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丑妇》 正文 第一章苦命女连凤丫 凤淮山风景秀美,山根根上有个小淮村,小淮村里一条小河弯弯曲曲穿村而过,这叫小淮河。 小淮村的最东头,有个破败的小院子。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一间土坯房,外头用矮篱笆围了一圈儿。一间破屋,泥土糊墙,茅草作顶。要是碰上个下雨,这屋里也就遭了秧。 破屋门口坐着个愁眉苦脸的庄稼汉,瞥了一眼土炕上靠坐着的亲闺女,顿觉满脸的苦涩:“唉~这造的什么孽哟~” “凤丫她爹,我知道这事儿丢人,你心里头不痛快。”门口一个三十多的女人,同是满脸的苦涩,端着个破瓷碗儿往屋里头走,边走边和门口的庄稼汉说着话:“她爹,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家凤丫才是最最惨的。” “唉,我知道我知道。”庄稼汉嘴里苦涩的道着话,再瞥一眼土炕上靠坐着的闺女儿,老实巴交的汉子,眼里涌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拔身而起,气怒的破口大骂:“哪个龟孙子害了我们家的凤丫!孩儿她娘……咱凤丫以后可咋办哟?” 那中年妇人头上包着个青布头,听了庄稼汉的话,猛然气怒道:“要怪就怪凤丫她奶!”妇人把手里的破瓷碗儿搁置在屋子里唯一一张破桌上。擦了一把手,才走到庄稼汉的身前:“也不知我家凤丫遇到什么牛鬼蛇神,我家凤丫最是乖巧懂事,怎么老天爷愣是让我家凤丫遭了秧!” 妇人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都怪她奶不好!小姑子春珍贪玩儿,自己个儿玩儿忘记了时辰,晚饭时候都没回家来,落在凤淮山上,怪谁啊?凭啥子她奶让我家凤丫去山里头寻春珍去?大半夜的让个大半姑娘去山里头,她奶怎么敢就让凤丫去!” 一边说着,妇人“呜呜”的哭,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手忙脚乱的去哄:“孩儿她娘,可别再哭了。你这双眼,从出事儿眼泪就没停过,再哭下去,可要瞎了。可不能再哭了。再说凤丫她奶也没有想到会出这事儿……” “你滚开!”妇人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猛地抬头,怒瞪宽慰她的庄稼汉,伸手就去推开庄稼汉的手:“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呜呜呜,这些年我吃苦劳累无所谓,委屈我就算了,凭啥子你连家人还要委屈我闺女儿!呜呜呜……那个老虔婆不得好死!要不是她让我闺女儿太阳落山后上山去寻她的春珍的话,我家凤丫会被歹人在凤淮山上夺了清白身子吗?” “凤丫她娘你快别说了……” “我怎么就不能够说了?那老虔婆偏心的很!连春珍是她老蚌怀珠得来的宝贝,捧在怀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我家凤丫就是一条贱命吗?那老虔婆是真的狠呐!我家凤丫出了事儿,她居然要把我家凤丫溺死在水里!差一点儿啊!就差一点儿!我家凤丫就丢了这条性命了!幸好我们及时赶回家来。我就说那老虔婆怎么会那天给我们钱支走我们夫妻俩去镇上赶集。原来啊原来,她是要支走我们夫妻俩,然后对凤丫下毒手啊!” 夫妻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了土炕上靠坐着的人耳朵里。 土炕上的女子,年约十五六岁,五官平坦,并不出众。常年干农活,晒出来的黝黑皮肤,更让她看起来有股村气。 此刻因为溺水的缘故,面无血色,唇色惨白。 那对夫妻的话,只字不落的落入她的耳朵里,她不得不相信她已经不是纵横特工界的无冕之皇连笑生,而是这不知名朝代的小淮村连家的村女连凤丫。 她醒过来已经有好一会儿了。脑海里那些记忆,如春江潮水涌动,汇入脑海之中,像是强行植入脑子里的芯片,强迫着她接受这不属于她一生的记忆和经历,更像是强迫着她……认命! 心中一股强烈的不甘,她垂落在破棉絮上的手指死死掐入了掌肉里。 仰头环视四周……这该死的地方! 家徒四壁! 穷败潦倒! 她冷眼看着门口的那对夫妻……心里无波无澜。 特工界的无冕之皇,心冷命硬铁石心肠……那对夫妻,是连凤丫的血亲,与她何干? 摆脱连家人,她连笑生便不是连凤丫这个小淮村连家的村姑。连笑生还是那个四海纵横五湖八方任我游的连笑生。……连笑生打算养好身体就离开这个小山坳。 她的视线,淡漠的从门口收回,连凤丫的亲爹亲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刚闭上眼没一会儿,袖子被人拽了拽。 她睁开眼,一个粗瓷碗儿放大的呈现在眼皮子底下。视线从破了口的碗口,顺着举着碗的那只小手,缓缓落在了土炕边上站着的小人儿身上。看了一眼小人儿,她不在意的收回视线,重新闭上眼睛。 袖子又被拽了两下,她不耐烦的睁开眼,重新看向土炕边站着的小人:“做什么?”冷冷的开口。 小人儿张了张嘴“啊啊”了两声,小人儿站在土炕边,个头也就比土炕高出三十公分,个儿矮只好踮着脚尖,把碗儿往她面前又送了送,示意她吃。 清冷的视线落在那破碗里的鱼汤上,又落在脏兮兮的破碗边沿上,拧着眉,眼底一丝嫌弃:“我不……”喝…… 她硬生生的将这个“喝”字憋在了嗓子眼儿里。视线落在那只摇摇晃晃,拿不稳的碗上,又落在那双瘦弱得皮包骨的小手上,那双手举着破碗举都举不稳,细弱手臂正不停的颤抖,似乎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但那碗硬是没有肯放下来。 她眉心一拧,动作飞快的接过破碗,将一碗鱼腥味浓重的鱼汤“咕嘟咕嘟”一口灌进肚子里。 把碗搁在炕上,“手臂伸过来。”她朝着小人儿冷冷命令道。小人儿不解,依旧把手臂伸过去,她抓过小人儿的手臂,手指对着小人儿的手腕揉搓按摩,“以后做事要量力而行,拿不动就不要拿。”她指的是“碗”。 小人儿听着她的话,乐呵呵的笑弯了眼。 她心里涌出一阵憋气:“我在责怪你,你还笑!”气哼哼的把小人儿的手腕往旁边一扔。 小人儿努力憋住笑,拿走了喝完鱼汤的破碗。 看着小人儿的背影,她一向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别扭……嗨!她真是没事儿心软了,这小人儿是连凤丫的亲弟弟,又不是她连笑生的血脉至亲。举着碗手臂废掉了又关她什么事儿。 闭上眼,睡了一个囫囵觉,迷迷糊糊听到了吵闹声。 “二狗二狗,哑巴二狗!二狗二狗,丢人献丑!哈哈哈哈……” 连笑生在一阵嘈杂声中醒了过来。拧了一下眉心,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她就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是一群小孩儿在嬉闹。 她也就没多在意,重新闭上眼睛假寐。 过了一会儿,猛然睁开眼……二狗,不就是那个被她责备还笑弯了眼的小人儿,连凤丫的亲弟弟吗? 正文 第二章泼妇欺人 “二狗!这是什么?”一道蛮横的童音响起:“鱼骨头?你们家今天吃了鱼?你们家那么穷,刚刚从连家老宅被赶出来,哪儿来的鱼吃?” 她还没有来得及吐槽“二狗”这奇葩的名字,就又听到那童音蛮横的说道: “啊!二狗!我娘说今天爹捉回来的一盆子小鱼里,少了好几条。二狗,你们家吃的这个鱼,不会是从我家偷来的吧?” “二狗,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是看不起我还是默认了。” 她渐渐蹙起了眉头,这小孩儿好生蛮横。一盆子小鱼里还能看出少了几条,这分明就是欺负那小人儿是个哑巴无法反驳。 她在炕上,听到小人儿“啊啊啊”的急切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还能够听到那一群小孩儿“哈哈哈”的笑得欢快。……不由得心里冒出一团火来。 “哑巴哑巴是小偷儿,馋嘴的狗儿偷小鱼,丢人丢人最丢人。”山坳里的小孩子可是激灵,编起顺口溜来张口就来,欺负起人来也从来不去管别人的感受。 你要责怪小孩儿,人家大人就能够说“孩子还小不懂事,你个大人怎么这么计较”之类的话,可这种无心伤人却把人伤得最最深。 “啊啊啊啊”,伴随着“哈哈哈”拍着掌大笑的声音,哑巴也只能够“啊啊啊”干着急的急红了眼,发出无助的单音节而已。 心头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 “哑巴是小偷儿,难怪会被赶出连家老宅。原来是小偷。” 几个小孩儿又是一阵嬉笑嘲弄。童言童语却伤人的很。 “吱嘎!” 破败的房门豁然打开,几个小孩儿停下了,都朝着那扇门里看去。 连凤丫不去看那个蛮横的小霸王,记忆中……这小霸王算是村里一霸,是村里杀猪的张富贵的独生子,叫张根才,小名儿阿才,今年有八岁了吧。 “嘻嘻嘻~是丑凤啊。”张根才看到连凤丫出来,就“咯咯咯”的笑起来,根本就不怕连凤丫。 连凤丫五官平坦了些,又因为又黑又瘦,让她看起来不大好看,这村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叫她凤丫,却叫她丑凤。也只有家里人会叫她凤丫。 连笑生……啊不!连凤丫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看向人群中势单力薄的小人儿,朝着他招招手:“过来。” 小人儿眼睛湿润润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点儿,一看连凤丫朝他招手,听话的往回走。 连笑生不想做连凤丫,更不想……认命——认连凤丫这窝囊一生的命! 但是,从刚才她推开屋门,管了连二狗这破事的那一刻,她就是连凤丫了。 不过,她承认的只是连凤丫这个名字。至于今后怎么活,那绝不是像连凤丫一样窝窝囊囊可怜兮兮的活着! 连凤丫摸了摸身旁小人儿的脑袋,转身就准备进屋。 身后传来小鬼蛮横的声音:“丑凤,二狗他偷了我家的鱼,你怎么说?” 连凤丫敏锐的察觉到身旁小人儿的骚动,“啊啊啊”的发不出声音,她低头,看到一双急切的眼睛,似乎说着“我没有”。 她安抚的拍了拍小人儿的肩膀,扭头,黑得仿佛墨汁的眼睛,冷冷盯着蛮横的小霸王,苍白的唇瓣张开,吐出一个字:“滚。” 她声音不大,又溺了水声音沙哑,但着实让那小霸王愣住了,直到那扇破门在他眼前无情的阖上,小霸王张根才才猛然醒悟……“丑八怪丑凤敢骂我?”他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伸出手指,蛮横的指向屋子,朝着屋子里的连凤丫嚣张的叫嚣:“丑八怪!你惨了!你敢骂我~!我要回去告诉我娘去!” 屋子里,连凤丫摸着连二狗的后脑勺子,谆谆教诲起来:“记住了,没用的人受了委屈才回去哭爹喊娘的告状。你若是受了委屈,别人怎么欺负你的,你就给我怎么还回去!要是敢学张根才那个没用的东西,我就亲手掐死你。” 她自己可是因为这小人儿认了“连凤丫”这个名字,也等同于她放弃了离开小淮村独自孑然一生逍遥自在的生活。 这小人儿要真是跟张根才一个德行,那就说明她眼睛瞎了,看错了人,做错了选择。 “啊啊啊。”小人儿笑眯了一双眼。连凤丫满脑子黑线……她是在威胁他吧,还笑,还笑! 笑了没一会儿,小人儿又愁眉苦脸起来。连凤丫一眼就看透他的那点儿小心思:“别怕。你没有偷鱼,就不用怕。” 她并不爱多说话,今天遇上这个小人儿,算是破天荒的一次。 “砰砰砰!”正说着话,门口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砸门声,砸门的是个女人,一边儿砸门一边儿操起她那一口大嗓门儿叫骂着:“开门!开门!” 凭借着记忆,连凤丫听出这个声音,就是村里唯一的杀猪户张富贵家的婆娘,望了一眼那扇可怜的门板儿,被砸的砰砰作响。 “赶紧的把门儿开了!”张富贵家的婆娘孙氏一头的恼火儿,孙氏自认为,她家在这村里,算得上有脸面的人家,虽然她男人只是个杀猪户,但是架不住杀猪有钱赚啊,别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个把次的猪肉,她家隔三差五就能够吃上一次猪肉,孙氏把这个当做了有头有脸的证明。 今儿个倒是好,她儿子居然被村里最没用的连大山家的两个崽子给欺负了,这事儿说哪儿哪儿不通! 今个她要是不好好修理一顿这俩崽子,她名儿就倒过来写! 一想到她那宝贝儿子,张家三代单传的宝贝蛋,哭着回到家的委屈样,孙氏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恨不得把眼前这破土窝子给烧个精光! “开门儿!听到没,你这个死丫头……”拳头举的高高的,就要往门儿上砸。 “吱嘎。” 门突然的,就在她眼前开了。孙氏举起的拳头,是砸那破门板也不好,不砸也不好。一时半会儿,尴尬的举在半空中。 孙氏一抬头,撞进连凤丫黑幽幽的瞳子中,无来由的,被这双眼看着,心中一阵退缩。 “婶子骂谁死丫头呢?”连凤丫一双瞳子淡淡扫了一眼孙氏举到头顶的拳头,缓缓开口说道:“婶子手钳的这么高,怕是该累了吧?” 正文 第三章再耍威风 孙氏被连凤丫这“出言不逊”的话,一激,立刻就醒了过来,心里责怪自己,她怎么就在这死丫头面前露了怯? 要知道,连家在小淮村里算是有名望的人家,可连大山这一房,可都他娘的是个软弱蛋,好欺负的很。 孙氏一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被连大山这个没用的软蛋闺女儿吓到了,心里那火气,更是“蹭蹭蹭”的直线往上冒。 “我骂你死丫头!你喊我一声婶子,怎么?我这个做婶子还骂不得你这个死丫头了?”孙氏顿时精神起来,大脚丫子外八字的往连凤丫家门前一站,一只粗壮的手臂往水桶腰上那么一插,剩下那只手,手指直往连凤丫脸上戳,那架势,十足十的泼妇骂街! 连凤丫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这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 “我看婶子还是把手指收回去的好,再戳戳,就戳到人了。” 岂料,孙氏一听连凤丫的这话,立马那火气像是关不住的洪水出闸,孙氏蛮横的“哼”了一声:“我就不收回去,咋地?我就戳戳!”孙氏尖着声音,一边儿说,一边儿手指往连凤丫脸上戳。 一旁跟着孙氏而来的张根才,捂着嘴巴,笑的幸灾乐祸。而连凤丫身边的连二狗,在一旁干着急。嘴里“啊啊啊”的叫着。 孙氏手指点着连凤丫的脸,先头那几下子,还只是那手指点在连凤丫的脸上,还没碰着连凤丫的脸,看连凤丫个死丫头也是个没用的,被人用手指指着脸了,也不见发个脾气,孙氏就越发的得寸进尺,干脆这一下子,那手指就戳实了连凤丫的脸颊,一边儿嚣张的嚷嚷:“我戳到你咋地了?你能拿我咋地……啊啊啊!” 孙氏这威风耍的正欢呢,下一秒就发出杀猪一般的凄厉尖叫。 “啊啊啊~!” 场面一时有些怪异。一旁张根才和连二狗都已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呆住了。 张根才听着他娘凄厉的叫声,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去,去拉连凤丫的衣摆:“丑凤!你嘎哈!你快放开我娘!” 连凤丫冷眼瞥了一眼孙氏那只被她掰折了的手指,认真的看着孙氏的眼,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可是警告过婶子的,婶子不肯听劝,硬是要把手指戳到我的脸上来。婶子,这你可不能够怪我。” “你!你还敢恶人先告状!”孙氏疼的脸色煞白,“我就是把手指伸到你的脸上,那又怎么滴?你都喊我一声婶子,我既然算是你的长辈,你咋敢这么无礼!” “呵……”连凤丫微微勾唇,那双黑瞳里,闪过一丝轻讽:“长辈要有长辈的样子,才能够得人的尊重。要是仗着个年龄比人大,就跑到人家里来欺负人,那要我说,这大把的岁数,全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你你!你骂谁呢?” “婶子多虑了,我可没说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的人是您。您要是自己认了,那也算您有自知之明。” “啊!我要撕了你这张嘴!”孙氏气得快发疯了,就像扑上去,撕了连凤丫那张铁嘴。奇了怪了,这成日里只知道闷头干活儿的人,今个嘴巴这么利索。 撕了她的嘴? 连凤丫那双眼睛,瞬间散发出寒芒,对上孙氏那张牙舞爪的大饼脸,冷冷的开口:“婶子这是讲不过道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连凤丫虚睨了孙氏一眼,嘴角一丝嘲弄,不是她瞧不上孙氏这泼妇,她还真不怕孙氏动手打人。 “你!”孙氏被连凤丫这么一堵,堵的哑口无言,只能拿一双死鱼眼,狠狠瞪着连凤丫,忽然,眼珠一转,硬的不行她还不能够来软的? 于是,就出现了一幕奇景,前一刻还骂爹骂娘的泼妇孙氏,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一手捂住受伤的手指,一边扯着嗓门儿鬼哭狼嚎:“我命苦啊,被个小辈欺负了。呜呜呜~”一边哭喊,一边在地上撒泼。 连凤丫一阵无语…… 连凤丫家旁边最近的邻居,也要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够走到,这时候,任凭孙氏鬼哭狼嚎,都没个人出来看她演戏,只有她的儿子张根才恶狠狠地瞪着连凤丫姐弟。 “丑凤儿,你把我娘的手指掰折了,你说,你要怎么解决。” 张根才这会儿,可比她娘脑子清楚,逮着连凤丫伤了孙氏手指的事情不放,被亲儿子这个一提醒,孙氏也回过味来,不再撒泼打滚,一屁股从地上跳起来了。 连凤丫又是一阵无语,你能够想象一个身材魁梧壮硕,腰杆和胸围一样粗壮的壮硕女人,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的模样吗?连凤丫表示,她的眼睛好疼~~~~那一叠叠的肥膘到底是怎么养出来了? 看着一层层肥膘随着孙氏从地上跳起来,而波澜壮阔的弹跳滚动……哦,好想死! “对!你这臭丫头!你把我的手指弄折了!你说怎么办?今儿个,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我就去里正那里告你!还要让里正把你爹娘,还有你和这个小哑巴,一起赶出小淮村!” 孙氏可是逮着人把柄就不饶人的人,现在她可得劲的教训连凤丫这臭丫头! 看到连凤丫眼睛不敢直对上她,心中一喜,还以为自己的威胁有作用了她哪儿知道,连凤丫是嫌弃她那一身“波澜壮阔”的肥膘……哎哟,再多看一眼,眼都疼。 正得意这死丫头也还知道“怕”。这一下,更是得意忘形,举起那只受伤的手指,又往连凤丫脸上猛戳。 连凤丫眼中冷芒一闪,迅雷不及掩耳的伸手,一把就捉紧了孙氏的那根手指。 顿时,疼的孙氏一阵嘶吼,“臭丫头!你还敢伤人!我要去告诉里正去!你完了!” “你要去告诉里正?”连凤丫面色微微古怪。孙氏才没有注意到一个臭丫头的微妙眼神,只趾高气昂的扬着头:“对!我就是要告诉里正去!”一边说着,一边鼻孔朝天,冲着连凤丫:“都是同村的,邻居一场,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你只要现在跪下来向我磕三个响头,然后让你那个没用的爹娘,晚上往我家里来,送一贯钱的接骨钱,这事儿,我就发发善心,放过去了。” 正文 第四章收拾恶邻 一旁,张根才“咯咯咯”的笑。而连凤丫身旁的小人儿,急的都快哭了。 连凤丫空着的那只手,就伸到小人儿的后脑勺子上,轻轻的摸了摸。示意他不用担心。 “婶子说要我下跪?”她轻轻的开口,眯着的眼睛里,冷的能够掉出冰渣子,两世为人,还没有人敢让她下跪磕头。 不说前世的某国大总统了,更别说面前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无知泼妇! “对!你是不肯下跪?你既然这么稀你的膝盖骨,那就别怪我去里正那里说理去!哼!” 连凤丫不为所动,徐徐问道:“婶子以什么理由去里正那边告状去?” “你这不废话嘛,当然是你出手伤人,折了我的手指啦。” “哦……”连凤丫听着,只是“哦”了一声,突然,她捉住孙氏的手快速的一拉一推,伴随她的动作,只听“嘎哒”一声,孙氏凄厉的嚎叫起来。 “闭嘴!”连凤丫拧着眉,冰冷的瞪着孙氏,把孙氏的那只手指一推,拉着身旁的连二狗往后退了三步,退进了破门里头,才冲着孙氏吐出一个字:“滚!” “你!你!你欺人太甚!你弄伤了我的手指,还态度嚣张,我这就是里正那边说理去!你可别怪我心狠!”孙氏撂下狠话,水桶腰一扭,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连凤丫不急不慢的叫道,屋子外的孙氏心中一阵得意……哼!装什么骨气,最后还不是要求她? 正美滋滋的想着,就听到了身后那臭丫头说:“婶子你真的要去里正那边告状吗?” “当……”然啦…… “婶子,你动动你手指,看你哪根手指断了。” “我哪根手指断了,你不……”知道吗?正说着,孙氏的声音戛然而止!见了鬼一般的看着自己的手……十根手指粗粗壮壮,跟地里长得萝卜似的,健壮的很,根本就没有哪一根是断了的。 孙氏立刻转身,眼球瞪得快爆了的瞪着连凤丫:“你你你……你做了什么!” 连凤丫不答反问:“婶子现在还要去里正那里吗?去了里正那里说什么?说你的手指被我折断了?” 孙氏看着对面连凤丫嘴角的那一丝笑,脸色白了青,青了黑,像是调色板,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不然,我家的磨刀石,借给婶子用一用?”连凤丫的眼睛,随意往井口那块青黑板砖上挪了一眼。 孙氏一时不解:“什么?” “我家的磨刀石,我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借给婶子你,把那指头给砸折了。只怕婶子你挨不住这个痛。” 这个小娘养的死丫头!竟敢戏弄她!……孙氏一时气恨不止,她还真是往那井口边儿的磨刀石看了一眼,只可惜,孙氏没那骨气,自己个儿把自己的手指给砸折了。否则还真能够去里正那里污蔑一回连凤丫。……反正这村里,就连大山这一家子最好欺负了。 “婶子可得记住了,我这个人,最恨别人把手指到我的脸上,婶子以后可要接受教训啊。” 一边说着,一边嘴角勾起一丝冷意。孙氏被这一抹冷意吓得浑身一震寒气袭来,整个人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一样。 直到连大山家的大门,在孙氏的面前阖上,孙氏还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一旁的张根才没有雨连凤丫正面相对,他又还小,哪里会懂得孙氏现在的切身感受。他只看到她娘站在连二狗家的破门前发呆,就摇晃着他娘的手臂:“娘,娘!我们还去不去里正家啊?” 孙氏醒悟过来后,第一个举动就是,抬起手,一巴掌抽在张家的独苗苗,全家人的宝贝蛋——张根才身上,“去!还去个鬼的去!”那只蒲扇大手,直把张根才抽的一个摆子摔在地上,嗷嗷直叫:“娘,你打我干啥呀?” “小兔崽子。闭嘴。赶紧跟老娘回家去!”孙氏面色难看,拽着地上张根才的耳朵,就急匆匆的往家赶,那逃离的背影,好像背后有鬼在追一样。 连大山和他婆娘万氏,正好采了野菜往家里赶,在门口的小路上,就和孙氏撞了个正着。 “是张富贵家的孙嫂子啊。”万氏看清了和她撞在一起的人,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就去拉孙氏起来,哪知道,她手刚刚伸过去,孙氏就跟见了鬼一样的挥开她的手,连忙从地上跳起来,拽住张根才,拔腿就跑。 “这……凤丫她爹,这孙嫂子莫不是撞鬼了?” “唉?谁知道啊。” 还别说,往家里赶的孙氏,还真是觉得自己撞鬼了。她到了家,把发生的事儿给张富贵一说,嘀嘀咕咕给她男人张富贵说:“连大山家的那个孬闺女儿,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被张富贵一杆老烟枪敲在脑袋上,“啥不对劲,尽瞎说,我看你是天热脑子晒糊涂了吧。” “我没骗你!” “滚去干活儿!整天没事儿东家长西家短,碎嘴的婆娘,今天倒是本事了,瞎编起个谎话,你是觉得老子没脑子?就连大山那软蛋家的丑闺女,她能够像你嘴里说的那个样子?惊天地泣鬼神?又是眼神邪乎,又是眼睛不眨一下的掰断你的手指,然后她还比镇子上的老神医还厉害,眨眨眼就能把人断了的骨头接上去?你以为这是镇子上那饭馆儿里说书的呐?” 张富贵是打死也不信,就连大山那软蛋生的赔钱货,要都这么厉害了,那他张富贵生的儿子,岂不是要考状元当将军的? 孙氏气的快死,说破了嘴她男人也雷打不动不肯相信她,还警告孙氏:“你这婆娘,这些编排人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要是敢到外面胡说八道,让我知道了,我就打断你的腿,以后再也别想往外走一步。” 连大山和万氏回到家中,万氏推开门,看到姐弟二人,坐在屋子里唯一一张破桌子前,心里一阵难受……连家老宅那群个人,太不是东西,心那么狠,同样都是孙女孙子,老宅那里,跟这边个一比,过的可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心中一阵伤心,却见凤丫那丫头,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万氏收起伤心,举起手中的野菜:“今儿个晚上,咱们吃野菜汤。娘在烙个面饼子,我们一家美美的吃一顿。”说着,又心疼起连凤丫来:“凤丫,你咋起床了,落了水,伤了元气,可得好好养一养身子。” 正文 第五章马车中的男人 与此同时,离小淮村三十多里外,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行驶在徜徉小径上。 “爷,前面就是淮安城。” 赶车的车把式,头上戴着蓑帽,遮住了容貌,听声音,这人该是个中年汉子。此刻,汉子压低了声音,向车厢里的贵人禀报,语气之中,透着敬意。 车厢用着厚重的天鹅绒帘子遮得密不透风。 “嗯。”从车厢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直去简竹楼,安九可通知过了?” “黑铁卫风雨使二人,已经先行进城,简竹楼安九那里,定然是已经打过招呼的。” “知道了。陆平,你继续赶车。”车子里那人听声音,像是二十来岁,且听他和下人几句吩咐,清清冷冷,端的是寡言少语。 原来外头那戴着蓑帽的中年男人,名唤陆平。 陆平手把马鞭,甩了马屁股一记,马蹄子又撒开来速度跑起来,眼看淮安府的城门近在眼前,陆平有些话想说:“爷……”却又有些犹豫。 车厢里那位主,俨然并不喜欢自己手下婆婆妈妈的性子。 “有话直说。” 得了令,陆平才敢说:“爷,山上那个女人……不派人去偷偷处置了吗?” “没这个必要。”说到这里,车厢里一股寒气袭来,隔着厚重的帘子,只听里头那道声音冷得透骨:“被迫与个粗鄙丑陋村姑欢好,我怎会留她性命。” 若非一时不察身中热毒,他怎会碰那种卑陋的女人? 陆平和黑铁卫风雨二使所看到的,乃是他忍受不住热毒侵袭,强迫了一个村姑。而这其中,却是另有缘由,陆平不知,他自不会去说漏嘴。 一想到他已经以自身功力暂时压制住了热毒毒性蔓延,却不知打哪儿跑来一个程咬金,对他投怀送抱,不知廉耻的对他上下其手,再一次引发热毒攻心,逼迫的他不得不忍辱和那种山野粗鄙村姑有野合,想起那个肤色黑黝的粗鄙丑女趁人之危占了自己便宜……俊美容颜上布满了阴霾。 至于为什么这个丑女想要趁人之危,车厢里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丝冷意……无非是见他衣着打扮不俗,便想要趁此机会投怀送抱,以身相许,以期得到一个富贵荣华。 做梦! 此刻,那女人应该已经死了。热毒之下,他又刻意在她经脉之中注入一股寒气,寻常人活不过三日。即便活过三日,每到月圆之夜,冷热交替,铁血铮铮的汉子也会忍受不住痛苦,选择自尽而亡。 何况一个卑陋的村姑。 车进了城,主干道直走,最繁华的地段,一处雅致的三层小楼,跃然于眼底,不过马车并没有在简竹楼前停下来,而是直接进了简竹楼的后院里。 简竹楼,后院更清净。 “吁~”勒住马缰,把车停稳,陆平一个平跃,跳下马车,恭敬的半弓着身子,立在车厢旁:“爷,到了。” “嗯。”里头的人喉咙里滚动出一声,陆平招招手,立即有两个美婢上前,一左一右,恭敬的立在车厢两旁,探手左右同掀开车帘。 纯黑色车帘掀开的时候,一股寒气,从车厢里蔓延出来,铺天盖地散开。 三伏天里,寒气一出,与热气相撞,化作一团团白雾。 陆平看的分明,见此,眼中一亮,扬声呼和道: “恭喜爷,爷的寒天功又精进了。” “安九见过二爷,恭贺二爷功力大增。”立即,一个驼背老叟跪迎了上来。 “都起来吧。”寒气散去,这才露出车厢里的人来。 眉如远山,眼若寒潭。挺鼻薄唇,鬼斧神工! 三伏天里,却着一身锦衣黑袍。墨发及腰,黑玉簪歪插发中,袍摆无风自动。不羁中透着说不出的冷凝。 真是一身黑,再也找不到其他色彩。像他这个人,冷而寡淡。 只那双眼,仿佛能够看透人心。淡淡扫了一眼驼背老叟安九,“你跟我来。”便背手从容优雅,径自从后门进了小楼里。 “二爷,您吩咐的事情,属下正在物色人选。”简竹楼三楼一间房里,安九驼着背,跪在一身锦衣黑袍的男子面前。 二爷抬手打断安九:“不急,此事你先放着,淮安府你熟,我要你先去替我办一件事。” “二爷尽管吩咐,属下竭尽所能在所不惜。” “黑玉簪,”二爷修长指骨,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墨发之中的黑玉簪,“我丢了一枚黑玉簪。”男子缓缓抬起眼皮:“安九,我要你去小淮镇附近,替我找回丢失的黑玉簪。” 安九一听,拱得高高的驼背一颤……二爷丢了黑玉簪,这还得了?谁都知道,二爷簪发只爱用黑玉簪。府中除了各式各样的黑玉簪,从不见其他簪子。而况二爷的黑玉簪上雕刻着印记。 想到此,安九一凛,肃然说道:“二爷,黑玉簪万不能被有心人拿去,否则恐对二爷不利。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务必尽早把二爷的黑玉簪找回来。” “呵呵,一支簪子,就能够对我不利的话,怕我早就囚衣入狱了。”二爷轻嗤一声,睥睨一眼安九:“我的东西,不是谁都有资格拿的。” “是,二爷说的是。