落雪才忘了。” 被帐子里的暖意一熏,雉奴反而觉得身上有些冷,刘禹一把将她搂住坐到火盆前,看着那双大眼睛里反射出丛丛火苗,在晶莹的眸子里不住地跳动,忍不住挨上前,轻轻地印在额头上。 少女没有躲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双手交到他的手中,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又细又柔。 “还记得那会儿陪着璟娘出阁,看她每日里心神不安的样子,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总觉得不可思议。” 刘禹感受着指肚上的老茧,硬得像是一层铁:“如今轮到自己了,是不是也是小鹿乱撞,七上八下?” “不知道为甚总是心慌,禹哥儿,我怕。” “你怕自己的感觉不对,还是怕我的不对?” “都有,你说,是不是我过于顽劣,你们才会让着我?” 刘禹被她说得笑了,伸手在她的小鼻头上捏了一下。 “事情不是这样想的,既然你说到璟娘,我就来同你说说她,从订亲成婚你是都经历过的,你说说看,我与她,相识不过一面,还是那种情形下,为何会成了夫妻?” “那你说。” 少女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刘禹迎着她的目光,缓缓说道。 “人总要从相识到相知,相知到相爱,我同璟娘便是这个过程,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不必去和她人比较,我的雉姐儿,总是特别的那一个,这话我以前说过,你记得么?” “嗯。” “我们的情谊更深些,若是你没有那个意思,我断然不会开口,既是开了口,这责任就是我的,是我太贪心,辜负了你阿兄,辜负了老姜,也辜负了老招讨的嘱托,他在临终曾劝我不要去招惹你,我食言了,所以雉姐儿,你今日所想的全都没有必要,说到底都是男人处事不公,才会让你难受的,这话,可能明白?” “我明白了。” “那好,我再问你一遍,我的心思是对的,想要和你在一起,你呢?” 少女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刘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那不就是了,你有情我有意,我们又不曾做下苟且之事,他有他的选择,你也会有你的生活,等打跑了鞑子,咱们就成亲,只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招讨爷爷当年也劝过我,我那会儿想不过,凭什么就不能与你一起了,可为什么要在一起,难道只是守着做个护卫?阿兄笑我傻,嫂嫂也劝我不要陷进去,说是会苦了自己,却不说为什么会苦。” “如今知道了?” “知道了,好难过。” 刘禹嗅着她的头发,没有抹头油闻着很淡,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干净清爽,粗放式的成长环境让她几乎感觉不到细腻的情愫,偏偏又遇上那么复杂的纠葛,一时间哪里处理得了? 或许是话说开了,接下来的日子,雉奴显得很是高兴,又让他看到那只没心没肺的铁甲萝莉,只是萝莉长大了,看样子会比他还要高,这就有些尴尬了。 弹药、冬装、油料等等补给用去了三天,整个京东地区的官制也随之纳入了琼州的体系,以李谦为首的文官部门将接管民政事务,将来还会有工作组与他们相配合,而本地的官吏也会在合适的时机调到琼州进行培训,等到全国解放了,异地为官的制度将会一步步推行开来,等到处理完这一切,春节已经过去了十天,最后的这些时间,是他留给璟娘和女儿的,因为那是她的大日子。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零四章 北伐(六十二) “双栖节?” 叶梦鼎看着新换上的条幅,摸着颌下的白须若有所思,陈允平不敢打扰他,等了一会儿,听到老人说了一句。 “这小子,当真是匪夷所思。” 陈允平更不好接茬了,因为老人口中的这个小子,可是掌着过千万生灵的琼州第一人! 两人再次来到他的办公室,叶梦鼎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这种沙发已经在州府中普及,他的府中客厅就摆着一套,真皮手工打制,辅以红木扶手,坐上去又松又软,不过有些不习惯。 这里的一切都有所不同,陈允平的座位也不再是一张榻子,而是高脚胡凳,据说更为舒适,一个官儿要那么舒适做什么?他不理解,可也不打算过问。 “这个劳什子,是子青弄出来的吗。” 陈允平以为他说的是那个节日,恭身答道:“正是,大娘子生辰又逢上元佳节,抚帅便定下了这个名目,州府会给百姓放假,凡军烈属皆有一份福利可拿。” 叶梦鼎见他想岔了,也不点破,顺着这个话题说道:“那会儿,君衡怕是坐立难安吧。” “也不全是,琼州从建设伊始就与别处不同,属下等早有准备,不过或早或迟罢了。” “你们是准备等到赶走了元人再做打算?” “胡成玉说过一句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乃是洗血数百年耻辱的大功德,上承汉唐盛世,下开千年变局,我朝得位之正,翻遍史书亘古未有,属下窃以为中肯。” “我朝?”叶梦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新朝的名号?可否赐教?” “抚帅乃是梁孝王嫡脉,高祖三百七十四世子孙。” 陈允平一本正经地回答,让他愕然片刻之后放声大笑。 “高祖嫡脉,上承汉唐,好一个刘子青,好一个刘子青。” 陈允平静静地等他笑完,仍是正正经经地答道。 “叶公慧眼相识抚帅于微末,折节下嫁嫡女于萍时,大娘子秉正持中,为百姓敬仰,亦为琼州上下拥戴,大郎主掌军器,二郎执馈海贸,都是府中要害部门,公纵然有心避讳,奈他人何,新朝初立,正需公这等柱石扶持,何不遂留下,看看令婿是否果如他所言,是为了天下生计?” 叶梦鼎微微有些动容,不过最终还是一摇头。 “新朝新气象,老夫已是棺中朽木,所知所见早已不敷使用,何必再去碍人眼呢?你都说了,叶氏既是后族,又掌着几处要害,再要出个朝堂领袖,非人君之福,君衡啊,老夫有一言要送与你。” “正想请教。” “你莫要看子青是个粗疏的性子,实则心细如发,他越是放手,你就越要小心谨慎,切莫辜负他的信任,否则他说不定会性情大变也未可知。” 陈允平心中一凛,谨身答道:“受教了。” 这是半个月以来,老爷子第二次踏上琼州的土地,想必一定是有了结果,他陪着聊了一会儿,只听得房门被人敲响,进来的正是那位忠心老仆。 老陈头与他作了一礼,对着叶梦鼎回道:“小的去刘府请十三姐儿,却遇到了姑爷,他闻得少保已至,要亲身来迎,请少保稍待片刻。” 叶梦鼎只是“喔”了一声便坐在那里,陈允平赶紧站起身与老陈头一齐迎出去,果然大楼外已是一片喧哗,琼州的主人正从外面走进来。 由于吴老四的人跟着去了北边,守在这里的除了一身皂色公服的衙役,就是李十一的人,后者的公署本就在这幢楼里,闻得他到来,同样迎出了大门,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通判胡幼黄,三人见到他一齐行礼。 “抚帅。” “辛苦了,来认识一下。” 刘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长须拂胸,别有一番飘逸出尘之感。 “身之兄!” “胡先生。” “身之先生。” 三个人三个称呼还都不一样,胡三省自己先乐了,陈允平与他是相识的,两人在海司幕中共事超过一年,自从后者来到琼州差不多也有两年多没见了,李十一与他打的交道不多,认识却更早上一些,作为刘禹最早的亲兵人选,也是一步步看着他走过来的,至于胡幼黄倒是初识,于是就多说了两句。 “成玉吧,久闻探花才名,今日有幸得见真人。” “前辈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刘禹从旁说道:“你二人都姓胡,没准有亲呢?” 胡幼黄讪然说道:“在下祖籍吉州永新。” “某家祖上倒是从中原迁来的,或许当真有亲也不一定,不过居于宁海数百年,家庙宗祠俱在,可惜难保不落入鞑子之手啊。” “只要人没事,旁的都是其次,等到咱们光复了全国,再回去祭祀便是。” 刘禹打了个圆场,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位于楼顶最里头的一间,一年到头也用不上一回,好在时时有人打扫,倒是不显脏,不过这里没有配女秘书的习惯,进进出出的全是小厮,招呼他们各自坐下,刘禹也不同他们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 “家岳还在等着,我就陪诸位了,你们陪身之先生聊一聊,他日后的差遣,你们也都议一议,总之要合适就成。” 出门前他朝李十一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起身告辞,跟着他走出办公室,这一层的走廊上没有什么人,整个一层楼也没几间房,出来就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他没进去,而是带着李十一走到楼梯口。 “说说你那边了解到的。” “属下的人一直盯着德祐府,几个重要人物的府上都是日夜不歇,少保府上来往的人不算多,也就是这个月才勤了些,光是陈相公就来了四次,每次都会谈上一到两个时辰,宫里的圣人亲兄全节度上过一次门,不过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此外还有些大臣,分别一到两次不等,时间也是有长有短,总数不超过十人。” 陈宜中?刘禹对此人最大的恶感是能力不行,后期他的权不可谓不大,做事情也不可谓不积极,可效果却几近于无,因此对于大宋的灭亡他是负有主要责任的,至于私人原因,反而没那么在意了,这个时候算是到了王朝的末期,他一直在寻找出路,甚至亲自跑去占城借兵,最后不知所终,刘禹怀着善意揣测他是由于事情没成无脸回去,而不是逃避,但也仅限于此。 “都是在益王回去之后的事吧。” “正是,益王在琼州住了半个月,期间一直都在医院里,杨淑妃与晋国公主时常去陪护,并未到处走动,直至半月之前登船离去。” “行,我都知道了,月姐儿的产期快近了吧。” “还有十天,她爹我那老丈人不放心,一直在劝她入院,这些天倒是有些松动了。” “可怜天下女婿心哪。” 刘禹拍拍他的胳膊,当先朝楼下走去,李十一微微一愣,赶紧跟上去。 ...... 半山别墅区刘府,叶璟一直站在窗前,哪怕夫君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门外。 “大娘子。” 听到观海的声音,她回过头:“姐儿睡了?” “没呢,郎君带回的那种动画片,她看得眼都不眨,呶,都半个时辰了。” 璟娘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刘思然,果然坐得端端正正,两只小脚在外面晃悠,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 “你记下了,半个时辰将姐儿抱开去外头转一转,不要让她一次看太久。” “婢子记下了。” “方才你有什么事?” 观海犹豫着说道:“厨房来问,晚膳要不要先备着,若是老公爷与郎君一同回府,也好有个准备。” “说得是,备着吧,到时候听吩咐便是。” 观海见她兴致不高,有些不解。 “为了姐儿的生辰,郎君特地从前方返来,当真有心了。” “嗯,说实话,我没想到他会回来。” “看姐儿说得,去年、前年,不都是郎君陪着姐儿过的么,奴还记得,那漫天的焰火,还有这节号,百姓哪个不说郎君的好,对娘子的一片心天地可鉴呢。” “天地可鉴。”璟娘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 “小妮子在想些什么呢,郎君对我自是好的,我是忧心爹爹与他,不知道会谈出个什么结果。” 观海红着脸说道:“奴的脑子不灵光,会错了意,姐儿莫怪。” “傻妮子,你忧心我的事,我怪你做甚。” “那姐儿也莫要忧心,郎君那么好的人,平日里从不和咱们下人红眼,断断不会与老公爷争吵的。” 璟娘知道她不明白,不过也没打算解释什么,郎君的好脾气,那是因为没到关键之处。 观海将小思然抱了出去,就在屋外的草坪上的秋千架子上荡来荡去,孩子脆生生的笑声隔着厚厚的玻璃都清晰可闻,她的面上不禁露出一个笑意,手不自觉地在小腹上按了按,这回是不是该抓住机会,把最要紧的事儿给先办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零五章 北伐(六十三) 推开陈允平办公室的门,刘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老人,穿着一件普通的对襟长衫,头戴方巾,靠在那里闭目养神,侍立一旁的老陈头见他进来,想要叫醒老人,被他摆摆手制止了。 “小的就在外头,阿郎就交与郎君了。” 老陈头走出去轻轻把门带上,刘禹站到他方才的位置,看着老人的侧面,原本富态的面颊削瘦了不少,麻点似的老人斑布满整个面部,须发白得如同北方的雪,眼窝深深凹进去,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只有鼻中发出的轻鼾让他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梦鼎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下来,灯火映照四周,倒也不觉太暗,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一床毯子,再往左右一看,一个黑影趴在沙发的扶手上,本以为是老陈头,仔细瞧着又不像,分明是那不省心的女婿才对。 自己竟然睡过去了?叶梦鼎摆摆头,撑着手站起身,走近了才发现,对方的睡姿更是不雅,大半个身体坐在外头,只有胳膊枕着脑袋,偏还睡得更香,他没有去叫醒,而是信步走到窗前,一下子就被满目的灯火吸引住了。 前前后后来到琼州三回,每回都是来去匆匆,过程也是走马观花,只看了个大概,最大的印象就是楼多、地平、整齐、秩序,此刻站在五层高的州府办公大楼顶层,看着那些楼里亮起的一盏盏灯火,想像每一个百姓家庭在灯火下或做事或亲聊或看书或识字的场景,一种震撼深深地从心底生出,当大宋王朝还在为百姓吃饱肚子而努力时,这里已经过上了家家夜读的日子,这是何等的手段,他根本无法想像,要穷多少心力方能做到,哪怕蒙古人不南下,哪怕自己成为朝堂领袖可能吗?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灯油也好蜡烛也好直到二十世纪中期,一直都是昂贵的奢侈品,哪怕在上元那样重大的节目里,临安城可以装饰出同样的盛况,甚至更为灿烂,也掩盖不了百姓家中的囧况,否则就不会有凿壁偷光这个成语了。 光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更多的可分配时间,最大的用处就是读书识字,他早就听闻琼州将识字班办到了每个居民楼的楼顶,更不怀疑在若干的后,这里再无睁眼不识文字的贩夫走卒农人军士,甚至是妇人,他突然理解陈允平所说的那句话,琼州正在经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参与者,而不是被人施舍,也唯有如此,才会自豪。 就在他心潮起伏不定的时候,一个声音适时地在耳旁响起,仿佛为此情此景做了一个注脚。 “截止上个月底,申请安装电灯的百姓超过了四成,已安装完的也有近三成之数,放到琼山这个附廓之县,比例就更高些,约为六到七成,惭愧惭愧,大约要到后年或是大后年,才能初步让全州百姓普及电气化,做到随屋开灯,这一方面是安装施工人员的不同,大量的老工匠随军去了北地,新手培训不易,另一方面也是电力供应尚有些瓶颈,还没有成为当地的基础建设,这一点州府已经在下一个五年计划中提出来,今后的每一幢楼不拘建得有多高,电力、自来水、燃气、网络、消防等等基础设施都要提前规划好,以免后来增补,费时又费力,而且不好看。” 刘禹不动声色地上前扶了一把,老人没有拒绝,他的这些话里头有些不懂的事物,但不妨碍他抓住重点。 “你们如今做事,都以五年为一个期限么?” “正是,从去年开始试行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会安排到德祐六年,目标是完成七百到一千万人口的住房,十个县的基础设施建设、电力装机容量超过一千万千瓦、道路交通到达每一处港湾、环岛高速路实现单线通车、第一期汽车保有量超过五千,机动船队达到一千只的规模,航空港的规划提上日程,电信网络覆盖全州所有的县,无线广播到户、有线广播到楼底,电视信号同步开通,让百姓用得上电,用得起电,经过五年学习的学子初步达到中级技工水平,少数人可以继续深造,成为未来的学科领头人,第一所国立大学奠基并争取在五年后开校,全州人口的生育率要达到三成,成活率不低于九成,再加上如今已经实行三年的强制义务教育,琼州的未来依然是读书人的天下,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 听着他所描绘的蓝图,强如叶梦鼎也不觉心驰神往,里面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一是大话空话,都有着非常具体的实施细则和时间表,陈允平早就同他说过,只是没有这么详细,而此子说这些话的目地简直丝毫不加掩饰,赤果果一点没有政治家的城府,老人欣慰之余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此读书人非彼读书人。 “你是知道的,老夫没有几年活头了,子青啊,你说的话,老夫都相信,可你想过没有,人一多心就杂,三个读书人尚不能共处一堂,何况是千万个,眼下他们对你俯首贴耳,是因为你带来了如此多的好处,等到好处用尽的那一天呢?你拿什么去满足这几千万颗不同的心肠。” 在回答之前,刘禹将他扶到沙发上,然后郑重地一揖。 “泰山老大人在上,小婿有礼了。” 这个极为自然的动作,让老人又一次感触良多,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的年青人从一介白身一步步走上方面大员,如今甚至自成一体,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可他自身呢?却仿佛不曾受到任何影响,与多年前那个上门接亲的男子并无区别,这一点说好听是“心性纯良”,做为女婿简直是上上品质,可做为一个即将登上高位的王者,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可是老人到嘴的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对方的身份毕竟已经不同,再用教训的口吻未必有宜。 “来,你方才也挨得辛苦,一同坐下吧,咱们翁婿说说话。” 刘禹在他面前从不假客气,闻言马上在他下首坐下,只听叶梦鼎悠悠说道。 “十三姐儿这肚子不争气啊,不知道是不是老夫的坏运气带与了她,听陈君衡说,阖州上下都在期盼,连贺仪都准备好了,结果还是个女娃娃,老夫代她向你陪个不是。” 老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差点跳起来,这是哪跟哪。 “老泰山此言差矣,生男生女乃是天定,璟娘怀胎十月何等辛苦,岂有一朝生女而责怪之理,休说她才多大还有生的日子,就算日后当真都是女儿,那也不打紧。” “这话安慰你家娘子便是,在老夫面前,你又何必言不由衷。” 见老人不信,他耐心地解释道。 “小婿说这话是有根据的,盖因方才所说,琼州与别处不同,琼州的女子自然也非他处可比,僻如十一姐儿此刻你老定然认不出了,她手底下管着上万人,是我军首屈一指的电气专家,琼州未来的高科技人才,医院你去过,里头坐诊的大都是女子吧,能动刀子里比比皆是,还有女夫子、女技师、女公士,未来可能会出一位女相国也未可知,为什么就不能出一位女皇帝呢?” 饶是被他千奇百怪的理论锻炼地,叶梦鼎依然被他的话惊呆了,若是常人这么说顶多算是大放厥词,可他刘子青是什么人,说出去的话就是律法,那是会当真的! 要说批驳,他有一肚子的话可说,什么“女主当国母鸡司晨”那是信手拈来,盖因这事不光有先例而且太有名了,可叶梦鼎什么也没说,他在等。 刘禹没让他失望:“国家之事兹事体大,一举一动都牵动万民,适才老泰山问我,千万民心如何收拾?我的回答是给他们一个共同的目标,足够大,大到我有生之年看不到便是,至于以后,又岂是区区人力所能为的,只要天下为我汉人所有,纵然有什么不如意,打来打去的不也是左手交到右手,若是当真子孙不争气丢了江山,那也是命数使数,我才不会为看不到的事情操心呢。” “既然你看得通透,老夫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宋室坐拥天下三百年,到如今也是命数使然,非是老夫着相,吃了大半辈子的宋禄,总想着再为他做些事,不然死不瞑目啊。” 叶梦鼎慢慢说起正事,刘禹也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的提议,老夫回到德祐府后与陈与权等人商议了一下,他等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可是拿到圣人跟前却碰了钉子,只推说海上艰险前路不测,一旦倾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之前益王落水几乎不保,让他们心有余悸,官家可比益王还要小上两岁呢。” 这倒是实情,吕宋岛虽然不算远,海上距离也有个几千里,在海上一走个把月,任是谁也会犯嘀咕,难道是想让琼州帮着送过去? “那以老泰山之见呢?” “有人提出福建海外有一大岛名为瀛洲,不知子青有否耳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零六章 北伐(六十四) 没有在他身后看到自家爹爹的身影,璟娘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未等进入客厅,执着他的手就声泪俱下。 “夫君,爹爹是前朝老臣,一心为公,无论他说什么,你都看着我与孩子,切切多担待些罢。” 刘禹不禁愕然:“这话怎么说得,在公老少保于我多有提携,于私他是我的泰山老丈人,长辈说什么,纵然不乐意也只有听的份,哪有得罪的道理,你夫君我看着有那么傻么?” “那为何,爹爹前前后后来琼州三次,皆是过门而不入,就连叶府都不踏足,可不是恼了奴?” “傻女子,你爹爹这么做,是不想你为难。” 刘禹揽着她的腰,比起生产前粗了些,不过最多只能说是丰膄,这就是年轻的优势啊,恢复起来贼快,古人提倡早婚,对女子来说或许未必全是坏事。 在一众婢女婆子的簇拥下两人步入大堂,客厅里正放着一部动画片,听到熟悉的歌声,刘禹顿时乐了。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可爱又灵敏......”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童年回忆,在后世早就被淹没在了日、韩、美的综漫大潮中,似乎新华夏唯二的短板,一是足球,二就是动漫了,七八十年都搞不起来,就连这部童年记忆也是舶来货,不过熟悉的配音让人亲切异常。 刘禹坐到女儿的身边,与她一块儿唱起了这首歌,听得一旁的璟娘与观海嘴角直抽抽,这形象要传出去,那可全都毁了,她朝后者使了个眼色,观海马上会意地屏退左右,将下人赶出三十丈以外,否则杀人灭口。 不到一岁的刘思然还说不圆话,就连爹娘两个字都是含含糊糊地,在一旁看了半天,璟娘总算看出来了,夫君的喜爱是真心的,并不是为了宽解自己,可她怎么也无法融入到父女俩当中,对于电视上那些蓝皮肤的怪异小人更是提不起半丝兴趣。 玩了好一会儿,陪着女儿看完几集动画片,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到了,观海进来将孩子抱上楼,女儿眼皮一边耷拉一边努力望着他,竟然让刘禹有些依依不舍。 “夫君。” 璟娘不依的眼神让他回过味来,一转手便搂住她的腰,俯身亲下去,女子的腰身被压成弓形,一点点地躺倒在沙发上,两人唇齿相交腻了好一会儿,璟娘气喘吁吁地依偎在他怀里,红着脸体会着方才的激情,“扑嗤”一声笑了。 刘禹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摸着她的秀发问道:“给你留脸面才没在这里吃了你,敢笑为夫?哼。” 璟娘连连告饶:“奴不敢了,适才有个疑惑,故而发笑,非是其他。” “什么疑惑?” “夫君的样儿,倒像是饿极了,莫非雉姐儿没让你吃饱,抑或是没让你吃......” 没等她说完,只听得“啪”一声,翘臀上便着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让她忍不住“啊”得叫出了声,许是知道不妥,又赶紧拿手捂住嘴,一张俏脸红得似能滴下水,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晶莹剔透,如丝般的眼神如同一汪春水,融化了他的心。 刘禹早就被她勾起的火再也压不住了,一个翻身按她摁倒在沙发里,两三下扯去身上的衣衫,和身扑了上去,压抑的声音连同浓浓的春意在大厅里弥漫,无边无际,只有从电视里发出的音乐,依然欢快无比。 “......他们齐心合力开动脑筋斗败了格格巫,他们唱歌跳舞快乐多欢欣!” 激情过后,两人相互帮对方穿好衣衫,刘禹惊诧于妻子的主动,这可是白天还是自家客厅,虽说下人们都被屏退,可毕竟是光天化日下,哪里像是她的做派。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京东过来的?” “夫君忘了么,你的行程,机宜司都会抄送一份到府上的。” 难怪,他将璟娘搂进怀里,摩梭着她的脸蛋,少女的肌肤充满胶原蛋白又嫩又滑,根本不需要任何化妆品的加持。 “璟娘,对不起,我要娶她。” 璟娘很是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谁,脸色一下就变了,声音也带上了颤抖。 “你要休了我?” 刘禹的手一僵:“娘子何出此言?” “那是和离?” 刘禹终于明白过来问题出在哪,或许在潜意识里,雉奴与璟娘是一般无二的,可他忘了,无论在哪一个时代,妻子都只有一个,在后世叫重婚,在这里,也是违背一切法则的。 他重新改口道:“我想与她成亲,但与别人不同。” 璟娘听懂了他的意思,咬着下唇说道:“你待她本就与旁人不同。”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委屈了她。” 见他当真有些急了,璟娘转过身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等他俯下身,贴着耳朵轻声说道。 “夫君想如何做都成,奴早就知道了,何必还要巴巴地说出来,吓得奴还以为是什么不好的事呢。” “虽如此,到底该和你说一声,我说过在这里凭谁也越不过你去,你该记得。” 璟娘的心头一酸,不过还是笑魇如花:“夫君说过的话,奴都记得呢。” 这件事倒底还是来了,她虽然早有准备,临到头才发现没那么容易释然,因为对方是不同的,不同于听潮这样的侍妾,夫君越是这般郑重其事地同她说,就越是表明事情的不寻常,这天底下也唯有那个女孩是她争不过的。 “奴看这府邸还是小了些。” 刘禹四下一打量,诧异地说道:“你住着不舒服么?” “奴哪用得着那么大的地儿,只怕日后不知道还要收下多少人,提前预备罢了。” 刘禹看着妻子吃醋的模样,撅起的红唇就在眼前,上面还有一层晶莹的粘液,不禁挨上去,这一次来得是那样猛烈,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叶梦鼎离开的消息,是他们第二天才得到的,老人不想惊动任何一方的人,只能如此行色匆匆,璟娘的伤感没能持续多久,便陷入了一年一度的盛大狂欢之中。 上元佳节本就是传统节日中的翘楚,又适逢主母大娘子生诞,双重节庆被放大了数倍,成为琼州独一无二的景象。 这一次的范围更广,所有的解放区都与有荣焉,哪怕身在河北前线的将士也收到了特别的供应,每人至少一小瓶白酒以及从各地征集过来的肉食,牛羊猪肉等等,让他们大块朵颐的同时也有几分好奇,特别是出自北地的军士。 “主母大娘子的生辰自是好的,为何主君的大日子从未见提起?” 郑福的嘴上满是油渍,手上还拿着一块排骨,张德全听他问得仔细,想了想答道。 “主君是何许人,天使降世特为收拾我汉人河山而来,他的生辰便是天机,岂有轻易泄露之理?” 这话说得真,几个将校都是一点头,郑福也是心悦诚服。 “可不是说的,瞧瞧咱们身上穿的,手中拿的,嘴里吃的,哪一样不是银钱都买不到的好事物?” “还有那吃油的铁车,充气就能走的皮艇,飞在天上的铁鸟,不是天人所制,谁肯信?” 郑福抿了一口玻璃瓶里的白酒,擦擦嘴说道:“咱们以前是猪油脂蒙了心,竟想着与这样的人物作对,如今好在悟得早,可笑那些人还在死地塌地跟着鞑子,死到临头而不自知。” 众人皆是附和,帐子突然被人掀开,几个身影走进来,郑福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来人的模样,赶紧跳起来,手足无措地招呼。 “云......云军指,邵教官,你们如何来了?” 听他一说,余下的人也都站起身,云帆跺跺脚,虽然外面的雪停了,路上的积雪还很厚实,他的靴子自然不能幸免,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朝他们摆摆手。 “只管站着做甚,都坐,郑老福你犯军纪了?” 本是句玩笑话,可听在郑福的耳中,马上变了味,他连连摆手不止。 “属下就吃了一口酒,不两口。” 云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是邵成为他解了围。 “今日是双栖节,不禁酒,不过只有这么多,喝完就没了,天气冷,你好歹留些,这事物可不只是逞口舌之欲,战场之上或许能救命的。” 郑福松了一口气,讪笑着说道:“教官的话,俺老福都记下了,只喝两口便罢,可莫要再吓俺。” 一个都头马上揭穿了他的话:“郑指挥,俺见你这瓶儿都快空了,可不只两口吧。” 郑福暗自踢了他一脚:“俺嘴大,怎得你不服?” 众人皆是仰倒,云帆也露出一个微笑,等他们都坐下,拿着铁钎子在火堆里搅了搅,开口说道。 “过节归过节,防火事宜切莫忘了,不要多饮就是怕你们没个准儿,让火星子烧起来,把营房点了倒也罢了,那些火药、炮弹岂是玩的?” “属下等记住了,一会就踩熄它。” “嗯,到你们这儿不为别的,上头传来信儿,过完节就要做好准备。“ ”咱们在真定府耽搁太久了,折腾小两月了呢。” “可不是,再呆下去都快挪不动窝了。” “扯吧你,什么窝还能比得上新娶的小娘子?” “怎么你眼红?谁让咱符合条件呢,你呀就等着打进大都城吧,多少小娘子任挑呢。” “咋乎个啥,都听云老大的。” 郑福吼了一声,将那些家伙的话打断,云帆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又不是军议没那么多讲究,方才进来前听你们议得热闹,是在说主君的事么?” “可不咋的,咱们这几个一多半都是汉军出身,若不是主君开恩收下,如今的下场,不比那些豪强更惨?” “在我琼州出身什么的不打紧,你们都是北地人,了解这里的一草一木,北伐以来出力甚多,早就与咱们成了一体,主君的来历,也是时候说与你们知晓了。” 见他们都竖起了耳朵,云帆与邵成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他再度开口。 “军中传闻,主君乃是天使,这话对也不对,琼州的学问讲究求真务实,不信鬼神,但敬仰天地,崇尚自然,主君是人不是神,可他也并非凡人,而是高祖嫡脉,传承至今已历三百七十四世,如今便是为了收拾汉家江山而来,你们日后该知道如何说法了吧。” 众人似懂非懂,张德全却明白了大概,这是要统一口径,正式打出自家旗帜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零七章 北伐(六十五) 这个消息在军中并未引起多少震动,再蠢的人也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之前的一切铺垫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各军的文化教官在新的课目中加入了类似的教程,让这些传闻不径而走,很快就随着北伐军的脚步传遍了河北大地。 “......蒙寇窃居中原凡五十余年,宋室倾颓,今天降圣人于乱世,奋王帅于河朔,拯黎民于水火,举凡有志之士无不欢欣鼓舞,倘能幡然醒悟弃暗投明者,岂无幸乎,与敌决裂反戈一击者,宁无爵赏,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者,唯有天罚......” 仿佛一夜之间,无数檄文帖满了大街小巷,农家后院,除了文字,上面还绘着一些图画,那是为了照顾广大不识字的底层百姓,画样浅显易懂,比如解呈贵手中所拿的,便画着一个火枪军士踩着一个蒙古人的身体,明晃晃的刺刀指着敌人的头,对方害怕地眼神是那样逼真,仿佛感同身受。 令他恐惧的并不是画面上的情形,而是宋人,不现在应该称为“汉人”了,人家的渗透能力,再没有比这样的事件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印象深刻之极。 在这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无时不刻地盯着自己。 “宋人......他们究竟到了哪里,可曾突破保定路?” “前锋已过了中山府,怕是不远了。” 解呈贵想到那位大掌柜所说的话,若是再无表示,就是反正与投降的区别了。 说起来,对方在真定府停留了一个半月,已经是全路誓死抵抗的结果了,董氏一族几乎全灭,活下来的只有区区几十个妇人和孩童,那可是一个上千人的庞大家族啊,解氏呢?连同庄户在内,也不过几千人,这个残酷的事实击垮了族中耆老们最后的意志,私下里他们已经派出了好几批信使,除了大都方向被全数拦截,并由此抓获一批族内的顽固份子外,其余的无一不是向着保定路各个州县而去,解氏在这里扎根百余年,姻亲故旧遍及全路,只要稍有些家底的人家,七歪八拐地怎么也能攀上些关系,从各地反馈过来的消息,宋人在真定路境内的大规模清剿,已经极大地动摇了他们的决心,毕竟像董氏那样的家族都无法幸免,遑论其他。 如今,几乎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路内几个大家族,张氏、何氏、解氏等等,尤以张氏为最。 “三爷那里怎么说?” “听族中叔伯们的话,怕是谈不拢。” 解呈贵眼中一凛,张氏自张柔故去之后,便由三子张弘略继承了爵位,也承袭了保定路上万户一职,半军半民,有着极大的影响力,私下里,他们都会送上敬称。 这个坏消息让他无法坐得住,以张氏在保定路内的势力,他们若是当真要顽抗到底,下场或许就会和真定董家一样,这如何能成? 来到一墙之隔的大房,里面果然已经坐了好些族中叔伯,解呈贵没有声张,悄然坐到下首,听着他们的议论。 “......大汗方才下了平寇令,人家转眼就出了北伐檄文,直斥那边是蒙寇,针锋相对之势已成,难道咱们夹在中间,要成那玉石俱焚的石头?” “你们还是小心些吧,蒙寇蒙寇是你们能说的么,一旦泄露就是灭族的祸事。” “二叔这话说得真,恼了大汗固然是祸,可宋人一来那是鸡犬不留啊,解氏族人本就不多,长房还在外领兵,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何是好?” “这屋里的人哪一个敢告发,不怕祖宗在上雷劈了他么?” “虽是如此,须防隔墙有耳。”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瞟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解呈贵,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大房的解诚在外领兵,老二又是大汗亲兵的一员,要说告发,也只有他最可能,解呈贵对于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视而不见,反而笑了笑。 “听闻张三叔要亲自领兵去守清苑县城?” “可不是么,这年节才过,他家的催兵帖子就送到了堡外,我解家至少一千人,天可怜见,堡内连庄户笼共才多少,这不是要了咱们的命么?” “一千人?张家自己出多少,何家呢?” “三千,何家也是一千,还有各家数百不等,听闻凑了有八千多人,加上县城的守兵,不下一万两千呢。” “那咱们坞堡不守了?这堡中的家眷,是撤入清苑县城还是定兴县城?” 众人都是一摇头,定兴县城虽近,可那里只有数百残兵,城墙比自家的坞堡还要残破,去了不等于送死么,解呈贵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张家这么积极,必是大汗与他们许了什么愿,不妨派人盯着,看看他们的家眷是往哪里送的。” 一天之后,排出去的人就返回来,从张家坞堡出发的大车队连夜向北而去,前后足有数里长,这个结果让解家所有人都失了声,竟然连送死都有区别,张家的人命就比咱们金贵么? “情形很明了了,大汗让张老三死守清苑县城,许他全家撤往大都,而我解氏则只有死战一途,何去何从,诸位叔伯决断吧。” 所有的族人全都面无死灰,死战也就罢了,能给妻儿留下一份荣耀,终归有些价值,可这算什么?大房的两个男子一个领兵在外一个是大汗亲卫,自然不会与他们一样,同一家还有亲疏之别,如何能忍? “不如咱们也走吧,去了大都,难道全要问罪不成?” 众人眼巴巴地望着解呈贵,后者缓缓地一摇头。 “大汗待我解家不薄,如此行径只会将他彻底惹怒,到时候恐怕要杀一儆百,我解氏一族就是送上去的肉,诸位可愿?” “那岂非没了生路?” 几个胆小的已经带上了哭声,解呈贵不慌不忙拿出那张檄文。 “解氏做了几百年的狗,诸位就没想过,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做个......” “汉人?” ......从宗族祠堂走出来,解呈贵突然感觉天都是蓝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清香,在灭族的威胁下,那些素来眼高于顶的族人终于低下了头,一致决定拒绝张弘略的调兵请求,这只是第一步,却是最为关键的一步,那也就意味着,蒙古人最为死心塌地的一句狗,打算背叛它的主人了。 “恭喜二郎。” 面对对方的恭喜,解呈贵舒了一口气,这是冒了多大的险换来的,他可不想有什么变故。 “张老三带了六千人去清苑县城,这厮是铁杆汉奸,已经死心塌地要为鞑子卖命,我与叔伯说动了何家等大族,俱不发兵他也无可奈何,接下来,我等打算拿下易州,就从定兴县城开始,作为见面之礼,贵属以为如何?” 既然下了决心,他也不再拿腔作调,海昌盛的大掌柜也是机宜司河北路的主事沉吟了一会儿,断然说道。 “易州是保定路最后一道屏障,鞑子如此不惜毁了自家根基也要你们死战到底,明知挡不了多久,拖延时日又是为了哪般?” “大掌柜是想探知端底?” “恩,近来大都城城防甚严,某的人行动有所不便,机密之事更是难以刺探,你为怯薛千户,身份贵重,不好生利用一番,岂不浪费?” 解呈贵的眼中阴晴不定,大掌柜并不着急,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只听他重重地一咬牙。 “也罢,富贵险中求,某这就起程,往大都城走一趟。” “二郎功绩,某家定当上报,答应你的,一定不会食言,大都城中还有些人手,缓急之时堪为助力,定能保得你平安。“ ”既如此,一切就拜托了。” 解呈贵自知推托不过,索性爽快应下,大掌柜说完便与他告辞,临行前将一件事物交到他的手中,解呈贵打开一看,居然是大汗的诏令,条件与张家的一模一样,只要死守定兴县城,解家的家眷同样可以解往大都城!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他一点点地用力,将那张纸撕成碎片,向天空扔去。 ...... 清苑县城是保定路的路治所在,从易州出发,一路跨过易水、泡河到达遂州之郊的徐水,张弘略看着身后的步卒,面色异常严峻。 只要渡过徐水就进了清苑县,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保定路的世家大族不少,其中又以他张家为翘楚,几百年来相互通婚,称得上盘根错节,原以为有了这层关系,再加上大汗的严令,调来万儿八千的兵丁是寻常事,可没曾想,自己都走到徐水边了,后面的援军连个影儿都见不到,他的心里顿时有个不好预感。 “三爷三爷。”一个亲信从队伍后头赶上来,在他开口前,张弘略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僻静处。 “是不是解家不肯发兵?” 亲信跑得大汗淋淋,喘着粗气答道:“不独解家,何家等家主俱是不从,只推说兵丁稀少还要守自家坞堡。” “哼,鼠目之见,宋人大军到来,一个小小的坞堡有何用处?” “那咱们还去守城么?” 张弘略望着远处无声地叹了口气:“别家不去,我张家却不得不去,你也不要留在军中了,替某带封书信去江南,交与老九老十,张家这次若是捱不过去,日后便在他们的身上,明白么?” “小的定将书信带到。” 张弘略将书信交与他,一下跳上马,头也不回地朝队伍追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零八章 北伐(六十六) 对于保定路的百姓来说,今年注定是一个难捱的时节,十五刚过,传说中的北伐大军就从四面八方突进了各州县。 前厢的五个军自中山府安喜县出发,一进入保定路就遇上了重重阻碍,庆都、唐县、完州、满城一直到清苑县城,每一座城池都是坚决抵抗,令中路的进展十分缓慢,别的几路也是一样,让刘禹见识到了敌人的顽固和疯狂。 “连蒙古人的达鲁花赤都跑了,偏他们死扛到底,究竟忽必烈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连命都可以不要。” “必然是天大的好处,咱们给不了的那种。” 杨行潜的手中拿着一撂纸,是前方发来的机宜司探报。 “老张家将家眷连夜送往大都城,紧接着,当家的老三抬上棺材进了清苑县,一进城就摆出个拼命的架势,这才带动半个保定路跟着上火,那几个县全是张家子弟或是部属在守着,每一个都是铁杆狗腿子,镶金的那种。” “哈哈,你老杨也会说笑话。” 刘禹被他整得笑了:“在老子的大军面前,镶金也不好使,想要给鞑子殉葬,那就成全他们,命令前线将士,加大攻势,不要吝惜弹药,打多少老子给他们补充多少,把这伙铁杆汉奸连同他们的棺材瓢子统统打烂,还想入土为安?做梦。” 杨行潜记下他的命令,又接着说道:“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机宜司多年前布下的棋子有动静了,只要咱们趟过这几个县,后头就是一马平川。” 刘禹接过消息一看,还是老熟人,闲了这么多年,临到头了才开始发挥点作用,以解家在保定路的势力,不过仅次于张家而已,张家拼了命鼓动半个保定路顽抗到底,解家也能号召剩下那半个路来降,光是起到的示范作用,价值就无可估量,毕竟每一颗炮弹都是要用钱买的,一点也不便宜,能省下军火钱,又可以减少军队和百姓的伤亡,算得上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个解小二也算识实务,机宜司许他的条件我同意了,若是有北地大族想投过来,都可依此例办理,让他们去海外拓展总比与咱们拼命强。” 杨行潜附和地点点头:“主君说得是,这些汉人若是早有如此血性,北地又何至于陷落数百年?”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朝廷无能,将士再勇又有何用,就这一点而言,大宋是有责任的,他们有怨气不奇怪,可甘心为鞑子驱使却是不该。” 说归说,战争还得一场场去打,除了战场,还得花大量军力保护供应线,后厢的四个军一万人就在干这事,清剿漏网之鱼,保护后营和文职人员, 特别是荆湖一带。 “上个月,荆湖农垦兵团主动出击,占领了袁州境内的萍乡县,不过没有进逼州城,另一路自大江而下,拿下江南西路的兴国军全境,主君提及的大冶县也在其中,邻近的江州一日三惊,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有把握守得住么?” “兴国军之兵以江陵府的新附军为主,拥众一万余人,再加上五千火枪自卫队,随时还可得到后厢一个军的支援,纵然不能再进一步,守备当是无虞的,据机宜司的消息,江南的敌军全面收缩中,一部正在福建路、广东路作战,一点在两浙山区与残余宋军周旋,他们坚持了两年有余,人数从上万减至数百,若不是咱们的人支持,一早就溃散了。” “是赵孟松领导的?” 杨行潜点点头:“他以福王从子身份起兵,颇得周边州府响应,开始时声势颇大,鞑子调集重兵围剿,几次下来队伍便散了,后来进入浙东山区,又耐不得艰苦,一时间跑散了许多,好在遇到殿帅苏刘义的残部,两军合二为一,声势复振,最多时曾廓扩十余县,周边上千里之地,鞑子从江西路调来人马,几番进剿,很是大敗了几场,如今就只这点子人了。” “没有根据地,又不能放手发动群众,这样的游击战是无源之水,焉得不枯竭。” 刘禹简单地总结了一句,比起历史上的碌碌无为,赵孟松这个王府子弟能在敌人的重重压力下坚持这么久,已经是个不小的奇迹了,想到这里,他又问道。 “张世杰所部的那一千多人与他们会合了么?” “还在寻找,他们一路长途跋涉,所经之处山林密布,就算是咱们的探子也不好找到,上回收到的消息,刚刚到达临川、宜黄一带,离浙东边境已不算远,听闻是山中信号不好,一时或许联系不至的缘故吧。” “他们的存在,能牵制鞑子的精力,对于咱们巩固荆湖地区有好处,为了避免刺激塔出,荆湖方南不要再主动出击了就在大冶、萍乡一带筑防,先把路修出来,形成一个煤铁电联合体。” 杨行潜将他的吩咐一一记下,以潭州为中心的煤电联合体正在建设中,如今又扩大了一倍有余,将江南西路的边缘包进来,未来的钢铁集团,必然建设在沿江一带,利用当地丰富的铁矿资源,打造南华夏规模最大的钢铁厂,为此,负责铁厂选址与前期建设的负责人叶应及已经带着为数超过千人的学员团队从琼州出发,前往这两个刚刚拿下来的地区,像钢铁集团这等超大规模的企业,所需要的工人数以十万计,能极大的消化周边富余的劳动力,特别是荆湖成立农垦兵团之后的富余,十多万产业工人加上他们的家属,再加上周边配套设施,一个初具规模的钢铁、电力、煤炭、化工联合体,最终可能达到百万之巨,辐射的地区就更加广大了,工业这个巨大的吞金兽,同样会吃掉海量的人口资源,因此,生育问题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琼州的国策。 如果说钢铁只是基础性的上游产业,那么接下来的一系列中下游工厂企业就是以之为原料形成的加工产业链,从一开始的布局就必须要考虑清楚,尽量避免对于环境的破坏,毕竟在这个时代,发展并不是一个迫在眉睫的事情,没有必要做出太大的牺牲。 “做为向主母的献礼,钦州到静江府的公路全线贯通,荆湖南路境内已经修到了衡州,下一步便是直接沟通至岳州,湘水跨江大桥的桥基已经开始落桩,咱人的筑路大军已经成为一支令人生畏的工程力量。” 这便是刘禹敢于只在荆湖两路的广大地区只放一个军的底气,逾五十万人的筑路大军,排出来足有上千里,以多段同时施工的方法来进行的话,足以从衡州通到岳州,为此奔驰在已通车路段上的汽车都,每天都要将海量的食物、建材送到各地,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所花费的不过是一些汽油桶而已,这五十多万筑路工人里头,近三十万是半岛上的青壮,他们先是被元人强行征发,又在大战中落到琼州军的手中,好在对方待他们要好上许多,并没有什么苛待,除了越往北方,天气越来越冷稍稍有些不适应,别的都还能坚持,在这样长久的合作劳动中,慢慢地培养出纪律性,再加上经常性的军事化训练,这支大军其实就是一只准军事力量,哪怕只用手中的钢锹他们也有与敌人的一战之力,何况全队还拥有的近二十万只火枪! 筑路大军进入荆湖北路,也就等于他的后方彻底无忧,接下来,他们会沿着大江和汉水一直向北进发,一路朝着河南腹地而去,巩固目前的解放区。 “河南暂时不要去管它,咱们的目标,始终放在鞑子的重兵集团上。” “大都来报,鞑子一直在招兵买马,大都城周边尽是军营,怕是不下五十万众了。” “越多越好,一次把他打残了,后面会少很多麻烦。” 杨行潜合上册子叹了一口气:“咱们也动员了不下百万之众,从南到北绵延近万里之遥啊。” “所以说这是国战,民族存亡与复兴在此一举,将断掉的脊梁再接起来,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窥视和觊觎彻底打掉,让所有的异族人一看到汉人就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老子不要什么以德服人,只要他们敬畏,有了畏惧才会有敬意,此乃千古不易之理。” 刘禹的眼神中充满了冷酷,心里浮现的却是神州数次陆沉时的惨状,在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上,没有任何一民族经历过这么多苦难,又从一次次地苦难中昂起头,而最为彻底的一次就发生在当下,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宋人还是汉人,都还有一种难得的血性存在,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杨行潜悄然退下,过了没一会儿又返身回来,迎着刘禹探询的目光一拱手。 “刚刚收到机宜司前方呈报,鞑酋在大都城外秘密研制火器,已经做出了成品,中书省各地所有的铁匠都被强行征用,超过了三万人,他们同时在四处收缴铁器还有硝石,甚至连军中的兵器都被熔毁。” “噢?” 刘禹的表情看上去更多的不是惊讶而是好奇,难怪忽必烈扔下江南大军快速回京,难怪河北的抵抗会如此激烈不惜玉石俱焚,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这位小强还真是......有点意思。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零九章 北伐(六十七) 大都顺承门,进出的人流排成一条长龙,一直延伸到城下的外廓。 接到仆役的回报,丁应文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这座雄城,一晃近两年过去了,他终于又回到了故地,恍如隔世一般。 “丁大当家。”随着仆人过来的是一个汉军,上前就是一抱拳。 “吴百户。”丁应文打量了他一眼,改口道:“这是升千户了?恭喜啊。” “在大当家面前,这点子升迁算得甚事。” 吴百户,应该是吴千户看着他身后插着丁家旗帜的一长溜车队,比起当年出城时规模大了何只十倍,不禁惊讶万分。 “大当家这是发了财吧。” “休要乱说,这里头有一多半都是宫里的,某家不过三成,瞧你这架势,莫非城里出了什么事,还要搜捡一番不成?” 吴千户赶紧赔上一个笑脸:“那是对旁人,大当家的货,哪个敢动?” 当年他不过是个区区百户,如今已经升上了正经的守城千户,原因并不是立下什么大功,而是原来的上司被调去了军中,此刻就驻扎在城外。 由于进城的速度过于缓慢,丁应文干脆也不坐车了,同他一块儿向前走,越看越觉得蹊跷,不光排队进城的人数多,城外的附廓到处都挤满了人群,许多人看着穿着还挺不错,不像是逃荒的百姓,见他充满了疑惑,吴千户好心地解释道。 “河北遭了兵灾,这些都是逃来躲避的,先前还能进城投靠亲友,后来大汗下了严令,只能让他们在这里暂避一时,如今的城中,就属粮食金贵,这两个月涨了三倍有余呢。” 丁应文暗地里吃了一惊:“什么兵灾?” “大当家的在外有所不知,宋人的大军打进河北路了。” 吴千户将声音放得极低,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丁应文的心思转了转,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那大汗可有应对?” “呶。”吴千户眼神向外一转,丁应文顺着看出,在城外的远处,是一片片的营帐。 “这么多人?” “不下五十万。”吴千户低声说道:“如今城里到处都在征集人手,从16到60的男子无一幸免,大当家这会子进城,怕是也要登记造册,贵东的这些部属,或许会直接编入军中待命也未可知。” 丁应文摆摆手:“无妨,他们不光是我丁家仆役,也是西边的大汗部属,想动他们,只怕要大汗亲自点头才成。” 吴千户顿时吃了一惊,与两年前相比,对方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神情虽然淡淡地,却有着说不出的倨傲,他暗自打量了一番后头的马队,赫然发觉,其中一多半,竟然是深目高鼻的色目人! 这年头,一个汉人能让色目人当奴仆,必然有着不一般的背景,他不敢再问什么,恭恭敬敬地对方引入城中,全然不顾排队百姓异样的目光。 大都城里笼罩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位于城门附近的骡马市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校场,那些明显是被强征来的百姓一队队送到这里,经过简单的挑选之后,合格者马上被编入军中,拿着发下来的衣甲和兵刃被人带走,令丁应文称奇的是,衣甲连皮子都没有,兵刃更是只有一杆木枪,只枪头勉强是铁制的。 “大汗严令,城中铁器尽皆征用,连铁锁都给撬了去,你这货物里头若是有铁器,不妨赶紧报备,省得发觉了一文钱都得不到。” “无妨,都是些皮子或是金银,西边才缺铁呢。” 丁应文按摁心中的好奇,不动声色地同他套着话,吴千户不疑有他,将近日的变化一一道出,听闻硝石这些事物时,他暗暗记在了心里。 大约半个时辰,他的马队才全数进城,从顺承门到海子斜街,一路上商辅八成都关着门,与印象中的热闹大相径庭,到了自家铺子,竟然也是一样。 “当家的可算回来了。” 自大伯故去后,丁家几百口子全都指望着他,这一趟走了近两年,再次见到亲人,竟然无比陌生,家中男子看着便少了一半多,不必说也知道是被强征了去,以丁家在城中的地位尚且如此,可见上头那位大汗已经疯狂到了何种地步。 安抚住家中的妇人和老弱,丁应文带着老丁头出了门,后者负责辽东一带的事宜,比他回得要早上一些。 “咱们的大军已经进了保定路,不日就将打到城下,主君让小的告诉当家的,直沽方面,需要人手接应,小的打算自己跑一趟,大都城中的一切,就要当家的多操心了。” “主君?”这个怪异的称呼让他一愣,老丁头解释了一句。 “咱们正式打出了旗号,如今上下人等都是这么称的。” 丁应文恍然道:“应该,名不正言不顺,你去吧,这里的勾当,某来做。” “当家的小心些,最近城中查得严。” 老丁头应声而去,他年过了六十,不在征发之列,来去要自由一些,又熟悉地形,是接应的最佳人选。 送走老丁头,丁应文没有去管自家马队的上下货,而是去了不远处的另一家铺子,镏金的匾额上镶三个大字。 海昌盛。 西山火药场,占场达千顷之多,可以容纳十万工匠的庞大工场已经初具规模,从中书省各地征集来的铁匠、药师甚至是道士加上守备的怯薛亲军,多达五万人形成了一个不亚于城镇的聚居地。 换上一身精良甲胄的解呈贵是昨天才从易州赶到的,离着军中给的假期恰好差了一天,大汗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嘉勉不已,因为与张家将家眷尽数迁来大都不同,解家只回来了他一人,号称要与易州同存亡,为此,他马上就被树为了楷模,回营不到一天,又不辞辛苦地亲自领兵来到这处要地把守,更是得到包括一众蒙古同僚在内的交口称赞,“河北庭柱”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与他年纪差不多大,却只得一个普通怯薛身份的董士秀便是这种眼光,他是董文炳的第三子,两个哥哥全都跟着大汗去了江南作战,老大董士元更是在同李庭芝的江北一战中身先士卒最后战死,家人俱在真定路的他,便是因为这个原因特旨拔擢进了怯薛。 “老三,没杀过人吧?” 解呈贵撇了他一眼,那种躲闪又带着渴望的眼神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二叔说,进了怯薛,就是要见阵的,临来前,我亲手宰了一条狗呢。” 董士秀挺起胸膛,解呈贵用马鞭子拍拍他的肩甲,一付我看好你的眼神。 “你来得早,当过几天值,知道里头是什么么?” “俺知道是火药还有铁子。” “知道就藏在心里,莫要说出来,小心走漏了风声,大汗那里须饶不过。” 解呈贵吓了他一句,领着人在场门外下了马,里头严禁骑马,据说连大汗敢不例外,将马匹交与手下,他带着几个人走进去,这里面有许多间屋子,每一间都紧闭门户,连窗子一块儿封死,只有浓郁的硝烟味,充满了耳鼻间,走不多远,就听到一个汉人的声音,焦急地传出来。 “各地的硝石有多少都要,海外的高丽、倭人、漠北各部、西北的产地,不拘是哪里,只要有货,都要买下来,一旦开战,就再也运不进来了,银钱算什么?输了便什么也没有,让你的人赶紧去找!” “不行,二十万斤够什么使的,一柄火枪用铁逾百斤,还是成品,你自己算算,这能打几枝?” “哎呀我的都监,这些日子,咱们拼了命的到处收括铁器,连百姓家中的铁锅子都没落下,也只有这点货,河北的几处矿日日都在烧炉炼制,一日不过数百斤,就这已经是连库存的兵器铁甲尽皆炼化的结果呢,你还不满意,咱们也没法子啊。” “非是本官逼你,大汗严令一万枝火枪必须尽快造出来,你这差得太远,本官交不了差,只能拿你们去顶罪,到时,你们自去大汗驾前分说吧。” 郭守敬扔下他们甩袖而去,解呈贵认得被他斥责的是宫里负责采买的一个大宦,上前叫了一声。 “王都知。” “是解千户啊。” 天气并不热,王都知冷汗直冒,解呈贵好笑地递了一块擦布过去,对方接过来一边擦一边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你都听到了,这是要逼死人啊,咱们费尽了心力,得罪人了多少人家,才堪堪弄来这些货,他不满意,不满意又能怎么样,把咱家这一百来斤化了?也做不出火枪来。” “郭都监也是急了,这才口不择言,都知不必计较,你的辛劳,大汗是看在眼中的,断断不会降罪。” “哎,都怪咱家运气差,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差事呢,如今可上哪去弄这么多铁来。” “郭都监怕是在诓你呢,什么枪要一百斤铁,那么重谁能使得?” “你不懂,他那枪是三人一齐使的,枪口有这么粗,要塞进这么大一枚铁子,可不得一百斤重么。” 王都知比划了一下,解呈贵记在心里,面上却是惊讶地说道。 “难怪呢,加上铁子火药,怕是一百斤也打不住啊。” “可不是咋的,哎,不同你说了,咱家还得去寻铁器呢。” “都知慢走。” 解呈贵与他拱拱手,仍然朝着工场的内部走去,越往里面越是热,“叮当”的敲打声响成一片,显然那里才是最要紧的地方。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章 北伐(六十八) 大德殿内,所有的内侍全都被屏退左右,皇后察必带着真金等几个留下的儿子进去时,除了忽必烈的背影,便只有放在地上的几样火器。 这种传说中的武器,就连察必也是首次得见,真金倒是看过几次,不过样子似乎比之前的小了些。 “大汗。” 察必叫了丈夫一声,当忽必烈抬起头时,她差点没能掩饰心中的惊讶,几乎就要脱口叫出来。 不过短短数日,龙精虎猛般的丈夫竟然满头白发,散乱的发丝也不在结成一缕缕辫子,而是随意地扎在一起,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透着无尽的威势。 忽必烈背着手扫过自己的妻儿子女,停在真金的脸上。 “你来试试,拿不拿得动?” 真金依言上前,俯身抓住一只铁管的两端,奋力想要抬起来,结果只离地不到一尺就发觉力有不逮,赶紧放下,沉重的铁管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儿子不成,太重了。” “你们两个一起来。” 忽必烈目视另外两个稍小一点的儿子,两人一前一后分别抬起两端,好不容易举起,没有一会儿功夫就坚持不住,只得放下。 “这是火器监刚刚打造出来的,用铁一百零三斤,成品重九十七斤,装药一斤七两,铁子重五斤三两,点射后可打出千步远,三层铁甲都挡不住,人体只要中上一发,无论伤在何处都只有死亡一途。” 察必面色一喜,上前恭贺道:“有了这样的火器,来再多的敌人也不怕。” 忽必烈没有看她,向真金问道:“你觉得呢?” 真金摇摇头:“太重了,据逃回来的李恒之子李世安所言,宋人的火枪可以直接背在肩上,击发时双手平举,单手执起毫不费力,与普通的长矛一般无二。” 忽必烈谓然长叹:“两个月的功夫,咱们的人绞尽脑汁,做出来的就是这样子,没有实物,只凭想像,郭守敬布伯他们已经尽力了,我也不好苛责,可就算是这样的火枪,如今不过得了九百余枝,宋人足有二十万大军,人人都是这般装备!” 他的声音陡然放大,在空空的大殿内回响着。 “河北诸路,坚城利堡不计其数,宋人一天拔一个,广平路的李成、真定路的董氏,都与宋人战到了一兵一卒,可那也不过多挨了几个时辰而已,宋人把檄文贴进了大都城,咱们的人却连他们是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长生天要抛弃蒙古人吗?” 所有的儿子全都匍匐在他脚下,察必扯着他的袍角,大声劝道。 “忽必烈,你是我们的首领,全蒙古人的大汗,在你的带领下,我们前所未有地强大,纵然有一些挫折,也只是暂时的,宋人拥有这样的火器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还是被我们打进了江南,连皇帝都逃得不知去向,这是多大的功绩啊,你怎么能失去信心呢,就算我们失去北方,丢掉了大都城,还有辽阔的草原,蒙古人依然是天底下最强大的主人。” 忽必烈的身形一晃,察必赶紧将他扶住,缓缓在殿阶上坐下。 “察必,忽必烈此生最大的荣耀不是征服了多少土地,也不是成为全蒙古人的大汗,而是成为你的丈夫啊。” “察必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将带领我们蒙古人,走上伟大的征途,就像成吉思汗那样。” 察必握住他的手,只觉手上十分冰凉,她的心下一紧。 “无论如何,你都需要一个强壮的身体,可不能在敌人面前倒下。” “说得对,连敌人的面都没看着,忽必烈可不能成为草原上的笑话。” 他伸出手,在儿子们的头顶上一一摸过去。 “真金,你是我的长子,按照草原上的规则,是要走出家门,用自己的双手开拓家业的,可是现在你是大元的太子,用汉人的话来说,是帝位的天然继承者,因此守住祖先留下的基业是你的责任。” “阿玛,我......”