二爷能耐,怎会怕一簪子误事。二爷尊贵,二爷的东西怎么是其他人拿得起的。属下这就安排人手去找。” 二爷挥挥手,“你下去吧。” 小淮村 连凤丫看了一眼正在井水边打水的连大山。 连大山打了一桶子水上来,身上衣服也没脱,反正大夏天的身上也就一件粗布衫子,和条短裤衩子,他直接抱着桶子就往身上冲凉快。囫囵洗个凉水澡,驱散干活一天的暑热,他觉得痛快。 连凤丫拿个烂了条腿的小木凳,坐在门口,看着连大山若有所思。 这几日洗澡是个难题,在现代各种高科技发达的地方生活了二十来年的生活习惯,岂是来这个穷山僻壤三两天就能够改变的。 她身上痒痒,想洗个热水澡都成了奢侈,谁叫这家里,穷的快揭不开锅。 不远处,万氏的身影跃入眼底。 人没到,声音倒先传了过来。 “凤丫,娘摘了野菜,咱今天吃野菜汤。” 不远处,万氏的声音刚刚落下,连凤丫额头上就出现三条黑线……又是野菜汤。自她醒过来,也有二三日了,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竟然是万氏这句“凤丫,娘摘了野菜,咱今天吃野菜汤”。 日! 忍不住心里头狠狠咒了句脏话!……也别怪她粗鄙,你要是天天顿顿都吃野菜汤,哦,还不加盐不放油,喝一口,碰一嘴泥渣滓。大约骂出的就不是一个字,而是“三字经”了。 又看一眼万氏手中的野菜,连凤丫额头上青筋鼓动……她对“野菜”这玩意儿,敬谢不敏!到现在,她这嘴里,还一嘴的泥土腥子味儿! 正文 第六章狠心爷奶 “哎,咱这日子可怎么过,凤丫她爹,你说老宅那些人咋这么狠心。”万氏打了井水清洗野菜,看着木盆里绿油油的野菜,再看一眼自家的两个孩子,瘦弱的一副随时能够被风吹倒的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 “凤丫她娘,是我对不住你们娘儿仨。”连大山同样愁眉苦脸,心里苦涩:“我也是连家的儿子,爹娘咋的就对我们一家子这么狠。” 连凤丫听着,垂下了头,关于连家老宅的事情,她承袭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 连家老宅里住着的可是一群牛鬼蛇神。连大山老实巴交,连带着他们一房人都跟着受欺负。 记忆里…… 连家老宅里,连老爷子连万海和连老太太吴氏,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房连大山,二房连二才,三房连三福。 大房有连凤丫和连二狗两个孩子。二房连大宝和连小宝两个儿子。三房连海清和连凤妮一子一女。 最要说的就是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唯一的闺女,是连老爷子老来得女,连老太太老蚌怀珠得来的孩子,今年和连凤丫一样十五岁,平时在连家,可是宝贝的很。 最没地位的自然也是连大山一房,因为连凤丫长相平平,肤色较之其他村里的姑娘要黝黑。不值钱的闺女儿长得又不好。连二狗虽是个孙子却是个哑巴。……自然,大房最没有地位。 连凤丫一家子是从连家老宅被赶出来了,因为连凤丫在凤淮山上失了清白身子,连家老宅的人怕这件事被村里人知道了,连累了连家人的名声,顺带拖累了连家其他未婚女孩子们的婚事。所以想要溺死连凤丫,结果被提前赶回来的连大山夫妇撞个正着。 连凤丫的亲娘,也就是连家大房连大山的婆娘万氏泼辣,将女儿的命保住了。 连家老爷子连万海发话了:“凤丫这丫头留不得,且不说海清年仅十三,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将来中举了,别人要是知道他家里有个未婚先失贞的堂姐,会看低海清。就说凤丫黄花姑娘失了清白身子这件事,要是被村里的人知道,我老连家也就不要做人了。老连家多年的名声绝不能毁在凤丫这丫头身上。” 海清就是连家三房连三福的儿子,从小就被送去私塾读书,后来考了童声,前不久又中了秀才,村里人都说连家的海清是文曲星下凡。 连大山脸色发青却不敢多说,他老实本分惯了,长久以来,连老爷说啥就是啥。万氏多年隐忍,但这关乎闺女的性命,万氏不再隐忍,冲到厨房拿了菜刀出来:“今天我只要我闺女儿平平安安,不管是谁,要是要我闺女儿的命,咱们就同归于尽!” 连老爷子抽着旱烟,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万氏你要干嘛!莫作糊涂事!把菜刀放下来!” 连凤丫亲娘万氏却冷笑着说:“比起家里有个杀人犯的大伯母,未婚先孕的堂姐算是轻的了。爹,不是我不听您的话,凤丫是我闺女儿,我闺女儿勤勤恳恳老老实实,这村里谁不知道?若说我闺女儿品性不好,勾搭汉子丢了清白,那不用爹您开口,我一棒子打死她!可我闺女儿是怎么出事儿的?啊?你们倒是说说啊?连春珍,你说啊?娘,你也说说啊?你们倒是说呀!” 连老太太就要泼妇撒泼打滚,万氏手里的菜刀“唰啦”一下,隔空朝着连老太太砍了一刀,这一刀当然不会砍到老太太身上,只不过万氏这狠厉的挥菜刀的架势,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还是吓到了连家人,老太太不敢撒泼打滚了。 只用一双死鱼眼,恨毒的盯着万氏看。 连老爷子脸色铁青,心里估量着万氏的话,是家里多一个杀人犯光彩,还是家里有一个未婚先孕的孙女儿好一些。 再看万氏那个架势,像是要拼命的,恐怕就是连大山也劝不住这疯婆娘。 当下眼里一冷,就说:“要留住凤丫这丫头的性命也行,你们这一房分出连家老宅单过。” 连凤丫她爹连大山就白了脸,最后一看奄奄一息的闺女儿,再一看举着菜刀恨意绵绵的婆娘,再一想他闺女儿没错儿,是遭了无妄之灾,现在还要被亲人溺死。 这样几方一想,咬牙一点头,看向连老爷子的眼神黑皴皴的:“成!爹,我带孩子她娘还有俩孩子出去单过。我啥也不要,就要村东头那两间破土房,屋子里我们用的两条棉被、一套厨用、一吊钱。我只要这么多。”最东边的那个土屋,是连家早就不用了的,都已经废旧了好久。 “啥?你还要这么多?”连老太太吴氏一听,尖着声音叫嚷到:“你生了个不知羞的丫头片子,和个哑巴儿子,丢了我老连家的脸面,还敢开口要这要那?” 连大山心中钝痛,这是他亲娘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凤丫不是不知羞,她没的选择。我儿子也不是天生的哑巴。”连大山心痛至极,转头看着连老爷子: “爹,我们出去单过啥都没有,你总不能让我们冻死饿死。这些年家里的田活我没少干,家里的活计,秋芬也没少做。家里多少的银钱,我和秋芬都不要,就求一个安生之处,和一个月的生活用度,难道这都不行么!” 连老爷子身子一震,有些惊诧的看向自己这个大儿子,这个大儿子向来老实巴交,还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话。 皱了皱老眉,他可不是真的想要把大房一家分出去单过,大房这一家子干活勤快,田地里有大山照应,家里有万氏干活儿。连老爷子拧着老眉,打心眼儿里来说,他是真不想大房分出去单过。 他说那话,就是吓唬吓唬他这个老实本分的大儿子的。连老爷子摸准了他的这个大儿子不会有胆量分出去单过。 可事情却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大山,你想清楚了吗?”连老爷子沉下老脸,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正阴沉沉的盯在连大山身上,意味深长的问道。 正文 第七章被逼的走投无路 “爹,儿子不孝。但儿子这闺女儿没做错事。爹容不下凤丫,儿子就只能分出去单过,不让凤丫给连家老宅丢脸。”连大山悲恸说道,一边跪到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面前: “爹,娘,若是这样你们还不肯同意,儿子……儿子就算是拼了这把命,也要把凤丫为什么遭了罪的事儿,说给村里的大家伙儿听!” 连老太太吴氏一听,跳起来气急败坏的指着连大山的鼻子叫骂:“你生的贱丫头自己不知羞,你还要到处宣传?你想说啥?说你那个贱丫头是被春珍害的?” 说着就对跪在地上的连大山拳打脚踢:“好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自己的闺女儿不检点!你还想诬赖上你妹子!坏了你妹子的名声!畜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连大山被连老太太又踢又挠,狼狈至极!听着自己的亲娘当着他这个知情人的面,就敢歪曲事实,更是辱骂他的凤丫,连大山心里一阵钝痛,老实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伤心和愤怒,只能任由连老太太又打又骂,将气出在他身上,他自己却赤红着眼,拼命忍耐着心中的愤怒和伤心。 他想要向自己的弟弟们求助,一抬头,却看到了弟弟弟媳几个侄子侄女儿围城了一圈儿,一个个站着看好戏,根本不打算出手帮他说一句公道的话。 三伏的大热天,连大山却仿佛整个人泡在了冰水里,冷的打了一个哆嗦。 一道人影突然冲上来。 “爹!娘!我们凤丫出了这个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因,大家心中都清楚。娘,你也莫要歪曲事实,大山说的对,你们嫌凤丫丢了连家老宅的脸,那我们夫妻俩带着两孩子分出去单过。不给老宅丢脸。” 万氏手中持着菜刀,看到老太太吴氏又要尖酸刻薄胡搅蛮缠,她怒红了眼,红通通的眼珠子狠狠一瞪吴氏,立刻转头就冲连老爷子说道:“爹,我还是那句话!今天但凡凤丫出一点儿事儿,我就什么都不顾了,与大家伙同归于尽!” 说着,她眼神犀利,“唰”的一下子落在了一道清秀的人影脸上,挥起菜刀,猛然一指那清秀的少年:“我第一个就宰了文曲星下凡的海清侄子!” 菜刀又是一挥,这次指向连大宝和连小宝:“接下去就是大宝侄子和小宝侄子。” 菜刀再挥,这一次对准了幸灾乐祸躲在连老太太身旁的连春珍:“春珍小姑子,你放心,我家凤丫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能够不叫你去陪葬!” 这可真是为难了万氏,想她向来勤俭贤良,性格不像连大山那么懦弱,这些年来,跟着连大山,在连家吃了亏也从不埋怨。可这样一个刚强却以夫家为天的女人,硬生生被逼的举刀恐吓人的地步,这一次连家人真是逼人太甚。 却也是没有想到,向来看起来老实不耍奸的万氏,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彪悍的女人。 万氏的菜刀舞的虎虎生风,架势颇能哄人。连家老宅一众人脸色发白,二房三房还有老太太更是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女儿藏到自己身后,几双眼警惕的看着万氏手中的刀,心里开始打突突。 万氏红着眼舞着菜刀……看看这群人,他们的孩子就是宝,她家的凤丫就是草? 这些人要她家凤丫的命,下手又毒又狠,一点儿都不留情,手毒的很!她才吓唬吓唬他们要宰了他们的孩子,结果一个个把自己的孩子藏起来。 这些人!这些人啊!怎么就不将心比心? 老太太却还破口大骂他们大房的是禽兽不如的畜生。到底谁才是人面兽心的畜生! 万氏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连大山,一股心酸油然而生。 她冲连大山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凤丫她爹,你休了我吧,我犯了七出。” 万氏是个传统的女人,她今天被逼的对着公婆举刀威胁,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可她心里却还是清楚,这样做绝不是一个贤良的媳妇儿该做的事情。从小家中灌输给她的信念,让她自己无法过去这一关。 万氏凄凉看向连大山:“她爹,我给你丢人了。休了我别人就没有闲话了。只盼你能够照顾好我们一双儿女。” 万氏话是对着连大山说的,连大山还没有吭声,一旁连老太太一听“七出”,小眼珠子贼溜溜的发亮,蹦出来就尖酸的叫道:“对!大山!休了这个泼妇!她敢犯七出!敢拿刀子威胁公婆,这是不孝!” 一旁连二才也劝说其连大山:“大哥,你看看你娶的是个啥样的女子。都敢杀人哟。大哥,这样的女人,赶紧休了吧。” 连三福点头称是:“对!大哥,咱们听娘的,娘说要休,那她就该休。” 连大山跪在地上,听着“好兄弟”们轮番上阵的劝说,一个个仿佛堕为他好。可万氏是好的,勤快又贤惠。 “大山!你犹豫啥!连娘的话都不听了?”连老太太端着“做娘”的架子,指派连大山休妻。 怔怔看着一脸刻薄尖酸的亲娘,口口声声让他休妻,不然就不认他这个儿子里,连大山脸色都发青。 他本跪在地上,此刻更是突然背脊挺直,恭恭敬敬的冲着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连老爷子看着面前的连大山磕头,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一阵瞧不上连大山……这个大儿子果然还是一样的懦弱老实。一说让他休妻,他就服软了。 “你今天就算是跪着磕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响头,也别想替万氏这个泼妇求情!我们老连家要不起敢拿菜刀砍人的媳妇儿!”老太太吴氏鼻孔恨不得朝天。 连大山不做声,“咚咚咚”的磕完三个响头,他抬起头来:“爹,娘。儿子不孝,这里给二老磕头了。万氏贤惠又良善能干,是儿子和她过日子,儿子觉得好就好。今天万氏太激动,但万氏和儿子都已经被逼到没有活路了,连家要逼死凤丫,万氏和儿子早就没有办法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连老爷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现在听到大儿子的控诉,他自认英明一世,怎么能够承担“苛刻儿子儿媳,逼死亲孙女”的罪名。 “爹,我就问您,说让我们一房分出去单过的是不是您?”此刻,连大山出奇的冷静,数十年来头一回头脑那么清醒,“爹,你说让我们一家分出去单过,那我们就分出去。但我们一家子不能没有地方住,没有日子过,我们啥都不要,就要我之前跟您提过的东西。成不成?” 连老爷子脸色一阵铁青,说让大房分出去单过的确实是他,但他根本就没有真的想让大房分出去。那话就是吓唬连大山的。 可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连老爷子自认为英明一世,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反悔的。 只能脸色铁青:“好!你要的房子和厨用,被子都给你。但那一吊钱,老宅开销大,海清还要拜先生,一吊钱是没有,不过这十个铜板你拿走吧,也算是我这做爹的尽到了义务。以后,你们就不再是连家老宅的人。好自为之吧!” 连大山心中又是一痛,咬着牙根道:“好。儿子记住了。今后儿子一家就不是连家老宅的人。”他已经不想再和这群人纠缠磨蹭,这今后再苦再累,他们一家人有手有脚,不懒不惰,总能把自己的小日子经营起来的。 连大山抿着嘴唇,今个说话难得硬气了一回。 “凤丫她娘,今后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以后不要再提休妻的话来,我连大山只认你一个妻。” 万氏震了一下,连大山这个死人也会有现在这样坚定的时候。心中稍微舒坦一些,连大山总不是死人,还知道关键时候回护她和孩子们。 夕阳余晖下,连大山一家四口背影潦倒的离开了连家老宅。 连凤丫收回心神,那一日,连大山鼓起勇气的反抗,万氏挥舞菜刀的彪悍,仿佛历历在目,心中不由得一阵复杂……为了连凤丫,懦弱老实的连大山能够鼓起勇气反抗,贤惠能干隐忍的万氏冒着被休的危险,挥舞菜刀犯了七出。一个人真的能够为另一个人豁出去一切吗? 回想上一世,不曾有过这样被人保护关怀珍惜的经历。 连凤丫……我有些嫉妒你呢。她眼中一片复杂。 而连家老宅那些人的嘴脸,如今想来,实在想吐。 正文 第八章平生一缕温暖 万氏站起身正要进屋,忽地发现一旁的草垛里有东西,顿时那眼贼亮贼亮,弯腰飞快捡起,手举得高高,兴高采烈叫连大山:“凤丫她爹,今晚有肉吃了。” 肉? 就连连凤丫都愣了一下,院子里的三个人动作出奇的一致,同时抬头,往万氏高举的手上看去。 连凤丫眼底闪过愕然,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连大山已经惊叫出来:“凤丫她娘,你你你,你咋敢抓蛇咧?” 对!没错,万氏手里抓着的,正是一条蛇,她倒是有分寸,手里捏着蛇头,那蛇被万氏捏在手里,根本咬不到她。 连凤丫收起惊诧的视线……哦,她这具身体的亲娘,真彪悍! 倒不是说她怕蛇,她一个特工自然是不怕蛇,但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古代普通村妇,居然就敢这么把蛇抓起来……这可不是一般的彪悍。 “不怕,这就是一条水蛇,估计是水里游上来的。没毒,最多被咬几口。怕啥咧。”万氏脸上露出了笑,“孩子们苦,给孩子们加餐加肉。我俩苦着,总不能苦到两孩子。”边说着,飞快的把蛇砸晕。 那动作,堪称凶狠。 眼看蛇被砸晕,万氏弯腰去捡,这蛇却是够阴险,居然装死。在万氏捡它的时候,飞快张口一咬……“嘶~” “凤丫她娘!”连大山紧张得大叫。 那蛇咬了万氏就想溜之大吉,连凤丫都以为这蛇肯定能逃开,正准备出手时候,一道人影比她快,万氏丢了手中野菜,凶狠抓住蛇,只是这一次,不幸捉住的是蛇身,而不是蛇头。 那蛇软软的身子盘旋,扭头冲着万氏的手臂就是一口。 “娃她娘,快丢掉!快把蛇丢掉!”连大山急得大叫。 万氏忍着疼,凶狠的一瞪连大山,大声喝道:“不行!不能丢!” “为啥不能丢?它要咬你咧!” 正说着,那蛇冲着万氏又是一口。 “嘶~” 连凤丫听到万氏疼的直抽气,却笑得灿烂开怀:“不能丢!这蛇得给凤丫补身子!” 咔擦~这一刻,连凤丫仿佛听到了心脏冰封一角裂开的声音。 这蛇得给凤丫补身子……啊,原来万氏这么执着这条蛇,是要给她补身子的啊。连凤丫一颗心说不出什么感受。 暖烘烘的,这种感觉,两世为人,第一次体会。 “娘!我来帮你!”这一声“娘”,连凤丫喊的不带一丝犹豫,脆生生的一声,倒把万氏给喜的:“凤丫,你终于想开了?自打你从病里醒过来,这些个天里,就没听你喊过一声爹娘,娘还怕你是因那些破事,想不开。凤丫,咱不怕,爹娘给你靠。” 连凤丫又是一愣……爹娘给你靠……且不论她需不需要靠他们两个,可两世为人,也是万氏第一个跟她说这话。 这……就是有依靠的感觉吗? 有些奇特。 “娘,我来。”连凤丫不耽搁,快速往万氏那儿走。还没伸手捉蛇,万氏就吓得大叫:“闺女,我亲闺女哟,你可别靠过来。这蛇没毒,咬人痛的很。你离远点儿。” “是,凤丫,你离远点儿,爹来。”连大山疾步跑到连凤丫身边,抬手就要去抓万氏手上的蛇。 连凤丫深深看了一眼害怕她被蛇咬到万氏和连大山。手掌快速伸出,吓得万氏连忙喝止:“你别碰这……咦?蛇呢?” “地上呢。”连凤丫指了指地上的蛇,万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想去捡蛇,又怕这蛇狡猾,再上它的当。 连凤丫一眼看穿万氏的纠结,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蛇,“死透了,娘,甭怕,就一死物。” “哦……”万氏呆了呆,看着面前的闺女儿,这,这是她闺女儿?她闺女儿经此一难,开窍了?万氏摇了摇头,不管开没开窍,这都是她闺女儿!“哦!” 捡了蛇,扭头就甩给连大山:“她爹,把这蛇处理了,炖了一锅汤,给孩子们补一补。” “哎,好咧。”山里的汉子最淳朴,连大山咧着嘴,笑的一脸傻样,边走边嘀咕:“有肉吃,我闺女儿的身子,这下能壮实些了。” 连凤丫摸了摸心口,她的心跳……好像比平时快。 “啊啊。”一旁,她弟弟正拽着她的袖子,笑得一脸开怀。连凤丫没来由的心软了软,嘴角不自觉牵起一道弧度。 “娘,你的伤得处理,马虎不得。”连凤丫从家中拿出皂角来,又从大锅里舀一盆热水,动作麻利的给万氏处理伤口。 家穷,去医馆是别想。又没有酒水可消毒,只能找来皂角打了热水应对着,总比看万氏随意用了生井水冲伤口来得强。 “好了。”连凤丫处理了伤口,拿了东西进屋去。自打那日赶走了孙氏,她走哪儿,后头就跟着个跟屁虫。连凤丫暗自笑了笑。 “二狗,别缠着你姐姐,来娘这儿呆着。” 万氏一个呼叫,连凤丫脸上的笑,顿住了……二狗……她倒是忘记了一件事。 “娘,我弟以后就叫二狗?”她手里牵着小家伙,往万氏面前一站。 万氏整洗野菜,不解抬起头:“是啊?有啥不对的?” 当然有! 太难听了! “娘,要是我弟以后上学塾了呢?”连凤丫看着万氏问道,万氏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嘴角牵强的笑:“别闹,叫二狗挺好,贱名好养活。” 连凤丫什么人,眼毒犀利,把万氏的落寞看在眼里,却不理万氏,一双眼认真的盯在万氏脸上,接连发问万氏:“要是我弟以后取中童生了呢?” 万氏再没见识,童生还是知道的,连家老宅三房的大孙子连海清当年可是先取童生的。不过凤丫这丫头咋说二狗将来取童生? “要是我弟以后中了秀才呢?” 咋可能……万氏张嘴想说。一抬头,就见连凤丫一双眼,十分认真的看着自己,这话就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要是我弟以后中举了呢?” “要是我弟以后成了进士了呢?” “若是我弟以后金榜题名状元郎了呢?” “若是我弟官袍加身了呢?” “你还要我弟叫‘二狗’这名字一辈子吗?” 万氏不懂什么中举还是进士,但状元郎和官袍加身,她还是听懂了,隐隐约约,明白了连凤丫的意思。 只是……咋可能? 万氏瞪大了眼睛,心脏此刻还噗通噗通的跳,就好像,就好像二狗他真的考了童生,取了秀才,中了举人,成了进士,皇帝老爷钦点了状元郎,然后和县里的县太爷一样,穿着官服,威风凛凛,光宗耀祖。 不是不心动,但…… “不!不会的。”万氏摇摇头,“凤丫,二狗他没这个命。” 连凤丫认真的看了万氏一眼:“不,他会的。” 正文 第九章梦里的人手中的簪 “凤丫,你别瞎琢磨了,二狗他一个哑巴,命不好。”否则,又怎么会三岁多的时候突然成了哑巴。 连凤丫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万氏一眼:“娘,并不是做了官,这人就有做官的资质。更不是一定要考中状元,才有状元之才。我弟弟,即使是哑巴,也可有状元的才气。腹有诗书气自华。气因人而异,由人而养。我弟他今后就叫连竹心。” “啊?”万氏万想不到,她闺女儿这是要给她儿子改名字,一时半会儿愣住了。又被刚才连凤丫一连串不知打哪儿来的大道理给拿住了,这会儿,一向彪悍的万氏,讷讷着不知说啥好。 恰好,拾掇好蛇肉的连大山回来,听了个巧。 一想,他儿子当初可是有名字的,叫连贵顺,是后来三四岁的时候被吓到之后,成了哑巴,这名字才让二狗他爷做主收回去,改了贱名二狗。 连大山为这事,心里鼓着气呢,今天一听凤丫提了改名的事,连大山二话不说,就冲万氏道:“我看这名字挺好。就这么用着吧。不管二狗……啊不,竹心以后成不成才,总得让孩子有个大名,二狗只当是娃子的乳名小名吧。” “可是爹娘那里……” “管爹娘那里啥事?我们一房都分出来了。”一提这个,连大山一窝子的火气:“当初爹明明给二狗取了贵顺这么吉利富贵的名字,可是二狗受了惊吓成了哑巴后,爹就请了算命先生来,说是这孩子福薄厄难多,取个贱名好养活,之前的名字太金贵,二狗他命不好配不上。可我却偶然听到三弟喝醉说,爹之所以收回贵顺这名,是因为二狗不能用贵顺这个名,否则会影响到老连家的运势,影响到海清的前程。二狗他是我儿子,如今分出来了,我给我儿子取个名字连家老宅也要管?都分出来了,自然就是各成一家,总不能再影响到老连家,影响到海清了吧?再说了,竹心竹心,也就是比二狗好听一点,竹子心,不比二狗贵气到哪里,爹娘那里好交代。越不过家里的文曲星海清的名字去的。” 额……这里头,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道道。连凤丫也是这会儿听了连大山的话,才了解。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接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还真没听说,谁谁谁的名字,就能影响另一个人的一生了。要这样,她连凤丫改个名字叫武则天,是不是就可以影响到京师皇宫里的皇天贵胄? 轻嗤一声,连凤丫就听到万氏一拍大腿,叫道:“对啊!竹心这名字和二狗差不多,都是物事贱名,越不过连海清那里,惹不到连家老宅那群人。行吧,竹心就竹心吧,总比二狗好听。” 这番言论,听得连凤丫好一阵无语。 等到连大山和万氏进了屋子忙活,连凤丫拍了拍连二狗……哦,不,已经是连竹心的脑袋瓜子:“连竹心,喜欢这个名字吗?” “啊!”小家伙笑的眼儿都眯起来了。 连凤丫蹲下身来,抬手将小家伙往自己身前拉了拉,让他更与她靠近,连凤丫认真的说道:“小家伙,竹心不是贱名。竹乃空心,虚心即竹心。更有诗赞颂: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 连凤丫耐心的教导连竹心,她也说的很慢,一字一字,不一定要他听懂,但要让他将这番话听进去,明白他的名字的含义,明白他的名字不是贱名。 “我望你将来为人处世,能像竹子一样,虚心求教。”连凤丫逐字逐句说着:“竹心,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即我师。这,就是你名字的出处。” “啊啊!”小家伙的眼睛亮的惊人,他说不出来话,这一天却记住了连凤丫这番话。 晚饭过后,连大山一家四口,就挤在小小的破土屋里,一张土炕,四个人睡,挤得慌。好在姐弟二人都瘦。 月上西斜,虫鸣蛙叫,连凤丫幽幽睁开眼……又是这个梦,又是这个人。抬起苍白的手掌,摸向胸口衣襟内,一阵悉悉率率衣料摩擦的声音之后,连凤丫从怀中摸出一支通体幽黑的玉簪,举到眼前,玩味的摩挲着簪柄上雕刻的莲花印记。 这是那个男人的东西,原主的记忆中,入山之后,天色黑的很快,她迟迟没有找到连春珍,在山里绕了大半圈,不知不觉走到山深处,脚下踢到什么东西,她就被绊倒了。 深山中,夜深人静,惊恐之下胡乱摸索,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剩下最后一丝理智的原主才知道她正被个人压住,那人以手为布,遮住了她的眼。然后,清白被夺,身心俱疲。在这具身体的原主昏死过去的时候,情急之下拽下了那个男人头上的簪子。 原主的无心之举,倒是给她这个后来者行了方便。 连凤丫看向窗外的天……这日子,该怎么过,不是老天说了算! 翌日清晨,鸡刚刚叫。连大山家都已经起来了。 万氏在灶台上煮掉了家里最后那一点粗粮稀粥,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的那点儿稀粥发呆。向来强势的万氏,眉眼上染上了轻愁。 连大山一语不发的将这几日砍来的柴火,捆成一堆一堆,搁置在家里的破屋檐下。从灶台前拉走了万氏,交给她一捆小垛的柴火,自己三两下抄起屋檐下的两大捆柴火,背在了身上。 “凤丫,我和你娘去镇子上走一遭,你和二狗……竹心在家,把门儿看好,饿了锅里有吃的。我和你娘今个估摸得过午才能赶回来。” 连凤丫又扫了一眼面前的破锅,锅里的稀粥,薄的能够看到她的倒影。她刚才看的分明,外面的夫妇是一口都没吃。 “爹,”连凤丫几步追到了门口,叫住了正要开了院子的篱笆栅栏门出去的连大山夫妇:“爹,带上我和竹心一起去。” “不行不行,你这丫头胡闹嘛。”连大山本能把头摇成拨浪鼓:“你知道山路多难走?你和二……竹心就在家呆着。我和你娘下晌就回。” 连凤丫跑到了院子中央,“爹,你和娘都不在家,我怕。爹,我这一闭眼就记是我奶和我爷把我往水里摁的画面,我怕。你和娘,就带上我和竹心吧。”连凤丫可不是真的傻笨,知道怎么让人心软,怎么看透人心,这不,三两下就让连大山犹豫了。 连大山的犹豫,她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继续动摇连大山的决心:“爹,上一次就是爷奶把你还有娘都支去了镇上,我才差点被水淹死。爹,要是爷奶觉得我就是一个祸害,还不肯放过我怎么办?” 心里“咯噔”一下响,连大山慌了,嘴里一直重复说着“不会的,你爷奶不能这么狠心”,心里却没个底。闺女儿说的没错,要是老宅那群人贼心不死,非要认为她他闺女儿坏了家宅名声,趁着他和孩儿她娘都不在家,又来算计他闺女儿可怎么办? 连大山狠狠一抬头,一咬牙:“走!今个你姐弟二人就是走路磨破了脚,也比呆在家里强。”谁知道等他和孩子他娘从镇上回来,是不是又是上一次老宅里那个场景? 他闺女上一次能够有命活下来,这一次可就不一定。 现在,说啥连大山都不会让两个孩子独自在家了。 正文 第十章赶集遇恶奴 凤淮山山势不高不险不峻,山脚下一条小淮河,迤逦环绕,颇为山清水秀。 天蒙蒙亮,连大山一家四口行走在小淮山脚下,通往凤淮镇。一路上空气湿漉漉,脚下的石子儿蒙着水汽。 “啊啊。”已经改名为连竹心的小家伙,首次出远门,一路上高兴坏了,跑哪儿都兴奋的叫。连凤丫笑着看着被连大山驮在肩膀上的小家伙,连竹心长得好,模样像万氏,不同于村里其他的男孩儿那么黑壮粗犷,连竹心清秀肤白。 “啊啊。” 小家伙被连大山驮在背上,一张小脸上兴奋的沁出一层薄汗来,连凤丫抬手给他擦擦,小家伙“啊啊”的表示感谢,把头往她咯吱窝里蹭蹭。连凤丫笑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阖家欢乐和睦亲善吗? 前世不曾享受过这些,两世为人,她反而有些沉溺在这难得的温馨之中。 “呐,凤丫她娘,前面就到镇子里。”连大山一身的汗,身上背着两大捆柴火,肩膀上还驮着一个小子,走了两个时辰的路,连大山还能撑到镇子上,这得亏于他身体壮实,在老宅的时候,农活都没少干,这才能够练出这样的好体力。 “啊啊啊啊”连竹心一双眼儿黑漆漆,亮的惊人,对他来说,镇子上的一切都是高大上的,都是向往的。 几人进了镇子,万氏吩咐连凤丫和连竹心:“我和你爹要去把带来的柴火卖了换钱买吃用。你和竹心就呆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哪儿都不能乱走。知道吗?这里可不比咱们村子上,到了这里,可不能乱说话,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咱们一家可就惨了。” 听着万氏不厌其烦的吩咐,连凤丫只管点头称是,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明白万氏的担忧。 她把万氏往连大山那里推,脆生生道:“知道了,娘,我和阿弟就在这儿等着你和爹,不乱走。” 万氏一步三回头,看到一双儿女非常乖巧的坐在当铺口的石阶上,这才放心和连大山往不远处的饭馆儿走去。 等到万氏一走,连凤丫搀着连竹心站起来,往当铺里走。 “这位小哥,我当东西。你帮我看看?”连凤丫拉住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小伙计,正准备往怀中掏黑玉簪,对方一脸的不耐烦:“去去去,哪儿来的小叫花子。哥儿我忙的很,别在这儿捣乱。” 连凤丫被推了一把,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连带撞到了一旁的连竹心,小家伙被推的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连凤丫看小家伙摔疼了又叫不出疼来,一脸惨白的模样,眼中冷光一闪即逝。蹲下身,将连竹心抱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沾了的灰尘。这才站起身来,抬眼轻描淡写的扫了推人的伙计一眼。 那伙计被这道视线扫过,心底莫名一阵害怕,却突然想起,这不过就是一个小叫花子。不知打哪儿来的野丫头,有什么可怕的! 刚才一定是错觉。 不由得恼怒:“看!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赶紧的滚出去。少给爷在这儿捣乱。”凶神恶煞一般瞪着连凤丫。 连凤丫不为所动,眼角余光扫到柜台后面的一道人影,忽而撂高声音,诘问道:“撞到了人,却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这就是福成当铺伙计我品性?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福成当铺的伙计是这副德行,看来这福成当铺也不怎么样,从上到下蛇鼠一窝。” 连凤丫一句脏字都不带,就把福成当铺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给骂进去了。 那伙计更是首当其冲,恼羞成怒抄起一旁的扫帚,就想把连凤丫和连竹心这对姐弟撵走:“我看你这死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小爷今天就要教训你!” 连凤丫怎么可能真的让这扫帚往自己身上招呼。一边抱着连竹心躲躲闪闪,一边眼中精光一闪,撩起嗓子就大叫不止:“哎呀!杀人了!杀人了!福成当铺杀人了!”高八度的声音,已然开始引起街道上路过的行人的注意。 那伙计一听,更是恼火的血液往脸上涌,“你瞎叫什么!你敢毁坏我们当铺的名声,我……” “住嘴!”柜台后面,传来一声冷喝,“赖三!你还不闭嘴!” 连凤丫目的达到,也不叫了,神色平平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掌柜的。是她先辱骂人的……”势利眼的伙计不服气的辩驳。 柜台后又传来暗喝声:“住嘴!你还有理了,福成当铺接待的是客人,和福成当铺做生意的,就是福成当铺的客人。赖三,你太无礼了!” 原来这眼睛长在头顶的伙计名唤赖三啊,还真是人如其名……连凤丫的视线从赖三身上划过,最后落在柜台后面那个中年男人身上。她猜对了,这人果然是这家当铺的掌柜。 眼底一丝冷意……这个掌柜的可不是善茬子,话里有话啊。 那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抬起手来,冲着连凤丫虚虚的握了握拳:“这位姑娘,我这伙计冒失冲动,对姑娘无礼了。老朽这里就替赖三道声歉。”随着这一声道歉,当铺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若是换做一般人,这时候恐怕会舒一口气,放松警惕。 但连凤丫心中明白,这老东西是个笑面虎,这件事也不会就到此为止。 下一秒…… 连凤丫就看到那老家伙前一秒还客套的笑脸,一下子收敛个干净,一张老脸冷淡无比,拿眼觑了一眼连凤丫,便道:“不过,老朽刚才也说了,和福成当铺做生意的,自然是福成当铺的客人。福成当铺也自然待若上宾。可姑娘你身上,真有能够入得了老朽这双眼的物件吗?”要是没有,自然不算是福成当铺的客人,那赖三对她就不算无礼。反而是她进来当铺给当铺捣乱,错就在她。 果然打的一番好算盘,果然这老家伙不是善茬子! 连凤丫心中一声冷嘲,被她猜中了。这老家伙一开始话中就有话,就给她设了套,看似是先服了软道歉,实际上真正厉害的可是在后头! 看,这不就来了~ 老家伙这是看不上她,认为她身上没有好东西。这才肆无忌惮的拿话挤兑她。 可惜啊可惜,老家话注定要失望了。 她正准备抬脚的时候,袖子被人扯了扯,她低头一看,小家伙一脸的担忧。 连凤丫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瓜子,什么话也没多说。上前两步,直接从怀中摸出一枚黑玉簪,“不知这个小玩意儿,可还入得了掌柜的法眼?” 正文 第十一章当了黑玉簪 黑玉簪! 柜台后的掌柜,眼底精光一闪! 一阵旋风,疾步而来。伸手就要夺走连凤丫手心中的簪子,却扑了个空。抬头愕然的看着连凤丫那只瘦削的手掌:“姑娘这是?” 连凤丫收起黑玉簪,笑眯眯的冲着掌柜笑道:“黑玉簪珍贵,质地又脆,若是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坏了我可就说不清了。”她抬手朝着柜台指了指:“掌柜的,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物件离手,但凡在谁手上摔坏了,那算是谁的错,如何?” 掌柜的这才正眼瞧了连凤丫,这一看,心中惊奇。 分明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心眼子可真多。看她穿着打扮,家里该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可再回想这短暂的交手,交谈之间,流露出的谈吐气质,可绝不是那村丫头之流可以比肩的。 不过,她这外貌,一般人大约不会想着正眼看一看。这样一来,多半只会被她这不起眼的外貌给骗了。今日若不是在她手上吃了亏,自己不也是以貌取人,被她给骗了吗? “好,就依姑娘所言。” 两人来到柜台前,掌柜的小心翼翼拿起黑玉簪,眼中大亮……好玉!玉质细腻入手透凉。 小心把玩,突然摸到簪柄上的刻纹。掌柜的心里一凸,再一细看,簪柄上刻着的不就是莲花印记。 掌柜的不着痕迹的问向一旁的连凤丫:“你这黑玉簪,从哪儿得来的?” “山里捡来的。” “哪座山?” “凤淮山。” 掌柜的一双眼毒辣的很,此刻正定定的盯着连凤丫看,似乎想要从连凤丫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只可惜,连凤丫一脸坦然,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掌柜的只能够失望的收回落在连凤丫身上的视线:“死当,一口价一百两。” 他刚说完,连凤丫就摇了摇头。 “怎么?姑娘嫌少?”掌柜半挑着老眉。 “不,一百两太多。” 掌柜的一阵惊讶……这年头还有嫌钱多的。真是遇上怪事了。 “一两银子。” “一一一两银子?”饶是掌柜的见多识广,也被连凤丫给搞糊涂了,忍不住惊呼出声。不由得再看看连凤丫……这姑娘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对,一两银子。少一分不行,多一分不要。但我要活当。” “活当?”掌柜的一阵为难,老眼垂下,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过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五百两,我给你五百两,唯一的条件就是死当。” “不行,就一两,死当。”她坚定的说:“否则我不当了。” 这枚簪子她定然要取回来,算是给这具身体的原主留个念想,毕竟这枚簪子是那个夺了原主清白的男人的。 掌柜的一阵犹豫:“死当也行。但是,我福成当铺不做赔本的买卖。一两银子当给你,姑娘再来赎物件的时候,就是五倍价。当期五天。过期没来赎,簪子就永远归属我福成当铺。否则,我福成当铺也不收这黑玉簪。” 掌柜的有的是底气:“姑娘可能不知道,这凤淮镇上,就我福成当铺一家当铺。若想再找家当铺当了这枚簪,姑娘就要跑到数十里外的淮安城去才行。” 连凤丫眸子闪了闪,老家伙这是逼她死当。虽然她不知道这里当铺活当的规矩,但比赎回的价格比当出的价格高出五倍,绝对不可能! 老家伙是看准她急需要钱,而这凤淮镇就一家当铺,她别无选择。扫了一眼老家伙洋洋得意的老脸,好像已经看到她死当黑玉簪了。 不过…… 连凤丫淡淡一笑:“好,就按照掌柜的规矩来。黑玉簪,活当,一两银,五日后我来赎,五两银。” 疯了! 这是掌柜的心里唯一的想法。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五日,五两银?怎么可能? 不过这么好的条件,他为什么不答应。这可等于是白送! “好。” 等到连凤丫取了银子,带着连竹心离开。掌柜的脸色阴沉下来:“赖三,去把马房的车赶过来。” 仔细端详手中的黑玉簪,那朵莲花印记,清晰可见! “我得赶紧去一趟淮安城。把这簪子交给安九爷。”安九爷昨日里来信,吩咐过他寻二爷的黑玉簪,没成想,今日这簪子就到他手上了。 福成当铺的后门巷子里,停了一辆马车。马是好马,卖相虽不好,但这种马儿跑的快。掌柜的急匆匆乘了马车就出了城。 而连凤丫这一边,得了一两银子,就被小家伙拽住了不肯走。 “啊啊。”连竹心指着连凤丫藏在怀中的银子,颠颠儿的跑到一旁路边,捡起一枚石子儿摆在右边,又捡起一大堆的石子儿堆在左边儿,最后他看向连凤丫,拿起右边儿的一颗石子儿塞进怀中,又把左边儿的一堆石子儿用脚踢翻。然后就眨巴眨巴着看着连凤丫“啊啊”的叫。 连凤丫自然看懂了小家伙的意思,“你是想知道,为什么阿姐不肯要那一百两银子,甚至是五百两银子,却独独拿了这一两银子,对吗?” “啊!”小家伙点头如捣蒜,连凤丫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澄澈干净的眼,便道:“你把那堆石子儿藏进你的衣兜里去看看。”小人儿不疑有他,真的就把那一堆石子儿捡起藏进了怀中。 连凤丫指着连竹心鼓鼓囊囊的胸前衣兜:“我要是坏人,看到一对姐弟衣兜里满满当当的从当铺里出来,想也不用想,那衣兜里装的一定是当物件的钱,不抢才怪。” 连凤丫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家伙怀中一堆石子儿掏出来,给他拍干净衣服,半真半假的问起来:“要是坏人来抢钱,他们不光想抢钱,还想杀人。你打得过坏人吗?” “你看,如果我拿了那一百两,可能到时候我们两个连一两银子都保不住,连小命都会丢了。竹心啊,记住阿姐今天的话。”连凤丫状若无意的说道。 连竹心懵懂的点点头,小小稚嫩的脸上闪过若有所思。连凤丫看在眼底,倒也不关心小家伙是否真的听懂,又懂了多少。 正文 第十二章连夜报信 “凤丫,二……竹心,走咱们先回家去,看这天,怕是要下暴雨。”不远处,连氏夫妇急匆匆跑了过来。 “爹,柴火没卖出去?” “哎,走了几家酒楼饭庄,那几家掌柜的都说我的柴火不够干,要么不肯要,要么把价钱压的低低的。”连大山擦一把汗,大叹一口气:“这些个做生意的,都是吸人血的蚂蟥!” “快别说了,她爹,这不,也有好心人,咱也卖出了两捆柴么。”万氏在一旁说着,她虽是宽慰连大山,但是眉宇之间也笼罩了一层愁云,这柴火卖不出去,今个卖柴火的铜板,还不够给家里添米粮。 没饭吃了,这可如何是好哟。 “爹娘,快下雨了,咱们随意买些米粮,先赶回村子里去吧。这要是淋了雨,回头生了病,看病可是一笔大费用,不划算的,若不,咱们明天再来卖柴火?”连凤丫提议到,她这话说着状若漫不经心,可句句都有自己的用途和打算。 “成,咱先赶回村子里去。可别被雨拦在路上了。” 一家人出了凤淮镇,脚不停蹄往回赶。 连凤丫摸摸怀中的银子……这钱,可是创业的资本,她可还指望着钱生钱呢。 这些日子,她也算是把这具身体生活的世界摸了个透……光靠连大山和万氏卖柴火,这日子,可没办法过下去。到最后,总是落个凄惨下场。 抱歉,她可不是来这个世界吃苦和被人瞧不起的。 天色渐暗,连凤丫一家前脚刚到家,后脚天空上砸下倾盆大雨。 一辆马车,正马不停蹄的往淮安城的方向飞奔。卖相不大好的马儿,撒开了蹄子的跑,溅起一串串的泥水珠子。 是夜 小淮村连凤丫家正四处漏雨,一家四口挤在小小的土炕一角,忍受着潮湿的环境,连凤丫听着滴滴答答的雨水声,眼底再一次迸射出志在必行的决然! 与此同时,淮安城简竹楼的侧门被人敲响。 简竹楼后院一个厢房内,灯已灭。 “九爷,外头来了个叫魏三柏的,说是找到了二爷的黑玉簪。”传话的小厮话刚落,厢房里就亮起了灯,“在哪儿?” “侧门候着。” 不多时,穿着中衣,外面随意套了一件披风的安九爷疾步走向侧门。 “魏三柏,黑玉簪呢?” “九爷,黑玉簪在这里。”魏三柏掏出一个黒木盒子,恭敬递上去,安九爷看了一眼,匆匆留下一句话:“今日你就暂休憩在简竹楼,让小厮给你安排一下。”说罢飞也似的,进了简竹楼,直朝三楼而去。 “站住!”三楼处,有一刀疤护卫看护,面无表情拦下急匆匆的安九爷:“主子已经休息。” “风使大人,我有急事找二爷。手下的人连夜来报,他已经找了二爷丢失的黑玉簪。”安九拱拱手,正要继续解释,正是这时候…… “进来,安九。”厢房内传来一声低声的男音,闻言刀疤脸的风使面无表情让开了路。 厢房里 “二爷,您的黑玉簪找到了。”边说着,安九爷边把黑木盒子递上去。 “怎么找到的?”贵妃榻上,烛灯映的二爷面容如玉,一缕额发滑落,点朱唇扫峨眉,也比不上他这番风流潇洒。 修长手指拨开黑木盒子,捏起簪子,对着烛光好一番打量。 安九爷一嗫,讪讪说道:“属下心急着给二爷送来丢失的黑玉簪,还没来得及询问这魏三柏。属下这就去问清楚了再来回禀二爷。”说着就要起身。 “等一下。”二爷低沉的声音,缓缓叫住安九爷:“你把他叫来,我来问。” “二爷,这点小事,怎么需要劳驾您?” “好了。”二爷只是沉沉说了一句“好了”,安九爷就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忙去叫人。 不多时,进来一人。 “小人魏三柏见过二爷。”魏三柏心里忐忑,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这可是二爷啊!心内又是一阵兴奋。 “这枚黑玉簪,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二爷把玩着手中的簪子,边漫不经心的问着话。 魏三柏战战兢兢回答道:“回二爷的话,是个姑娘家拿来当铺当的。” 把玩黑玉簪的玉手微微一顿,二爷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什么样的姑娘家?” “十四五岁的模样,看穿着打扮,像是凤淮山脚下村子里的山野村妞,今个大清早就拿着这枚黑玉簪来当铺里当银钱。” 二爷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黑玉簪的簪柄,指骨用力,似是要把手中黑玉簪给掰断。魏三柏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哪儿敢抬头看贵妃榻上贵气十足的男人。 “继续说。” 男人冰冷的声音,冷冽无比。 额……继续说,说什么呀? 魏三柏偷偷瞄了一眼贵妃榻上的男人,揣摩着对方的想法,硬着头皮继续说:“那个村丫头,长得又黑又瘦,不大好看,看起来土里土气的……” 额,是错觉吗?魏三柏突然觉得周围温度陡降,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却没看见,二爷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冷凝铁青。 “继、续!” “是是是,二爷,小人这就继续说。”魏三柏偷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才道:“二爷,您可不知道,那丫头看起来土里土气,长得又是一副小家子气,可这丫头年龄不大,心眼子多着呐。而且啊,您手中那簪子,小人给那丫头说,一百两死当,这丫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是不肯。” “她嫌少?” 二爷冷眸中露出厌恶……好一个贪婪的村姑!先是投怀送抱勾引他,再有偷拿他的发簪去当铺狮子大开口! “小人一开始也这么认为,谁知,这丫头说嫌多,非要一两银子,但得活当。小人想,这簪子是二爷您的,就开了五百两银子死当,她不肯,非要活当。小人没办法,只能开出一个苛刻的条件。小人说,要活当也可以,当期五天,五天后来赎,赎金涨五倍,过了期限,这黑玉簪就永久属于当铺的了。谁知,她竟答应了小人开出的条件,最后兑钱的时候,小人好心,想要多给她点银钱,也好过她十天之后交不出赎金,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倒好,只拿了一两银子,还说一两足矣。” 贵妃榻上的男人,半挑了一下长眉……倒是出乎意料,只要一两? 不过…… 狭长的眼微眯,“好!好的很!我的东西,还没有人敢说只值一两!”这个山野村姑,好的很啊! 正文 第十三章只要没人吃的猪下水 “二爷,小的多一句嘴,小人觉得这村丫头的长相就是糊弄人的,小人和这丫头打过交道,小人还在这丫头手里吃了次闷亏。这丫头还说十天之内,定然带足五两银子前来赎簪。” “嗯,魏三柏,你替我找回了丢失的黑玉簪。立了功,待会儿到安九那里领赏。”边说着,边把簪子放进黑木盒子盖上,冲魏三柏道:“这枚簪子,你先拿回去。” “咦?爷不要这枚黑玉簪了?” 二爷微微眯眼:“那丫头不是说了吗,五天之后要来赎簪。下去吧。” “……是,二爷。” 待到魏三柏出去后,贵妃榻上的男人若有所思……真是她吗? 那女人,竟然还没有死?她想要做什么? 他的黑玉簪,价值连城! 即便她不知道这是他的黑玉簪,即便是一个普通的黑玉簪,也值好几百两。她的举动实属不正常。 放着大笔的银钱不要,只要一两,要求只有一个,只要活当?男人冷眸一凝,嘴角缓缓露出冷嘲……恐怕她在乎的并不是一枚黑玉簪,而是他身后的富贵荣华! 他只用黑玉簪簪发,且簪柄上刻有莲花印记,这件事,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随便谁都有资格知晓的。而有资格知晓的人,身份地位不凡,皆不会和个乡野村姑谈及此事。 那女人,生活在闭塞的村子里,倒不知她从哪儿知晓了这件事。 男人心内已然认定连凤丫已经知道黑玉簪的不凡。 无论如何,不亲眼看一看,怎么能够放得下心?男人眼中犀利一闪,“传令下去,延迟回京的日期。明日启程前往凤淮镇。” 门外传来一声应答:“是,主子。” 厢房里,男人袍袖一挥,劲风一闪,桌案上的烛火悄然熄灭。 翌日清晨 凤淮镇上,连大山一家四口,又是早早赶来镇子上。 “爹,我和竹心一同陪着你和娘去卖柴火吧。”连凤丫不给连大山反驳的机会,从连大山手中抢走一捆柴,巧了,正好十米远,就有一家饭庄。 连凤丫二话不说,跑过去喊掌柜的:“掌柜的,收柴火吗?” 连大山抱起连竹心,领着万氏就追了上来,“凤丫,这家……” 话未说完,饭庄掌柜的一看到连大山夫妇,指着连大山的鼻子就道:“咦?你们不是昨天来卖柴火的夫妻俩吗?”说着就拿手驱赶连凤丫一同人:“小丫头片子到一边儿去。昨天就和你们爹娘说了,你家的柴不行,太湿,烧用起来弄的乌烟瘴气,呛一嘴的烟。走走走,快走吧。” “凤丫,爹没来得及说,这家饭庄,我和你娘昨日里就来过了。走吧走吧,我们换一家。”连大山伸手来拉人。 连凤丫愣是站着不肯走,却冲饭庄掌柜的脆生生道:“大叔,您嫌我家的柴不够干,我懂您的意思。可您看啊,昨日里刚刚下了大暴雨,这雨,可是连着下了一整宿,恐怕现在就是大叔您找遍这镇子上卖柴的人家,都没有我家的柴火干。大叔您这饭庄存储的柴火也是有限,我看您不如再看看我家的柴?” 掌柜的一听,不由得停住了往店里走的脚步。昨日他是用柴火不够干的理由打发走了这两个卖柴的夫妇,那是因为他家饭庄自有专门供柴的人家。可是今日给他家供柴的胡四,一大清早就来说家中的柴泡水了。 就算是重新砍来的柴,湿气也很重。因为昨日下了几近一天一夜的大雨。 连凤丫拿捏人心,也算在行。 一眼看破面前这掌柜已经动摇了。 她眼珠子一转,“大叔,我们家卖柴火也就是为了吃饱肚子。这样吧,大叔,我们不要银钱,你给我们拿些猪下水,成吗?” 连大山一听,恨的跺脚:“凤丫你这孩子,要下水做甚啊!那玩意儿又不能够吃,也就是喂喂猪。咱再穷再吃不上一口干粮,也不能够去吃那猪吃的东西啊。” 万氏在一旁“唉唉”的唉声叹气,只道:“凤丫,你是不是受了惊吓,病还没好全?咋要那没用的猪下水啊。” 饭庄掌柜看向连凤丫的眼神,露出同情,摇摇头……唉,原来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傻子。 “大叔,我就要猪下水。成吗?” “成!”怎么不成?那东西他店里多着去,平时都拿去丢了,现在有个傻子愣是要用干柴换猪下水,他是生意人,有便宜不赚,那是会被同行笑话的。 “凤丫!你这孩子!”连大山气的跳脚,叹息不止,只能冲万氏说:“你给这丫头好好讲一讲,猪下水可不能够吃,再穷也不能够吃猪下水啊。” 掌柜的怕连大山一家子反悔,连忙让人去取猪下水,他开的是饭庄,猪是自己养的,猪下水一天也有好几副。 连凤丫看了满满当当一盆子的猪下水,皱了一下眉。饭庄掌柜的误以为她是不想要猪下水了,连忙说道:“做生意以诚信为本,咱们都是讲好条件了,可不带现在反悔的。”为了说服连凤丫,掌柜的又说:“这样吧,我有个邻居,家里就是杀猪的,我再去帮你拿几副猪下水来。算是白送你们。” “行!”连凤丫一听,眼睛就亮了,她原先就是嫌猪下水太少。 出镇了,一路上,连大山时不时看一眼箩筐里满满当当的猪下水,愁眉苦脸。 “爹,柴火都卖出去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听着闺女儿脆生生的声音,连大山都快哭了。 高兴?他能高兴吗? 一堆柴火,就换回啥都不能够吃的猪下水! 最关键是,凤丫这丫头是不是被吓的脑子坏了? “唉……” “唉……” “唉……” 一路上,叹气声不止,连凤丫听在耳朵里,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一回到小淮村,连大山把身上背着的箩筐,往地上一扔。猪下水一路上滴着血水,碰了连大山一衣服的。 万氏招呼着连大山:“她爹,把衣服脱了,我给洗洗,沾了血水,可不好洗。咱们被连家老宅给赶出来,也就是那么两三件换洗衣服。可别浪费了衣服。” 连大山衣服脱下来,万氏就放进了一个木盆里,手腕里抄着木盆准备去井边打水,迎面就看到自家的闺女儿正在清洗猪下水。 万氏忍不住说了一句:“凤丫,你洗猪下水作甚?这玩意儿没法吃,就算是洗的再干净,那也没办法下嘴。这味儿腥膻的很。” “娘,您忙您的去,今晚咱们就吃这猪下水。” 连凤丫说完就扭过身继续处理她的猪下水,万氏不知道,这玩意儿处理好了,味儿可好着呐。 万氏一听自家闺女儿的话,顿时呆了呆:“啥?今晚吃猪下水?”这回,万氏是真被吓着了,这猪下水是能够吃的玩意儿吗? “凤丫啊,你可别瞎胡来。咱米缸里还有一点儿粗粮,娘把你爹衣裳洗干净了,就去摘些野菜回来。咱们啊,今晚先对付着吃一些,大不了……大不了明儿个爹和娘去老宅那里求求你爷奶。” 正文 第十四章卖猪下水 连凤丫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站起身来看了万氏一眼,“娘,您去老宅求他们,他们真能真心帮我们一家吗?” 万氏心中犹豫,她觉得玄乎,但又怕闺女儿担心,一咬牙,说道:“能!你和竹心好歹也是爷奶的亲孙,流着他老连家的血!老爷子老太太总不能饿死自己的亲孙。” 连凤丫不置可否,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万氏的脸,歪着脑袋迸出一句话:“娘,这话您相信吗?” “啥?” “爷奶可是巴不得我死呢。” “你这孩子,说啥呢,你爷奶他们是……是……”万氏想给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却想了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什么?”连凤丫问道:“是太好脸面,怕我坏了连家老宅的名声吗?所以才下手毫不犹豫,要把我溺死?” “凤丫……” 连凤丫看着万氏一脸担忧,有嘴难言,她忽然咧开嘴角,绽放出一抹大大的笑容:“娘,别担心,我有爹,有你,还有竹心就好。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不叫连家老宅那群看人下菜碟儿的势利眼伪君子假善人看咱笑话!” “你这丫头,一套一套的,啥势利眼伪君子假善人,这些话你都从哪儿学来的?”万氏被连凤丫这么一打岔,心中松快一些,再看那些猪下水,突然顺眼起来。 算了,闺女儿不相信这猪下水不能够吃,硬要自己捣鼓,随便她去吧,等她洗完衣服就去挑野菜。 “娘,你放心吧,这猪下水我一定拾掇的能够下肚,要是您和爹都觉得不好吃,那我以后再也不打这猪下水的主意了。” 伸出手指,点了点连凤丫的额头,万氏边笑边说:“你这丫头,我可等着你的猪下水。要是不好吃,看娘不收拾你。” 万氏根本没把连凤丫的话听到心里去,只当闺女儿只是说说。 连凤丫也不在意,打了井水一遍一遍清洗猪下水,猪肺子要用水顺着肺管儿灌进去,她找来一个漏斗接在猪肺管儿上,打了井水灌进漏斗里,顺就顺着漏斗,经过猪肺管儿,进了猪肺子里。 猪肠子清理起来有些棘手,但也难不倒她。 猪腰子她洗干净了,用刀取出猪腰子里的白色部分,这个部分是不能够吃的,猪心猪肚则最好处置。 这里的人认为猪下水没法入口,只因为他们不懂清洗的办法,也不懂得怎么调味。 连凤丫手脚利落的处理好猪下水,拿进了厨房里。 手中的菜刀用的利落顺手,手起刀落时,就把猪腰子片成了腰花儿,猪肺子用水灌出了里头深层次的脏血,白白嫩嫩的猪肺子泄了水后,切成一块儿一块儿,猪肚切成条。 所有的东西一同下锅焯水,再捞上来,用清水洗干净。 从怀中掏出她偷偷在镇上买来的酒和葱姜蒜,连凤丫眼神烁了烁……想要猪下水好吃,这些东西可是秘门。 半个时辰后,连大山家里唯一一张寒碜的饭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 那味儿,香的连大山直流口水,而连竹心更是眼巴巴的望着桌子上的菜。 不多时,万氏提着野菜回来,还没进门,就闻到阵阵扑鼻的香味。 “凤丫她爹,啥味儿,这么香?” 连大山盯着桌子上香气扑鼻的菜肴,猛咽口水,“猪下水啊。丫头不是说今个晚上就吃猪下水么?还能是啥?” “啊?”猪下水能有这么香?骗她没有煮过猪下水呢? 万氏一百个一万个不相信,连凤丫笑眯眯的摆好碗筷,冲万氏道:“娘,来尝尝。这是猪大肠。”她把万氏拉到桌子边,挑起一块红烧猪大肠,不由分说就塞进了万氏嘴巴里。万氏想说“我不吃”,话没说成,就被塞了一嘴的猪大肠。 “好吃吗娘?” “好,好吃!太好吃了!”有美味佳肴在眼前,万氏哪里还管得着手中野菜,丢了野菜拿起筷子就连吃了好几口。 “红烧猪大肠,盐水猪心,炒猪肚,糖醋猪腰子,最后一道是猪肺烫。”连凤丫指着桌上的菜肴一一介绍,扭头问万氏:“娘,味道怎么样?” “这是猪下水?真是猪下水?娘长这么大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咧。”万氏激动的又多吃了几口猪大肠,这种东西她从前想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吃到嘴巴里去,“凤丫啊,你啥时候有这么好的手艺了?” 连凤丫忽然被万氏这么一问,身子不自觉的僵了一下,但下一秒她就揉着脑袋说:“哎呀,我也不知道啊,娘,好奇怪,我醒来就好像会厨艺了。” 这么蹩脚的理由,连凤丫都觉得自己编的不上档次,但万氏和连大山居然两眼红红,丢了筷子,立刻冲着天跪下来,泪眼盈眶的直呼:“因祸得福啊,我闺女儿是因祸得福啊!谢谢老天爷啊!谢谢,谢谢啊!” 连凤丫一阵无语。 一家人饱餐了一顿,连竹心更是呼啦啦吃个满嘴。饭后,连凤丫歪着脑袋,看向万氏和连大山,脆生生的说道:“爹,娘,你们觉得这猪下水要是拿到镇上去卖,能卖出去吗?” 似乎被连凤丫无心的一句问话,点播到了,万氏眼睛一亮,“能!一定能够卖出去!”说着一阵风一样拉着连凤丫往外走:“凤丫,咱们带回来好几副猪下水咧,你快来教娘怎么做出那啥红烧猪大肠啊盐水猪心啊。快快快!咱们明天就去镇上卖猪下水。” 万氏兴奋的不得了,她可比连大山脑子活,她闺女儿一提出这个想法,万氏就品出了味儿,再一琢磨……这生意,能做! 忙活了一晚上 连大山一家在第二日清晨,带上木盆子装的猪下水,到了凤淮镇上。 他们也没有板车,装着猪下水的木盆子就靠着连大山放在箩筐里,一路驮到镇上。 “爹,就这儿吧,”连凤丫打眼一看,这附近其他摊位都是有主的,也就这块空地可以拿来摆个摊:“把猪下水拿出来吧。” “哎!好嘞。” 一家四口手脚利落的摆放好一盆盆木盆,掀开上面木盆子上面覆盖的荷叶,一阵香味扑鼻,传出好几米远,小小不起眼的摊位,不多时,引来了好奇的路人。 “这是啥?”一个中年妇人够着脑袋看,好奇的问道。 “大娘问的是哪个……”连凤丫话还没说完,一旁老实的连大山很耿直又嘴快的回答道:“猪下水。” “啥?猪下水?”那妇人脸色顿时不好了:“你们把狗都不吃的猪下水卖给人吃?太过分了!” 沿街一家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屹立着一个黑袍锦衣的男人,寒凉的眼,正冷厉的盯着不远处的一家四口……不,确切的说,是盯着那一家四口中,肤色黝黑,身形瘦弱,样貌平凡的女人。 正文 第十五章泼皮勒索 “爷,是她!属下是否需要偷偷将她……”陆平眼睛一厉,伸手在脖子上一抹,做出一个“咔擦”的动作。 男人倚窗而立,鬼斧刀刻的容颜写满了憎恶!一双黑眸正幽冷的紧紧盯在楼下街角转角处那个女人的身上……哼!