真金愕然抬起头,忽必烈没等他说下去,便毫不迟疑地打断了。 “带上你的母亲和弟弟们,去哈拉和林,在那里竖起汗旗,召唤草原上的部落,伯颜赶不回来了,我把他留给你,你母亲说得对,失去汉地没什么,草原才是蒙古人的天下,去吧,无论大都城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领兵回来,这是我最后的旨意,听明白了吗?” 真金的嘴巴动了动,察必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忽必烈反握住她的手,眼中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定定神开口说道。 “真金,带你的弟弟下去准备吧。” “额吉......”他还想再说什么,被母亲严厉的目光制止,只能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几个弟弟走出去。 “出了什么事?” 忽必烈疲惫地摇摇头:“陕西行省来报,京兆府失陷了。” “什么!” 察必吃惊地捂住嘴,京兆府不保也就意味着关中平原落入了宋人之手,想多一层,他们是由南向北打,那就肯定要经过蜀中,蜀中、关中接连失陷,向西去的道路被掐断,伯颜大军想要回京,便只有绕道塞外一途,难怪会在此时安排真金撤离大都,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啊。 “我留下来。” 忽必烈拉着她的手说道:“如果我战败了,你留下来要么成为宋人的俘虏,在羞辱中死去,要么你自尽,徒增一条性命,如果我战胜了,将来还能再回来,察必,真金的性子太软,草原上全是虎狼,他需要你。” 察必不再坚持,只是靠在了丈夫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把乃颜的土地和族人都还给他,辽东全境都由他主事,高丽人不可靠,让忽都鲁坚迷失小心一点,必要时可以先下手,这些都是小事。” “海都是个不安份的,一定会想方设法进攻哈拉和林,可都哇和脱脱蒙哥都未必想打仗,拉拢他们孤立海都,你们才能在草原上站住脚,宋人想要的不过是他们的故土,江南、河东、山西都没平定,他们不会出塞,你们至少会有两年左右的时间,把火器监里最好的工匠带走,用马匹去换铁器和火药,两年之内建立起一支火枪队,打垮海都他们,与阿八只联成一片,如果还不行,就向西去,宋人的兵力不多,未必能控制那么大的地方,记住,这是你们最大的倚仗,一定要保住秘密。” “那你呢?” 忽必烈扳过她的头,正色说道:“我若是一走,这里就完了,宋人将兵不血刃拿下大都城,轻易接管上百万汉人,他们会在一天之内扩充无数倍,到那时,咱们蒙古人还有活路吗?” “我会带着他们拖住宋人,最不济也会让他们血拼到底,无论谁把谁杀死,这世上都会少一个汉人,你带着真金他们这两天就走,趁夜离开,千万不要回头。” “我会的。” 明白了丈夫的决心,察必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闭上双眼,感受这难得的相处时光。 离着宫城不到十里的街面上,丁应文从巷子里走进侧门,开门的伙计看了又看,才确信没有看错人。 “老丁,你可算回来了。” 海昌盛的大掌柜紧紧握住他的手,丁应文一时还不太适应这种热情,“嘿嘿”一笑。 “你们在这里撑得很辛苦吧。” “还成,打着解家的招牌,一时倒也无人敢来生事,就连之前的大征发,他们也不敢在咱们这里拉人,你家中有些子弟从征,如今全都分在外头的营中,这倒未必不是好事。” “某刚打西边回来,情形不明,这里的事情如何安排,全听你的。” 大掌柜却没接这茬:“你是上头任命的主事之人,我们该如何做,除非接到上头的直接指示,否则还是以你为主,目前最要紧的两件事,一是搞清楚鞑子的意图,二是他们的火器秘密,后者我已经找到人在查,料想不久就有消息,前者还要你老丁想想办法。” 听他这么说,丁应文心里有了底。 “我这就进宫去,从皇后那里打探一下。” “那就静候佳音了。” 丁应文说走就走,大掌柜将他送出去,回头看着桌上那杯没有动过的茶水,招手叫来一个伙计。 “你跟在后头,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进了宫门,然后守在那里,有什么异动,赶紧回来报个信。” 伙计沉默地一点头,出去的时候,正巧碰上匆匆赶回来的解呈贵,他身着一袭极为普通的灰色皮袍,大半张脸被皮帽子遮住,见他也不打招呼,径直闯了进去。 由于跑得辛苦,当看到桌子上没人动的茶水,端起来“咕噜”便往嘴里灌。 等他喝完,大掌柜才开口问道:“慢点,什么事跑得这般急?” “他们在造火枪,有这么粗,这么长,差不多一百斤重,需要两个大汉抬着,还要一人上药,使用极为繁琐。” 大掌柜收敛了神色:“数量呢,有多少了?” “近千枝,每天至少能出过百,只是铁料的供应跟不上。” “难怪他们全城在搜捡铁器,连门锁都不放过。” 大掌柜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敌人越是疯狂,就说明他们越是接近灭亡,你要做的就是继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不必着急回报,只需要记下来就好。” 解呈贵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点数量,并没有放在别人的眼中。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一章 北伐(六十九) “一百多斤?确定不是炮。” 接到消息,刘禹饶有兴致地看着纸上的图样,机宜司的探子显然花了很大的心思,画出的图栩栩如生,甚至还有使用详解,他敢肯定,仅仅是这个图样就能在后世当成文物来卖。 杨行潜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不就是突火枪的放大之作?” 刘禹深以为然,突火枪的全套图样如今已经摆进了故博的档案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宋版图,专家们得以真正了解这一领先世界的武器全貌,没有熟悉的枪柄和扳机,药室呈葫芦状,火绳从尾部牵出,甚至还留有爆炸时产生的烟气排孔,说明当时已经将这种武器制程化了,可毕竟是个初始的发明,存在太多的缺陷,在实用性上比不得弹臂弓这类的远程武器,或是由于火药、铁产量的限制,没能大规模列装。 如今元人在自己的启发下,竟然将它做出来了,最大的难题枪管一项也得到了初步的解决,比起竹管,铸铁卷管显然更可靠一些,不过由于加工工艺的原因,为了防止炸膛,他们使用了很厚的铁板,卷的圆管直径极大,刘禹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有2公分,这正是枪与炮的分界线,再加上一步半的长度,难怪整枪重达百斤呢。 看到图的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欣赏这些人的脑洞,毕竟他们没有得到实物的参考,所依据的只有那些侥幸逃回去的荆湖、河南、河北等人守兵的描述,口口相传加上恐惧之下的夸张,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相当出色了。 由于距离足够近,类似的消息每天都会从大都城传过来,在河北路的第一座通讯塔建成之后,这个速度被无限加快了,差不多达到了即时通讯的水准,大大提高了情报的传输效率。 如今的琼州军,无线通讯配备到了每一个都,这种老式的装备是后世压箱底的库存,被他捡破烂一样地扫了个干净,连现役的极少数大功率团属无线通讯器都没放过,这一举动被陈锐戏称:是为解放军的现代化进程做出了突出贡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通讯卫星一天不能上天,他就只能靠着原始的手段在地面上建设基站,可是解放区太大了,电力又跟不上,想要普及也没辙,保证军队的供应线已经是个极限,谁让人手就这么点呢? 好在装备虽然老旧,效果却是不错,本来就是为大规模战争甚至是核战条件准备的,用料十足抗干扰能力强功率大,这些缺点如今全都成了优点,唯一的麻烦就是有点重,团属器材得用马车拉,班用的也需要几个军士扛着,特别是那种蓄电池,哪怕从镍镉变成了铅酸或是锂离子,也有差不多五十来斤重,赶上鞑子半枝火枪了。 云帆一点也不觉得有多重,因为他的人配备了特种山地车啊,这种车子比起之前的那种脚踏车又前进了一步,整个车子在轻便性、坚固性和抗震性都做出了巨大的改进,更关键的是,这种车子的后座上挂着两个锂离子电池组,坐板下安装着一台小型发电机,当脚踏转动的时候,会同时带动连杆给电机提供能量,也就是说,它能一边前行一边给蓄电池充电,这可太方便了,云帆专门安排了两名身强力壮的军士轮流侍候它,以保证通讯器的指示灯时时都能亮起。 “喂,第二指,怎么搞的,还没有突破城防?再给你一刻钟,看不到城头上的旗帜,你这指挥使就别干了,去后头当马夫吧。” “第三指,郑老福,你他娘的跑那么快干嘛,扫清了沿途街垒没有?” ...... 借助天上的飞行器,他可以实时掌握手下五个指挥的进展,并进行即时的反应和调整,这种好处只有一线的高级指挥员才能体会,整个战场变成了一付巨大的棋盘,他便是那个奕者,一种掌握一切的快感由然而生,打这样的战斗,不就是兵书所说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么?” 与云帆的快意相反,身在前方的郑福不只不觉得好,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烦燥,因为他的指挥权相当于被上头给剥夺了,能做的只有极少的事情。 看着通讯兵背着的那个铁皮箱子,恨不能一脚给踢进河里去。 当兵这么多年,何尝有过这么憋屈的时候,连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借口都找不到了,一旁的张德全将千里镜递给他。 “老郑,军指是为咱们好,你看看,别的城门还没有实现突破,咱们孤军深入,虽然能拿下头功,可伤亡肯定小不了,第三指已经被主君点过名了,你老郑是个不怕死的,可将士们的命精贵啊,咱们可就这么点子人,你还想不想打进大都城了?” 郑福一言不发地看了又看,终于相信了他的话,前线的指挥使都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哪有军指掌握全局,敌人的失败只是个时间问题,急切之下增加伤亡没有任何必要。 “张教员,老福是个老粗,比不得你们文化人,日后还要多提点才是。” “都是同僚,你客气了。” 张德全淡淡地说道,文化教员可不是教书先生,担负着掌握一军思想动态的重任,他们的任务就是深入到每一个都、队、伙里,切实了解每个军士的需求,为他们解决实际困难,这是在发生枪击案之后的举措,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就是军队的掌控力,前所未有地大。 这一点,郑福也是心知肚明,发发牢骚可以,但绝不能玩真的,否则等待他的就是战场纪律,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会站在他那边,哪怕是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几个将校,因为他们同样受着制约。 “各都加紧肃清残敌,遇到躲在壁垒后的,按照野战条例,可以呼叫炮火支援。” 速度放慢没什么,郑福毫不客气地行使自己的权力,分配给他的炮兵都成了最繁忙的一群人,随着一个个壁垒被攻克,他的指挥开始慢慢向城中推进,后营的保障人员在几个城门之间川流不息,将弹药等军需物资源源不断地送上来,以保证火力的持续性。 清苑县城的战斗持续了两个半时辰,比平均水平高出一半,原因是敌人获得了一些防御火枪的办法,如果不是炮火的支援来得又快又准,伤亡可就难说了,毕竟是巷战,敌人有可能从任何一个地方射出冷箭。 与其他城池一样,云帆没有摆出“围三阙一”的打法,而是以四个指挥分别攻打四门,留下一个指挥做预备队,力求全歼守敌,结果与他的战前设想相去不远,守城的敌军一万余人无人漏网,守将张弘略在保定路总管府放在了一把火,赶在炮弹落下前将自己烧成灰烬,当枪炮声渐渐平息下来,胆大一些的幸存百姓走出家中,看到形同废墟般的城中升起了一面赤红的旗帜,上面的国号让他们既感到熟悉,又是那样地陌生。 漢 就在步卒一座座拔除那些顽固的钉子时,得到补充的姜才所部骑军已经跨过徐水,绕过釜山,直直地插向易水之滨,易州,这个曾经大宋的心念之地,就在他的眼前。 而越过易州便是鞑子的都城,大都路所在。 “老总,前方施厢指来电,他们已经顺利接管定兴县城,解氏旧属在我方人员的带领下打开城门,他请示是否要在城中驻防?” 军部的通讯员同样背着那种沉重的铁皮箱子,箱子上头撑着两根细细的铁线,据说是用于接收信号之用的,姜才接过话筒,朝着里头大吼道。 “施彪子,赶紧告诉老子你究竟到哪了。” “嘿嘿。”话筒里传出一阵干笑,然后便是施忠的大嗓门。 “什么都瞒不过老总,我的人快到祁沟关了,请了解家的子弟带路,那里只有一个百人队守着,我打算让人骗开关门,一举拿下这个大都路的门户。” 姜才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既然你都行动了,为什么还来请示什么驻防县城?” “那是关教员的意思,依老施,先把关城夺下来再说,战机不可失啊,咱们只有这点子人,不可能封锁所有的消息,鞑子一旦听闻易州有失还不赶紧加强守备,那样一来,还有什么法子,只能当真驻防县城了呗,某是想先干了,可关教员说必须的得告知你一声,请老总指示。” “你他娘的先斩后奏了,老子有个毛的指示,就按你说的办,出奇不意拿下祁沟关,打开大都路的门户。” “遵命。” 施忠兴奋的答道,他的手中有一个军二千五百人,装备又是一等一地好,姜才并不担心有失,眼下步卒还在徐水对岸,指望他们赶上来,战机肯定会错过了,也就枉费了解氏倒戈带来的好处,他带着骑军往直插,可不是来当步卒用的。 打发走了施忠,前方也传来了好消息,同为汉军世侯之一的何家在多方权衡下交出了易县县城,再加上同为解家控制下的新城县,易州在一日之内全数反正,向他们打开了通往大都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既然如此,姜才也不着急进城,他看了一眼身后那面新制的大旗,一扬手传下令去。 “电告后方,我军已经拿下易州,正向大都城挺进。” 在易州百姓战战兢兢的目光中,他们只是简单地补充了一些吃食,便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向前方开去,整齐的阵列、壮观的军容和那面火红的旗帜,无不令人心生感慨,汉人的军队终于再一次踏足这片故土,这一等就是将近。 四百年!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二章 北伐(七十) “去海子斜街。” 走出宫门,丁应文快步走近自家的马车,低声吩咐了一句,便钻进后面的车厢。 车夫应声挥动马鞭,在长长的吆喝声,健马缓缓前行,丁应文靠在车厢壁上,回想之前的所见所闻,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他的商队打着皇后的旗号,可在此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那位皇后的面,这次不光见到了,还说了好一会儿话,从他西去的经历到一路上的风土人情,事无巨细一一垂问,语气温和毫无盛气凌人之感,若是换作三年前,他只怕会感激涕零受宠若惊,如今有了些经历,自然不会再那么天真,反而看出了些许端倪。 自己身上有着三大汗国的加成,固然会让人多看一眼,可是以大元的威势,双方又是敌对的关系,顶多算得上是个见识广博的商人而已,哪里值得皇后亲自接见?这么想来,其中的深意就值得多想上一层了。 回到海昌盛总号,将这些消息告知大掌柜,后者也有同感。 “你是觉得他们与西边的三大汗国有和解之意?” “从道理来说也当是如此,咱们已经兵临城下,若是在此刻海都等人提兵东进,威胁他们的故地,那便会断绝了退路,听皇后说,近在咫尺的辽东,他们也不再追究乃颜所部的罪过,反而要与他们联姻,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便以夫妻相称,还将抢来的土地人口牛羊尽皆归还,不就是害怕他们在东边夹击么?” 大掌柜点点头:“这个消息要立即上报么?” “不,如今还只是推测,我需要更多的实据。” “你想怎么做?” “调集人手,盯着宫门的动静,我再从旁打探一番,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 不知不觉,丁应文已经有了些说一不二的决断,做为机宜司在北方最大的头目,他的话就是命令,城中所有的人手连同丁家的亲信全数出动,连他本人在内,每日都是四处打探,尤其是几家主要的关系。 内侍省王都知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外城的宅子还是当年丁家亲手送上的,经历过一番起伏之后,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 “丁大官人,咱家听闻你返来,正想上门拜候呢,你却大驾光临,这怎么好意思呢?”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眼睛却在他身后的礼物上打着转,丁应文微笑着一拱手。 “早就该上门的,先是进了趟宫,蒙皇后殿下看重,有些要紧的差使要办,一时便没有来寻都知,万望见谅。” “哎呦,瞧你说得,咱家能同皇后比么,你能抽个空子来家坐坐,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王都知没有揭穿他的谎话,从对方入城伊始,去了哪里停留多久都有耳报,在宫里的那些谈话,前脚踏出门,后脚便送到了府上,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什么要紧差使自然是不存在的,不过如今身份不同了,要摆摆架子罢了。 像他们这种侍候人一辈子的内侍,凭得就是一张嘴和一双眼睛,但凡有一点差池,哪里活得到现在,更何况如今是他有求于人家,两人心照不宣地虚应了几句,一齐在堂上坐下。 “大官人这趟回来,想必收获颇丰吧。” “小有所获,当年若不是都知引见,如何搭得上宫里这条线,今日上门便是答谢而来,些许微薄之物,还请都知莫要嫌弃。” 王都知听他说得谦逊,无论是真是假,心里都是高兴的。 “好说好说,你一跑几万里,又是那等蛮荒之地,辛苦了。” “辛苦是真辛苦,几个月不见人烟也是有的,好在一路平安,总算活着回来了,正要同都知说,昨日进宫,皇后特意过问商路之事,是不是国库缺了银钱?” 一说到这个,王都知就垮下了脸。 “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而是铁料、硝石,你是不知,咱家这些天让人折磨得快要疯了,天天去找哪里有铁器可用。” 说到这里,他突然间想起来,大都城原来可不只这点子铁料的,原因全都在对面这位汉人的身上。 “大官人......” 这个称呼一出口就被丁应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都知要再这么叫,某转身就走。” “老丁,你当年拿着皇后批的诜呈从内库一次领走了二十二万斤精铁,装了数千驮马,是何等的庞大的一支商队,沿途又有官军保护,出得关去,人人皆当你是大汗与皇后的使者,这才能通行万里无阻啊。” “可不是,不过你说得夸张了些,某家前前后后领走的铁料四十三万斤,那是两年里分八次送来的,用这些铁料,某家换回的良马、毛皮、珍宝不计其数,这回是最后一批,刚刚送入内库,皇后殿下赞不绝口,对某家许了一个什么官儿,可惜忘了。” 王都知苦笑了一声:“这便是了,某家分明记得当年光是内库便有精铁不下百万斤,结果你一张嘴便分去了一半,余下的这两年也耗去了许多,如今连三十万斤都凑不齐,火器监那边天天催着,咱家家中又没有矿,上哪里与他弄这么多铁来?” “喔?”丁应文故作惊讶地说道:“这个容易啊,你把某呈与皇后的帐本拿去与他们看,难道他们还能揪着皇后殿下不成?” 王都知白了他一眼,许是觉得不妥,又软声说道:“丁老弟,你就不要消遣咱家了吧,能说到皇后替某家背书?那得多大的脸,再说了,此事大汗都未必知情,这会子要是知道你拿这么珍贵的铁料去换马匹珍玩,咱家与你的人头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 “你莫要吓某,此事可不是某家的首尾。” 丁应文竭力作出一个害怕的样子,站起身便欲离去,王都知哪里肯放,一把拉住他们的衣角,低声恳求道。 “是咱家的不是,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大汗纵然知晓也断断不会加罪,可怜咱家就要倒霉了,看在党_国的份上,好歹拉兄弟一把。” 丁应文本就是故作姿态,来回拉扯了半天,最终推托不过只能顺势坐下。 “老王,你意欲如何,不妨直言吧,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 “可不是咋的,当年咱家也没少帮你吧,这会子救命的关口,你丁老弟若是不伸把手,可就当真只能去跳永定河了。” 见他提到当年,隐隐含着威胁之意,丁应文面色有些不悦,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当年如何?” “当年......”王都知顺嘴一说,猛然反应过来,他竟然也拉得下脸,反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是咱家嘴贱,我是说当年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好歹给指条活路。” 这还差不多,丁应文见他服了软,不急不徐地开口说道。 “你老王是个上道的,咱们才会有那么长远的交情,可这人呐,目光得放远些,才能活得长远,你是说吧。” 王都知看着这个当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子,似乎变得十分陌生,更让他不解的则那些话,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不明白。 无论听没听明白,丁应文还是给了他一些救命的铁料,那是交易中的剩余,数量虽不多,怎么也能交下差,而从王都知的嘴里,他能打听到许多秘闻,这种交易还是值得的。 原来察必召见自己,并不是为了那些珍宝,而是另有目地,这个目地在第三天便从王都知的嘴里得到了印证。 “什么?连夜出城了。” 听到丁应文的回报,大掌柜也是一样的表情。 “不光是皇后,还有太子和留在京中没有加封的皇子,他们是向北去的,肯定是大漠的方向。” “搬救兵?” “不会,以他们的地位,只需要一纸诏书就能调集草原各部落,没有必要劳动皇后加上太子。” “他们要逃跑?” “若是真的就好了,咱们兵不血刃拿下大都城,可以少死多少人,但是不像,城外的军营一天多似一天,城门的盘查有紧无松,火器监天天在催铁料,他们分明还在备战。” “那就是留后路了,老丁,你说如果这样的消息散布出去,城中还能这般平静么?” 丁应文笑而不语,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无论其目地如何,这种做法本身就表明了元人对于战胜没有信心,战事还没打呢,就想到了退路,一旦被百姓和军士知晓,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就在大都城中流言四起之时,得到消息的刘禹也加快了步伐,因为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没想到忽必烈这种人也会犯这种错误。 “这也难怪,处在他的位子上,怎么做都会有风险,两害相权取其轻,总比抱在一起团灭强吧。” 杨行潜等人轻松的表情充分说明了他们其实也很紧张,那是难免的,元人的人数太多,若是当真拼起命,也不是那么容易战胜的,又或者会有很大的伤亡,刘禹并不在乎他的儿子或是老婆,只要能留下这个位面之子,便是最大的胜利。 “传令全军各部加快脚步,从各个方向逼近大都路,要造成一个四面围攻的气势,电告京东方面,他们可以出发了。” 随着他的军令,射声各厢陡然提速,不再去管那些犄角旮旯的坞堡土寨,拿下主要的县城之后便一路疾行,直插大都路的各个州县,比他们更快一步的骑军,早在几日前就越过了两路之间的门户祁沟关,直抵涿州州治所在的范阳县城下。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三章 北伐(七十一) 祁连山下,闻名遐迩的河西走廊像是一道细细的咽喉连接着关中平原和西北边陲,二月的朔风如刀,哪怕面上罩着厚厚的毛子,也难挡无孔不入的寒意。 伯颜骑在一匹骏马上,眼前的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虽然难掩风霜之色,依然整齐而抖擞,从哈刺火州赶到这里,足足四千多里路,早在接到大汗的诏书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拔营而走,为了迷惑当面的海都等人,还做出了一个诱敌的姿态,结果都进了哈刺火州,敌军愣是动都没敢动,这便是三年以来的征战成就的赫赫威名所致。 可他面上没有一丝欣喜之色,西北没了威胁,海都会如何动作?这只是其次,大汗远在江南的时候,便命他匆匆班师,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这个变故大到不顾整个西北的安危,更是让他一直悬着心,哪怕进了甘肃行省,也不曾放下。 “阿术到哪里了?” “回丞相的话,前天的消息刚进永昌路,这会子怕是快到兰州了吧。” 他“嗯”了一声,兰州是进入陕西行省后的第一站,也是关中平原的门户之地,虽然经过多年战乱,那里早已不复汉唐时的盛况,怎么也算是汉人的发祥之地,人口稠密兵员充足,更是麾下这支汉军的祖地。 前锋相距大约两日的路程,由他最信任的大将阿术带领,那是个宿将了,不会有什么错漏之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哪怕殿后的土土哈告诉他,海都并没有派兵进击也是一样,就这样到了第二天夜里,前来报信的不再是探子,而是阿术本人。 “什么,宋人?” 阿术的话让他吃惊不小,宋人的旗帜出现在陕西行省,他们是从天上飞来的么,如果不是,那就意味着要么蜀中丢了,要么中原丢了,不料阿术摇摇头。 “旗号不是宋人,而是汉人。” 阿术回来的原因很简单,他派往前方联系的使者一个都没回来,小股兵力也是如石沉大海,这才引起了警觉,从逃出来的人那里打探到,原来宋人在不久之前突然由汉中方向杀出,沿着斜谷和子午谷袭取了安西路,也就是旧时的京兆府。 “安西王呢?” 阿术摇摇头,安西王忙哥刺是大汗的次子,封地就在安西路,当伯颜等人奉命西去平叛时,忙哥刺也离开了王府驻地,前去蜀中督军两川行院,发动对宋人的大规模征讨,虽然宋人在蜀中各地广筑山城,他们的攻势还是取得一定进展,随着重庆府这个中心城池的拔除,宋人最大的抵挡已经不复存在,可以说蜀中的全面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过才过了一年半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无论是宋人也好,汉人也好,要想一路攻取蜀中和陕西,都应该有着强大的力量,伯颜莫名地想起建康城下的那一幕,两人都是战事的亲历者,阿术这等勇将也会小心翼翼,自然不是胆怯,而是谨慎,以防被敌人各个击破。 伯颜想得更多一层,此时他的主力大军正好位于河西走廊的中间地带,一边是高高的祁连山一边是茫茫大漠,对于作战而言,属于不可触碰的死地,前方是不可测的宋人或是汉人,后方是无法捉摸的海都,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后队变做前队,阿术,仍是你作先锋,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着,都与我击破它。” “都在属下的身上。” 阿术拍拍胸膛带着他的人绝尘而去,长蛇一般的队伍在原地停下,良好的军纪保证了行动的效率,加上稍作歇息的时间,不过半日之后,全军便掉了一个头,顺着原路而去,那些好不容易看到家乡在望的陕西子弟自然百般不解,可在军纪的约束下,都只能将疑问吞进肚子里。 等到大军走出险地,重新回到甘肃行省与北部边界的接壤处,他们才接到了从大都送来的最新消息,不是使者,而是信鸽。 这是万里之地最为便捷的通迅手段,也是当初他能迅速回军的前提,可是只有伯颜心里清楚,为了保证消息能送到,这一路上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只鸽子,上面的消息让所有人震惊得无以复加,原来宋人不光是兵出蜀中,连河南河北、山东这等心腹之地都不保了,他的手不可自抑地发出了颤抖,前方没有路,后面强敌环伺,摆在面前唯一的去处只有一个。 没等他犹豫多久,身后便传来了敌踪突现的消息,前方的海都会不会正在奔袭而至?他已经不敢想了,伯颜只能再次传令下去。 “带上城中所有的粮食、马匹,全军折向北方,咱们出塞去。” 命令在军中引起了不可避免的骚动,行军的过程中不断有人掉队,开始是来自陕西的子弟,接着便轮到了甘肃子弟,大军中的汉军主要由这两个行省从征而来,占去了六成左右,出征近三年之久,再严苛的军纪也挡不住一颗归乡的心思,何况是去茫茫大漠,可对于此时的伯颜来说,已经顾不上了。 “跑得这么快?” 金明得到确切消息时,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他的主力散布在整个关中地区,手中的机动力量几近于无,原本是打算诱敌深入打一场歼灭战,没曾想人家不上套,于是又想以少数兵马堵住河西走廊的口子,使其腹背受敌,等好不容易把兵力集结起来,还没开始动作呢,敌人已经向北跑了。 前边追击的不过是一支指挥级别的小队伍,他们靠着虚张声势一路冲进了甘肃行省,沿途不断地出现返乡的逃兵,一打听才知道,敌人早就跑得没影了,他们的机动力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事情变成这个结果,金明也有些恼火,他们进军的主要目地就是冲着伯颜部来的,切断他们的退路聚而歼之是战前的谋划,为此一路猛打猛冲,不顾一切地朝着京兆府这个关中要地前进,好不容易堵在了敌人的前头,没曾想人家根本不接茬。 “老总勿忧,前方来报,一路尽是逃兵,看样子不下数万人,这仗不必打,他们汉军主力就溃散得差不多了,不也是胜利吗?” “话虽如此,让伯颜这老小子逃出去,总是一个祸害。” “还不一定是谁的祸害呢,咱们人少,先巩固关中,由着他们狗咬狗,等时机成熟了,再一举西去,一锅端掉,他还能逃到天上去?” 也只能如此了,金明愤愤不已,谁让自己只有步卒呢,在茫茫草原上,根本跑不过人家,也不知道说好的机械化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全军西向,将入口堵住,兵过如匪,几万逃兵,一旦放进来,不知道会将百姓祸害成什么样,如今这是咱们的地盘,可不能让他们猖狂了。” 没有撒出来的气,只能全数落到那些倒霉的逃兵身上,无论怎么走,河西走廊都是逃不过的,他的三个厢近四万大军在兰州一线展开,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西北大剿匪。 ...... 离着哈刺火州一千多里的别失八里,成为了海都的新汗庭,当然不是大战一场夺回来的,实际上,从四年前介入西北叛乱开始,他们这群表面上集结了三大汗国的反对者,就没能在伯颜的手中讨得了好,最惨的时候连阿力麻里都丢了,如果不是伯颜手中的力量实在太少,窝阔台和察合台两大汗国还会不会存在都得打个疑问。 压在头顶上几年噩梦突然间没了,海都等人表现出来的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深深的疑虑,怕不是又是什么诱敌之计吧,因此在伯颜撤军的最初一个月里,他们不光没有集结军力追击,反而加强了戒备,只派出少数侦骑打探,甚至在对方撤入甘肃行省时也不曾有所动作,就这样僵持了整整一个多月,终于传来伯颜去而复返的消息。 似乎从侧面印证了他们的担忧,虽然这个诱敌的距离太长了些,从常识上有些不可能,问题是汉人的兵书,不就是一个骗人与受骗的过程吗,谁知道会是一个多大陷阱?四年来他们吃的亏,已经让这些人本能地选择了阴谋论,在阴谋面前,不动未必是最好的对策,但绝不会是最坏的。 不动不意味着什么也不做,大量的侦骑被派出去,沿着天山、阿尔泰山、哈密水向西北边境渗透,这一打探不要紧,当地的军屯和民户竟然全都处于惶恐不安当中,深入一千多里也是同样的情形,紧接着就传来了更让人不解的消息,退而复返的大军停在瓜州、沙州一带,不过数日之后便折向北方,朝着大漠和草原的方向而去。 饶是如此,他们依然等到侦骑目送大军踏进草原的一刻才开始动身,从海押立到阿力麻里,再到彰八八里、别失八里,元人的边境形同虚设,守军和牧民全都逃得不见踪影,这座最为重要的边城就这样轻易落入囊中,让他们坐在里头都有如做梦一般。 “忽必烈一定有了大麻烦!” 海都打仗虽然不怎么样,脑子却是好使的,几方一推断就得出了近乎真相的结论,坐在下首的察合台汗都哇若有所思地说道。 “伯颜连甘肃都不回,难道这个麻烦是从草原上来的?”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不过当他们进一步得到消息,一面从未见过的红色旗帜插上了敦煌的城头时,才明白这个麻烦究竟有多大。 宋人竟然当真收复了汉地。 与他的亲戚忽必烈不同,海都对于汉地没有丝毫兴趣,这个消息立刻让他兴奋起来,伯颜是落荒而逃的,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扔掉了大部分汉军,那也就意味着他的实力折损了大半,痛打落水狗是汉人最喜欢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他们这些蒙古人同样明白。 “追上去,一直打到哈拉合林,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感谢长生天,那些南蛮子总算雄起了一回。” 得到确切的消息,所有人马上兴奋起来,海都沉着地看了一眼都哇,后者也是微微一点头。 “咱们需要更多的铁和盐巴还有茶叶。” “对。”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斡鲁思,去找到你的妹妹,告诉她,阿瓦需要她的支持。” 巴尔喀什湖一带又被称为七河流域,是窝阔台汗国水草最为丰盛的一片土地,湖边建起了一座造型奇特的城堡,既有着西方棱堡的特点,也有一些典型的东方城池特征,比如外壕、护城河、垛碟等等,城堡并不算大,位置却十分要紧,正好处于联接东西方的商路上,城堡周围是一个巨大的集市,城下还有连片的坊市,从开埠以来,热闹就没有断过,因为这里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自由贸易区,受到三大汗国大汗的联名保证,在这里开具的文书,可以通达汗国的每一处地方,那也意味着西方的大门向他们畅开了。 斡鲁思带着几个护卫连夜赶到这里时,城门还没有关闭,尽管他是城主的亲兄长,守卫还是一丝不苟地验证了他的身份并通报进去,消息层层传达到中心位置的主殿,守在外面的心腹侍女马上推门进去。 “嘎吉,你的兄弟来了。” “嘘!” 少女坐在床前,曾经苗条纤细的身段略显丰腴了些,俏丽的眸子充满了慈爱,她伸出手指放到嘴边打断了侍女的话,轻轻地将被角摁了摁,俯下身去在熟睡中的婴孩面上吻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放下纱帘,随她走到外室。 “斡鲁思又有什么事,要买什么,你带他去看就是,找我做什么?” 侍女见她心思全放到孩子身上,连亲兄弟都不顾了,不禁暗暗好笑。 “他带来了一个不能不见的消息。” “什么?” 少女秀眉一展,侍女点点头,她马上露出一个笑容,提着衣脚就往外跑。 “嘎吉,鞋子,你还没穿鞋子呢。” 侍女没料到她的动作这么快,只能随手拎起一双靴子,赶紧追出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四章 北伐(七十二) 二月的渤海湾,风雪虽然停了,气温依然很低,海面上飘浮着薄冰,被行驶的海船撞碎时,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因为风浪不大的原因,船行得并不快,雉奴一只脚踩在船头的锚锭上,双手执着千里镜朝海面上张望,天气有些阴,不过能见度还行,可以看到远处的浪花,前方至少三十里没有发现敌船的影子,她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得到刘禹的指令后,京东的军队分成两路,一路由郑德衍老爷子带领从济南府出发,沿运河走陆路,如今应该进了河间路,她所领的一部分乘三百余只海船,从登州出发,沿直线驶向直沽口的方向,后世那里一度被叫做“大沽口”,是京城的海上门户。 在十三世纪,她所要担心的并不是海防重炮,而是敌人的水军,虽然有着火器的加成,可用在水上威力会打上一些折扣,她不希望打成传统的水战,让敌人有机会近身。 做为船队的箭头,她的坐船自然是最大的一艘,高逾五重料过千数,按排水量来算约在三百吨左右,放到后世也就是条小渔船,可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惊人的大舟了,船身上竖着三根桅杆,当中的主桅足有水盆粗细,是由天然直木的树干经多年自然干燥后再加以防腐制成,足足有二十多步高,旗杆上的望斗安放着一具铁葫芦,还有供人憩身的斗身,也是全船最高的了望点,由两到三名善于攀爬爬的船工充当观察手,俗称“斗子”。 尽管升做了京东路水军都统,张瑄最喜欢呆的地方还是望斗,因为从这里既能看得远,也能掌握全局,从高处望下去,他的船队以脚下的首舰为先导,形成一个长长的双列纵队,在辽阔的海面上破浪前行,这种满足感不是站在舵台上所能比的,观察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从斗子里站起身,抓着桅杆以便让身体不致于倾倒,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声音从耳边飞过。 “嗡嗡嗡” 他认得那种飞行器,最早的应用还是从京东开始的,不过一个巴掌大的小玩艺,仿佛一双高高飞翔的鹰眼,可以不知疲倦地盯着需要的方向,这是出海以来第一次从船上起飞,他攀着桅杆向下看了一眼,飞行器掌握在一个女子的手中,正从甲板上冉冉升起,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与之前大不相同。 这是刘禹在后世订制的加强版,实用升限、滞空时间、多功能高分镜头都与之前的不可同日而语,以前那个充其量就是个玩具,这种新型飞行器已经具有了一定的军用价值,这一点作为操作者的蒙魌感受犹为深刻。 整套飞行器包括一个全功能操作台都装在一只坚固的白色铝合金手提箱中,整箱重达三十多斤,因此这个手提于她而言有些勉强,大多数时候都是由手下背着,拿出飞行器的主体后,箱子就变成了一个操作台,背面是19吋液晶显示屏,正面是她熟悉的操作界面,操纵杆和全方位指点器都做了优化,以便更方便控制。 加强版的飞行器个头比原来的足足大了两倍,滞空时间更是加大到了三倍之多,达到两个时辰之久,更关键的在于,整个系统完全是基于本时空的特点,在没有卫星导航的情况下,重点加强了无线控制和惯性导航,并且智能化程度增强了许多,能做到在失去控制信号的情况下,按照既定的路线进行巡航或是返航,同时也能接受中继的控制,这同样是增加了控制的范围。 当然了,随之而来的付作用就是噪声的增加,当它从甲板中后部启动的时候,就连站在船头的雉奴都昂起头,支起一只手掌作篷,明亮的大眼睛随着那个白色的大家伙转动,跟随它的行迹越飞越高,直到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天际,飞行器控制最难的一部分就是在它脱离操作者的视线后,只能凭借传回来的实时画面进行操控,更何况在没有卫星导航的情况下,大部分地区都是新开辟的图像,根本只能凭着感觉,而一望无际的大海更是为这种操纵增加了难度。 已经有着两年实际操作经验的蒙魌面色平静,第一次飞新机,她没有太追求极限,而是放到了熟悉和找手感上头,画面里的镜头让她的心似乎都在跟着飞翔,就如同新机的碳纤维机身,轻灵而欢快。 “这是多高啊。” 张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看着画面上的实时图像,比起以前的平板,如今这个大了四倍还不只,看得当然就更清楚了。 蒙魌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一千五百步。” 她在一个触摸式按键上按了按,画面陡然开始放大,从高空俯瞰下的海面慢慢接近,就像是从空中往下落一样,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相反飞行器的高度还在不断地增加,这是摄像头开始变焦的结果,之前的那种飞行器在这个高度已经无法看到下面的细节,蒙魌将高度一直拉到三千步,拍摄到的画面依然清晰无比,她的脸上不禁浮现一个笑容,尽管被黑布遮住,眼中的明艳是遮挡不住的,那种极为少见的灿烂让一旁的张通看得目不转睛,蒙魌毫无所觉地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一步步地按照新的操作规程进行调试,从升限到飞行距离,很快飞行器就到了信号控制的边缘,画面上出现了明显的红色警告,她没有理睬,而是让飞行器继续向前飞,直到控制器不再起作用,画面闪了几下变成了一片灰色的白屏,她抬起头仰望天空,结果便对上了一束火辣辣的目光。 “你......你看哪儿呢?” 张通摸摸帽子,低声说道:“你方才笑了。” 蒙魌面上一红,左右看了看:“莫乱讲,多少人看着呢。” “放心,俺不说。” 张通“嘿嘿”一笑,沉重的五六班被他像玩具般地拿着,一只手柱在甲板上。 蒙魌不敢与他对视,更不敢接话,只得暗自踩了一下他的脚背,眼中似怨似嗔,张通正呆呆地看着她,突然脚下一痛,跳着脚大叫出声,唬了蒙魌一跳,更让甲板上的军士、船工纷纷扭头看过来。 “啊!” 雉奴扭过头,狐疑地在二人身上扫过,蒙魌窘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没想到老实人也会作怪,如此肆无忌惮的作派,偏偏在船上又没处躲,只能低着头走到前面去,一路尽是善意的哄笑声,更是让她头都抬不起,直到手落入别人的掌握中。 “宣帅。” “他们不是笑话你,张通这厮怕你脸嫩,一直没敢开口,上船之前同我说了,他家中单薄,没个正经长辈,我便托个大问你一句,打完这仗,你可愿与他成亲?” 蒙魌一惊,血色在瞬间从脸上消退,雉奴能明显感觉出她的手上在发抖,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的事他都知道,所以才不敢当面同你说,如今大仇得报,害你的人都死了,你也该活出来,好生过自己的日子,我非是要逼你,只是要你好好想想,想明白了给他个准话,这个男人虽然糙了点,对你倒是一心一意,别因为不相干的事,错过了自己的好姻缘。” 谁曾想蒙魌抖得更厉害了,嘴里不住地说道:“不成,我不能害他。” “好好,咱们不嫁,不嫁就是。” 雉奴拍拍她的后背,看着甲板上那些兴高采烈的人群,特别是被他们围在当中的张通,这货咧着嘴笑得正欢,她都有些同情对方了,就在这时,张通突然一指天空,大声喊道。 “看,灰机!”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蒙魌也和他们一样,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下,一个银白色的小点越飞越近,很快就来到船队的上方,六个旋翼下的红色小灯一闪一闪地,像是鸟儿在欢快地歌唱,让她的心也变得明亮起来。 “嘟嘟” 雉奴腰间的传音筒发出阵阵叫唤,她拿起来接通,耳中传来张瑄兴奋的大吼。 “宣帅,前面是陆地,咱们到了!” 他们登陆直沽口的消息,很快就通过中继传到河北路,刘禹正和他的参谋班子收拾行装,在吴老四的护卫下踏上北上的行程,在他们的前方,射声军的三个厢已经突进了大都城,正沿着涿州的范阳、房山一线展开,只有后厢的四个军与他一块儿行动,也会在两天之内到达范阳城。 “水军的动作很快啊,陆上到哪里了?” “前锋刚过了清州,最多还有两天就能渡过泸沟水。” “嗯,咱们也该上路了。” 刘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行潜,你说,咱们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了,河南方向,塔出他怎么就没有一点动静呢?” “或许鞑子不兴勤王这一套呢。” 杨行潜的幽默让他淡淡地笑了笑。 “走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五章 北伐(七十三) 早在两年前,徐州已经成为一座空城,这里是联接河南与京东的要地,在短暂进军的宋人退出之后,重新落入塔出之手,宋人迁走了所有的百姓,却带不走屋舍和田地。 为了筹措足够的军费,塔出顺势以官府的名义接管了这些田地,从各地的流民和罪徒中迁徙人口,好歹让这些田地在过去的两年有了些收成,再加上海州等地,整个河南行省的东部,都变成了地广人稀的荒原,走上十几二十里都不见得能看到人烟。 自从接管了江东路与两淮的战事,塔出便不再只能顾及自家的那些地盘,实际上,由于另一个方向上的侵袭,他已经丢掉了许州以东的所有精华之地,包括中省行辕在内的汴梁与中都河南府,为了防止敌人的进一步深入,他不得不收紧兵力,甚至做好了撤入两淮的准备,为此,沿江各州府包括那些新附之地全都进行了大举征发,整个战线后撤了不下百里,这才造成宋人轻易突入江西路,然而对于那几个边缘地界的州县,塔出哪里还顾得上,在这等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北伐荆湖的宋人大军对他却视若无睹,从汴梁附近渡过黄河,直直地插入河北之地,朝着大都城的方向而去。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打算进一步巩固边防时,徐州以北又传来消息,京东的宋军有了大动作,他们竟然击退了围城的阿塔海所部,随即衔尾追击同样直指大都城的方向! 事态的严重让他别无选择,要么北上救援大都城,要么出击许州等地,力争切断宋人的后路,达到围魏救赵的目地,塔出说干就干,在他的急声催促下,从淮地紧急征调的新军纷纷向徐州方向集结,淮水上搭起一座座浮桥,人马络绎不绝地渡河而去,前队已经进了宿迁县境内,后队还在滁州、真州一带拖着,他本人所领的中军刚刚到达盱眙县,渐渐解冻后的淮水夹着大块大块的浮冰,咆哮着流向大海的方向。 塔出看着被水流推得微微晃动的锭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大帅,咱们真得要不顾一切回援大都,大汗离去时,可是把河南、淮地和江东都托付给了大帅啊。” 亲信的话让他抬起头,无意中看着北去的方向。 “若是大都有失,这里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还谈什么河南河北。” “可大汗并未下诏,说不定已经有了决断。” “此时的大都城还送得出消息么?咱们是离得最近的援兵,就是死也得死在城下。” 塔出断然说道,已经做出了决定,没什么可犹豫的,他加紧催促手下渡河,人喊马嘶之声响彻淮水两岸,没等后路到达,一个意外的情况打断了他的布署。 自江北一战后龟缩于淮东的李庭芝所部动了,绕道洪泽湖的后方威胁他的侧翼,前锋已经逼近龟山镇,那里距他的渡河地点不到三十里。 江北一战,李庭芝所部十二万人加上张世杰的四万余众与忽必烈亲领的近三十万大军在扬州城下相遇,双方从试探到小战到大战再决战,一场血拼下来,双方都损失不小,如果不是靠着刘禹之前送来的手_榴弹,最后的结果就难说了,宋军虽然保住了扬州城,却失去了机动的能力,只能凭借以扬州为中心的一系列大小城池拖住元人的进攻步伐,让他们无法自如地深入淮东,可也仅仅如此而已。 战后淮东军光是伤者就达到了近五万人,经过救治,最终活下来并能归队的还不到一半,整个淮东之地元气大伤,如果不是当初迁来了许多人口,是经不起这么大的损耗的。 “咳咳“ 楚州城里的临时行辕,李庭芝披着一件大氅站在滴水檐下,同样看着北方的天空,他的面色腊黄,骨销形瘦,眼珠子深深地凹了进去,两个亲兵就站在不到一步远的身后,紧张地看着他的身影,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扶住。 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走过去,手中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盅子,拿厚实的棉布垫着手,小心翼翼地捧到他的面前。 “相公该用药了。” 李庭芝接过盅子,并没有放到嘴边,而是拿在手中,当成了一个汤婆子。 “郑同他们开始了吧。” 男子看着他们动作,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一刻之前,应该与敌接战了。” “但愿他们能拖住塔出。” “不好说,鞑子不顾一切地抽调兵力,连扬州的围都解了,可见他们回师之心有多急切,如今淮地空虚,正是咱们用兵的好时机,至少淮西之地,守兵已经不多,再加上内应,未必不能一鼓而下。” “叙之啊,你说的都是正理,在兵法上行得通,可你想过没有,占了之后又如何?” “之后?”男子思索着说道:“当然是招兵买马,以图恢复了。” “这些年来,淮地的百姓,送了多少子弟从军,他们可曾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男子答不出,淮地地处前线,自南渡后便陷入战火中,一百多年来,百姓经常要为了躲避战乱而逃亡,有时候连快长成的庄稼都顾不得,在前些年元人大举南下之后,他们弃家舍业,向淮东躲避,除去田里的劳力,大部分都从了军,或是成为厢军,担负辅助的工作,前前后后多次大战,伤亡十多万以上,家家带丧或许夸张了些,不过也相去不远了。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的生活可想而知,淮东是个四战之地,除了靠海的一面,其余三个方向上全都要人戍守,如果不是一条大江相隔,元人的水军又是最弱的一环,光是江防一条就难以维持了,好在楚州外海一战,沿海置司所属的水军拼掉了元人的水军主力,这才让沿海变成了相对安全的地区,靠着海产和晒盐两项,才勉强将领地维持下来,否则仅仅靠着那点田地,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那么多百姓和军士的生计。 可是一个淮东的周旋余地又能有多大?元人大军的攻势从建康转到扬州方向后,李庭芝的压力陡增,这才不得不集中全军之力,与元军在扬州城下打了一仗,尽管有着情报上的优势,还有新式手雷的相助,力量太过悬殊,最终只打出一场消耗战,十二万大军没了近八成,拼掉的元人也超过了十万,可元人最不怕的就是消耗战,从战略上就已经输了。 如今他的麾下只有将将四万人,一半都是新募的军士,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早已不复之前的意气纷发,如果战局不发生变化,淮东最终的结局就是被元人一点点磨光,这个结果,无人不知却毫无办法可想,为此李庭芝殚精竭虑,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最近更是连马都骑不得,只能靠着汤药维持,男子忧心仲仲的样子,在他看来不过淡淡一笑。 “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清么?凭咱们,既打不走鞑子,也保不住淮东,当年北上时,连汴梁城都进过一回,那又如何?” “可他们......他们......” 男子涨红了脸,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李庭芝拍拍他的胳膊。 “不就是换了面旗子,值得你生那么大气?” “相公心大,属下却是个小性子,下面的人也多有想不通的,偏偏相公还那么相信郑屠子,命他为统领,真不怕他带人投了去?” “你呀,郑同要走,咱们拦不住,更不能拦,可他走了吗?扬州一战,整整一个威果左厢,一万二千余众,拼得只剩了三千不到,若不是他们拼死断后,鞑子已经打到楚州了,他真要走,我绝不会拦,还会送上程仪,你们若是当真总要这么想,才是逼人家离开,咱们不厚道啊。” 男子哑口无言,这次主动击,郑同是最佳人选,因为他的求战之心最为迫切,反观许文德、刘兴祖、杨思复等老将,多少都会有些人不情不愿,让他们出击,效果肯定不成,李相公的考虑才是最为细致的,可这种细致,却不会被所有人理解,因为那面旗帜。 淮东三面被敌所围,唯一的出路就在海上,而离他们最近的是京东路,淮东的盐、茶只有运到京东才能卖了换成粮食或是其他的军械,没有海上的支持,一早就撑不下去了,他就是负责这项贸易的,京东路没少跑,平时看着没什么,上个月突然间看着不对头,城头上的旗帜换了,当中的那个字,变成了一个繁写的。 漢 当时看到时,他足足愣了半晌,眼睛揉又揉,才敢肯定自己没看错,多方打听之下,原来人家易帜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一回到楚州,他就马上将事情报到了李庭芝这里,当时后者可没有这么淡定,马上向本地的机宜司探子打听,人家毫不避讳地告知了他们一个谁也没料到的消息,逃到广东路的朝廷竟然让元人给灭了! 李庭芝一听,当场就晕厥过去,来自扬州的名医用心手段才保住他的命,可身体还是垮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全淮东都披上了白布,上天也似乎听闻了他们的心声,用一场泼天似的大雪为他们哀悼。 一个月之后,男子惊奇地发现,李庭芝身体稍好一些,就挣扎着起来视事,与京东路也好,机宜司的探子也好都保持了之前的关系,既没有过份拉近也没有疏远的意思,他跟着船跑了两趟京东路,发现人家对此也没有什么反应,那位李谦李参议对他们抱以同样的热情,并告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宋人或是汉人的北伐大军已经打进河北路,而京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战争准备,不日就将向大都城进发。 消息一天比一天确实,特别是塔出的反应,让他们明白了,人家所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元人的的确确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这才不顾一切地向淮地和河南抽调兵力,一路向着北方狂奔。 塔出甚至连围扬州的兵力都拿了出来,这个动向被李庭芝敏锐地抓住,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抽调精兵交给郑同,向着塔出的侧翼出击,尽量迟滞他们的脚步。 这不是为人火中取粟吗? “告诉郑同,本相不管他怎么打,也不管伤亡如何,一定要将塔出拖在淮水一侧。” 男子看着他手中的药盅子,已经没有了丝毫热气,心里莫名地为之一酸。 “相公安心休养,前面的事,属下亲自去办。”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六章 北伐(七十四) 涿州,原属幽州范阳郡,五代时后晋天福元年割于辽人,元人入主后改隶中书省下辖的大都路,置范阳、房山、良乡等七县,与大都城隔着卢沟水相望。 射声前厢是最早突入大都路的步卒,云帆第一军的任务是直线穿插,他们一路从琢州出发沿着琉璃水经过房山县,绕道马安山、麻峪口、金口、石径山、玉泉山、瓮山,出其不意地攻取了大都城北面的昌平县城。 随即他们便沿京山山脉一线布防,以防敌军北逃或是草原的蒙古人援军南下,这是云帆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古长城,在蜿蜒的山岭上时隐时现,关墙残破得很多地方只余下一截断壁残垒,曾经雄伟的南口、北口尽皆倒坍,路旁倒着半截石碑,似乎刻着什么字。 邵成走上前去,拿出一块抹布,将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擦下来,露出一个半凹进去的汉字,完整的那个字是“匙”,半截的还没等他猜出来,就被云帆一口揭破。 “北国锁匙,这是前唐张仁愿任幽州都督时,他幕中的长史宋逸所题,绍兴二十一年,陈安至做为使者使金,去五国城朝见二帝时经行此处,当时的石碑还是完整的,他在《北行记事》中有载。” “就是北拒突厥人,于塞外筑了三处受降城的那个张仁愿?” “就是他,前唐未曾修过长城,所以关墙才会残破至此,咱们大宋朝倒是想要修,可却没有那个机会了。” 邵成直起身,看着远处的墙体:“是啊,若是幽云十六州在手,何至于让金人打进中原?” “那也未必。”云帆拍拍手从残碑旁边走过,沿着山路和埋在土里的石阶携拾级而上。 在他的身前身后,无数射声军士组成整齐的行军队列,在邵成的眼中,像一条巨龙般在山岭间出没,慢慢接近关墙,当那面鲜艳的军旗插上关口的一瞬间,山上山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这是近四百年以来,汉家旗帜第一次飘扬在长城上,邵成的眼睛在一刹那间湿润了,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此刻,他只想和战士们一齐放声高呼。 “万胜!” 刘禹带着后营的那些男男女女、坛坛罐罐刚刚进驻范阳县城,这地儿在后世是冀省的涿州市,紧挨着帝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那个笑话。 家在冀省,班在帝都。 快捷的地铁、公交、捷运将两地联接起来,如果不怕堵车,开着私家车上班的也是比比皆是,在一个房价高不可攀,车价低如白菜的超大城市里,要是停车场或是泊车位价格合适,或许人们会选择睡在汽车里也不一定。 他想起自己当年还真得来这里看过房,当时这头的房价只有帝都五环的三分之一,可还是让他望而却步,高昂的首付会榨干父母的最后一分积蓄,只有畜牲才会开口,三十年的红色教育让他的羞耻心战胜了爱情,最终失去了一切。 如今再回想起来,就像是作梦一般,帝都已经修到了九环,一步步将周边的土地吞噬干净,让原本新冀省的百姓凭着迁拆一步跨入亿万富翁的阶层,他的房子里,却换了新的女主人。 “夫君笑什么?” 听潮有些不解地问道,他低下头,不怀好意地说了一句。 “夫君想哭呢,可是不好意思,只能笑出来。” “又诓我。” “不骗你,真的,回首往事,我这一生啊,屡次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也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到闭眼的那一刻,只能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的精力,都献给了这世上最壮丽的事业。” 听潮眨眨眼:“那是什么?” “为汉人的解放而斗争。” 刘禹义正言辞地挥挥手,引得听潮“扑嗤”一笑,“啪”头上就被打了一下。 “说正事呢,严肃点。” “奴就是忍不住,夫君这正事,听着不像。” 话一说出口,纤腰就被他的大手搂过去,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变得通红一片。 “小蹄子,哥们正经一回容易吗,全让你给毁了,等到了后衙,看我不将尔就地正法。” 听潮向左右偷偷看了一眼,亲兵们正忙着搬东西,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忍着羞意说道:“夫君不正经。” “听潮小娘子不愿意?” “奴......不是。”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刘禹听得不十分真切:“什么?” “奴说,夜里可好?” 她的嫩脸犹如白玉染上了一层红霞,说不出得可爱,引得刘禹蠢蠢欲动,恨不能抱入房里去,没等他动手,就被迎出来的杨行潜给打断了。 “西北急电,伯颜跑了。” 一句话让刘禹在瞬间清醒过来,他先是放开手,拍拍她:“后营的安置你去安排一下,咱们夜里再说。” “嗯。” 听潮低低地应了一声,低着头跑了,刘禹从杨行潜的手上接过消息,一齐向中堂走去。 这里是元人的涿州路总管府,被姜才骑军拿下后便充作了他的临时行辕,在他们到达前已经经过了整修,堂上更是紧紧有条,连条桌都准备妥当了,早有亲兵为他铺上巨大的军事地图,整个西北的地形一览无余。 “他们是正月初十拿下长安城的,城外野战歼敌近六万,城中守军三万余,被一鼓而下,生擒安西王忙哥刺以下包括王相李德辉、知院汪良臣在内的将校二百余人,加上百姓,不下二十余万,一个月左右,整个关中之地尽入囊中,按照事先的计划,从沿边开始,以通敌之名迁移百姓,西北十余个县三十余万百姓分批撤往河南等地,最快的已近同州,接下来是往南下,还是就地屯田,请主君的示下。” “先留在河南吧,等咱们这里打完了再慢慢料理,整个北方一盘棋,没有必要现在处置。” “咱们当真要清空整个北方?” 不能怪杨行潜吃惊,当初他提出这个计划时,后世的专家组都没反应过来,那是多大的一片地区啊,由于多年和平,人口稠密经济发达,民心也不在他这一边,正是最后这个原因,才促使他下定决心,让这些百姓离开故土,帮他们免费送上一张去大洋彼岸的船票,不用签证也不要投资和担保,那是后世的华夏人民梦寐以求的结果。 “北边太贫瘠了,这里的土壤会越来越沙化,地下会越来越缺水,元人要保证大都城的供应,不得不四处调粮食,为此修建运河,打通南北水系,可结果呢,旱灾水灾一块儿来,黄河年年决口改道,咱们的百姓啊,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生活了数千年,榨干了上面的每一滴养份,你瞧瞧金老总发回来的消息,关中膏腴之地,因为战乱的缘故,使得水利失修,良田变成了沙地,绿山变成了荒漠,一亩田地要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辛劳,却只能得到一半的收成,这样的土地,要来何用?在彻底荒漠化之前,封山育林,退耕还田,还有希望经过几十上百年,还一个郁郁葱葱的华北,还给一个清澈澈见底的母亲河,如果我们不做,等到天下大定,后世子孙就更不可能再做了,行潜啊,这是千年功德,就算背上一个暴君的骂名,我也要将它做成。” 杨行潜什么也说不出来,后退一步郑重地揖:“主君有大志向,属下不才,愿为君分忧,这骂名就让属下来担吧。” “这件事正需要你去做,旁人我也不放心,不过骂名你担不起,也不必去争,把事情做成了,我保你家一个前程,如何?” “敢不效死。” 杨行潜毫不犹豫地说道,刘禹扶了他一把:“没那么严重,我们都会好生活着,亲眼看到这一切的。” “那属下将一切交接后,马上就走。” 杨行潜突然想起一事:“伯颜咱们要追么?” “追什么,让他跑吧,能跑上天么?就让他们在草原上狗咬狗便是,也省得来恶心咱们。” 刘禹想得很开,如今自己的军队机动力不行,在原始的荒原地跑不过骑兵,等到机械化加空中打击力量成立了,再慢慢收拾他们。 “属下明白了。” 杨行潜得到他的指示,心中有了底,轻手轻脚地退出中堂,堂外一群女子嘻笑着走过去,其中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孩扭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都是微微一笑。 “他便是杨使君吧?” 一个女子咬着耳朵说道,眼睛不住在身上转来转去,桃儿面色微红地点点头,拉着她们赶紧跑开,只留下一地的娇笑声,连空气都变得活泼了许多,在他的面上轻轻绽放。 刘禹继续看着手中的电文,最后的一小段文字让他现出一个惊愕的表情,没想到,就浇了那么一次水,也会种出鲜艳的花朵来,这可真是个甜蜜的烦恼,该要怎么向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等人交待啊。 唉。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七章 北伐(七十五) 昌平县城失陷、宋人深入到大都路境内深处的消息,在元人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那里是大都城的后门,也是他们的退路所在,于是在收到消息不过一天的时候里,就派出了两个步卒万人队前往收复,领军的是老牌将领上万户拜住。 李世安带着一个汉军千人队跑在全军的最前方,这一千人与其余的汉军步卒有所不同,并没有穿铁甲,甚至连轻皮甲也只是披了半付,勉强遮住上半身,除了三百人手执长枪,其余的都是短兵,一半以上背着弓弩,没有弓弩的,背上也都背着一面厚重的硬木盾牌,由于铁料不够,这也是权宜之计,总比没有强。 一千人的队伍,完全展开也就一里多地,这是正常的情况下,李世安却要求他们前后拉开足足五里地,正面的宽度更是接近一千步,每三、五十人一队,前后相隔十步左右,相互之间以手势相连,行动谨慎之极,让这些汉军老卒殊为不解。 “俺说,咱们这么如临大敌做甚,昌平离咱们京城才几步路,就算咱们不敌,后头可还有几十万人呢。” 一个老卒“哼”了一声:“那么多人,吐口唾沫也能淹死人,何必怕成这个鬼样子?” “没听李千户说嘛,宋人的火器利害,铁甲都挡不住。” “咱们又不是没有火器,听说了吗,就在西山,圈了好大一块儿地,全是大汗的亲兵在守着,一丝一毫都不许带出来。” “这个俺知道,俺有个亲戚在通州做铁匠,上个月被征用,进去了西山就再也没出来过,连家属都不能探视,若不是托人捎了封信回家,都以为给拉去下坑挖矿了。” “那咱们的火器做出来了么?” “谁知道呢,听说大都城这些日子到处都在收铁器,装在大车上一车车往西山运,若是没有做出来,大汗何至于着急上火,把咱们派出来,西山可离得不远呢。” ...... 李世安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里很不是滋味,西山火器监的进度,他是一清二楚的,因为他是绝无仅有熟悉或者说经历过宋人火器的人,很早就被拉去做为设计时的参考,如今所打造出来的火枪,从外形到功效都是他亲眼见过的,这次宋人逼近,出其不意地拿下昌平县城,威胁到了大都城的根本,不得不出兵,本来没有他的份,是他自己要求跟着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对比一下宋人的火器吗,李世安对于援军的行军和战法都提出了诸多意见,其主动性已经影响到了拜住这个主将的心情,不过一个败军之将也敢在他面前指手划脚,如果不是奉了大汗的指令,一早就赶出去了,既然没法赶出去,只能发配到前头去,不是想看看吗,那就去带前锋吧,比谁看得都清楚。 做为第一支出发的千人队,他从接管的伊始就制定了行军的策略,整个队伍分散在一片长五里,宽两里左右的区域里,开春在即,田地里已经有了许多下田的农夫,看到这些装束奇怪的汉军步卒从田梗、乡野间穿过,都是战战兢兢,没想到流言成了真,宋人竟然当真打到了大都城外,离着不过几十里地而已。 李世安将所有的马匹都配给了前方的哨骑,保证一人双马的配置,自己和大队步卒一样,猫着腰在野地里步行,这种小心和谨慎在不明所以的老卒眼里,自然就变成了害怕,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从京东路撤回来的,这些正处于冷兵器与热_兵器交替时代的军士,并没有经历过宋人的火器洗礼,哪怕在出发前被再三叮嘱过,心里也不会产生多少恐惧,反而觉得他在小题大作,心下更是鄙夷。 对这些议论,李世安只能充耳不闻,反而动作更是缓慢,一边走一边打出手势。 “咱们的人回来几个了?” “一个都没回来。” “走了几个时辰了?” 手下看看天,估摸着说道:“差不离一个半时辰了。” 李世安的神色一滞:“那也许就回不来了。” “什么,千户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传令全军,加快步子,务必要在天黑前赶到昌平县城。” 命令被一级一级传达下去,老卒们都是不解,离城挺远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中了埋伏,如今快要到了,却加快了行军速度,谁也没有注意,李世安带着他的人反而放低了脚步,渐渐落到队伍后头。 到了离城不到二十里地的时候,他们发现了第一具侦骑的尸体,再过几里找到第二具,死状都是一样,伤口在背上,显然是在逃回的过程中落的马,这些发现让老卒们收起了轻视之心,因为能成为探子的,必然是老卒中的精锐,打不过也就罢了,连逃都逃不了,谁能相信? 就这样,他们总算赶在日头落下前看到了昌平县城的城墙,后头的李世安看不清城头上的旗帜,不过图样勉强看得出来,正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两把交叉在一起的火枪! 地处大都路的昌平县城倒是修缮得不错,只是当初没有人料到宋人会置大都城周边的几十万大军于不顾,直接奔袭到了这么深的地方,因此守军虽然不曾闻风而降,也是一拥而散,将县城完整地送与了宋人,云帆将一个指挥的兵力留在城中,主力却放到古长城一线,眼下还来不及赶回来,临时充任城守的郑福好整以瑕地笼着手站在城头,直到张德全匆匆跑上来。 “云军指回电了,他们赶过来,至少还得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咱们只能靠自己。” “够了,你看看下面,他们不过一个千人队罢了,还敢撞上来不成?” 郑福的轻松是有理由的,尽管敌人拉出了极大的阵仗,可他本就是汉军出身,只一眼就瞧出了虚实,以手下一个完整的指挥,对付两倍于已的冷兵器之敌,本就是战术要求,唯一的麻烦在于敌人太过分散,而火枪兵最喜欢的是严整的战线,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千人?不会吧。” 战场经验方面,张德全就要差上许多了,怎么看都觉得敌人来得挺多,搞不好超过了万人。 “相信老福吧,不过这只是前锋,来刺探咱们虚实的,大队人马一定在后头,他们没有配备骑军,想必有后招在等着,张教员,你觉得咱们该如何打?” “出城野战怕是只会打成击溃战,万一被缠上很麻烦,瞧这阵势,对方是个有脑子的。” “好眼力,他这么排阵就是为了对付咱们的排枪,你看两边的间隙这么大,前后也不连贯,能最大限度削弱咱们枪子的威力。” 张德全点点头:“确实如此,此人定是熟悉咱们的打法和火枪威力,处处都是针对。” “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全体都有,第一都自左边出门,第二都自右边出门,第三都与第四都待二者到位后自前门出城,第五都与火炮队留下,由张教员掌握。” 听他的意思尽然是要亲自出城带队迎战,张德全吃了一惊,赶紧劝道。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哪里可能攻城,咱们守住待援不就是了。” 郑福毫不客气地驳回他的话:“区区一千人就敢来撩,欺吾等不敢出城么,老子偏要打野战,让他们看看,也让这里不甘心的百姓们看看,咱们第一军是什么样儿,咱们第三指挥,不会防守,只会进攻,不把这帮龟孙子打出屎来,老子就不叫郑老福!” “既然要打,还留人做什么?” 郑福回头看了一眼:“这城中的人还没有死心,看到有大队援军到来,保不齐就会闹事,咱们不能前后都是敌人,那样才会守不住,张老弟啊,给你一百人加上炮兵,盯着咱们的背后,哥哥我才能安心杀敌。” “呜呜” 嘹亮的军号一阵阵吹响,听到这种奇特的音调,李世安浑身都是一颤,脑子里又回想起在祁阳县城被人家一路平推,从县城赶出来上了山,跑得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的情景。 “不要慌,不要慌,他们要出城了,所有人都听着,绝不能集作一处,一队接一队上,拉得越远越好,他们要上枪子,不会那么快打火,抽冷子冲上去就能肉搏,这是唯一的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不管有多少人听到他的话,也不管他们会不会照办,李世安拉过一个手下,急匆匆地说道。 “赶紧回报拜住万户,宋人的人不多,请他把骑军派出来,或许能一举击溃宋人火枪步卒,真要那样,咱们就是全数死光也值了。” 踢走手下,他一把拔出长刀,将背上背着的硬木方盾执在手中,大喝着驱赶手下,迎着宋人的身影冲过去,在宋人的阵型未能完全收拢之前,便分成了三个方向,将三路出城的宋军一一阻截在离护城河大约百余步的距离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八章 北伐(七十六) 郑福只有五百人加上一个补充的火炮队,总共十门60迫击炮,每门所需人手:炮长兼观瞄手一人、射手一人、副射手兼弹药手三人,由指挥部掌握,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加强给某一个都或是别的单位。 经过这么久的训练和战斗,所有的军士都喜欢上了这种体形不大,威力却不小的铁筒子,平时只需要放在脚踏车后架上就能驮着走,没有路的话,解下来拆成炮管和炮架两部分,分别由炮长和射手背着,也不费什么事,需要的时候只须不到半刻钟便能展开,所有的射击诸元既能经由手工测算,也能根据前方的观察哨或是飞行器提供,以前厢丰富的战斗经验,炮手的准确度为全军之冠,射击速度更是惊人地快,相应地炮弹消耗速度也是惊人地快,因此他不得不小心行事,将炮队留在城墙上,一方面具有良好的战场视野和高度,一方面也可以保证及时提供支援。 张德全并没有反对郑福的出击计划,尽管他有否决权,可维持军事主官的指挥权威是他的职责之一,稳守待援或许更妥当,但昌平县城周长超过了三十里,要防守的话,五百人根本站不满,也不是火枪兵应该具有的战斗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城中有什么异动,分散开来的人手就会陷入各自为战,甚至被各个击破都有可能,防守一座没有任何价值的城池,并不一个好主意,相反主动进攻才是他们最习惯的做法。 县城正面的城墙上,十门60迫依次排开,炮手们将炮身和支架撑开,一箱箱纺锤形的炮弹被人打开放在边上,炮长举着带测距功能的千里镜向城下了望,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留守的第五都全体人员靠在垛堞后面,检查自己的火枪,然后开始朝里面装填火药和枪子。 随着一阵“吱呀”的响动,脚下的城门被打开了,端着火枪射声军士以三人一排的纵列鱼贯而出,飞快地跑过吊桥后,沿着护城河向两边展开,一个挨一个地站成横排,郑福亲领的第四都连同他的指挥旗从正面的阵地上向前压,迎向蜂拥而至的元人步卒。 “咚咚” 行军鼓适时地响起,他的人踏着鼓点以三息一步的速度前行,长长的火枪靠在右肩上,人人都是昂首正步,按正常的战法,在野地里接战,应当尽量加宽正面,保持火力的涉及度,第四都的正面宽度不足二十步,应当向左右两边拓开,可军士们迟迟没有听到指挥的指令,各队的队正也在翘首以盼,得益于通讯手段的先进性,这些队正不必转头就能从耳机中听到郑福标志性的北地话。 “全体都有,各队以五人为排,四行成列,呈正斜八角面展开,第三都队形不变,随时策应。” “嗬!” 第四都的两个队正一齐出声答道,随即以郑福的指挥旗为中心,各自向正面、左面、右面排出五个五人四排的小阵,整个阵型的转换用时不到一刻,其中正前方的三个小阵几乎在一瞬间便完成了,郑福的脸上虽然没有多少表情,眼神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得色,这样的敌前换阵,如果不是见惯老阵的宿卒,光靠平日里的操练,是绝不可能这般顺遂的。 不光是他,城头上的张德全因着高度的原因,看得犹为真切,在心里怀自禁地叫了一声“好”。 敌人冲得虽然坚决,整个阵型却十分松散,如果还是照操典上的来打,至少一半以上的枪子都会落空,郑福将大阵打乱,变成二十人一队的小阵,便可以灵活地配置,从上面看下去,犹如一朵盛开的梅花。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距离的接近,正面第一个二十小阵离最近的敌人已经不足百步,鼓点的节奏愈加明快起来,位于队中最右首的队正眼都不眨地盯着敌人的身影,在心里飞快地估算着步数。 “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就在即将跨入六十步的一刻,他猛然咬住挂在嘴边的铁哨子,尖利的哨声在鼓点中显得异常突出,整个小队二十人全都是精神一振。 “啾啾-啾。” 按照操典,哨声响起后,就是接战的指令,第一排的军士会继续向前踏步,然后下蹲举枪、瞄准,做完这一套_动作,后面的三排才会依次停下来。 “啾” 紧接着一个短促的哨声响起,第一排五名军士一齐扣动扳机。 “呯呯呯” 五枝火枪的枪口冒出一串白烟,迅速地响成一片,骤然点燃的火药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剧烈燃烧,产生出巨大的声响和推动力,将圆圆的钢丸从一步半长的枪管中推出,朝着已经不足五十步开外的敌人飞去。 按照李世安的布置,这个方向上一共只有三十个人,冲在最前面的是个百户,身高体壮面目凶悍,单手举着一面硬木牌护在胸前,宋人步卒的动作在他眼中显得异常清晰明了,当黑洞洞的枪口被人举成一排时,一种莫名的恐惧从脚底升起,顺着背脊向上直冒,脚下一滞,身体本能地一缩,想要躲到盾牌后头,只用眼睛露在外头,眼睁睁地看着枪口的火花一闪即逝,紧接着手上传来一股无可抵御的力量,那面由硬木制成、连利斧都不能一下劈开的盾牌一下子从中间裂开,姆指大的钢丸击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洞口,去势不减地撞进了他的衣甲里,感觉就像是被人用槌子狠狠地砸下去,让他的身体一下子不受控制般地软下去,双腿因为惯性使然向前奔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倒在泥土里。 “啊!” 除了他,五发枪子只打中了两个人,另一个中在手臂上,当场就撕开了一道血口子,令他整条胳膊耷拉下去,手上的刀子也轰然掉落。 这阵不大的排枪让敌人的攻势微微一滞,随即又吼叫着冲上来,在差不多四十步左右的距离上,第二阵排枪打响了。 “呯呯呯” 这一次的准头要稍好一些,四名敌人干脆利落地倒在地上,其余的步卒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冲,离着已经在三十步左右。 第二排的步卒一放完枪就半蹲于地,按照记忆中的步骤装弹,第三排的枪声几乎贴着他们的头顶响起,几乎弹无虚发。 三排火枪放完,敌人倒下了一小半,余下的大概还有二十人左右, 爆炸源于埋在泥土里的火药罐子,他们来自于后世的一家爆竹生产厂家,如果要效果更好,矿山用的那种炸药会是不错的选择,可惜刘禹一时没有找到路子。 这种火药的爆炸威力并不算有多恐怖,不过用来惊吓已经足够,蒙古人的骑军 这不可避免地就涉及到了一些问题,假如说一个人拥有五千分,他在服务社办理了一套照明系统,扣除的分数仅限于服务社的手柄才有记录,如果他去别处消费,便又能继续刷这五千分,而到了夜里结算的时候,这个人名下的工分便会是负数,这就是数据上的延迟,好在短时间内,百姓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区别,一旦出现了,就会受到较为严厉的处罚,用苦工来抵消欠帐, “知道内情的,只有仓库的那些搬运工,要想办法把消息封锁住。” 叶梦鼎倒底不愧是宦海老马,五年的吏部尚书,十余年的宰执经历, 这些工匠连同家属加上那些宫人、帮助百姓撤离的两个县的县衙、如孟之缙、陆秀夫这样的官员和家对于琼州的百姓来说,这只是其中的一项工作,而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底层民众,可选择的余地反而更大一些,因为他们不挑食,从军、做工都是 看着他们的动作,刘禹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目光,任何时候,第一波攻击都是需要承受最大伤害的,敌人明显已经有了准备,除了从天而降的石弹,还有从烟雾中飞出的箭矢,而这些步卒们,依然 “是爸爸做错了,你应该恨的。” “生养是恩,不养你们也不欠我什么,我哪有资格恨你,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关心我,我能感受得到,”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实际上,虽然说宋人的临战经验也不算很多,但是毕竟数月之前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海战,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当初谁也没有想到,她师姐恋爱了六年的男友,就是自己找到的目标人物,因此,当计划开始 “这样的楼房高五层,顶层是公众活动场所,你看到的那些瓦片,除了遮挡风雨之外,还有聚能之用,” 疏不知,此时的撒里蛮,同他一样,有些摸不着头脑,火自然不是他放的,当他赶到队伍的前面时,手下的三千多探马赤军正猬集在宋人的皇城下,因为前方的和宁门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一十九章 北伐(七十七) “第一战斗组减员三人,其中阵亡一人,重伤失去战斗力两人。” “第二战斗组减员五十人,阵亡两人,重伤三人。” “第三战斗组减员两人,全是重伤。” ...... 郑福的耳麦里不时传来战场即时信息,由身背通讯器的通讯员向他反馈,每听到一条减员的消息,他就会同时发出指令。 “第三都,向一组补充三人,担架队上去两付担架,将伤者抬下来。” “二组补充五人,三付担架。” ....... 第三都就是最先出门的那个都,结果成了人家的补充人员,可没有人敢吱声,为首的都头也只能干瞪眼,什么牢骚也不敢说,因为指挥使就站在离他不到二十步的地方,脸色黑得能滴下水,哪里还敢去触霉头。 他们的人手在不断减少,仗才打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陆陆续续补充进去军士二十多人,其中包括了一个队正三个伙长,占去全都人数的五分之一强,看得他脸上直抽抽,难怪指挥使脸色不好,等到第四都的老都头被人抬着经过他的面前,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不等郑福答话他便背上自己的火枪匆匆向前跑去。 担架队在战场与城门之间穿梭往来,总数不过百人,是云帆特意加强给他们的,除此之外全军的两名军医也尽数留在昌平县城,此刻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得到全方位的支持,第四都不断地向前突进,一连击溃了数十个元人步卒小队,再加上从左右两个城门出击的第一和第二个都,分别逼向元人的两个侧翼,使得人数远远多过对手的元人千人队居然有着被围歼的危险。 “副万户,赶紧退吧,再不走,就挡不住了。” 一个手下拖住他,李世安面色狰狞已极,脚下却不肯移动分毫,手上的长刀急转,嘴里大声呼喝道。 “退,退到哪里去,背后就是大都城,就是大汗驻陛之地,宋人逼迫至此,我等若不能退敌,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人数不多,有坚城不守,以少击众者,是为了夺我战心尔,你们自恃骁勇,如今却怎么说?” “大军须臾即至,堆人头也能堆死他们,上头有令,活捉宋军一人者,赏千金、加官三级,缴得可用火枪者,再赏百金、加官一级,当场兑现决不过夜,弟兄们,泼天似的富贵就在眼前啊,是杀头还是升官发财,可就看这一遭了。” 或许是他的盅惑起了作用,一队队元人步卒被他驱赶着上前,以搏命之姿冲向不断冒出火光的枪口,百步之内的弓弩依然有着不小的杀伤力,虽然大部分人没有机会射出第二轮,还是给敌人造成了一些伤亡,李世安在后面看得十分真切,不断地根据情况改变战术,使得郑福的压力陡增。 处于战场正面的第四都第一战斗组犹其如此,这个组的头儿已经换成了第三都的都头,里面有一半都是他的手下,指挥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他的前方出现的是不断伏低起跃的敌人散兵,他们不再直立冲锋,也不再愣愣地向前跑,而是相互掩护,此起彼伏,使得火枪手们的目标往往无法集中,若是排枪,一次能瞄准的目标很难超过三人,准确率也是大大降低,而敌人出其不意的冷箭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狗日的会躲了?” 郑福摸着下巴,冷哼了一声:“前方的两个队散开,以散对散,看谁吃亏,后头的保持队形,不要压得太靠前,注意侧翼的保护,命令第一都和第二都加强攻势,把敌人往中间赶。” 他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传达下去,正面的攻势放缓了不少,两边全都散开在野地里打冷枪,无疑是既能极远又可当长矛用的火枪占了上风。 替代第四都受伤的老都头站在最前沿的第三都都头是个中年男子,从原虎贲军的普通军士调转过来的,先是在荆湖战役中立功升了队正,又在河南、河北等战事中再次立功,如今已经成为了都头,像他这等火线提拔的军官,没有经过军官训练班的进修,本就比别人少了一层资历,若是要再往上升,会在指挥使这一层上有所阻碍,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职场天花板,功劳可以累积,位子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依然留在虎贲军中,便一直停留在军士这个位置上,所以他才会另择新军,虽然用的武器差了不只一筹,可是却捞到了北伐中最大的一场仗打,眼见大都城就在眼前,谁也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缺席,果然,才是进入大都路的第一仗,不过千人的规模,就已经打得艰难了许多,连老都头都中了箭。 男子依令让他的人全都伏在了野地里,既然阵型没了,打法当然也会变,由排枪变成了自由射击,虽然拿着没有膛线的前膛燧发枪,可是在百步以内的距离上,准头依然毫不逊色。 “砰” 他略略抬起头,一枪掀掉不远处想要接近的敌军步卒,然后一低头,只听得“铛铛”两声,圆形宽边高强度聚脂头盔上被狠狠砸了两下,那是敌人的破甲锥所致,在这个距离上,如果是铁甲,此时他已经身亡了,可这种看似轻飘飘的帽盔,是那种半球形加上宽檐的造型,当箭矢射上去时,会极大地抵消冲击力,最多在上面留下一个坑而已,这是他们北伐以来经过无数大小战事得到的经验,根据前线将士的反映,帽盔的材料也是一再改进,最早使用的硬质塑料很容易炸裂,不如现在的坚韧。 前膛枪卧式射击的麻烦之处在于装弹,他们采取的是侧卧装弹法,只留给敌人一个圆盔在外头,哪怕箭矢打得头顶“铛铛”作响,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 正面攻势放缓,两个侧翼却打得火热,第一都和第二都踏着鼓点快速进攻,用猛烈而密集的排枪将敌人压向中间,渐渐形成了一个凹形的口袋阵,正面无法突破,侧后又受到威胁,眼见着就要被宋人包进去,渐渐地这些步卒有了几分动摇。 “他们快挡不住了,副万户,再不撤就没有机会了。” 李世安离着他的队伍差不多一百步远,把前面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宋人的反应之快,变阵之坚决,远远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一支从荆湖打到大都城下的老卒队伍啊,能与这样的队伍打成焦着,在伤亡已经过半的情况下依然死战不退,可想而知也是一支百战老卒,如果是以往,这样的兵每一个都是宝,可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这一千个老卒所能左右的了。 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郑福的策略起了作用,两个侧翼猛烈的攻势使得敌人剩余的四、五百名步卒渐渐集中到了中间一块不大的区域,他们再也没有之前那样的腾挪空间,只能一齐向前冲。 “啾啾啾” 中年男子吹出一个拉长的哨音,这是全队集结的信号,所有将士纷纷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挨一个迅速排成战斗队列,与此同时,左右各个战斗小组迅速向他们靠拢,很快就结成了一个完整的百人左右直横阵型。 “前一军第三指挥,前进!” 中年男子大吼一声,百人队伍踏着鼓点的节奏稳步向前,包铁的牛皮靴子高高地抬起又落下,在泥地里踩出一个个深深的印子,对于他们正面的元人步卒来说,那些高大的身影、一致的装束、整齐划一的动作、甚至是坚毅的表情,都如同一面难以撼动的移动城墙,从三个方向沉沉地压过来。 “不成了,不成了。” “跑吧!” 宋人一往无前的气势终于让这些苦苦挣扎了大半个时辰的步卒们崩溃了,所有人不顾一切地朝后跑去,反而造成了拥挤,就在这时,清脆而整齐的排枪声又一次响起来,仿佛催命的鬼符。 “呯呯呯呯” 连续不断的枪声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变成了一个难以躲避的死亡地带,拥在一块儿的步卒们纷纷中弹倒下,满地都是哀嚎声,跑出去的还不到百人。 李世安出人意料地在步卒开始崩溃之前就转身向回跑,当身后的枪声响成一片时,又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整个身心都在打颤,根本无法想像,身处这样的枪林弹雨中,是个什么样的可怕景象。 “咱们走!” 由于有了一次逃命的经验,他的反应远远超过那些溃兵,速度更要快上许多,就在跑出去大约半里地时,前面突然响起了极大的动静,大地似乎像他的小心脏一样发出了颤抖。 李世安猛然收住脚,不必伏地去听也能知道,那是骑兵奔跑时所发出来的声响,以这样的动静来判断,人数绝不会少于。 三千! 他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深渊。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二十章 北伐(七十八) 昌平城城头上,张德全籍着千里镜的加持和更高的了望高度,可以获得远比郑福还要大的战场视野,因此,当远处出现大量的烟尘时,他马上便通过通讯器提醒对方。 “有新的敌情出现,方位在敌军的背后,数目不详,兵种性质不详,距离约为八百到一千步,速度相当快,怀疑是骑军。” 没等他说完,郑福二话不说伏下身去,贴着泥土静静聆听,片刻之后,又飞快地跳起来,连身上的泥土也顾不得拍一下,急急地发出指令。 “敌军骑兵来袭,全体都有,立刻停止追击,结阵,结阵,准备抗敌。” 为了便于指挥,他带着通讯员前往正面的第三和第四都混和部,几乎与此同时,来敌从远处现出真身,果然是黑衣衣甲的敌军骑兵,只看打出的旗号可知是属于探马赤军,出城的三个都近三百名步卒迅速集结成阵,并不是惯常横排多列,而是一种奇特的阵型。 每个阵型由三个正方形的同心圈组成,当中还有数目不等的指挥人员和散兵,郑福一边盯着远处的敌军,一边向耳麦中发出声音。 “一千步的距离,能否打一轮齐射,不拘能杀伤多少,遏制一下他们的气势也是好的。” 张德全只简单签了一个“嗯”,早在发现敌情时,他就下令炮兵队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从测距到调整诸元到装弹等等一列动作完成下来,敌军并没有现出踪影,他也只能等待,因为万一是自家骑军,岂不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当然,姜才所部如果靠近,一般会先行与他们联系,但万一有特殊情况出现呢? 于是,等到郑福的命令传来,他毫不迟疑地发出指令。 “炮兵队预备,距离九百五,方向十一,一发榴弹......” 没等指令出口,突然从身后传来极大的动静,几个留守的第五都军士大声叫唤着,将他的话生生打断,注意力也转了过去。 “教员,不好了,城中有变,来了好多人!” 转过头来的张德全很快就看清了城内的情景,正门左近几个街道突然涌出大量人群,将街道挤得水泄不能,人人都是黑布包头,手中拿着刀叉棍棒等物,没有旗帜也没有甲胄,远远看着就像潮水般,几处巷子里也是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数,这种动静绝不可能是一蹰而就,更不可能是临时起的意,而是多方筹划的结果!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巧合,恰恰在主力离开,敌军又是大举进攻的间隙,或许郑福的出击行为,鼓舞起了他们的心气,等到敌军的援军来临,便一举发动,想要从我军的背后夹击。 想到这里,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就在他脚下的城门洞里,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至少有五十名以上的伤员,加上军医、担夫更是超过了两百人,这是不容有失的,不知不觉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而刺耳。 “第五都留下二十人,其余的人随我走,火炮队调转方向,三个方向各三门炮,即刻备发,听我号令。” 张德全一把抄起自己的火枪,带着八十名军士从两个台阶冲下去,赶在叛乱的人群到达之前挡住了正面的城门。 “全体准备,轮转发射!” 八十枝火枪分为四排,朝着蜂拥而来的叛贼开火,爆竹般的“呯呯”响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人群顿时削去了一层,这些人的战斗意志显然没有正规军强,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立时就有崩溃之势,不过组织者似乎有些能耐,一番鼓动之后,再度冲上来,而且冲在最前面的,是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推车,车子上堆着高高的麻袋,里面装着沙石,被火枪打穿,沙子漏了一地,也挡住了枪子,发现推车有效,后面的人士气大振,嗷嗷怪叫着越来越近。 “教员,怎么办?” 身后的城门洞子里全是动弹不得的重伤员,一间临起的帐篷里亮着灯,说明军医正在做手术,张德全咬牙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人头,一迭声发出指令。 “火炮准备好了没有?” “回教员的话,射击诸元计算完毕,请下令吧。” “我命令,所有的火炮全力打击城中各处要点,特别是路口、道岔,连续急促射,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打散。” 他的话音刚落,城头上空就响起了阵阵尖利的啸声。 “咻” 此时,叛乱者已经冲到不足百步的距离,啸声由低到高、由远及近,让人忍不住抬眼去看,十个小小的黑影几乎同时落下,在密集的人群爆裂开来,上万块均质破片以千步的高速撕开人体,轻易绞碎所有的器官,将方圆百步以内变成一个硝烟弥漫的人间地狱。 “轰轰轰” 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人,每一发炮弹都落入了人群的后方,经过精确的估算,保证伤害范围恰好不出叛乱者本身,张德全和他的人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看到炮弹的威力,只一轮齐射,就将潮水般的攻势打断,眼前到处都是断臂残肢,那些在血泊中哀嚎的身体,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令人浑身发麻。 紧接着不到十息的功夫,第二轮炮火再次落下,向前延伸了大约五十步,依然落在密集的人群中,连续不断的打击就算是正经的军士也绝不可能受得了,何况是这些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大队人马立时就崩溃了,一个个扔下手中的武器,没命地朝四处的小巷子奔逃,只一瞬间便逃得干干净净,竟比之前攻来时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张德全没有下令追击,而是让他的人原地警戒,自己掀开帘子进入一间帐篷,里面果然在做手术,除去几名军医,还有一些等待接受手术的重伤员。 “这个好了,下一个。” 为首的军医做完伤口缝合,吩咐了一声,她的眉心渗着汗粒,却顾不得擦上一下,马上又有一名伤员被人推到了聚光灯下,全军所有的军士几乎都认得她,张德全自然也不例外。 “赵医士,城中发生大规模叛乱,方才被炮火驱散了,我的人手太少,还要兼顾城外的战事,没法照应你们周全,能不能移步上城楼去,一样可以治伤。” 赵三娘子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不行,这几个伤者都要立时处置,他们的伤势根本无法移动,等做完了再说,你可以先将别的伤员移上去,不必管我们。” “那如何能成,你要出了事,军指非剥了我的皮不可,主君那里也饶不过去。” 开玩笑,他们这个指挥死绝了,也不能让眼前的这位有失,可是后头下的死命令,级别比军指还要高,张德全一面吩咐担夫去转移已经接受治疗的伤员,一面继续劝说。 “还是移上去吧。我会尽量小心,都到这会子了,他们一定能撑得住,没有人希望将弟兄们或是他人带入危险中,请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就连正在接受手术的伤者也挣扎着说道:“俺的命不值钱,能在这里痛痛快快战上一场,死了也值,赵医士你是个好人,犯不着为了俺们冒险,听教员的话吧。” “移上去吧,俺们撑得住。” 余下的伤者纷纷出声,赵三娘子秀眉一蹰,不得不开口喝斥。 “闭嘴,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生歇息,费那力气做甚,当真不想活了么,我说了不能移就是不能移,在这里就是主君也只能听我的。”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针:“最多还有两刻钟,你们军指就会返来,凭这些人,守上两刻钟很难么?” 张德全愕然:“话是没错,可若是有什么差池呢?” “我的男人,绝不会出什么差池,去做你的事,不要再来打扰我。” 赵三娘子赶苍蝇般地将他赶出去,张德全没奈何,只能先将能移动的先移上去,再从担夫中挑选出一批人暂时充当护卫,这些担夫随军之时也练过火枪,至少开枪是会的,他们接过因伤或是牺牲者的火枪,与剩下的军士站在一起,没有被选上的也拿起一切可以挥动的武器,准备应付可能的袭击。 布置完这一切,张德全赶紧跑上城头,城外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一阵,由于要应会城中的叛乱,他不得不将火炮调走,错过了最佳的射击机会,如今两军差不多挤成了一团,哪里还有施展的空间,一切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从上面看下去,郑福的人就像盛开的大红花,绽放在黑色的淤泥里,很多时候以为它会被淹没有了,不一会儿,又顽强地抬起头,层层人浪像是永不退歇的潮水,更关键的是,这是一伙斗志十分顽强的敌人,而且全都是骑兵! 现在真希望主力大军会像赵三娘子所说的准时赶到吧,张德全提着心,默默地祝祷着。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二十一章 北伐(七十九) 蒙古骑军足足来了五千人! 其统领金吾上将军、右卫亲军都指挥使不鲁合罕,出身蒙古忙兀氏,16岁就成为本部落的断事官,如今刚刚三十出头,先前平定过李璮的叛乱,手下这五个探马赤军千人队全都是本族子弟,一直做为可靠的心腹力量驻守大都城,第一仗就将他们派出来,也是下了本钱的。 可是让不鲁合罕没有想到的是,他与前面的李世安部相隔不到半个时辰,后者却连半个时辰都没撑到便崩溃了,逃回来的不到百人,而牺牲步卒拖住宋人火枪手,再以骑军奔袭的策略,自然也落了空,落空便算了,左右听到李世安的回报,前方的宋人不过数百人,经历了血战又有所减员,自己一鼓作气冲上去,怎么也能捡个便宜吧,谁曾想,人家不光士气高昂,而且是严阵以待! “那是什么阵型,你可知晓?” 李世安摇摇头,从荆湖南路的第一仗开始,他也算见识宋人的布阵了,多以横阵为主,一排从数人到上百人不等,讲究的就是火力密度,似这等百十来个人围成圈子,中间还有空隙,当真是头一回见识见识,不得不感叹对方的应变程度,那叫一个层出不穷。 他们是旁观者,多少也能看出一点端倪,以骑对步,无非就是那几样,要么重骑凭速度和装甲硬来,宋人有着数百年的经验,早就有了对策,要么轻骑袭拢,攻其侧翼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从而溃散,这也是最常用的战法,以眼前宋人的数量,无论怎么分,都不可能做到圆满,所以不鲁合罕的打算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吃掉或是拼掉眼前的敌人,最好能拿下一两个活口,缴获他们的火枪,也就算是达到了目地,因为谁都清楚,这里只是一支小部队,后面的大队人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 他选的时机非常准,正处在宋人追击溃兵之时,以快打慢,相距不到一千步,快马只需片刻即到,五千骑兵分成数股,如水银泄地般绕过那些溃兵,朝着宋人包抄而去。 在不鲁合罕看来,宋人此刻只能猥集在一起,凭火枪拒敌,他已经做好了牺牲上千人的准备,可是宋人却马上就完成了阵型转换,以百人为一阵,结成了三个相互之间隔着五十来步的空心方阵。 “掷弹手预备,正前方五十步,掷!” 正中的方阵指挥者便是郑福本人,他的指挥旗插在最显眼的位置,手持千里镜,将蒙古骑兵的动向看得清清楚楚,当完成阵型转换时,敌人相距已经不到三百步远了。 上万只马蹄子的顿地之声,足以震天动地,不要说是新卒了,就连他这等历战上千次的老卒也不由得心摇神曳,当了半辈子北地汉军,这样的情形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因为宋军想要凑出这么大的一支骑军,可谓天方夜谭。 好在出战之前早就演练过,该怎么做都写入了操典,此时没有机会退入城中,结阵以抗便是唯一的办法,虽然敌军来势汹汹,郑福并不畏惧,主力就在回援的路上,他只需要拖上一时。 一声令下,阵中几名膀大腰圆的军士马上拧开盖子掏出火绳,将拉环套在小指上,在不大的空地上助跑了几步,然后奋力向前掷出,此时敌军的马队已经冲进了百步左右,那些手_榴弹打着旋落在五十到七十步远的泥地上,与此同时,郑福又发出了第二道指令。 “正前方,齐射开始。” 接到命令,第三都的都头马上咬着嘴里的铁哨子,发出一串急促的音调。 “啾啾、啾啾、啾啾” 位于方阵最外一排的八名军士马上举枪、瞄准、扣下扳机。 一面黑色的战旗下,合撒儿死死勒着缰绳,上半身伏在马背上,双腿像罗圈一样紧紧夹着马腹,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起伏不定的马身上望着远处的宋人军阵,那些不大的空心方阵,正面展开还不到十个人,厚度也不过三排,根本谈不上坚固,只是听说他们人人手持可以远射的火枪,这才不得不遵照军令,不得露出上半身,否则,就凭自己所带的这个百人队,也能冲破宋人,作为忙兀部有名的勇士,他有这个自信。 合撒儿在心里默算着距离,大约八十步左右时,手上已经抓住了骑弓和一支羽箭,只要一个起伏,便能将箭矢射入宋人胸膛,他甚至已经锁定了目标,正面最右边的中年男子,看着应该是个什么官儿才对,宋人的装束很奇怪,一种紧身的红色上装不像披了甲的样子,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就在进入射程的当儿,目标中年男子突然执起一种细长的圆管子,瞄准了自己,合撒儿迎着对方的视线,心里莫名的有些心慌,这是从军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糟透了。 “砰砰砰” 红色的枪口焰一闪即逝,八颗钢丸毫无阻滞地从枪口飞出,轻易地打入百步远的马头或是马腹部,正在高速冲刺的战马就像被人从正面狠狠抽了一棍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带着巨大的惯性连同马背上的骑兵一起儿向前仆倒。 在中弹之前,合撒儿本能做出一个低头的动作,也让他错过了亲眼目睹火枪射击时的情景,只觉得胯下的马儿长嘶一声,整个身体便向前翻了出去,狠狠地摔在泥地上,手上的弓箭脱手飞出,眼前冒着金星,好不容易睁开眼,突然间看着一个小小铁锤落在泥地里,尾部的长木柄冒着一种淡黄色的烟,还伴随着一种“嘶嘶”的细微声响。 “长生天......”他只来得及在心里念出三个字,就看到铁锤在一瞬间爆裂开来,红色的火光耀眼之极,身体猛然一轻,像是飞上了半空,很快失去知觉。 “轰轰轰” 直到这时,落在泥地上的67式木柄手_榴弹才轰然炸响,将收势不住的大片骑兵掀翻在地,生生打断了敌人一往无前的冲锋之势。 瞬间响起的爆炸声和人马的哀嚎让后面的不鲁合罕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原本只是听闻宋人有了火枪这种利器,心下其实有些人不以为然地,此刻亲眼目睹,才明白之前李世安所形容的不但毫无夸张之处,反而还所隐瞒,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百人队尽数笼罩在硝烟中,战旗被炸上了天,他便知道。 合撒儿完了。 不鲁合罕的心里在淌血,那是一个多么勇猛的汉子啊,连宋人的边儿都没能挨上,他不禁狠狠瞪了李世安一眼。 后者恍若未觉,前方的战事已经进入了焦着状态,宋人的手抛雷不断在骑兵群中炸响,火枪的“砰砰”声更是响成一片,正面的攻势为之一滞,两个侧翼却冲入了几个方阵的空隙间,没等他松一口气,就看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左面齐射。” “右面齐射。” 郑福不慌不忙地下达指令,敌军的骑兵悍然不畏死,速度又是极快,人数是自己的十倍,如果按寻常的阵型,一旦被突破就会造成腹背受敌,这个阵型虽然说有些奇怪,却完美地照顾到了所有的方向。 “砰砰砰” 左右两个侧面的齐射开始了,还没来得及换向的蒙古骑兵此时正好是侧面对着他们,无论伏不伏低,大部分身体都暴露在枪口下,可以让火枪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更可怕的是,两边的另外两个方阵也同时开始齐射,冲入间隙的蒙古骑兵仿佛置身于一个弹雨横飞的死亡走廊中,能活着冲过去的寥寥无几。 就侥幸冲过去了,这些骑兵们悲哀地发现,他们所面对的,依然是黑洞洞的排枪,连续不断地吐着灼热的气息,断绝了他们的最后一线生机。 怎么办?不鲁合罕眼睁睁地看着投入的两个千人队在瞬间就损失近半,一下子急了,抓住李世安领口,厉声问道。 “宋人如此厉害,你为何早不说?” 李世安没有挣扎,辩解道:“厉害难道就不打了,久闻不鲁合罕草原上最强悍的勇士,忙兀部曾经跟随伟大的成吉思汗,战马踏遍天下,这会子怕了么?” “呸,忙兀部没有怕死的人,你这逃回来的蛮子敢胡说,我用马鞭子抽死你。” 李世安硬捱了几下,抗声说道:“你就是抽死我也赢不了宋人,他们拼了这么久,就是铁打的也该累了,要想忙兀部的勇士不白白死掉,何不一鼓作气,与他们拼了?” 不鲁合罕的马鞭子停在半空中,他知道对方目前很得大汗看重,自己是不可能当真下手的,见他有几分犹豫,李世安又劝说道。 “咱们在昌平县城还有内应,拿下这里就是大功一件,如果此时撤退,放宋人进城,只怕大汗过后会追究。” “可你怎知他们的援军会不会到?” “他们有援军,咱们也有,如果你信得过,我愿意回大都搬救兵,大汗一定会恩准的。” 不鲁合罕狠狠地一咬牙:“好,你去告诉大汗,不鲁合罕就算拼光最后一个人,也一定会将宋人留下。” 等到李世安走后,他在马上挥动马鞭子,大吼着发出指令。 “吹号角,全军出击!”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二十二章 北伐(八十) 元人的号角一响起。 郑福明显感到压力陡然增大,骑兵不比步卒,冲刺的速度极快,又有一匹马儿为倚仗,火枪甚至不能保证一枪能将奔马击毙,一旦他们不畏死般地开始冲锋,就需要更大的投放量才能加以制止,不用等他下命令,位于城头上的迫击炮率先开火,一发接一发的杀伤榴弹落入后方正准备蓄势待发的马队当中。 不鲁合罕的脸都绿了,那些从远处飞来的圆柱状弹体,分明来自城中,宋人竟然还有不逊于手抛雷的远程火炮! “退也是个死,不如冲上去,与他们的步卒绞在一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忙兀的勇士们,长生天在上,就让我们光荣地战死在这里,成为草原上人人传诵的故事吧!” 他将手中的弯刀高高举起,咆哮着快马加鞭,冒着不断落下的炮火向前冲去,忙兀部黑色的战旗下,近三千骑兵黑压压地席卷而上,在这样的情势下,什么战法都不好使了,人人眼中只有那面飘扬在空心方阵当中的红色指挥旗。 “砰砰砰” 已经被团团围住的空心方阵四面齐射,军士们按照操典的要求,不停地做出那几个分解动作,四面八方隆隆的蹄声盖过了一切,就连尖利的哨子也听得不甚分明,只能机械地装弹、发射,再装弹、再发射,眼前的敌人如潮水般退了又来,仿佛没有尽头,心理承受能力稍稍差上一些的,手脚就会慌乱,一乱就会打断节奏,陷入恶性循环。 位于方阵最内圈的往往都是新近加入的补充兵,有些甚至是进入河北路后才加入的,没有经历过之前的几场大战,骤一遇上强敌,顺风时还好,突然发现敌人的数量这么多,心中不免有些打鼓,恰恰此时炮声又停了,敌人的攻势更猛,一排排地倒在阵前,又一排排地往上冲,不时还有冷箭袭来,方阵中已经出现了伤亡,便愈加紧张,手脚似乎不听使唤,平时练得纯熟无比的动作,怎么也做不好,好不容易将钢丸捅入枪管,举起枪扣下扳机,“啪”得一声,火药室却没有冒出火光和白烟,更没有那种火药燃烧后的推力和撞击肩膀的反作用力,心下便知道糟了,忘了装火药。 此时,这个方向上的鞑子骑军已经突进到了二十步以内,举着明晃晃的弯刀准备下劈,眼见刀光就要落在第一排的老卒头上,一枝火枪从他的肩头伸出去,“啪”得打响,震得他耳膜发馈,嗡嗡作响,然后只听一个声音响起。 “继续装弹。” 郑福说完,看都没看战果便收枪下蹲,与手下的军士一样一丝不苟地装弹,他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堵住了这头堵不了那一头,随着伤亡的增加,阵型不得不被迫收缩,所有的掷弹手全部补充进了火枪队,才能勉强保持火力的持续性。 短短的一会子功夫,郑福的脚边就堆了七八枝火枪,全是牺牲的军士留下的,眼下他们的遗体只能放弃,能将这些火枪抢出来,已经是极限了,他手脚不停地为每一枝火枪装好弹,递给前面的军士,再将他们递来的空枪装好弹,如此反复。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城头上的张德全已经看不清下面的军阵,三个空心方阵被大队骑兵团团围住,尽管枪声响成一片,他依然能想像得出战斗的白热化程度,怎么办?敌人在炮火的打击下没有溃散,而是拼死上攻,便是算定了他在这种情况下不敢开炮,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伤亡殆尽? 他从来没觉得,两刻钟竟是如此地漫长。 “北口方向可有动静?” 身后的通讯兵摇摇头,消息没有断过,可再催也不可能飞过来,说是两刻就是两刻,明明问过好几次,再问又能如何?能赶得这么快,已经是脚踏车的功劳了,他能想到主力肯定在不顾一切地赶路,可就是忍不住。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突然传出郑福那个标志性的北地话。 “老张,炮火准备。” “什么?”他差点以为听错了,焦急地说道:“使不得,两军交错在一起,我无法保证你们不中弹。” “顾不得了,这些鞑子不要命般地冲锋,光凭火枪挡不住,老子连最后一发手_榴弹都用尽了,奶奶的,今日这百十来斤怕是要交待,见不到老子娘了。” “一刻,不,只需半刻,云老大就能带人返来,老郑,撑住啊。” 通讯器里没了声响,张德全急得冷汗直冒,又不敢催问,在城头上踱了几步,突然一拳擂在城砖上。 “火炮预备。” 炮兵队的队正是个南方人,听了不禁一愣神:“往......往哪里准备?” “城下。” “可那里有咱们的人啊。” “叫你预备就预备,只管鸹躁做甚!” 队正从没见过教员如此发火吼叫过,一时有些不适应,赶紧跑过去,命令手下的炮手测距调整角度,将炮弹准备好,却迟迟没有听到发射的命令。 郑福感觉自己撑不到半刻钟了,鞑子骑兵不要命般的攻击,每一骑都越来越接近他的军阵,有时候,火枪甚至是顶着人或是马的身体射出,饶是如此,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敌人,还是免不了伤亡渐增,百人左右的空心方阵已经减员到不足四十人,队正以上的军官伤亡殆尽,连第三都的都头都身中数箭,当场就咽了气,他也不得不执起枪站到了后排,成为火枪兵中的一员,阵中唯一的自由人员,只剩下背着通讯器的通讯兵,和那杆极为醒目的指挥旗。 宋人的火枪渐渐在削弱,骑兵队中的不鲁合罕敏锐地感觉到了,之前冒死冲锋,一排排地人马倒下,看得他心中直淌血,短短的一会子攻击,在炮火、手抛雷、火枪的打击下损失了多少,已经无数胜计了,好不容易围紧了敌人,城中的炮火首先停下来,紧接着手抛雷也没了声息,只余了火枪还在不断地吐着火光。 “头人。” 一个千户奋力挤过来,将一枝细长的圆棍子递与他,不鲁合罕面上一喜。 “这是宋人的火枪么,如何得来的?” “死了上百个族人拼来的。” 不鲁合罕转手将火枪交与亲信:“带上一队人,把这火枪送到大汗驾前,告诉他,忙兀部今日的牺牲换来了什么。” 说罢,转过头,那个千户开口说道:“头人,再打下去,咱们的族人要死光了。” 不鲁合罕盯着那面刺眼的红旗,恶狠狠地说道:“宋人也要死光了,再加把劲,屠了他们,大汗会赔与咱们十倍的草原和人口牛羊!” 手上的弯刀一指:“带上你的人,我要那面旗子。” 千户一咬牙,鞭打着胯下的马儿转身离去,进攻的号角再次吹响,余下的鞑子骑兵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号往上冲,渐渐压过了新军越来越被削弱的火力。 “啪” 郑福一只手抓住箭尾,将插在肩头上的羽箭拗断,顾不得包扎一下,又一次举起手中的火枪,阵中还能射击的不过二十余人,已经从空心方阵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实心方阵,紧紧守护着插在当中的指挥旗,他的通讯兵就站在边上,同样成为了火枪兵。 “砰” 扣动扳机,将一个露出头来的鞑子骑兵掀下马来,他没有再次去装弹,反而从腰间拔出军刺套在枪头,扭头对着通讯器大吼了一声。 “开炮!” “什么?” 张德全凑过去,只听又一声大吼传来。 “张德全,老子命令你他娘的向我开炮,快!” 张德全的心里一紧,连忙向城外望去,只见那面小小的指挥旗在黑色的骑兵中时隐时现,已经快要消失了,他明白郑福的打算,无论如何军旗是不能被敌人拔去的,那会是奇耻大辱,整个第一军都抬不起头来。 “炮兵预备,目标指挥旗,三发急促射!” “是,目标指挥旗,距离三百五十二,方向九十一,三发榴弹。” 张德全有点不敢看,这是玉石俱焚的做法,接到命令的炮手也是面面相觑,下面还有自己的兄弟,甚至包括了指挥使,难道要连他们一块儿炸死?可军令就是军令,没有违逆的余地,所有人发动起来,按照事先就计算好的射击诸元,调整好角度和距离,然后双手抱起一枚炮弹,倒着放到炮口处,只要一松手,便能击发出去,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通讯员突然大叫着喊道。 “军指,军指回师了!” 张德全猛然转头,只见城池的两侧出现一队队快速移动的身影,头上的红缨被风吹得摇曳不止,双脚踏在复合材料的踏板上,铝合金一体的车轮飞速地转着,豆大的汗粒从头脸冒出来,当先的一面大旗被风吹得烈烈作响,侧面的白边上从上到下写着“前厢第一军”几个字,硕大的旗面上绣着金黄色的图案,正是代表射声新军的。 两把交叉的火枪。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二十三章 北伐(八十一) 当昌平县城发生遭遇战时,刘禹正带着他的幕僚班子进驻良乡县城,他的主力除了前厢以外,其余的三个厢全都沿着广阳_水、桑干水和卢沟河展开,封住了大都城以西的方向。 这里离大都城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是他一早就选定的前敌指挥所。 甫一进城,通讯和保障都便开始了工作,高频天线架设在城中的最高点,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辽代佛塔。 “这里被全数征用了,你们可以带走随身物品并登记寺院的所有财产,如果事后有什么损坏,可以向政府索赔,所以请保存好所有的清单,并保证它的完整性,包括签名。” 寺院的住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僧人,看着眼前的这些军士,有着完全不同于元人的装束和行为,他们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只是态度十分强硬,手中拿着的也不是闪光的刀子,而是一种细长的圆棍子,将寺院里所有的僧人赶出来,紧接着他便被带到了为首的面前,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宋人的首领不光年轻,还是个女子。 桃儿穿着一身笔挺的文官制服,头发扎成马尾束在军帽后头,代表职务的肩章和领章让她显得严肃而干练,不自觉得便会忽略年龄。 “贵官是?” “我是总部直属通讯都通讯工程师,从七品文林郎姓刘。” “刘施主,贵部征用我的寺院,我无力反抗,但请不要为难我的徒儿们。” “那是自然,除非贵徒有欺男霸女伤害人命的不法行为,他们只需要安份守已,过后都会无事。” “感谢施主的慈悲。”老僧在几张清单上一一签好字,翻到最后突然发现少了什么。 “寺中田契似乎遗漏了,应该放在藏经阁中的第二层,有个泛黄的匣子......” 不等他说完,桃儿便出口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遗漏,按照战时管制法,所有的田地都被......充公了。” 老僧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略带稚气的眼中有着不容置疑的神情,周围的那些火枪步卒似乎有意无意地盯紧了他们,细长的圆管子微微抬起,他的心里一颤,赶紧在最后一张签上字,按下手模。 “多谢方丈的配合。“ 桃儿使了个眼色,让军士将这些僧人带出去,随后大队的保障人员和施工人员进驻了寺院,将巨大的铁制天线安放到佛塔的最高处,无数条线缆从塔上落下来,牵往设在厢房的各个部门,一台台通讯器材和电缆线被安放在房间里,有的直接利用僧人们的炕床或是念经台,再将线缆拉向城中的指挥机关,巨大的发电机组首先调试完毕,随着开关被人合上,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声。 房间里的吊灯一盏盏亮起来,桃儿带着人四处检查,保障都的电力工程师大多数都是一年前就毕业的学子,里面还有不少是学堂的夫子,有志于深造的从而学到更多专业知识。 “一号机组工作正常。” “二号机组工作正常。” “三号机组工作正常。” 桃儿手持通讯器,从电机房走出来:“电力供应正常,试机开始。”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一部部通讯器材被打开,指示灯由红变绿,很快就接到了第一个信号,正是来自于昌平县城,听到里面的呼叫,桃子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总部的线路接通了没有?” 手下摇摇头:“管技师在那边指导,大约还要一会儿。” 设在县衙的临时行辕,最外围是吴老四的亲兵都,四个角的哨楼上架设起班用机枪,几个硕大的探照灯安放在楼顶,门口设置了障碍,同样由身背56半的亲兵守卫。 原本用来审案的大堂被清理一空,当中摆放着几张方桌拼接而成的指挥台,当刘禹等人走进来时,他的亲兵已经将一张高比例的地形图在台子上铺开。 “前厢到位没有。” 他的身后是总指挥使马应麟和几个厢指,还有一群特殊的人员,他们没有穿制服,而是各种普通的装束,听到他的问话,马应麟首先答道。 “截止昨日为止,前厢的第一军进驻昌平,第二军在怀来以西,第三军接近龙庆州,第四军正向石槽、牛栏山一带进发目的地是顺州,第五军到达榆林镇后便没有动作,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会在今明两日完成布署,切断鞑子的北逃之路。” “北边只放一个厢,会不会有些单薄?” 出言之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操着一口北地汉话,正是半岛战役中率先投向琼州的上万户郑镇国,他是阜平人,家乡位于真定路的西部边界,在进军河北的过程中,他主动说动了家中放弃抵抗,使得半个真定路不战而降,也赢得了刘禹的信任,与他一块儿的几个男子有着同样的背景,是半岛大军中几个投诚的汉军万户,家小俱在河北各路,都为新军的解放行动立下功劳,被刘禹集中起来,以幕僚的身份参与军机,有点像是后世的参谋班子,取得就是他们熟悉北地形势,虽然没了军权,能站在这位新主人的身边,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如今的形势已经渐渐明朗,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他们都是经历过半岛战事的,见识过琼州军的真正实力,又在琼州呆了一个多月,亲眼看到了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事物,早就在心里倒向了对方,只是一时间没有机会进入核心圈子罢了,眼下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刘禹没有答话,马应麟接口说道:“老郑有所不知,前厢是射声军中最能打一部,只有将他们放到北边,才能截住北边的通道。” 郑镇国指着地图说道:“方才听老总的话,他们的速度很快,必然已经引起大都方面的注意,以某家对大汗......鞑酋的了解,他们的反应一定会很快,前厢的几个军分散在各处,相距不近,恐怕压力会不小。” 刘禹盯着地图,头也不抬地问道:“通讯接过来没有?” 一名亲兵跑出去,很快就带来了一个人,纤细的身材包裹在紧身的制服里,竟然是个女子。 尽管抛头露面有些日子了,被这么多大人物齐唰唰地盯着,管道升还是有些紧张,匆匆来到刘禹的面前,向他一拱手。 “主君,昌平县的通讯接通了,他们已然与鞑子接战。” 刘禹接过消息,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顺手递给马应麟。 “好家伙,一出动就是五千骑,忽必烈当真阔气啊。” 马应麟看完递给郑镇国,几个人全都站到他身后一起看着那份消息。 “事情有些不对。”郑镇国看过之后,马上趴到地图上。 “何事不对?” “数目不对,主君来看,昌平县城距离大都不过百里,骑军半日可达,步卒赶得快一天一夜也尽够了,按消息上所说,第一军从进驻县城到敌人来袭,不过两天而已,这么长的时间,缘何只派出了一千步卒五千骑兵?” “老郑,你担心他们还有后手?” “一千步卒应该是试探,五千骑兵是突袭,可若是我军不出城呢?岂能无步卒押后,昌平县城只有一个指挥的兵力,连城墙都站不满,这个消息必然有内应告知大都,某料定这支步卒不会少两个万人队,或许更多,目标就是第一军。” 刘禹渐渐回过味来,打仗不是玩战略游戏,敌人的应对不是电脑设定好的,而是有着极大的变数,他所面对的是这个位面最强的家伙,不是什么蠢人,前厢的五个军摆得那样开,可想而知人家会不会利用?