贪慕虚荣! 这种女人,死一万次也不足为惜!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能够听到楼下街角处的人声鼎沸。 “陆平,什么是猪下水?”二爷拧着眉问道,陆平微微愕然,不解偷瞄临窗而立的欣长背影,二爷出生贵胄,身份不凡,不知民间的猪下水是什么,这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二爷竟然关心猪下水是什么。 陆平斜眼扫了一眼楼下街角处一家四口,视线在其中一个村女身上停留三息,心中突兀冒出一个想法,陆平多看了街角那村女一眼,看她身材干瘪瘦削,肤色黝黑,长相平凡。他立即就打消了心中刚刚冒出的可笑想法。 只微躬身,恭敬的回答二爷的问话:“回二爷,猪下水就是猪的五脏六腑,猪肠猪心猪肝猪肺猪胃,民间百姓将这些统称为猪下水。” “那些东西人能够吃?” “狗都不吃,何况是人。爷,那一家四口却把狗都不吃的猪下水,公然拿出来卖。不怪楼下闹僵开,人人对此侮辱忍无可忍,谴责他们一家四口。” 二爷临窗,闻言收回落在那女人身上的视线,眼底一片冷漠……他道这女人有多大的本事,能够在福成当铺言辞凿凿,五日之内,五倍赎金赎回黑玉簪,原来是异想天开自以为是。 “无趣。”一双薄唇轻轻一动,倍感聊赖挥挥手:“去吧,不必留着……”她了…… 话道一半,忽而耳里传来一阵清越女音。 陆平没有注意男人表情细微变化,听到主子下令,抱拳拱手弯腰,沉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解决她。”说罢利落转身欲下楼。 “且慢。”二爷突兀叫住陆平,双目重新落在连凤丫的身上,长眉入鬓微挑。 楼下街角处 “就是!这家人心肠真是歹毒,猪下水也敢拿出来给人吃,还要收钱!真是不要脸!”围观的人一阵气愤。 “太过分了!欺人太甚!把我们都当什么了?狗都不吃的东西,拿来给我们吃!” 面对义愤填膺的众人,还有层出不穷的质问,连大山和万氏早就已经慌了手脚。 连大山人老实本分,在连家的时候,就常因为嘴笨,常常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此刻面对围成圈,将他们一家四口围堵在正中间的众人,听着他们义愤填膺的质问声,连大山只能够不停的解释: “这猪下水是好吃的,味儿也美,我长这么大,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昨晚我们一家四口吃的就是猪下水。不骗乡亲们,不然叫我不得好死。” 可无论连大山怎么说,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但是这些围观的人,就是不肯相信他。围观的群众中更是有一个直接骂道:“不用赌咒,拿猪下水卖钱给大家伙儿吃,你们一家就是不得好死!” 一声骂开头,引来的绝对不是围观群众们的抱打不平,反而是声浪越来越大的辱骂声! 连凤丫静静的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 “连猪下水都觉得好吃,你们家都是些什么东西?自己下贱到连觉得猪下水都好吃,可别认为咱们大家伙都像你们一家四口这么下贱!” 连凤丫默不作声的扫了一眼带头辱骂他们的人,对方二十出头,朝天鼻小眼睛,嘴下角一颗黑痣,特别的抢眼,就属他骂的最狠最凶。 仔细打量那人长相,就算不懂面向,也看得出这人一副无赖嘴脸,知道这人故意挑事,她怎么会和他客气。 抄起一筷子的红烧猪大肠,就送到那人嘴边:“尝一口,大哥,您就尝一口,吃完您还觉得不好吃,我就把这一锅子的猪下水,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全都吃光,您觉得怎么样?” “拿开拿开!”那人见着面前送到嘴边的猪大肠,立刻一脸厌恶的拿手扇味儿,好像连凤丫筷子上夹着的红烧猪大肠的味道很臭一样,哼哼唧唧道: “你让我尝一口猪下水?谁没事作践自己去吃那玩意儿?再说了,我要是真吃了,觉得不好吃,我要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吃光猪下水干什么?你吃不吃猪下水,与我有什么干系?倒是我,要是心肠好,尝了你家的猪下水,吃坏了肚子,我找谁说理去?这要是不说清楚,我是绝对不敢尝一口你家的猪下水的。我这尝一口,可是冒着风险的。” 话里话外透着话儿。连大山和万氏听不懂,但连凤丫清清楚楚的听明白了……人这话的意思放这儿呢:尝一口是可以的,但得先说清楚。什么叫做“说清楚”呢?就是给好处。 连凤丫垂下睫毛,果然啊,这就是个地痞无赖,看准了时机来讹钱的。 笑了笑,连凤丫手往怀中一摸,摸出个银锞子来,“呐~大哥,您说的也不无道理。”连凤丫手里掂着银锞子,在那人面前晃了晃:“您再尝尝这猪下水?若真是不好吃,这银锞子,算我赔给您了。” 这枚银锞子一拿出来,四周围观的人一阵哗然,再一听连凤丫这承诺,一个个眼热的看着连凤丫瘦削手掌心中的银锞子,打眼一看,这银锞子,至少也有二钱重。 这银锞子,正是之前连凤丫当了黑玉簪子,特意吩咐当铺伙计给她准备的一两碎银子中的一块,一两是十钱,一两银子约莫可换一千文钱。所以连凤丫手中两钱的银锞子,少说也是二百文钱。 这笔钱,放这小镇上,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忽然人群中一道声音喝道:“朱招财,你什么意思?占着茅坑儿拉屎吗?不尝边儿上呆着去。我来尝!” 有一就有二,仿佛是受到了点播,原先各个不肯尝一口的围观众人,一个个争先抢后的抢着尝他们口中“狗都不吃的猪下水”! 正文 第十六章利诱 “我来我来,姑娘,他朱招财不肯尝,我帮你!”一人说道。 立即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抢着道:“不不不,猪下水这种东西,还是我来尝,大婶儿您年纪大了,要是吃出个好歹来,可咋办。我年轻,吃坏了也没事儿。大婶儿你歇着。” “啊呸!说的多好听动人,还不就是心动人家那银锞子吗?我年纪大了吃出个好歹来,你咒我呐!王大家的你要不要点脸子?” 一时之间,场面乱糟糟。连凤丫冷眼看着一切,任由群情激起,抢夺声纷纷。 万氏虽然飙,但是到底是山下村子里的,原本,在万氏的心目中,就十分艳羡镇上的人,面对现在的场景,倒是有些束手束脚。 更是没有想到连凤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村里闺女,哪儿来的银锞子,此刻只是惊慌失措的看着面前的众人。 酒楼二楼,窗棱子开着,笔挺修长的身姿,挺立在窗前的男人,黑眸淡淡落在街道上少女黝黑的面庞上,视线不经意的捕捉到那不起眼的女人嘴角微不可查勾勒出的弧度。 “陆平,你懂人心吗?”角窗处,幽冷的声音浅浅缀缀,听得身后的陆平一阵不解,小心翼翼偷瞄一眼身前的男子,二爷俊美的容颜上是他看不懂的莫测,陆平揣摩不出面前主子的心思,只好摇摇头: “回爷的话,要懂人心这么难懂的事情,那得生上一颗七窍玲珑心,比如二爷您,又比如朝堂之上的各位大人们。像属下这种身份低贱之人,怎么会懂得揣摩人心?” 岂料二爷闻言,轻嗤一声:“呵~”那黑眸,却带着一丝轻嘲……果真,只有朝堂之上的老狐狸们才会懂得耍弄人心吗? 二爷眸光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街道转角处。 万氏靠了过来,偷偷的询问连凤丫:“你哪儿来的银锞子?” “捡的。” 瞧瞧,这漏洞百出的答案,一听就是借口,偏偏的,万氏就是不疑有他。连凤丫在万氏的眼中,那就是老实本分的孩子,从来就没有期满过人,更别说当面说谎都不脸红。 万氏倒是信了连凤丫漏洞百出的借口,却心疼的看着连凤丫手中的银锞子,“你这傻丫头,有这么多的钱了,咱们还卖什么猪下水啊!”说着,伸手就去捞连凤丫手掌中的银锞子,连凤丫手掌一收,靠向万氏耳边低语: “娘,指望这两钱银子坐吃山空可不行,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咱们得靠自己。有个长长久久的手艺活。” 这话说进了万氏的心坎里,连凤丫看着差不多火候了,又放大招:“娘,天下掉馅儿饼,你信吗?这二钱银锞子,是福不是祸。”万氏一想,是这个道理。便点点头不再执着于这二钱银锞子了。 连凤丫眼底的轻嘲一闪即逝,随即往前站一步,挡在万氏等人的前面,声音清脆不拖泥带水,很有几番干脆,道:“那就这位朱招财大哥吧。大家都是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必争了。” 其他人虽然很不乐意,但是被连凤丫这么拿话一兑,也不好说啥。一时之间,好些个人十分尴尬。 那痞子无赖样的朱招财一听,乐了,一双三角眼闪着贼光,盯着连凤丫手里的银锞子,“大妹子,这可是你说的。”二话不说,抄起一筷子的猪下水,就塞进了嘴巴里。那急切的模样,就好像是怕连凤丫反悔一样。 一口塞进嘴巴里,众人全部神情紧张的盯着朱招财看……吐啊?怎么不吐怎么还不吐咧? 朱招财那神情……很有些微妙。他可是一开始就是冲着“拼着吃坏肚子也要拿了这白拿的二钱银锞子”去的,可这……这这这,这是猪下水? “好吃吗?大哥?”连凤丫笑眯眯站在一旁问道,听到她这么一问,众人都给她一个大白眼……这闺女傻哟,为了她手中的银锞子,那也没谁会说好吃啊。 再说了,那可是猪下水,猪下水能好吃?骗谁呢? 众人一脸“答案已定”的模样,各个一脸艳羡的看向朱招财……这朱招财走了狗屎运了,碰到个傻的,白捡二钱银锞子。这种好运怎么就轮不到他们呢! “喂喂喂,你倒是说话啊?朱招财。”有人叫嚷起来:“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朱招财看着眼前的猪下水,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要知道啊,朱招财虽然家住在镇上,但一年也难得吃上几趟荤腥。连凤丫这红烧猪大肠,可算是沙漠里的一处绿洲,填补了朱招财那寡油的胃。 “我再尝尝,刚没尝出个味儿来。”说着,飞快的又抄起一筷子的红烧猪大肠来,这满满一筷子,分量十足,朱招财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一口全塞进了嘴巴里,那香肠厚唇油滋滋的,吃的直冒油。 连凤丫又笑眯眯的上前,掏出一块粗布手帕子,递给朱招财,“擦擦嘴吧,大哥。”却被朱招财大手一推:“不用。”边说着,那舌头往嘴唇上上下左右舔了一圈儿,把那厚嘴唇舔的干干净净,比手帕擦过的还干净。 众人看着这番表现,一个个全都面带疑心的扫了扫那一盆子的猪大肠……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朱招财,你倒是说句话啊,好吃不好吃,你给个说法。”有心急的人,急咧咧的叫道。 这一问,倒是把朱招财问的一愣……光顾着吃了,都差点儿忘记正事了。 他看了看那一盆子正散发着香气的猪大肠,吞了吞口水,眼中有不舍。视线又落到连凤丫手中的银锞子,贼溜溜的眼珠里冒出贪婪。 视线在猪大肠和银锞子上流连好多次,最终落在银锞子上……一副猪下水才多少银钱,要是拿到了那二钱银锞子,不知能买多少猪下水!到时候拿了银锞子,大不了,等人都散了,自己再单独找上这家人,给点钱,让他们把做这个猪下水的秘方卖给他。 对!就这么办!乡下人懂啥?自己也不是白要他们的,不最后还是给钱的吗? 正文 第十七章这事别想这么算了 一咬牙:“不好吃,绝对不好吃!”边说着,一脸嫌弃的挥挥手:“就说猪下水这种玩意儿不是人吃的!”说着,他就朝连凤丫伸出手去:“大妹子,说好了,我可是冒着吃坏肚子的风险帮你尝这猪下水的,不好吃你可要把补贴的银锞子给我。” 说着,伸出手就朝着连凤丫的手里抓去。 看着迫切伸过来的爪子,连凤丫眼底一丝幽冷,唇角不着痕迹勾勒出一丝冷笑,她虽个子娇小,面对着高她一头不止的朱招财,却身姿轻盈,避开的可说轻松无比。 朱招财一愣,随即凶神恶煞:“大妹子!你什么意思?” 连凤丫脸色一冷,那张平凡至极的脸上,一双瞳子雪亮,凌厉对上朱招财,“什么意思?你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问你,朱招财,你是什么意思!” 敛了笑,连凤丫冷眼落在朱招财身上,一分不让一分不怕。 “你想赖账不成?哼!小丫头片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朱招财是谁!你敢赖我账?” 万氏和连大山眼见这无赖痞子的朱招财凶神恶煞要对连凤丫动手,两人急切切挡在孩子面前:“算了算了……”万氏原是要缓和气氛,朱招财见万氏软了态度,更是欺负上来,鼻孔里哼出一道不满:“算什么算了?今天这事别想这么算了!” “做生意没个信用,你还想当众赖我朱招财的账!今天这事儿我撂下话来,不行就这么算了!” 姓朱的还特不屑的扫一眼万氏和连大山,居然狮子大开口:“你们家得赔偿我!” “这……”这怎么又要他们家赔上了?连大山老实人,听了这话,一脸的急切,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越是急越是说不清话。 “是,今天这事儿,别想这么算了!”一道清脆的少女声响起,众人看去,连凤丫面无表情:“朱招财,这事,就是你想算了,也要看我乐意不乐意。” “哈哈哈……我没听错吧?这事儿我朱招财还得看你这小娘皮子乐意不乐意?说出去也不怕闪了舌头!什么个东西,黄毛丫头一个。老子今天不让你学个乖,我叫你祖奶奶!” 连凤丫笑了一下,“大家伙儿说说看,这朱招财是不是言行不一?他说不好吃,却吃两口?他说冒着吃坏肚子的风险帮我尝一尝味儿,敢问各位大哥大姐,叔叔婶婶们,在场的各位,有哪一位会冒着吃坏肚子的风险,帮人尝菜尝两口的?难道他朱招财就不怕吃坏肚子?”众人听着一阵点头赞同。 她走上前,一手抄起筷子,满满当当厚厚的一筷子红烧猪大肠,就学着刚才朱招财那吃样,一口全部塞进了嘴巴里,吃的那叫一个大快朵颐,擦了嘴,就道:“又敢问在场的各位大叔大婶们,他朱招财刚才是不是这个吃相?” 说着,还扭头朝着围观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俏皮一笑,问道:“小弟弟,姐姐刚才学那位大叔叔吃东西,学的像不像啊?” “像,大姐姐学的最最像了。”小孩儿童稚的声音透着天真,这里围观之人,谁都不会去怀疑一个小孩子的话。 这也是连凤丫聪明之处。找一个小孩儿来作证,人都说小孩儿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说的话当不得真。可也正是小孩儿什么都不懂,也才不知道大人的那些弯弯道道,说的话也就是最最真心的话,反而是最值得信任的。 连凤丫变法术一样,从旁边木盆子里挑出厚厚一片的盐水猪肝,递到小孩儿面前:“乖,姐姐送给你吃。” 小孩儿可不懂什么猪下水能不能吃,只觉得鼻子里窜进去的味儿香的很,一把接了过去,正要塞进嘴巴里,一旁有大婶子看到,连忙叫住:“喂!小孩儿,别吃……” 话未说完,厚实的一片儿盐水猪肝,进了那小孩儿的肚子:“唔!香!”小孩儿吃了舔嘴巴,眼巴巴的望着木盆子里的盐水猪干,那模样,倒有几分望眼欲穿。 这一下,围观之人议论声纷纷,“梭梭拉拉”的议论声中,连凤丫仰头一笑,又道:“大家伙儿也都看见了,我刚那吃相,就是学了这位朱招财的。就朱招财刚才那样的吃相,他说我家的东西不好吃,不好吃还那样子的吃相?那是饿死鬼投胎吧?” 明里暗里的奚落,让得这围观的人们冲着朱招财就是一阵哄笑,一双双眼睛里,全部带着几分鄙夷,落在朱招财身上,那一道道视线,就像是有如实质的刀刃,刀刀割在朱招财的身上。 朱招财那张无赖脸上红成了猴屁股,愤愤不平瞪着连凤丫不放,恼羞成怒举起拳头来:“我不管,是你说,不好吃就把银锞子送了我,你把银锞子拿来!” 那架势,凶神恶煞,摆明了今天他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指鹿为马,就是要咬死了连凤丫家的东西不好吃。 连凤丫什么人?看戏不怕事大,演戏不怕不好收场……若真不好吃,银子她拱手相送。可要是有人故意算计她的银子,那可就别怪她了!哼! 眨眼的功夫,一抹算计浮上心头。 “呀!你还想打人?你欺负我年纪小我就怕你了?告诉你,我才不怕!”连凤丫动作虚浮,把那没几两肉的胸脯往前一挺,插腰抬下巴,很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架势。 朱招财那手举得高高的,气的一阵倒仰,那面孔扭曲狰狞,一双眼睛瞪的铜铃大。 连凤丫扫了一眼朱招财迟迟不肯落下来的手掌,眼中厉光一闪即逝,不怕事大,又添一把火: “朱招财,今天这事儿咱们没完,你就是打我我也是这么个说法!哼哼,你举着手不累吗?放下休息休息吧,老这么举着,我都替你觉得手酸。” 这话听在围观百姓的耳朵里,也没什么。可听在朱招财的耳朵里,那是刺耳的很……这小娘皮子是在嘲讽他啊! 这小娘皮子是欠揍啊!敢情拿老子开涮?这就要给她好瞧! “你真想打人?我、我、我不怕你!” 连凤丫一脸的故作勇气,朱招财看在眼里,更是轻蔑……这小娘皮子也就这点胆儿,装模作样还真以为能够骗过老子这双眼睛,也不瞅瞅他朱招财是谁! 反了个天,今天非得给她个教训! 连凤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所以说,欺软怕硬是所有无赖的通病嘛。 正文 第十八章激将设套 “啪!”钳着的拳头,当下就狠狠落下,速度太快,一旁的连大山和万氏,冲过来阻止都没赶上,那一拳头,是冲着连凤丫的脸砸下去的,拳头落下的时候,却落在了连凤丫的肩膀上,朱招财愣了一下……不对啊,这自己的准头从来没出过岔子,怎么这次偏了位置? 却也只是愣了那么一小会儿,在看到那讨人厌的臭丫头被他打得摔在地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朱招财就忘记了那打偏了准头的一拳头,只顾着洋洋得意,鼻子里哼出一道不屑:“哼!小娘皮子,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吗?惹怒了老子,老子照打!” 说着,还朝着连凤丫晃了晃拳头。 四周一阵喧嚣声,有质疑朱招财:“你怎么打人了?” “这也太不像话了!朱招财,你这不对啊。人小闺女,你一大男人怎么就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一时之间,讨伐声阵阵。 朱招财是个地痞无赖,发起飙来就特别鲁,被人指指点点,他朝着众人粗声粗气喝道:“去去去!管你们什么事儿!我就打她了咋滴吧?再嚷嚷,连你们一起揍!” 连大山和万氏来不及阻止这地痞无赖打伤自家闺女,好不容易冲上去,想要挡一挡,自家闺女已经被这地痞无赖打得摔在地上了。 万氏连忙拉着连凤丫慌慌乱乱地检查:“凤丫,摔疼了没,娘看看,哪儿伤到了,咱,咱不卖这猪下水了,娘和你爹就是讨饭也要养活你和你弟。不受这个罪了。呜呜呜~” 连竹心人小,反应还没有万氏和连大山快,这会儿阿姐被人打了摔在地上,小人儿挨挨凑凑挤上前来,“啊啊啊”的叫着,眼睛红通通像只兔子。 连大山老实汉子看着自家闺女被欺负,从没有过的火气噌噌往上冒,一言不发,“噌”一下就站直了身子,要与朱招财对峙算账:“你,你打伤我闺女,我和你拼了……” “爹,”连大山手臂刚抬起,就要与朱招财拼命,就被一个力道拉住,扭头一看,自家闺女面无表情的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 连凤丫拉住连大山,瘦弱娇小的身子不着痕迹拦在连大山的身前,淡淡抬起头,看着朱招财,道:“朱招财,我卖猪下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官府不管。你打人,官府可就要管一管了。” 连凤丫眸光一厉,要的就是朱招财的这一拳头……哪知道他是真蠢到天。 连凤丫一句话,洋洋得意的朱招财,“唰”的一下子白了脸……“官官官府?”声音尖锐高昂,陡然响起,吓走屋檐上歇息的一片麻雀。 “县太爷是我们百姓的父母,父母官管百姓事,有什么问题吗?”连凤丫淡眸扫了一眼朱招财,唇瓣微启:“你打伤了我,还不兴我报官不成?” 边说着,连凤丫走上前,朝着围观之人行了一礼,“在场的大叔大婶们,刚才这朱招财打人,大家伙儿都是看见的,若是今天这个朱招财不给我当众道歉,还请众位叔叔婶婶们给小女子我做个证。小女子知道,在场各位,都是心地良善的好人,和朱招财这种故意讹诈小女子银钱的地痞无赖,完全不一样!” 这么一说,众人内心一动……就是!他们可比朱招财那个地痞无赖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朱招财那混蛋才能干出讹诈别人银子的事儿,他们可做不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儿来!……不知不觉,众人被连凤丫的话语,牵着鼻子走。丝毫不记得先前他们这些人和朱招财一样,为了那二钱的银锞子差点儿争起来。 此刻听着面前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诉说朱招财的恶性,众人只觉得不想与之为伍。众人没有察觉,在连凤丫一连串的举动和言辞中,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将朱招财孤立了。 有个年纪大的大婶儿跳出来指摘朱招财:“算了吧,朱招财,打人本来就不对,道个歉,这事儿就是算了。” “我,我凭啥道歉!”朱招财梗着脖子吼道,气得眼珠子都布满血丝,他再傻,也察觉到自己在众人的眼中,成了个混球……虽然他本来就是个混球。可这种突然被人排斥孤立的感觉,让他恨毒了连凤丫。 布满血丝的眼球,狠狠盯着连凤丫。 唇瓣轻扯,连凤丫根本不理会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盯着她看。转头对连大山说道:“爹,咱们报官吧。” 一听报官,朱招财脸上一阵恐惧……报官是不是要蹲大狱?不不不,他可不要蹲大狱。凶神恶煞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咬牙低头:“我,我道歉!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错,我打人不对,我向你道歉。”道完歉,朱招财寻了个空隙,窜出了人群,逃也似的离这地儿远远的。在他看来,只要不被抓到,就没事儿。 “凤丫,朱招财逃了,还报官吗?”一旁,连大山耿直的询问道。 连凤丫摇摇头,柔柔说道:“爹,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也没受什么重伤,算了吧。”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连大山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这里围观的群众们听的。只听围观之人一阵赞叹连凤丫年纪不大,心却善良。 “今天幸好有众位叔叔婶婶们在,不然还不知朱招财那厮要怎么讹诈小女子一家。”连凤丫又冲着众人行了一礼,态度十分真诚。 走到装猪下水的木盆子前,拿了荷叶,包了一包红烧猪大肠,用草绳系好,一边说着:“小女子也没什么能够报答给大家的,这些吃食就送给大家,聊表心意吧。”一边把荷叶包装好的包裹递给一旁的连竹心,示意他去把荷叶包递给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大婶子。 小家伙儿颠儿颠儿跑到那位大婶子前,“啊啊啊”的说不出话来。连竹心原就长得可爱清秀,唇红齿白,本来就招人疼,这大婶子一看小家伙的模样,心道:好端端的孩子可怜哟,竟是个不会说话的。 这样一来,心就更软了,没让连竹心多等,立即就接了他手中的荷叶包。连凤丫看在眼里……肯收就好办。 打铁趁热,立即就说:“大婶子,您尝尝看,我真不骗您,我家阿弟最爱出这红烧猪大肠了。我这猪大肠啊,用的是独门秘方的方法清洗的,绝对干净,我家自己都吃。”说着,就挑了一筷子,递给连竹心,小家伙小嘴一张,一口包进嘴巴里,美味的眯了眼。 “这……”大婶子有些犹豫,但一想之前那朱招财的吃相,又想到那小孩儿吃猪肝的模样,现在又亲眼看到这卖猪下水的一家子自己吃起来,一咬牙,道:“好。”挑起一块就塞进嘴巴……“哎哟!这是猪大肠?咋能这么好吃?比我上个月亲戚家办喜事吃酒席的猪肉还好吃咧!”不仅没怪味儿,还吃出了一股子比猪肉还香的香味儿来。 正文 第十九章我要她做我的女人 “王大家的,你说真的假的啊?”一下子,人群沸腾起来。 那大婶子是个直脾气,哼哼道:“我还包庇他们家不成?一不是亲戚二不认识。好吃不好吃,你们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说着,又嘴馋的挑起一块猪大肠塞进嘴巴里,边吃边说: “不行!这点子不够吃啊。我家男人干活儿回来最爱吃点小酒,今天就靠这东西下酒了!”说着,就叫嚷道:“凤丫姑娘,这咋卖?” “不用钱,送您的诶!”连凤丫脆生生叫道。 王大家的连忙道:“这点儿不够我家那口子下酒的。我寻思着家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回肉,这可不比肉差咧!你再给我来点儿呗。” “成咧!” 不远处酒楼二楼,男人一双淡眸看到街角处人声鼎沸的小摊位,忙活的热火朝天。男人收回视线。 “陆平,你去那家人那里,买上一些猪下水来。” “咦?爷,您说……让属下去买猪下水?”陆平怀疑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 男人长眉微拧。陆平心中一抖……心知他这主子已经没了耐心。 连忙行了一个告退礼,急匆匆去买猪下水。 连凤丫家摊子不远处,一棵大树下,停靠着一辆青布马车,看着并不起眼,仔细看,那马车用来遮光的帘子,用料都是极好的。 马车窗帘虚晃一下,车厢里一男子放下修长手指,广袖宽袍,胸襟微袒,墨发垂腰,长眉入鬓,额顶一抹美人尖,唇红似血,眉心那颗殷红似血的美人痣尤为的妖异……这就是个妖孽! “公子,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摆摊的村姑?不过这个村姑也太蠢,若非她运气好,差一点就被那无赖打死了。” “蠢?”车厢里一声轻笑:“陆不平,这个村姑可不蠢。”步步为营,一言一行皆有目的……这种人,会蠢?摆弄人心更是伸手即来……她蠢?哈!“陆不平,看人这一点上,你比不上陆平呀。”戏谑的声音,愉悦的从车厢中传进赶车的人耳中。 有趣有趣的很~ “陆不平,我要她做我的女人,你道如何?” “公子万万不可!这种容貌卑陋身份卑贱的村姑,即便是给公子您当贴身丫鬟,那也是辱没了公子您。公子可莫要吓唬属下啊。” “哈哈哈哈哈……”马车里传来一声笑声。 仿佛刚才那事,就此越过,只是随口一个玩笑。 陆平手里拿着荷叶包的红烧猪大肠,盐水猪肝等等的东西,他就不明白,二爷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有兴趣。 “爷,您吩咐的东西,属下买来了。”陆平一包一包将手中的荷叶包放在竹木桌上。 “打开。” “……是。” 陆平不情不愿的打开一个个荷叶包,一时之间,香味四溢。二爷欣长的身躯挪动了过来,看了又看,忽地眸光微闪,手指扣在一双白玉筷子上,挑起一块盐水猪肝。 “爷,不能吃啊!”陆平叫了起来,可是他面前的男子根本没有搭理他,陆平满脸惊骇的看着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挑起白玉筷子夹着盐水猪肝,送进薄唇中。 “爷?……爷?”许久,不见男人有所动静,陆平心中一慌,连忙要喊人:“来人,二爷他……” “我很好。”冷凉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陆平,二爷狭长的眸子落在竹木桌上的荷叶包上,眼底有一丝意外的情绪泄漏。 白玉筷子渐次挑起不同荷叶包中的食物,一样一样入了口,一旁的陆平早就已经惊吓的没有知觉了。 “爷,您怎么能够吃这种东西!”忽地,陆平愤然站起,二爷却老神在在:“陆平,去将我的青竹酿取一坛子来。” 陆平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虎目圆睁,不可思议,正要脱口而出,二爷眸光斜瞥,眼含警告:“莫要废话,让你去就去。” “……是。” 二爷挥手落座,白玉筷子落在荷叶包的食物上,吃的津津有味。他向来嘴挑,差一些的东西都不愿入口。只是这面前的食物,却能挑起他的食欲。 陆平取来一坛子的青竹酿,又有白玉杯,他随手拿起白玉杯,动手要给竹木桌前坐着的男人斟酒。 “不必。”男人挥挥手:“陆平你自去一旁。”便就接了陆平手中的青竹酿,自斟自饮起来,陆平在一盘看着,脸上渐渐露出的不可思议。 那竹木桌前坐着的男人,当真是他家的二爷吗? 陆平退到了一边,双眸写着惊诧。如玉的指骨捏着白玉筷子,一口一口,往着嘴里送着食物,吃到高兴时候,还会一杯青竹酿仰头灌下,当真是说不出的悠闲自在清雅……可,他家的二爷已经快要五年没有过如此的闲适。 豁然抬头,视线落在了一包包快要见底的荷叶包上,陆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忽而朗声打断了沉浸在一派悠闲之中的男人:“爷,那女人属下这就是处理掉,省了碍到爷您的眼。”说着扭头就走,身后一道幽冷眸光瞬间落在陆平的背影上:“我可曾让你动手解决她?陆平,何时起,你竟可以为我做主?” 陆平脚下打个转,重新跪在了二爷的面前,一派的肃然:“爷舍不得那个女人?” “啪”! 一声脆响,白玉筷子重重扣在竹木桌上,二爷狭长眸子泛着幽光,阴森森的落在陆平脸上,眼底毫无波澜,仿佛看一个死人。 “窥伺主子心思,该当何罪?” 陆平额角冷汗淋漓,汗湿了背后的衣衫,“是为以下犯上。” “该当何罚?”那声音更冷,却也更不显情绪波动。 “杖二十。”陆平眼皮直跳,硬着头皮回答道。 “好,自去领罚。” 跪在地上的陆平不敢有半分犹豫,即可应道:“是,属下这就去。”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脚都软了。 “属下告退。”却在一脚刚要离开包房之时,波澜不惊的声音幽幽传到陆平的耳朵里: “陆平你不是谋士,切莫再做出试探我的事情来。” 