这里的百姓心向何方,只看如临大敌的良乡县城便可知一斑,他不能将所有百姓都关起来,又没有力量截断所有的通道,因此在大都路,敌人在情报方面,不会逊色他多少。 “那就电告前厢各军,向昌平县城方向靠拢,左厢。” 马应麟身后的一名男子抱拳应道:“末将在。” “你的左厢动作要加快,向马安山、麻峪口一带进击,以备策应。” “末将这就去。” 男子“镫镫”跑下堂去,刘禹又看向另一名男子。 “右厢。” “末将在。” “你的人立刻压向宛平县,最迟明日拿下卢沟桥,做出大举渡河攻击的姿态。” “末将领命。” 两人很快离开了,刘禹指着大都城以北的地图说道:“京东方面的联系要加强,若是通讯不畅,可以考虑派出骑兵,通讯都也可以派人过去,帮助他们建立指挥系统。” 管道升在一旁请命道:“属下愿意带人过去。” “你......” 刘禹犹豫了片刻,后者赶紧解释:“属下会骑马,也会打枪,不会出事的。” “也罢就是你吧,吴老四。” “属下在。”吴老四从堂外跑上来。 “分出一伙人,护送她和她的人前往河间路,那里没有人烟,只需要提防盗贼便是,挑机灵点的,最好有北方人。” “属下这就去挑。” 管道升兴奋地跟着出去,刘禹摇摇头:“消息来源还要加强啊,不能等到前边的将士都接火了,咱们才知道,机宜司要想法子。” 这里面没有机宜司的人,马应麟只能自己开口:“昨日杨参谋还同属下说呢,机宜司在北边的力量不弱,大都城内戒备森严,特别是咱们大军压境,盘查犹其加紧了许多,再加上通讯不畅,一时有些来不及也是有的。” 刘禹突然想起来:“杨参谋人呢?又去后营了。” 这话听得众人都笑了,如今营中都知道杨行潜的意中人就是刘府大娘子的心腹侍女,为了提高她的地位,被主君认做了义女,只等年岁一到便能成亲,正说着,就看到一个身影匆匆跑进来,可不正是杨行潜本人,刘禹笑着打趣了一句。 “后营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 杨行潜顺口答道,众人俱是宛尔,他有些莫名其妙,又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只看着刘禹。 “属下不是从后营来的,机宜司送来了消息,鞑子有大动作。” 笑声嘎然而止,刘禹从他手中接过消息一看,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二十四章 北伐(八十二) 前厢五个军沿大都城北面展开,为的是切断敌人的北退之路,第一军占据昌平时,第二、三、四等军还在往更北面的怀来、龙庆等地穿插,为的是形成一个战略纵深,而不是一条平行线,毕竟他们只有一万二千五百余人,加上辅军也没到两万之数,如何挡得住那么长的战线,还不如以内外古长城为依托,守住各个要地来得实在呢。 可这样一来,第一军就显得太过于突前了,离敌人京城不到百里的昌平县城,几乎就是大都城的北方门户,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云帆这才带着军中主力向居庸关、南口、北口一带的古长城进发,只有拔除了这些钉子,昌平县城才能无后顾之忧,同时也能与更北一些的第二、三、四等军遥相呼应,谁知道才两天功夫,鞑子就直奔着县城而来,人数还不少。 急切之下,他亲自带着第一指挥往回赶,好不容易到了南口,收到了更准确的消息,鞑子前部一个步卒千人队被击溃,后头紧接着便是大队的骑兵,显然是有备而来,并非试探性的攻击。 于是,连吃食饮水都顾不上,便再次踏上归途,这一路可没有平直的官道,全是凹凸不平的土路和山道,极度考验脚踏车的质量,好在这批新产品经过了改进,总算没有出现大量的抛锚。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带人赶到了昌平县城,一个指挥的步卒分成两股,从县城的两端疾进,城门都没入,造成一种主力大军回援的气势,直接出现在敌军的两翼,大有包抄歼灭之势,当两边密集的排枪声响起时,本就到了强弩之末的敌军立时就崩溃了,不鲁合罕一声长叹,心里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天王老子也收拾不得,只能带着大旗与手下一路狂奔,头也不回地朝外逃去。 “你带上两个都继续追赶,不必太急,只需持续施加压力便可。” 云帆嘱咐了第一指的指挥使一句,马上和其他的手下打扫战场,回过头,整个战场的全貌顿时凸显在眼前。 自城外三十步开始,一层层的尸体堆得密密麻麻,从他们倒下的方向,云帆甚至可以想像得到战况的激烈,先是一个千人队的步卒冒着密集的排枪发起冲锋,到了五十步以内,手_榴弹将他们的攻势打断,不得已,敌人只能分散成小股或是单兵在地形的掩护下向前突进,当这样的攻势被拙败后,便轮到骑军登场了,他们来得极快,当郑福所部完成阵型转换时,已经到了两三百的距离,城头上的火炮杀伤了一些,倒在最外头的便是,然后便是排枪,第一次对阵骑兵,显然有些紧张,两百步左右的开火效果有限,因此这一区域的战果不大,而到了百步左右,大量的马匹或死或伤,很显然是由于几百枝火枪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火网,敌人在这一区域丢了上千人手,还有许多没有死尽的人或是马在血泊中哀嚎。 当进入五十步左右时,战况已经不能用激烈来形容,尸体一层叠着一层,堆成一个小小的山坡,被这片山坡围在当中的,就是他的第三指,那面插在泥地里的指挥旗千疮百孔,上面的图案已经难以辨认,旗帜下同样是一层层的尸体,绝大部分都是他的人,唯一还能站着的只有九个,人人背靠着背倚在一起,双手紧紧握着上了刺刀的火枪,从头到脚全是血污,根本看不出谁是谁,嘴里依然在不停地冒着话。 “来呀,狗鞑子,爷爷不怕你。” “老子够本了,拼一个都是赚的。” 云帆摆手制止了其他人的靠近,很明显,这些人已经失了神智,根本分不清敌我,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吼了起来,让他的心头一颤。 “张德全,开炮,你他娘的开炮呀。” 他们的地上有一堆碎片,一看就知道为了防止落入敌人之手,早已经将通讯器踩烂了,云帆用力大吼一声。 “第三指指挥使郑福。” 那人条件反射般地立正答道:“到。” “整队!” “是。” 一个血人走出来,转过身去,向余下的人发出号令。 “第三指集结。” 余下的八个人立刻收起枪,一个挨一个地排成了一排,郑福让他们报了一回数,转身正色答道。 “第三指集结完毕,总数五百五十二人,实数九......” 郑福的声音突然间停了下来,嘴唇不住地颤抖着,眼中渐渐有了一丝焦点,云帆上前接过他的火枪,这个六尺高的北地汉子一下子瘫到在地,差点就没扶住。 “军指,军指,我对不住你,老六、柱子、崇武......还有那么多弟兄,全都死了!” “我看到了,他们都是好样的,咱们第一军,没有一个孬种。” 云帆一边安慰他,一边检查身上的伤处,光是折断的箭杆就有三根,一道道明显是刀伤的口子纵横交错,有些血都凝固了,有些还在不停地往外冒,抓住他的那只手渐渐滑下去,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 “止血带,药粉,快。” 一个手下赶紧打开急救包,一股脑儿递过去,余下的人也是个个带伤,被他的人七手八脚地扶住,就地实施紧急包扎,眼见厚厚的止血带缠上去,鲜血依然往外渗,他急得想要将郑福背在身上,后者虚弱地说道。 “老福不成了,临了还能挣个烈士,不亏。” “放屁,你这身子骨跟头牛似的,老子死了你都不会死,一会儿让嫂子给你扎两针,一准儿活蹦乱跳。” 郑福咧嘴想要笑一笑,却眼前一黑,栽进了他的怀里,云帆的心里一沉,背起他就往县城的方向跑,没跑上几步,一群身影迎面而来,领头的正是自己的妻子。 “快,救救他。” 云帆顾不得同她打招呼,焦急地喊道,赵三娘子赶紧让后面的担夫上前将人解下,平放到担架上,搭着脉瞧了瞧,语速极快地说道。 “脉搏很弱,是失血过多所致,须得立时输血。” 她从郑福的脖子上扯出一块白色的金属牌子,找到最下面一行,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甲”字。 “让所有甲型血的军士到城内集中,把人抬过去。” 云帆马上发出指令,输血不是什么稀奇事,早在南洋战事时,他就有过类似的经历,两人也因此而结缘,很快幸存的军士就被担架抬进了城中,除了符合要求的军士,其余的人仍然在城外打扫战场,将遗落的火枪和弹药收拾起来,以免被鞑子拾去。 统计的结果很残酷,第三指五百五十人,除了留在城中的第五都和炮队,活下来的只有十三个,包括三个都头在内战死了三百二十一人,还有轻重伤员八十余人。 战斗力最强的第三指算是完了,此刻云帆还来不及去感伤,甚至来不及掩埋那些战死弟兄的遗体,一个惊人的消息从总部传来,就在这支骑军的后头,跟着至少两个万人队,此刻离县城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 “第一指停止追赶,所有人退回城中,放出飞行器,搜索周边三十里的敌情。” 云帆一迭声地传下令去,一刻钟之后,他的搭档邵成带着三个满编的指挥首先赶到,也让他心里有了底,又过了半刻钟,第一指的指挥使将两个都的追兵带了回来,同时带回了大军来袭的消息,也从正面印证了总部的消息,然而等到飞行器将画面传回来,他们才知道,所有的估计都太轻了,鞑子这一回出动的,并不是两个万人队,那只不过是前部,后头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行军队伍,步骑皆有,单单数出来的万户旗号,就不下八面! 李庭与南边那位著名的李相公只差了一个字,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虽然被归入了汉人的种类,还有一个明显的汉名,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女真人。 最早跟随阿里海牙驻防鄂州,后者南下之后,他先是奉调去了淮西,京东路闹得太凶,他又做为宿将被召回大都,在忽必烈回京前,便于中书省招募新卒,等到阿塔海撤围返来,几十万大军重新编整,他便成了其中一部的统领,以蒙古汉军副都元帅的官衔成为阿塔海的副手之一,麾下有八万汉军两万探马赤军,新卒老卒各半,战斗力相当不俗。 忙兀部的五千骑便是其中之一。 “五千人,连一个时辰都撑不到,折了些兵马事小,撼动我军心士气,却该如何处置?” 不鲁合罕正处于惊魂未定之时,从决死冲锋到无奈溃逃,心理上早已经处于下风,乍一听他的话,这是要拿自己开刀么?不由得赶紧分辨。 “忙兀部五千勇士你看看还剩了多少,宋人火器厉害,我们以十人换一人都不见得能成,就算这样,也差一点就拿下了他们的旗帜,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援军来得太快,这才功亏一篑,虽然没能取胜,我们也尽了力,还拿到了完整的火枪,大汗驾前也有话说,不知道元帅想怎么处置?” “顶得好。”李庭冷哼了一声:“力战不敌,还立下功勋,要是当场处置了你,难免有人不服,可若是这么放过了,这仗不打也罢,来人,绑了。” 不鲁合罕没想到他当真敢动手,又惊又怒,挣扎着喊道:“你敢杀我?” 李庭看了一眼左右,那些蒙古人也好,汉人将校也好,都拿眼睛瞅着自己。 “忙兀部力战不假,你未能拖住宋军,只知死拼,致使咱们的谋划落空,这却饶不得,你的人头,不是某家要的,而是军法无情,就是到了大汗驾前,也是这话。” 不等他再说什么,一摆手:“砍了,首级挂到路边给所有人看,忙兀余部编入前军,待罪立功。” 众将眼睁睁地看着刀光落下,当场就行了军法,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人人都是噤若寒蝉,心知这个汉人是发了狠,谁的面子也不好使。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二十五章 北伐(八十三) 老天欲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刘禹如今是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自从大军进入河北路以来,抵抗就越来越激烈,许多城池都战到了每一幢屋子,守将与城偕亡者比比皆是,其中多数还是汉人,这样的情形就连当初北宋亡国时都不曾出现过,等进了大都路,突然沉寂下来,涿州这个门户要地兵不血刃便落入骑军之手,房山、良乡等县也未经战斗,守臣不是跑了就是逃了,有什么区别么? 还真有,算算日子,他带着后厢进入大都路有十天了,一路所见到的百姓面上都是一个表情,惊恐中带着些冷漠,远没有河南、京东等百姓的兴奋,甚至也不像河北一带,给他感觉就像是坐在火山口上。 就以指挥行辕所在的良乡县城为例,市面上一片萧条,大部分商铺都关了门,只有一些挑担子走街串巷的小贩在四处走动吆喝,看到军士便赶紧避开,唯恐给祸害了,其实新军的军纪还不错,虽然达不到后世解放军的标准,在这个时空,应该是首屈一指的正义之师了,无奈人家不相信,也不给个表现军民鱼水情的机会,只能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通讯指挥系统搭建完毕,一条条的消息便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他的整个幕僚班子都被鼓动起来,尤其是以郑镇国为首的那批新晋人员。 “主君请看,大都城西北面,桑干水和卢沟河可谓天然屏障,前厢渡河去往昌平等地却不曾受到任何阴挡,事情恐怕有不对。” 另一个原汉军万户名为褚怀远的也接口道:“确有蹊跷,前厢出兵时,天气尚寒,河水多有封冻,哪里都能过去,防守不易,如今却是开春时节,河水渐次解冻,水流又冷又急,故此,河上的几处桥梁便成了关键之处,主君昨日令左厢袭取卢沟桥,实是见识卓著,可别处就不同了。” 刘禹听着他们的说辞,目光在地图上打着转,这个时代的地形地貌与后世大相径庭,不能拿后世的来套,一切都是在北地的机宜司探子经过几年的详细打探绘制而成,他再拿到后世去做精修,勉强可以用作军事。 卢沟河是大都左近的一条大河,后世改名叫做“永定河”,历史上曾经多次因水患而改道,眼下它的走向大致上是由北而南,在良乡县境内拐了个近似九十度的弯,成为大都西面和北面的天然屏障,河上除了大名鼎鼎的卢沟桥,还有四五处石桥或是木桥,还有十多处渡口可供来往,元人定都之后,商业渐渐发达,对于交通的需求大增,这些桥和渡口倒有多半都是新修的,全都被一一标注在地图上。 “二位请继续。” 郑镇国等人得到了鼓励,胆子也大了起来。 “主君,打仗无非就是调兵遣将,可调多少,去哪里却有些说道,便是兵书上的知己知彼,当初在半岛上,我军虽众却是两眼一抹黑,被主君一路调遣,自蹈死地,连个拼命的机会都不给,这样的仗方是上乘。” 禇怀远在一旁笑道:“老郑说溜嘴了,哪里是我军?” “是,说顺嘴了。”郑镇国见刘禹并不在意,接着说道:“咱们在河北诸路耽搁了近两个月,打了多少场硬仗,说句不好听的,败仗打得多,学也学会了,如今咱们突破了涿州,反而没了声息,前厢孤军突进数百里,连昌平县城都轻易拿下,任咱们从容布置,这岂非失了先机?” “说下去。”刘禹隐隐觉出了不对。 “若某是那鞑酋,明知不敌,如何肯把仗放在明面上,诱敌深入、断其粮道或是击其侧背才是正理,在这里,咱们处处是敌,消息也不如以往灵通,这就是可乘之机,主君请看,前厢与主力相距三百余里,又被隔在了桑干水和卢沟河以北,他们知道咱们只有一万二千余人,会放过这个各个击破的机会么?” “你的意思是?” 郑镇国等人显然有过讨论,肯定地说道:“鞑子对昌平县城的攻击,很可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意为之,若是这般谋划,必定要阻断咱们的增援,特别是桑干水和卢沟河,各个渡口和桥梁只怕已然不保,就是各个要处,也难保不被窥探,咱们的人少,不可不防啊。” 不得不说,这绝不是杞人忧天,一直以来的顺利和不断取得的胜利让军中滋生一种骄傲是难以避免的,就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只等着一仗定天下,宣布改朝换代了,殊不知,敌人是不会自己退出历史舞台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对方的推测,没等刘禹说什么,大堂外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吴老四匆匆跑进来,连礼都没行,急急地开口说道。 “城中生乱,到处都生起了火头,看不清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只怕是冲着主君。” 吴老四的目光有些不善,手中的56班枪头大开,微微对着地面,刘禹看了一眼堂外,不知不觉天色竟然已经黑下来了,大堂上吊着一盏led白光灯,照得众人脸色阴晴不定。 “不对,他们选择这个点暴起,肯定知道咱们这里戒备森严,佛寺那边呢?有多少守卫。” 马应麟在一旁接口:“从后厢拨了一个都看守。” “不够,吴老四你带上一个伙去加强那里,无论用什么法子,不能让一个人有失。” 吴老四一愣:“那如何能成?贼人肯定是冲着咱们这边来的。” 刘禹冷笑了一声:“就怕他们不来。” 吴老四被他赶出去,刘禹又同马应麟说道:“平叛的事交与你,后营有许多女子和民夫,一定要确保他们的安全。” “属下也走了,主君怎么办?” 马应麟的目光在郑镇国等人的身上扫过,意思再也明显不过,那种若有若无的猜疑让郑镇国等人极不舒服,却什么也没说,只听刘禹摆摆手说道。 “我就守在这里,若是让这群乌合之众得了手,还妄谈什么天下?” “属下遵命。” 马应麟无法,只得自行离去,刘禹转过头,对郑镇国等人说道。 “这里人手有限,每个人都要用上,诸位出身军伍,想必学会火枪也不是难事吧。” 郑镇国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惊愕,原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是叛乱,他们纵然不会被看管起来,也应该是软禁于某间小黑屋,等着事件平息了再放出来,可是没曾想,人家不光没有这么做,反而还要将火枪发到手中,那是何等的信任? 刘禹静静等了一会儿,只见郑镇国当先一拱手:“早就见识了火枪的厉害,若是能亲手一试,也不枉走了这么远的路。” “那就多谢诸位相助了。” 与其分出人手来防备,不如将他们推上前线,成为自己的助力,这个道理刘禹怎么会不明白,何况他也会有所准备,至少防弹衣之类的装备是不会拒绝的,其实,他所担心的并不是良乡县城会如何,而是数百里外的昌平县城。 ...... 几乎在良乡县城出事的同时,昌平县城内也是风潮涌动,云帆拿着千里镜站在城头,面色凝重已极。 他手中只有四个满编的指挥和一个打残的第三指,连同辅军在内也不过二千三百余人,其中还有八十多个轻重伤员,无法动弹的重伤员就有近六十人,包括昏迷不醒的郑福。 而城外的敌人,两个万人队的汉军步卒已经在扎营,夜空中反遇出一片红彤彤的火光,而根据飞行器的探知,后面至少还有七、八万的步骑,最多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至于征发的民夫,怎么也不会少于三万,敌人这是玩真的,要在援军赶到之前,一举端了昌平县城和自己这二千多人。 原本料敌先机,打不过他也可以跑的,可那些轻重伤员,就算抬上担架也必然跑不快,脚踏车的速度已经赶不上快马了,再加上这么一出,敌人只怕巴不得他们放弃城防,在行军的过程中袭击自己。 从军这么久以来,云帆第一次面对如此的形势,镜头里黑沉沉得,元人的大营里没有什么动静,可他却不敢有丝毫小觑,身后传来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修己,军中如何?” “还算稳定。”邵成犹豫了一下,云帆放下千里镜,转过头来。 “出了什么事。” “伤员们不肯治疗,想让......咱们撤离。” 邵成艰难地说出口,云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脸,缓缓说道。 “修己以为,咱们当不当走?” “你是主官,这个决心须得你来下,职责所在,某要提醒你一句,如今咱们被隔绝在昌平县城,最近的援军要两日方到,城中暗流涌动,已经乱过一次,可咱们却没有时间去斟别,城外至少有八万敌军,他们一定会强攻,咱们的弹药情况也不容乐观,火炮只有三个基数,只有枪弹还算充足,可是伯益你也知道,这一回的敌人不同于以往,他们不畏死。” “弃了他们逃走么?” 邵成劝道:“咱们也不怕死,可是咱们所有人的命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弟妹一人,这是抚司下的死命令,你护着她离去,是军令不是逃走。” 他压低了声音:“弟妹有了身子,你难道想让恩师家中绝后么?” 听他说到父亲,云帆的身子一晃,伸手扶住城砖,没等说出话来,只听城中轰然作响,将二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过去。 “不好,城中怕是有变。” 邵成的脸色很难看,云帆赫然转过身,只见黑沉沉的元人大营中也有了动静,一声声嘹亮的号角刺破夜空,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是了然,如今的形势,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二十六章 北伐(八十四) 城中火起便是信号,一直注视那边动静的上万户李大椿长身而起,沉声说道。 “点火,吹号角。” 一枝枝浸了油的火把被点燃,在沉沉的夜空中宛如星星点点,先是一点、既而一线、再是一团、又是一片、等到全军两个万人队全都打起火把,四下里已经是红光漫天,他满意地一颌首。 “各依本军,次第而行,前后相持,遇敌不得慌乱,炮火落下时须得分散开,伏下身子躲避即可,有畏敌不前或是冲撞本阵者,忙兀部的不鲁合罕头人便是下场,大汗有令,先登者赏千金、封万户,夺宋人一枝火枪便是百金、官升一级。” 他的声音陡然放大,一把拔出腰间的长刀,几乎吼叫出来:“富贵前程就在那里,城中不到三千宋人,绝非人人有份,杀头还是爵赏,全在诸君一念之间,当真下手之时,休要怪老子不讲情面!” 伴随着杀气腾腾的话语,是一道亮白色的刀光,劈得火光摇曳,让周围的万户、千户等几十个将校无不是心惊肉跳,他是李庭的次子,不到二十岁就袭了父亲的上万户,甚得大汗看重,如今看着与李庭一般都是狠人,于是全都是一低头抱拳答道。 “敢不效死!” 号角一阵紧似一阵,全军两万人分批出营,从几个方向朝着城池的方向摸去,刚开始,两百步外打着火把,起到照路和壮声势之用,等到了百步以内,便将火把熄了,黑压压的人群没入阴影中,连声响都极为微小,只有那种轻轻的地动,隔着城墙传上来。 “来了。” 云帆沉声说道,城里城外一齐发动,不必说是早就谋划好了的,难怪当初能轻易拿下了县城,一定是在自己率主力扫荡古长城各个关口时,城里就传出了消息,以一个千人队引得郑福出城,再以五千骑突袭,重创了第三指,好在自己回军极时,才得保城池不失,总算有了一个倚仗,否则就凭这点人手,在四十倍以上的敌军攻击下,只怕不会比第三指强上多少。 可如今的形势也是严峻之极,敌军已经了解了火器的厉害,招招都是针对,夜里视野不清,火枪的命中率会大打折扣,而他的四个指挥分别要坚守四个城门,不可能再排出战列线,火力密度和持续性也会有问题,可不这么做,放任敌军入城?他还没有把握,云帆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对昌平县城的攻击,或许就是双方决战的序幕,假如当真如此,他便只有尽量坚持下去,将敌军主力牢牢吸引住,才能为友军创造机会,如今唯一的倚仗便是长距离无线通讯这个黑科技了。 “伤者是否安置妥当?” 邵成在他身边答道:“伤者都移到了城楼上,有赵医师看顾,当是无恙的。” “辅兵呢,火枪发下去了么?” “嗯,人手一枝,都是第三指牺牲的将士留下的,只不过缺了几枝,应该落到鞑子手里了。” “无妨,他们拿到了又如何,做得出来么,就算仿出来,能仿几枝?又有多少时间供他们操练?” 云帆不屑地说道:“所有的辅兵编入第三指,由张德全掌握,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守卫城楼,城中的那些贼人,就交与他了。” “我这就去传达,伯益,你有什么话要同弟妹说的,我可以带到。” 云帆下意识地回头,北地的城楼形制与南方不同,没有那么高大的飞檐,好在粗木支柱足有一人环抱粗细,坚固程度无庸置疑,此时不过是个方方正正的阴影。 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云帆摇摇头别过脸去,邵成知道他的心意,不是没话,而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转身离去。 恶战在即,云帆收敛心神,凝神于耳,听着城外的动静,大约一刻钟之后,密集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一扬手发出指令。 “火炮都准备,两发照明弹。” “照明弹两发!” 军直属炮兵都立刻做出动作,“噗噗”两声,两道火光直冲天迹,在夜空中绽发出一朵朵明亮的绿色火花,奇怪的是,那朵绿花非但没有马上消散,反而悠悠地在半空中摇晃,如同两盏孔明灯,只是光亮十分强烈,仅仅两朵花,便照得正面这段城墙外的地面亮堂起来,只见一群群身影在快速地接近中,长长的云梯被扛在肩上,脚步整齐有力,显然是经制之师。 “各部听令,自由射击。” 随着云帆一声令下,沉寂的城墙上突然间冒出无数火光,清脆的枪声响彻夜空,站在千步外的李大椿陡然一惊,望着那些在半空中摇曳的绿色花朵,久久说不出话来。 “前头还有多远?” “约摸三百步。” 三百步远,已经是神臂弓的射程了,以往的野战,宋人往往会在百步以内才开火,犀利的排枪往往一轮便能叫敌人接近崩溃,就算还能撑下去,伤亡也必然小不了,因此,他另可打这种难打的攻城战,欺负宋人人数少,最多只能站满城墙。 令李大椿意外的并不只是照明弹,还有这么远的火枪,原以为迎来的会是炮火,宋人的炮火距离十分远,他原打算拼着牺牲几千人,也要消耗掉宋人的炮弹,所以远远地打着火把,谁料人家竟然不上当。 攻到前面的步卒就没这么轻松了,三百步固然远了些,可云帆要的并不是命中率,而是附带伤害,随便给敌人的攻城增加难度,四门两千多枝火枪一齐开火,命中率再低,一次也打倒了数百人,敌军的步伐为之一滞,不过十息的功夫,第二排火枪又响了起来,这次离着更近一些,命中率自然要高上一些,眼见着没到两百步,伤亡已经过千,李大椿心中暗惊,嘴里大喊道。 “号角再紧些,再紧些。” 催命般的号角让敌军的步子加快了许多,人人都认命般地死力往前冲,两百多步的距离,排枪响了五回,倒下的死伤者越来越多,终于挨到了城墙下,将一抬抬云梯架上城头。 “手雷预备,扔。” 云帆将打空的火枪放到一旁,拾起脚边的手_榴弹,拧开盖子扯出拉环套在手指上,反手顺着云梯扔下去,只听“轰”得一声,手_榴弹在敌军中爆开,炸得步卒们鬼哭狼嚎,那架长长的云梯也倒了下去,云帆手脚麻利地抄起火枪,有条不紊地做着装弹的工作,连续不断的手_榴弹将敌人的攻势打断,若是以往,这样的打击已经让敌人退却了,可没过多久,又一架云梯搭上城头。 爆炸声响起来时,李大椿的心里一紧,这样的爆炸有点像是宋人的炮火,可他也听说过,宋人还有一种人力投掷的手抛雷,威力比震天雷大上许多,体积却要小上许多,一人可带数枚,难怪宋人没有一开始就使用火炮,他在心里估计了一下伤亡程度,朝身后一扬手。 “第二队,再上。” 城墙的宽度有限,一次一个方向上只能展开一个千人队,再多就会成为宋人的活靶子,第一路攻势大部分伤亡都在路上,而第二队就要顺利很多,当他们到达城下时,正好顶上伤亡惨重的第一路,李大椿并不满意,望着城池的方向喃喃自语。 “如何城中还无动静?” 张德全的手中还有一个完整的第五都,加上过百名担夫和十多名轻伤员,凡是拿得动火枪的全都在这里了,他的敌人却密密麻麻不可胜数,城门被外面的敌军四面攻打,根本腾不出手来,城中的贼人只能由他来应付,好在白日里打过一场,对方吃了大亏,并没有外头那样坚决的战斗意志和不畏死的决心。 “这一仗,咱们第三指丢了多少弟兄在外头,何指挥出城前说过一句话,咱们第三指不会防御只会进攻,他带着咱们的弟兄浴血奋战,才拼掉了敌人的前部兵马,否则咱们连这县城都保不住,眼下外有大军,内有叛贼,若是不能将贼人击溃,这城池便守不住,军指将侧背交与咱们,便是豁出命去,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两百余人分成两个都,第五都由仅存的都头率领,他亲自去带由担夫组成的新卒,这些担夫担任辅军已有半年,平时同样会接受军事化训练,会开枪也会列队,只是实战经验不足,好在第一军战事不断,他们的经历远远超过旁人,都知道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不拼命是不成的。 等到整队完成,张德全马上下令:“第三指,出击!” 那面残破的指挥旗还不曾补好,看着就像是几条破布串在旗杆上,被一名旗手高高撑起,第五都的一百名军士跟在后头冲下城头,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贼人打着火把渐渐汇聚在一处,正巧迎上他们。 “啾啾啾” 都头咬着铁哨子吹出一串急音,已经排成三列的军士立时举起火枪,首先是第一排火枪被打响,爆豆般的枪声整齐而密集,对面的街口顿时响起一片哀嚎,紧接着是第二排和第三排,三阵排枪一过,那位老都头大吼一声。 “上刺刀,冲锋!” 等到张德全带着余下的一百人下来时,只见前面明晃晃的一片刀丛,呐喊着冲着前头黑压压的人群。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二十七章 北伐(八十五) “桑干水中下游数百里之地俱已解冻,水流湍急倒也罢了,几处渡口竟是一只渡船也无,好些木桥只剩了桥桩子,涉水之处只有当地老人才知晓,一时哪里探得出?” 县衙大堂外呐喊声十分响亮,通红的火光直冲天际,隐隐还能听到“哒哒”的枪声,应该是从佛寺那个方向传来的,县衙外没什么动静,刘禹一脸平静地站在阶前,看着那些如临大敌的亲兵们,头也不回地说道。 “咱们不是有橡皮舟么?” 杨行潜慢声答道:“河对面有敌军的步骑一直在盯着咱们的行踪,显是打算半渡而击。” 刘禹被他一提醒顿时明白自己思虑不周,既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哪能没有后手,左厢北渡桑干水就是为了接应前厢,敌军将前厢放过去,却意图阴截左厢,目地已经十分明显了。 “右厢拿下卢沟桥了么,不会也拆了吧。” “那倒不曾,只是桥头的争夺十分激烈,桥面不宽,咱们的火枪施展不开,敌军早有准备,以厚木夹石板为墙,死伤惨重也不后退,双方打了两三个时辰,咱们的人还没能拿下石桥。” 杨行潜的话让他想像出战斗的激烈,卢沟桥是石拱桥点火无用,拆起来又麻烦,再加上自己的人动作快,这才保存下来,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按照最新的战报,射声军三个厢都在战斗中,再加上良乡县城的这摊子事,敌人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大手笔,。 “前厢撑得住么?” 杨行潜叹了一口气:“第一军驻防昌平县城,被两万步卒围攻,后头还有五、六万步骑,他们只有二千余人,之前的战事,一个指挥几乎打残,连指挥使都重伤昏迷,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 “就这样,没了?” 杨行潜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疑惑地说道:“还有什么?” “我却不信,忽必烈排出这么大的手笔,会放过昌平县城?” 杨行潜一愣:“主君的意思,他们也同咱们这般,城中有叛贼作乱?” 刘禹一点头:“围城夜战,利弊不好说,若是没有倚仗,他们又何必如此,咱们终归还是小看了那位位面之子啊。” 杨行潜默然,这个推断并非没有理据,昌平战事的整个过程,无不喻示着敌人已经掌握了县城的虚实,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放过县城这个要害,想到在这黑夜之中,外有大军登城,内有叛贼作乱,以两千残军,要如何撑过今晚? “属下方才在前头听郑镇国等人议论,鞑子此番动作,意在第一军固然不假,可若只是为了二千余众,未免有些小题大作,怕是昌平县城只是个幌子,转的却是别样心思。” 围城打援?刘禹微微有些吃惊,这是极有可能的,桑干水一线布防,便将前厢截断在了大都城以北,而敌人却可以从容调兵,如果昌平县城只有七、八万人马,桑干水一线摆个四五万人也尽够了,忽必烈手中至少还有三十万步骑可用,只怕还不只。 “前厢各军到哪里了。” “最快的第二军接近内长城,明日可抵居庸关,最多夜里便能到达城下,第三、第四军要晚上半日,第五军离得远,至少还有三日方到。” “电告第二军,进驻居庸关后暂且不要动,等第三、第四军集结一处再出发,至于第五军嘛,也不要再连夜赶路了,慢慢向昌平靠拢吧。” “那岂不是要迟上半日?” “第一军撑得住。” 刘禹想到那个外表文弱,内心刚强的男子,断然说道:“电令左厢各部,某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突破桑干水,威胁敌军侧翼。” 杨行潜“嗯”了一声:“要不要调羽林军?” 刘禹想了想:“隔得太远,来不及了,还是让他们肃清官道,打通与忠武军的交通吧,这条线上是不能有失的。” 射声军大举进入大都路之后,姜才便带着骑军转向大都城南面,一方面是掩护主力侧背,一方面是打通京东一线,因此他才会放心让管道升只带了十几个护卫便赶往河间路。 忽必烈大军压境,全力对付隔得最近的射声军,也从侧面表示忠武军还没有逼近大都城,给他们以压力,特别是水路,也不知道此刻行船到了哪里,有没有在直沽口上岸,不得不说,对手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出手又准又狠。 “哒哒哒” 外面突然间响起了连续不断的枪声,刘禹已经有了些经验,一听就知道是56班特有的节奏,叛贼倒底不会放过这么显眼的目标,杨行潜暗暗有些心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主君,只见灯火下的身影岿然不动,只在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意。 ...... 县城外的广阳_水边,一座座营帐连绵不绝,除了后厢的四个军一万兵马,还有后营的医院、通讯、保障、宣传等部门,连同北上以来搜罗的女子,足有近五万人之多,光是女子就超过了三万,大都是在河北各路抓来的,超过半数都是获罪的官宦子女,因为没有地方安置,只能随军行动,平时做一些洗衣做饭、浆洗缝补的活计,换来一顿饭食。 早在大军进入河南时,听潮就接过了后营的事宜,将杨行潜从繁琐的事务中解放出来,她本就在琼州做过这些事,此刻自然是轻车熟路,当下按照军中条例,将后营管理得井井有条,反而忽视了本职工作。 主君的暖床侍妾。 这也难怪,自进入河北路战事就没有断过,好不容易到了年关,主君又不知去向,失踪了足足半个月,直到出了宵方回,来不及与她温存几日,大军便进了大都路,眼见决战在即,哪里还顾得上她。 听潮是个稳当的,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反而将全部心思放到后营的事务上来,这里女子众多,她的身份正好适宜,从后厢的军士到后营的女子,无不把她当成主母在看待,哪能不尽心呢。 城中火光冲天,映红了黑夜,听潮不免有些担心,好在通讯没有断,知道夫君有所布置,并没有多少慌乱,马应麟带走了后厢的四个军去平叛,她便组织受过训练的男女拿起火枪自卫,也不出击,只扎紧了各个营寨,自己带着一队火枪手四下巡视,弹压那些想要趁乱生事的,特别是女人。 董秀贞本是睡下的,听到动静又醒过来,帐子里的几个女人都在说话,让她想听不清也不成。 “听闻大汗动手了,城里且不说,外头还有大军呢。” “谁说不是呢,如今集结的大军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就这么压过来,可怎么得了?” “咱们前前后后加上女子也不过七八万,那不是螳臂当车?” “咱们都是被掳来的,家中毁了,亲族还在那边,若是当真败了,怕是没脸再回去。” ...... 她听得五味杂陈,说是掳来的不确实,宋人其实没有怎么管束,有一阵营里每天都会少上几个,不必说是偷跑了,可人家既没有捉拿也没有连坐,反而告诉她们,要走可以直接说出来,还有路引和吃食送上,这么一来,反而再也没人走了,那里必竟是河北,离着大都颇有些距离,这里可不一样,眼见着大都城就在眼前了,她的大伯董文用可是当朝的兵部尚书,也不知道会不会带兵来剿? 消息越来越不确实,等到后厢的军士整队离营,偌大的营地只剩了一群女子和辅兵,除了一部分配与了军士,还有大半都是如她一样的罪属,也是做事的主力,做了这么久,每日里缝缝补补之外还能教孩童女子识字,日子比不得闺中,却胜在安稳,乱世之中,似她这样的女子,能保得一条命已是极难,哪里想得到,会有安稳日子过? 她心里的一惊,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把这里当成了安稳之地。 胡思乱想中,帐子里的女人已经停下了议论,只听得外头传来梆子声,纷乱的脚步渐渐远去,她从榻上坐起,发现帐子里的女人都在收拾细软,一个接一个默不作声地溜出去,心头不由得大骇,掀开被子披上衣服站起来,整个帐子里已经没剩下几人了。 趁乱逃跑? 董秀贞有些不敢相信,这里离着大都城是很近,或许走上个一天一夜就能到,到了以后呢?大伯会收留自己么,可若是留下,会不会再次成为元人的俘虏?想到那些蒙古人,她突然感到了害怕,他们还会像外头的军士一样待自己么? 帘子被人掀开,一盏手提马灯朝里面照了照,几个人影冲进来,为首的女子拿着灯在她面上瞧着,同时也让她看清了对方,竟然是传说中的主母。 “她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我.....我怕。” 董秀贞的话让听潮有些好笑:“怕什么,跑便跑了,又不会去捉回来。” “我怕外头的乱兵。” 听潮将马灯从她脸上挪开:“你倒是个聪明的,实话同你说吧,从这里到大都城,到处都在交战,就算要走,也该等战事平息了,咱们进了大都城再说,这会子黑灯瞎火的,不是找死么。” 董秀贞愣愣地看着她们统计一下人数,帐子中原本住了十个女子,一下子跑了七个,余下的三个除她之外,竟是没睡醒的,否则只怕就剩了她一个人也说不定。 在听潮出去之前,突然听到她问了一句。 “咱们能打进大都?” “当然。” 听潮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跟在后头的几个女子都是嫁与了军士的,她们人人身上背着一种细长的管子,董秀贞认得,正是这种火枪,夺去了她好些亲人的性命。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百二十八章 北伐(八十六) “嘣” 云帆一脚蹬在敌人身上,顺势拔出刺刀,一截高大的身影“扑通”倒栽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他马上蹲下身体,听着从头顶上飞过去“蔌蔌”声响,那是城下的敌人弓箭手在盲射,因为没有光亮,准头是谈不上的,但是威胁依然存在,也给守军造成了伤亡。 云梯上没有动静,想必这一波的进攻退下去了,他赶紧坐到城垛下,背靠着女墙喘了口气,顺手拿起一个铝制的水壶,摸黑扭开壶盖,往嘴里倒了几滴,如今没有铺兵,只怕不会有饭食饮水送上来,必须要省着点用。 把盖子扭紧,他赶紧摸出*,摸着黑打开枪身上的*室,将定装*倒进去,又卸下枪头上的刺刀,放入一颗钢弹,用铁条使劲捅进去,腰间的牛皮袋子已经空了一半,由于满装是二百,不必数也明白,袋子里的钢弹不足一百了。 这可不是栓动步枪,上一次弹要好几个步骤,两百颗的携弹量,差不多可供一个月的用量,寻常的战事,哪怕是攻城战也用不了多少,如今才不过一个晚上,便用去近百颗,可见敌人有多顽强。 此时他还有两枚手_*挂在腰间,全都摸出来,一个一个拧开盖子,将火绳和拉环抠出来,放到脚边顺手的地方,偏过头,从垛口处往下看,大约百多步外,一块块盾牌插在泥土中,后面打着松明火把,那些弓箭手不时地从盾牌后现出上半身,张弓搭箭射向城头,这个距离很尴尬,大部分箭支都飞不过城墙,可火枪的枪弹打在盾牌上也未必能击穿,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再加上城头上熄了火把,仅有的箭枝也不过是飞上半空,不知道落到了哪里,不过威胁依然存在,至少他们无法再直起身自如地瞄准,刚开始,守兵还会在敌人退却的间隙瞄准那些弓箭手射击,后来次数一多,就没人再这么干了,效果一般不说,趁这功夫不如吃口东西喝口水歇一下的强,因为只须再过上一会儿,新的攻势就会到来。 云帆收回头,将身体靠在城墙上,城内的各处还在冒着火光,不时响起的排枪声,显得格外刺耳,好在听声音都离着很远,说明叛贼已经被击退,自己的人正在追击,也让他稍稍放心不少。 一个黑影向这边移过来,明显是弯着腰,他本以为是自己的搭档,走近了抬起头,墨如漆点的眸子让他的心一下子温暖起来,赶紧摸上前去捉住了她的手。 “这里危险,你如何来了?” 赵三娘子的头上换成了军士的圆盔帽,也不知道是哪个伤员的,反手握住丈夫的手,只觉有些湿滑,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心惊不已地开口。 “你伤着了,让我瞧瞧?” 云帆摇摇头:“不是我的血,不妨事的。” 赵三娘子哪里肯信,抓住他的手腕搭搭脉,觉得气血充足才略略放心,云帆心里一动。 “城楼里的伤员满了?” “嗯,我同几个医师商量过了,分头出来寻伤员,就地医治,他们往其余几个城门去了,我负责这一面。” 原来如此,云帆知道时间很紧,没有再同她寒喧,只是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叮嘱了一句。 “动作放小些,万万不可直起身,也不可太过用力,若是觉得不妥,切莫乱动,叫一声,我自听得到的。” 隔得近,黑暗中夫君的脸庞已经隐隐可见,满是血污的样子显得十分狰狞狠辣,与温柔的口气形成鲜明对比,赵三娘子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低低地回了一句:“你是医师我是医师?” 说着,挣脱他的手,转身向前走去:“我走了,你也要保重。” 云帆目送妻子远去,再次回到墙边坐下,由于辅兵都被武装起来,随军的两个医师和几个医护兵只能自己动手,刚开始还能将伤员拖回城楼,随着敌人攻势加大,他们的力气也是有限的,城楼很快就住满了,他们只能出来就地救治,不能动弹的先放到马道上,等到医药用光了再回去拿。 邵成过来的时候,云帆的视线还不曾转过来,邵成自顾自地拿起他的水壶喝了一口,用军服袖子擦擦嘴,叹了一口气。 云帆扭头问道:“伤了几个?” “一百多个当场就没了气,第一指的两个都头,第二指的一个都头,第四指的四个队正,第五指......” “第五指如何了?” “老余挂了彩,好在命保住了,某打算过去接下指挥,来同你说一声。” 云帆默默地拍拍他的胳膊:“你不擅作战,切莫冲在前头,只督军便是。” 第一指是他亲领,指挥使同样受伤给抬起进了城楼,否则要么是他亲自去带,要么把指挥使拍过去,眼下却只能这样,邵成入军中不过半年,虽然一直跟着训练,倒底是半路出家,像这种硬碰硬的肉搏战,什么情形都可能发生,他自己身上也有几处小伤,好在自己包扎过,早就止了血,否则是逃不过娘子圣手的。 邵成四门转了一圈,全军减员五分之一,战死一百多,伤了近三百,重伤失去战斗力的也是一百多,就算没有受伤的,这么连番攻击下来,力气也耗了许多,再加上一夜不曾睡眠,精力的损失也是不小,他们没有可以替换的,敌人却能一阵接一阵,上来的全都是生力军,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天际,墨黑的天色似乎掩着一层红光,离天亮不远了。 “某走了。”邵成弯腰站起,向前几步又停下来:“张德全干得不错,几个冲锋打垮了城中的贼人,得保城门不失,不然咱们还有更大的麻烦,后头传来的消息,咱们至少还要坚持一个白天,你可千万要保重。” 他走了没多久,“呜呜”的号角声又一次响起,云帆收敛心神,抓起怀里的火枪,转身蹲起,眼都不眨地盯着城外,只见大片的阴影在黑暗中起伏,慢慢朝着自己扑过来。 ...... 城中十字街的中心位置,张德全带着由辅兵临时形成的军阵四下警戒,天色还没有亮起,周围的民居紧紧关闭房门,屋檐下的灯笼竟然没有一盏点燃的,仿佛说好了一般。 十六岁的少年正在长身体,眉眼间也有了一些乃父的痕迹,略成方正的脸颊露出粗粗的胡茬子,倒是显出几分老成,厚厚的嘴唇紧抿着,眼神凝重而专注。 他是全军第一批文化教员,先是分到了虎贲军,又转调射声军,因为功绩不显,并没有升迁,依然是在云帆麾下,第一军再一次成为全军楷模,他也与有荣焉,此次北上,又见到了父亲,连最后的一点遗憾也没有了,心里只剩了建功立业,第一军是前厢的主力,第三指又是第一军的尖刀,眼下,尖刀折断,只剩了百十来人,身后的这些铺兵,大都是第一次用火枪杀人,刚开始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排枪并不齐整,如果不是其中有十几个轻伤的军官押阵,他又身先士卒作为表率,总算压住了阵脚。 好在第五都的刺刀冲锋从气势上压倒了贼人,一百多人赶着上千人四下逃窜,总算将大部分有组织的抵抗粉碎,而小规模的贼人,也在他的火枪齐射面前溃不成军,如是三番五次打下来,城中再无一合之敌,总算是稳定了形势,那些溃散的贼人或死或逃,他们人手少也无法追击,顺着主街来来回回清剿了数次,街面上已经看不到明显的活人,只有远处传来阵阵枪声,那是第五都的追击队伍。 “预备。” 新卒是仓促成列的,还没有学会哨音行事,他只能靠吼来调度了,好在夜里本就寂静,声音能传出很远,听到他的话,身后的辅兵马上动作起来,前一排半蹲于地,向前方举起火枪,街面上的脚步声杂乱而密集,很快就接近了他们的阵型。 “放!” “砰砰砰” 火枪的枪口冒出一阵白烟,火光一闪即逝,密集的弹雨水一般地泼出去,百步左右远的人影顿时倒下一片,大队人群的脚步微微一滞,又被什么驱赶着继续前行,张德全的声音冷得像冰。 “预备。” 第二排火枪平举起,枪身在辅兵们的手中轻轻一抖,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弹飞出,将人群削下一层来,紧接着是第三排,等到三排火枪打完,第一排的装弹也差不多完成了,纵然没有正军那么干净利索,相距也不甚远,这个时候,人群离着他们已经到了五十步内,面对黑洞洞再次举起的枪口,终于彻底崩溃,无数贼人扔去手中的刀枪,四肢投地嘴里告饶,直到这时,一面不成形的军旗才出现在众人面前,赶着贼人大队的第五都军士举着明晃晃的上了刺刀的火枪冲上来,将这些没了战心的贼人打倒,稍有不对便是一刺刀捅上去,血淋淋地将首级挑起在枪尖上,便是最好的威慑。 “教员,这些人怎么办?” 老都头身上有几处伤口,看着不甚要紧,只是在城里跑了几圈着实费劲,气息有些不平。 张德全扫了一眼被集中在一块儿的贼人,怎么也有五、六百之多,要是绑起来找个地方关押,少不得还要分出人手看守,可如今城中最缺的就是人手,正迟疑间,老都头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 “咱们内外皆是敌,根本收容不得,不如立时处置了吗。” 张德全一听眼神收缩了起来,他也算是在军中时日不短了,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意思,不过却没有犹豫,开口说道。 “如何做?” “一绳子捆了到城边,拿刺刀挑了便是,一人也就分到四、五个,要不了多少功夫。” 老都头轻描淡写的描述,却让他的心里一跳,那可是四五百条人命啊,张德全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号角声,一咬牙断然说道。 “去做吧,我来签署命令。” 老都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教员如此有担当,向他一抱拳:“属下遵命。” 在辅兵的帮助下,贼人被绳子拴起来,一队队地带到远处,风中隐隐传来的哀嚎让他的心更硬上了几分,一旦被敌人破了城,自己和那些动弹不得的弟兄,会不会有这么干脆的下场还不一定呢。 张德全压下心底的那一丝软弱,视线的尽头,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金色的光芒在云层中越来越盛。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章 神通 作为辽东最大的城池,辽阳城经过数十年的建设,已经颇具气象,坐落于城北黑虎山脚下的辽阳王府则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府邸,几乎囊括了整片山区,附近的百姓谁不知道,府里的主人不光有那位十七皇子辽阳郡王殿下,还有他的生母辽阳王太后。 也就是先帝后宫中最特殊的一位妃嫔,金贵妃。 先帝驾崩已经两个月了,辽阳城中依然是满城素缟的国丧景象,从郊外的机场缓缓驶来一列车队,除去护卫的军车,位于车队最中间位置的,是一辆体形修长的红色座驾,就算不认识车头的龙形标志,光是这种涂色,已经表明了来者的身份。 明红是大汉皇室的专属涂装。 叶璟靠在柔软的后座上,闭着眼睛养神,坐了将近五个时辰的飞机,虽然也曾睡过一阵,可心里头藏着事,怎么也不可能休息得好,眼看要到地方了,不知怎么得心情反而放松下来,这困意便上了头,一搭一搭地直犯瞌睡。 岁月不饶人哪。 “圣人,圣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声轻呼唤醒,眼前是一张清秀的面容,正是她侍从女官张溪渚。 “到了么?” “到了......” 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叶璟奇怪地问道:“人不在?” “是,辽阳王府里的从事说,郡王离府快一个月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老十七失踪了,为什么没人禀报?” “只怕是另有内情。” 张溪渚附着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叶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如今府里头,只余了一个小郡主,就连王太后也在昨日匆匆离去,听闻是有了消息,前去接应了。” “哎,当真是祸不单行,希望他们吉人天相,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叶璟扶着她的手下了车,看着巍峨的郡王府,叹了一口气。 “去同他们说,今日咱们就在府里歇下了,晚饭前,你去把郡主请来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人呢。” 按照她的指令,王府的大门洞开,她的侍从们已经早早地进去安排了,叶璟在张溪渚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进大门,府里到处都悬挂着白幡,满眼白茫茫地一片,这不光是国丧,还有家丧,想到那个双重打击之下的孩子,她的心又软了几分。 过了辽东郡向北,人烟便逐渐稀少起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大汉朝建国不过五十余年,做为主体人口的汉人从建国初期的五千余万,发展到如今的近四个亿,完全要得益于高效的医疗保障和卫生习惯,只不过,相对于整个世界,这点人口东撒一点西撒一点,平均下来就不够分了,像是辽东一带,除了沿海的各郡,没有人愿意跑到寒冷的三江平原去开荒,因此那里基本上还保持着原始的生态,甚至可能比之前还要退化,因为曾经强势的女真人、渤海人、靺鞨人都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余下的野人部落成为了散布在山林间的主体,寻找起来并不容易。 一架嫦娥三型直升机沿着牡丹江流域向乌苏里江的方向飞行,这种直升机是在早期引进的直八f仿制后经过多次改进后的最新型,如今成为了使用最为普遍的一种多用途中型直升机,具有维护简单,操作便捷,适航优秀的特点,犹其是在高寒地带,得到了使用者普遍的赞誉,这架灰白色涂装的嫦娥三隶属于驻辽东的陆航第五军,它的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忠武军。 “太后,看,他们在那里!” 一身黑色飞行夹克的金雉奴从机舱玻璃往下看去,果然发现了升上空中的三股彩烟,在灰白色的大地之间异常显眼,她沉着地推下操作杆,庞大的机身轻盈地转了个向,朝着信号的发生地飞去。 信号不是刘开放发出的,他原本只联系了最近的驻军,没想到那些人为了找他,都快急疯了,乍一听闻,马上如临大敌般地行动起来,一面派人与他接上了头,一面直接通知了远在辽阳的王府,同时限制了他的自由,无论怎么威逼利诱,这些老娘的老部下根本油盐不进,直到辽阳王太后老人家亲自到来。 不等飞速旋转的旋翼停下来,金雉奴便拉开舱门跳了下去,顶着不断被吹起的尘土,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刘开放刚刚站起身,眼前一晃,“啪”得一下重重地打在脸上,好险没有摔倒。 “娘!” 这声呼唤让她的第二下停在了半空中,看着这个自己四十岁高龄几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幼子,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还知道有个娘,那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一走就是一个多月,音讯全无,你的老娘和你的*天天在府里等着,无数的人在到处寻你,刘开放,你这个逆子,既不慈又不孝,枉为人子,枉为人父!” “娘!”刘开放双膝跪地,抱着她的双腿嚎陶大哭:“对不住,儿子不孝,让你担心了。” 金雉奴高举的手轻轻放下,摸着他的头说道:“娘是怕你过不去啊,映雪已经走了,你要是再有个好歹,让娘和晨曦怎么办?这三个多月,你到底去哪儿了。” 刘开放哽咽着说道:“儿子找到了。” “什么?” 她没有听明白,刘开放抬起头,朝她眨眨眼睛,金雉奴先是疑惑,接着心中一惊,低声说道:“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找到?你父亲试过所有的孩子,没有一个能成,你当时也试过,记得吗?” “我记得,那是五年前,你拿着这串链子,说是父亲送与我成亲的礼物,儿子当时很高兴,便把它转送给了映雪,她走了以后,这条链子就成了遗物,一个月前我带着它开车进山打猎,无意中发现了它的不寻常之处,娘,你说会不会是父亲看到儿子太难受了,才会赐下这份神通?”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金雉奴喃喃地念叨着,突然一扬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下山去,然后一把将刘开放拉起来。 “现在没人了,你是如何做的,让娘看看?” 刘开放当着她的面,将那个光圈弄出来,金雉奴惊得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她一步一步走过去,看着乳白色的光晕在周身萦绕,近在咫尺又触不可及,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就是它,就是它,天哪,我又看到了,要是你爹还活着,该有多好啊。”金雉奴涕泪交加,喜不自胜。 光圈慢慢地消散在空中,她也慢慢地收住了声,趁此机会,刘开放向她讲述了自己的发现,一个从未听闻过的世界,当金雉奴看到手机上的照片时,与他之前的反映一模一样。 “像,太像了,如果你不说,娘真会以为是她在世,只是面相黑了些,所以这些日子,你一直同她在一起?” “嗯,儿子知道不是她,可一看到那张脸就无法视而不见,我该怎么办?” 金雉奴将手机放到他的手上,平静地说道:“娘能理解你的心情,就像是一件心爱的事物失而复得,你舍不得,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想要做什么,娘都会支持,它能在你手上显灵或许就是天意,只不过,除了我,不可再告诉他人,特别是你的兄长们。” “三哥和十哥也不能说么?” 金雉奴摇摇头,刘开放不禁愕然,皇三子齐王*与皇十子鲁王刘锵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母亲居然要求连他们也瞒着,这却是何道理?不过很显然,母亲没打算与他细说,而是提到了另一件事。 “你的嫡母应该到了,不见一面,她是不会走的,如今你是个什么打算,不妨先同娘说说,也好有个准备。” “太后来辽阳了?” 说来也巧,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叶太后,与他一共见面不超过五次,最近的一回还是在先帝的丧礼上,琼州与辽阳之间,隔了整整一个中土大陆,年近七十的叶太后亲自驾临,要说是为了他这么个闲散郡王,鬼都不会信。 “嗯,昨日便得了消息,这么远的路,她又上了年纪,不见一面不好。” “太后找儿会有何事?” “你傻么,映雪走了快一年了,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单身下去?” 金雉奴无奈地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自己已经算是清心寡欲了,没想到生出来的儿子,比她还要浑浑噩噩,联姻这种古老的政治手段,哪怕再不新鲜,也是最容易想到的,事情很明显,他们冲得并不是地广人稀的辽东,而是自己在整个北华夏故土的影响力。 刘开放讪讪地说道:“儿子没有续弦之意,再说了,先帝大行呢,怎么也得守上三年孝吧。” “这些老规矩,国朝早就废除了,你要当真没有那个意思,拿出来当个借口也罢,不过娘舍了这张老脸,与你先顶着便是。” “娘才不老呢,儿还要靠娘一辈子。” “傻孩子。”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章 回来 辽阳城北黑虎山南麓的神女峰,一条小溪从山间流出,溪畔的山林间安放着一座陵墓,墓地周围遍植一人多高的梅树,正值冬季,还没有开始结苞,不过再过些日子,就会是一片鲜花盛开的景象。 沿着大理石铺就的甬道,一个老者带着随从走过来,老者身着一件老式的陆军军服,头发花白、腿脚也有些不利索,不过背部挺得笔直,双眼炯炯有神,只是看到那块一人多高的玉石碑时,才露出了一丝哀伤。 石碑上刻着“爱妻姜氏映雪香陨之所”下首是一行小小的题名“拙夫刘开放谨立”。 国朝早年一直倡导火化,就连那位大行皇帝留下的遗旨,开宗明义第一句就是“朕要长伴四方五洲。”,因此在他驾崩之后,遗体除了留下一个月的时间供人瞻仰,之后便送入了火场,然后遵照遗旨用军机飞往各地,在每一处留下一捧,也算是全了心愿。 皇帝带了头,自然无人不遵,像是眼前这种旧制的陵墓,还公然占据了如此美好的青山绿水,其实已然违了法,落到那些民意代表的眼中,定会写成厚厚弹劾书,或是放到报纸和网络上,供人口诛笔伐,最终导致的结果很难预料,如此情况下,依然这么干了,可见对于墓主人的用情之深。 老者凝视着石碑良久之后才蹲下身,伸出手抚摸着碑上的刻字,一行浊泪从眼底涌出,在满是皱纹的面上横流不止,嘴里喃喃自语。 “阿雪哪,爹来晚了,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你一定在怪爹吧。” “映雪是个好孩子,她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更不会怪你。” 老者愕然回头,金雉奴已经走到他的身边,将手中的一束干花放到墓前,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一柱香,在手中点燃了,递到老者的手边。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做着一切,很快,袅袅香烟就让墓地周围的景象变得时隐时现,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结伴走出墓地,沿着甬道往山下去,为了迁就老者的步子,她有意走得很慢。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走了几步,金雉奴平静地开了口,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说话,这个男子会一直陪她走到头,也不会出声。 “昨天,你不在府里,听闻辽阳王走失了?” “什么辽阳王,他是你女婿。”金雉奴横了他一眼,老者笑笑没有说什么。 金雉奴神色黯然地低下头,看着甬道上光洁的白玉石子,那是她的儿子亲手所选,一铲一铲地铺到地上,可是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人已经回不来了。 “你知道么,那一日,阿雪传来音讯,说她有了意中人,那种兴奋和喜悦,隔着一个大洋都听得见,可我一想到,心爱的女儿要永远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与陌生的男子一起过日子,便空落落地很是难受,她娘死得早,我又时常在军中,哪里管教过,若是嫁的人家嫌她粗鲁,这日子可要怎么过,那些时候啊,愁得跟什么似的,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直到飞过来,看到了本人。” 金雉奴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孤老头子絮叨的模样,不由得一酸。 “直到发现他是我的儿子,才放心了么?” “开放是个好孩子。”老者的话让金雉奴一怔。 “你不怪他?” “阿雪自出娘胎便有不足之兆,我只是没料到,这个傻丫头,竟然瞒着你们,拼了命也要为他生个孩子,我怪他?我更怪自己,没有及时阻止。” “阻止不了的,她与你一脉相承,都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性子。”金雉奴悠悠地说道:“开放自己便是妇科医生,你知道他为何要去学医么?” “他与映雪何等情份,焉能看不出她有心悸之症,就是为了这个才去学的医,内科、外科、妇科、产科,一个大男人竟然把这些尽皆学了,而且每日里都为映雪调理身体,成亲五年,足足等了四年,才让她怀上孩子,可谁能想得到,竟然还是保不住。