正文 第二十章平白灾祸 陆平脚下一顿,真正的脚软了,血色从脸上褪尽,额头上的冷汗滑进了衣领中,“爷,属下知错,属下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 陆平跪在地上,神色十分犹豫,竹木桌前坐着的男人眸光微利:“恕你无罪。” 陆平猛然一抬头,似乎视死如归,豁出去了,一咬牙:“属下只是觉得,如那山野村姑的丑女,卑微浅陋,不及沈小姐一根汗毛……” 二爷狭长眸子藏着锋芒,落在陆平深深埋下的头顶上,俊美容颜如冰似雪,冷的能够冻岔了人:“滚出去!” 陆平头皮一紧,赫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沈家微莲是个禁忌……在二爷面前,谁也不敢多嘴。陆平一边胆战心惊一边悔恨不已,他怎么会堂而皇之在二爷面前提起“沈小姐”的事情来。 一只白玉杯呼啸而来,不等陆平躲开,一声脆响落在地上,“啪嗒”,白玉杯碎了一地,伴随男人显然夹杂怒气的阴冷声音:“杖五十,出去!” 陆平不敢多言,卑躬驱膝出了包房。 门口一脸刀疤的铁汉扫了他一眼,摇摇头:“你也真是,提谁不好,非得提沈小姐。” 陆平扶额,满脸的悔恨:“是是是,你瞧我,提谁不好,怎么提……”说到最后,声音小到听不到。 包房中,二爷狭长眸子缓缓落在了面前竹木桌上的荷叶包上,再没有任何食欲。起身移步窗前,入目所及,那家人喜笑颜开,身前摊子里的吃食已经卖了个金光,那家的男人背起了竹篓,妇人垫着脚尖用衣袖给自家的男人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而那肤色黑沉的少女,正侧目望着不远处。男人的视线顺着少女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刻着“福成当铺”的牌匾上。 二爷唇瓣勾勒出冷峭的弧度,眼底露出一抹讥诮……贼心不死啊。 当真,这么执着于黑玉簪吗? 他倒要看看,五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剩下四天里,区区一个猪下水,可能够卖出五两银。 街道转角处,连凤丫收回落在“福成当铺”的视线,望着爹娘脸上满足的笑容,一双过分锐利的眸子,渐渐泛起暖意。 “啊啊啊啊”一旁,小家伙兴奋的冲着她张开小手,连凤丫笑着抬起手,在小家伙的鼻子上刮了刮:“丑不丑,这么大还让抱……”话到此,戛然而止。 忽而听到一声嚣张至极的呼喝声:“张家人出行,闲人退避~!” 马车呼啸而来,远远就听到马蹄落地声阵阵,连凤丫眼角余光扫到道路正中一道小小的身影,似乎被声势浩荡,呼啸而来的马车吓呆在当场。 她脸色瞬间微变,来不及多说一个字,身子已经朝着街道正中央那道小小的身影飞扑过去了。 马车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撞上来。她抱着孩子就地一个打滚,硬生生从马蹄子下逃出生天。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街道之上,静悄悄,众人无不是松了一口气:“呼~太险了。这两孩子真是命大。”一时之间,众人无不感慨。 连大山和万氏早就已经吓白了脸,他俩甚至没有看到连凤丫飞奔出去的那一幕,只看到自己的闺女满身狼狈的护着个小孩,在马蹄下险险避开那致命的一马蹄,狼狈的摔在地上的场景。 万氏手脚冰凉,此刻还在发抖,面上血色全无,连凤丫注意到万氏的不对劲,咧开嘴,冲万氏笑笑:“娘,我没事。你瞧,我这不好好的吗?”说着,还把怀中孩子露出来给万氏看:“我还救了个小家伙呢。” 万氏见闺女平安,想要朝着连凤丫跑过去,刚抬腿,脚底一阵发软,“啪”一屁股软倒在了地上。 连大山连忙去搀扶。而连竹心显然也吓得呆住了,怔在那里。 连凤丫刚要站起身,察觉怀中小孩儿颤抖的身体,她心念一动,若是换做从前,她是绝不会有半分不忍,可这小孩儿和竹心一般大小,连凤丫心一软……到底只是个小孩子,会怕是人之常情。 心念一闪即逝,怀中传来低低啜泣的声音,想来是真的吓坏了。 瘦削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怀中小孩儿颤抖的背:“没事了。” “哪个不长眼睛的,不要命了吗?敢冲撞张家的马车。真正是胆大包天!”又是之前那道嚣张跋扈的声音,连凤丫眼中闪过厌恶。 抬起头,朝着声源处看去,青衣玳瑁的小厮好不容易勒住了马缰,竟然二话不说,手中的马鞭朝着连凤丫的方向挥过来了。这一鞭要是挨实了,连凤丫不说皮开肉绽,也得流血留疤。 眼中微寒,连凤丫不是不能够躲开,她刚想躲避,怀中的小孩儿因为刚才的惊吓还没有缓过劲儿来,此刻,连凤丫就是他的温暖和安全感,连凤丫稍稍异动,他就紧张不安,小手紧紧抓住连凤丫的衣领。 连凤丫多年来形成的本能——祸及自身时,丢车保帅。 她曾是特工,这种丢下他人去死的事情,她做的多了去了,得心应手的很,一点儿都不会愧疚伤心难过。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儿受伤……她又不是圣母。 本能想要甩开怀中死死抓住她不放的小孩儿,手抬起,抓住小孩儿的衣领…… 一般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酒楼二楼窗前的二爷,和不远处停在树荫下那辆马车里的妖魅男子,却都一眼看出她想干什么。 无论倚窗而立的二爷,还是凭栏看戏的男子,几乎同时露出轻讽之色,两人眼底近乎凉薄的冷意,都仿佛无情的嘲弄着连凤丫的自私之举。 下一秒,几乎是同时,两人唇瓣的冷意化作一丝愕然…… 连凤丫抓住怀中小孩儿的衣领,只需要一用力,就能够将这累赘推出去,而她自己也能安然躲开这一鞭子。 电光火石间,她眼角扫到连竹心,心念一动,那捉住小孩儿衣领的手,突然用力环抱住怀中的小孩儿,一个转身,便以后背生生受了这毒辣的一鞭子。 正文 第二十一章强抢 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数十息之间,她的心理却几番变化。 她前世无父无母,长大做的又不是普通的工作,冷心冷肺惯了,却在接触到连竹心那眼神的时候,从前贯彻到底的作风被打破……连凤丫神色呆滞,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会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儿生生受了背后这一鞭子。 但背后灼辣辣的痛,正在提醒着她——她替一个陌生的小孩儿承受了一鞭子! “凤丫!”万氏声终于不再恍惚,声嘶力竭的扑了过来,连同连大山和连竹心也吓白了脸。 “娘,没事。”抬起头,冲万氏摇摇头,连凤丫只觉得背部钻心的疼,只字不说给万氏听,她松开手臂,露出怀中早就已经吓呆了的小孩儿,脸色发白的将小孩儿推给万氏:“娘,你去找找看,谁家的小孩儿走丢了,娘给人家送回去吧。” “你这丫头!就是心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这小孩儿,娘先带你去看医。”万氏心疼的看着闺女背后的鞭痕,衣服被打裂一条口子,沁出鲜红的血,染红了周遭的布料。 万氏的眼泪汩汩的往外流,眼底的自责怎么也藏不住:“是娘没用,是娘没用啊!”若是她能够挡在闺女的身前,她的闺女何至于受这样的罪。一旁的连大山将万氏的自责看在眼底,老实巴交的汉子紧咬着牙根,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还不让出路!找打!”伴随这道不和谐的声音,鞭风再次呼啸而来,连凤丫脸色一变,来不及思考,伸手用力朝着万氏一推,那马鞭如游蛇,挨不到万氏的身,却落在了连凤丫的肩膀上,一瞬间,连凤丫闷哼一声,脸上冷汗直流。 万氏看着闺女露在衣领外的脖子,须臾之间,皮开肉绽,再也忍不了了,扭头发了疯一样朝着站在马车上挥舞马鞭的小厮扑了上去:“你为什么要伤我的凤丫!我打死你打死你!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我的凤丫不过就是心善救了一个孩子而已啊~” 万氏要是癫狂起来十分可怕,她当初被连家人逼得就要失去自己亲身女儿的时候,能够豁出去拿了菜刀出来,今天看到自己的闺女被人鞭打成这么的惨样,一下子彻底的激怒了万氏。 那小厮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懦弱胆小的妇人,会敢朝他扑过来,更没想到,万氏的力气,在这一刻,大的出奇。那小厮阴险的很,趁着万氏不备,抬起脚就踹。 连大山咬着牙冲过去,常年干田地里庄稼活的拳头,又厚实又粗糙,一拳头砸在那小厮的胸口,直砸的小厮痛苦叫道:“放开!你敢打我?我叫你放开我听见没有,你完了!” 连大山打红了眼,听不进小厮的话,举起拳头又是一拳。 “啊~!”那小厮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连凤丫一直注视着马车的动静,却迟迟不见车厢里有人出来,不禁有些疑惑……难道那车厢是空的? 还是…… “住手!” 车厢车帘布虚虚一晃,连凤丫眉心一动……终于是出来了吗? “好一个刁民。”那人人未出,声先响起,连凤丫循声望去,车帘翻动,马车上赫然立着一个中年男人。 “三老爷。”赶车的小厮看到人走出,立刻推开了一时发愣的连大山,谄媚的唤了一声,“这家人动手打人。”竟然是恶人先告状。 “你打人?”这位三老爷高高在上的睨了一眼连大山,连大山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这时候早就吓得身子僵住了,万氏怒目相对:“人是我打的,我认!但是……” “无理刁妇,打人还敢狡辩!”张家这位三老爷没给万氏说完话,立即就打断了万氏,呲目冷喝。 万氏手怒指一旁手中握着马鞭的小厮,“这位老爷,民妇打人是不对,可是是他先……” “住嘴!”张家三老爷又是一声厉喝,打断了万氏的话,冷哼一声:“既已经知错,这件事老夫就既往不咎。你只需在这里给我这个小厮道个歉,此事就此揭过!” 张三老爷说话文绉绉,但是万氏和连大山还是听明白了,这张三老爷要自己一家人道歉! 可这还没有完,马车上张三老爷一双眼落在了连大山背上的竹篓上,眯了眯眼,摸着山羊胡须慢吞吞说道:“哦……你们就是在大街上卖猪下水的一家人,对吧?” 连凤丫了起眼皮,扫了一眼马车上高高在上的张三老爷,心底一丝狐疑。 “既然是道歉,那这猪下水就给我吧。”张三老爷说道。 连大山和万氏一阵不解,虽然两人心中十分委屈,分明就是这张三老爷家的赶车小厮动手伤人在先,他们家的凤丫都被打伤,怎么最后反而成了他们的不是,还要跟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张家小厮道歉……可万氏和连大山都只是本本分分的村里人,哪里真敢得罪张家这个大户? 万氏忍着委屈,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张三老爷喜欢我们家的猪下水,明天个民妇一定给张三老爷送到府上去。可张三老爷您瞧,我们家的猪下水,今个都卖出去了,没得剩。”万氏怕张三老爷不信,用手捅捅连大山:“凤丫她爹,还不把背上的竹篓拿下来,给张三老爷瞅瞅?” 万氏是十万个不愿意服软,她闺女被张家的小厮用马鞭鞭伤,这一口恶气,却碍于张家的权势和富贵,只能够忍气吞声,她扭头朝着受伤的女儿看过去,连凤丫分明在万氏的眼中看到了愧疚和心疼,还有……深深的无奈和自责。 无声叹息一声……傻娘傻爹,还真的以为别人要的只是煮好了的猪下水吗? “那倒是不必,你就把这猪下水的秘方拿给我吧。” 张三老爷不急不缓的说道,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理所当然。 万氏和连大山整个人都不好了,耳边炸雷一般“嗡嗡”作响。 一股怒气蹭蹭蹭往上冒,可面对的不是一般的人家,万氏气的内伤,一张脸都涨青了,死死咬着牙,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正文 第二十二章下套 连凤丫扶着肩膀站起身,把连竹心推到身后,走到万氏和连大山身边。 万氏连忙扶住连凤丫,眼底心疼溢出。 “拿来吧。”张三老爷保养的比万氏还要细嫩的手掌,朝着万氏伸了出来,“慢慢吞吞,老夫可还约了三五好友品诗论文,耽搁了你家可担待的起?” 万氏气的悄悄握紧了身侧的拳头,一张脸清了白白了黑,愤愤难平却无奈至极! “凤丫,娘,娘对不住你。”万氏扭头冲着连凤丫含泪说道:“娘没有用……” “娘,给他吧。” “啥?” “娘,既然张三老爷看得起咱们家的猪下水,那就给他。”连凤丫神色平静,看不出气怒,张三老爷朝着她看去,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一张普通的长相,是不足以让见惯了美色的张三老爷注意到的。 只是,张三老爷只看到了连凤丫平凡的长相,却没有看到这张平凡寡淡的脸上,一双眼睛出奇的幽深。 “凤丫,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万氏不敢置信耳朵里听到的,呆呆看向自家闺女……这傻闺女到底知道不知道,这张三老爷是在明抢他们家的猪下水秘方子? 莫不是……被吓到了? 把连凤丫拉到一边,两人耳语起来。 “凤丫,不怕,你若是不愿意咱们就报官!”万氏突然想到了之前自家的闺女就是用“报官”吓走了朱招财那个无赖,眼睛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瞅了万氏一眼,连凤丫摇摇头:“娘,给他就是。”她自然知道万氏是想要用之前的法子吓走张三老爷,可张三老爷可不是朱招财那个无赖,若是真的闹到官府去,怕是吃亏的还是他们一家子。 这张家人分明一早就是为了他们家的猪下水秘方来的,就算是没有那个小孩儿的事儿,这张三老爷也会寻了其他的法子问他们要猪下水秘方的。 连凤丫心中明明白白。 嘴里好声劝说着万氏:“娘,不必再说了。和张家人对着干,咱这就是拿鸡蛋碰石头,一准儿粉身碎骨。” “那、那就白被人欺负?白给他们了?” “那娘说怎么办呢?这张家,家大业大,府邸在淮安城,可不在咱这个小淮镇,咱们小淮村的张家别院,是张家人暂时的落脚处。” “我,我……” “娘,算咱们倒霉,恰好遇到张三老爷来小淮镇上巡视产业,碰上了咱们正巧卖猪下水。既然咱们家的猪下水已经被张三老爷看上眼了,咱们也只能拱手相让。”连凤丫一点点解释给万氏听,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心中却泛起一丝冷笑。 张家人如此霸道行事,她岂会白白吃个大亏? 笑话。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还没有别人欺负她的时候。 连凤丫安抚好万氏,朝连大山看了一眼,“爹,没事儿。”一句话,让焦躁不安的连大山心中微微安定……恐怕是连连大山自己都没有觉得,不知不觉中,这个家里的主心骨变成了才十五岁的连凤丫。 安抚好爹娘,连凤丫仰头看向马车上高高在上的张三老爷,朝着张三老爷笑了笑:“张三老爷喜欢,是我们一家的荣幸。只是我们家没有识字的人,这猪下水的秘方只能口述了。” 张三老爷一听,扫了不远处的酒楼,“你一家随我去那边的酒楼里,你们交代秘方,我自寻人一一记录下来。” 连凤丫和爹娘还有弟弟一起跟进了不远处的酒楼。 她自然不知道,有两双眼睛一直关注着她。 酒楼中 “爷,怎么办,他们要来了。” 竹木桌前,二爷似乎微醺,眼底微茫一闪,却显示主人此刻十分清醒。 菲薄唇瓣张了张,一杯青竹酿灌进双唇中,“放他们进。” 陆平应下,心中却明白,二爷是对那个山野村姑起了几分兴致。 而不远处树荫下,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叹:“哎,无趣……还当这次遇到一个有趣的,却道是和世人一样欺软怕硬。不好看不好看,陆不平,咱们走。” 伴随一声闷声嗡嗡的“是,公子”,这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出了小淮镇。 酒楼中 张三老爷派头十足,进了酒楼,身边小厮吆喝一声:“掌柜的,这里咱们张家包了,闲杂人等全部赶出去。” 掌柜的忙跑出来,看到金主,喜笑颜开,招呼着小二把一楼的客人“请”了出去,至于二楼,小二偷偷瞄了两眼,朝掌柜的看了看,掌柜的冲他摇摇头。小二手中擦桌子的粗布帕子往身后一甩,便谄媚笑着去招呼张三老爷一行人。 “去,拿一套纸笔来。”张家小厮说道,不多时小二捧来了纸笔,就被张家的小厮不客气的赶走:“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去忙你的吧。” 连大山面有难色,他越想越恨自己无能,闺女想出来的赚钱的法子,就是为了家里的生计,他却连个养家糊口的秘方子都保不住。 此刻羞愧的不敢去看一旁的连凤丫,连竹心一路上拽着连凤丫的袖子,内心的惶恐不安表露无遗。 “说吧。”那小厮拿着毛笔,蘸了墨汁,理所当然的冲着连凤丫道:“这猪下水都怎么做的,现在就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口气仿佛是在审监牢中的犯人……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强抢别人家的东西,还一副理所当然,把苦主当做犯人审的,连凤丫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悠闲喝茶的张三老爷,眼底冷意一闪……且让你再张狂,有你急后悔的时候! “按理说,这猪下水我家给了张三老爷也没什么。”连凤丫缓缓说道,“只是这给出去的东西,得有个收据。若要我交出猪下水的秘方,也成,只要张三老爷写给收据给我就好。” 张三老爷喝茶的手一顿,抬头瞄了一眼连凤丫:“你这是在威胁老夫?” 张三老爷分明没把连凤丫一家看进眼里,区区蝼蚁何须挂齿?若是这小丫头片子当真敢提出非分要求……张三老爷眼神沉了沉。 张家的脸,不是谁都可以打的! “小女不敢,张三老爷莫要动怒,”连凤丫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算计:“小女要这个收据也不为其他,只是说个清楚,小女可是实实在在将张家今天要的这种猪下水的秘方给了张三老爷的,只当留个念想。” 张三老爷一双老眼在连凤丫的脸上流连,半晌才道:“好,就依你说的。”说着就让身边小厮写下一份收据。 “别急,张三老爷,您请让您这小厮按照我说的写。” “可以。”他就不信,一个山野村姑能够在他张家人面前耍什么花样。 正文 第二十三章寻求合作 “咸成三十五年七月二日收到小淮村连大山一家在淮安城境内凤淮镇早集上所卖猪下水的制作秘法一份。制作秘法为:将猪下水清洗干净……”这之后,是一段冗长的猪下水制作秘方,连凤丫一边说,一边看着张家小厮奋笔疾书,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张三老爷气定神和。 店里的掌柜和小二都被赶出去了,大约是怕泄露了秘方。 “好了,这之上就是我们家制作猪下水的秘法,就交给张三老爷了。”连凤丫从小厮手中抽走这份收据,装模作样的举起来仔细看了看。 一旁的张三老爷老脸划过一丝轻蔑,“好心”的提醒道:“连姑娘,你的收据拿反了。” “啊!”连凤丫小脸一阵通红,羞赧的将手中的收据递给张三老爷,张三老爷故意羞辱她:“连姑娘,这收据可有什么问题,你可还有要补充的?” 明知道连凤丫不识字,连收据都拿反了,却还问她收据有没有问题,有没有还要补充的……这老家伙的心胸比门缝还窄! 连凤丫更加羞愧,把手中的收据递给张三老爷,已经满脸涨得红彤彤,仿佛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收据、收据没问题,就,就欠张三老爷您签个名儿了。”连凤丫脸比猴屁股还红,似乎是为了缓和她的尴尬,连凤丫连忙扭头招呼连大山:“爹,你来摁手印。” 说着,还十分不好意思的看向张三老爷,脸皮薄的说道:“张三老爷,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大字不识一个,只能摁手印了,您是讲究人,莫要见怪。” 张三老爷鄙夷的扫过连大山一家,抬起养尊处优的手,在收据上落下他的大名。 “连姑娘若是没事,咱们可就先走一步了。”张三老爷站起来,连凤丫笑着躬身弯腰,“您请,您请。” 等到人走了,万氏才靠向连凤丫:“凤丫,咱们以后可怎么办?你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养家糊口的秘方子,白给了张家人,还要对他低头哈腰,娘,娘心里难受。” 连大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的颓废,抬手就要打自己耳光:“都怪我没用!只能眼睁睁被人欺负!” “娘,你说什么呢?”连凤丫的眼,又飞快的扫了一眼手中的收据,不紧不慢的将它叠好收起来,塞进怀中,“爹,你也不要再自责。今天咱们一家被人欺,明天我就叫他张家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凤、凤丫,你在说啥呢?”万氏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是不是刚才摔倒了,伤了脑袋?” 说着,手就往连凤丫头上摸去,连凤丫哭笑不得:“娘,我好的很,没病没痛的。” “胡说,刚才那两鞭子可是要留疤的。” “不过就是一些皮肉伤,留疤就留疤吧。” “你看你,又胡说了,女孩儿家怎么能够留疤呢?”万氏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就变了,担忧的看着连凤丫:“凤丫,你这傻丫头不会是因为……山上那件事,就已经自暴自弃了吧?闺女,你听娘说,等你年纪大一些,娘给你寻一个踏实一点……” “娘,不谈这件事,成吗?”连凤丫打断了万氏的长篇大论……嫁人这种事,她还没有考虑过,这具身体才十五岁,在她上一世的世界,这就是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初中生。连成年都没有,就开始考虑嫁人成亲? 而万氏却误以为自己的那些话误伤了女儿的心。 连大山叹息一声:“这养家糊口的秘方都白送给人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张家嚣张跋扈,这次可是占了大便宜!”说到此,连大山愤愤不平。 连凤丫笑了笑:“谁说的?张家拿走的可不是什么大便宜。”怕就怕,张家人现在有多嚣张不久就有多气愤,她唇畔浅浅勾勒一丝冷笑:“爹,娘,你们就等着看,张家人气的跳脚吧。” “……” “……” 连大山和万氏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后,不解的看向自家的闺女儿……莫不是疯魔了?都开始青天白日里说起胡话来了? 二人正狐疑,连凤丫却突然大声叫着“掌柜的您在哪里”。 听着声响掌柜的匆匆走来,“姑娘还有什么事?” “掌柜的,咱们小淮镇上,最出名的酒楼,就是这家‘富贵酒楼’吗?”连凤丫问道:“小女听闻,这家‘富贵酒楼’的东家是淮安城中最大的酒楼‘简竹楼’的安九爷,是么?” 二楼之上,陆平眼皮一跳,扭头看向俊美的男人:“二爷?” “嘘~”却见二爷修长食指轻置于唇畔,向他示意安静。 楼下继续传来女子干净利落的声音:“掌柜的,我有大买卖和安九爷谈……掌柜的不必着急拒绝,想来安九爷也十分有兴趣看张家人丢脸。不如就请掌柜的派人去淮安城询问一下安九爷的意思。”从小淮镇到淮安城,骑马的话,不过不到一日的光景。 二爷深眸不着痕迹闪烁了一下,“陆平,去把安九叫来。”二爷从淮安城来小淮镇,安九爷是陪同而来的随从。包房之外,安九早就竖起耳朵听着楼下动静。 陆平叫了安九进去。 安九也好奇二爷叫他进去有什么吩咐。 “安九,你去会会她。”二爷冲着安九爷淡淡说道,安九和陆平两人却都心中一阵诧异……除了沈家微莲,二爷何时对一个女子有半分的关注? 不论安九爷心中什么想法,此刻恭敬应道:“是,二爷。” 连凤丫正说着。掌柜的一时无言以对,要他说,这姑娘胆子可真大。若是平时,他一定让人将这一家子扫地出门,只是今天安九爷却在店中。他哪里可以自行解决? 不能拒绝不能赶人,想了想,只能说道:“这位姑娘,我这就去请教我家东家……” “老夫是很有兴趣看张家人丢脸,只可惜让张家人丢脸实在有些难。”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连凤丫循着声音,仰头看向木质的楼梯,楼梯口赫然站着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 自称“老夫”,那应该就是安九爷了……倒是运气不错,没想到这安九爷今天也在小淮村里。 连凤丫向前走一步,冲着安九爷行了一礼:“安九爷,小女有办法让张家人丢脸,还有嘴难言。” “既然你有办法,那就去做,何必还要与老夫合作?” 连凤丫仰头,平凡的面容上一双眼珠漆黑晶亮,张口道:“小女自有办法,就缺一个替小女撑腰的。” “哈哈。”这倒是有趣,“能将‘撑腰’这种话说的如此坦荡,连姑娘真是让老夫侧目。” 连凤丫笑而不动……面前这个安九爷说的是“侧目”而非“刮目”,两者一字之差,意思相差甚远。 又行一礼,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那不知安九爷可愿意做小女背后这撑腰的靠山?作为回报,小女定然让张家人丢个大脸,且让安九爷的简竹楼名震天下,如何?” “哼!小丫头片子,红口白牙,口气倒是大。”安九爷冷了脸,“就凭你那个劳什子的猪下水吗?”眼中已经露出冷意:“老夫可不是张三那个货色。一道名菜固然能够使一家酒楼做出口碑,可若要名震天下,那可不是一道菜就能够做到的!” 连凤丫挑起眼皮,神色越发犀利,“那若不只是一道名菜,而是十道百道呢?且俱是世人从未吃过的,那又当如何,安九爷?”一声质问,落地有声。 正文 第二十四章这丫头好毒的计谋 安九一阵侧目,但也不过是稍有诧异而已。 忽而话头一改,“连姑娘自有名菜秘方在手,自己去赚钱就好,何必还要拜服在我简竹楼门下?” “不,安九爷弄错了。”连凤丫眯眼一笑,眼中一缕精光,特意提醒道:“不是从属关系,是合作。” 安九刹那眯眼,觑向一楼正中央那个少女身上,冷笑起来:“呵呵,姑娘好大的口气。姑娘凭什么认为,我偌大简竹楼会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姑‘合作’?”安九爷特意在那“合作”二字上咬了重之又重的音。 “难道就凭姑娘那个劳什子的猪下水秘方?老夫若没有听错,就是那道秘方,姑娘刚才也已经卖给了张家人,”说着,安九重重冷哼,语气十分不悦:“怎么?姑娘还想要一物两卖?姑娘当我安九爷的名字是白叫的吗?” 哼~东西都卖给张家了,还想要再拿来哄骗他的钱? 这村姑的胆子不是一星半点的大! 安九爷十分的不悦,若不是二爷令他下楼来周旋,他才不愿意站在这里,和个大字不识的毛丫头多废一个字。 连大山和万氏都是没有见过这样阵仗的人,安九爷板着脸,气势就能够吓得连大山和万氏局促不安。 连竹心下意识的往她身上靠,连凤丫习惯性的一下一下安抚地摸着他的后脑勺。 这店中偌大厅堂,连同那掌柜的和小二哥一起,所有人瑟瑟,这安九爷在淮安城中也是一号人物,轻易没人敢招惹。 这样的人物正面相对,光这一身气势,就足够吓人。 安九爷眼角余光扫向众人,视线划过连凤丫的时候,眼底又是一丝诧异……那姑娘年纪不大,一身补丁上打补丁的破衣烂衫,更别说身上几处鞭痕入骨,本该是最狼狈的人,却把腰杆子挺的最直,他板下脸来,也不见对方露怯。 “爹,娘,屋子里阴凉,你们先带阿弟出去。”留下连大山和万氏,她束手束脚,不好行事,索性换了话头,让连大山和万氏带着连竹心出了酒楼去。 连大山和万氏本来不肯,安九爷看了一眼一旁的掌柜和小二,“你们也和这对夫妇出去。”如此,在安九爷话中有话的威迫下,连大山和万氏只能吩咐连凤丫小心行事,然后出了酒楼。 “闲人都走了,连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我与张家人之间算不得买卖吧,张三老爷刚才的行径,分明是明抢。说是买这秘方,他可是一文钱都没有给我家。小女虽然粗鄙浅陋,却也知道,这白拿的东西,未必就是好东西。” 说着从怀中掏出刚才和张三老爷签订的收据,“张三老爷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不是霸道明抢我家猪下水的制作秘方,而是签订了这张收据。”她把收据在安九爷面前抖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讽刺:“安九爷,你仔细看看这收据。” 安九爷一阵不解,仔细看了收据,并没发现什么不妥,狐疑的望向连凤丫:“难道这制作的秘方是假的?你刚才骗了张三?”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回去之后,张三自然会着人立刻试验这张收据上的秘方子是不是真,到时若是被拆穿,这连家一家四口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此,安九爷兀自摇摇头……还当这一上来口气大破天的毛丫头真有什么好法子,能叫张家人丢脸吃亏。 心中已有了想法的安九爷,彻底没有了与连凤丫在这里闲扯淡的兴趣,若说刚才是板着脸,现在就是面无表情,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就是这时…… “安九爷明鉴,张家人精明的很,小女可没有胆子用一张假秘方蒙混张家人。”连凤丫轻扯嘴角,似乎是在嘲弄:“秘方是真的,张家人按照秘方制作,就能够做出今日我和爹娘在集市上卖的猪下水。” “安九爷与张家人打交道定然不少,想必对张家人的做派十分了解,张家人既已得到了猪下水的秘方,做出了美味,他们会如何做?”连凤丫侃侃而谈,她并没有准备让安九爷回答她的问题,自问自答道: “只以张三老爷那么霸道张狂的性子来看,恐怕很快,张家人就会在淮安城中推出这几道猪下水制作的菜品,而淮安城中,安九爷您简竹楼的势力与张家酒楼不相上下,早已经是张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届时,张家会趁着这几道菜大行推出的时机,大打简竹楼安九爷您的脸面。” 安九爷原本是要离场的,此刻这一番话听下来,眼中多了几分探究……这个毛丫头分析的头头是道,今日若是换一个稍有点见识的男子来同他说这番话,他都不会为此觉得惊奇,可眼前这个毛丫头,一个长在山野中的村丫头,大字不识一个,从哪里来的这番见识! 安九爷眯着眼,斜觑向连凤丫,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开口,不紧不慢地道:“一道下九流的猪下水菜品,从前无人问津,张家就凭这道菜就能打我简竹楼的脸子?”说到此,安九爷呵呵一笑,“连姑娘未免太高看你的猪下水了吧。”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安九爷的怒气,连凤丫依旧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笑道:“正因为这道菜品是下九流的菜品,从前无人问津,大家自古以来的观念里都认为这种东西做不出美味。而张家却能够用别人没法用的材料,做出世间难得的美味。任谁都能够用山珍海味、鲍鱼海参做出美味佳肴。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用大家都丢弃不用的猪下水做出美味来?” 连凤丫反问安九爷:“安九爷,您,行吗?” 安九爷愣了愣……没有想到,这个山野村姑还真想到了这一层。之前他还以为对方就是仗着东西好,才敢说出那样的话。原来……他能够看到的想到的,这个村姑早就已经想到了。 别人都能够做的算什么,还值钱吗?别人不能够做而只有自己能够做的,这才值钱。 更何况,老百姓一年收入就那么些,一年到头难得一两回上一次馆子,穷苦一些的人家,一年也就能够碰上几回的荤腥,猪肉价贵可不是随便谁家都能够常年吃得起的。 可这猪下水不同啊,它价格不比猪肉贵,可想而知,一旦张家人大行推广的时候,会多么受到底层老百姓的欢迎。 张家一开始就没有图钱,他们家图的是名声! 他们张家就是想要用这个压一压他简竹楼的风头! 岂有此理!安九爷想明白前后关卡后,心中一阵怒火。 正文 第二十五章有问题的是收据 连凤丫再一次抖抖手中的收据,第二次强调道:“安九爷不如再仔细看看这收据。还是那句话,张三老爷做的最错的事情不是强抢秘方,而是签了这张收据。” 安九爷带着疑惑再次看去。连凤丫早已眯起了眼:“小女当然不敢欺骗张家人。张三老爷以为白白得了一张猪下水的制作秘方。岂知小女今早卖的猪下水也只是道没有完成的残次品。” 此话一出,聪明如安九爷,如何听不明白连凤丫打的计谋……真是好毒! 若是真的像是这毛丫头所说的,张家人拿回去的只是残次品,张家人在不知的情况下,会大行推广,可想而知,这猪下水定然是会风靡老百姓之间。 但若是他和这个毛头丫头合作的话,在张家人气势汹汹风头正足的时候,一举推出精加工之后的猪下水美味,张家人之前有多嚣张,届时就有多狼狈难堪……好一招釜底抽薪! 安九爷什么人?听到这里,立刻就听懂了,再次看向连凤丫,眼中有惊愕:“你就不怕张三醒悟后找你的麻烦?” 连凤丫眼底藏着不着痕迹的冷意:“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这收据就是证据。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张收据而已,收据上可是清清楚楚记载着我连家今日清晨在集市里叫卖的猪下水菜品的具体制作过程。小女可是问过张三老爷,要的是不是今天早上小女一家早市上卖的猪下水秘方,张三老爷说是,那小女自然是把今早早市上卖的猪下水秘方交给他。张三老爷认可的亲自签名画押,那就是说他老人家亲自认可了这秘方了。” 既然自己都认可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安九爷眼神十分微妙,收据上条理分明的用词:“咸成三十五年七月二日收到小淮村连大山一家在淮安城境内凤淮镇早集上所卖猪下水的制作秘法一份。制作秘法为:将猪下水清洗干净……”在这一串制作方法后面,是硕大的张三老爷的签名! 再听连凤丫所说的话……原来,有问题的不是秘方,而是这张收据! 安九爷的老脸几番变化不定,他太清楚这张收据的作用了。有了它,张家人就算明明知道被人暗算了,却没处说理去,张家就算是为了面子,明面上也不会拿连大山一家人怎么样。须知:张家人买的可是那张收据上写的猪下水秘方。可不是她事后又研制出来的猪下水秘方。 说到底,小小一张不起眼的收据,就把整个张家算计进去了。 这姑娘别看年纪小,心思可是缜密的很! 连凤丫继续说道:“而小女交给安九爷您的秘方,和给张家的并不一样,这,不能算是一物两卖吧?” 若非不是为了算计张家,她何必要让张家小厮钜细靡遗地将整个不完整的猪下水制作秘方特意写在收据上呢? 安九爷眼窝深了深…… “如此,果然是打了张家的脸,张家人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无法去质问姑娘了。”安九爷终于正视连凤丫了:“连姑娘好算计。” 连凤丫却笑得一脸的纯良,露出两颗平时鲜少露出的小虎牙,不起眼的脸上有着一丝狡黠:“安九爷不要这么说,虽说是买卖,可小女可没有收到张家一分银钱,倒是张家这次白白占了小女的便宜,白白得了一张赚钱的秘方。” 闻言,安九爷瞅了一眼连凤丫那张不起眼的脸,最为显眼的是那两颗微微露出在外的小虎牙,不知是不是错觉,安九爷只觉得那两颗俏皮的小虎牙透着一丝森然,倒像是……山中猛兽的锯齿,伺机潜伏着,一不注意,就会被它撕碎。 一晃神,打了个秃噜,不自觉,安九爷冲着连凤丫拱拱手:“连姑娘的便宜一般人可不敢占。”张三拿回去的哪里是大便宜,根本就是一道催命符。 话虽严重了,但是张家这次确实被面前这个少女狠狠阴了一把。 不过一个山野村姑,怎么会有如此胆识,敢阴张家,胆子不小。又怎么有这么深的心思,这一次虽然看着是连家人吃了大亏,但真相却是让人震惊。 张三那个家伙自以为主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人牵着鼻子走,狠狠阴了一把。 连凤丫岂会不知道安九爷心中想法,她任由安九爷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当然知道,今日的表现会惹来安九爷的怀疑,可那又怎么样? 弱小,就会被欺。她身上的鞭痕就是最有力的的证据! 做连笑生的时候,她就不知道“被欺”两个字怎么写! 而现在不过就是换了一个时空换了一具躯壳而已,她还是她,不会因为这具躯壳从前的懦弱胆小,就接受被欺被辱,不会因为这具躯壳的平凡无能,就窝在这小小的凤淮山脚下! 安九爷渐渐收回了视线,在他近乎犀利的目光下,这不起眼的山野村姑太坦然,坦然到他连怀疑都成了多余。 “连姑娘,猪下水菜品的新秘方,老夫要了。” 连凤丫弯了嘴角:“合作愉快。” “作为回报连姑娘提供的猪下水秘方,老夫出五百两纹银买下。”安九爷说道。 “不不不,安九爷弄错了,是合作,不是一次性买断。小女不要现成的纹银,只要今后小女这道秘方在安九爷产业下销售总额的一成。” “嘶~”安九爷见多识广,也震骇的盯着面前少女,看她言笑晏晏,却被她的狮子大开口吓到:“这未免太……”强人所难,这丫头,好大的胃口,他名下产业今后销售猪下水菜品总额的一成……看似好像不多,但有朝一日他卖她秘方的猪下水,就必须分红给她,这可是源源不断没玩没了了。 就好似鸡生蛋蛋生鸡,永没有结束的时候,长此以往利滚利……想到此,安九爷一张老脸不禁肃然。 连凤丫似乎没有察觉到安九爷心中不快,粲然一笑:“小女想问问,十天后的‘食为天’,小女的这道猪下水可否参与评选?”“食为天”是大庆三年一度挑选民间美食的日子,类似日后的美食节目比赛,连凤丫笑着道:“不知安九爷心中可有参选‘食为天’的菜肴?”简竹楼这么大的食肆,不可能不参与大庆三年一度的“食为天”参选。 “自然是有……”可是要他简竹楼用猪下水参赛?这猪下水也就是一道小丑一样的东西,用来和张家斗斗气倒是可以,上不的台面的东西,用来参加“食为天”这么大的赛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往年哪一次的“食为天”参赛的美食不是选的珍贵的材料精心烹制而成? 话未说完,连凤丫笑着打断安九爷的话:“安九爷,不管是鱼翅熊掌,还是鲍鱼海参,都代表不了民众们心目中的菜肴。”她说了一句话,让安九爷如同醍醐灌顶:“民,以食为天。‘食为天’的由来,难道不是选出老百姓心目中美味菜肴?” 正文 第二十六章用命做担保 安九爷瞬间如遭雷击,定定的望着面前的少女……“食为天”由来已久,大庆的开国皇帝为了兴社稷,体察百姓疾苦,特意创“食为天”,为的就是从各地挑选出百姓心目中的美味佳肴,而后选出最佳,也让老百姓们都能够上的起馆子,吃到美味的佳肴。 历代大庆的帝王虽然遵循祖制每三年开一度“食为天”,只是大庆传国已久,传到今日,这“食为天”早就变了味,当初挑选的是老百姓们心目中的佳肴,而今却是选谁家的菜肴更珍惜,更美味,往往选出来的菜肴,普通的老百姓就是一辈子也吃不起。 大家都已经遗忘了当初大庆开国皇帝创这“食为天”的目的,这个不起眼的少女却一语点破? 多少年了,还有人记得“食为天”的原意,有那么一瞬间,安九爷老眉柔了柔。 “你……真要参加?” 安九爷至今无法相信。 却见那张不起眼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是,‘食为天’当为百姓兴。”“食为天”该不该为百姓兴,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一点,“食为天”可为她扬名。 连凤丫说过,她穿越而来,不是为了吃苦和被欺。就算是用这具不起眼的躯壳,她也要在这个时代,活得滋润洒脱! 何等骄傲! 何必藏拙,利刃当出! 连凤丫摸了摸脖子上的鞭痕,一股刺痛传至四肢百骸,眼中不禁积了寒冰……终有一日,如张家那等霸道权贵,也不能想抽她鞭子就抽她鞭子! 安九爷拱拱手:“容老夫想想,连姑娘且在这里休息片刻。”说着,便顺着木楼梯上了二楼。 说到底,简竹楼还是二爷的产业,他虽在外风光无限,人人都以为偌大的简竹楼的东家是他,可他也只是二爷手下的一个兵卒。 五百两他能够做主,而涉及到“食为天”,那就不是他能够做主的。 “爷。”安九爷刚才在连凤丫面前还端着架子,此刻在二爷面前,恭敬有礼:“她说‘食为天’……”说到此,顿了下,才道:“属下实难做主。” 竹木桌后,男子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片盐水猪干,从陆平手中接过一盏茶盅,漱了漱口,又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漆黑眸子才动了动,淡淡落在安九爷身上: “你去告诉她,一成的收入可以,‘食为天’的参与菜肴也可以,都满足她的要求,由她做主。”男人磁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但是搞砸了,让她拿命来偿。” 安九爷全身一凛,应道:“是,属下这就去。”躬身弯腰,面对着二爷小步往后退,退到门边的时候,才转身,就在出门的一瞬间。 “慢着。”安九爷诧异抬起头,迎面飞来一物体,安九爷想也没想,伸手就接住,刚张开手看到二爷丢过来的东西,耳边就响起二爷淡淡的声音:“你去把这瓶外伤药交给她,吩咐她早晚抹一次。” 安九爷听着竹木桌后的二爷不轻不淡的声音,差点儿没拿稳手中的“外伤药”……这哪里是什么“外伤药”?这可是宫廷御用的雪肌膏啊!这可是后宫中的娘娘们千求万求也不一定能求来一瓶的珍贵之物,生肌嫩肤,美颜佳品。 用的是珍贵的天山雪莲为药引,每年长生天第一场雪积液而成,更别说这小小的一瓶中其他312种珍惜药材。即使是皇宫,每年也才只出五瓶而已。 二爷怎么对这个毫不起眼,粗鄙浅陋的山野村姑出手这么大方? 别说安九爷脑子里一团浆糊,就是常跟随在二爷身边的陆平,神色都有些不对。 安九爷晕晕乎乎的出了包房,握紧手中的玉瓶,去了楼下。 “连姑娘,”许是二爷对连凤丫的态度不一般,安九爷不自觉中,对面前的连凤丫多了份尊敬,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连姑娘,一成的收入分红可以给你,‘食为天’简竹楼的参选菜肴也可以任由你做主。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连姑娘若是搞砸了,就请拿命来赔我简竹楼的损失和脸面。” 安九爷原本以为,这么残酷的条件下,连凤丫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怎么说也该犹豫一下,但对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干脆果决的应道:“可以。” “你……连姑娘说什么?”可以?……是他听错了?这可是赌命啊!怎么有人能够丝毫不考虑一下就应了这条件。 “我说,可以。”连凤丫不厌其烦,“安九爷若是还不放心,我可立下生死状。若是搞砸,我以命相尝。” 字字果断,丝毫无惧。 不是不怕……富贵险中求而已! “这倒不必。”安九爷好大半晌才终于笑话了连凤丫的话,连忙摆摆手,视线落在连凤丫的鞭伤上,“连姑娘这鞭伤入骨,老夫这里正好有一瓶外伤药。”说着,将手中玉瓶递给连凤丫:“早晚各抹一次,连姑娘且收下。” 连凤丫倒是落落大方,道一声谢,从容收进怀中,又朝安九爷拱拱手:“后日再来,定当带上美味菜肴,以及新秘方。” 刚走出富贵酒楼,连大山抱着连竹心,和万氏一起,匆忙的跑上来,万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边连凤丫,见她没有哪里不对劲,这才松了一口气,“凤丫,那个安九爷和你说什么了?” 看着万氏这紧张劲儿,连凤丫吐出一口浊气,在万氏和连大山面前,全然没有刚才在里头面对安九爷时候的凌冽和心机,笑的就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纯真:“娘没事儿,安九爷就是问问我真能够让张家的人受上一点教训吗。” “闺女儿,你可不能真跟张家人对着干啊,咱鸡蛋碰不起石头咧。”连大山听着脸都变了,急着冲连凤丫说道。 “爹,我知道的。我们一家在人家张家面前,那就是蝼蚁,张家随便一根小拇指就能够碾死我们,我哪能不知道轻重啊,”连凤丫笑着安抚急的冒火的连大山:“爹,我就是想把那改良后的猪下水卖给安九爷,也好应付一段时间家里的生计不是?” 连大山很快就被连凤丫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哪里还记得什么张家不张家,只注意到连凤丫话中能够改良猪下水:“闺女,你说真的?真能够改良?……那不会改良后的猪下水菜肴,味道还不如从前吧?” 万氏也插话:“是呀是呀,凤丫,改良后,那还能够那么好吃么?” 连凤丫心中偷笑……果然是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关心的就是这关于民生的事情。张家什么的,估计都丢脑后了。 “爹,娘,放心吧。只比之前的好吃,吃完保管叫您二位啊咂嘴回味。” 一边说着一边走,一家四口的背影越来越小,二楼的窗子始终露着一条缝,连凤丫纯真的笑容,以及她哄爹娘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二爷的眼耳中。 正文 第二十七章正式合作 “只是让张家受‘一点’教训吗?”男人倚窗独立,自言自语,随即心中冷笑:她那计谋又毒又狠又绝,那岂是给张家“一点教训”,分明是釜底抽薪,要张家丢脸丢尽。 这女人的胆识和心机,绝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姑能够有的! “陆平,去查她。”薄唇微动,下达命令……不过,她倒是引起了他一丝兴致。且要看看猎物怎么蹦跶。 男人眼底冷笑不散。 是夜 连凤丫摸出安九爷给的外伤药。回家之后,万氏给她抹了药,这会儿鞭伤没有那么疼了,一阵阵清凉从破损的皮肤丝丝侵入肌理中。 对着月色照了照,玉质清透,一股股药香扑鼻。 安九爷果然大手笔,装药膏的瓶子快要比瓶子里头的药贵上不知多少了吧。改天得要还给他。 要是安九爷知道连凤丫此刻的想法,估计会仰天长啸:与这雪肌膏相比,这药瓶算个鸟! 伴着蛙鸣,渐渐入梦。 翌日清晨 “娘,我去富贵叔家里,买些猪下水来。”到了家,连凤丫说道:“这不,咱家明天不是还得去镇上给安九爷送新菜式吗?”没材料可不行。 “你别去,他家那婆娘凶死,娘去。”万氏擦了把汗,说着就往张富贵家去。不多时,万氏一脸气愤的回到家中。 “那孙氏真不是个玩意儿。”万氏刚到家,把猪下水往水井边一丢,气呼呼的骂道:“咱家是被连家老宅赶出来了,但她孙氏也不能那么说话吧。什么叫做‘你家现在不容易,连糟糠都吃不上了吧。那也不能够吃这狗都不吃的玩意儿啊,不过大山媳妇儿既然开口了,我心好,也不能看着你一家饿死,大人受点罪,可还有两个小孩儿,猪下水这玩意儿是有股子腥臊味儿,狗都不吃。但要真是饿极了,总比吃土强。’” 连凤丫看着万氏学着孙氏说话,惟妙惟肖。听这话,就能够明白此刻万氏是气狠了。 万氏气喘吁吁进了屋,倒了半碗凉白开,咕嘟咕嘟猛灌,水下肚,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恶气:“这是看我们一家被连家老宅赶出来了,好欺负,可着劲儿的欺负。”万氏一通骂,这会儿,身体都还气得颤抖着。 连大山那张老实憨厚的脸,此刻已经黑成了一张黑锅,“我去找张富贵去!”扭头揣了把烧火棍,闷头就往外走。 这孙氏,连凤丫是知道的,村里杀猪的张富贵他婆娘,上回被她小惩大诫的肥婆子。对于这肥壮肥壮的孙氏,连凤丫没什么好感,这婆娘什么德行,她刚到这个地界那会儿就见识过了。 “爹,娘,不必和她置气。”连凤丫安抚道:“咱家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是明天跟安九爷的买卖。虽说人安九爷嘴上是同意了跟咱家的这个买卖,可人安九爷是什么人?人也就是给了咱们家一个机会,这买卖最终能不能做成,那还得看明天。” 如同当头一棒喝,连凤丫的话,让万氏清醒了过来,也让刚走到院子口的连大山停住了脚。也不去想孙氏的羞辱,更多担心明天的买卖来。 “那,那凤丫,咱,咱现在怎么办?”连大山讷讷不安的站在院门口。 “先清洗猪下水。” 在不知不觉中,连凤丫成了这一个家的支柱。 时间一点点过去,入夜之后,她才开始做猪下水的新菜式。 灶台不起眼的一角落,放着昨日晌午从镇上回来之后,在山中采摘的八角和山椒。 后山的那座凤淮山,原主那天晚上上去过,所以等到现在的她占了这具躯壳之后,对那夜山中所见也有些印象。 印象中,那座山上长着一棵八角树,还有一些山椒,在山中,无人问津。 这个时空这个时代,不光猪下水没人吃,就连山中长的山椒和八角,人们也不识得真面目,还不知道,这两样可都是好东西。这就便宜了她。 也是因此,连凤丫才敢夸下海口,说改良之后的猪下水的菜品,味道一绝,时间仅有。 只是八角采摘下来,还没有来得及晒干,只能凑合着用了。 她动作麻利,半个时辰,一道一道的菜品就被端上了家中缺了脚的桌子上,一阵香味四溢,连大山吞了好大一口口水,等不及的挑起一块儿猪肝塞进嘴里。 顿时,激动起来:“凤丫凤丫,这比那天做的还要好吃咧!那个安九爷肯定能够同意和咱家的买卖。” 说着又一筷子红烧猪大肠塞进嘴里,这一下吃的狠,被嘴巴里的猪大肠辣的眼泪流,蒲扇大手对着嘴猛扇,口齿不清的叫道:“嘶~嘶~这怎么比酒还要辣?凤丫啊,你放了啥进去啊。” 连凤丫笑而不答,只问:“那爹觉得这好吃,还是上回那个好吃?” “辣是辣了点,但我咋觉得,这更让人有食欲?”山椒和八角,这些香料,当然能够引起人的食欲。连凤丫点点头:“爹说好,那就是好。”她本来还担心古人对于山椒和八角的接受度。有连大山这句话在,她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一夜无话,终于在一声鸡鸣声中,一家四口精神满满的早早爬起床,沿着那条并平坦宽敞的山路,向着凤淮镇上走去。 富贵酒楼中,连大山一家从箩筐里拿出来煮熟的猪下水,连凤丫掀开上面盖着的荷叶,一阵扑鼻的香味四溢而出,安九爷老眼之中精光一闪,二话不说举起筷子,每一样都挑了一筷子品尝一口。 久久…… 连大山和万氏在一旁已经紧张的不知如何做好,一阵拘谨不安。连竹心伸出小手,肉肉的小手不知不觉紧紧握住了洗的发白的衣角。 连凤丫笑眯眯:“安九爷,可还和您的口?” “自……”正要说话,楼梯上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安九爷面色一变,侧首朝着声源处望去,不大一会儿,从楼梯上疾步走下一个三十好几的汉子。 安九爷惊呼一声:“你怎么下来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木秀于林 他走到安九爷面前,看了一眼连凤丫后,飞快的将桌子上的猪下水制作的美味全部都拿上了二楼。 连家人一阵愕然,连凤丫好久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古怪,刚才楼上下来的那人看她的那一眼,十分犀利,好像……对她有敌意。 “安九爷,这是?” 安九爷手握着拳头捂住了嘴,咳了咳:“咳咳,这个啊,这人是老夫一个朋友,最喜美食。估摸他是被连姑娘家的食物香气吸引了下来。莫怪莫怪,这家伙的脾气有些古怪。” 说着,也拿出了两张合约,像是事先准备好的:“连姑娘说的没错,比起那天的菜品,今天这些猪下水制作的美食口味绝佳。这生意,安九和你做了。” “安九爷,这买卖,咱们就按之前说好的定下来?”连凤丫问道,安九爷摸着他的山羊胡,“这……”了一下,转过身去,老眼余光时不时偷瞄一下楼梯口……这生意能不能做,怎么做,现在可得等上面那位爷说话,反正自己是做不了主了。 “这生意能不能做,让老夫考虑考虑。”安九爷说道,连凤丫稍有狐疑,是她太敏感了?她怎么觉得安九爷刚才那声比之前的声都要大一些? 还不待她多考虑,安九爷见楼上迟迟没有声响,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转过身去,看向连凤丫:“连姑娘稍等,我让人去准备纸笔。咱们也白纸黑字做一回。” 连凤丫听着,心中一喜:“成。就按照安九爷的话来。”反正安九爷是认同了这笔子买卖。不多时,小儿就把纸笔送了上来。连凤丫眼神烁了烁:“安九爷,这协议就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写,这卖猪下水的所得,每月月初那天,给我家送来上月一成红利就成。我们家也没有个识字会写的,就劳烦安九爷您多辛苦些了。” 安九爷也不矫情,招手让掌柜来,写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协议书。 “东家,写好了。”掌柜的放下年迈的手,规规矩矩的退到了一边去。安九爷不急着签上他的大名,反而戏谑的看向连凤丫:“丫头,看看?”边问着,还向连凤丫晃晃手中的协议。 连凤丫心中冷笑,可怜这位安九爷真的以为她不认字呢?面上却一脸憨厚的笑:“瞧您说的,安九爷您就不要再拿小女打趣。我信不过谁还信不过简竹楼吗?”说着面憨人傻的反问安九爷:“安九爷,要不,您也再看看?这字据,白纸黑字写下来,就容不得反悔了。当初张三爷不就是太自以为是中了套?” 安九爷听了差点儿岔气,一双老眼看着面前这张姿容一般,肤黑骨瘦的脸。瞧瞧,瞧瞧这丫头,长着一张憨厚的脸,挂着一脸傻气的笑,可听听她说的话……人才不傻呢,这丫头精明着呢。 他才拿她不识字打趣,她就立刻提醒他张三那傻蛋自以为是被她下了套,一张字据让张家人悔不当初。 安九爷摇摇头,这姑娘,太睚眦必报了,未必就是好事。不由得想到了楼上那位爷送给这丫头的雪肌膏,因着这个缘故,安九爷觉得,还是提点一下这丫头吧:“连姑娘,可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连姑娘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村女,背后可有依仗?” 安九爷正等着连凤丫的感恩。 连凤丫垂了眼皮,眨眼又恢复正常,看向安九爷:“安九爷又拿小女说笑了?小女不识字,没读过书,听不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呵~她如今只是草还不是木,安九爷说的她都懂,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也是木头该考虑的事情,不是她。 等到她成长为木头的时候,才有资格考虑这样的问题。 安九爷被连凤丫嬉皮笑脸的话给嗫住,“你~”了半天,最后摇摇头,罢了罢了,该提醒的也都提醒了。 何况也只是看在二爷送给她的那瓶雪肌膏的面上,才送出的提醒。 两人还是签了字按了手印,这次连凤丫没让连大山按手印,而是她自己。 协议成了之后,连凤丫默默收起协议后,忽而抬头,突然喊了一声:“安九爷,我还是草。” “什么?”安九爷一时糊涂,不解看向对面那丫头,只见那张黝黑平凡的脸上,嵌着一双黑曜石一般幽深的眼,那丫头顶着一张不大好看的脸,无比认真的看着自己说道:“安九爷,我还是草,一棵草有什么可藏的?” 安九爷瞬间明白了……她是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是,有什么是她可以藏的? 或者是说……她有什么东西能够藏! “本来什么都没有……”连凤丫说了半句头的话,忽然一双眼对上安九爷:“谢谢。” 安九爷摇摇头:“随你吧。”一个村姑还不值得自己费心交好。 在安九爷看来来,和连凤丫一家做的这桩买卖,只是他人生插曲中微乎其微的一道,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这桩生意,也不过是他这一生中,千千万万生意中微乎其微的一桩。不需要半年,自己大约连“连凤丫”是谁,都不一定记得。 可让安九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爹娘,你们先回避一下,安九爷和我还有话要说。”安九爷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就听到一道少女软软的声音这么说道,猛地一抬头,看向那道声音的主人,不禁一阵愕然……他什么时候还有话要和这丫头说了? 巧的是,他看向连凤丫,连凤丫也恰巧转头看他,“安九爷您说是不是?” “是……”是你个大头鬼呀……他倒是很想这么说,但连凤丫正一脸笑盈盈的看着他,安九爷忍不住暗自翻白眼儿:“是,我还有话跟连姑娘说。” 等到连大山和万氏出了门,安九爷“哼”了一声,喝道:“连姑娘还有什么话,这下可以说了吧?”俨然是对连凤丫拿他当筏子的不满。 “既然如此,小女就直说了。”手一伸,伸到了安九爷的眼睛下,她就没准备跟安九爷客气:“安九爷不如先预支我十两银子吧。” 我……日! 安九爷差点儿把这相当粗鲁的两个字托之于口……敢情又是拿他做筏子又是这么大费周折把她爹娘送出去,就是为了跟他要钱? 正文 第二十九章山里人都很老实 “不是说好每月月初给银吗?” 连凤丫笑的灿烂:“也没规定不可以提前预支啊?” 安九爷看着这张笑脸,心中一阵发堵…… “那你要钱干嘛?” 连凤丫笑的不止灿烂,还更憨厚:“这不,我们家得过日子啊。安九爷,既然我们都是合作关系了,您总不能让人说:看,连大山一家跟简竹楼合作,结果连饭都吃不上。”连凤丫一脸憨厚:“安九爷,我们是无所谓,可这要是坠了您的名头,坠了简竹楼的名头,那就太罪过了。” 安九爷被堵的好一阵无语,尤其对方看起来憨厚又老实……狗屁!狗屁的老实!他连大山一家不要这个脸子,他简竹楼可丢不起这个脸!传出去,今后谁还和他合作? 恐怕到时候不出半日,整个行当里就能传遍他安九爷多么多么的吝啬! 他就没见过这么会打小算盘的村姑! 不是都说山里人憨厚老实心眼儿直吗?是哪个混账说的?站出来,他保证不打死那人! 安九爷一阵无奈,揉了揉眉心,喊一声:“掌柜,给她十两银。” “哎,好咧~”柜台后的掌柜伸手去拿银子。 连凤丫不忘提醒:“安九爷,要碎银。” “你~”安九爷心里刚刚提起的气儿,在看到对方笑弯了眼儿的时候,彻底没气了,挥挥手:“掌柜的,给她拿碎银。”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丫头可真是做出了精髓。 碎银拿来了,安九爷惊奇的看着连凤丫从怀中掏出两只钱袋,将十两碎银分装在两只钱袋里,顿时整个人有点儿不好了……谁没事出门在外,身上带两个空钱袋的?安九爷懂了~这丫头敢情一大早从家出门前,就已经备好了两个空钱袋子带在身上,就已经打好了这个主意!敢情早早的自己就已经被人惦记着这十两银子了! 日! 连凤丫装好了银子,又准备对着安九爷施礼:“安九爷,要……” 我日!没完没了了!好脾气的安九爷觉得自己要疯了,对着连凤丫怒目相视:“说!你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只求这祖宗赶紧走。 “额……我只是提醒安九爷您,要记账。今日小女提前预支了十两银子。” “好好,掌柜的,记账!”说完不给连凤丫说话的机会,连忙说道:“既然协议已经签了,老夫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连姑娘,老夫就不招待你了。”说罢,转身就走。 连凤丫笑眯眯的揣着银子出了门,连大山夫妇带着连竹心就站在门口,见到连凤丫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凤丫,你没事吧?那个啥安九爷没为难你吧。” 这话听的二楼靠窗的男人一阵啼笑皆非。安九欺负她?安九要是亲耳听到这话,得吐血三升吧。 “没事,爹,娘,你看咱们一家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连凤丫掏出一个粗布缝制的钱袋子:“娘,咱家那套换洗的衣裳,也已经洗的没法穿了,还有鞋子,您瞧爹每天做这么多事儿,走这么多山路,大脚趾都出来了。” 万氏看着丈夫脚上的鞋子,破的不能再破,连大山脸上一阵脸红,连忙将露在外面的大脚趾头缩了缩,可这也还是不能够遮掩他一身破衣烂衫,不能够遮掩灰白布鞋上硕大的破洞。万氏心疼又难堪。 “娘,”连凤丫把手中的钱袋子塞进万氏手中:“这钱您拿着,咱家该置办什么就置办什么,可别省着。” 手掌里鼓鼓囊囊的触感,还有沉甸甸的分量,把个万氏吓得一跳,惊慌问道:“凤丫,这钱你哪儿得来的?” “说道这钱,得感谢安九爷,他人好心善,当时不是要留我说话吗?