那天映雪走后,他就像丢了魂似的,一个人不说不动,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连先帝的丧礼,也没能赶上,为此,不知道惹了多少闲话,一年之内丧妻丧父,我真的担心他撑不住,三个月前,人突然就没了影,连个字句都没留下,可怜我带着晨曦日盼夜盼,你不知道,那丫头乖巧得让人心疼,一直在说,阿婆,爹是不是去寻娘,不要我们了。” 老者怔怔地看着,泪水从她眼中流出,一滴滴地落到甬道上,他伸出去的手停了在半空,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好好地说这些做甚,让你见笑了。”金雉奴用衣袖擦了一把脸,毫不在意地抬起头。 “雉......王太后,人找到没有,要不要我带人去寻寻。” “找到了,这会子与圣人在府里说话呢。” 别扭的称呼让金雉奴很是难受,可旧称又太过轻浮,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将听将用罢。 “这些年,你就没想着再续个弦?” 老者摇摇头:“映雪她娘跟了我四十年,为我生了三子一女,如今连孙儿都成了家,大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还有几年的功夫?何必误了人家的青春呢。” 金雉奴话一出口就明白不妥了,可说出口的又收不回,只能唯唯揭过。 “你这次过来是奉召还是......” “都堂想要听我说一说新洲之事,一半也是私心,想来看一看映雪的后事,还有她的孩子,落个心安吧。” “新洲那十三个郡?是不是闹得不像话。” “矛盾由来已久,是非曲直一时也说不清,有政策上的偏差,也有人为的怠误,总之是一言难尽,那里地广人稀,国朝前前后后移民百多万,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模样,若是一味得弹压,只怕会激得一发不可收拾,毕竟在那里动兵,隔了一个大洋,后勤上就没法保障,再加上苏人在一旁作祟,怎么处置,还是要谨慎些才好。” 金雉奴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态度,可明白归明白,她却不好表示出什么倾向,以免给都堂的施政带来影响。 “依我说啊,你把这年纪,也不要再缩在那么远的地儿了,回来吧,找个好地方养老,闲了咱们还能说说话。” 老者一愣,这算是邀请么? 金雉奴说过了便说过了,也不怕别人说什么,至少在这北边之地,敢说她的嘴,是要一定勇气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山下,让老者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带他去与随从会合,而是来到了路边的栏杆边上。 凭栏远眺,山河大地呈现出一种黑白分明的色调,老者正不知道她是何意,只听到一句话清晰地传入耳中。 “那里便是金州的方向,我曾经找了两年一无所获,那时便知你一定还活着,姜宁,回来吧,你走得够久了。” 辽阳王府后院的中堂,梳洗一新的刘开放坐在暖榻上,一边逗弄着女儿,一边回答太后的问话。 “......你这孩子,一声不吭地走掉,把你娘急成了什么样儿,我从来不知道,你娘竟然也会哭,要不是隔得太远,我都想亲自跑一趟,看看你究竟跑去哪里了,难不成,真像外间传言,要殉了......” 叶璟没有说出那个字,因为看到了依偎在他脚下的小女孩,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竖着小耳朵。 “这孩子,怪可人疼的,这么点子年纪,离了爹娘,竟也是不哭不闹,让我想起了你大姐,当年也是这般文静,甚少让人操心,你生得晚没有见过,那时她可是最得先帝喜爱的,只是福薄,走得太早了。” 刘开放心知,她是在委婉地告诫自己要善待家人,文昌公主刘思然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嫡女,却连三十岁都不曾活到,人是怎么没的,其中有什么秘辛,到他出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什么传闻都烟消云散了,哪里还打听得到。 “圣人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你呀,先帝在世时,当你如孙儿一般,俗语言,抱孙不抱子,抱女不抱儿,你是唯一个他抱过的孩子,这份殊荣,就连我那大哥儿,每每也不无酸意呢。” 先帝的嫡长子刘镱,也就是如今的新帝,生于大汉立国的那一年,大了他足足三十岁,就连皇长孙都同他年岁相近,对于先帝而言,可不就孙儿么一般么。 “那是因为孩儿自小顽劣,先帝仁慈,逗着玩儿的。” “你确是有些皮,不知道打了我多少盅儿呢。”叶璟笑着打趣道:“那会子规矩立起来了,人人都是谨言慎行,也就是你,还时常能让先帝有点笑声,这一晃儿,你这猴儿也长大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真快呀。” 刘开放低着头,女儿的那双眼睛又黑又圆,像极了妻子,他的心里一痛,忍不住偏过头去,一双小手攀着他的小腿,不住地扯裤角,当他握住那只小手的时候,一个冰凉的事物贴到了手背上,原来是女儿用小脸蹭他的手,像是一只小猫一样。 叶璟瞧着这对父女,明明都很贴心,偏要视而不见,可她毕竟不是亲祖母,有些话只能点一点,不好说得太深。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章 来意 “圣人。” 刘开放的称呼刚一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你生得晚,没有经历开国之初,本朝破旧立新,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僻如说这称呼,不过称一声皇后,或是太后罢了,就是皇子,愿意的叫一声母亲,不愿的,也是一般无二,什么官家圣人都是他们翻出来的老黄历,新旧之争,不光是争一个称呼,还有阶级、利益这些。二十年多年前,你还未出世,这个国家曾经差一点分裂,如今提起来,依然讳莫如深,真相总有一天会揭晓,正如当下,先帝走了,你大哥即了位,那些被压下去的暗流就开始蠢蠢欲动,新洲那等化外之地,不过是个线头罢了,拔了这个线头,带出来的是什么,谁又能知晓,你知道么,他们将你的岳丈召来了,这会子或许就在琼州呢。” 刘开放一愣,新乡侯姜宁已经七十多岁了,当年就连他们成亲都不曾来过中土,后来还是他们小两口飞去了新洲,这才全了礼数,对于这位老岳丈,刘开放唯一的印象就是刚正,也有些害怕。 当年的新洲一行,也让他见识了那片广袤的大陆,与中土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为了开发与繁衍,让汉人占住脚,先帝顶着朝野上下巨大的压力,连续数十年不动摇地向那里强制移民,甚至不惜封了整个秦地,将关中百姓尽数迁过去,就连长安这个伟大的名称,也成为了新洲的首府所在地,大汉帝国的五都之一。 如今,先帝刚刚故去,那里就掀起了不小的风潮,对于刚刚登上帝位的太子刘镱来说,不吝于一个考验,难怪从不踏足辽地的太后都亲自飞了过来,打着关心自己的名号,实则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同盟罢了。 这样的心思,连一根筋的母亲都看得出,刘开放又岂能不知,不过他并不想掺合其中,一个郡王而已,管得又是辽东这等蛮荒之地,他不认为自己有被人拉拢的资格,左右说什么听着就是,除了自己的亲事,别的都无所谓。 “太后是以为,他们在新洲掀起动荡,是冲着先帝去的?” “都说你聪慧,果然一点就透,先帝故去,他们骤然发难,想要动摇大汉的根基,你们都是先帝的孩子,这个时候就更应该团结一心,若是让人一挑拨便起了内讧,把国家搞得四分五裂,可不是天下之福。” 刘开放的心里有些腻味,无论闹得有多欢腾,也轮不到自己这个边荒郡王,怕是上头的两个兄长,让太子忌惮了,当年太子与秦王争宠,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秦王失势,连封地都被一窝给端掉,变成了人人笑话的空头皇子,比他这个蛮荒郡王还要不如,皇家里的那些龌蹉事,不会因为科技的发展或是世界的进步而改变,权力伴随着血腥,都是他极为厌恶的东西,刘开放突然有些怀念异时空,那些为了追求自由和解放而走上战场的女兵们。 他的心不在焉,看在叶璟的眼中,就成了另一番解读,好一点是胸无大志,难听一点就是得过且过,自甘堕落,这也难怪,小儿子难免被父母宠着,没有严格的管教又怎么能成材,不过死了个女人就要死要活,哪里像做大事的料。 “你不愿意听,我就不说了,可有句话,你娘不好说,我这个做嫡母的却不得不提,你如今还没有后呢。” 刘开放心里哀叹了一声,终于来了,他不得不放开女儿的手,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太后教诲,敢不铭记于心。” 终究还是不肯叫自己一声母亲,叶璟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做出一付欣慰的样子。 “看上了哪家的女儿,只管同我说,我为你作主。” “谢过太后。” 他仍是一板一眼地谢过,左右只要自己不肯,没得硬塞一个王后来吧,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终于在他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府中的最高主事者,辽阳王太后老人家回来了。 “哎呀,你可是稀客,我一听就赶紧回来了,连城里的庙会都没去逛呢。” 金雉奴声到人到,刘开放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女儿向她见礼。 “我同圣人叙叙话,你们爷俩下去吧。” 刘开放如蒙大赦般地赶紧溜走,临走前还与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金雉奴心领神会,来者不善啊,回过头,叶璟笑吟吟地看着她。 “不是你将老十七接回来的么,怎得自己反倒不见了。” “哎,不耐烦回来,就去外头透透气了,你来怎得也不说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啊。” “咱们俩见个面,还要准备什么?”叶璟上前拉住她的手,啧啧称赞:“都说你出身军旅,同样的岁数,活得可比我年轻多了。” 这倒不是假话,如今的金雉奴,看着也就是五十出头,面上的皱纹都不十分显,站在一块儿,说是两辈人都有人信,原本粗疏的双手,竟然也细嫩了许多,这简直是逆生长啊,哪像自己,不精心梳妆个把时辰,连门都不敢出,人都不敢见。 偏偏金雉奴还得意地一笑:“那是,吃得好心情好,人自然就长得好,哪像你,操心的命。” “我是真羡慕你,这辈子什么都得到了,还活得那么自在,他怕委屈你,连宫苑都安在了外头,封号独一无二,连生的儿子也是独一无二,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是什么铮、铿、镱,他却叫做开放?” “因为你说了啊,他独一无二。” 金雉奴的话逗笑了她,叶璟拉着她坐到暖榻上,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种出嫁之前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尽捡一些双方共同经历的话题来说。 “要说先帝的这些女人里头,也只有你让我生不出多余的心思,还记得那一年,你千里迢迢从敌国回来,就为了让我有个活下去的希望,这份情我一直记着呢,如今老大即了位,照例要封赏的,你这尊号也该上了,老十七还是个郡王,等过年改了元,升亲王自不必说,封号定了个辽字,你觉得怎样?” “辽王太后?还不如现在的叫得顺口。” 叶璟“扑嗤”一下笑了声:“你这性子,当真是一点都没变过。” 金雉奴笑而不语,对于她的来意,虽然有了猜测,不过总也要等到说出来才会知道,她不急。 “我知道你素来不在意这些,当年得封贵妃也是先帝自己过意不去,可这些事情,别人会在意,比如亲人,家人,孩子,咱们现在不就是指望他们了么,你一直呆在辽阳,老三老十可是颇有微词了,说你只顾小的,不给他们尽孝的机会。” “屁,那两个小兔崽子,别的没学会,规矩倒是一套套的,我才不耐烦去他们府上,还是这里舒坦。” “这不就是了,都是你的亲子,你不在意的事,不等于他们不在意,这其中的分寸,你应该理会得。” 金雉奴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她搬到偏远的辽东,就是为了躲那些烦心事,没想到,事情还是找来了。 新帝登基,政权交替,是国家最容易滋生动荡的时候,她在北中土的影响力无人能及,三个儿子当中,两个封在中土要地,自然是新帝最重要的拉拢对象,对方这是逼她表态啊。 “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同你说句实话,他临终前,我答应过,有生之年会为他守着这个国家,所以你可以放心。” 叶璟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得到这句话,就不枉她如此高龄还要飞这么远跑一趟。 在国内,金氏是真正的军旅世家,大司马金明当年掌着全国之兵,在军中一言九鼎,这位金贵妃也是国朝唯一一个封了妃位还能掌兵的后宫女子,如今金明虽然已经逝去多年,可他的子弟旧部依然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更不必说金雉奴本人了。 好在他们从不与文臣结亲,一直以武勋世家自居,这才不为君王所忌,如今新君初立,只要有了金氏的点头,就等于得到了军方的全力支持,纵然有些不开眼的想要闹些乱子,也不足为虑。 解决了一件大事,叶璟的心情放松了许多,言谈之间也随意起来。 “老十七这事还没过去?我可是想为他物色一个,就怕你看不上。” “只要他乐意,我有什么看不上的,可你知道这孩子一根筋,没那么容易过去,且等等吧,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劳你费心。” “那就说定了,若是有一天他要娶妻,你可不许瞒着我。”叶璟郑重其事地说道:“其实我来还有一事想问你。” 没等她问出口,金雉奴飞快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对不住,我答应了他,不能对任何人说。” 被她堵了回去,叶璟莫名地有些吃味,这时候才发现,其实自己的内心,还是很有几分妒忌的,原因就是,最心爱的男人,将秘密付予了他人,却不是自己这个结发妻子。 为什么? 刘开放牵着女儿的手,走在自家的后院里,一岁多的的小女孩连话都说不利落,走起路自然也是摇摇晃晃,需要他经常留意,以免不慎摔倒。 刚开始,小女孩似乎有些怕他,总是鼓着圆圆的小脸,小嘴紧抿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刘开放松开手,朝前指了指,示意她自己走几步,小女孩眼珠子眨了眨,有些不情不愿地朝前走,边走边回头看,本就走得不穏当,这样一来还没走上两步,身体便“扑通”一下倒了下去。 刘开放慢了一步没接住,赶紧上前一把扶起,出乎意料的是,孩子摔得实在,却没有哭出声,扬着一张灰扑扑的小脸,泪花在眼睛里打转,触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 “傻孩子,疼就哭出来。” 小女孩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把小脸蛋挨在上头轻轻地蹭来蹭去,刘开放忍不住抱起她,小女孩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软软得香香得,让人舍不得放手。 “主公!” 当他抱着孩子走上后院的长廊时,两排仆役装束的男女跪坐于地,朝他深深地低下头,这种礼节既不是古汉礼,也不是现时提倡的稽首,而是来自于两个附庸部落的自创,颇有些画虎类犬的感觉。 部落是对于周边那些小国的统称,一个是朝鲜半岛上的高丽人,另一个则是隔得不远的倭人,这些人再加上辽东那些大山里的野人,海岛上的琉俅人,全都是他这个辽阳郡王的附庸,这些仆役便是部落里进献的,在名义上废除了奴隶制的大汉帝国,属于没有奴隶名份的奴隶,生死全在他一意之间,毫无人权可言。 “你们抬起头来。” 他走上台阶,向跪在左边的仆役开口说道,那些男子剃着一种奇怪的发型,周围剃光再把头发梳成一个朝天的髻子,用绳子扎起来。 “主公,请吩咐。” 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倭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就是极为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做得不好,自己就会给自己肚子切上一刀,比一海之隔的高丽人要刚烈许多,用得极为顺手。 看着那一张张虔诚的脸,他很难相信,这些矮脚倭人会在某一天登上大陆,向远远超过他们人数的中土进军,什么样奇葩的王朝才会孱弱到那种境地啊。 最终,刘开放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目光让这些倭人感觉到了陌生,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心里愈加惶恐不安,要知道这位郡王的一句话,也许就意味着部落里千万人的性命,哪里敢有一丝一毫的轻忽。 步入大堂,里面赫然站着一个魁梧的背影,在对方面前,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刘开放也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岳丈大人在上,小婿有礼了。” 他本想将孩子放下来,不曾想抱了许久,孩子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嘘。” 姜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将孩子接过来,就这么放到臂弯里,一脸慈爱地看着那张小脸,让刘开放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十分惊讶,这位传说中的孤胆英雄,几曾有过如此和熙的一面。 摇了一会儿,等到孩子睡熟了,他赶紧唤来乳母命人带去安歇。 姜宁恋恋不舍地看着孩子被抱走,良久之后,似乎才发现他的存在。 “哼,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小婿无颜以对岳丈,请大人责罚。” “责罚?”姜宁冷冷地说道:“映雪选了你,我纵然再不愿意,也只能由着她,因为这孩子倔强,自小又没了娘,我有负于她,可是交与你才几年的功夫,人就没了,当初听闻这个噩耗,她的几个兄长当即就想来找你,老夫也很想宰了你,去下面陪我的女儿,可是没下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晨曦?” “哼,不全是,你自己看看你的作为,扔下寡母幼子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像是人干出来的事吗?若是当真殉了,我也赞你一个有情有义,如今怎么着,跑了一圈发现舍不得死?” “小婿惭愧。”刘开放黯然答道,当初他是真得心痛欲死,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你命不该绝,是因为映雪求我,放过你。” 什么?刘开放愕然抬头,却见姜宁一脸的沉痛,陷入了回忆当中。 “生产前的一天夜里,她打来电话,告诉我自己的情形,那时我便知道不好了,可她执意要为你生下孩子,你知道么,晨曦是她拿命换来的!” 刘开放怔怔地坐在地上,听着老者的话一字一句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在自己身上。 “她哭着求我,不要找你的麻烦,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这个傻女子,她哪里知道,你日后再娶新嫁娘,一转眼就会将她忘得干净,而晨曦也成了没娘的可怜孩子,一点都不值得。” 姜宁怒气冲冲地指着他说道:“你说,你哪一点配得上我的女儿?” “小婿错了,小婿错了。” 刘开放泪如雨下,甚至希望对方施以拳脚,可最终却被老人扶了起来。 “是我错了,不该送她去琼州读书,哪怕留在新洲不嫁人,平安快活地过一辈子,也好啊。” 刘开放扶着他在堂上坐下,自己束手站在一旁,姜宁长出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看着这个有几分木讷的女婿,怎么也无法再生气,毕竟这是女儿自己的选择。 “我要去琼州参加改元大典,你娘不准备去了,你呢,是个什么主意?” “我要在山中结庐自守。” 姜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也好,朝堂那趟混水,你这性子,踩进去也是个麻烦,不如就在一旁,看着他们闹腾吧。” 思虑再三,姜宁还是没有把压在心底的那一丝疑虑问出来,不光是由于女儿的嘱托,还有一些说不口的原因,算了,人已经走了,让他们置身事外也好。 刘开放惊讶地看到,老人刚毅的面容中,那种须发骐张的虎虎声势,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和。 凛然。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一章 决战(一) 帝都昌平区南口,卫戍区警备三师坦克团驻地,号称“御林军”的这支部队有着光荣的革命历史,其前身可以追溯到秋收起义和井岗山革命根据地时期,做为首都防御的重要力量,保卫着共和国和党的中央机关,曾经多次参加国庆阅兵,可以说从49年开始,便见证了新华夏军事装备的革新史和现代化进程。 凌晨时分,冬夜的星星十分稀疏,看起来既不浪漫也不美丽,西伯利亚过来的寒流越过重山峻岭,在空气中发出阵阵咆哮。 刘禹毫不意外地缩起了脖子,将皮夹克的领子竖起来,放下皮帽的耳朵,重重地哈了一口气,感受一下相隔八百年的空气质量区别,似乎除了冰冷,还有一种微微的酸意。 看来今年的雾霾形势从一开年就不乐观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不准备下来了?” 钟茗扬起脸,由于光线的原因看不清表情,不过刘禹能猜出几分。 “仰望星空,思考人生,领袖的情怀,你们这些普通人是不会理解的。” 他跳下下舷梯,周围并没有亮灯,应该是出于保密的原因,不过隐约能看到巡逻的身影,似乎还有军犬的低吠,钟茗身后站着两名军官,年纪大约三十多岁,肩上扛着两杠三星,为首的男子似乎还处于震惊当中。 “介绍一下,楚团长、张政委,他们负责你在京期间的住宿和安全保卫,具有一定的知情权。” 两人显然只有部分知情权,惊疑不定地打量了他一下,双双举手敬礼。 “首长好。” “为.......”刘禹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好在反应迅速,上前与他们一一握手。 “为了我的事,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都是组织上交待的任务。” 和他们一块儿走出停机坪,刘禹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排排的履带、钢壳、棱角分明的车身、圆滚粗_黑的炮筒子,在夜色下闪着令人窒息的光泽,似乎随时都能吐出死亡的气息。 两排坦克面对面排列,高高扬起的炮管像是敬礼的手,让走在当中的他肃然起敬,原来这里并不是他以为的直升机停机坪,而是坦克训练场,见他走得很慢,楚团长还好心地为他介绍。 “这是99式的最新型,还在定型阶段,全军只有我们团装备了一个连,它的对面就是99a,太黑了看不清楚,明天你一看就明白,差不多是两种型号了。” “这个不算保密范畴吗?” “当然算了,不过对于你是公开的,不然干嘛要把任务下达到我们团,政委你说是吧。” 张政委笑着点点头,他们团是有外事接待任务的,全军最新型的装备只要到了他们手中,也就离正式曝光不远了,所以只要不是拿着手机拍细节发朋友圈,普通范围内的参观都是允许的,刘禹回头看了一眼钟茗,后者忍着笑,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上头把你当成狗大户了。” 刘禹一愣:“这玩艺也卖,多少钱?” “这是现役主力装备,外贸版的vt4大概是600一辆,五十辆以上打九五折,一百辆九折,配一个基数弹药,一百辆以上一次付清的送人员培训,配套后勤八折,发动机没得折。” 钟茗如数家珍,小嘴嘟嘟往外冒,不光刘禹听傻了,两个团级主官也是一愣一愣的,感觉就像西单商场买大白菜,还是批发价一样。 “600不贵啊,现学来得及吗?” 钟茗白了他一眼,一个字一个口型:“万......刀。” “也不......什么?”刘禹一个大喘气,悻悻然说道:“也就是一辆豪车钱,可比豪车牛掰多了,可惜上不了牌。” “就是就是,还是低配版,没esp、上坡辅助、abs、双气囊吧。”楚团长深有同感。 张政委也在一旁凑趣:“指定没有,什么全景天窗啊、真皮内饰啊、语音导航啊、立体音响啊通通都得加钱。” 说笑了一会儿,钟茗好奇地问他。 “上得了牌也来不及了,你打什么要用到它?” 刘禹笑笑没说话,为了准备已近在眼前的大战,他需要海量的资源,穿过训练场和宿舍区,他们来到指挥部大楼,走进早就准备好的会议室,将一个小小的存储卡塞进笔记本电脑,联接到投影仪,很快就出现了令人震惊的画面。 飞行器航拍的战场被两百寸的屏幕显示出来,给人的感觉无比震撼,因为画面上是密密麻麻的尸体,鲜血还有残肢,以他们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破碎的是炸药所致,完整一些的或许是枪弹,也有可能是刺刀或是刀枪,高空大角度全景式的拍摄到局部的小细节,无一不显示出战争的残酷,两个主官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不像是非洲啊。” “中东?看那个大坑,像不像82迫炸出来的?” “不像,看他们的武器,还有刀枪箭矢,跟个古战场似的,不会是群演吧,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么大的密度,得多少人来装尸体,难道是吹气人偶?” “这道具水平,赶得上拍三大战役那会了,记得咱们刚入伍,我还分到了一句台词呢。” 张政策很不客气地戳穿他:“就一个字,啊。” “那也比你强,你连个近景脸都没有。” 两人互揭疮疤,钟茗却瞧得很认真,眉头深深地皱起了。 “多大的规模。” 刘禹的精神有些不好,说话有气无力:“我方一个军,敌人差不多八万。” “结果呢?” “我的主力军被打残了,敌人伤亡过半,光是尸体就扔下近五万具。” 听到他们的谈话,两个主官停止了说话,诧异之情溢于言表,楚团长大着胆子开口。 “真事?” 钟茗没理他,继续说道:“怎么会这样?” 刘禹的面上有几分自责:“都怪我,膨胀了,把敌人想得太简单,把自己想得太强,其实他们在历史上就碰到过火药,宋人把大炮架到城墙上,也没能挡住自身的灭亡,这个王朝正处于上升期,军队的组成和战斗意志都是时代之冠,想用区区枪弹吓倒他们,怕是不够。” “所以你想要坦克?” “来不及了,战斗或许已经打响,与其去学那玩艺,还不如加强直升机,我要外挂机炮、火箭弹巢,导弹就算了,没什么性价比,机舱够大,弄些大炸b好了,最好全自动的。” 楚团长听了不对劲:“武直?那玩艺可比vt4贵。” 钟茗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想亲自上阵吧。” “有问题吗?我不信他手下还有个家伙叫郭靖,一箭能把直升机射下来。” “那玩艺我还不会开呢,你知道得训练多久才能把机枪打到地下而不是乱飞?” 钟茗直接否定了他的装b计划:“你不清楚自己的价值吗?万一有个机械故障,你觉得从一千米掉下来和八百米掉下来,死得会不一样?” “我开了这么久,不也没出事?” “出事就晚了。”钟茗毫不客气地怼回去:“现代化的前提是工业基础,先进装备需要海量的后勤保障来支持,就以你的直升机来说,每次飞机不是在基地里做的保养,那么多机械师全都是从全军选拔,他们是全华夏最优秀的团队,比一号首长的待遇还要好,就是生怕你会出危险,躲还来不及呢,你还自己往上找,你说我能答应吗?” 话说到这份上,刘禹也没辙,毕竟人家是为了他的安全在着想,最终也只能妥协,梦想中的武直大战拉斯维加斯是不用想了,不过普通一点的要求也写满了好几张纸,大致上包括。 7.62步枪机枪通用弹五万发。 67式木柄手_榴弹十万枚。 60mm迫击_炮弹两万五千发。 6.5mm轴承钢珠二十万枚。 标准药包5克装二十万袋。 工程塑料护甲大、中、小号各五万具。 抗感染、凝血类、麻醉、破伤风类等药物十吨。 纱布、针袋、手术器械、标准双人担架、消毒水若干吨。 散装白酒两百吨。 燃料油类一百吨。 军用口粮二十万人份一个月供应量大约一千五百吨。 还有帐篷、农具、兽用饲料、防疫药物、调料等等乱七八糟的杂物若干吨。 钟茗只看了一眼就交与两人:“你们只有24小时,第一批物资就从后勤仓库调吧,两小时后到位。” 楚团长接过来,张政委靠近他,两人越看越是纳罕,又听到她的话,二话不说拔腿就走,出去带上门之前,张政委回头看了一眼大屏幕。 “这......是真的?” 没有人回答,刘禹趴在大条桌上,眼皮子早就阖上了,钟茗从里间找了一条军用毛毯,轻轻地为他盖在身上,男子疲累的样子,让她看得入了神,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两兄弟其实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至少侧睡时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二章 决战(二) 牛栏山,海拔不到百步,算是一个大一点的丘陵,位置却很紧要,离着不到十里便是顺州的州治怀柔县城,十三世纪,山下还没有什么大的产业,只有一个中等规模的镇子,山上也显得十分荒芜,唯一的建筑是辽代时期的一座佛寺,为数不多的挂单僧人被人清理出去,关在了一间耳房里,寺院内外布满了实枪荷弹的军士,他们穿着绿色的棉大衣,内里却是双排铜扣的大红上装,头戴宽檐圆帽盔,盔顶一丛豆大的红缨,宛如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在慢慢开始吐绿的山野乡间。 雉奴带着四小丫步入院中,先期到达的张通跑出来向她禀报。 “老总,已经安置停当。” 她“嗯”了一声,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地走上大雄宝殿,外殿供着一尊千手观音,造型妖娆,仪态万千。 “人呢?” “就在里面。” 张通见她没有进去的意思,赶紧进去将人带出来,来人是个北地装束的老汉,见了她便是一揖。 “小老儿姓丁,与老总有一面之缘,不知可还记得?” 雉奴笑了起来:“自然记得,辽河边上,咱们一起捉了那......” 她的眼神随即黯淡下去,话也堵在了嘴里,老丁头虽然年纪不小,眼神却还不错,一见她面色有变,当下也不再多说。 “小的此次奉主事之命前来,一是做为向导,二是负责联络,不知老总带了多少人到此?” “你看到的就是全部,一个亲兵都,各军主力正向通州一带逼近,听到你们的消息,我自已过来,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据城中传来的消息,鞑子大军正在向昌平方向集结,那是他们北逃的退路,咱们的人也正在赶地过去。” 雉奴在脑子回想了一下大都城的地形,大致明白了当下的战略形势。 “那我军的任务呢?” “不敢,城中转来的主君钧令,忠武军应当沿卢沟水布防,接管大都城南、西两个方向上的防务,留下不少于一个厢的兵力,中军在控制东路的同时,堵住东北方向上的鞑子退路,伺机歼敌。” “那为何,你让我们避开怀柔县城,跑到这个山疙瘩上做甚?” 怀柔县正当要冲,潮河和白河这两条大水在此交汇,古时的河道就是商道,官道也大都沿河而修,更不要说行军走马,那是一天也缺不得水的,因着战事的关系,山下的官道没有什么人迹,从山上很轻易便能看清。 “城中一个内线来报,他们奉命护送一个商队出关,走檀州、古北口,若是知道咱们拿下怀柔县城,必定会另择他路,那样就拦不住了。” “商队?” 雉奴皱起了眉头,原本以为是什么重要军情,没想到是个商队,哪里需要劳动自己出手,甚至亲兵都都显得多余,正待发火,不防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一下子闭了嘴。 “伪装的商队,内中有个人是主君点名要留下的人。” 顺州,隶大都路,始建于辽代,金人划置,下辖怀柔一县,也是州县同治的附廓县,做为京城周边的重要据点,守军原本就不少,在宋人大军来临时,城防非但没有加强,反而有所削弱,就连例行的城门审查都有几分敷衍。 解呈贵穿着一件毛皮袍子,为了骑马方便,下摆做了修剪,胯下的骏马显然是精心挑选过,并不是体形瘦小的蒙古马,肩高蹄阔,膘肥体壮,既能负重又能持久,马后一条绳索牵着另一匹同样的好马,同时也驮着他的兵器给养,与他一样的行装的还有上百人之多,除了坐马和备马,还有上百匹驮马,装着行商惯用的箱笼,一行护卫者除了他这样的汉人,还有不少蒙古和色目人,看起来就像一支西域行商,从大都城贩货,卖往塞外漠北一带。 与他同行的也是一个汉人,年纪相仿,面白无须,眼睛左右乱看,似乎透着兴奋。 “老五,你这是第一次出门?” 听到解呈贵的话,董守忠转过头,有些羡慕地说道:“你解二郎江南都转了一圈,哪知道咱们的苦,整日价地圈在府里,连个日头都看不着,要不是大汗开恩,这会子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呢。” “节哀。” “你也是一样。” 解呈贵在心里笑了笑,明面上,解家族人是抵抗到了最后一刻,阖族尽灭的,也因此博得了一个忠烈满门的美名,而董家只跑回来这一个,董守忠是董文炳次子董士选的五子,荫恩进了怯薛,前后不过两个月,而他已经是两年的老人了,级别更是到了千户,虽然在蒙古人掌权的怯薛无法成为实职,若是放出去,至少也是个实职万户的不二人选。 然而在这只小小的怯薛百人队里,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军士罢了,被怯薛长玉速帖木儿指派奉命护送重要人物出塞去,不光为首的是个汉人,护送的怯薛也有一多半都是汉人子弟,全都是各大世族的直系嫡脉,在样的形势下,选中的人都清楚,这一趟怕是赶不及回来了。 从大都城出来,第一站就是怀柔县城,为了防备不测,他们几个前出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看到城头上的旗帜依旧才算放心,通州左近已有敌踪出没,辽东出关的路算是堵死了,要想走也只有东北面的檀州一途。 消息传回去,得到的命令却是绕过县城,昼夜不停直达檀州,这就不是一两日的路程了,解呈贵觑了个空子,从前路的哨探位置退下来,理由也是现成的,既然要连夜赶路,就要保持体力,自然是大伙轮着来,没得将一个人使到死的道理,他们虽然是汉人,那也是有身份的汉人,并不是随意可以驱使的牲口。 绕过怀柔县城,沿着潮白河一路向东,不过十里地就到了牛栏山山脚,这条官道从山脚下经过,边上就是河床,一行百余人近千骡马在路上排成长长的纵列,占据了大半路面,好在没有什么人争道,倒也不觉得拥护。 解呈贵与董守忠等人落到了后头,除了大队驮马箱笼,还有一队四五十人,多数都是汉人,为首的男子是认得他的,主动开口说道。 “你是解家二郎?” “正是鄙人,郭都使,这些都是你的家人么?” 解呈贵明知故问,郭守敬一身商贾装束,身后的竟然有几个深目凸鼻的色目人,不过还是以汉人居多。 “几个家仆,不值一提。” 郭守敬并不想与他多说,有些担心地问道:“这条路上没什么干系吧。” “方才看过了,没什么异常,郭都使不过是运些货物贩去关外,就算有什么盗贼马匪不开眼,也有咱们弟兄呢,哪里就有干系了。” 他看着那些箱笼,状似无意地问道:“里头有什么奇珍么?” “没有干系就好,一路辛苦你们了,若是当真遇上劫匪,些许财物,失了便是,无甚要紧。” 解呈贵点点头:“都听都使的。” 郭守敬重重出了一口气,眼神不由自主地朝后边看了看,大都城高大的城墙已经看不到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再看上一眼。 没等他一口气出完,前面突然间响起了爆豆般的声音,众人俱是一惊,声音中似乎还夹杂着人喊马嘶,前路一片混乱,眼见情形不对,解呈贵从腰间拔出刀子,一刀砍断了马后的绳子,几个骑兵飞马跑过来,嘴里不住地喊着。 “宋人来了,快退,快退回去。” “呯呯”几声,这几个骑兵便连人带马仆倒在地,郭守敬睁大了眼睛,丝毫不顾眼前的混乱,竟然想要下马去看,解呈贵在马上将他拉住,拖着笼头就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的董守忠吓得懵了,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赶紧追上去。 “呯呯呯” 枪声越来越激烈,他们只顾得上死命地奔逃,好不容易声音小了些,前前后后已经没了旁人,就连方向都脱离了官道,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董守忠手中的刀子都在哆嗦,郭守敬心神未定,突然想到了什么。 “宋人怎么会在前头?” 解呈贵正在警惕地看着前方,远处的枪声似乎已经停下来,只是偶尔才会响起,他突然问了一句。 “都使说什么?” “宋人怎么会等在前头?”董守忠心惊地替他说话,不妨听到一个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那是因为,某告知了他们。” “什么?” 他惊疑不定地转过头只看到一个似笑非笑的面容,身上猛得一痛,低头一看,一柄长刀从腰腹间捅进去,“噗”得拔出来,鲜血激射带走了全身的力气,董守忠眼前一黑,从马上栽下来。 “你?”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郭守敬反应过来时,那把血淋淋的长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对不起了,郭都使,上头指名要你,这份功劳,某家劝之不恭,只能收下,你莫要乱动,活着总比死了值钱。” 郭守敬没有动弹,不是他怕死,而是看到了远处围过来的宋人,无论是奇异的装束还是为首的女子都没有放在眼中,反而是军士们手中平端的火枪,让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因为与李世安送来的相比,样式又有很大的不同,似乎更加精致和紧凑。 雉奴慢慢勒住马儿,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过,停在郭守敬的身上。 “禹哥儿要的人,就是他?” “正是此人。” 为了不引起误会,解呈贵扔掉刀子,举起双手,他已经看到跟在后面的老丁头,后者像他使了个眼色,表明这个女孩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属下还有一事禀告,大都城中,咱们的人已经掌握了一座城门,人手不在少数,若是能得到大军的接应,未必不能一举而下,请上官斟酌。” 雉奴的眼睛一亮,这个消息可比眼前的什么人重要多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三章 决战(三) 昌平县城,经过三天的努力,战场上数万具战死者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后掩埋,只有翻起的泥土还残留着异样的颜色。 随着援军的陆续到达,城下除了前厢、左厢、右厢,后厢与后营也赶到了城外,至此,射声军主力除了留在荆湖地区的后厢一个军,全部在这里了,他们遗留下来的空缺,被随后的忠武军接过,忠武军的两个厢负责扼守大都城的西面和南面,另有两个厢在郑德衍的带领下,与后营一起来到昌平城下,至此,城下集结的人马已达七万之众,而他们的对面,鞑子的大营从西山、玉泉山一直绵延到榆河关、太平庄一线,方圆上千里,超过五十万众。 此时,整个县城俱已被清空,所有百姓移居城外,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一顶厚实的帐篷,家中贫寒无依的人家,还分到了御寒的棉衣,在十三世纪,布匹与银钱也是差不多等价的,棉布更是贵重,棉花的普及还要等到明清之后,当然,这也不是无偿的,他们便是清理战场的主力,除此之外还要干些杂务来换取口粮。 郑德衍受到了马应麟等将校的亲迎,一路走走看看,嘴里啧啧有声。 “贵军这一路,仗没少打啊。” “那也不及你们,在京东路坚持了三年多。” 对于这个其貌不扬的老汉,马应麟并不敢怠慢,眼中骄傲,说出来的话却是谦逊之极,身后的几个厢指也是想尽办法吹捧。 “当年在琼州,话匣子里可没少说京东路的事迹,咱们都与有荣焉。” “可不怎的,年前还有你们的人过来进修呢,哎,旁的不说,那酒量可是够呛。” 几个忠武军的厢指都是去过琼州的,当下就有相识的接上。 “怕你们丢了面子,咱哥几个还没使上全力呢。” “那一会儿再试试?” “试就试,酒桌上,咱还没怕过谁呢。” 一路走走说笑,眼见到了行辕的门口,马应麟一抬手:“里头已经准备好了,老帅请,诸位请。” 郑德衍也不客气,抬脚走进去,又迟疑了一下。 “主君呢?” “城外补给场,运气好,两个时辰能碰上一回,全军的补给呢,不过他留下话了,老帅和忠武军的弟兄,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去。” 郑德衍看着里屋,一排明显是拼起来的长条桌子,足有两步见方,上面摆满了闪亮的不锈钢盆子,里面全都是硬货,一只鸡只切开两半,带皮的肘子足有半个盆子大小,一盆最多能放下三个,还有大块大块的肉条切成两指见方,用手指起来便能咬下去,正是他们最喜欢的做派,而那些装在透明玻璃瓶中的白酒,清澈一眼能看到底,仿佛透着瓶子都闻得见香味。 “这......委实过了吧,某记得军纪上是不许饮酒的。” 马应麟呵呵一笑:“是不许过量,酒能御寒,也能消毒,平时军士出哨,也是可以喝上一小口的,这次两军会师,一则是喜事,二则嘛,大战在即,总要有个动员,这点事物,除了酒是定量,一人只有一瓶,多了没有,鸡鸭是收缴自敌产,不是百姓的,这肉嘛,全是鞑子的战马,健壮有嚼劲,味道不错,呆会大伙可以多尝尝,一准满意。” “那就却之不恭了。” 郑德衍本就是个豪爽的性子,闻言不再推托,在马应麟等人的刻意交好下,双方本就不多的疏离感,经过酒肉的中和,很快就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一大批冷冻的马肉连同别的吃食、酒水送到了忠武军的营地,这些马肉是最近两三天才宰杀的,又经过了低温的保存,与新鲜的也没甚分别,何况又是军马,饲养的时候便是精饲料加纯天然,长时间接受负重和奔跑锻炼,富含不饱和脂肪酸,是最理想的健康食品,只是卖相不太好,很多肉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洞,有的时候还会吃出一两块铁片,每当这个时候,军士们便会笑做一团,称吃到的人是中了头彩,好在军纪有规定,各人的酒水配额按职务高低递减,普通军士最多只有一杯二两左右,倒是不必担心会喝醉,因为天气依然寒冷,哨位上的军士平时就会有一定的配额,这同样写入了条令。 城外的补给场,占地足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这还只是空地,空地的周围,则是堆积如山的物资,还有一排尚未卸完的车辆,车门上原本打着“帝都卫戍区”的标志,不过被贴纸给盖住了,一万多名随军的民夫忙上忙下,还有数千名女子负责分发和统计,特别是那些识字的。 “军用睡毯一千条,口粮一万五千箱,护具一万五千领、点算完毕,送往左厢驻地,不要搞错了。” 董秀贞带着一群女子核查过后,在每个包装箱上用彩笔做出标注,具体到每一个军,因为他们的驻地相隔有些远,可以直接送到位,而不是到了左厢再分发一回,那样的话人手就不够了,整个后勤都是后营在管,由她们将货物入帐,再通过另一组出账,两本账目只有做平了,才会最后送到听潮那里汇总,以保证分毫不差。 从范阳到房山,再辗转来到昌平,离大都城是越来越近了,她们这些后营的女子却是越来越少,最多的时候曾经超过两万人,如今还剩了八千左右,绝大多数都已经与射声军的军士配上了,算是军属,享受的待遇与军士无异,有身孕的还会更好些,像她这种没有跑又没婚配的只有一、两百人,大都是破了家无处可去的,而她却有。 董氏自董俊这一房,长房董文炳子孙都在老家,次子董文用的家眷在大都城,反而得以幸免,可那毕竟是二房,隔了一层不说,也绝不可能再过回千金小娘子的生活,因为,她曾经身陷敌手。 光耀门楣是男子的事,报仇血恨也是男子的事,能保全清白就已经是万幸了,不知不觉这个军营成了她的庇护之所,董秀贞发现,在这里她还能做更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分配好一批物资,她将清单交给负责运输的民夫,这一块涉及到骡马和人手的调配,归保障都管辖,上百吨的数量,需要的动力是很大的,这一切在后营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则,接过后营总管这个差使的听潮更是忙得不可交,要协调好每一批物资的归属,确定各军之间的优先级,按照动力的大小分配时间,核对每一批物资的数量等等,这一忙就是三天,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子想要喝口水,一拿杯子发现里面空了。 “尝尝这个。” 桃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圆罐子,上面画着一头斗牛,她十分熟练地扭开拉环,“啪”得一声,一股水汽喷出来,空气里都充满了甜丝丝的味道。 “这是发给你们技师提神用的,我怎么能喝。”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竟然沙哑了,桃儿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中,又递过去一张纸:“左厢的物资分配清单,你看看对不对?” 听潮抿了一口罐子里的饮料,将冒烟的嗓子润湿,一个一个地比对上面的数字,发现无误后收到文件夹里。 “这单子是谁给你的,她怎么不自己来。” “一个罪属,她没资格接近这一带,吴老四的人看得可严了,根本不留情面,我看她都要哭了,就顺手帮了一把。” 听潮没有作声,后营里的军属居多,没有几个罪属能当组长,仅有的几个都是她见过的,自然印象深刻,不过这个道理在吴老四那里说不通,因为主君随时可能出现,任何有可能的威胁都不被允许,听潮也没辙。 既然没辙那就不想了,她奇怪地看了桃儿一眼:“你们通讯都的事儿完了?这么有空。” “奉命前来接收物资,主君亲批的,你不知道么,估计还在车上没卸下来,干脆就来你这儿等着,一会儿省得再跑了。” “主君回来了?” “回来了,正和一个宋人谈话呢。” 听潮一愣:“宋人?” “嗯,淮东来的,和忠武军一起到,一来就说要见主君,似乎还带了什么相公的书信,与咱们主君相识,他运气不错,一来就碰到主君返回。” 听潮见她兴致不高,多问了一句:“你认得他?” 桃儿摇摇头:“没见过面,不过听人说起过。” 她的眼神有些迷惘,原来被管道升心心念念了两年的男子就是这个样子啊,可是很显然,男子对于她的姐妹并不怎么挂念,连多问一句都舍不得,要说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她其实也不知道,更不打算同旁人说起了,因为新的一批物资送到,听潮很快又忙碌起来,她也扔下那些小心思,投入到工作中,现在都比不上眼前的大战来得重要。 “我来帮你,这是什么,不是我们要的......”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章 决战(四) 赵孟頫的表情有些错愕,出仕以来,他跟过的上官并不算少,无论是真州时的苗再成、楚州时的刘兴祖还是大老板李庭芝,文武都有,武人的粗疏自不必说,文人或许要讲究一些,可是再怎么样,也不如眼前的这么...... 随意。 亏他搜刮肚肠,好不容易才想到了这个词来形容,无他,委实太奇怪了。 此刻的刘禹,身上穿着带毛领的飞行夹克,紧身裤加厚底靴,一头长发扎成马尾,修剪齐整的胡子布满腮边,妥妥的中年文艺范儿,双腿交叉靠在一堆箱子上,嘴里还叨着一根烟卷,眼神透出不羁的沧桑,绝对通杀涉世未深的校园少女。 “李相......可还安好?” 从书信中,看不出多少情绪,不过他很清楚对方一定是知道了,因为北伐军的声势极大,京东又隔得近,绝不可能瞒得过淮东,否则没有必要来这么一封书信,通篇都是问候的话,话题也是过去的一些共同经历,像是老友之间的絮叨,充满了好久不见骤然相逢的喜悦,可他却笑不出来。 赵孟頫更觉得尴尬,拱拱手嘴里嚅嚅半天,一个称呼硬是说不出口,人家都自立了,“抚帅”什么的不好再称呼,“主君”则是万万叫不出口的,一时间便僵住了。 刘禹一看便知,笑了笑:“你我也算认识了,我称你一声表字子昂,你可以随着李相公,没到三十吧,我应是痴长你几岁。” 赵孟頫松了一口气,不过那感觉更是怪异,一声“子青兄”怎么也叫不出口。 “李相公他,很不好。” “怎么说,鞑子的压力很大么?” “扬州一战,淮东兵马损伤过半,伤者无数,鞑子重围之下,又威胁淮东腹地,李相公殚精竭虑,头发几乎全白了,好容易撑下来,虏帅塔出主动撤围,沿运河直趋淮水,就在洪泽湖一侧,楚州形势与骤然吃紧,鞑子在淮水上架起浮桥,日夜不停地过河,原以为他们意在京东路,可没曾想,却是冲着大都城去的。” 刘禹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塔出所部离大都路最近,也是最有可能回援的军力,忽必烈回京时,只带了侍卫亲军也就是“怯薛”骑兵,留下的步卒经过几年的消耗,怎么也应该还有三十万以上,塔出不顾一切地回师,所带的兵马至少也是十万级别的,以如今的淮东还真是不好应付。 “淮东安全了,不是好事么?” 赵孟頫苦笑着摇摇头:“不瞒刘公,开始,诸君也是这么想的,塔出带走了淮西兵马,连江东路算一块儿,约摸二十万众,前后绵延数百里,若是此时趁机进军,不光是淮西,建康城也是一鼓而下,两浙诸路亦不是不可指望的,可是李相公,他......” “他一力主张,阻击塔出大军,使其首尾不得相顾,难解大都之困是么?” 刘禹不是战略高手,但基本的智商是有的,一猜就猜出了大概,赵孟頫点点头。 “在下过来之时,淮东军已经在淮水沿岸展开攻势,破坏了鞑子多处浮桥,李相公有一句话让在下带给公,淮东会尽最大努力,将塔出留在淮水南岸。” 刘禹默默地收起信,话说到这份上,什么都没用处了,他拍拍对方的手臂。 “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多看看,等仗打完了,把好消息带回去,比什么药都灵。” “那就叨扰了。” 赵孟頫并不推辞,向他郑重地一揖,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新奇,完全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在淮东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鞑子大军,在这里只不过是人们嘴里的乐子罢了,他一路上亲眼所见,鞑子在离大都城这么近的地方,连阻拦都不敢,战事之所以没打起来,不是鞑子不想,而是他们自觉兵力不够,没到十倍以上,这是笑话么?他觉得不是。 这里,就是史书上所说的幽燕啊,宋人心心念念了整整三百年的幽燕啊,在北伐军的营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这话对宋人来说是梦想,对人家来说是实实在在的行动,他从前营走到后营,既看到了战兵,也看到了民夫、伙夫、马夫、甚至是女人,无论是哪种人,脸上都充满了希望,那是淮东最缺乏的,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普通人,对于战争的热忱,他们没有乡土之念,没有亲人要守护,凭的究竟是什么信念? 也有比较熟悉的,那就是位于后营最里头的伤兵营,在这里叫“野战医院”,与通营的红色不一样,这里是白色的世界,白色的营账、白色的被面、白色的纱布、白色的地面、就连来来往往的医者,也会在制服外头,罩一身白衣,同样的营地,在淮东也有一座,印象最深的就是对于清洁的要求,雇佣了不少妇人,恨不能一天洗上八遍,在那样的环境里养伤,心情都会好上不少,伤势恢复也要快些,那些繁琐的制度,他曾经好奇过,如今才发现,这里才是源头。 踏上北伐的征程以来,云帆还从来没有在营地里躺过这么长时间,不用早起操练了,也不用安排前哨、后路了,没有行军计划了,也没有作战要求了,听不到熟悉的号子声,前几天他连觉都睡不着,好容易能睡着觉了吧,冷不丁地被人一吵,原来是到了新的物资,那些熟悉的事物,让他心痒难耐,恨不能立刻便披挂上阵。 “不成,你这伤,起码得半个月功夫才能痊愈。” 在这里,什么职务都不好使,琼州出来的那帮妇人丫头自不必说,后来招进来的慢慢也体会到了,战士在前头拼命,她们同样不畏矢石,每每从死人堆里把人扒出来,不知道救下多少条性命,有了这一层在,伤员们天生就要矮一头,再加上人家都是女子,有力气也使不出,声音大一点的,人家直接给怼回来,丢了面子事小,下回换药别想再温柔了,一准给还回去,如此这般几回下来,军中便流行起一句话,“另得罪吴老四,莫得罪他娘子”,传闻被他看中的,就是其中某个医师,据说之所以会看对眼,是因为某日某女卸掉一条人腿,血淋淋地提在手里,面不改色地大吃大嚼,彪悍的形象顿时深入男心,可谓一见钟情,在军中传为佳话,成没成得先不说,至少没有明确地拒绝,这在琼州就算是有门儿了,当然也不排除人家是畏惧他的凶狠,不敢说出口。 哪怕是闻名的英雄军,这些医护也没留什么情面,云帆的要求被拒绝,想要找自家媳妇儿走个后门,结果人去了巡诊,一时没有回来。 “云军使,嫂子在也是不成的,主君亲自吩咐过了,前厢第一军哪怕是伤愈了也不得归队,全数充做护卫之用,由主君亲自掌握。” 见他有几分沮丧,又安慰道:“你们现在总共不到五百人,上去了也不过是个指挥,能干什么使的,还是留下来吧,有你们第一军在,咱们也能安心不是?” 这就没法子了,主君肯定是好心,想为他们第一军留下种子,将来人员一扩充,以现有的人员,搭一个军甚至一个厢都没什么问题,只是一想到即将要与鞑子决战,就让人心痒难耐,恨不能马上好起来,哪怕是摇旗呐喊敲敲边鼓也成啊。 做为军中首席医师,赵三娘子负责的不光是伤员的医治,还有全军的防疫和诊治,其中也包括了一群特殊的人物。 俘虏。 当然一般性的俘虏是不会随军的,至少也得有些名气,具体就是武将千户以上,文臣州府的总管以上,这种人在元人那里都是精英阶层,自然不会太多,从半岛打到大都城下,统共也就两三百,一多半都是半岛上的战果,进入河北之后,几乎没怎么添新人,反而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病死了几个,眼下还有三百不到。 既然是俘虏,活着总比死了强,每隔一段日子,也会组织一次巡诊,主要是后营里的辅兵,自然也包括了他们,否则万一来一流行病,就会祸及全军。 这回生病的里头,包括了阿里海牙这个最大的头子,当然这并不是劳动赵三娘子的理由,在她眼里,病患没什么等级之分,只有难度之别,阿里海牙患得不是外伤,他腹痛。 “赵师,他还有救么?” 廉希宪不无担忧地问道,甚至用上了敬称,要说哪个宋人人在俘虏中最有威信,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娘子绝对是一个,即使脸上冷冰冰地,治起病来从不含糊。 赵三娘子收回手,又在他的腹部按了按,心里有了几分数。 “可能是痈症,若是要确诊,需得做个超声,取过来怕是来不及,抬去医院吧,我让人准备手术室,一到就可以开刀。” “开刀?” 廉希宪听得心惊,顾不得仪态,连连哀求:“赵师手下留情,他只是吃坏了肚子,就算没得救了,留个全尸也算是一份功德,何必要让他尸骨不全呢?” 几个军士挡在她身前,手上的火枪平端着,目光充满了警惕,以免出什么意外,听他这么说,赵三娘子还没开口,他们先是轻蔑地一笑。 “蛮夷就是蛮夷,赵师何等人物,那是天上的菩萨,活人无数,岂会做那样的事。” “他当分尸呢,就你们这种尸骨,埋土里都嫌脏,谁耐烦动刀子?” 赵三娘子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命人抬了送去医院,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教学型的手术案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舍得让他死。 “一会都看仔细了,别怕,当初我就是这么学的,对于,去中军找一下,有一种录影的机子,就你了,让吴老四送来,跟他说,咱们要使一回,主君那里我去说。” “哎。” 被她指到的女医师面色通红,一溜烟跑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章 决战(五) 榆河,发源于西山山脉中段,流经昌平、怀柔、直到通州汇入潞水,是大都城北一带的主要水系,两军相隔不到五十里,饮用的是同一江水,只不过北伐军位于上游,若是放点什么毒药,会让人防不胜防。 榆河一侧的榆河关,并不是那种传统的关隘,只是一个不大的镇子,也是距离昌平县城最近一处驻点,不过两百来户人家,自战事开始后就逃得差不多了,元人主力向昌平方向集结之后,余下的也被清理一空,他们就没有对面的百姓那么幸运了,只能打包家中稍稍值钱的家伙什,成群结队地踏上离家之路。 李大椿的手底下还有八千多人,从昌平一路退下来,好容易在这个镇子上扎住脚,李庭又给他补充了两千左右,凑足一个万人队,至于他本人,带着四万多步骑驻扎在稍后一点的太平庄,相距不到五里地,以骑兵相互联系,从大都城过来的主力大军陆续到达后,依山傍水,布置在西山、玉泉山、石径山、瓮山、以及榆河、易荆水之间的广大地区,也包括了忽必烈的中军大营。 “人马的饮用只能用镇子里的井水,河水只可做洗浴,不得入口,把树都砍了,墙垒还要再筑高些,壕沟挖深些,掘开河岸,把水引进来,下头插上签子,宽度不够,至少得一丈有余,不能让人一跨就过来......” 李大椿站在镇子外头的濠沟边上,阴沉着脸踩踩脚下的泥土,濠沟里面站满了人,一多半是他手底下的军士,还有一些是当地的百姓,被强征为民夫,他们已经干了三天,总算在镇子的正面挖出一条大半人身一步左右宽度的沟渠,照他的吩咐,沟里将会从榆河引水灌满,起到护城河的作用,濠沟后头是一堵一人高的胸墙,烧砖是来不及了,只能用传统的夹板夯土砌成,正好可以用上沟里挖出来的泯土,在他不懈地努力下,三天的功夫,胸墙的建筑已经颇有些形状,墙后用木头搭起架子,上面可以站人,镇子的四周每隔上几十步便搭起一座哨楼,高十余步,做为最优先建成的事物,为军心的稳定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里时常会浮现出那天的战事,宋人并不是不可战胜的,虽然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但是随后出现的铁鸟摧毁了他们的信心,弓箭射不到,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屠杀,没有人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再加上宋人的援军抵达,到手的战果就这样飞了,一多半的人丢在了昌平城下,逃回来的人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宋人停止追击,说明对方的人数并不多,可他们也丧失了再战的勇气,李大椿发了疯一般地督促手下,总觉得沟不够深,墙不够高,便是这种恐惧扎根心中的表现。 镇子周围所有的树木被一砍而光,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木料和石块被送上来,整个大都城周边都在进行疯狂的砍伐,就连用于宫殿扩建的木料也不例外,这场被后世史书称为“华北生态浩劫”的灾难持续了不只三天,到最后,西山、玉泉山等名胜全都变成了光秃秃的石头山,几十万人都在伐木、采石,将这方圆几百里变成一个巨大的工场,唯一不曾参予的就是那些骑兵。 从后方到前方的道路已经被深深的车辙印所覆盖,为了赶时间,再也没有什么路面、田地或是荒野,到处都是运载木头和石料的大车,运到各个营地之后,再由色目人带着工匠加工成各种器械,从挡车到投石机等等,不一而足。 而再靠后一些的大都城,每天都会有大量的粮食送出城,以供应军中的需求,巨大的供应量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无论是大户还是权贵的积蓄都是有限的,撑不起这么大的规模,可是在忽必烈的心中,显然还不够。 “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为国家奉献一切,看看我们的对手是怎么做的,他们甚至送上了自己的女人。” 忽必烈语气冰冷、寒意从每一个听者的心底升起。 “把京郊所有的牧场都关掉,无论它属于谁,马场也不例外,若是失败了,这一切只会便宜宋人,还不如吃进肚子里。” “告诉阿合马,我给予他一切权力,无论是什么样的权贵,无论立下多大的功勋,或是哪个贵胄之后,都必须上缴一千石以上的粮食,交不出就拿牲畜来抵,牲畜不够,就把他们的坐骑、战马牵来宰掉,让朕的军士大吃一顿,也算他们为国尽忠了。” 在中军大帐里交待几句,他就带着侍卫亲军去往各个营地,五十多万人的营地,自然不会聚在一起,而是沿着水源地和几个要点分别驻扎,按照战场的宽度逐次推进,这么大的正面,当然是越宽越好,可是当他转了一圈才发现,宋人竟然从几个方向堵住了去路,正在一点一点地挤压他的战略空间。 “大汗,我军北面的白浮山、石槽镇一带已经发现敌踪,相距不到三十里。” 