其实是把定金给咱家。” “哦……哦哦哦,这个安九爷是个大好人啊。”连氏夫妇感恩戴德,眼睛都红了,“那成,咱们去购置新衣新鞋去。” “娘,您和爹去吧,我和阿弟都有些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休息,等你们回来。” “那……那你可不能乱跑,把你弟弟看顾好了。娘和你爹这就去购置家用去。” 连凤丫别说多乖巧,在连大山和万氏身后冲着他们挥挥手:“哎~爹,娘,别急着早回来,家中缺的少的,今个一起购置了吧,要是不好拿,咱也别省着,去车行租个板车也好拉回家去。” 万氏听着心里一热,还是生个闺女儿好啊~这么好的闺女儿差点点就折在了连家老宅那群没心肝的手中,顿时又是看连大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瞧,我生的闺女儿就是贴心有本事。连大山,你给老娘听好了。以后对着连家老宅那群人,不许耳根软。听到没!” 连大山好一阵委屈:“我这不,为了咱么家,不都从连家老宅里分出来了?凤丫她娘,您咋还提这事儿?” “哼~” 连大山这顿吡咯子吃的那叫是一个莫名其妙,但他本性憨厚,摸着后脑勺子,嘿嘿傻笑一阵,就追上前面的万氏:“凤丫她娘,你走慢些,以后家里你说了算,你说啥就是啥,我听你们娘俩儿的。” 这边连凤丫和连竹心对视一眼,连竹心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隐着笑意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当铺。 连凤丫弯下腰,一把就将连竹心抱在怀中:“真聪明,一下就猜到你阿姐我要干什么。走,咱们去福成当铺。” “啊啊!” “知道你聪明,回头阿姐赚了大钱,送你去先生那里读书去。” “啊啊啊!” “哈哈,我说阿弟,你可不能够乱动,你是不胖,阿姐我也不胖啊,再动可要把你摔下来。” 楼下,少女银铃的笑声,丝毫不作为,夏日的阳光打在那对姐弟的身上,破衣破衫也掩不住这对姐弟的自在轻快和得意。 “二爷,他们往福成当铺去了。属下这就去通知魏三柏?”陆平说道。 “通知魏三柏做什么?她既然能够在规定的时间里,拿出赎金来,魏三柏能够说什么?”清冷的声音不无感情的说道。 陆平不服:“有什么?一个村姑,魏三柏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还能够和福成当铺闹腾不成?” 靠窗的男人转过身来,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幽光一闪:“当日魏三柏开出的条件就是故意刁难她。在任何人看来她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今她做成了。你让魏三柏反悔,陆平,我丢不起这个脸。” 正文 第三十章她是必死之人 “可是~可是那簪子是二爷随身用物,怎么能够给一个身份卑贱的女子呢?”二爷的随身用物,别说一个无名村庄里的村姑,就是京城闺秀若能够得到,都是莫大荣幸……“凭什么!” “一个必死之人而已,陆平,你在在意什么?”二爷说道,点了点面前安九爷送过来的协议:“你莫不是忘了,她要以一道猪下水菜品参加‘食为天’的事?” 陆平猛然一震……是了,当初那村姑可说了,若是搞砸了‘食为天’,就要以命相抵。 “好,等她死后,属下再去夺了黑玉簪。” 福成当铺这边,魏三柏愕然的看着摆在桌案上的五两银子,好一阵无语。还……真的做到了? “你……怎么做到的?”魏三柏不信的看向对面那少女。女子摇摇头:“当初订下协议时候,没说小女还要交代银钱的来路。总之,这钱干净的很。” 魏三柏脸上一阵青红交加,事关黑玉簪,他做不了主。所以当初才会开出那种不可能的条件,可如今这“不可能”成为了“可能”,反而让他陷入了死地之中。 不给,那是不守信义,以后这“富诚当铺”也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给了,那位爷那边该如何交代? 正纠结,门口守门的小厮走了进来,靠在魏三柏的耳边耳语几句。魏三柏眼中又是一阵惊讶,还抬头看了看厅中的姐弟俩。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魏三柏收了连凤丫的五两银子,亲手将一只盒子交给连凤丫手中,“银货两讫,姑娘拿好。” 连凤丫打开盒子,摸了摸黑玉簪,是她当初来当的那只黑玉簪,又摸了摸装着黑玉簪的盒子,眼神动了动,抬头看向魏三柏:“掌柜的,这盒子不像是粗制滥造的便宜物件啊。我来赎簪子,贵当铺还陪送盒子?” “这黑玉簪是好玉,摔了碰了老夫都心疼。一个盒子权当送你,反正一来一去,老夫也是赚了。”说着,还当着连凤丫的面,抛了抛连凤丫的那五两银子。言下之意是说……不过五天而已,五天他赚了五两银子,看在这是好玉的份上,他不在意多送她一个盒子。 连凤丫看了看,这盒子虽然不是穷人家粗制滥造的盒子,但也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只是比普通的盒子做工精细了一些,想来也算不得什么。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将盒子连同黑玉簪一同塞进了怀中,道一声:“告辞了。” 便领着连竹心施施然的出了门。 那厢,连大山和万氏还是省了钱,给连凤丫和连竹心姐弟各自买了两套新衣裳,两双新鞋子,却给他们自己只买了一套新衣和一双新鞋。 连凤丫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她明白,现在家中不富裕,哪怕连大山和万氏手中有五两银子,也会省了花。要改变,就要她更强大。 “爹,娘,咱回家去。”连凤丫从万氏手中接过衣物,“娘,你休息会儿,我来拿。” 一家四口准备出镇,一个小孩儿指着他们:“娘,是那天那个卖香喷喷的好吃的姐姐。”小孩儿的声音脆生生,“她还救了我呢。” 连凤丫看了过去,一个妇人手里牵着小孩儿走了上来,“大闺女,谢谢你,那天要不是你,我家的宝儿可要遭的罪了。”说着感激涕零的擦擦泪,冲着连凤丫又是鞠躬又是道谢,反倒是弄的连凤丫有些尴尬:“这位大婶子不必这么客气,您家的宝儿和我家阿弟差不多大,我怎么能够见死不救。”边说着,眼角余光扫到了这位大婶子竹篮里的荷叶包,“咦?大婶子,您这买的可是猪下水?” 那妇人一听连凤丫的话,脸上微微红,“这……其实我是要向你家买猪下水的,正巧上街看到张家的食肆前搭了棚子,好几个张家仆妇正在张罗着卖猪下水。我尝了一口,和你家那日卖的一样好吃呢。”说着,妇人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以后我只管问你家买。” 连凤丫明白了,这妇人是因为自己救了她孩子的命,她却没在自己家里买猪下水,又被自己当场抓包,感到有些难堪呢。 不过…… “大婶子,你说的张家食肆在哪儿?” “喏,不就是那个前面搭着棚子的那家么。” 连凤丫顺着妇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眼里闪过一丝冷讽……张家人,动作还真是快! “大婶子,您啊,不必这么客气。您在张家买的这个猪下水啊,就是按照我家那个秘方子做出来的。就您孩子那天差点儿被马蹄子踩到那天,我们家啊,早就把猪下水的秘方送给了张三老爷。” 那妇人惊讶的“呀”了一声:“能够被张三老爷看重,大闺女儿,你家真是有福气咧。我就说嘛,这味儿咋和你家那天的味儿一样呢。” “是,那是,能够被张三老爷看重,我家这猪下水的秘方子真没白给张三老爷。我家可不是就跟着长脸咧。” 连凤丫笑着说道,和那妇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欢快,也不知她有没有注意,那说话的声儿,似乎老大老大了,那妇人也真是一个大嗓门儿,好似要跟连凤丫比嗓子声儿大小,两人说的那叫一个声儿大,肆无忌惮。 那妇人说着说着,看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跟连凤丫一家子告别,一扭头,才注意到,不知不觉啊,她几人身边早有人驻足围观。妇人听着人群中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原来张家食肆前卖的猪下水是这家人给的秘方啊。我就说,味道和那天一模一样吧,你还不信。” “哎,虽然能够被张三老爷看重,那是何等脸面,可要换做是我,这赚钱的秘方,我还真舍不得送给张三老爷。” 又有人说:“你咋知道张三老爷没给这家人买秘方的银钱呢?” “也是……”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倒是有道声音说道:“甭管有没有给钱,反正啊,张家卖的猪下水,原来是这家人给的秘方,这事儿没跑。咱只管花钱买吃的,还管谁卖不成?” “对对对,这位小兄弟说的在理,反正啊,张家得了这家人的秘方子,做的是正宗的美味,那就对了。” 妇人听着众说纷纭,此刻一脸的尴尬,举起手来捂住了嘴巴,轻轻的拍了拍:“哎?大闺女儿,你瞧我,这天生的大嗓门儿,真是给人添麻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大婶儿,哪儿的话,大嗓门儿的人直爽没坏心眼儿。这不算事儿,你别放在心上了。”连凤丫笑着说道。……嗯,大嗓门儿多好啊~!没这大嗓门儿,别人怎么能知道张家人的龌龊呢。 正文 第三十一章谁算计谁 array 正文 第三十二章来而不往非礼也 “承让。”安九爷冲着张三老爷拱拱手,一脸好脾气的说道:“人人都说我安九长了一张能够识材辨料的嘴巴,偏偏你张家不信,呵呵呵~多谢啊,今年的淮安城食肆商会的会长竞选,多谢你们张家主动让贤 啊。” “我我我……”“又是你,又是我,张三,你脑子糊涂了?”安九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去摸张三汗噌噌的脑门儿,被张三老爷一巴掌拍了下去:“滚丫蛋的!你才脑子糊涂了。我好的狠!”那最后一句“我好得很”,张三老 爷几乎咬牙切齿从牙缝里蹦出来。“你怎么会做这猪下水的?”张三老爷老眼沉压压的问:“从谁那儿得的秘方?”张三老爷根本就不信安九这混蛋真能够吃一口红烧猪大肠就做出来,关键并不是这猪大肠用了什么调味料制作,而是在于这猪 大肠的清洗办法很独特……他才不信安九这财迷真的早就会这猪大肠的清洗办法,否则以安九这混蛋的性格,早就已经大行推广了! 一定……一定是安九这混蛋找到了那连大山一家,巧取豪夺来的! 可怜的安九爷再次替连凤丫背了黑锅。他可没有主动找连大山一家,是连凤丫带着一家人主动来找他合作的。只是他觉得这买卖能够做,顺便就答应了这趟买卖而已。“呵呵~”安九爷突然冷笑一声:“张三你要不要脸,我没做之前,你咬定我做不出来,我现在做出来了,你又要诬陷我从旁人那里得到秘方,你说,你们张家是不是准备反悔啊?呵呵呵,不过话说回来,你 们张家要是真的反悔了,你们不要脸,我安九不能够不顾这么多年的情面,把你们家不要脸反悔的事情抖出来。” 靠你奶奶个熊! 张三老爷气的那是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胸口剧烈的起伏,那脏口真想就这么爆出来! 好你个安九!说的好听,顾忌他们两家之间这么多年的情面,不会把他张家反悔的事情抖出来……那你他娘的还一口一个“不要脸”? 鬼才信你的话!混蛋安九! 张三老爷的眼睛,红的就跟得了疯牛病一样,安九爷看着那叫一个爽在心里! 嘿嘿,还想算计他这次参加淮安城食肆商会会长争夺赛的资格。偷腥不成蚀把米,活该! “安九!这次我张家着了你的道,这账,咱们以后一起算!走着瞧!”张三老爷也不是完全没头脑的人,知道这一次着了道,在这里多说无益,转身就准备回张家,集结人马去连家算账。 看着张三领着人滚蛋,安九爷站在简竹楼门口,久久,吐出一口浊气,狠狠大喝一声:“爽!” 一旁,简竹楼掌柜叫李贵山,利落的走了过来:“安九爷,按照原计划,张三老爷一走,咱们就让人放出改良后的猪下水菜品,全城大肆的宣扬?” “要得要得。”安九爷摸着胡须,眯着老眼,“多在张家门前安排些人手,要在张三领着人去连大山家算账前,让张家人尝尝咱们简竹楼的猪下水菜品。”还不得气死他们! 张府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硕大的“张府”两字,描金镀银。 门前两只看门石狮子,左右各挂着一只红灯笼,气派十足! 张三急匆匆回到府邸,去找他大哥二哥汇报今天的事。 张家三兄弟,各个年级过四十,老大老练老二精明,老三最小从小最疼张家老太太和老太爷的宠爱,比起两个哥哥来,倒是显得泛善可陈,没有什么可看的。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这话一点都不假。张三把今天这事,一丝不落的给张大老爷和张二老爷一说,他两个哥哥回过味来,张二老爷一张瘦长的脸上,一双罩子黑沉黑沉,压着怒气:“大哥,我们的动向都被安九监视着。”否则,怎么老三去一趟 凤淮镇上,得了那一家村户的秘方,这种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哥,既然我们着了安九的道,我们拿安九没办法,那就去找当初那家农户!”张家一股子怒火,总之必须有人承担。 安九,他们张家现在不能硬碰硬,难道还怕一只蝼蚁一样的村户? “好,老三,你就带人去一趟那家胆大包天的村户家!”至于去做什么,那还用明说吗? 张三老爷带着一伙儿壮汉,各个粗壮魁梧,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开了府门,就准备马不停蹄朝着凤淮镇去。 “吱嘎~” 门一开,张三傻眼儿了。 “去,把那些人赶走!”张三怒气澎湃啊,看着在他们张家府邸门前叫卖的小厮,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今天刚被安九那混蛋算计了,居然还有人敢现在送上门来,那就不要怪他张三不给面子! “去去去!哪儿来的一群不懂规矩的,不知道吗?这里是张府!张府知道吗?敢在张府门前放肆!皮在痒!”张三老爷手下一群泼皮仗着张家人的势,好不嚣张。 那群在张家门前叫卖的小厮中,一道嘹亮的声音喊道:“张三老爷。我们是简竹楼的。我们东家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张三老爷请我们东家吃美味,我们东家也准备请张三老爷吃好吃的。” “你是安九那混蛋的爪牙?”张三脸都黑了,挑着眉问道。 那小厮机敏灵巧,一听张三的话,嘿嘿嘿的笑:“小人是安九爷手下的人,小人姓张名二鱼。说来和张三老爷您八百年前还是一家呐!”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犀利,听得张三想要踹他两脚……什么叫做和他张三老爷八百年前还是一家? 就这么个玩意儿,还想和他张三是一家? “滚滚滚,哪儿来的哪儿去,别挡着老夫我干正事!” 张三怒喝一声。 张三老爷手下的打手各个手中举着木棒子,就要去揍人。哪知道……“张三老爷!”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张二鱼突然窜到张三老爷面前,一张稚嫩的脸孔上,明晃晃的煞气:“我们东家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张三老爷要是不吃一口他老人家的‘好意’,就哪儿都别想去!”说着,忽然手臂一挥,“兄弟们!张三老爷不愿意接受我们东家的‘好意’,兄弟们说,怎么办?” 正文 第三十三章安九爷对张二爷 都看不出来,他这么瘦瘦弱弱的人,厉声喝一声,倒是有些吓人! 更吓人的是,伴随着张二鱼这一声厉喝,张家府邸门前,黑压压的一群人,把手中装着猪下水菜品的荷叶包当空一抛,“刷拉拉”齐齐从背后掏出把柴刀! “咳,咳咳咳……”这架势,惊得张三老爷一阵猛烈咳嗽,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在心里已经无数次日安九爷的姥姥了。 “怎么回事?” 恰是气氛僵持的时候,从张家大门口传来一道历练的声音。张二鱼这边的人,齐刷刷看向门口走出来的张二爷。张二鱼嘿嘿一声,貌似讨好的笑道:“张二老爷,我们家东家说……”话未说完,“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落在了张二鱼的脸上,张二爷瘦长的脸上,阴森森的露出一抹笑,阴沉沉的说道:“你是谁?我让你 说话了吗?不懂规矩的奴才!” 张二鱼揉了揉被张二爷打偏的脸颊,转过头去,立刻脸上就挂着笑:“小的张二鱼,给二爷您请安,方才是小人鲁莽,二爷莫怪。”说着这话,张二鱼接下去抬眼看向张二爷,一张稚嫩的脸,没了笑:“张二老爷您说小的不尊重你,您打了小人这一巴掌,您打的对。但,小的是简竹楼的人,张二老爷您若是再动手,就是欺负我们东家, 欺负我们简竹楼。” 张二老爷只觉得一股老血溢上脑门儿,恼怒的瞪着面前这个嚣张的小厮,伸手就想再打一巴掌。 “张二你真出息。和我简竹楼里一个年轻的小厮较上劲。” 张二老爷打人的手一顿,朝着声源处看去:“安九?” 安九爷远远走来,拱拱手,“张二老爷,别来无恙。” “哼!” 张三这时候跳了出来:“安九,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看戏。”安九爷一脸的幸灾乐祸,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张二鱼……这年轻人,值得一用。“二鱼啊,老夫让你请张家人吃一吃老夫简竹楼中刚出炉的美味,你就是这么办事的?快快,还不向张三老爷道歉?”这明面上是要张二鱼道歉,背后却是力挺张二鱼。张二鱼一阵兴奋……东家记住他名字了 ! 他这样的无名小卒,要不是这次办事刚好被安九爷看到,安九爷怎么会知道手底下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呢?张二鱼听话的毕恭毕敬给张三老爷道歉:“张三老爷,是小人失礼了。但张三老爷您真的误会小人的意思了。小人就只是想要替我们东家敦亲睦邻而已。我们东家说了,张家老爷们一得到好东西,就不忘他 。所以东家一得到好东西,也不能忘记张家。东家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礼多人不怪。倒是小人不会做事,把好好一件事办砸了。”说着,就冲着安九爷跪了下去:“东家,您罚我吧。” 安九爷面上不显,心中早就点点头,把这叫做张二鱼的看进了眼睛里。这是个好苗子,会做事,懂分寸。该狠狠,该示弱示弱。关键是,能够看懂自己的心思。 张三老爷气的又要上前和安九爷理论,被一旁的张二老爷拦住,张二老爷老眼沉了沉,看向安九爷,又看向张二鱼手中的荷叶包。 “那就让我看看,安九得了什么好东西,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派了这么多人,来我张府‘送’美食。” 张二鱼毫不含糊,立刻将手中的荷叶包递给了张二爷。当张二爷看到荷叶包中的东西,老眼闪过惊诧……这不是他们拿给安九的猪下水菜品吗? 他们只拿给安九红烧猪大肠,可这荷叶包里,猪大肠,猪肝猪心……该有的都有。 “请品尝。”安九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张二老爷狐疑的看了一眼安九爷,带着心中的疑惑,捻起一块儿,飞快的塞进嘴里……顿时,他惊呆了。 只见张二老爷又飞快的每样挑起一点塞进嘴里……这一下,张二老爷眼中有惊异,有愕然,有不解,甚至有不敢置信! 张二老爷放下手,脸上一片茫然……这和他们家的猪下水菜品,味道不一样。 “二哥,你怎么了?”张三老爷不解,然后也挑起了荷叶包中的东西吃了吃,而后就和张二老爷一样惊愕了:“怎,怎么会?这是我们家的猪下水?……不!不是,这和我们家的不一样。” 安九爷看着差不多了,让张二鱼收起荷叶包,站到一旁去。 安九爷走到张二老爷身旁,一阵耳语,除了张二老爷本人,谁也听不到他对张二老爷说了什么,只见安九爷退开的时候,张二老爷瘦长的老脸上,写满了“不可能”。 “安九,你好算计。这一次,我们张家是真的着了你的道!你放心,我们张家从不让人欠债不还!这笔债,迟早要和你算!”张二老爷厉喝一声,转身就大步流星进张府大门。 “二,二哥?”张三老爷喊道。 张二老爷脚也没停,只冷哼:“你个蠢货,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给我回来?” “那,那就不去找那家人算账了?” “蠢货!还算什么账!你被人算计了,知不知道!”真是蠢不可及! “啊?”张三老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嘴里嘀咕着“他二哥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在众人面前就这么骂,太过分了”类似这样的话,一边只能讪讪跟进去。 那扇十分气派的正红色大门,在安九爷的冷笑下,缓缓的闭合。 “今天这里的伙计每人赏银一两。”安九爷心情愉悦,大手一挥,就是一通赏赐,顿时引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感谢声。 “至于你嘛,”安九爷垂下眼皮,看向张二鱼:“老夫身边正缺一个跑腿办事的。” “是!以后东家有什么事就交给小人去跑腿,东家您是办大事的。” 安九爷又是一阵愉悦……嗯,不错,不光会做事,还会说话。 关键是马屁拍的不着痕迹,不露风声。 张家张大书房,气氛很严峻。张大老爷书案上,四平八稳的摊着一张纸,纸上最初一行字赫然是“咸成三十五年七月二日收到小淮村连大山一家在淮安城境内凤淮镇早集上所卖猪下水的制作秘法一份。制作秘法为:将猪下水清洗干净… …”张大老爷“砰”,一拳头砸在了这张收据上。气的全身发抖:“老三,你当时签字时候,就没有想一想,这收据有古怪?” 正文 第三十四章从连家老宅下手 “我,我,我没想到那个臭丫头会给我下套。”面对他大哥,张三老爷腿都要软了:“大哥,呜呜……我要是能够想到这臭丫头敢算计我们张家,我早将她一鞭子打死了事了。” “哭!哭什么哭!多大的人,还敢哭!自己做错了事情,你哭个屁!你倒是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张家人已经从安九爷那里知道了这一切。张二老爷可不像张三老爷那样蠢货,安九爷只稍稍在张二老爷耳边一提点,张二老爷立刻就想明白一切。 可是,想明白能够怎么办? “这是阳谋。”张二老爷想了很久,忽然开口,这么说道。 张三老爷听了一阵气怒:“这个臭丫头算计我们张家,这怎么就是阳谋了?阴谋!大大的阴谋!”“你要人家的猪下水秘方,人家是不是给你了?你按照秘方子做出了和人家一模一样的猪下水,是不是这么回事?你看,你要什么,人家就给你什么。人家跟你要钱了吗?人家欺骗你了吗?这秘方子是假的 吗?” 张二老爷沉沉地看着这个弟弟,都这么大岁数了……唉。幸亏有着他和大哥在,否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个模样。 “可是安九爷做出了猪下水,一定是她给安九的!”张三说的咬牙切齿:“她一物两卖!” “卖?”听着自己弟弟愤愤不平,张二老爷耷拉的眼皮子动了动,似笑非笑起来:“你给她钱了?” “没……”张三老爷被他二哥一嗫,闷闷的低下头,但是想到什么,又愤慨起来: “可是就因为我们张家没有给她钱,那又怎么样?她就可以一物两卖?她这是不讲信义不讲道理!我要去找这个臭丫头算账去!”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啪嗒!” 青花瓷的杯盖落地,摔了个稀巴烂,就砸在张三老爷的脚尖前。 同时响起的还有张二老爷阴测测的声音:“不许去!” 张三老爷刹那间白了一张老脸,嘴边胡须吓得一抖一抖,不可思议叫道:“二哥?” “哼!蠢货!你说那个丫头一物两卖,那你吃了安九送过来的猪下水菜品,口味和我们家一样吗?” “不、不一样。” “不一样的东西,做出来的方法不一样,方法不一样,秘方子就不一样,你说人家是一物两卖吗?”就是因为安九拿出来的猪下水菜品比他们张家的还要好,这才是最可恨的啊! “我……她在收据上动手脚了!” “她在收据上动什么手脚了?是她盖的手印作假,还是她改了你们协商的条款?又或者是人家一家人用刀逼迫你签的字?”“没……但是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让我照她说的写下收据,骗我签下字的!大哥、二哥,那个臭丫头就是故意的!”现在回想当时那丫头的所作所为,张三老爷再蠢也明白了,那时候,那个臭丫头就已经 开始给他挖坑了。 明白这件事,张三老爷那是气得一个倒仰,恨不得这会儿就去把这个敢当着他的面,戏弄他的连凤丫给千刀万剐。张二老爷怒其不争,“砰”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扣在桌案上,厉眼怒瞪向他三弟:“你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吗!老三,我告诉你,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签了这张漏洞百出的收据!我活了这么大 年纪,我就没有见过谁家的收据是这么写的!你见过收据上还写上某某日某某吃食的具体做法的?你还敢怪人!是你自己蠢!”居然被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算计了! 张三老爷被怒气澎湃的张二老爷吓得脸色发白,哪里还有一点当初在凤淮镇的大街上,嚣张跋扈,动辄让手下人挥鞭子的气派? “那,大哥,二哥,现在怎么办啊?”张三老爷颤颤哆哆的问着,“干脆,干脆我让人去砸了他们家!让他们把改良后的秘方子交给我。” “你可以再蠢一点!”张二老爷已经被他的蠢货弟弟给弄的无言以对。简竹楼安九都插手进来,去抢秘方,还要去砸人家的房子?这个时候,不是等着把把柄送给安九吗?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弟弟! “大哥,我先让人去打听一下那家人的情况。之后的事情,等打听清楚了再做打算吧。”张二爷揉着眉心退出了书房,他是一刻都不想再面对这个蠢蛋。 张家的效率就是快啊,派了家里一个能干的管事,外加三五小厮,快马加鞭从淮安城一路往凤淮镇下的小淮村而去。 不过半天多的时间,就把连凤丫这一家子的事情摸的个门儿清,不但是连凤丫家里的事情,连同连家老宅一群人的情况,都是摸了个清清楚楚。 又连夜从小淮村赶回淮安城。 夜深了,张家三兄弟少见的都坐在书房里,听完下属禀报的事情,张大老爷动了动手指,下人立即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书房里,张大老爷转头看向一旁的张二老爷:“二弟,你有什么想法?” 张二老爷沉思片刻,一抬头,道:“明日我派家中的大管事去连家老宅一趟。” 闻言,张大老爷刻板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的这个二弟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是个聪敏会办事的。知道这件事该从哪里下手。 “不,二弟,这次,你亲自去一趟。” 张二老爷莫名不解:“为何?”拧了一下眉心:“不过就是一个村户。”值得自己亲自跑一趟? “连家三房有个秀才,今年年纪也才十二三岁,这个年纪中个秀才,还是个廪生,不容易。你去摸摸此子性子如何。” 张二老爷恍然大悟,原来大哥是看中了这家人里还有个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的。 “行,大哥交代的事情,二弟我定然是要办的妥妥帖帖。明日一早,我就亲自走一趟小淮村。” 张家二老爷和三老爷没有官身,但是张大老爷却担任淮安通判知事一职。 虽只为八品小官,但淮安张家只是张家的一个分支,等同说,淮安张家背后还有京都张家主家人脉支撑。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此话果然不假。 正文 第三十五章老宅人挂念连大山 翌日清晨 安静的小淮村里,悄然进了一辆马车。 马车直朝连家老宅而去。 一行人马在连家老宅的院子,停留了半柱香的时间,这辆马车又出了村子。 没过多久,连大山家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大山,你还站着做啥子?没看娘来了,还不赶紧出来扶一把?”可谓人未到声先到。 连凤丫仰头看风景秀美,清晨幽静,只可惜这来的人,打破了这一切美好。 栅栏门外,立着三个女人。 记忆告诉她:年老的那个是连老太太吴氏,左右搀扶着老太太的是二房的媳妇儿赵氏和三房的媳妇儿李氏。 她们怎么来了? 连凤丫微微蹙起了眉,她的眉毛本来就淡,这时候轻轻一拧,却叫二房的赵氏眼尖看到了,当下狐假虎威冲着连凤丫叫骂:“瞧你一脸丧门脸,这是不欢迎你奶还是咋滴呀?” 当下,连凤丫的眼便冷了下去……又是一个惹是生非的玩意儿。 万氏不愿自己的闺女儿早早挨了教训,“她二婶,凤丫哪里惹得你不快,让你这个做二婶的一大早特意赶来我家破口骂人?”连凤丫差点儿笑了出来……她娘可真会说话。听听,万氏说了,一大早这个二房的赵氏就破口骂人,明着是在问赵氏,自己的闺女儿哪儿招惹了她。实际上就是在骂赵氏不是东西,大清早特意跑到别人家中 骂人。 赵氏听了脸色一阵难看,她愤恨瞪了一眼万氏,怎么会听不出来万氏是在骂她。只是她自己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从前在家中吃了亏,从来不回嘴的万氏,嘴巴原来这么厉害。 又拿万氏没办法,赵氏眼珠一转,向一旁的连老太太告饶:“娘,您瞧大嫂说的什么话。亏得娘念着大哥大嫂他们一家子,生怕他们冻着饿着,大清早的就拉着我和弟媳一起来看望。” 连凤丫一脸冷笑……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老太太挂念他们一家?骗小狗呢?连老太太也拿那双皮子耷拉的老眼,狠狠瞪了一眼万氏,指桑骂槐对着赵氏一阵安抚:“你还叫他大嫂作啥?我老婆子不承认这么个忤逆的东西,是我连家的媳妇儿。”说着扭头看向在井边的连大山,未语 先凝噎。 