李庭忧心仲仲地禀报,忽必烈皱着眉头,就算没有舆图,离着京城这么近的地形,又怎么可能想像不到。 “你的意思是说,从桑干水到双塔镇、新店镇、再到昌平县城、再到石槽镇,全都出现了宋人的踪迹,告诉朕,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按照已经发现的旗号,不少于五万人。” “也就是说,无论是你的当面之敌,还是远处的这些敌人,都不会超过一万人?” “末将也有此意。” 忽必烈从马上向远处眺望,明明知道三十里外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他还是隐隐感到了某种威胁。 “李庭,告诉朕,他们的补给线长达万里之遥,是如何撑起五万以上人马之用的?” “大汗是想以轻骑袭扰,甚至是截断宋人的补给?” “你觉得可行否?” 李庭略一思忖,斟酌着答道:“末将想过此事,宋人绝不可能从万里以外运粮来此,那样所费民力几何?昌平一战末将注意到,他们的随军民夫,只有极少数,这点子人绝非粮道之用,故此有了一个推测,他们在河北各路停了两个月之久,除了咱们的人拼死抵挡以外,未必没有就粮于敌的打算。” 这个推测还是靠谱的,忽必烈点点头,或许宋人对那些大户痛下杀手,目的就是夺取他们的存粮,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而大都路的大户全都集中在大都城中,他们还有多少储备可用? 李庭又说道:“宋人的火枪厉害,护卫粮道不在话下,只需要数百人就能拒我万人大军,如此,若只是轻骑,很难达到目地。” “轻骑不成?那朕的亲军呢。” 李庭没有回答,怯薛是蒙古人的精锐,更是他们的信念所在,至今为止还没有败绩,或者说是没有真正与宋人对阵过,他不想说出什么违心的话,忽必烈熟悉他的性子,也没有再逼问下去。 太平庄一线的防御让他十分满意,唯一不满的可能就是过于谨慎了,又宽又深的濠沟前,竟然还布置了拒马,宋人哪里来的骑军? 不过仔细看,又与普通的拒马不一样,更像是一丛荆棘,深深地植根在泥土中,镇子里的工匠还在日以继夜地赶工,看上去,李庭是打算将镇外的空地全部变成荆棘遍布的丛林,忽必烈不置可否地看着这一切,与往常一样,他的到来引起了阵阵欢呼,无数人匍匐在脚下的满足感就像美酒一样让人陶醉,成吉思汗让曾经一盘散沙的蒙古人成为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力量,他必须证明自己无愧于先祖,哪怕是兵临城下。 只不过从军士们的脸上,依然能看得出惊魂未定,战事的过程也许远不像奏疏里描述得那样,假如真是那样的话,便说明人类的词汇已经穷尽,这也是他并没有将这支军队转移到后方的原因,恐惧是会传染的,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勇气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忽必烈满意地看到,他的整个前沿,从榆河关到太平庄一线变成了一片堡垒群,李庭他们用尽方法做出坚强的防御,将每一幢屋子都当成了掩护,以镇子为支撑向两边延伸,一条条濠沟联接所有的营地,形成一个上百里的宽阔正面,强大的防御让他想起了建康城,那个被他围困了三年都不曾攻陷的坚强堡垒。 “李庭,你在等他们来攻吗?” “是的,我的陛下。” “假如他们不来呢?” “绝不可能。”李庭毫不犹豫地答道:“他们一定会来,因为侦骑没有发现他们修筑任何防御措施,包括营地。” 没等忽必烈想好怎么回答,一阵极轻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某种号角,李庭神色凝重地望向北方。 “大汗,他们来了。”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章 决战(六) 整个北伐大军以昌平县城为中心,向左延伸至桑干水,向右一直到怀柔县,从西北两个方向压向鞑子的大营,像是一只猛禽张开翅膀,锋利的爪子便是驻于双塔镇的前厢,离鞑子最近的榆河关只有二十里地,伸伸脚就能赶到。 如今的前厢只余了四个军,恰好一万人,正当面的敌军也是一个万人队,通讯都架起的临时指挥中心将设在前厢的指挥部联进网络,使得他们可以实时分享所有的情报,虽然没有指挥中心那样先进,通讯方式也只是语音,不过已经是惨绝人寰的黑科技了。 指挥部里集中了全厢所有的中高级军官,包括一个厢指、四个军指、二十个指挥使、二十五个文教,正好五十人,再加上通讯都安排的技术工程师,将临时用做指挥部的帐子挤得满满当当。 驻军的营地里,各个军以都为单位,围绕树立在营中的大喇叭排成整齐的队列,齐唰唰地抬起头,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广大射声军、忠武军、羽林军的将士们,我是刘禹,被你们叫做主君的那个人,从琼州上船到现在,八个月的时间里,你们在广西路、荆湖南路、北路、京西北路、东路、河南府路、汴梁路、河北路、京东东路、西路,纵横整个中土大陆,大小数千仗,歼敌十数万,解放数万里之地,兆亿子民,令敌人闻风丧胆,无愧于铁军之名,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他的声音从绵延一千多里的电线、音响线里传到遍布各军大营的数千个大喇叭中,再通过这些大喇叭的扩大,无论他们的旗帜上画得是两把火枪、一匹骏马还是一朵滴血蔷薇,无论他们来自于哪里,广南、荆南、北地还是京东,都昂起了头,脸上洋溢着自豪之色。 “这一路上,我看到了你们的英勇,也看到了你们的无畏、你们的牺牲,现在我要求你们全力以赴击破当面之敌、打破他们的幻想、踩着敌人的尸体、粉碎敌人最后的堡垒、还记得上船前咱们的目标吗?” 大喇叭里的声音陡然消失了,在安静了几息之后,一下子爆发出来。 “踏平大都。” “光复中原。” “踏平大都,光复中原!” “踏平大都,光复中原!” 声音从每一个军士的嘴里迸出来,渐渐汇成一股大潮,响彻千里,欢呼声久久不歇,刘禹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声音平息下来,他才再度开口。 “将士们,现在就让我们去踏平大都城,彻底消灭敢于挡在你们面前的敌人吧。” “我命令,总攻开始,全军前进!” 昌平县城的临时行辕,一套实时战场通讯系统包括了整面墙的大屏幕、联接中央处理器系统的无线信号将战场实时景像传回来,这些景像由全军各个方向发出的飞行器摄像头取得,再由信息处理模块转化为战场实时动态示意图,将交战双方的态势和进展一一呈现,以供他们决策。 从画面上看,一排排红色的箭头向代表敌军的白色方块进逼,首当其冲的就是榆河关、太平庄一线,他们的当面分别是射声军的前厢和左厢,也是战役中最早和敌人接敌的部分。 “把前厢当面敌人的阵地调出来。” 这套系统的自动化程度很高,基本上不涉及编程方面,界面也尽可能地照顾了他的情况,设定所有的操作人员都是科盲,华夏在这方面同样有着丰富的设计经验,给出的东西让他十分满意,他的命令被通讯都的操作人员执行下去,不过在触摸屏上轻轻一指,就将标记着榆河关的地形调出来,显示在大屏幕上。 飞行器从一百五十步的空中飞过,速度在八十左右,一抬头就能看到,不过欺负下面的人看到也射不到而已,超高分辩率的摄像头将地面的景像巨细无疑地拍摄下来,一条长长的濠沟布置在镇子前方,沟前散布着各种障碍物,鹿角、拒马什么的,濠沟后头是一堵胸墙,挡住了守军的大半个身体只露出头部,镇子里驻扎着大量守军,外围用栅栏挡住了营地,一排杠杆式配重投石机被人推着向前移动,布置在胸墙后头。 “镜头下潜一些,那是什么?” 刘禹敏锐地发现投石机的后面,一个色目人带着一群汉人工匠在忙活,手推车上捆着一个个大黑罐子,被他们推到投石机后边,从车子上解下罐子,将一种黑色的液体倒出来。 “那是火油。” 郑镇国站在他身后,几个原汉人将校也辩认出,刘禹被他们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他在建康城中就用过,宋人的火油是一种轻质石油,产量有限,大都是东南亚等国的贡物,元人的地盘更大,也会从西域等地运来,做为灯油照明是其最重要的一个用途,大都城中用量不小,平时的储量自然不会少,刘禹冷着脸看着大屏幕,每个陶罐差不多有三十斤重,一辆手推车能装四罐,这些手推车又是从马拉大车上卸下来的,一大车能装二、三十罐,拉得马儿直喘粗气,可见有多份量。 以元人的势力,十三世纪原油产量的八成都在这里了吧,他不无恶意地猜想。 “把图像发给前厢,其余各军也是一样,阶级敌人不会自动退出舞台的,总会使出吃奶的力气顽抗到底,只有铁拳才能教会他们,与人民为敌,死路一条。” 郑镇国等人原本还有些担心,见他开始胡说八道,全都暗自轻笑起来,很快,各厢指挥部就收到了提醒,从敌人的军力构成、防御特点到濠沟的宽度,胸墙的高度都得到了精确的数据,也让各厢的指挥使更加信心十足。 “就这点子伎俩,也敢在咱们面前显摆,前厢是主君最锐利的一把刀,北伐以来,哪一仗少了咱们的份?没了第一军,咱们前厢还是前厢,主君把咱们放在最前头,都给老子打出样子来,给你们一个时辰,达不成突破,主君不罚老子也不放过你们。” 前厢的都指是从虎贲军调来的老人,一口大嗓门带着唾沫星子乱飞,底下的几个军指都是讪讪地,心知他心里有火气,不撒出来怎么行,尤其是第二军,如今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前部,回到营地又把这话原样吼了出去。 “军中都知道,前厢这铁军的名头,是第一军打出来的,咱们第二军,是站在人家后头干吆喝,不敢上前拼命的主儿吗?今儿厢指发了话,一个时辰突破前面的鞑子阵地,对不住了,俺只能给你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咱们第二军的军旗要是插不到镇子里,俺先罚了你们,再去向厢指领军法!” “军使,你这不是埋汰人么,半个时辰突破不了,俺老韩把头砍给你。” “好心气,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要掏了他的老巢,他们肯定得跟咱们拼命,主君不也说过,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可战术上得重视,咱们弟兄的性命不能白白断送了。” “你就放心吧,有了天上的转转,鞑子放个屁都瞒不过咱的眼,要这样还打不赢,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省得给咱们前厢丢人,不过你得和厢指说好了,把火炮都加强给咱们。” 出身北地汉军的军指自是满口应承,嘹亮的军号声在营里响起,前厢的四个军一次就排出了三个军的攻击波,留下一个军为预备队,第二军占据了最中间的位置,朝着榆河关的镇中心前进。 ......差点没写完,稍后补上,以下无视吧。 太平不过仔细看,又与普通的拒马不一样,更像是一丛荆棘,深深地植根在泥土中,镇子里的工匠还在日以继夜地赶工,看上去,李庭是打算将镇外的空地全部变成荆棘遍布的丛林,忽必烈不置可否地看着这一切,与往常一样,他的到来引起了阵阵欢呼,无数人匍匐在脚下的满足感就像美酒一样让人陶醉,成吉思汗让曾经一盘散沙的蒙古人成为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力量,他必须证明自己无愧于先祖,哪怕是兵临城下。 只不过从军士们的脸上,依然能看得出惊魂未定,战事的过程也许远不像奏疏里描述得那样,假如真是那样的话,便说明人类的词汇已经穷尽,这也是他并没有将这支军队转移到后方的原因,恐惧是会传染的,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勇气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忽必烈满意地看到,他的整个前沿,从榆河关到太平庄一线变成了一片堡垒群,李庭他们用尽方法做出坚强的防御,将每一幢屋子都当成了掩护,以镇子为支撑向两边延伸,一条条濠沟联接所有的营地,形成一个上百里的宽阔正面,强大的防御让他想起了建康城,那个被他围困了三年都不曾攻陷的坚强堡垒。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章 决战(七) 吸取北伐以来的经验,特别是昌平一战时的教训,这一次在后世购买的物资,刘禹又做了一些要求,重新配置的胸甲增加了强度和韧性,重量却比之前还要轻一些,除此之外,他们还装备了之前在南洋战事中广受好评的单人防暴盾,重5斤左右,由优质透明聚碳酸脂pc材料制成,能抵御硬物、钝器的冲击或是穿刺,通过安在背面的握把挂在军士的胸甲扣具上,为了方便取用,使用了活扣组件,取用的方式也很特别,每个军士除了火枪、刺刀、枪弹包和火药包等物品以外,还根据战场上的敌人防御特点,增加了破障工具,工兵铲、开山斧、破门槌等等,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铝合金组合云梯。 “全体右转,枪上肩,齐步......走。” 第二军的二千五百名军士,便是身着这样的装备整队出了营,他们先是以火枪背负的姿态排成四人一行的行军队列,经过六到七里的行军到达战场,离敌一千步左右转为战斗队列,火枪由背负改为单手托在肩上,以军旗为中心,形成一个一里宽的攻击正面,为首的第二军军指也改变了指挥方式,将一柄铁哨子咬在嘴里,用力地鼓起腮帮子。 “啾啾......啾啾......” 军士们以哨声为准,按着“一二一二”的节奏向前踏步,差不多每息三步,厚重的包钢皮靴抬起又落下,泥土一点点地溅起,直到覆盖整个靴面,然后是小腿、膝盖,虽然没有下雨,不过化冻后的泥土还是有些松软的,几千双靴子踩过去,便是一片泥泞。 跟在他们后头的火炮都就没有这么严格的要求了,全军原本只有五十门60迫击炮,得到了加强之后做为正面主攻数量扩大了一倍,按照一门炮两名炮手三名弹药手的配置,总数五百人的队伍形成一个同样宽的正面,两名炮手一人背着9斤重的炮身和两枚3斤重的炮弹,一人背着15斤重的炮架和座板,每名弹药手身背一个弹药箱,箱内装每枚重3斤的60mm迫击_炮弹6枚,三人合计负弹18枚,另有超过一千的民夫为他们提供持续性的弹药供应。 这个加强过后的火炮都由原第一军的都头指挥,他们也是第一军中唯一参战的军士,当步卒进入一千步的攻击线时,负责指挥的老都头已经收到了后方提供的射击参数,下发之后很快被各炮的炮手形成诸元,超过一千步,又是曲射,他们根本看不到目标,也看不到射击后的效果,但并不妨碍他们迸发出最大的热忱,一百门迫击炮被安放在地面上,炮手们转动方向轮和高低架,将角度调整到规定的数值,整个过程不到二十息。 “发射!”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百门60mm迫击_炮弹飞过一千步的直线距离,从近两百米的空中划过,落到榆河关的镇子中,工匠们正拉拽着一架投石机,一颗炮弹从天而降斜斜地插进泥地里,边上正好站着一个色目人,碧绿色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只见“嘣”得一声,球磨铸铁的弹体在一瞬间炸开,火红的亮光在眼中乍现,巨大的气浪升腾而起,将他和那架投石机连同工匠们掀上半空,许多运送火油罐子的手推车被掀翻在地,粗陶烧制而成的罐体破裂后,暗青色的液体流了一地,随着炮弹的不断下落,火油被点燃了,地面上燃起熊熊大火,升腾而起的黑烟形成高达十多步的烟柱,笼罩了整个榆河关的上空。 “快,快,灭火!” 李大椿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一面唔着嘴,一面招呼手下,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怎么冒着炮火前赴后继,大火却越烧越猛,很快就点燃了那些屋子,先是门、窗、然后是炸塌的梁木,在这个木头成为主要建材的时代,火灾是最容易夺去生命的灾难,早在六百年前的隋唐就在城市中配备了专门的救火部门,甚至连水龙车的应用也成为常态化,更不必说军营里,只不过当他的人发现,抽上来的水浇在火油引起的火头上反而会造成更大的火势时,便注定了徒劳无功。 “飞行器画面不清,视野受阻。” 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无法再提供更精确的目标数值,郑镇国等人见刘禹的神情还算轻松,笑着凑趣道。 “鞑子这是算准了吧,故意让咱们炸火油罐子。” “没准当真呢,鞑子以前征战时,就喜欢用干马粪点狼烟,借着风向,遮盖战场视野。” 刘禹也笑了笑:“他们不蠢,这一招如果有用,下次就会主动点燃火油制造烟雾,影响咱们的炮击和射击精度,咱们也要跟着变,战争是最容易学习和提高的地方,不能掉以轻心。” “主君说得是。” “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嘛。” 刘禹被这些家伙拍得很舒服,人类果然是感性动物,明知道人家言不由衷,还是感觉不错,没准以后是个昏君的干活呢。 “主君,咱们的人要接敌了。” 某昏君赶紧看向大屏幕,只见黑烟的边缘,一条细细的红线正逐渐在接近,像绞绳一样越收越紧。 对于正向敌军突进的前厢第二军来说,榆河关方向上的大火不吝于一个明确的信号,炮声一响,指挥者的哨子就跟着响起来,军士们顿时加快了脚步,在大约五百步距离上碰到了第一重障碍,由鹿角和拒马组成的荆棘丛林,第一排军士马上拔出挂在腰间的多功能开山斧,“咔嚓咔嚓”一边劈砍一边前行,一斧头下去,就是铁架子也能劈断,何况是木头桩子,随着他们的动作,那些障碍很快变成了一堆碎物,被他们的皮靴一踩,全都陷进了泥里,破开障碍之后,距离已经到了三百步之内,前面不远处是一条丈余宽的濠沟,指挥嘴里的哨音连续响起,队伍停在了濠沟的一侧,他将手一挥,前面的两排接过云梯,立刻向前方跑去,将梯子架在河面上,而后两排的军士一蹲一站,举起手中的火枪,向胸墙的方向瞄准。 “啾啾啾” 长音响起,随着他的命令,第一排火枪被击发,密集的枪弹立时覆盖了远处的墙体,打得泥土“砰砰”直落,他们的枪声掩护了前面的军士渡过深濠,连续两阵排枪过后,渡濠的军士已经在对面集结,他们同样分为两排,用排枪为后面的军士做掩护,在军指的带领下,迅速收枪越濠,他们没有去收架在沟面上云梯,而是动作飞快地冲向胸墙,这时候,距离已经不足百步,墙头冒出了守军的身影,箭矢稀稀落落地射出来,几个面上或是腿上中箭的倒霉鬼倒在地上,更多的人冲到墙下,两人一组,分别取下各自背上的防暴盾,前后首尾相连,一下子搭成了一道斜长的便桥。 “军旗,上!” 第二军的军指取下嘴里的哨子,对着自己的手下大喝一声,身后的旗手飞快地窜了出去,与进攻的军士一起踩着盾面冲上墙头,与残余的守军短兵相接。 下面的军士依然在有条不紊地举枪瞄准,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以火枪的准头轻易就能达到十发九中,要是站在墙下,枪头甚至可以直接捅到敌人的身体上,打完了枪弹用刺刀捅,很快就将残余的敌人赶下去,越来越多的军士跃上胸墙,军旗被稳稳地插在墙体上,兴奋的军指怒吼着朝通迅员大叫。 “电告厢里,我第二军已经突破正面敌军,用时......” 他捋起袖子看了看表:“两刻又七分。” 他们的战况,被阵后的厢指挥部看得一清二楚,当通讯器里传来他的吼声时,前厢的厢指毫无得色。 “不过刚刚突破围墙而已,得意个什么劲儿?镇子里还有大量敌人,若是被人赶出来,老子看他们有什么脸,就按这原话发过去。” 片刻之后,北地汉子的吼声夹着笑声,震得整个指挥部他众人的耳膜“嗡嗡”直响。 “第一军能守住昌平县城,我第二军也不是孬种,半个时辰拿下全镇,若是多出一分,若是少了一间屋子,你拿老子的头去当尿壶玩。” 厢指笑骂了一句:“狗日的尽瞎放屁,不过他说得有道理,各军照着第二军的样子来打,一刻不停地发起攻击,火炮都全线前移,把炮口顶到鞑子的卵子上,最好能把他们炸得欲仙欲死,不要怕误伤,我相信弟兄们都是好样的,一定能把步炮协同做到最好。” 一声令下,所有的迫击炮被迅速收起来,也不分解,被两名炮手扛在肩上向前跑,弹药手们背起箱子赶紧跟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燃烧,镇子里的浓烟消散了许多,天空的视野渐渐清晰,也为他们获得了更准确的参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章 决战(八) 总攻刚一打响,昌平县城就关闭了三个城门,只留下正面的一个供人出入,城外大军调动频繁,城内也是严阵以待,清空百姓之后,所有的民居都留作了野战医院的护理床位,后营中的女人被组织起来,进行了彻底的大扫除和消毒,摆上一张张支架床,铺上洁白的床单,然后被分成一个个的护理小组,等待分配任务,她们大多数都经过了初级的培训,有些已经在历次战争中接触过伤员的护理,自然顺理成章地担任小组长,还有一些没有护理资格的,也会安排做一些浆洗和搬抬的活计,董秀贞便是其中的一员。 根据战场的划分,野战医院也分成了数个病区,由新创的三级诊断制度,覆盖超过一百里的正面和二十里的纵深,第一级便是前线,由各厢的医护兵完成抢救和首诊,然后根据伤情的轻重分别送到各个病区,由分布在各病区的上百名医师做进一步治疗,伤情严重者当场便可以动刀子,再由民夫组成的担架队送到县城来,交给护理组看护,这是第三级,也是最要紧的一级。 当第一批手术后的伤员送到县城时,赵孟頫正与几个淮东同僚朝外走,在城门处被守兵拦下,他们其实也是伤员,不过伤势较轻,负责为他们做向导的张德全上前交涉了几句,弄清情况后让他们等在路边,向他解释道。 “担架队快到了,各位请稍等片刻。” “无妨,客随主便么。” 赵孟頫等人是从指挥中心出来的,那些震撼人心的实时画面还没有完全消化,便传来了前方各军达成突破的消息,时间显示才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不是不相信而是想要亲眼看一看,刘禹毫不在意,便让张德全带了两个军士作陪,顺便向前方的战士带去他的问候,这样做可以显得郑重其事,也不必占用宝贵的通讯线路。 “来了,注意避让。” 正门的守军是由第一军的剩余人员组成的,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去了前方的野战医院,从医院送来的伤员被担架抬到城外,再由那些女子接手送到城内的各个护理区,类似于接力的方式,一环扣一环,显得有条不紊,看着那些扛着担架从眼前跑过的女子,赵孟頫的心潮起伏,不亚于在指挥中心所看到的一切,这样的战争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发挥作用,连女人和孩子也不例外,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队伍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不光不嫌累赘还充分地加以利用,变成自己的助力,他更没有见过这样的战争,每一步都计算精确,在规定的时间里达到规定的目标,由小及大,慢慢地变成胜利。 避过担架队之后,他们继续向战场的方向行进,一路所见全都是由民夫组成的辅兵队伍,要么是送伤员,要么是送弹药,每个队伍连线路都做过规划,避免堵塞和抢道,由于普及了无线通讯,不需要靠传令兵来回跑,也与他想像中的不一样,渐渐地枪炮声越来越近,他心里的期待感也越来越强烈。 榆河关的战斗还在继续,冲入镇中的第二军遇到了顽强的抵抗,第一批需要动刀子的伤员就是从他们这里送过去的。 “第二队上,掷弹手准备。” 一幢像是大户人家的院落,高大的院墙塌了一半,里面被炮火犁过一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可是当他们冲进来时,从几个方向射来的弓矢依然造成了伤亡,其中一名大腿上中箭的伤员血流不止,被诊断为动脉受损,马上就被担架送到后方的野战医院,因为这里没有办法输血。 战斗减员让汉军出身的军指很恼火,于是攻击力度再度加大,无论什么样的屋子,无论有没有毁坏,砸开门后先扔一颗手榴_弹再说,硝烟还没有散尽,军士们就举着120公分高的防暴盾冲了进去,紧随而后的步卒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趟过每一个角落,用刺刀将藏在里面的人找出来,好在镇子里的百姓在开战前就已经逃得差不多了,他们不必担心会有什么误伤。 “轰” 手_榴弹在主屋中炸响,隐隐能听到人的哀嚎声,李大椿的动作很快,从后窗翻了出去,几只手臂将他托住。 “万户,赶紧走吧,宋人就要围过来了。” “给我。”李大椿伸出手,眼睛依然盯着屋子里,他的手下一愣。 “什么?” “你的弓弩。” 接过一把劲弩,李大椿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将屋子里的身影套进去,弩身上有一种简单的瞄准装置,与后世的三点一线极为相似。 “噗” 按下铁掣,一枚小小的无羽铁箭激射而出,他瞄得的是头脸,不到十步的距离上,他有着极大的自信,宋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抬起头,铁箭已经扎进了他的眼中,李大椿惊奇地发现,对方只是眨眨眼,而他射出的那枚铁箭似乎被什么挡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掉在地上。 “快跑。” 心知不妙,他扔下劲弩,整个人伏到窗台下,双手双脚一齐发力,像仓鼠般地向前爬去。 “砰砰砰” 头顶上响起一阵排枪,几个手下躲避不及,被打得浑身颤抖哀嚎不已,李大椿不敢抬头,更不敢停下动作,手脚飞快地从屋后的院墙坍塌处爬了出去,镇子里到处都是宋人的身影,火枪的声音不时地响起,他连滚带爬地钻进另一幢屋子,被几个手下接进来。 “宋人刀枪不入?” 李大椿还沉浸在之前的一刻,手下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摇摇头。 “小的亲眼所见,他们被弓矢射中也会流血。” “伤在何处?” “面上、腿上、手臂。” 李大椿咽下心中的疑惑,惊魂未定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看上去这处屋子还算是完整,屋子的一角堆放着一些黑色的罐子,他猛地记起来,从大都运来的火油就堆积在靠外侧的几间屋子里,那也就是说,这里离镇中心有些距离了,或许不远就能跑出宋人的攻击范围。 “嘣” 上了栓的大门被斧子劈开,几个冒着黄烟的手_榴弹分别从窗子、门口滚进屋子,几下巨响之后,屋子里硝烟弥漫,两名军士举起防暴盾冲进去,他们的作用是吸引敌人出手,从而暴露其位置,再由后面的火枪逐一解决,这一招屡试不爽,军士们也用得越来越娴熟。 屋里没有人声,只有他们的靴子踏在某种碎片上发出的“吱吱”声,硝烟遮挡了光线,没有办法看清里面的情形,两人正准备再走进去一点,一阵劲风突然间当头袭来,他们下意识地一低头,只觉得什么事物砸在盾牌上,原本透明的盾面黑糊糊的一片,紧接着明亮的火光升腾而起,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只听到身后的同伴惊呼连连。 “着火了,快退。” 两人反应极快,扔掉盾牌矮身滚倒,身后的火枪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屋子里突现凄厉的惨叫声,连续几阵排枪过后,声音慢慢沉寂下去。 由于液体的关系,持盾的两人身上还是溅到了火油,火苗顺着衣袖和裤脚向上漫延,他们在地上连续翻滚,身边的同伴也脱下衣物为他们拍打,总算将火焰扑灭。 “不必冒险了,呼叫火炮都,轰平狗日的。” 虽然伤亡不算大,第二军的军指还是理直气壮地呼叫了身后的火炮,正在搜索前行的军士们马上伏倒在地上,用防暴盾挡住身体,以避免破片杀伤,一阵“轰轰”的巨响过后,镇子边缘几幢残余的屋子也被夷为平地,有些屋子燃起大火,显然里面装了不少火油,轰炸声一停,第二军再度前进,将为数不多的剩余守军赶出镇子,在一片光秃秃的田野里拼命奔逃。 “呯呯呯” 身后的排枪催命般地响起,李大椿至少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逃跑的时候,弯腰低头用力地向前跑就是了,至于会不会被打中,只有交给老天了,身边不断有人栽倒,他更是不敢回头去看,只觉得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偶尔会夹杂一阵低低的尖啸,“嗖嗖”地飞过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和枪声了,他才敢躲到一个山丘后面,偷眼朝后望去,只见远处的镇子上空飘扬着一面赤红的大旗,宋人的欢呼声从好几个方向上传来,看样子,不光是他的榆河关主阵地,侧翼的几个阵地也完了,溃兵三三两两地朝自己这个方向跑来,加起来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千人。 莫名地,李大椿捂住嘴,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失去了一个万人队和坚固的阵地,比起昌平之战,宋人再一次表现出无比强大的战斗力,让他尝到了一种深刻而惨痛的失败。 名叫“绝望”。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章 决战(九)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战争开始一个时辰就在主要方向上达成了突破,还是让郑镇国等人惊诧不已,因为他们看到了敌人的防御,只怕比坚城也不差多少,守军并没有因为炮击而崩溃,每幢屋子都发生了战斗,这样的一个阵地,只守了不到一个时辰,实际上可能还要更短些,毕竟他们在攻击开始前,要走上十多里的路。 “前厢第二军完全占领了榆河关,第三军、第四军也突破了侧翼,正在追剿残敌。” “左厢攻占了太平庄外围阵地,正向中心突进,右厢的进展差不多,还没有完成占领。” 刘禹眼前的大屏幕上,红色箭头缓缓前移,而代表敌军的白色方块正在一点点减少,每一点减少都代表了至少一个百人队的消失,更让他注意的是已方的减员,到目前为止,动作最快的前厢伤亡不到两百,阵亡不到二十,还算在预料之内。 “太平庄方向至少有三个半万人队,他们慢一些是很正常的,再给他们一个时辰好了,一个时辰后无论结果如何,第二波攻势都将展开。” 刘禹在第一波投入了两个满编厢加一个缺编的前厢,他们的任务就是突破榆河关和太平庄的守敌,然后由忠武军的两个厢加上射声后厢组成第二波,持续主动进攻,进一步挤压忽必烈的战略空间,这也是为什么选择在昌平一带做为主战场的原因,第一军据守昌平县城的结果,是将他们置于战场的外线,为了争取到战争的主动权,全军几乎打残,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正是因为战场空间有限,尽管忽必烈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也只能将军队一层层地排列,这样的态势又怎么可能逃得过郑镇国等人的眼睛,于是,不等敌人有机会展开,他就主动发起了攻击,两个时辰之内,他要再向敌军突进三十里,将他们压向瓮山、玉泉山一线。 就算敌军退进大都城他也不怕,城墙挡住的不仅仅是攻城方,还有守军本身,守城方具有的优势与劣势一样明显,至少数量上的优势不会像野战那么大,反而失去了迂回的空间。 为了避免太过于突前,前厢在攻占榆河关一线后就停止了追赶,一边休整一边等待太平庄方向上的战果,没等完全肃清残敌,敌人的增援就赶到了,两个万人队一个朝着榆河关一个朝着太平庄,得到增援的李庭死死顶着猛烈的炮火,在将近二十里长的战线上苦苦支撑,他手中的兵力要多出不少,面对的压力也大了一倍,手下的军士全都经历过昌平之战最残酷的一天,他们习惯了炮火和枪弹,甚至想出了一些对抗的办法。 不到一刻钟,两个厢的五百门火炮向敌人的阵地倾泄了上百吨钢铁和火药,整个大地就像不停地在发抖,要扶住墙才能勉强站住,头顶上震落的灰石泥土,让全身的甲胄失去了本来的色彩,不过李庭已经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些了。 “元帅,宋人的炮火越来越近,他们打得极准,不会超过两百步,一下、最多两、三下,屋子就被炸塌了,弟兄们死伤太大,一个百人队,不到片刻便没了一半,前面不住地求援,这样下去不成啊。” “屋子这么明显,宋人如何会放过,告诉他们,屋子里不要放太多人,以濠沟为主,就算失守了,也要将火油点燃,留给他们一片焦土。” 李庭面无表情说道:“咱们没有退路了,打输了,宋人不放过,投降,大汗不放过,为了大都城的家人,要么死守,要么战死,把援军投进去,告诉他们,想要不挨炮子儿,就不要堆作一处,也不要躲进屋子里,以屋子为依托,利用濠沟和地道,出奇不意地打击,才是唯一的指望。” 他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新到的一个万人队刚进镇子就分成了上百个小队,每个小队都不超过百人,一点一点地从濠沟向前面的阵地补充,这种类似于交通壕的战术是太平庄主阵地支持了一个多时辰的主要原因,整个阵地从镇子到两边的侧翼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濠沟,它们联接起每一个挖在地下的洞穴式半隐藏型掩体,不过一个简单的战术,极大地分散了攻击者的目标,那些七弯八拐的濠沟,也让火器的威力大打折扣,需要投入多得多的资源,逐屋逐路地进行争夺,这是所有的进攻一方最不愿意打的那种烂仗,敌人不知道会从哪里钻出来,冷不丁地射出一支箭或是捅上一枪,如果不是他们在战前加强了防御,伤亡一定不会少。 “不能再等了,忽必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有足够的人手往里面填,可我们没必要这么耗着。” 刘禹与他的幕僚们合计了一下,马上做出相应的反应,发布当天的第三道命令。。 “左厢和右厢的攻击速度不变,持续保持便可,前厢休整了半个时辰,应该回复了体力,命令他们立刻出击,击溃当面之敌后,向左攻击,合围太平庄守敌,榆河关交由后厢接管,电告忠武军所部,做好出击准备,半个时辰后向战场进军。” 终于接到了出击的指令,远道而来的忠武军诸将校都是兴奋不已,郑德衍却给他们浇了一瓢凉水。 “最难的仗,友军在打,战况你都看清楚了,半个时辰突破外围,一个时辰拿下榆河关,咱们能做得到么?更不必说,太平庄那咱种战事,主君这是心疼咱们呢,可咱们不能心疼自个,条例条令都记清楚了,别见了鞑子,枪子都忘了上,给老头子丢人,给你们老总丢人。” 他的话让手下一下子就炸了锅,前厢都指陈五贵跳着脚喊道。 “老帅这话说得不差,可咱们哪里就不成了,太平庄那种仗,合该咱们来打,就是没了火枪,拼刀子咱们忠武军会输与鞑子?这些年,咱们与他们打了多少仗,弟兄们哪一个是孬种,老帅不信,就去向主君请命,一个时辰,老子拿不下太平庄主阵地,军法处置。” 郑德衍呵呵笑了:“有种,不愧是咱们京东出来的兵,射声前厢号称铁军,你陈五贵敢不敢打出一支钢军,敢老头子就厚上一回脸皮,去主君那里说项说项。” “有何不敢,老帅只管去,老陈这就回营整队,别的都不要,把那种一扔就炸的手雷多给些就成。” 忠武军成军不久,无论是火枪还是火炮都不算熟练,实战经验更是缺乏,他对火炮都的近距离支援不怎么放心,却很喜欢手_榴弹,威力不小又好掌握,郑德衍瞧出了他的心思,自然无有不允,刘禹没有让他们第一波出击,就是想让他们先观战,可做为军人,最难受的便是友军在拼命,自己无所事事,陈五贵的反应正是他想看到的,当下便用通讯与指挥中心取得了联系,向刘禹表达了下面的请战意愿。 “陈五贵早在五年前就是元人的百户,素以敢战闻名,前厢又是雉姐儿亲自带过的,厢中以老卒居多,最合适与敌肉搏,反而火枪要生疏许多,如今太平庄一线陷入胶着,正需生力军打开缺口,前厢愿意换下友军,一个时辰之内解决战斗,请主君思量。” 刘禹几乎没怎么思量,火枪的特点,注定了并不适合这种烂仗,既然人家有把握,又是主动请命,怎么也不可能打击积极性,至于那点小小的要求,根本不成要求好不好,立刻便有成箱的手_榴弹被一车车地送到忠武军的营地,等到两个厢的军士整队出发,每个人的脚踏车后头都捆上了两三捆手_榴弹,全军依靠这种便捷的交通工具,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赶到战场,在友军逐渐退下来的空隙,陈五贵利用大喇叭,做了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 “弟兄们,别人不知道,俺们京东人在鞑子的皮鞭子下过得有多惨?自从宣帅来了之后,带着咱们打大户、分田地,多少家里过上了好日子,多少单身狗娶上了媳妇,如今在北地谁不说俺们京东好?三年了,咱们被鞑子大军围攻了三年,终于盼到了反攻的一天,还记不记得出征的时候,咱们的父老乡亲拿出家中的粮食、衣物,只求你们多杀几个鞑子,弟兄们啊,主君说过,打完这一仗,天下就是咱们汉人的了,再敢没有人敢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欺凌咱们,抢去咱们的田地、收成、女人,今天,那些王八蛋就在镇子里,像乌龟一样缩着,像耗子一样躲着,老子要带你们去把他们揪出来,扯出他们的卵子砍成八段,这样的杂碎只配扔到阴沟里去喂狗,在咽气之前,踩着他们的零碎告诉他们,只有咱们汉人才是天下的主人,” “嗬!” 所有军士一齐发出呼喊,手上有什么拿什么,火枪、盾牌甚至是手_榴弹被高高举起,陈五贵拾起一捆手_榴弹挂在胸前,单手执起防暴盾,将火枪扔给亲兵,拔出腰间的斧子,向前一挥。 “现在,老子要带你们去斩死这帮王八蛋!忠武军,前进。” “斩死这帮王八蛋!” 无数军士像他一样,呐喊着向前冲去,如同潮水般扑向沟壑纵横的敌军主阵地。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章 决战(十) 当敌军退下去的时候,李庭甚至不敢相信,随之那些扑天盖地的火炮也消失了,阵地上一片死寂,他自己扶着泥墙缓缓坐下,虽然不过一个多时辰的战斗,感觉却像是打了一天一夜,从身到心俱是疲惫之感,接过亲兵递来的水馕,往嘴里倒了几口,才感觉到冒烟的嗓子好受了些。 “还有多少人?” “五成上下吧,大部分地区都得到了补充,不过咱们还需要更多的援军。” “会有的,只要坚持下去。” 李庭知道下面的人怎么想,可是战场只有这么大,上来再多的人,也不过是给敌人的炮火一个更大的目标而已,炮火给他们最大的伤害往往不是身体上的,而是那种无处躲藏的恐惧,巨大的爆炸声让全身始终处于紧繃之中,不亚于做了一场真正的运动。 “让弟兄们好生休息,做些吃的送上去,或许还有水......”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嘹亮的军号响起来,李庭扶着亲兵的手挣扎站起,从空隙处朝外望去,只见远处出现了大片身影,他们动作迅速,奔跑有力,身材高大,与之前端着火枪小心翼翼搜索前行的宋人大不相同,不多时,当先的战旗被风卷起,舒展地呈现在眼前,他记得之前的旗面上绘着两把交叉的火枪,而眼前这面却是一枝鲜艳的花朵? “那是京东军。”他的手下大都跟着阿塔海围攻过济南城,也见识过他们沿运河北上进入大都路。 “他们的首领是个女子,一个吃人的女罗刹。” 李庭是后到的,对他口中的女罗刹所知不多,但那些街头的传闻也听人说起过,既然是一个熟悉的对手,他便不再多说。 “再派人去催,宋人的生力军上来了,咱们需要更多的援军。” 沿着弯弯曲曲的濠沟,忠武前厢的军士们一路猛冲,经过差不多一半的路程才与敌人接上火,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激烈的短兵相接。 与射声军的打法不一样,忠武军的进攻简单粗暴,冲在最前头的全是孔武有力的勇士,他们大都出身于楚州城下的汉军俘虏,宋人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而北伐军给了他们胜利的希望,经过第二次换装,他们的身上穿着轻便的作战服,两片式的胸甲护住要害,手上的防暴盾更是能遮挡全身,透明的材质让他们的视野不会受到任何阻碍,宽而长的盾面甚至可以用来覆盖陷阱,一路冲过来,前厢第一军第一指挥第四都的都头毛虎就看到了不下三处这样的陷阱,他是原万户毛璋的家仆,跟随老主人反正之后获得了自由,便投入军中从一个小卒开始,一路升上都头,属于京东百姓中的受益者,家中不但分到了田地还娶到了原毛府的一个婢女为妻,如今有儿有女,自然不希望这种好日子被鞑子夺去。 “铛铛” 从前方飞过来的箭矢砸在盾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透明的表面现出一些划痕,还有一些细微的裂纹,他稍稍低下头,从胸前拔出一枚手_榴弹,上面的盖子已经被全数拧开,等到第二轮箭支飞过,他用牙齿咬住拉环,使劲往后一拽,探出身体奋力向前掷去,冒烟的手_榴弹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飞到二十步开外的濠沟中,他和身后的将士迅速伏倒在地。 “冲!” 爆炸声一响起,他便挺身而出,迎着四散的弹片冲过去,手_榴弹爆炸后的硝烟弥漫在濠沟中,前方二十步远处倒着几个身影,地上散落着一些弓矢和箭支,脚下的泥土被鲜血浸透后十分松软,一踩便是一个脚窝子,经过一段直路,濠沟在前方分成了平行的两股,他和手下也分成两部,继续向前突进,远处出现了一面墨绿色的旗子,熟悉北地军制的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一面千户旗,毛虎的脚步陡然加快。 胶州行军千户贺祉是益都人,自小便做为质子居于大都城,而贺家身为当地大户,自然受到了最严厉的清算,成年男子几乎无一幸免,家产田地更是被瓜分殆尽,那些泥腿子夺去了他的一切,也让他的仇恨值爆棚,另可放弃尊贵的怯薛身份,去做一个普通的千户。 按照李庭的命令,来援的一个万人队被分成上百队,每队不超过百人,经过阵地的稀释,此刻由他直接掌握的,还不到五十人,宋人的攻击有如水银泄地,在每一个方向上都发生了激战,他的千人队也不例外,宋人炮火毁灭了一切,他的千人队在瞬间就消失了一小半,他所在的掩体也几近倒塌,好不容易从泥土中爬出来,敌人的生力军已经近在眼前。 这支军队与他之前所见的迥异,几乎不怎么使用火枪,一上来就是迅猛地突击,那种手抛的掷雷虽然不会太远,可是异常精准,几乎无从躲闪。 “掷雷,闪开!” 经过血的教训,守军已经知道了它的威力和躲避办法,那就是趴到地下,能不能中看天意,至于爆炸范围以内的生灵,只能自求多福了,很不幸地,贺祉就是其中之一,眼见一个黑影飞过来,他已经来不及逃离,只能本能地拖过一个手下的身体挡在身前,然后向后翻滚。 “轰”的一声。 倒霉的替死鬼四分五裂,也为他挡去了炸药和弹片,死里逃生的贺祉惊魂未定,几个身影已经冲了过来,他反手一刀劈过去,刀锋在空气中被硬物挡下,不得寸进。 “还有个没死?” 毛虎的盾牌被长刀击中,正好打在裂纹处,透明的盾面一下子迸裂开,他的手上只剩了半截护手,长刀突破盾牌当胸而至,他退步后撤,贺祉腰身一挺,长刀随身转了一个圈,再次朝他袭来,由于距离太近,他只来及用手_榴弹一挡,铸铁的弹体与长刀相撞,迸出一串明亮的火花,巨大的力量让他拿捏不住,脱手掉落在地上,一连向后退了几步。 “这便是所谓的掷雷么?” 贺祉捡起来,长长的木柄托着一个小小的圆柱形弹体,拿在手中颇有些份量,尾部的盖子早就被拧掉了,露出一个小小的拉环,他学着宋人的样子拉出来,尾部突然冒出一股青烟,伴随着“嗞嗞”的响声,正当他想扔出去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呯呯”的枪声,他的胸口冒出几个血洞,人一下子瘫软下去,冒烟的手_榴弹落到脚下,就他的眼前。 “卧倒!” 毛虎扔下火枪,从手下那里接过一面盾牌,身后的军士忙不迭地伏在地上,他蜷缩身体低下头,双手用力将防爆盾斜着挡住身体,爆炸声募得响起,感觉就像一柄重锤打过来,支撑的双手无法拿住,“啪”得打在身上,狠狠地朝后退去。 “日他娘,差点就殉了。” 毛虎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扔掉炸裂的盾牌,取下腰间的斧子,走到敌人的掩体前,两三下砍断旗杆,将那面千户旗扯了下来,按照条令,夺下敌人的战旗等同消灭一个千人队,军功奖励都是不少的,或许还能换好些田地呢。 忠武军亡命般的突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手_榴弹、火枪、开山斧甚至是军用锹的打击下,躲在濠沟和掩体里的敌人再也无所遁形,他们沿着敌人挖出来的濠沟迅速前进,将一个个百户、千户或是万户的据点拔除,直到其中最大的一处。 李庭坐在一块石头上,眼神呆滞无神,战事才打了半个多时辰,敌人已经突破了大部分的表面阵地,那些飘扬的旗子一面面消失,枪声、爆炸声越来越近,而援军却迟迟不至。 “元帅,快走吧,宋人就要围上来了。” “走,往哪里走?” “撤回大都啊,咱们尽力守了这么久,人都打没了还没有援军到来,大汗不会怪罪的。” 李庭的眼神一黯:“走不了了。” 他的亲兵们不敢相信:“趁他们没有围上来,从镇后走,咱们愿意留下挡住一刻是一刻。” “走不了了。”没曾想李庭还是那句话:“援军不到,说明他们被宋人拦截,宋人,已经断了我太平庄一线的后路。” “那怎么办?” “你们跟随某多年,家中有老小,不必死在这里,出去投降吧,宋人未必会杀俘。” 李庭解下佩刀放在膝盖上,抚摸着上头的花纹,他突然想起三年多以前,那个在大别山龟峰隘关墙上的宋人将领,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走到了这一步。 亲兵们纷纷跪倒:“元帅!” “走吧,你们尽力了,非是贪生怕死。” 见他拿定了主意,亲兵们只能含泪退出去,片刻之后,外面响起了枪声爆炸声,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把拔出长刀,赫然站起身。 冲进来的忠武军军士端起火枪对准他,毛虎分开众人,冷冷地看着那把刀,伸手制止自己的手下。 “不要浪费子弹了。” “多谢。” 李庭转过身,举刀架在脖子上,用力向后一拉。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一章 决战(十一) 李庭料得一点都不错,援军离他们其实很近,只不过过不来,榆河关方向上的一个万人队还没有靠近镇子就被迎头痛击,当时他们正处于行军当中,队形都不曾展开,从前锋到后卫如雪山一般地崩溃,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也以难怪,这些军士没有对阵火枪的经验,又毫无防备,身处野地毫无倚仗,对面的射声前厢号称“铁军”,虽然经过了一番激战,不过也歇息了半个多时辰,补充过吃食休养过身心,士气正盛,一阵排枪加上冲锋,不到一刻钟就被打垮了。 打垮了榆河关的援军,射声前厢依照刘禹的指令向太平庄方向转进,又挡住了增援太平庄的第二只万人队,双方都处于疾进当中,毫无征兆地撞在了一块儿。 “呯呯” 来不及转为横队了,处于最前方的第二军一边移动一边开火,无法形成宽阔的正面,一阵排枪下去只打倒了不到十人,更多的敌人经过短暂的惊愕后,“哇哇”叫嚷着扑上来。 “立盾,后排准备。” 北地出身的军指吼叫着,第二排的军士马上从前排的同伴背上取下防暴盾,然后将自己的火枪交给他们,双方用极快的步伐交换了彼此的位子,他们马上将盾牌下顿,底部两个尖角刺进泥土里,双手弯曲着撑进握把,单膝跪倒,用手肘和膝盖的力量支撑着盾牌,挡在整个队伍的前方。 “蔌蔌” 急速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大约三十多步,敌人的弓矢射速极快,反应比火枪还要迅速,军指的指令便做了一些改变,先防御再进攻。 “铛铛” 箭头砸在盾面上,就连撑住它的军士也感受到了力量,一些箭矢飞过盾牌射入队伍中,几个手臂或是腿上中箭的倒霉家伙捂住伤口不敢出声,其余的或是落了空,或是打在帽盔、胸甲上,根本无法造成什么伤害。 “预备,放。” 第二阵排枪密集了许多,冲在最前面的敌军步卒哼都没哼地栽倒在地,更多的军士向两边展开,一排排的防暴盾立在泥地里,每一面盾牌后头,都架起了一把到两把火枪,正面的宽度越来越大,到了第三阵排枪响起的时候,已经有上百支火枪一齐打响。 “呯呯呯” 那些身披重甲、手持厚木盾的步卒们被一片片地打倒在地,双方的接战面越来越长,敌人从几十人到上百人,然后是整整一个千人队,不要命地向上冲,在连射武器没有出现之前,这样的密集冲锋就连栓动步枪都无法挡得住,更何况是前膛燧发枪,熟练军士最多能做到五息一发,最精锐的前厢甚至能达到三、四息的极限射速,可还是无法形成冲不破的火网,眼见敌人越来越近,军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掷弹手,准备。” 最后一排的军士拔出插在腰间的手_榴弹,拧下盖子套上拉环,只听自家军指的北地口音嗡嗡直响。 “全体卧倒,前方二十步,掷。” 那些膀大腰圆的掷弹手平时没事都能帮着火炮都找炮弹箱子,单手掷弹三十步远是基本要求,二十步自然不在话下,一声令下,数百颗手_榴弹飞上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飞过双方军士的头顶,落到敌军的大队人马当中。 “轰轰轰” 战场上空被大片硝烟弥漫着,遮住了双方的视野,前方二十步左右的的区域,变成一个弹片横飞血肉模糊的死亡地带,不等硝烟散去,弹片还在头顶“嗖嗖”飞过,军指用力咬下嘴里的铁哨子。 “啾啾” 尖利的哨声盖过战场上的嚣闹,完成了上弹动作的军士纷纷爬起身,端起火枪朝着前方射击,“呯呯”的枪声响成一片,持续不断地加速死亡的过程,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不断地吞噬着生命,在他们两侧,第三军、第四军、第五军全数与敌交火,战场一下子扩大数倍,敌人的增援不断地上来,像是永无止境一般。 “传令,射声后厢自榆河关出击,掩护前厢的侧翼,忠武军突破太平庄之后,左右两厢立刻前进,越过太平庄,向敌军的侧后迂回,看看能抓住多少敌人。” 飞行器传来的画面十分震撼,可是哪怕升到极限,也无法勾勒出整个战场的全貌,从天空看下去,敌人的兵力连成一条长长的黑线,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朝这里赶来,激烈的战斗也意味着后勤压力的大增,特别是炮弹和手_榴弹,消耗得极快,上万民夫在几十里长的战线上来回穿梭,赶着同样数量的骡马,将弹药源源不断地送上前去,几千女子背着担架往回拉伤员,这些无比真实的画面,让刘禹想起后世战争片里的一句话。 淮海战役的胜利,是无数辆手推车推出来的。 当然了,那说明人民群众对于解放军的支持,而他却基本上得不到这种支持,所有的民夫都是从后方跟随而来的,那些女人也是无家可归者居多,正因为如此,他才要用一场泔畅淋漓的胜利,在举目皆敌的敌人心脏地带打开一个缺口,一举建立起北伐军无敌的形象。 一个时辰之后,太平庄主阵地传来了胜利的消息,也让郑镇国等人松了一口气,说实话,站在这么大的屏幕前面,看着这么真实的画面,比亲临前线还要让人紧张,因为有劲使不出,他憋得难受。 “说是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忠武军的战力不差啊。” “某看也是,这样的烂仗,几乎尽是贴身肉搏,手雷就在眼前炸响,这哪是不要命啊,简直没当一回事儿。” 刘禹听着他们的赞许,同样点点头:“这支队伍与鞑子打了三年多,哪一场不是以命相搏,他们不怕死,但咱们不能让人家去送死,你们瞧瞧,这一仗打下来,光是盾牌就炸坏了上千块,两百多万人民币呢,还有手雷,扔出去三万多?销毁价也不老少了,不过,打得好,要向全军通报表彰。” 郑镇国等人已经习惯了新军的制度,特别是这种即时的奖励,也就是所谓的通报表彰,比如赫赫有名的前厢第一军,就在好几场战事中都得到过这种表彰,不过一篇文章几句话,便让整个军队的士气高了一层,一个赛一个地比较,如果能得到主君的亲口表彰,比分得财物田地女人还要值得夸耀,通过一次次的表彰,慢慢地在军士们的心目中,建立起一种名为“军人荣誉”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会让他们为之不惜付出生命,视怯弱为耻辱,像瘟疫一样在军中传播起来。 “主君要向全军广播么?” 刘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马上就有人为他设置好频率,把调音台上的开关打开,捏着高保真的麦克风,他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正打算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把开关给关掉了。 “备车,我要去太平庄。” “主君要去前线?那这里怎么办。” “让马老总回来坐镇指挥,有什么委决不下的,通讯器里说。” 刘禹一边说一边朝外走,为了怕他亲身冒险,钟茗扣下了那架直八k,连他的最低要求,一辆加强型的92式步兵战车也没答应,没办法,他只能借了一台新款的战旗1.5l升顶版suv,整车不到十万块的便宜货,想当冲锋车是没可能了,也就是代个步而已。 二十里路,对于suv来说,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怕路上翻车,刘禹坚决制止了吴老四的驾驶欲望,自己开了大半路程,只是在快到的时候才换给一个亲兵,是所有的亲兵里驾驶技术最好的一个,平时也没少摸过这辆车。 车子在颠簸不平的泥地上跳动着,除了有个外形,基本上不具备越野能力的车厢里,他不得不抓住横杠,才能避免弹出去,战争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就是让本来就不平的地面更加坑坑洼洼,还有满地的尸体要避让,并不比骑马快上多少,一刻钟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也就剩下装逼一个效果了。 “天哪,是主君。” “主君来看咱们了。” 太平庄主阵地上的枪声已经渐渐消失,忠武军的军士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濠沟、掩体甚至是泥地上,就着水壶吃干粮,突然看到这么一辆车子开过来,后头还跟着大队骑兵,旗手将他的帅旗高高挑起,让人远远地就能看到。 郑德衍和一群将校赶紧跑过来,他们刚刚才接到通知,没想到人就到了,虽然铁车在京东路并不多见,可他们连天上飞的铁鸟都见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刘禹示意亲兵放慢速度,他自己拉着横杠站起来。 “老爷子,上来。” 郑德衍惊愕地被他拉上来,顶替了一个亲兵的位置,车上只有五座,除了司机和吴老四雷打不动,只有后座还有空,刘禹将他拉上来,与自己站在一起,慌得老爷子什么似的,这可是君位御座啊。 “战事我都看了,忠武军打得很好,我想着,一定要来看看将士们,老爷子作陪可使得?” “那如何不使得?” 听他这么说,郑德衍笑得眉眼都没了,车子开得很慢,那些纵横交错的濠沟已经被军士们填出一条路,正好可以供车子驶过,老爷子身子还不错,适应了之后,也能自如地站直,一边走一边与他介绍战事的细节,每到一处,那些或坐或站的军士纷纷站直了身体,拄着火枪或是盾牌望向他,刘禹平静地向他们挥手,迎来提最热切的回应。 “万胜!” 声音由小到大,由少到多,由近及远,慢慢地汇成一股,在整个太平庄主阵地的上空回荡。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二章 决战(十二) 主君来了,这个消息像一阵风传遍整个战线,从主阵地上撤下来的射声左厢和右厢休整了一个多时辰,刚好接到了出击的命令,正在整装待发的军士们一下子激动起来,纷纷加快了动作,收拾好行装,检查火枪、弹药,将民夫运来的手_*插进腰间,重新系好皮带、鞋带,背上防暴盾,在河边给水壶灌满水,顺便洗上一把脸,精神抖擞地跑进队伍里。 “开拔了,都打起精神来,让主君看看,什么叫强军,什么才是他老人家亲自带的队伍。” 各军的都指忙不迭地收拢队伍,下面的指挥、都头、队正就没那么客气了,但凡帽子戴得斜了都是一脚上去,妥妥的土匪军阀作风,显然军士们并不反感这一套,反而一边躲一边回嘴。 “主君又不是老人家,年轻着呢。” “可不咋的,都被你们叫老了,仔细上头听到了挨板子。” “主君打不打板子俺不知道,你丫再不老实,老子先给你一板子是正经。” 哄笑声四起,嘴归嘴,所有的军士都老老实实地排进队伍里,以比平日里快得多的速度完成整装,当赵孟頫等人赶到时,只看到一支支队伍走出营门,昂首挺胸、精神百倍,嘴里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军歌,言语直白,却令人难忘。 “我们来自天涯海角,我们来自四面八方,我们用火枪丈量土地,大炮粉碎一切妄想,前进,射声左厢,前进,面朝朝阳,跨过大江、跨过黄河,踏着敌人的尸体,踏进敌人的心脏,血肉横飞,战旗飘扬,弟兄们呐向前进,我们的每一步,都是大汉的边疆!” 赵孟頫来到这里后一直呆在营地里,只看到了他们从前线退下来,默默地在帐子里擦拭枪械,像是经受了挫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在一个时辰里突破了敌人的表面阵地,占领了差不多一半,只是时间上略晚了一些,可当面之敌是榆河关的三四倍,防御也不可同日而语,走了一圈,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可惜”,可惜打了一半被换下来,早知道就拼命了云云,竟然没有一个人是怯战。 如今,甫一听到出击的命令,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他们的亲人远在万里之外,早就过了上安逸的日子,依然这么悍不畏死,或者应该换一种说法,他们这是视死如归? 在元人南下的那段日子里,宋人的抵抗同样激烈,并不乏举家赴难者,可与他眼前所见的截然不同,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个都是普通人,或许认得几个字,但肯定没有读过多少圣贤书,却是这个国家的希望所在,不知不觉,他跟着这些人来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一眼就看到了那面硕大的旗帜,没有什么繁复的图案,上面只有一个他熟悉的字体。 “漢” 大旗在初春的阳光下被寒风吹得烈烈作响,被他们称为“主君”的男子站在一个方盒形的四轮车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从旗下走过,每一个背着火枪的军士昂起头,神情骄傲地大步前行,在周围军士们高喊的口号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战场。 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其中还有许多都是残破不全的,久在淮东的赵孟頫并非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可依然从心底感到不适,胃部一阵阵痉挛,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只能强忍着,以免失态,突然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 “想吐就吐吧,没人会笑话。” 赵孟頫强行压下不适,按着小腹抬起头,对上一束清丽的目光,短短几天不见,似乎又有了一些改变,他却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与在武清县城的那一面相比,管道升的穿着没有那么整洁了,一身无标志的蓝色工作服外套红色胸甲,与军士们相同的帽盔使她更像一个军人,左肩背着一把火枪,长长的枪身几乎拖到地上,右肩扛着一卷黑色的缆线,细腻红润的脸蛋沾了些污渍,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擦,却什么也没有做。 “二娘这是打武清过来么?” “差不离,随忠武军过来的,一直在营中,远远地看着像是你,便来打个招呼,你......可有不适?” “让你见笑了。”赵孟頫低头看了看身上,满营地的军士都是制服,民夫的穿戴也相去不远,只有自己这一行人是长衫戴冠,自然十分显眼。 他有几分好奇:“这么多污秽,你竟也能忍下,当初可是......” 管道升笑了笑:“看得多,自然就能忍了,有时候我们还要打扫战场,收拢战士的遗体呢。” 阳光下,少女的笑容十分明媚,让他情不自禁地看呆了眼,似乎那些小小的污渍也变得生动,赵孟頫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管师。” 几个同样扛着缆线的男女跑过去,叫了她一声,管道升朝他点点头。 “军务在身,不便逗留,若是胜利后,七郎还在,我请你吃酒。” 少女一转身追着那些男女跑掉了,束在帽盔后的马尾来回甩动,像是摆钟一样,赵孟頫到嘴的话被冲口而出的恶心压下来,忍不住弯着腰放声大吐,连酸水都快吐出来了。 从太平庄方向出击的左厢和右厢像是一柄铁锤,重重地砸在砧板上,板上的鱼肉包括了一个完整的步卒万人队和两三个被击溃的残部,武德将军巩信是那支完整万人队的管军万户,也是第四拨增援的援军,可是还没看清敌人的样子,就给自己人的溃兵冲散了,他一面让人收拢一面抓住一个退下来的千户劈头就问。 “你们万户呢,前头有多少宋人?” 那人脸白嘴青,话都说不完整了:“死......死了,前头都是宋人,都是宋人,到处都是。” “怎么死的,老子问他怎么死了?” “炸......炸死了,啊。” 巩信问不出个所以然,一刀子将他捅了个对穿,吐血的尸体慢慢倒下去,被他一只手推开,巩信举刀大声呼和,试图稳定军队的秩序,无奈溃兵越来越多,他怎么也打探不出前方的情形,只听得远处的枪声越来越近,心里万分焦急,眼见收容的溃兵连同自己的手下超过了两万人,却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想要排出一个迎击的阵形都不成。 “狗日的还挺顽强。“ 射声前厢的攻击速度慢了下来,并不是他们后劲乏力,而是有意为之,赶着溃兵去冲击生力军的阵地,让他们陷入两难而自乱,再用迅猛的打击让他们进一步陷入混乱,本是元人屡试不爽的老招,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有多么悲催。 “火炮都跟上来没有,炮火准备,轰他娘的。” 刘禹之所以选择60迫就是因为携带方便,从炮身到炮弹都能用人力搞定,加上脚踏车或是骡马后更是如虎添翼,而且在军队进攻的时候,可以做到随时支持,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当平射用,经过长时间的实战和训练,炮手们已经能将它玩出花来,直追后世的那些个神炮手。 “轰轰” 炮击一轮之后,他的人马上抵前射击,将敌人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队伍打散,巩信绝望地看着手下一批批往回跑,恨不能一刀剁下去,可是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做什么都没有用了,那几个战死的万户,或许就是绝望之下以身殉国的吗。 他还不想死,无奈之下只能跟着溃兵往回跑,从离太平庄不到两里的距离一气退了五里多,只要再后退一些,就能与后面的援军会合,从而稳定阵脚,他不相信,宋人又不是铁打的,还能穷追猛打不成? 可惜没过多久,这个幻想就被无情地打破了,从侧翼、前方出现大片身影,宋人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人人都骑着一种两个辘轳的脚踏车,车辘轳转得飞快,一到地方就扔掉车子,拿起让他们无比恐惧的火枪,迅速地集结成列,挡在了大队溃兵的前面。 “啾啾” 各军的都指急速地吹动铁哨子,射声左厢的五个军一个接一个展开,也不需要分军了,一个军一个单排,最前方的第一军将盾牌插进泥地里,以防鞑子狗急跳墙,身后的第二、第三、第四组成连续的火力线,最后一排的第五军充当掷弹兵,在他们的后头,最后赶到的火炮都不慌不忙地卸下炮身、炮架和炮弹,等待着开火的那一刻。 在溃兵的侧面,射声右厢以同样的方式展开,再加上尾随而来的前厢,从三个方向将溃兵团团围住,唯一留给他们的是太平庄的主阵地,可是在到达那里之前,他们要通过一条长达几里的火力网。 面对那种密密麻麻的枪口,巩信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颤抖,冷意从脚趾头往上爬,汗水蔌蔌而下,两股战战几欲跌倒,不得不拄着长刀才能勉强站定。 在火枪阵面前,溃兵停下了脚步,惊魂未定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不知道是哪个首先扛不住了,扔了刀子抱头跪倒在地,不停地叫嚷着。 “莫......莫要动手,降......降了。” 有一就有二,溃兵们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巩信突然发现,忽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只剩了一些将校还站在原地,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 “唉,降吧。”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三章 决战(十三) 十三世纪末,京城西北郊没有颐和园也没有昆明湖,园中的万寿山还被叫做“瓮山“,昆明湖只是一个小水洼,因山得名叫做“瓮山泊”。 实际上,做为燕山的余脉,瓮山的原始山体只有不到四十步高,比大都的城墙高不了多少,山上山下布满了军士,如林的旗帜遍插山头,忽必烈在山上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依然没有懈怠之意,他不动弹,跟在后头的一干蒙汉臣子也不敢稍有动作,生怕触怒了大汗,有什么不测之祸,只有每隔上半个时辰到个把时辰跑上来的信使,打破眼前的沉寂。 “说吧,这回他们支持了多久?”忽必烈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让跪伏在地上的信使更是心中忐忑。 “回大汗的话,巩将军的兵马在土桥战没了,宋人离大营还有五里远。” 一众臣子俱是面面相觑,从大营到太平庄前线,光是行军就得走半个时辰,如今一个时辰还差不少,那就说明巩部差不多算是一触即溃,根本没有打什么仗。 从宋人发起攻击到现在,清晨到午时末的样子,差不多快四个时辰了,前前后后投入了五个万人队的增援兵力,每个万人队之间隔着最少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按他的估计,一个万人队能支持一个时辰,到天黑只需要六个万人队就够了,可以没想到,才过了午时,已经没有五个,山下的大营里还有二十个万人队,山后一直到玉泉山、石径山之间,还有二十多个万人队,这些军士多数出自大都路,多半出自大都城周边,半数以上的家属就在城中,而不管是榆河关还是太平庄两地的守军还是先期派出去的那五个步卒万人队,都不在这个半数之内,姚枢的眉头微微有些皱起,在忽必烈出声之前,又悄无声息地平复如常。 “旗号、数量。” “回大汗,榆河关方向出现的旗号是射声前厢,据逃回来的守将李大椿所言,就是这支队伍攻占了榆河关,太平庄一线有两个旗号,分别是左厢和右厢。” “宋人的一部是几个厢?” 枢密副使孛鲁接口答道:“一部两到三个厢,只有满编才可能会有五个厢,据枢密院的打探所得,还没有任何一部达到过此数,这个所谓的射声军,前前后后出现过的旗号也只有前后左右四个厢,未曾出现中军的旗号。” 忽必烈的脸色微微一沉,前后四个时辰,他还拥有两个守备森严的防御阵地,外加五万援军,竟然被三个厢的宋人击败,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宋人是如何用这点人手一连打了四个时辰的?要知道,他在这山上只不过站了两个时辰,就感到了极度疲惫,若不是战事的牵挂,只怕半个时辰都撑不住,难道宋人会是铁打的? “方才你说榆河关的守将是谁?” “李大椿,副都元帅李庭的次子。” 忽必烈记得这个人,与其父一样都是勇将,中了箭之后断矢再上的那种,在身后的一众臣子中,这样的勇将多如牛毛,在山下的大营中更是灿若繁星,可是当他见识过火枪的威力之后,便再也不敢有什么信心,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想过,九个 万人队加上坚固的阵地,连四个时辰都没坚持到,这个结果打乱了他的计划,也让他莫名地有些心烦,宋人竟然强横如斯? 见他专门问起,孛鲁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要处置这李大椿?” 忽必烈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看了廉希贤一眼,后者会意地答话。 “这李大椿先败于昌平城,又在一个时辰不到就丢了榆河关,导致咱们措手不及,如今救援受挫,他罪责难逃,就算是斩首传之军前以儆效由都不为过。” 廉希贤的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就连忽必烈也微微一怔,只见廉希贤话风一转。 “只是其父犹在死战,太平庄眼见不保,是不是稍等一等,再做定夺?” 一直没有出声的阿塔海马上接道:“宋人厉害,又有利器助阵,李大椿全军尽没,仅以身免,只为了回营报信,咱们也能据此做出对应,算是不无微劳,死罪活罪,尽在大汗的仁慈之间,臣等非是为他求情,只是请大汗思量一下,看在他父子尽忠为国的份上,再给一次机会。” 一些汉臣也纷纷出言,或多或少都有求情的意思在里头,忽必烈冷眼看着他们的表演,过了好一会儿才作出一个勉强的表情。 “你们说的这些,朕看都不是理由,往日之功,朕没有酬过吗?有功必罚是军中规矩,更何况是这等丢城弃地的大过,可朕不杀他,原因只有一个,大战还没完,贸然斩将,恐动摇军心,倘若他能待罪立功,留下一命也未尝不可,不过这要看他的造化,朕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因情废事,你们说呢。” “陛下公正无私,仁德盖天,臣等心服口服。” 姚枢恰到好处地接下话茬,众人反应过来,纷纷与他一样弯下腰去,忽必烈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摆摆手。 “公正无私不能退敌,襄公之仁不能破阵,宋人就在五里之外,众卿与其在此劳神,不如多想一想,如何克敌制胜,解了这京师之围。” 挥退众臣,忽必烈突然感到了一丝疲惫,岁月不饶人了,六十多了,怎么也不可能再有年轻时的筋骨,更没有年少时的精力,在山上站了这么久又吹了不少风,其实已经感到了不适,只是凭一股气在支撑。 玉速帖木儿赶紧上前扶住,忽必烈略略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推开了他的手。 “月儿鲁。”叫着他的绰号,忽必烈指着山下的营帐:“这么多人,几乎全是精兵,比起先祖那会儿,何只相差数倍,朕以为就算打到天边也足够了,可是,三个厢到四个厢宋人,便将朕逼到了这里,还有什么能挡住他们?” 被他叫到的男子是撒蛮的继任者,开国四杰之一博尔术的嫡孙,按照成吉思汗亲口颁布的铁律,只有四大家族的嫡脉才能执掌宿卫,也就是俗称的“必阇赤长”,怯薛的最高首领,上一任撒蛮被人毒死在自家的宅邸中,他上任后就开始清查这个案子,一直没有什么头绪,一切就像一个谜,好在大汗并没有苛责,也没有再提起。 “我们的损失有限,只是宋人 的层层压迫,让我们的兵力无从施展,每次只能派上一到两个万人队,而他们却能全力进攻,如果不能打破,战场会越来越小,可供施展的地盘所剩无几,纵有几十万大军,前景也必然堪优。” “你说得一点不错,这么多人,这么小的战场,每次只能上那么些人,宋人的统帅实在是用兵行家,昌平一线通往漠北,他们掐住了咱们的命脉,最要紧的是,咱们的粮道断了,大都城的百姓加上营中的军士不下百万之众,有多少存粮你也知道,宋人都不需攻打,饿也能饿死人,真到了那一天,一定会不战自溃,朕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玉速帖木儿听得冷汗直冒,做为大汗的心腹,他所知道的远比那些臣子多,可是当听到大汗当真说出来时,还是心惊肉跳,他终于明白了大汗为什么会留下来。 他跪伏在忽必烈的脚下,用谦卑的语气说道:“我们还有怯薛,还有火器营,还有大都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大汗去死。” 忽必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温和地说道:“朕知道,所以才会这么打。” 姚枢等汉臣的营帐离汗帐很近,也同时受到了侍卫亲军的直接保护,人人都以为这是大汗故示荣宠,他却有另外的想法。 四十三岁的王恂与他相近,看出了几分端倪,不禁开口问道。 “姚公忧心仲仲,对战局不看好么?” “明眼人一看便知,你王敬甫又何必明知故问?” 王恂本是随口一问,听他这么说,反而勾起了兴致。 “姚公意欲如何?想献城么。” 出乎意料的是,姚枢并没有被他看似狂悖的言论影响,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我都是瓮中之鳖,家小都在城中,拿什么去献,敬甫啊,宋人那边容不下缙绅,也难容你我这等儒学之士,老夫劝你,死了那些心思,大元虽然有些挫折,可大半国土在手,还握有江南之地,宋人虽有利器,人数并不足取,又得罪了仕林乡绅,将来能不能坐稳天下犹未可知,陛下安排太子提前去了和林,便是想到了这一层,他对咱们汉臣有戒心不假,但不可或缺,想通了便没什么。” “那姚公还在忧心什么?” “我所忧心的是,太子才具不足,若是承平之时不失一仁君所望,陛下便是因此才会御驾亲征,想在有生之年为太子铺平天下之路,可如今呢,老夫另可太子守在大都城中,换陛下去和林暂避锋芒,为将来计,这才是大元之福啊。” 王恂一愣,他又不蠢,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如今的大元需要的是一个开拓之主,而不是守成之君,太子真金比起他的大汗阿瓦,相差实在太远了,如果大都城最终不保,死在这里的君主若是忽必烈,将是朝廷最大的损失。 “公有此意,为何不与陛下直言?” 姚枢叹了一口气:“我忧心之处就在这里,陛下以身犯险,怕不仅仅是为了拖住敌人。”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四章 决战(十四) 巩信部万人队的迅速崩溃让鞑子连续不断的增援断了档,射声前厢、左厢、右厢三军没有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只能继续进攻,从三个方向上逐渐向着瓮山大营逼近。 由于地势较高,大营的哨楼首先看到了宋人的旗号,赶紧敲响金鼓,接替安童担任中书省左丞的阿塔海刚好从山上下来,发现第七支增援的万人队正在营中集结,赶紧下令制止。 “戒备,全军戒备,传令,前后所有的营地都要起来,随时听候调遣,骑军出营巡弋,警戒周边敌情,随时来报。” 他的镇定自若也影响到了营地中的军士,集结已毕的万人队沿着栅栏布置防御,其余的驻军也在各自万户或是千户的带领下从营帐中钻出来,在空地上排列成伍,大营里乱哄哄地,但并不怎么喧嚣,只不过有某种暗流在四下里涌动着,因为这里的军士都知道,从大营里前前后后出去了五支万人队,却没有几个回来的人。 李大椿恰好是一个,虽然死罪免掉了,却失去了原来的地位,被几个军士押着向后营走去,一路上看到大营中的情形,不禁焦急万分,转头看到阿塔海的身影,拔脚就想往那边跑,押送的军士赶紧将他拦住,嘴里骂骂咧咧地。 “这是什么地儿,也敢乱闯,冲撞了大帅,你一条性命也就罢了,咱们的命怎么办?你担待得起么。” 李大椿下意识地想要发火,想到自己的处境,又软了语气:“某有要事请见大帅,事关大军安危,求求各位弟兄,行个方便吧。” 一个军士不屑地拿刀鞘打了他一下:“扔下那么多弟兄跑回来,蒙大汗开恩留下一条性命,还不知足。” “就是,一个丧家之犬,有什么重要的事,敢去打扰大帅,想吃军棍么?” 几个军士死死地拉住他,李大椿动弹不得,犹自不肯死心,只能扯着脖子朝远处叫喊。 “大帅不可,阿塔海大帅,万万不可啊。” “要死啊,快捂住这厮的嘴!” 大营里虽然有些吵闹,可秩序才是最主要的,他们突然闹出的乱子,总算惊动了阿塔海,他皱着眉头喝到。 “什么人在此胡闹,军法何在?” 他的亲兵赶紧上前禀报:“那人正是要送往后营执行军法的罪徒,大汗怜悯他父子俱在抗敌,故此留下一命......” “是李大椿?” 阿塔海得到肯定的答复,略略思索了一下发话:“将他带过来。” 几个军士连同他的亲兵将李大椿押到他的面前,后者一见到他就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大帅开恩哪。” 阿塔海的脸上露出一个厌烦的表情:“大汗没要你的命,还有什么不知足,我没有权力开赦你,更没有权力放你走,现下是个什么情形,宋人的大军转眼就到,你在营中吵闹,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 李大椿头也不敢抬地说道:“小的不敢求大帅法外施恩,是为了军中数十万弟兄相求。” “这话怎么说?” “大帅可知,榆河关当面之敌不过一个厢,小的做足了功夫,自信可挡十倍之敌,却在半个时辰就丢了大部分阵地,只逃回来不到千人,并非小的怕死,也不是弟兄们怕死,而是死得不明不白,就像是宋人的一直在天上看着咱们,躲到哪里都无处藏身,要么死要么逃而已。” 阿塔海看着他在那里述说,有些早就报到了他这里,有些是刚刚才听闻的,无一例外全都透着恐惧,他暗中一挥手,亲兵将那些军士隔出十步远,挡住了营中其他人的视线。 “愚父子无能,不能为大汗建功立业,先败于昌平,后溃于前方,辜负了大汗的信任,死不足惜,然此地还有数十万将士,他们不该重蹈某的覆辙啊。” “说下去。”阿塔海表情不变。 “似这等防备,万人之兵猬做一团,宋人会先以火炮袭之,他们的火炮能打一千步远,又狠又准,一旦被砸到,便是弹落如雨,倘使军士们不畏死,便只能白白牺牲,倘若溃散,营中立时便乱了,一队乱队队乱,数十万大军收拾不住,小的只恐淝水之祸就在眼前,望大帅三思。” 阿塔海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这样的后果,不必他提醒,自己也是一清二楚,消息是防不住了,宋人近在眼前,大营里会流传些什么,他猜也能猜得出,若是此刻一顿炮火从天而降,前面的人挡不住,没准就会真像李大椿所说,一溃千里了,不对,身后的大都城不到二十里,宋人的包围圈前后也不到一百里,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冷汗蔌蔌而下,阿塔海顾不得再摆什么架子,一把将他拉起来。 “有什么话,赶紧说。” “谢大帅。”李大椿知道时间紧迫,急急地说道:“小的观察过,宋人的炮火每刻下落三到四十发,一发可使二十步上下之地生机全无,大营正面宽约二千四百步,以二十步来算,需炮火一百二十发,以咱们排出的防备阵势,足可以挤上五千人,侧面超过了六千步,需一个万人队以上,需炮火三百发,宋人只要四百二十发炮火,这里就会血流成河,更要紧的是,他们的炮火还会移动,绝不会让咱们再度组织起防线,等到炮火后退,大营里的一片混乱,他们的步卒冲上来,火枪密如流星,小的所说,就成了真的祸事了。” “那你有什么主意?” “依小的愚见,咱们的机会,只有天黑一途,要守到天黑,还有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内不崩溃,就只有坚守外围。” 阿塔海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可是如何挡住这四百二十发炮火?” “挡是挡不住的,只能指望撑下去。” “如何撑下去?” “筑墙。”李大椿恨不能将这些天以来的话一次性全都掏出来:“小的说过, 炮火可及二十步远,我等只需每隔二十步筑起一道土墙便可挡住左右,不至于为炮火所伤,墙高一步即可,厚二十分,没有夯土,木头也成,那些哨楼大可不必,宋人的炮火会先顾及它们。” “照你所说,岂不是需要上万道土墙,这哪里是短时可成的?” 李大椿四下看了一眼,灵机一动:“麻袋,麻袋装上泥土,再用木头桩子打下去,就成了。” “这些墙有什么用,挡下炮火拦得住宋人步卒么?” “挡不下也拦不住,只能减小我军的伤亡。”李大椿坦然说道:“只要军心士气尚在,有大汗看着,将士们便能视死如归,等到天色黑下来,他们的火枪火炮失去准头,就是咱们的机会到了,这是小的们在昌平县城用数万条性命换来的。” 阿塔海明白了,这些墙是为了防止炮火落下来后将守军一锅给端了,为此,他需要这些墙里头堆上人头,每道土墙只需要站上一个人,那么就算每一发炮火都十分精准地落入土墙里,也不过是杀死一个守军而已,用一个人换一发炮弹,消耗掉宋人的炮火,直到宋人步卒攻上来。 这是一个绝户计,用一次成千上万的性命来拖时间,拖到天黑,拖到转机的到来。 只一瞬间,他就下定了决心,阿塔海解下自己的佩刀,交到李大椿的手上。 “此刀是大汗亲赐,送与你,持此刀监军,准你便宜行事,带上我的亲军,号令全军,他们都会听你的,有不从者,皆斩。” 李大椿兴奋地全身都在颤抖,拿起佩刀便欲朝外走,不防被阿塔海一把拉住,后者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他,李大椿先是一怔,继而开口说道。 “若是大帅想说家父的事,小的相信,他若不死也绝不会降敌。” 阿塔海放开手:“你去吧。” “你我都是瓮中之鳖,家小都在城中,拿什么去献,敬甫啊,宋人那边容不下缙绅,也难容你我这等儒学之士,老夫劝你,死了那些心思,大元虽然有些挫折,可大半国土在手,还握有江南之地,宋人虽有利器,人数并不足取,又得罪了仕林乡绅,将来能不能坐稳天下犹未可知,陛下安排太子提前去了和林,便是想到了这一层,他对咱们汉臣有戒心不假,但不可或缺,想通了便没什么。” “那姚公还在忧心什么?” “我所忧心的是,太子才具不足,若是承平之时不失一仁君所望,陛下便是因此才会御驾亲征,想在有生之年为太子铺平天下之路,可如今呢,老夫另可太子守在大都城中,换陛下去和林暂避锋芒,为将来计,这才是大元之福啊。” 王恂一愣,他又不蠢,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如今的大元需要的是一个开拓之主,而不是守成之君,太子真金比起他的大汗阿瓦,相差实在太远了,如果大都城最终不保,死在这里的君主若是忽必烈,将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五章 决战(十五) 午时末申时初,初春的阳光渐渐西去,照在刚刚露芽的野草上,沿着山坡投射出大片大片的阴影。 这一带的地形还保留着初始的地貌,山坡前是一片低洼地,遍布其中的茅草和芦苇被山风吹得伏倒,又顽强地直立起来,形成一种摇曳生姿的景象。 七百年后,这里应该是四环还是五环?刘禹莫名地有些恍然,无论是哪一环,房价都得往十万上走吧,就这么一片破地,老百姓要付出一辈子的努力,都未必能挣下一方栖身之所,也许有一天,琼州会走上这一步么? 这是经济规律,无法用律法或是暴力来约束,从一千多年前就有“长安居大不易”的感概,那是因为大都市的虹吸效应,让人向往,人一多了地皮就会俏,与什么制度什么时代没有关系,或许只有等到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实现的那一天,才能真正解决吧。 刘禹带着他的亲兵都赶到了战场,依然坐着那辆战旗,身前是射声前厢、左厢和右厢三万多人组成的庞大阵型,身后则是射声后厢、忠武军的两个厢组成的行进队伍,浩浩荡荡地拉出十几里地,从几个方向形成压迫之势,他们的面前,敌人的营帐一座挨着一座,旗帜插得漫山遍野,从瓮山一直延续到大都城,一眼看不到边。 眼前的一切,让他突然间明白了奋斗的意义,脚下的土地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通过战斗赢得的,只有消灭了那些占着地的敌人,才能最终把它建设成为人人都买不起但又无比向往的高价都市,拿下全球最贵地价的五百强。 好像也蛮带感的。 他的这种轻松在一旁的郑德衍看来就成另外的解读,面临这么大的战事,亲临前线也就罢了,跑到战场的最前沿,完全可以再加上一句“甘冒矢石”,以他的身份,古往今来没几个能做到的。 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一点,真有那种跑到前线来的君主,往往都不通军事,给主帅带来的除了压力就是混乱,可是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这一点,与其说军士视之为“主君”,到不如说倚为天神,都不用说一个字,士气至少也能上升两成,人人拼命争先,奋不顾身,否则刚刚完成换装的忠武军,是打不出这么高水平的战斗的。 简配版SUV从军阵的间隙穿过去,身后的亲兵都停下来,只有一名旗手和两名护军跟在后头,轻质合金旗杆上挂着硕大的绸布旗面,被旗手一只手高高举起,如铁铸一般地擎空而立,被劲风吹得烈烈作响。 车子和马匹穿过之后,在长长的军阵前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看着那些面朝他的方向昂起头,笔直挺立的军士们,刘禹攀着横杠站起来,开车的军士自觉降低了速度,吴老四一双鹰一般的眼珠子警惕地转向鞑子大营的方向,手中的56班已经装上了弹鼓,郑德衍坐立不安,此时下去又不合适,只能正襟危坐,将所有的风光留给某人。 离着敌人不到千步远,刘禹甚至能觉出无数道目光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烧灼感,难怪人们都喜欢搞大场面,能成为千万人群当中的焦点,对一个人的自信心或者说是虚荣心有着吹爆般地的效果,他只是个俗人,很自然地就有些飘 了,因为这些目光里头,一定有一个人叫。 忽必烈。 老子回来了,老子要在你最牛B的时候打败你夺去你的一切,一种莫名的快意汹涌而起,刘禹面带微笑缓缓举起右手。 “唰!”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军士们纷纷举起枪,一上一下双手紧握直立于胸前,向他们的主君致意,一排排地犹如波浪般整齐好看,车子驶过一个个军、厢,从阵头到阵尾,又从阵尾回到了阵中,趁着这段时间,随行的通讯都将驮马背的大喇叭用木头架子撑起来,一一接在电缆上。 一行特殊的人被军士押到阵前,在他面前走过去,离军阵两三步的样子一字排开,他们就是一路跟来的那些俘虏,当然也包括了阿里海牙和廉希宪这对老搭档。 由于刚做了手术,阿里海牙显得有些虚弱,不过精神头还行,伤口在腹部,拆了线后一碰到还有些疼,一想到自己被人开膛破肚,他就觉得牙疼,更神奇的是,人家又像缝衣服一样把肚子给缝起来了,整个过程甚至留了影,他也得以亲眼目睹了那咱血淋淋的场景,至今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做为被俘最高等级的元人官员,宋人并没有虐待他们,也没有厚待,平时总会让他们做些活儿,一年多下来竟然也习惯了,没有亲兵服侍的生活。 廉希宪只在俘虏营中呆了不到半年,不过他比阿里海牙看得更开些,命在人家的手上,要么就是祭旗要么就是有别的用处,能活一天是一天,从鄂州到这里,他亲眼看到了整个北方的崩溃,不是那种望风而降般地崩溃,而是人家凭着硬实力,一口一口啃下来的,什么样的抵抗在这种实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哪怕前面有着数十万大军,有着让他们甘愿效死的帝王。 终于要被祭旗了么,不光两人是这么想,那些万户、千户、总管、达鲁花赤、宣慰使也是一样,有些胆小的,当场便尿了裤子,抖抖索索地站不住脚,要被人提溜着才能行,巩信进营不到一个时辰,算是资历最浅的一员,事到如今,后悔也没什么用了,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的大营,心想不知道有多少同僚会看到这里,或许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错,至少不会连累家人,正胡思乱想,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骑人马,为首的挥动白旗,表明他们的使者身份。 不等车子停下来,吴老四就从座位上跳下来,掰开两脚架趴在地上,以一个标准的抵肩射姿,将那几骑套进瞄准具中。 “举枪!” 当面的军都哪敢怠慢,一声怒吼,两千五百枝火枪齐唰唰地举起来,前面的阿里海牙等人被军士押得伏在地上,刘禹转过身,看到几骑停在两百步左右距离上,人人都是高举双手,大声也不肯出,其中一个文官装束的男子下了马,慢慢向这边走过来。 “不要开枪让他过来。” 居然还是旧相识,刘禹的话传到军指的耳中,又是一声大吼。 “收枪,立正!” 廉希贤的眼神不错,隔着老远又看到了立在车上的刘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甚至抵消了面对一排枪口的 恐惧,吴老四没有收枪也没有站起,依然将枪口对准了那几个护卫的骑兵。 “你......你不是那......你不是......你还活着?” 走到五十步以内,他才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惊愕之情更甚了,说出来的话也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刘禹还没想好怎么答话,地下的吴老四不干了,怒骂道。 “你这鞑子好生无礼,吃我一枪。” 说完便扣动扳机,“哒哒哒”一串短点射从枪口射出,打在廉希贤的脚下,砂石四溅火星子乱嘣,吓得他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行了别吓他了。” 刘禹冲他招招手,廉希贤小心翼翼地从吴老四身边绕过去,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开火,走到十步左右,又被后者狠狠瞪了一眼,赶紧停下脚步。 “想不到大都一别,还有缘相见,下官不胜欣喜。” 刘禹冷冷一笑:“叙旧的话,等你活下来再说,说吧,忽必烈让你来想干嘛,送降书么。” 廉希贤感慨不已,当年还只是个四、五品的祈请使,对方就给了他极为深刻的印象,完全不同于宋人的那些官员,在大德殿上面对群臣面对大汗也是侃侃而谈,丝毫不曾退缩半步,如今更添了一些王霸之气,仿佛天生就是如此这般。 “我主命下官前来,是有一议相商,若是能成,也可熄了刀兵之见,免百姓于水火。” “若是你主能放下刀枪,接受我军的改编,这商议也不是不能。” 廉希贤苦笑着说道:“吾主之意,贵我两国以大江为界,江南、蜀中都交还你们,息兵止戈,各不侵扰......” “不成。”刘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廉希贤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继续说道。 “那以黄河为界,河南、山东也交与贵方......” “大江、黄河早就在我军的脚下,河南河北、河东陕甘皆已在囊中,天下,我等自取之,就不劳你主费心了,至于你,廉希贤,留下来与贵兄长为伴吧。” “你要斩使?” 廉希贤万万没想到,对方连他也不放过,是打算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么? 刘禹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话筒,打开之前,对他说了一句:“我才没那功夫,留下你,是因为时间到了。” 廉希贤糊涂了:“什么时间?” 他没有再搭理,打开话筒上的开关,一阵尖啸从喇叭里发出来,所有的军士马上集中起精神看着他们的主君。 “我的儿郎们,给你们两个时辰,把山头上那面汗旗给老子拔了!” “嗬!” 方才还平静如水的军阵一下子沸腾起来,廉希贤和那些俘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涌过去,他终于明白了刘禹话中的意思,再过两个时辰,天就黑了。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四章 抵琼 一架白色涂装的海东青四型四发宽体客机从海面上掠过,这种核载250人的大家伙是三年前才正式投入使用的新型民航飞机,由全国2700多家企业提供配套材料和零部件,遍及几个洲上百个郡,从设计到定型用了差不多五年,就舒适性而言,已经比上一代产品有了长足的进步,听闻还得到过太后老人家的亲口称许。 在整个国家里,除了皇帝陛下,任何级别的官员都没有专用飞机,因此,年迈的太后也只能去坐民航机的头等舱,新鲜出炉的辽王殿下又何能例外? 突然闻到一股清新的香气,刘开放从舷窗外收回目光,一位身着天蓝色紧身裙装的女乘务员走过来,蹲下身体柔声问道。 “殿下可要用些吃食?” “你认得我?”刘开放有些吃惊,因为他在辽阳城里几乎从不公开露面,更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就算便衣走到大街上,也很难被百姓认出来,没想到在这飞机却碰上了熟人。 “我是辽东人氏,毕业于辽阳空乘专科学校,有幸见过故王后的风采,请殿下节哀。”他抬起头,发现女乘务员盘起的发髻边上鬓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模样十分清秀。 辽阳空乘专科学校?他记起来了,那所学校其实是辽阳航空学院下面的一个科属,而航空学院是他经常会去的地方之一,因为他在学医之前,还是航院的学员,很早就拿到了驾驶证。 “谢谢。”刘开放点了一杯果酒和两块糕点,这趟飞行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的确感到腹中有些饥饿:“有最新的新闻纸吗?” “只有昨天的,可以吗?” 没得挑自然不挑,拿着那张过期的《镜报》,刘开放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标题上扫过去,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大部分只要看标题就够了,只有看到感兴趣的才会多停留那么一会儿。 “新君登基,普天同庆。” “皇帝陛下在登基大典上的重要讲话全文堪要。” “仅仅九票,新的国民生产五年计划在咨议院全体大会上经过激烈的辩论,最终以微弱多数通过。” “大洋彼岸的紧张局势意味着战争吗!!!” “聚焦低收入家庭的生存现状。” “欧罗巴诸小邦国的纷争何时休?” 他离开了两个月,国内看上去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对于占据了大半个地球的大汉来说,偏远的辽东实在太过不起眼,经过了这么久的发展,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座钢铁厂,而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军工企业和船舶、航空等热门制造业,让整个辽阳城成为了产业工人的乐园,与之配套的工业学院、船舶学院和航空学院同样在国内享有盛名,即便如此,荒凉的辽东地区对于国家经济的影响,用他娘的话来说就是:“鸡肋。” 半个小时后,客机降落在琼州第一航空港,这座机场是全球最大的空港,光是国营的大汉航空所经营的航线就达到了数百条,遍及全球上千个城市,最主要的跨洋航线,全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多谢接待。” 刘开放与热情的女乘务员员话别,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下舷梯,沿着长长的甬道走出候机大厅,放眼望去,这座全球最具现代化的大都市,到处都是同一个颜色。 “见过辽王殿下。” “你是?” 他的感触被一个女声打断,一个穿着深色套裙的倩影款款走来,向他蹲身一福。 “我是圣人驾前侍从女官,姓张名溪渚,殿下直呼即可。”张溪渚一扬手,两个护卫上前接过了他的行李。 “溪渚?”刘开放咀嚼了片刻,笑着说道:“无心买酒谒青春,对镜空嗟白发新。” “花下少年应笑我,垂垂羸马访高人。” 张溪渚抿嘴一笑:“殿下果然一点就透,当年我出生时,家父仰慕岳帅,便取了这个名字。” “难怪。”刘开放随她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那是一辆非常拉风的加长型奔马,特供皇室所用,每年的产量不到十辆,全手工制作,带防弹功能,底盘做了加固,可以抵御地雷的冲击。 “圣人的座驾啊,我怎能僭越?” “圣人说了,殿下的下榻之处已经安置好,若是不坐,她会亲自来请。” 这就是强人所难了,刘开放没办法,只能坐上去,张溪渚坐在他的对面,车子启动得秀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他的视线在那些高楼大厦掠过,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琼州已经是寸土寸金的宝地,没有一块不被加以利用,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闲置或是浪费。 “殿下有多久没来琼州了?” “上回是同内子来见姑舅,差不有六年吧。” 张溪渚吓了一跳:“对不住,是在下失言了。” “没什么,已经过去了。” 张溪渚看得很明白,这位新晋辽王殿下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她也不好再开口打扰,就这样一直到了山顶的别墅,在刘开放看来,和八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整个五层的小楼,被白色的布匹扎成了一朵朵的素花。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从山顶看下去,眼前如同被大雪覆盖,白茫茫地一片。 整个城市充满了悲伤,人们用各种方法,悼念大汉朝的开国皇帝,同时也是这座城市的缔造者,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成了一个没爹的孩子。 “他在弥留之际,一直在唤着你的名字,你阿兄对我说,他当时很害怕,害怕先帝会当即立下遗诏,直接让你登基,到场的每一个皇子,都妒忌得发疯,嘴里却只说,一定会找到你,把你带到他的身边。”一袭素衣襦裙、戴着白色抹额的老妇人慢慢走出房门,站在台阶上。 “那我岂不是自投罗网。”刘开放转过身,向着她郑重地一揖到底:“圣人。” 叶璟笑了笑:“来吧,给他上柱香。”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装潢精致的大厅,里面也是白幡处处,大行皇帝的巨幅全身冕服像挂在正当中,凌厉的眼神依然给人无穷的威压感,刘开放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张溪渚拿来垫子之前,便双膝跪地,规规矩矩叩首再三。 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抬起头,那位让几亿国民敬畏有加的皇帝陛下,渐渐在他心里鲜活起来,做为先帝最后一个儿子,他享受了所有兄弟们可望而不可即的父爱,甚至是溺爱,一直在琼州长到十六岁,这十六年来,他的父亲除了处理纷繁杂乱的国事,最大的乐趣就是牵着他的手,在城市里走来走去,足迹遍及每一个小巷子,那时候,听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又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离开了朕。” 在先帝的最后这几年里,就是这样看着一个又一个认识的人离开,直到剩下他自己一个人,这些经历告诉他,坐到那个位子上,就注定了永远是孤家寡人,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 “你的房间还是那一间,一切摆设都没变过,既然来了就多住上几天,把要办的事儿办完,对了,你的老岳丈也在琼州,若是要寻他,溪渚会帮你。” 叶璟意有所指地说道,刘开放一愣:“陛下不在宫里么?” “登基大典过后,他就去巡视诸国了,这会子应该在君临吧,或许正接受那起子欧地蛮夷的朝贺,过得不亦乐乎呢。” 太后的语气让他有些奇怪,新帝刘镱是她的亲子,也是嫡长子,身份尊贵无比,可听着怎么有种讽刺的味道在里头呢? 原来新帝不在琼州,难怪一下飞机就被拉到了这里,大汉五都,琼州是中都,也是全球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中心,北都建康位于中土大陆,西都君临座落于欧亚大陆的交界处,原本是东秦帝国的都城,东都长安建在新洲腹地,至于南都,听闻正在筹建中,有很大概率会放到新洲大陆的下端也是一片同样广阔的大陆,那片大陆被命名为。 美洲。 叶璟叮嘱了一句便上楼回了自己的居室,刘开放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当他想要站起身时,长久的飞行加上久跪,腿上又酸又麻,差点没站稳,好在张溪渚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 “殿下可要歇息一下?” “有劳小娘子。” 张溪渚扶着着走上楼梯,刚刚上到二楼,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衣着看很是普通,像是寻常百姓,刘开放发觉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对方的相貌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是秦庶人夫妇,圣人开恩,特许他们前来祭拜。”张溪渚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刘开放心中一凛,原来是他。 两人停在二楼的一间客房前,刘开放微微有些愣神,这里承载了他的童年和少年,熟悉得就像自己的身体。 “殿下,殿下。”女子轻呼了两声,他才猛然醒觉,自己的手还牢牢地握在人家的肩头,于是赶紧放开。 张溪渚为他打开房门,低着头说道:“屋子已经打扫过了,所有的床单被套都是新置的,衣橱里的那些衣物,也是圣人亲自命人去挑选的,盥洗室里的那些用具,是我” “谢谢。” 刘开放拍拍她的手臂示意道,从下面的大厅走几十步上楼梯,支撑着一百多斤的重量,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是一个很重的负荷,近在咫尺的女孩面颊上微微见汗,汗水被热气蒸发,空气中充满了一股好闻的香味。 “明日一早我想去一趟国立藏书院,请你安排一下,千万不要再用圣人的座驾。” 张溪渚抬起头时,男子已经放开手,走进了屋子里,她轻轻将门带上,一张俏脸已经红透。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五章 庶人 国立藏书院紧邻琼州高等学堂,是一幢有着异国风情的巨大建筑群,院内共有四座藏书楼,其中最大的一座足有五十二层高,还有建有八层的地下室,所有的阅览室全部开放的话,可以容纳一万三千人同时进入。 刘开放将车子倒进车位,帮旁边的张溪渚解开安全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当女子发现他按下了通往地下六层的按钮时,只是眨眨眼什么也没说。 地下六层是一座拥有良好通风设施的大型藏书洞,里面没有设立阅览室,就连门口的守卫,都穿着一身“解放红”,而不是黑色的警察制服,大门由很粗的铁槛栏隔开,看起来更像一座监狱。 那是都营禁军的军服颜色。 “对不起,这里是宫室重地,禁止入内。”坐在桌前的一名军士警惕地看着他们,一只手习惯性地伸到桌子下面握住了枪把。 “这是十七皇子辽王殿下,他有权进入。”张溪渚赶紧介绍,军士打量了刘开放一会儿,空手在电脑上按了几下。 “请将眼睛对准屏幕,把手掌放在下面的指纹区,保持一会儿。” 刘开放依言而做,安装在大门上的面部识别装置对他进行了扫描,同时对比了十指的指纹和右手的掌纹信息,只听“噌”得一声,电子锁自动打开了,他推开门走进去,军士将一块金属牌子递给他。 “需要什么,刷它即可,辽王殿下,请。” 刘开放点点头走进一道长长的走廊,大门在身后关闭,张溪渚被拦在外头,只能坐在椅子上等待,几个男子从电梯口的方向朝这里望了一眼,很快就将头缩了回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道门,他将金属牌子在门口的机器上一扫,房门便自动打开了,里面是一间面积非常大的藏书室,高高的书架一排排地整齐摆列,由于没有开灯,光线显得很暗,看上去一眼望不到边,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不知道装在哪里的排风扇发出“簌簌”的声音。 刘开放将金属牌子插进检索器的卡槽里,原本黑暗的屏幕一下子被点亮了,他在上面输入关键字“笔记”,一行行地找下来,却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有些不甘心,更换了好几个相似的关键字,“日记”“心得”等等,依然是一无所获取,难道自己的记忆有偏差,可他分明记得,当年是亲眼看到那些东西藏进这里的啊。 “你想找先帝手札?”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刘开放吓得浑身一颤,回过头,视线中出现了一张苍老的人脸,在昏暗中越来越近,对方丝毫不在意他的惊奇,径直按下墙壁上的一个隐形开关,一排排白色的灯光在头顶上亮起,也让他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你你不是?” “对,我们昨天见过面,只不过你是座上宾,而我是阶下囚。” 男子自嘲的说道,刘开放左右看了一眼,整个书库里不见人影, 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而且这里不光守备森严,对于来访者的身份更是极为严苛,整个大汉几亿人,能进来的不过区区十来个,他的眼睛突然一亮。 “你认出我了?当年你出生时,我就在这里做杂役,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先帝带你来的那几次,其实我都看到了,不过没有资格靠近罢了。” 刘开放郑重地朝他一揖:“阿兄。” 男子苦涩地摇摇头,避开他的行礼:“十七皇子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你的阿兄只能是咱们那位新君,或是京东两位位高权重的国王,我哪里当得起。” “新君登基,自然是要大赦的,或许就能出去了,圣人昨日许你拜祭,未尝不是一个信号。” “出去?出去做什么,让人家指指点点,写成素材娱乐百姓么,这里就很好,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男子惆怅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刘开放站起身,看着这位早已消失在人们记忆中的四皇子、圣人的亲骨肉、当今天子的胞弟。 秦王刘锛。 当然了那是以前的封号,如今被称为秦庶人,连真实的姓名都没有人再提起。 他出事的时候,刘开放还没有出生,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全不知晓,后来对于此事,众人都是缄口不言,就连他娘也所知甚少,只知道事情闹得很大,导致帝后两夫妻反目,还有就是文昌公主刘思然的死,眼下突然见到了当事人,他却已经熄了打探的心思,这种事情或许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看得出来,男子对这里非常熟悉,带着他走到一排书架前,用手指在书册上划过去。 “你要找的东西,原来就摆在这里,我记得是八年前,突然有一天,一群近侍跑进来,奉命将它带走了,是换了地方还是烧了?我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先帝再也没来过这里。” 男子像是自说自话:“其实,这里挺好的,你知道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会过来,有时候会呆上很久,我们喝酒、聊天,就像一对真正的父子,我还真挺怀念的。” 由于背着自己,刘开放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不妨碍他去猜想,那一定是甜蜜和骄傲的,当然还有一种深深的眷念。 “没找到东西,是不是很失望?”男子突然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有一点。”刘开放笑了笑,灯光下一口白牙闪着亮眼的光辉:“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渡过每一天的?” “开始的几年,颓丧、自暴自弃、甚至是想自杀,后来不那么想了,闲着也是闲着,每天扫地、清洁、整理、阅读” 男子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好你个老十七,难怪先帝那么喜欢你,我原以为是因为贵妃的关系,你太聪明了,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咱们那位太子,不,应该是新君了,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特别是这个聪明人是自己的兄弟。” “你不也是?”刘开放 笑容不减:“三十多年了,以阿兄的聪明,想必一定记得那些东西写了什么,可否赐教?” “我不明白,你为何想要知道?那些东西,在我看来,就是先帝的臆想,说出来都没人信。” 没人信就对了,刘开放暗自欣喜,其实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走这一趟的,根本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的收获。 男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情:“你愿意陪我喝酒吗?” “敢不从命。” “那就行了。” 男子不由分说,拉着他来到一间的偏房,里面除了一张单人床,就是桌子、台灯、椅子这些,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简直再也恰当不过,他的心里无端端冒出来两个字。 囚室。 离藏书楼三个路口的一幢五层楼,是那种十分老旧的砖木结构,至少也有五十年的历史,在琼州,像这样的老式楼多数已经拆除,重新建成了漂亮的高层大厦,因此,在一片高楼中,突然看到这么幢楼,显得那样地不协调,如同人身体上的一块疤痕,难看得紧。 楼的楼顶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机宜司”三个字,从书法的角度,字写得不怎么样,甚至很差,不过稍稍有点眼力的人都知道,这种极富初学者风格的字体,正是大行皇帝陛下的御笔。 五楼的一间办公室里,一群黑衣人站得整整齐齐,硕大的办公桌后头,高高的椅背将人身全数挡住,只能听到一个声音阴沉沉地传出来。 “新乡侯的踪迹是你们工作的重点,他接触的每一个人都要记档,无论是谁,都要给我十二个时辰死死盯着,须臾不可放松。” “十七皇子到了,直接住进了山顶,他也要记档吗?”为首的黑衣男子轻声问道。 良久,椅子后头都不曾发出声音,所有人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一齐回答。 “是。”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退出屋外,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门口,房门被人轻轻带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椅背后的人抬起头,在他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简短的条幅,上面只有五个字,“大汉的獠牙”。 “十七皇子、新乡侯、圣人,真是热闹啊。”他的嘴里冒出几个字,桌子上突然响起了“叮铃铃”的电话声,连续响过两声之后,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反过来抓起话筒。 “藏书楼?不,不要去打扰他们,记下进入和离开的时间就可以了,别贸然去跟,圣人的护卫绝不会无动于衷,远远地吊着就成了,一定要让他们无从察觉,找些生面孔来做,那些新申请的菜鸟就可以了,哪怕失去踪影也无所谓,记住,这是一种保护措施,不能让十七皇子在琼州出事,否则谁也承担不起陛下的怒火。” 放下电话,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四皇子,秦庶人,你终于也耐不住寂寞了么?” h/lh/l/a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址: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六章 命数 藏书楼地下六层的房间里,酒香四溢,刘开放抿了一口,放下杯子。 “这是先帝的藏酒,我记得他教我喝酒时就是用的这个,很久没喝到了,上回来琼州,他说已经没了,想不到你这儿还有。” “也没多少了,今日是你来,权当是做个纪念吧。” 男子没有与他碰杯,自顾自地喝了下去,刘开放口口地喝着,等待对方先开口,果然男子两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你出生的时候,大汉已经如日中天,成为这个地球的主人,可是我很少看到咱们的父亲有过笑脸,只有你,你让他笑过。” 刘开放端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在他的心目中,先帝的笑脸可没有断过,无论是看着他还是他的母亲,都是那种慈祥的笑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地,为此他曾经很困惑,这样的一位帝王,为什么会被人称为“暴君”呢? 男子仿佛在自言自语:“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那时候的大汉,已经不需要一个励精图志的君王了,咨议院成立后,平民可以参政议政,等于在国家每一个角落都安插了御史,这些御史不是由朝廷任命,而是本地百姓选出来的,三年一换,不为民众发声的,别想再得到百姓的支持,这等举措你觉得很平常吧,可是当年却付出了半个国家流血的代价,咱们的父亲用鲜血告诉民众,有些东西他如果不想给,谁也得不到。” 刘开放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尽管朝廷一直在试图抹杀那些年的痕迹,可又怎么能堵得住悠悠之口,何况遥远的辽东本就是个化外之地,管制也不如首都这么严,只是他听说的版本太多,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是无论真假,都与眼前这位脱不得干系,男子说完这一句,却转了个口风。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吗?” 刘开放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凝神注视着他的眼睛,虽然如今显得十分苍老,可面目依稀有着先帝的影子,再加之继承自圣人的血脉,年青时一定是个俊美的皇子。 “有一天就在这里,他坐在你的位子上,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我的地球没了。” 男子的样子仿佛让他看到了父亲当天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落寞而孤寂。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男子在喝在说,他除了当个听众就是为对方斟酒,有时候刘开放会恍惚地觉得,坐在对面的是自己的父亲,那些看似胡话的臆语,被他记在了心里,男子喝了很多也说了许多,就在刘开放以为他即将倒下时,男子却扶住他的肩膀,用极低的声音在耳边,说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心,他们盯上你了,随时会下手,不,他们已经下手了。” 从铁门出来,将铁牌子还给看门的守兵,张溪渚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挨近了才发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酒气。 两人通过电梯回到地面车库,她自然坐到了驾驶室的位子,刘开放面无表情地在副驾上坐下,直到她点着火也没有说一句话。 “殿下,殿下?” 刘开放有些失神地看着她:“怎么了?” “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回去?” “喔,去军械署,今天会很忙,麻烦你了。” “你客气了。” 张溪渚看得出来他不想说话,便发动车子驶出车库,刘开放双目无神地看着车外的后视镜,镜头里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跟在两个车位之后,挂着一个毫无特色的牌照。 位于琼州市区黎母山脚下的一处陵园,占地极广,汉白玉筑成的坊门上雕刻着“英烈祠”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随着城区的发展,对于要不要搬迁曾经引起过全国范围内的讨论,最终还是先帝一锤定音,据说他的原话是:“若是没有这些英灵相伴,琼州将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城市。” 可他自己却连一处山陵都没有建。 姜宁走过高大的门坊 ,走过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走过那一排排黑色的墓碑,走过那面长城造型的英烈墙,连头都没抬,因为有人告诉过他,曾经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上面。 两个守陵员跟在他的后头,按照惯例都是退伍的老兵,为了迁就这位老人的步子,他们都走得很慢,老人很顽固,即使一瘸一拐也不让他们搀扶,到了一个拐角处,姜宁停下脚步,一个老兵上前向右手边一指。 “老总的位子在那边,是先帝亲自安排的。” 姜宁默不作声地随他们走到一个墓碑前,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碑面已经显得有些残破,不过墓地周围打扫得十分干净,没有什么杂草留下,显然经常会有人前来扫墓。 从文字上看,这是一座夫妻合葬墓,当然与之合埋一处的并不是他的母亲,而另外一个女子,这位女子在收敛了他的父亲之后,吊死在自己的屋里,唯一的要求就是与他合葬,虽然姜宁没有见过她的样子,却听过这个故事,因此,他站在墓碑前,深深地弯下腰去,用本朝最隆重的仪式表达自己的敬意。 也包括了女子。 他站直身体,凝视着那些碑文上的字,里面的每一个字都与他姜宁无关,因为那会儿,他已经死了三十年,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个亡灵在祭奠另一个亡灵,他突然有些想笑。 蹲下身体,姜宁在心里默默地说道:“爹,三十年了,你儿子也快入土了,咱们家总是惹祸,当年你最风光的时候,儿子没见着,如今人人都不敢提你的名字,都说先帝开恩,准你葬在这里,这他娘的是什么恩哪,分明就是羞辱啊,别急,儿子这就要来寻你了。” 在两个伴随老卒的眼中,从头到尾,这位老人都是一言不发,既没有点香烛摆祭品,也没有哭天抢地抹眼泪,走出陵园的时候,还很礼貌地同他们致谢,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他微微觉得有些气喘,好不容易挺直了身体,突然看到通往大路的山道边上,一群男女定定地站在那里,为首的男子五十余岁,眉眼之间有几分父亲的样子。 姜宁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男子身前站定,男男女女一共十多人,两个老的相差不远,最的被女人抱在怀里,还不能落地,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都姓姜?” 为首的男子点点头,后面的男女也是纷纷点头,他摆摆手说道:“你既然在这里等着,想必也知道,我就是姜宁。” 为首的男子答道:“我是姜平南,这是我婆娘,那是老三家的婆娘,几个的,我家大郎、三郎、五郎,他家的两个儿子,女儿都出嫁了,孙子辈的几个,那是老大媳妇刚生的孙娃,还没满月呢。” 他每说一个,姜宁就点一下头,等他说完了,姜宁摸了摸娃娃的手。 “没满月的娃抱出来做甚?老二,你家离得远不远?” 姜平南一听就笑了:“不远,就在那条街上。” 姜宁“嗯”了一声,背着手向那个方向走过去,姜家的男女们赶紧跟上,按照年龄的高低在路上形成长长的一串,慢慢地消失在那些高大的楼房阴影之间。 刘开放在琼州呆了三天,官面上的说法是来接受赐封,由郡王加封为国王,权限没有变化,也就是头衔好听了一些,新君这回登基,除了大赦天下,就是加封皇族,按照法例,几个有封号的妃子所生的皇子全都加了一级,他是最的一个,也是最后前来面君的新君兄弟。 只是他依然没能等到新君返京,据说陛下正在接受万国来朝呢,在他登上飞机的同时,一份详细的报告便送入了机宜司。 “军械署、航空署、动力署、机电署、微电子署,牵引火炮、自行火炮、防空高炮、近中程飞弹、探空雷达、火探雷达、战场数据链系统咱们这位辽王殿下打算做什么?” 翻着那份杂乱无章的行程表,一个声音从办公桌后传出来。 “听闻他还向电子署下面的工坊订了一大批电子产品,程控电路板、数位 板、微型电脑晶片、电子交换机、无线电近炸引信,都是和军工有关的事物。” 声音沉默下来,军工这一块是圣人亲族的势力范围,辽王的举动一定得到了圣人支持,这其中会不会有某种协议?一支手臂在文档柜里翻了翻,一份一个多月前的资料显示,圣人曾经飞到辽阳,同样在那里呆了三天,名义上是避署。 “订单是辽王府下的么?” “不是,有辽阳航空学院的,也有辽阳航空港的,据说航空署有意在辽阳建设一座飞机制造工坊,前期选址工作都在开展了。” 难怪,辽东人口基数不大,工业基础薄弱,交通更是不便,海运和航空是最适合的发展思路,特别是航空业,算是那里的一个特色产业,有个俗语叫做:“辽东人会飞的比会骑马的多。” “听闻这件事陛下那里颇有微词,因此与圣人闹得不欢而散,这回面君不果,怕也是有意冷落辽王吧。”一个黑衣人补充了一句。 “那是陛下的家事,轮不到咱们来置喙。”椅背后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平安把人送走就成了,所有的报告归档,列出概略上呈陛下御览。” “说来也怪,三天时间,他与那位新乡侯竟然从未见过面,一点不像是翁婿呢。” 手下接过报告嘀咕了一句,声音陡然间响起来:“新乡侯还没走?去查一下,他是否订下机票。”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对方订的机票竟然比刘开放还要早上两天,这会子只怕早就已经回家了。 辽阳空港,金雉奴用自己的车子把姜宁直接送到了停机坪,从后备箱取出一个箱子,姜宁想要接过来,被她拒绝了。 “你这老胳膊老腿的,别闪了去。” 姜宁收回手,呵呵一笑:“还能再奔上几年。” “我的提议,你就一点都不考虑?” 姜宁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在这里,会给你带来麻烦。” 金雉奴笑了笑:“算了,你若是个听劝的人,也就不是姜宁了。” “我去了英烈祠,也见了他的家人,听说老三与他死在一块儿?” 金稚奴有些措不及防,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当年他就倒在我的眼前,若是想听,我原原本本说与你。” “不听了,不想看你难受,或许这就是姜家人的命。”姜宁从她手中接过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向登机的方向,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我走了,你多保重。” 金稚奴眼睁睁地看着他登上飞机,巨大的客机慢慢开始滑行,速度一点点加起来,从跑道的尽头腾空而起,感觉心里空落落地,说不出地难受。 难道真有什么命数? 愣了一会儿,金稚奴转身走向出口的方向,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让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娘,你是来接我的么?” 刚刚走下飞机的刘开放惊喜不已,金雉奴停在原地看着儿子跑过来,将他的手握住。 “方才送你岳家上飞机,怎么今天回来,也不知会我一声?” “你手机关机,我留了言的。”听他一说,金雉奴才想起来,是她自己关了手机,怕被人打扰。 “岳丈是回新洲么?” “嗯。”母子俩走向她的车子,刘开放明显感觉到母亲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他主动坐到了驾驶位,金雉奴没有与他争,默默地坐到副驾上。 转动钥匙发动车子,刘开放在启行之前,犹豫了一会儿,金雉奴关心地问道:“事情办得不顺利么?” 他摇摇头,下定决心:“有人告诉我,映雪的死有蹊跷,或许是人为。” 什么?金雉奴心里一惊,缓缓转过脸去,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寒光。 h/lh/l/a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址: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七章 犯人 位于列宁格勒西郊的克列斯特监狱,只有不到三千间囚室,却关押了上万人,其中大多数人都穿着一身撕去了领章和标识的军服,这也表示他们的判决即将生效。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罗科索夫斯基被人从拥挤的监牢中提出来,走得十分艰难,脚上的铁镣拖在地板上,发出“嚓嚓”的声响,两名狱卒将他带到一间内室,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全都是与他一样的被捕军人,好些还是认识的。 “到齐了吗?”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走进来,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 “都到了,监狱长同志。” 一名看守将写满了名字的文件交给他,密密麻麻的名字后头,是一个个的红圈,当看到每一个都不少时,他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交给了一个蓝帽子。 “根据上头的命令,这些死刑犯将被解送到遥远的东方,这全都是出于钢铁同志的仁慈,你们这些苏维埃的敌人,要记住,这种幸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感谢钢铁同志的仁慈,好好改造你们的思想,为过去所犯下的罪恶赎罪吧。” 蓝帽子面无表情地点名,这些犯人被一个一个带出去,外面占满了实枪荷弹的内务部士兵,罗科索夫斯基领到了一些日用品,甚至还有一件棉衣,然后被推上了卡车,载着犯人的卡车驶出监狱,他心里充满了疑问,自己究竟会被带到哪里? 位于古比雪夫郊外的弗仑斯特拉夫监狱,谢尔盖.斯捷潘诺维奇.弗多罗夫跟着人流走出囚室,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被带到某个工厂参与生产和研制,可是没想到,一群内务部士兵将他们押上了卡车,车子开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外面,发现那是通往东方一条公路。 伏尔加河畔的卢比扬卡监狱,A.O.菲尔索夫和他的狱友们一个个被带上卡车,车子开到火车站,他们被送上了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火车。 莫斯科、基铺、明斯克、斯摩梭斯克、第比利斯、索契、高加索......从全俄各地监狱和劳改营出发的车辆,行驶在广阔的大地上,汇成一道道细流最终都通向同一个目的地。 远东。 与此同时,远东地区的风暴还在继续,在干掉了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滨海边疆区、阿穆尔州、堪察加州、马加丹州、萨哈林州、犹太自治州、雅库特自治共和国、布里雅特自治共和国等地的军政一把手之后,留西柯夫俨然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远东地区最高领导人。 这个远东地区,是指的贝加尔湖以东,囊括了整个苏俄五分之二的领土,却只有五百多万人口。 在他签署的命令下,成千上万的人被送入监狱,奇怪的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行政官员,有些地区连续几任领导人被捕,甚至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踏进过。 “是的,贝利亚同志,远东地区是苏维埃祖国最坚强的后盾,我们会与一切敌对份子做坚决斗争,请转告钢铁同志,一个纯洁的远东,将在他的领导下诞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之战斗到最后一刻,向你保证。” “你的忠诚无庸置疑,亲爱的格里西.萨莫伊洛维奇,钢铁同志会看到你的表现,相信远东地区会在你的强力领导下越来越强大,还有什么困难吗?” “人手,是的,我需要尽可能多的人手,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共青团员甚至是囚犯,只要能铲起一杯土的人,通通都交给我吧,日本帝國主义蠢蠢欲动,我要挖筑更多的堑壕,修建更多的公路、铁路和飞机场,让侵略者有来无回。” “很好,留西柯夫同志,在我的权限范围内,古拉格下属的所有劳改营,都在为你工作,也会在中央委员会和各级党、团机关的号召下,全俄发起的到远东去的活动,我相信,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感谢你,贝利亚同志,请向钢铁同志转达远东的敬意,永远健康!” 留西柯夫用最恭敬的语气结束了通话,从莫斯科过来的电话线要经过无数次转接,跨越上万里之遥,比横跨大洋的线路还要复杂得多,像这样的通话,如果不是因为特殊的需要,是不可能成功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住所有的对外联系,从空上到地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放下电话,他的脸上浮起一个轻蔑的笑意,如果不是雷厉风行地进行这一切,莫斯科怕是早就对自己下手了吧,只要他们还顾及钢铁同志的脸面,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撕破脸,就连贝利亚也不得不顺水推舟,因为这些行动在名义上是由他这个内务人民委员的领导下进行的。 听到敲门声,他马上收起了笑意:“进来。” 谢列平推门走进来,手中夹着一撂文件,向他敬了一个军礼:“二级国家安全委员同志。” 留西柯夫还了一个军礼,指着他手中的文件问道:“这是今天转来的?有多少人。” “三千七百五十一人,其中反革命罪一千六百二十四人,帝國主义间谍一千一百九十五人,阴谋破坏苏维埃财产罪犯三百五十一人,妄图复辟旧制度份子一百零八人......” 留西柯夫正疾危坐,听着他将数字一一报出来,很显然这些人全都上了枪决名单,如果不是他刻意要求,贝利亚又有心纠正上一任叶若夫的过激行为,这些人是决不可能被送到远东来的,其中光是军人就占了百分之六十,全都是团以上的指挥员,留西柯夫给他的理由是远东需要炮灰,反正是枪决这样做还能省颗子弹,相必钢铁同志也不会反对。 不过他还是摇摇头:“太少了,我们的敌人光是本土就有超过五千万的男子,再加他们所征服的地区,人力资源近乎无限,而我们呢,加在一块儿也不过五百多万,还分散在上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每平方公里只有半个人,一旦他们发动全面进攻,我们就算流干了血,也无法保护这片土地,怎么对得起钢铁同志的信任?” 谢列平双脚并拢,立定答道:“所有的列宁共青团员都愿意用生命来保卫我们的祖国。” “很好,我们需要像你一样的共青团员,需要很多很多,可是那不是短时期能办到的,为了祖国的安全,也许只有一个办法了。” 直到走出内务部大楼,谢列平依然有些懵懂,二级国家安全委员所说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既然俄罗斯人不愿意来到偏远的东方,那就只有招募其他人种了,最方便的莫过于一江之隔的华夏人,联想到留西柯夫背后的那些奇装异服的人,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哈巴罗夫斯克市郊的农垦庄园里,一根粗大的天线架设在屋顶的高处,林秀芝从阁楼观察哨探出手,将堆积在玻璃窗外的积雪扫掉,以免影响自己的视野,重新架好高倍镜头,远处的公路一览无余,一辆铲车慢慢驶过来,将路上的积雪掀到边上,很快就开出了一条通道。 这里的人真是奢侈,扫个雪也能用上汽车,她心里冒出一句感慨,身后响起脚步声,然后是姐妹的声音。 “二号,该换班了,下去吃点东西吧。” 阁楼有些矮,她转过身弯下腰蹲着移动身体,将手中的高倍镜递给三号陈越清。 “没有异常,交给你了。” 从楼梯下去,终于可以站直身体,她伸手做了一个舒展的动作,屋中的壁炉里升着火,热气通过铁管子传到各个屋子,走进厨房,她一眼就看到了沈云背对房门坐在那里,连她走近了都没发现。 “一号,你这是怎么了?” 沈云受惊般地“啊”了一声,然后飞快地端起杯子倒入嘴里,乳白色的液体从她嘴边溢了出来,林秀芝奇怪地盯了她一眼。 “老毛子的事?” 沈云马上纠正她的说法:“是苏联同志。” “是,苏联同志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八号和十号这几天截获了一百二十几个敌特的通讯,找到十多部电台,顺藤摸瓜破获了七个隐藏在各个城市和乡村的敌特组织,抓住敌特份子近百人,他们对我们的工作大加赞赏,送来了不少好吃的东西,想尝尝鱼子酱吗?” “没兴趣,我还是喜欢米饭配上香炒兔肉。” 林秀芝没找到米饭也没找到兔肉,只能拿把刀,将那种大咧巴切成一片一片地,蘸上黄油或是奶酪,再配上一杯牛奶,吃了好些天,都有些倒胃口了。 “柴军长走了有半个月了吧?” “十七天。”沈云略微想了想:“估计再有个几天就会过来,但愿他们能顺利过江。” “刘大哥呢?” “八天。”沈云脱口答道:“城里的留西柯夫同志问了好几次,所以印象很深。” 林秀芝咬了一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把孩子接过来。” 沈云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个时候不合适。” 林秀芝叹了一口气,她也知道这个话题很沉重,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两人默默地吃着东西,谁也没有再说话,八号王惠民“蹬蹬”地跑进来,兴奋地喊道。 “他回来了,刘大哥回来了。”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八章 步校 再次看到刘开放,沈云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尽管对方依然有说有笑,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头,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头,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女人的直觉。 疏不知,刘开放也是同样的感觉:“他们给你很大的压力?” “没有,只是呆在人家的地盘,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些天,城里天天在抓人,一车车地往外送,听说都是很远的苦寒之地,还要做很重的活,不知道能熬多久,现在我们监测的范围,由他们内部变成了敌特份子,你带来的机器太好用了,只要敌台一发报就能轻易锁定位置,比敌人的无线电测向车要灵敏得多。” “电波定位不是什么高科技,运算和解密才是,日寇有什么新的动向吗?” “我们监测到关東军好像在准备一次大的行动,他们多次提到了一个代码H地区,具体的位置还在破译中。” 刘开放点点头:“这是约定密语,无法用穷举法破解,不过我想苏俄人在那边一定有自己的情报网,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答案。” 他放慢了脚步看着远处的城市说道:“比起敌人的意图,我更关心,城里的那位朋友,掌握了多大的力量。” 沈云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据我们所知,贝加尔湖以东所有的自治州、自治共和国、联邦州和边疆区都被他派人接管了,光是政府一级的官员就抓了上千人,很多偏远城市已经陷入了无政府状态,成为实际上的市民自治区。” “这么大的地盘,有多少人口?” “去年的统计数字是五百二十万多一点,主要集中在几个大的城市,伊尔库茨克、赤塔、雅库茨克、哈巴罗夫斯克、乌苏里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等等。” “太少了。” “没办法,俄罗斯人不愿意迁过来,他们又不信任当地的民族,留西柯夫说,去年他曾奉命将滨海区的朝鲜人和华夏人全都迁到中亚,差不多有三十万。” “俄罗斯人不愿意来是好事啊。” 刘开放看着车窗外厚厚的积雪,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即使是在冬天也显得过于冷清了些,他觉得或许用“萧条”这个词来形容更为准确。 沈云开着车子缓缓行驶在市区的街道上,她学会驾驶不到一周,有着新手的紧张和小心,刘开放并不在意,那些异国风情的高大建筑,远不如琼州来得漂亮,据说这个世界也有高逾百层的摩天大楼,不过很显然不可能出现在远东。 车子驶进内务部大楼的时候,卫兵仅仅看了一眼车牌和司机就放行了,这辆车是特意配给她们使用的,挂得就是内务部的牌照,沈云也不是第一次来,一切都显得轻车熟路。 刘开放注意到,大楼前的守卫增加了许多,大白天都安排了流动哨,牵着军犬的内务部士兵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给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他很怕死,莫斯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肯定不会满意,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每一个都经过 了严格挑选,保证不与莫斯科有任何关联。” “他还不能死,这个人对我们有很大的用处。” 沈云没有说话,她知道所谓的用处是什么,车子停在边上的停车场,她换上白色的雪地迷彩服,蒙住头脸,将一把托卡列夫TT-33揣进腰里。 “你不必等我了,回庄园去。” “可我们是你的护卫,保护你是职责所在。” “那是在外面,这里很安全。” 刘开放不容分说的表情让她无奈地停下动作,只能坐在驾驶室眼睁睁地看着男子下车而去。 大楼里最大的一间办公室,留西柯夫看着推门进来的刘开放,赶紧站起身,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刘,一定是上帝听到了我的心声,你才会出现的。” “据我所知,联共黨员都是无神论者。” “信仰和工作不冲突。”留西柯夫的神情很放松:“你的人对我帮助很大,我们现在基本上切断了远东所有的无线电通讯,除了内部电台。” “让我猜猜,他们一定掌握在可靠的人手中。” “是的,我的朋友,莫斯科无法对贝加尔湖以东的任何一个地区和军队发号施令,除非经过我的同意。” 留西柯夫带着几分得意,与之前那个患得患失的家伙判若两人,不得不说,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刘开放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直接坐在他的对面。 “也就是说,我们的合作可以开始了?” “事情有些不妙,从一些渠道得到的情报,日本人正在试图发动攻击。” 刘开放毫不意外:“时间、地点、兵力。” “还在努力,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最近我们的重点放在边防和抓间谍,成效显著,他们的人被抓了不少,边境线上源源不断地派过来,说明他们急切想要知道我们的情报,进攻或许迫在眉睫。” “你手上有多少军队?” “远东方面军、外贝加尔集群、西伯利亚军区、太平洋舰队、内务部边防军,四十七个步兵师、两个骑兵师、八个坦克旅,六十万人吧。” “我们的敌人,日寇关東军呢。” “九个师团,四到五个国境守备队、六到七个独立守备大队,一个飞行集团,大概有六百架飞机,满洲军大概有十五万人,一共三十五万左右。” “那就是还不够,按照我们的计划,需要达到三倍于敌的兵力和技术兵器,军队至少一百万,飞机一千八百架,装甲车两千辆以上,大炮一万到两万门。” 留西柯夫惊得呆住了,那也就意味着,还要征召四十万兵源,对于远东地区薄弱的人口基数来说,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刘开放却没有管他的想法,自顾自地说道。 “边防军组建内务部师,海军没有多少用处,组建陆战师,把那些劳改营里的军人和男子放出来 ,组建劳改师,让他们在战斗中证明自己的忠诚吧。” 留西柯夫转动脑子:“或许还能向莫斯科要人,最近他们对远东有求必应呢。” “真要派来了,你敢用么?” 留西柯夫的表情有些无奈:“就算召募新兵,要形成战斗力也需要好几个月,只怕来不及,现在部队里缺少主官,军队能不能作战,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只有上帝知道。” “只是缺少主官,基层军官都还在吧。” “你想从他们当中提拔?” “一方面是这样,另一方面,把那些定了罪的主官集中起来,办一期军官训练班,至少三个月,培养咱们自己的军官。” “三个月是不是太短了。” “不用他们学得太多,只需要听懂命令并执行就可以了。” 留西柯夫明白了,对方要的是那种绝对服从的部队,至于有没有主观能动性,他并不在乎。 可一支这样的军队,能打得过日本人吗? 他没有别的选择,要在远东站住脚,在同莫斯科彻底撕破脸之前,需要一场大胜,全世界瞩目的那种大胜,同时让这里的军队经过锻炼,成为一支具有相当战斗力的队伍,人数和技术兵器都是必须的。 既然人数没有办法快速增加,接下来,留西柯夫便加大了内部整合的力度,漫长的远东边界线上内务部边防军足足有二十万人,除了必要的守备部队,大部分人都被编成了轻型步兵师,虽然武器装备上的变化不大,可是训练内容却有所改变,所有的内务部军官将统一进入设在哈巴罗夫斯克西北方向的步兵军官学校,进行为期三个月的特别培训。 这所步校是全新成立的,从校址到课程都令人耳目一新,在这里任教的教官,全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红旗独立第一集团军司令员格列戈利.米哈伊洛维奇.施特恩军级指挥员和红旗独立第二集团军司令员伊万.斯捷潘诺维奇.科涅夫军级指挥员分别担任校长和副校长,其他的教官还有原远东方面军的师旅级指挥员,这些人全都在内务人民委员会部的逮捕名单上,很多人就是由边防军执行的,原以为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或者是被送到了劳改营,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他们的教官。 同样的情况也在别的几所新学校开展,阿穆尔河畔的阿穆尔斯克小城,海军陆战师军官培训学校悄无声息地开学了,库兹涅佐夫二级舰队指挥员成为新学校的校长,调给他的除了原海军将领,还有一些陆军指挥员,比如说外贝加尔军区的司令员O.H.列梅佐夫军级指挥员,如今成了他的副手。 他们开设的课程,除了基础的战术指挥,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如何贯彻和执行上级的命令,这让他们这些教官十分不解,因为按照课程培养出来的,是只会机械执行命令的军官,那么问题来了,这样的军官所带出来的部队,岂不是只会机械地执行上级的命令,甚至具体到每天走多远,扎营的时候升多少个火堆,这是作战还是野营?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九章 钥匙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罗科索夫斯基被人叫醒的时候,外头的天还没有亮起来,掀开厚厚的车帘子,一股带着咸味的冰冷海风,让他感到了不适,更让他不适的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很像是一个伐木场,到处都是砍倒的树身,地面还有许多露出来的木头桩子,似乎处于森林的边缘,里面有不少人正在工作,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清有多少人,也看不清是些什么人。 卡车上的囚犯依次下了车,自觉地在空地上排成一排,同行的都是曾经的军官,因此他们的动作整齐有秩序,一个穿着内务部边防军制服的年青男子让他们自己报了一遍数,数字对上之后,又拿着一个手电筒,挨个对着人检查。 “你就是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罗科索夫斯基?” 他排在最后一个,当手电筒照上来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不过还是尽量清楚地答道。 “报告,我是1039801号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罗科索夫斯基。” “我是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谢列平上尉。”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合上花名册后,竟然向他伸出了手,这可让罗科索夫斯基有些不解,可他还是伸手与对方握了一下。 其他的人解散之后被内务部的人带走了,他却被这个名叫谢列平的年青人带到一间木屋子里,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弥漫着一股木头的清香,他敢肯定这所屋子建成应该不到一个月。 “我们的时间有限,就不浪费了,请问罗科索夫斯基,你是否愿意继续为祖国服务,哪怕是流血牺牲,献出自己的生命?” 年青官员的脸在油灯下显得忽明忽暗,罗科索夫斯基有些犹豫地问道。 “出了什么事?战争开始了。” “如你所见,帝國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苏维埃祖国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处于敌视与包围当中,我的回答,是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日本人?” “你愿意吗?” “我,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罗科索夫斯基,愿意为了伟大的祖国,战斗到最后一刻。” 见他宣誓效忠,谢列平才将一张纸递到他的手上,罗科索夫斯基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一张临时征调的证明文件,有了这份文件,他的身份就从等待行刑的死囚犯,变成了戴罪立功的服刑人员。 “签了字,我会宣布对你的任命。” 罗科索夫斯基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谢列平将另一份文件交给他,这是一份正式的任命书,他被任命为第500步兵师的师长,军衔上校。 “接到上级的命令,将从所有的劳动改造营中征召人员,在自愿的前提下组成作战部队,500师就是其中一支,你的人会在一周之内到齐,训练时间为三个月,三个月后补充武器弹药,准备开赴前线,罗科索夫斯基上校,能不能完成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 “请放心,我一定会完成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 “很好,接下来,我会配合你,完成一些必要的手续。” 罗科索夫斯基没有想到,再次走出这间木屋的时候,他成为这个营地的最高负责人,当太阳渐渐升起,周围开始明亮起来,他才发现这里是一片河谷,营地的边上就是远东最大的河流阿穆尔河,同样的营地,沿岸一共有十多个,那也意味着,未来的三个月里,这里将会聚集十万以上的大军,他开始变得有些期待了,似乎连空气中的那股腥味,也变成了硝烟的味道,令人陶醉。 离哈巴罗夫斯克市区280公里的阿穆尔河畔,有一座新兴的城市,建成还不到四年的时间,却已经发展成为远东第一大重工业城市,这里拥有远东最大的炼钢厂、机械制造厂、拖拉机 厂和炼油厂,还有五年前开工建设完成的远东第一座飞机制造和装配厂。 帕维尔.奥西波维奇.苏霍伊副总工程师走进共青城126厂的总装车间,里面一付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这个占地十二公倾的超大建筑呈细长型,除了顶上钢制的三角形穹顶,整个空间没有任何支撑柱,下面的工作面可以同时容纳十二架飞机同时作业,位于右侧的地轨,直接与配件仓库相连,可以源源不断地将生产好的配件根据出库单送到作业面,大大提高了整体的工作效率,此时,十二架巨大的机体,在技术工人们的不懈努力下渐渐成形,如果把这个过程拍成快速放映的胶片,很像是一群蚂蚁在爬上爬下。 相对于人体而言,这可是个机身长15米,翼展达到21米,整机高达4米的大家伙。 可惜,它是伊留申设计局的作品,型号年型的中型轰炸机,一款中规中矩的工业产品,结实可靠,整体为半金属结构,必要时还可以提高木制部件的占比,以方便大批量生产,安装两台1000马力的M-87活塞式发动机,最大平飞速度可达400,实用升限将近9000米,航程3800公里。 苏霍伊不无遗憾地想着,从著名的图波列夫设计局发配到远东,从一个后起之秀变成监工,唯一的好处就是避过了去年的那场风暴,要知道,如今包括图波列夫本人在内的整个设计局,几乎全都被投进了监狱中,而自己竟然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幸免于难,真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 做为远东最偏远的航空企业,共青城飞机制造厂的规模仅次于伊尔库茨克飞机制造厂,这里的所有员工都来自于其他地区的支持,他们用了极大的毅力在建设动工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造出了第一架飞机,仅仅四年的时间,这里的生产线已经达到了月产四十架的生产速度,并且依旧处于产能扩张的上升期,得益于远东地区优质木材的蓄量,特别是用于机体的西伯利亚桦木,将整装生产放到这里,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苏联虽然有着辽阔的国土,可是铝资源却并不丰富,产量也大大落后于西方,因此木材成为了大量生产之下的无奈选择。 “苏霍伊同志,苏霍伊同志。” 听到叫喊声他转过身来,伊万诺夫工程师也是设计小组的一员,正匆匆跑进来。 “怎么了?” “厂长请你去他的办公室,没有说什么事,不过我看在大楼外看到了蓝帽子。” 伊万诺夫有些担心地说道,苏霍伊拍拍他的肩膀,该来的总会来,逃是逃不掉的,他制止了伊万诺夫的陪伴,万一自己有什么不测,再多连累一个人又没什么用。 飞机厂的厂房为了达到设计要求至于能做到保质保量,包含了技术设计室在内的办公大楼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只有区区三层,刚到门口他就看到了几辆挂着内务部牌照的军车,而且都是大篷车,门口果然站着几名内务部士兵,也就是伊万诺夫嘴里的“蓝帽子”。 “帕维尔.奥西波维奇,快进来。” 厂长亲切的叫住他,办公室里还有几个人坐在沙发上,其中一个穿着军服,其余的都是灰白色的粗布衣服,每人的胸口上绣着一个数字编号,他的眼神一缩,那分明是囚服。 “厂长同志,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厂里接到上级部门的通知,为了适应形势的需要,我们厂将在目前的基础上扩大三倍产能,除了目前生产的DB-3,还将加入更多的机种,包括最新型的战斗机和强击机。” 原来如此,他有些为难地说道:“要完成任务,需要更大的厂房,更多的原料供应,特别是发动机,更多的技术工人,还有工程师和有经验的生产管理人员。” “你的意见很对,所以他们来了。” 厂长向边上一指,那位穿着制服的军官马上站起身,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过来。 “你需要的人手都在这里面,大约有五百到一千人可用,留下哪些人由你们自己决定,他们将在监督下劳动,没有工资,但是会有劳动保障。” 厂长接过文件看也不看就递给了他,苏霍伊翻到第一页,眼神顿时不好使了。 “托马舍维奇?是波利卡尔波夫设计局的托马舍维奇副总设计师吗,天哪,乌萨乔夫?他可是156厂的厂长,完全可以胜任新车间的车间主任,还有这么多工程师,我们只需要招收一些技校生,培训几个月,等到新的厂房和设备到位,马上就能投入生产,没问题厂长同志,别说三倍了,五倍也能完成,我可以全部留下来吗?” “当然,你可以组建一个新的设计局,祝贺你,苏霍伊总设计师同志。” 苏霍伊喜出望外,他终于有机会成立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飞机设计局,这是多年以来的梦想,特别是在当前的形势下,那也意味着,总有一天,以苏打头的飞机会翱翔在苏联的天空中。 内务部送来的,除了技术人员,还有三千多名劳力,在他们的驱使下,新厂房子扩建工程立刻展开,他们冒着严寒,在大雪纷飞中平整土地、开挖沟槽、铺设管道、深埋地基,同样的情形,也在各家机械厂、拖拉机厂、发动机厂等等军工企业上演,在公历新年到来的时候,整个远东都陷入了一种狂热当中,人们的热情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投入到生产建设当中,无偿劳动和劳动竞赛成为津津乐道的话题,强有力的体制在这种情况表现出无与伦比的爆发力,一条条公路、铁路、工厂、堑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远东各地出现,各处都变成了工地,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劳动者,在废寝忘食地工作着。 在这种情况下,刘开放和他的护卫小组成为格格不入的存在,从哈巴罗夫斯克来到位于滨海边疆区的符拉迪沃斯托克,这座远东最大的城市和海港,原因只有一个,这里距离日本本土最近。 城区位于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半岛上,西面是阿穆尔湾,东面是乌苏里湾,城中的最高点是海拔214米的奥尔利诺耶格涅兹多山,站在山顶上,可以眺望整个市区和海港,西伯利亚寒流带来的冷空气,将海水冻成了冰块,也将港口中停泊的舰艇牢牢地固定在泊位上,按照气候条件,在不施外力的作用下,要到明天四月才会完全解冻,当然了,如果想要出海并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说破冰船。 刘开放并不是上来欣赏风景的,而是有重要的事情,在他的身后,女兵们分散开来,在各个高点警戒,他的身边只跟了三个人,一号沈云,八号王惠民和十号盛义真。 “就是这里了,矮是矮了点,勉强先用着吧。” 他在四周踩了一下,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面积在一百平左右,土质是红色砾土,施工难度不大,按照图纸,需要搭建一座九十米高的钢结构信号发射塔,还有最重要的设施,全向对空对海探测雷达,以及与之配套的电力供应和操作室。 为此,刘开放带来了一种二十年前的老古董,F-2型早期预警雷达,它的特点就是功率大,探程远,缺点则是体积大无法机动,开机后容易被反辐射源捉到然后摧毁,为此,需要有完善的防空网,而这里就存在着他所需要的一切,做为红旗太平洋舰队的母港,周围布设了大大小小上百座高炮阵地,如果加上那些军舰上的炮火,可以将方圆几十里变成一个巨大的刺猬,然而他还觉得不够。 在刘开放的眼中,这个老古董太先进了,它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海港里那些动弹不得的军舰,因为从自己所了解的这个世界来看,所有的国家都还没有将它大规模列装,不要小型化了,就连试验型都不知道做出来没有,因此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它就相当于军队的一双眼睛,而敌人则成了瞎子,有什么比这样的优势,更容易取得胜利呢? 换而言之,这是打开胜利之门的钥匙。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六章 决战(十六) 六个厢28个军一共一千四百门迫击炮在倾刻间爆发,以平均每刻钟20发的频率倾泻着炮弹,一刻钟之内,足足向元人的阵地砸下去21吨钢铁和炸药,从瓮山山顶望下去,到处都是火光和升腾的黑烟,那种地动山摇的情形就像天神的怒火,很难让人相信,还会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玉速帖木儿能感觉得到,被他扶着的大汗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大地的震动,而是内心的恐惧,要说他们也并不是毫无见识了,宋人弄出来的火药很早就有实战的例子,在大都城中的火药局和火器院里也有研究,什么震天雷之类的用于守城更是贯穿了两国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争史,可与那些只能惊惊马,最后连战马也惊不了的黑色火药相比,眼前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火炮。 身前一群手持厚木大盾的亲军,重重叠叠地挡住他们的大半个身体,隔得如此之远,又身处高处,还有那么多的军士,忽必烈竟然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不知不觉中,他用力抓住了玉速帖木儿的手臂,嚅嚅地说道。 “骑骑军。” “大汗放心,骑军已经安排好了。” 忽必烈的心稍稍定了些,语速慢慢恢复正常“告诉阿塔海,就是将这里的人都填完了,也要坚持到天黑。” 当他的人找到阿塔海时,后者被一群亲兵压在身下,整个人灰头土脸,连铁盔也不知去向,神情还有些呆滞,脑子里嗡嗡直响,听了两遍才听明白,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说话只能靠吼。 “回去告诉大汗,这里危险,请他速速下山,留下大旄即可。” 阿塔海将手头上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前往各个营地催发和提醒,防炮是个崭新的课题,宋人没有给他们总结教训的时间,如果只靠一些残余的溃兵口述,要么就是胡言乱语无人采信,要么就是夸张其辞难以置信,好在出于本能,总算会趴在地上,误打误撞地倒也能减轻些伤亡,这样一来,李大椿这个经历了两次战争的幸存者就显得弥足珍贵,前沿在他的指导搭建起的临时土墙,至少让破片的杀伤降低了许多,再加上连续不断的增援,整个防线至少还能保持相对完整。 前沿到处都是炸塌的残壁和沙袋,那些高大的哨楼成为最先的牺牲目标,死在里面的军士被埋在土层下,马上就有新的人手填补上来,他们有的扛着沙袋,将坍倒的部分重新垒起来,有的干脆用同伴的尸体堆上去,那些炮弹炸开的土坑,成了一个个天然的坑洞,可以将大半个身体藏进去。 李大椿躲在一辆挡车后头,这种车子的形制与半岛上阿里海牙所用的相差无几,不过没那么重,都是双层厚木灌以泥浆,硬了之后便会粘在一起,比铁盾也不差多少,就算是被炮火直接命中,最多能炸掉一截,更大的作用 是爆炸的冲击力,往往能让躲在后头的人仆倒在地,更有甚者,若是整个车子翻过去,压得人只剩了哼哼的份,他就亲眼看到几个军士这么失去了生机,连近在咫尺的援救都等不到。 他们这些能活下来的,全都学到了如何最大限度的保存自己,那就是全力推动挡车,抵消爆炸时产生的作用力,过了不知道多久,连身心都感到麻木时,李大椿终于感到了一些不对,宋人的炮火好像在减弱,他从挡车边缘探出头,天空中飞得密密麻麻的黑影当真少了许多,他愣了一会儿,马上反应过来,站起身大喊大叫。 “快,快上去,宋人的步卒要到了!” 此时,离着元人大营外沿大概两百多步的距离上,冲在最前面的射声前厢开始变幻阵型,第二排的军士从第一排的背上取下防暴盾,然后迅速插上去,以手将盾牌举起挡在身前,两千五百军士并排连在一块儿,组成了一道透明的墙体,快速地朝着敌人阵地移动,炮火此时会向前方延伸,为他们扫除诸如投石机之类的大型器械,当然还有集结起来的敌军。‘ 前厢的步炮协同是整个北伐军中做得最为出色的一部,他们往往能跟在弹幕的百步左右稳定推进,粉碎炮火下的漏网之敌,这一招十分奏效,由于炮火太过密集,吼叫早早地就失去了作用,前厢的厢指和各军的军指只能将铁哨子咬在嘴里,利用炮火的间隙发出指令。 很快,他们就越过了第一道濠沟,或许是太过匆忙又或者是太过大意,这些濠沟既不宽也不深,只有防御马匹冲击的作用,至于那些木栅栏,早就被炸得尸骨无存,哪怕还立在土里,一脚就能踢倒,前面一片硝烟弥漫,遮住了军士们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飞行器的探头,他们无法从后方得到大营中的实时图像,这是炮击的副作用之一,暂时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不过他们相信,在那样猛烈的打击下,活下来的不会是多数,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够在敌人的阵线上打开一个缺口,形成决堤之势。 大营前方五十多步是一片低洼地带,沉重的皮靴踩上去,能一直陷到小腿处,拔出脚带出一脚的泥泞,四排一万军士齐唰唰地踏过去,将那些茅草和芦苇踏进泥淖里,眼见着未来的昆明湖成了烂泥塘子,又一处名胜提前作了古。 大步踏过栅栏营门口已经在望,没等冲进去,一拨箭矢从浓烟中射出来,打得那些盾牌“咚咚”作响,甚至有些直接起了裂痕,那是劲弩的攒射所留下的,竟然还有敌情,厢指当机立断,用力咬下哨子。 “啾啾~啾啾~啾啾” 几声急响,队伍为之一停,前排的军士立盾于地,用双手死死撑住,以防敌军的突然冲击,后排的军士举起枪,直直地指向前方,最后一排的军士从腰间摸出手_榴弹,拧开盖子,将他们一个个插在胸口的皮带上。 “啾啾” 哨声又起,第二排二千五百枝火枪打响,一连串火光在成串的白烟中闪现,最终连成长长的一片,他们一射完就半蹲于地,用极快的速度做着那些上弹的步骤。 “啾啾” 第三排火枪紧接着响起来,浓烟中迸发出阵阵惨嚎,射出来的箭矢已经寥寥无几,厢指面无表情地继续发令,三阵排枪过后,还嫌不够,又是一阵密集的手_榴弹扔过去,炸得弹片横飞,比起远距离的炮火,这种最远不过五十步的手_榴弹讲求的就是准头,要求是三十步内进瓮口,二十步内入细瓶,与后世三十米开外扔进炮楼眼子是一样的标准,可惜烟雾太大,手上只有劲道没有准头,不过一次二千五百颗扔过去,所覆盖的面积也大了去了,几乎将小半个营地给包进去。 一轮手_榴弹扔完了,第二排的火枪也上弹完成,开火的哨声却迟迟没有响起,随着厢指的一声哨响,前厢的战旗前倾,全军再度出发,依然保持着整齐的队伍迈步向前,踏着浓浓的黑烟,踩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冲入大营。 浓烟遮蔽了双方的视野,李大椿的身上尽是血污,尸体在他的周围堆叠起来,宋人的炮火延伸之后,大规模的集结已经不可能,只能是一队一队地往上冲,从千人队到百人队,冲过炮火区的时候就被削掉了一层,余下的依然不要命般地冲过去,因为退下去也是个死,大汗可就在山上看着呢,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亲军,下手会比宋人还要狠。 “推上去,挡住他们,拼得一个是一个。” 李大椿嘶吼的声音像是鬼叫一般,不过好歹意思很明确了,冲上去的军士们推着一切可以傍身的事物,档车、坚盾、石块甚至是自家人的尸体,总之无论是什么,只要能拦上一层的都成,误打误撞之下,多少也能起点作用,谁都知道,越是与宋人接近,炮火的威胁越小,只是没想到,宋人除了枪弹还有掷雷,哪怕可见度下降到了二十步以内,却正是这种利器发挥作用的时候。 “轰轰轰” 手_榴弹像冰雹一样扔出去,无孔不入地落入敌群当中,尽管如此冲上来的敌人依然是有增无减,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一层层地死战不退,多少次火枪伸出去就顶在人的身体上,一打穿一个洞,手_榴弹更是在五步以内炸响,弹片不分敌我地乱飞,双方都杀红了眼,眼见敌人已经开始冲击盾墙,厢指取下嘴里的铁哨子,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全体都有,上刺刀!” 乱轰轰的战场上,这话当然不是对战士们说的,身后的司号听得真切,立刻吹响了冲锋号,来不及上弹的军士们拔出刺刀套在枪口的卡榫上,在军号响起的那一刻,呐喊着冲出去,与迎面的敌人狠狠地撞在一起。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七章 决战(十七) 战事一起,郑德衍就坐不住了,也学他一样拉着横杠站起身,举起挂在胸前的千里镜,因为烟雾的影响,看不很真切,不过那种激昂的号音,隔着多大的烟雾也能听得见。 “如何斗起来了?” 刘禹凝神看着战况,排除烟雾的因素,这样大的炮火投放量已经超过了后世那些战争片的场面,在发动进攻后也是按着操典并没有错漏,寻常的封建军队在这样打击下一早就崩溃了,哪里会有刺刀上膛的一刻? “要不要忠武军上去冲一下?” 郑老爷子有些忧心,刘禹想了想摇摇头。 “这个时候不合适。” 话说得很客气,老爷子一听就明白,两军是友军战场上既有合作关系也有竞争,在对方没有主动开口前,就算是刘禹下令,也势必打击军心士气,更何况那是射声军的头等主力,前厢。 只听刘禹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刺刀就是拿来肉搏的,若是连敌前白刃都不敢,一旦火器打光了,难不成便要溃逃么?” 他双手抓住横杠,冷冷地说道“我的兵,就算肉搏也要打得鞑子望风逃窜。” 郑德衍不再多说,刘禹与他一块儿从千里镜里观看前方的战况,自家事自家知,露个面鼓励士气没问题,具体的战术指挥是不会插手的,前头有各厢的厢指,后头有指挥中心的一干幕僚,发生什么情况都自有主张,不需要他开口。 镜头所见,前边已经有了动静,只见配给各厢的火炮都收拾了行具,弹药手扛起炮弹箱子向前跑,他们至少向前推进了三百步左右,几乎抵在队伍的背后,甫一放下炮身,炮手们就忙碌起来,不必说,射击诸元是由前线的军士测得的,这么近的距离上,准头自然是有保障的,只是双方已经战在一块儿,炮火可是不认人的。 郑德衍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忠武军的火炮是同样的标配,可毕竟时日太短,协同方面要差上许多,根本达不到条令要求的两百步,可人家呢,看这情形,怕是连八十步都有可能,那就意味着,炮火刺刀见红一般地拼杀在前,要知道,一枚炮弹重3斤多,一枚手_榴弹才多重?杀伤的范围要大上许多,难怪人家被称为铁军,靠的并不完全是枪弹,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果不其然,火炮的怒吼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声响,将那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敌人队伍横腰斩断,然后毫不停留地向后延伸,不让增援的敌人轻易集结,火红的旗帜顶着纷飞的炮火向前猛冲,明晃晃的刺刀将剩余的敌军步卒击溃,把他们赶向被弹区,这么近的距离,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误伤自己人,可前厢打得就是这种险仗,第一军可以打出五十步以内的协同,他们这些军怎么也要在百步以内,否则羞也羞死人了。 就这样,元人的一个个步卒万人队顶着近在咫尺的猛烈炮火拼死上前阻 挡,层层尸体在大营中堆叠起来,密密麻麻地几乎形成了墙体,再加上那些遍布营中的挡车、阻碍、土墙,使得进攻者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数百条性命的消失,北伐以来何曾打过这么激烈的战斗,所有人的血气都被激发出来,喊杀声震天动地,连炮火的轰鸣都难以掩盖,只有各军的军指和厢指还保持着清醒,他们不断地将推进距离报给身后的火炮都,以便让他们即时修改参数,始终将炮火的攻击范围保持在五十到七十步左右,尽量减轻对于已方的误伤。 李大椿已经退到了营中百步以外,眼见宋人的炮火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让每一支冲上去的队伍都损失惨重,这等密集的炮火,比之昌平县城那阵子大了何只百倍,算算时辰,至少已经连续轰击了半个时辰未曾停歇过,腾腾升起的烟雾和火光炸得眼前一片狼籍,无数砖石瓦砾、沙土泥块、木屑残垣和血肉断臂、破烂的兵器甲仗在空中飞起又落下,泥沙灰土四溅散去,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身前的挡车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摇摇晃晃地似乎随时会散架,他用背部死死抵住车子,两只手抓在木梁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谍影重重、耳中轰然作响,感官慢慢变得麻木,宋人的炮火开始向前延伸时,几个亲兵死命地抓住他向前拖,刚跑出去没多久,身后的那架挡车就被铺天盖地的炮火淹没了。 硝烟还未散尽,一面红旗当头挑起,两把交叉的金色火枪下,无数红色的身影呐喊着冲出来,明晃晃的刺刀上鲜血淋漓,沉重的靴子将那些四分五裂的木头架子踩进泥泞里,人人像是地狱里的魔神般可怖,李大椿的心和身体一起抖成了筛子,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逃得越远越好。 阿塔海的大纛离着不过百步左右,厚实的挡车只让他露了半个头盔在外面,当那些“叮叮当当”的破片打在上面时,会让人忍不住缩下头,即使这样,也难以挡住心中的恐惧,可他却一步也不能退,身后的大营渐渐有混乱之兆,这是由于前方不断有溃兵退下来的结果。 前营二十万人马中的大多数都是他从济南城下撤回的老卒,这些老卒经历了辽东之役和京东之役,对于目前的大元来说是最宝贵的财富,每一个都损失不起,可是他却要将这些老卒一队队地推到前面去送死,只是为了争取一丝希望,坚持到天黑,因为只有老卒才不会在那么猛烈的打击下一触即溃。 可是亲眼所见,老卒也仅仅做到了没有一触即溃而已。 宋人的炮火竟然在百步左右炸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炮弹将刚刚展开队形的千人队砸成数截,更有那不长眼的,直接将旗手和战旗撕成碎片,即使冒死冲过了火网,面对的也是明晃晃的刀丛,再是骁勇的步卒到这个时候也只剩了三分斗志,还能呐喊着冲到刺刀跟前的,远不只精锐可言,可就是这等千里挑一的精锐,也不过让宋人的脚步稍稍滞了一下,等到三四把刺刀从不同的方向挑开身体,高大的身躯连同厚重的铁甲变成宋人 战靴的垫脚之物,种种惨象看得他心神巨震,拖过一个亲兵在他耳边吼道。 “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么?” “宋宋人的炮火太猛,上上不去啊。” “死也要死上去,再不上就来不及了。” 阿塔海狂叫出声,震得那亲兵耳膜发痛,连滚带爬地朝后营跑去。 离此不远的一处营地里,四下被一队队白色衣甲的骑军团团围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呛人的气味,里面的人却毫无所觉,玉速帖木儿带人走进去,为首的千户提着鞭子将人从帐子里赶出来,人挨人地站成几列,看上去既没有队形也没有精神,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可用么?” “回必阇赤长的话,都可用,犯事了没跑的、穷得只剩条命的、刀头舔血不在乎性命的,全都是不把命当命的人,银钱给足了什么都肯干,这些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连女人也没断,就等大汗用得上的时刻。” 玉速帖木儿一边听他说一边在这些人面前走过,这些人有高有低,面相各异应该是什么族的都有,他从头走到尾,想要挑剔几句,听到前面传来的炮火声又没了兴致,只挥挥手说了一句。 “开始吧。” 那千户听了吃惊地说道“不是说等天黑么?” “前方要紧,等不到天黑了,让他们上吧。” 眼见对方的神色不霁,千户哪敢再多说话,提着鞭子走到队伍前面,扯着嗓子吼道。 “事情你们一早就知道了,大汗仁慈,赦了你们的罪过,还给银钱女人,这神仙的日子也过了,是不是就该回报了,你们的家人,大汗会照拂到底,人死朝天,不死万万年,是爷们的,为了家人舍命算个屁呀,大伙说是不是?” 再是不惜命,临到头了也难免脚软,可听着这厮的如簧之舌,看着周遭的骑军手中明晃晃的刀子,谁不知道后果如何,既如此还不如索性卖给大汗,至少能给家人换个盼头。 “干,死便死罢,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也有混叫着“给碗断头酒吃罢。” 千户急忙拿眼去瞧玉速帖木儿,后者微微一颌首,他马上跳脚大叫“有,有,大汗御赐,人人管够。” 在他示意下,一队队军士推着大车进入营地,车上堆着大坛酒瓮,泥封拍开之后,一股酒香勾得人人饥肠漉漉,军士给在场的每个人都盛了一盏,不能多也不能少,玉速帖木儿没有吱声,因为酒有壮胆之用,没有它这些人或许根本起不到作用,而喝多了又会误事,等到人人一口喝光,将粗陶大盏扔到地上,“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他再度扬起手。 “赶紧得,给他们系上。”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第十八章 决战(十八) 前厢阵后不到两百步处的炮兵阵地,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敞着怀干得热火朝天,由于军纪所限,他们不能脱光了衣衫,只能像这样解开铜扣,让身体稍稍松快一下。 “快,快,送过去。” 和属下不一样,前厢炮兵都头朱初一无法敞胸露怀,除非他不想再升职了,要让军中的文化教官瞅见,一定会记下,平时也就算了,碰上竞争某个职务的关键点,就会比对手多一些劣势,他才30岁,还想更进一步呢。 从战事打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整个前厢的炮兵都250门迫击炮几乎没有停止过发射,前面五百步范围被他们来来回回犁了数遍,其中又以他的所领的这一部为最,配属的弹药手不停地将后方送上来的弹药箱扛到阵地上,只一会儿的功夫,一箱6枚的炮弹就被打光,空空的木条箱在一旁堆得高如小山,所有人连坐在上面歇一下的功夫都没有,一个又一个新的目标参数便发到了手中,他必须马上转换成射击诸元,下发到各个炮组。 “高低机下调一度半,1号药包。” 一千步以内的弹道计算已经默熟于心,那些简单的三角函数从天书般难懂到现在也不过是一转念的事,凭着这手功夫,他从一个普通弹药手变成了炮手,再升上炮长、组长直至都头,再上去一层就是指挥全厢炮兵的指挥使,由于编制的差异,炮兵与步卒要相差一级,不过已经有传闻,将来炮兵会有独立的编制,不再完全从属于步卒,到那时,还愁位置不够吗?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还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其实目前对于炮兵的使用已经归属后方的总部了,全军全厢的炮兵被集中起来,紧紧跟在步卒身后,每前进两三百步转移阵地,保证随时能提供最有力的支持,这其中又以前厢为最,他们的奋能冲杀将整个阵型变成了一条内凹的曲线,看样子,或许还会变成箭头,朱初一心中有个强烈的念头。 “调整已毕,放!” 一发发纺锤形的炮弹冲口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朝着三百步以外的敌方营地砸去,这么短的距离,炮弹在空中的飞行时间不会超过10息,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 “轰轰” 手持千里镜的朱初一募得发觉,在升腾的硝烟中乍现大片火光,隐隐还有成串的爆炸声传来,手榴_弹?不应该啊,一般来说,炮火要向后延伸之后才会用手榴_弹作为补充,眼下分明是同时响起的,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同样的疑问也在前方的步卒心中,这次冲上来的敌人有些不一样,他们穿着各异,有些甚至没有着甲,当炮火落下来时,表现得比普通军士还要不堪,那些被卷入爆炸范围内的人体,在飞起来的同时,竟然发生了第二次爆炸,将他们撕成碎片,冲过火网的残余人数依然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眼见就要撞上前厢的刺刀丛。 “不好,他们的身上有震天雷!” 北地出身的第二军军指眼睛都睁圆了,嘴里的铁哨子咬得牙 齿生疼,急促的哨声连成一串,可是正处于冲锋当中的队伍又怎么可能轻易停下,一个冲在最前头的大汉无视明晃晃的刺刀,口中不知道喊着什么,几个大步就到了阵前,一边跑一边掏出一个小盒子,双手交错划出一丛小小的火苗,“嗖”得点燃身上的引线,然后飞身撞进他的阵中。 “噗” 两把刺刀从大汉的胸腹前扎进去,加上冲劲,就像是将一个人体串在长枪上,可他看得很真切,那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角慢慢地渗出鲜血,竟然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般。 “嘣” 引线很快燃尽,大汉的身体发出猛烈的爆炸,离他最近的两个军士来不及弃枪便被巨大的冲击震得向后撞去,队形出现了短暂的混乱,第一排倒下四个人,缺口很快被后面的人填上,来不及救治伤者,接二连三的爆炸再度响起,好几个亡命之徒引爆了身上的火药,进一步加深了他们的伤亡,原本整齐的军阵缺口处处,军指的脸都绿了,第二军出击太平关以来,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好在他们并非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等哨声落下,后排的军士就主动从前排的弟兄背后卸下防暴盾,拼命从缝隙处挤过去,双手撑起透明的盾面挡在队伍的前头,他们的行为让阵型一下子稳定下来,后排的军士在哨声的指挥下端起枪,直直地指向前方。 “啾啾-啾啾” 哨响枪响,成排的枪弹在霎那间泼撒出去,将敌人的身影笼罩在弹雨当中,几个冲在前面的男子被打成了筛子,前冲之势陡然受阻,在空中无力地扭动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上,更多的人出现在硝烟中,不要命地向前冲,爆豆一样的火枪声响成一片,从军阵最后头扔出来的手榴_弹落到人群里,炸得敌人鬼哭狼嚎,运气不好引爆了身上的火药,更是一炸一大片,尽管死伤惨重,后头仍是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见此情景,军指有些急了,打开通讯器大声喊叫。 “炮火不要延伸,就照这个目标,给老子狠狠地打!” 朱初一还没听到过这么着急的催促,心知前头肯定是遇上麻烦了,于是也朝手下叫喊起来。 “目标回溯,三发急促射,连续射击不要停,弹药送上来没有,再去催,骑脚踏车去!” 猛烈的炮火带来的后果,就是弹药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前线向他催,他向后方催,可是从这里到昌平县城足有十多里远,哪怕就是脚踏车也需要好一会儿,为此,主管后营的听潮将所有的人手都派了出去,连女子也没放过。 董秀贞和同营的两个女子坐在一辆大车上,因为要接近前线,她们都换上了技术人员的那种工装,也配发了头盔,只是没有胸甲,第一次穿上这种紧致的制服,她有些新鲜感,甚至没有多少紧张感。 大车上装着一撂撂的木条箱,里面分别是手榴_弹和炮弹,一箱炮弹毛重20斤,一箱手榴_弹重22斤,所有这些都是她们三个女子从营地里扛上大车的,为了将弹药送到前线,她们还得跟车前驱十多里地,不知道过了 多久,听见前方隐隐传来枪炮声,三个女子顿时紧张起来,就连赶车的车夫也将火枪搁在手边,以便应付意外情况,同样的大车一辆接一辆行驶在这条路上,还有上万民夫扛着弹药箱跑得汗流浃背,汇成一条十多里长川流不息的运输线。 可就算这样,运力依然有些不够,消息传到后方的指挥中心,马应麟等人一合计,把主意打到被他们赶出城去的昌平百姓头上。 “给他们,只要来帮忙的,每人都有份,民心不在没关系,能收买就成,咱就当花钱买个胜利了。” 刘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们的建议,用营中堆积如山的物资为代价,雇佣百姓帮忙运弹药,那些雪白的盐、糖和大米白面,早就成了百姓口中的稀罕事物,之前修路打扫战场什么的也没少干,如今一听有这好事,哪怕前面就是战场,依然踊跃前往大营报名,他们出人出力有牲口的拉上牲口,大人小孩争先恐后,只为了多拉一点分量,到时好凭号牌换东西,完全贯彻了多劳多得的宗旨,就这样,一下子多出了数万人帮忙,大大地缓解了前线的压力,到了最后,就连医院的轻伤员也坐不住了,就算扛不动箱子,跟着押解也是好的。 云帆的第一军除了重伤未愈的,轻伤的好得差不多的差不多能凑出一个指挥也就是五百人来,一直担负着昌平县城的保卫工作,如今既然连城外的百姓都发动起来了,县城的威胁便不复存在了,他们正好借机请战,以押送的名义跟着百姓上前线,弹药毕竟算是重要物资,万一让人偷偷闷个一两箱可就亏大了,就这样,他们骑着脚踏车沿路跟在百姓的队伍后头,慢悠悠地来到前线,那种大战正酣的热血场面,让这些休养了大半个月的汉子们又闻到了久违的气息。 有了充足的炮弹,朱初一马上捋起袖子大干起来,一发发不要钱般地打出去,映红了远处的天空,也打红了他们的炮管子,结果这些送炮弹的转眼间又变成了送水的,从泺水河里打来的水一桶桶往炮管子上浇,高温将水瞬间汽化,发出“滋滋”的声响,只是不管怎么样,炮击也得中断一会儿,就这么点功夫,前方的枪声、手榴_弹愈加激烈起来。 “操,神风特攻啊,这是谁跟谁学的啊?” 几付担架抬着伤员从刘禹的眼前过去,一听战斗经过,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郑德衍呵呵笑了。 “什么风也救不了鞑子,看这架式就是最后一波了,只要顶过去再想找个不怕死的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可问题是天快黑了,咱们的战士也到临界线了,如果不能短时间将他们的气焰打下去,天一黑准出夭蛾子。” 郑老爷了不说话了,他倒想提议用忠武军把射声军换下来,可面对这么疯狂不要命的对手,他们纵然顶得住,伤亡也必然小不了,这会子刘禹有些怀念直8k了,那才是打破僵局的利器,可惜这会子也指望不上,话说谁能想得到鞑子居然这么疯狂啊,正在为难的时候,突然看到坐在付驾驶位子上吴老四,心里不由得一动。 。 (第一部)崖山血色 (卷末)崖山日落 怎么办呀 最近有一特郁闷的事,新书让编辑给毙了,说是纵横不收抗日文,这下好几十万字白写了,偏偏它又是1275的后传,发别的网站肯定炮灰,没准约都签不到。 为这事烦了一个月,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要知道为了准备新书,光是资料就买了上千块的书,各类电子资料几百个g呢,刚有点兴致这下全完了。 现在怎么办呢? 是发到某点试试?还是当成番外发这里面,就怕到时候也得封了,看到的朋友能不能留个言给个意见? 真烦人,指着稿费救命呢,唉,清明不是什么好日子,让我吐吐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