连大山对于这个老娘,心中的感触是十分复杂的。 要说他对老太太和老爷子没有一丁点的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此刻看到老太太一大早就来看看他,心中的那点怨气有了松懈。尤其老太太此刻看到他,眼睛红红,倒像是要哭了。 “儿啊!娘想着你咧!”吴氏一声高昂的哭喊,听得人是悲切渐升,似被感动其中,老太太颤巍巍的推开搀扶着她的两个儿媳,就站在栅栏门前,老泪纵横的望着井边的儿子,声嘶力竭情真意切的哭道: “儿啊,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你别怨恨你爹,那日你们刚离开,你爹就后悔咧。这些日子,你爹和我,就没有睡个囫囵觉。” 连大山面上也染上了轻愁,“娘……”他就这么个老娘,从前怨恨他们两老,如今两老都和他低头认错了。 连大山仿佛全身松了口气一样,心中也有莫名欢喜涌出……他爹和他娘到底也还是爱护他的。到底他也是有爹和娘疼着在乎着的。 吴氏也不进门,就站在门口悲悲戚戚的哭,真情真意的诉衷肠: “你爹和我们,一家子人都念着你的好,昨个晚上你爹还在说,不知道大山和他媳妇儿在那老房子里,会不会饿着冷着冻着,你爹说了,不能让孩子们冻着饿着受委屈,让我来看看你们。” 连大山脸上出现了动容,就要走上前去:“娘,都是我们的……”错…… “奶,棉被衣服和吃食呢?”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直接打住了连大山的话,吴氏一脸的懵样:“啥?”棉被衣服和吃食?啥意思? “棉被衣服还有吃食啊?爷奶不是怕我们饿着冻着来看我们的吗?”连凤丫笑眯眯的望着吴氏,一双眼儿四下看,好像是在找吴氏带来的东西藏哪儿了,找了半天,却没找到,一脸失望的对着连大山说道: “爹,阿奶不是说她和阿爷担心咱们一家饿着冻着吗?那阿奶来看我们,怎么不带些御寒的衣服棉被,再不济也先带上些吃的,好让咱们一家先填饱肚子的啊?” 连凤丫的话,看似没什么,却让连大山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老实人好骗,但不代表他愿意被欺骗。连凤丫的手掌都要被万氏掐紫了,从刚才吴氏情真意切的说出那样一番感恩肺腑的话开始,万氏就像是炸了毛,紧张的握住连凤丫的手掌,越握越紧,万氏了解连大山,也了解连家老宅人的嘴脸,她不信 狗改的了吃屎,但她身为儿媳,却不能在刚才阻拦连大山。直到此刻,连凤丫三言两句就识破了连家老宅人的戏码,万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惊觉她把闺女儿的手掐紫了,一脸担忧的看向自家闺女儿。却见自家闺女儿不在意的摇摇头。万氏顿时心中一片暖意。 被掐得那样深,怎么会不痛,可是凤丫这丫头却是不想让她担心,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连大山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家亲娘,可把连老太太气得差点儿吐血,一张老脸十分别扭,却把连凤丫恨上。老太太拿那双吊角双眼皮的老眼,怨怼的瞪了连凤丫一眼,就想要再开口圆谎。 连凤丫冷笑着看这老太太不要脸的嘴脸,打蛇打七寸,一棒子就要打死了,她怎么会让连老太太还有开口花言巧语的机会。 “啊~!”连凤丫突然一声“啊”,把连老太太吓得一个哆嗦,那脱口而出的话,硬是硬生生的憋在嗓子眼儿里,回过头就绷着一张老脸端起架子,厉声骂人: “哪来不懂规矩的臭丫头!你叫什么叫!”吓死个人。 连老太太又准备提起刚才被连凤丫打断的话头:“儿啊……” “爹啊,”一声高呼,适时掩盖住了连老太太的高嗓门儿。呵……不就是比谁嗓门儿高吗? 老太太被这又一声突然的高呼声,再次吓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到那讨人厌的丧门星说: “我可没有想吓唬阿奶,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阿奶没带棉被衣服和吃食,是有原因的。”连凤丫一脸无辜,“爹,说不定阿奶是带了银钱,给我们自己去买。”边说着,把头扭过去看老太太:“阿奶,你说我猜的对不对啊?” 正文 第三十六章暗亏 老太太彻底不好了……对,对个啥子对啊?她有银钱,也绝对不会给这没用的大儿子,忤逆的儿媳妇儿,哑巴的孙子和没脸没皮失了贞洁的臭丫头片子。 “钱,钱……钱没有!”老太太神色难看,要她的钱就是要她的命。臭破烂的一家子,还想从她这儿讨钱用,不要脸的东西,都分出去了,就不是连家人,还要钱,要脸不要啊。一旁的三房媳妇儿李氏眼瞅着连大山的那张脸变得十分难堪,连忙笑着打岔:“大哥大嫂啊,你们别误会娘的意思,娘是说,钱没有带过来。”李氏拉了拉吴氏,“娘,您是太挂念大哥大嫂一家子人,来得匆 忙。钱忘记带了,是吧?” 吴氏明白了李氏的用意,老脸上挂着一丝不大情愿的笑:“对,就是你三弟媳说的那样。瞧我老太婆太挂念你们一家子了,来的匆忙了些,忘记带些钱财在身上。” 虽然说,刚才被李氏那么一打断,好像帮着吴氏自圆其说了一般。连凤丫笑着看着那三个婆媳……到底是当初的连大山太软弱太好拿捏了,还是连家老宅的三个婆媳太蠢了? 那样的理由都编造的出来,还当连大山是从前那个在连家老宅任劳任怨的傻瓜吗? 果然,连凤丫就看到她爹那样魁梧壮硕的大汉,紧锁了拳头,死死压抑着,好半晌,连大山才深深呼出一大口浊气,瓮声瓮气的说道: “娘来了,那就先进来坐吧。”说着扭头又去吩咐万氏:“给娘和两位弟妹倒杯热水。” 万氏眉眼中虽然有对这不请自来的三人的不喜,到底连老太太吴氏的辈分放在那里,不能够做的太过分,只能忍着心中不喜,应道:“诶,这就去备上热水。” 一进屋子,那三婆媳就够着脖子,在连凤丫家里好一阵打量,连凤丫眯了眯眼,“奶,你和二婶三婶看什么呐?是看我家缺啥,少啥,准备回去拿钱来给我爹去镇上买来吗?” 吴氏被连凤丫这话一嗫,嗫的那张老脸上褶子都在颤动,俨然是气得不轻。连凤丫好似没有看到,只笑嘻嘻的望着吴氏,好似天真小孩儿: “奶,我家啥都不缺,就缺银子,您老回去和我爷说说,让他老人家不要太客气,给个十两八两的银子就够了,可千万不要给多了。” 连凤丫彻底将吴氏此刻对着她咬牙切齿的神情忽视到底,她才不信,连家老宅这时候来人有什么好事儿。对付恶人,就要比她更恶。 吴氏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一双昏黄老眼恶狠狠地盯着连凤丫瞧。若是换做从前那个连凤丫,哪里敢在老太太这凶神恶煞的眼神坐得住,吴氏想要吓唬她……呵呵。 连凤丫不为所动,悠然的很,二房媳妇儿赵氏开口就骂:“懂不懂规矩?开口就要钱,还敢开这个口,十两八两还不叫多,那咋样才算多?”说着就冷哼一声,冲万氏一阵讥讽: “大嫂就是这么教闺女儿的?教出来的闺女儿就是这么个上不的台面的玩意儿?” 这话可把万氏听得铁青了脸……她的闺女儿今个被人当着她的面,骂作“玩意儿”! “砰!”万氏原本是端了热茶来招呼这三婆媳,听到赵氏的话,心中发狠,就把手中的破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力道之大,里头的热水溅了桌边赵氏一脸。“哎哟~烫死我咧!”赵氏疼的跳脚,不客气的就指着万氏一阵大骂:“你想烫死我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二才他大哥娶了你这样一个泼妇,难怪要被爹娘赶出家去。都是你拖累的,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我 要是你,早就没脸在这村子上落脚咧……”一边骂着,又要坐下来。 连凤丫眼中一冷,脚下巧妙的一勾板凳脚……“哎哟喂~!可摔死我了!” “小心呐,二婶儿。”连凤丫假惺惺的要去扶赵氏起来,边伸过手去边说道: “二婶儿,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小心一点儿呐,二婶儿你明知道我家的板凳儿就没有不缺胳膊断腿的,怎么就是这么不小心呐。哎,摔坏了可怎么办,以后吃饭可就只能够站着吃了。” 赵氏听着这话,心里鼓着气,她摔着了,结果还是她的错? 本来气归气,赵氏才反应过来,啥叫做“摔坏了可怎么办,以后吃饭可就只能够站着吃了”?合着这个臭丫头担心的不是她这个长辈摔坏了,而是担心她家的破板凳摔坏了! 赵氏鼻子都快气歪了。 一把挥开连凤丫已经扶住她的手臂,“我不要你扶,谁知道你这白眼儿狼安的什么心……哎哟!”话未说完,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挥开这臭丫头,自己却莫名其妙又摔了一跤,这一次摔的更恨,直接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只大腿十分不雅的张开着,更惨的是,她摔下去的时候,“刺啦”一声,裂帛声 响……“额,二婶儿,你听到啥声响了没有?” “呀!二嫂,你衣服咋裂了?”三房的媳妇儿李氏惊呼一声,赵氏低头一瞧,脸色刹那绯红又转白,不知是她刚才一摔太用力还是咋回事,胸前的衣扣裂开了,一片白莹莹晃悠悠的就要呼之欲出,赵氏是又惊又羞,顾不得其他,一手撑 着地面,一手就够着桌延,慌乱的想要爬起来。 连凤丫不着痕迹的绕到万氏身后,伸脚对着那张破桌子脚,又是一勾…… 破桌子好似没了支撑,呼啦啦往下倒,桌子上滚烫的热水毫不留情,向着赵氏当头满身淋下,屋子立刻响起杀猪一般的嘶吼声:“救命啊~杀人啦~!” 屋子外头的连大山听到这声凄惨的嘶吼声,脸色一变,立即就要冲进来,连凤丫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挡在了连大山的身前:“爹,你可不能够进屋去,二婶儿她光着身子呐~!”疼的一张脸皱成菊花的赵氏一听这话,差一点点一口血喷出来……这贱丫头说的啥话,啥叫做她光着身子? 正文 第三十七章露出真面目 连大山听了这话之后,果然一脸懵逼样,“咋咋回事啊?” 他这弟妹是个啥意思?光,光着身子?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一环接着一环,老太太吴氏和三房的媳妇儿李氏,早就已经被这一连串的事件绕的发晕了。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李氏连忙去扶赵氏起来,“二嫂,你,你没事吧?” 赵氏心情更差……没事?没事你来试试。她很想猝李氏一口,但是她不敢,李氏虽然比她晚进连家大门,但是谁叫李氏的肚皮争气,生了一个文曲星的儿子? 老太太吴氏经过这一番的变故,那张长满褶子的老脸终于露出了本色:“够了!万氏你这个泼妇,咋滴,如今我这个做长辈的来你家吃口热茶都要受气了?”说着,恶狠狠的瞪着连凤丫:“还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别在那儿胡说八道,赵氏不过就是衣服扣子裂开了,你敢 编排你二婶没穿衣服。是谁叫你这么败坏长辈的名声?啊?” 吴氏推开李氏的手,径直走到屋子口,伸手粗鲁的将连凤丫拉开,直面她亲儿子:“大山,你看看这对母女,太不像话了。你就由着她们母女欺负娘和你两个弟妹吗?” 连大山张了张嘴,他有心想要替自己的妻女说话,却不知道说啥好。 吴氏却以为连大山这是服软了。今天家里老爷子让她过来,好好说话,最好能够让大山听劝主动服软,然后他们再顺势要了那劳什子的秘方子。要她说,哪儿需要这么麻烦,直接张嘴要就是了。 在连老太太吴氏的想法中,连大山是她生的儿子,她生的儿子,那她儿子的就都是她的,还有啥可说的。连老太太在今早遇到的这一切“惊心动魄”的事情,还有在连凤丫那里被拿话堵住嘴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连老太太不想再多费心思,脸色一摆,直接对连大山开口就提起:“听说你最近弄出了个啥劳什 子的猪下水做出的菜?” 万氏瞬间警惕地望着连老太太。连凤丫垂下眼皮……果不其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就站在万氏身旁,睁着眼睛,静静看着这一家人的不要脸。 从始至终连竹心都在土炕上蜷缩成一团睡着觉,嘴里说着挂念他们一家子的老太太从进门开始,就没正眼看过土炕上的亲孙子,反而是伸长了脖子打量他们家……就这样,也好意思说挂念他们一家? 骗小狗呢? 身后一声轻响,连凤丫扭头看过去,土炕上的小家伙早就睁开了眼,哪儿有半分的睡意,分明是刚才这对婆媳进屋的时候,早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畏惧或者说,讨厌这婆媳三人,小家伙才故意装睡的。 也正是可悲,亲孙子都讨厌的老太太,偏偏要把自己当做一盘菜。 切~她算老几啊? 连大山再傻也听出了不对劲。 猪下水的事情,在他们家就是一个秘密,当初也就在镇上卖了一天猪下水而已,后来还被张家的人抢了去。……他娘是怎么知道的? “娘,你听谁说的?” 老太太冷哼一声:“这事你别管,你只要把那秘方子交给我就行了。” 唰啦! 连大山那张朴实的脸孔上瞬间苍白,眼中全是不敢置信……许久,连大山才鼓起了勇气问道:“娘,你今天来,其实就是来要秘方子的,根本就不是因为挂念我们吧?” 他问出这话,是废了好大的力气,还有勇气。他害怕听到那让人心寒的答案。 老太太只看到面前的儿子脸色惨白,越发的觉得这个儿子是个没用的软货:“咋滴?问你拿个东西都不肯给?” 万氏心疼丈夫,要过去,却被连凤丫拉住。连凤丫冲着万氏摇摇头:“接着看下去。”她用唇语吐出这五个字。万氏全身一惊,却还是听了闺女儿的话。 连竹心不知什么时候,下了炕,穿了鞋跑来连凤丫身边。 “你也给我看下去。”她冲小家伙说……一家人一起看看连家老宅的人,是何等恶心的嘴脸! 那边,老太太理所当然的命令自己的儿子:“快呀,把秘方拿给我。对了,我要那个改良后的秘方。” 连大山一脸的麻木,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老太太看着,皱了皱老眉,不满的催促道:“你还愣着干啥?快点吧,我还等着回去吃中饭。” 连大山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冰窖里,冰冷冷的刺疼。指尖发麻的颤抖着,他很想说,他娘是情有苦衷的,他娘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可是,可是! 可是在他娘的眼里,伤了他这个儿子的心,还不如她赶回去吃午饭来的重要啊! 今天他娘来他这里,他还想着,也许爹娘那时候只是一时激动,才会赶他走。他还觉得他娘是真的挂念他们一家。 尽管后来凤丫那句话,提醒了自己。可是他没想到,他娘就是来问他讨要秘方子的! “没有。” 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你也真是的,弄出个劳什子的猪下水啥玩意儿的,咋不知道给家里,自己藏着掖着,要不是……啥?你刚才说啥?” 老太太被那两个字猛然打住了嘴,一双老眼充满怒气的质问:“大山,你刚说啥子?” “没有,”连大山麻木了,勉强自己扯开一丝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我说,没有秘方子。” 老太太一张老脸急转而下,刚刚还一脸质问,现在一脸不敢置信。 一旁的三房媳妇儿李氏眼珠子一转,温婉和蔼的笑着对连大山说:“大哥,你可别骗娘啊,大哥你可是好人,从来都没有骗过人的。是不是……是不是有啥原因?” 边说着“有啥原因”,却把眼睛往万氏和连凤丫这边儿瞅,那意思再明了不过,无非就是暗指连大山不肯把秘方子交给她们,就是因为万氏和连凤丫的阻拦。 万氏紧抿着嘴,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胸口剧烈的起伏。老太太听风是雨,她心目中,儿子没有胆子违背她的话,“好啊!定然是你这个破落户在怂恿我儿子!我打死你!我要休了你!你这个破落户生的破鞋闺女儿!当初我就不该叫你进门!” 正文 第三十八章撒泼打滚 老太太那张简直是损了阴德。连大山又羞又气,赤红了一双眼,怒气从中生,突然怒气冲冲大喝一声:“够了!” 这声大的方圆三四里都能够听得到。可把连老太太吴氏吓得一个哆嗦,脚下一个趔趄,“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娘!” “娘,你没事吧!” 两道期期艾艾的声音,同时响起,二房的赵氏和三房的李氏连忙讨好的去搀扶老太太吴氏,老太太却无比委屈,就着这摔倒在地,就是一通撒泼打滚。“哎呦,我命苦啊!儿子儿子不孝顺,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家里招个狐狸精,败家的东西教坏了亲儿子,今个还把我这老婆子一把骨头摔在地上,我不要活了,我没脸见人了,哎呦喂啊,我命苦啊,含辛茹 苦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把个儿子养大了,他却不听话不孝顺,我,我一头碰死啊……” 老太太一番撒泼打滚,一旁的媳妇儿赵氏和李氏在旁相劝。 可在连凤丫看来,这劝还不如不劝。 赵氏揉红了一双眼:“娘,你别难过,不还有二才和他三弟吗?” 李氏也红了眼睛:“娘,大哥他只是一时糊涂,您不要伤心,不如和大哥再说说,他总是明事理的。” 连凤丫闻言,心底冷笑……三房的李氏可真是个有心眼儿的,难道说她爹不肯把秘方交出来,那就是不明事理? 呵呵~ 连大山有一种被自己的亲人逼得无处可走的感觉,他往妻女儿子那边看过去,婆娘被指桑骂槐的贱骂,闺女儿也被亲奶作践,却不争不吵不让他难做,受了委屈却只是自己忍着。 妻女脸上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让连大山这个壮实汉子也跟着眼睛湿润起来……那里,才是他的家啊。 老太太吴氏却误以为这个没用的大儿子是被自己这一番话感动了,于是撒泼起来更加带劲:“大山啊,想我当年生你是头胎,生了三天三夜,疼的死去活来,才把你生了下来……” 吧唧吧唧一通。 听得连凤丫一阵无语,她可记得,老太太吴氏当年生她爹这一胎确实是头胎,人家头胎生起来都有些困难,惟独这老太太吴氏却是“索溜”一下子,她爹就呱呱落地了。这事儿还在村子里被传为“美谈”,每逢哪家的小媳妇儿怀了孕,家里长辈就要拿来说给小媳妇儿听,也是叫小媳妇儿不用害怕,这生娃就跟母鸡下蛋一样,你瞧连家的老太太生了四胎,各个“噗嗤”一声, 就生了下来……大体上,各家婆婆嫂嫂的给怀了孕的小媳妇儿都是这么说的。 所以,连老太太这话说的……连大山本人那脸皮子都红了红。 他娘生娃的事迹,村子里哪家不知晓啊。 “没有。” 连大山就是这个两个字,多说一个字都没有,反正……反正他说什么也没有用,他娘这个私心重的不能够再重的老太太能够听得进去? “……啊~!丧心肝的,黑心眼儿的!”老太太越发的不依不饶。 连凤丫挑了挑眉,差不多了,再听这老太太嚎下去,她脑袋瓜子都要疼。“奶,不是我爹不给。”连凤丫上前一步,“东西早就送给了淮安城简竹楼的安九爷。我们一家子可不敢得罪安九爷,阿奶,老宅的人实在想要,那你们自己去找安九爷要吧,你们能要到,那我们也不阻拦。 ” 言下之意是说,要不到,那就与他们一家子无关。 连老太太又被一嗫……淮安城的安九爷,她哪儿敢去问那位老爷要东西。要死敢去要的话,干嘛还大清早跑来这个破落户? 老太太心里这么想,但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我不管!”老太太阴沉沉的说道:“老婆子我就问我儿子要!大山,你快把那劳什子秘方子拿出来!张家可是做大官的,对海清有好处的咧!” 连凤丫恍然大悟……原来张家是许诺了连海清好处啊! 在此之前,她是能够猜到张家找到连家老宅,许诺了好处,张家不能够明面上找他们的麻烦,就找了连家老宅人找他们家晦气。但没有想到,张家居然还看重了连家三房的连海清。 连大山呆了呆,万氏也一脸恍然。 连凤丫眯了眯眼,“奶,我都说了,咱们家的秘方给了安九爷,咱们家就是个破落户,怎么敢得罪安九爷。都和您老说了,你们去找安九爷要。” “不!我生的儿子,我就问他要!” “那,奶,你想过没有,我爹背着安九爷,把秘方子给了你,安九爷会怎么对我们?” “我,我……我就是想要秘方子!死丫头!老婆子我不和你废话!”说着扭头恶狠狠瞪连大山:“你要还是我老婆子的儿子,就快点把那劳什子的秘方子给我!”连大山脸色“刷”的一下,彻底的白了。他娘……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凤丫都说的那么明白了,背着安九爷,把秘方子给了连家老宅,那就是得罪安九爷。到时候以安九爷的手段,说不得就要整死他们家了 。 “娘,我把秘方子给了你,安九爷会要我们一家子的性命的。”连大山脸色白了白,他还想要做最后的努力,用他们的性命受到威胁,赌老太太的心软。 可是……老太太不以为然:“咋可能说要人命就要人命,大山,你瞎胡思联想啥咧!不就一张秘方子嘛,快点拿出来咧,能让张家高兴,换你海清侄子到淮安府学读书咧。大山,那可是你亲侄子,以后有了出息他会 孝顺你咧。” 连大山壮硕的身子晃了晃,眼底一丝光彩都没有了。他娘……不!他爹,他娘,他的弟弟们……那一家子人,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性命,在乎他这一家子人的性命! 连凤丫垂下眼皮,眼珠眼底的冰凉。 本来,张家是不是看重连海清,跟她无关。但是连家居然可以为了一张秘方子,彻底舍弃他们一家人的性命。连海清的仕途,这辈子都别想要走的顺畅!……她眼中迸射出刀剑一般的寒芒! 正文 第三十九章再闹就告官 “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连凤丫突然这么说道。 老太太听着这个意思,仿佛是要妥协?……老太太也好,二房的赵氏也好,最高兴的莫过三房的李氏,连海清可是她的亲儿子咧。要是能够得到秘方子,最先受益的当然是她和娃他爹。 三婆媳一脸期盼的望着连凤丫。连大山和万氏脸色都变了:“凤丫,你可不能……” “闭嘴!你这个丧门星!”老太太听着万氏的话头,老脸一变,连忙冲着万氏喝道,就生怕万氏坏事。 只是老太太话刚落地,连凤丫那里已经开口说:“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们自己去找安九爷要去吧。反正一张秘方子,安九爷不会要你们的命的。怎么可能说要人命就要人命呐~对吧。” “你,你这个贱丫头戏弄我老婆子……哇~我老婆子不活了……” 说着又要开始撒泼打滚。 连凤丫稚嫩的脸一冷,那张十分普通的脸孔上,一双眼睛,好似寒潭,直勾勾的盯着就要往地上坐的老太太看去,浅浅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奶,你可想好了。若是再闹下去,我就去告官。说你们不慈!反正我们一家光脚不怕穿鞋的,到时候就算是亲告亲,哪怕是要滚钉床,我连凤丫也二话不说,一定将那钉床滚到头,我不为别的,就为在青天大老爷面前,将你们连家老宅的龌龊晒在太阳底下,也让世人看一看,这世上,还有你们这般黑白颠倒是非不分,长辈不慈的人家!也让世人看一看,这所谓的秀才老爷又是个什么货色!长辈不慈的人 家,又能够养出什么样的孙儿!” 连凤丫句句如刀,一刀一刀割入老宅婆媳三人的心中。 吴氏还要作,三房的李氏已经慌了:“娘,娘,我看天色晚了,不如我们先回老宅?” 回了老宅,也才好让家里的男人们拿主意。 这种事,李氏不敢去赌。 她太清楚了,连家老宅干的事情,叫人不耻。 连大山一房是被赶出来的,而被赶出来的理由,却是因为小姑子连春珍。这要是真的细究,连家老宅将人赶出家门去,根本就是不合理的。 更何况,都分家了,老宅的人还来要连大山一家的秘方子。这种事情要是被揭发,她的儿子还要不要脸面了? 不行!绝对不能够让海清受到牵连。 “娘,咱们走,有啥话,家里说,让爹拿主意。”李氏这句话才算是劝住了要撒泼打滚的老太太吴氏。 “哼!”临走时候。老太太铁青着脸,冲着万氏咬牙切齿,又用那一双阴沉沉的眼,死死盯着她亲儿子看。 等到人走,连大山仿佛被抽光了力气,“噗通”一下,坐到了地上。他痛苦的用手捂着整张脸,满心颓废:“秋娘,他们,他们连我们一家子的性命都不在乎啊。” 秋娘,万氏的闺名,平时连大山都只直呼“娃她娘”,这亲昵的称呼,却是有好些年没有喊出口过了。也是今天的连大山受了大大的打击……唉~ “大山,自打跟了你的那一天,是甜是苦我都跟你一辈子。”万氏温柔的说着。 连凤丫见着这对夫妻感情真挚,拉了一旁连竹心的小手,就悄然走出了屋子,把这间屋子留给了连大山和万氏。 院子外,风和日丽,家门口不远处的小河边,有一刻歪脖子树。 树下,坐着一对姐弟。 久久,连凤丫开口问道:“竹心,你想读书吗?” 小家伙愕然的抬起头,没有想到连凤丫会问他这个话,清澈乌溜的眼珠子写满了迟疑,好像是在说“我可以吗?” 连凤丫瘦弱的手掌在小家伙脑门儿弹了一记:“你先告诉我,你想读书吗?”她眼中的认真,让小竹心也认真起来,只是不多时,小家伙的眼睛红了红,指指自己的嘴巴,“啊啊”了两声。 连凤丫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心中一阵难受……好好的孩子。“读书不是非要用嘴巴,嘴巴说不了话,你还有手。”她蹲在连竹心面前,看着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珠子,认真的说道:“你只是嘴巴说不了话,不是成了废人。你有手,可以练一手好字。你有眼睛,可以看见 书上的圣人名言。你有脑袋,可以记住先生的谆谆教诲。” 她说的越多,身前的小人儿眼底的渴望越浓烈,连凤丫看得清清楚楚,眼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对于求学的渴望。 嘴角微勾,她问:“现在告诉我,要不要读书?” “啊!”小家伙点头如捣蒜。连凤丫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来,“好,只要我们竹心想读书,阿姐就让你读。” 只是连小家伙的眼中,依旧还有些迟疑。 连凤丫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抿唇一笑:“我说能让我们竹心读书就能做到。”她要做的事情,就是转十个八个弯,也要做到。 她一只瘦削的手掌摸了摸小家伙脑门儿上的汗,顺手擦干,“咱家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这不是大话,是给连竹心的承诺。 姐弟二人,同坐在歪脖子树下,她靠着树干,连竹心靠着她,一阵微风,拂过沉沉晴天白云下入梦的姐弟。 时光,一时静好。 不知何时,一双厚底绣金的男靴,无声的出现在连凤丫的身前。来人眯着一双狭长凤眼,居高临下的睨了连凤丫一眼,转身又无声无息离去,仿佛不曾出现。 他扬身而起,踏波而行,身如青燕,身姿不凡,掠过河面,数息之间,已经出了好几里。 “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皮马车,车把式的马夫抱怨道:“哪儿不好睡吗,公子非喜欢那棵歪脖子树。有甚好?”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那歪脖子树,可有趣着呢。”那人袍袖翻飞,挥手之间,形态优雅的落在了马车车厢靠坐里。 马夫更是不解:“一棵树,有什么有趣?”不就是一棵树吗? “陆不平,赶车。” 那马车车夫应了一声:“这就往北走。” “不,去小淮镇,今晚住那里。” “啊?” “啊什么啊?怎么,公子我都使唤不动你了?” “……是。”马车得儿得,车厢里的公子,艳红的唇瓣勾了起来,衬得那张妖艳绝美的容颜愈发美的惊心动魄。 正文 第四十章连老爷子亲自出门 “啪啪。”车厢里,突兀响起两声击掌声,赶车的马夫陆不平仿佛没有听到,接下去,车厢里响起一道声音:“容竹,我要那棵歪脖子树。” 车厢底板回应一般,响起一声闷声的应道声:“属下这就去砍了来。” “我要活的。”公子勾唇一笑,满天神佛也会为之动容。 “属下去挖来。”车厢底板里再次传来应诺声。 “你办事,我放心。连根拔起,送去京都城我的府邸。” “是。”伴随这声“是”,一道青影从车厢底板里飞蹿了出去。速度之快,只留下剪影。 陆不平依旧在赶车,手中不慌不乱,对于车厢里的那位公子,时不时的惊人举止,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可陆不平没有想到的是,那棵歪脖子树……可不是一棵树而已,至少,在他们公子的心中……“公子,那棵歪脖子树,真的很有趣吗?”陆不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们的公子虽然时常有惊人之举,可是像这次这般,因为喜欢一棵树,就要连根拔起,移栽到京都城中自己的府邸中,这样的事情, 却是少见。 车厢里的公子一脸的开怀:“是啊是啊,有趣的紧呢~” “到底……哪里有趣?”不就是一棵树,难道还能结出人生果不成? “哪里有趣啊?嗯~让我想想啊……”公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疑惑,似乎真的在努力思考,半晌,他说:“哪里有趣呢?反正就是很有趣啊,哪里都有趣,有意思的很。” 陆不平听着公子的话,也并没有多想,只是听公子说有趣,就随口问道:“那是沈家微莲有趣,还是那棵树更有趣啊,公子?” “这个啊……好像还是沈家微莲有趣的多一些。”陆不平没有看到,他赶的马车车厢里,妖艳绝美的公子轻蹙着眉心轻声嘀咕:“干嘛拿棵歪脖子树和冰清玉洁的莲花比?”这样想来,嗯,好像那棵歪脖子树也没有多有趣了。罢了罢了,权当找不到那朵莲 花的时候,拿来打发打发这无聊的时间罢~ 张家 张二老爷铁青着一张脸:“连家那个丫头真是油盐不进!” 张三老爷看着张二老爷吃亏,心里竟有那么的幸灾乐祸:“二哥,我说的吧,那个臭丫头狡猾的很。”“你闭嘴!”张二老爷狠狠他三弟:“要不是你,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本来可以好好打一打安九那厮的脸,现在可好,非但没有打到安九的脸,还让安九狠狠压了一头!三年一度的‘食为天’就在眼前了 ,现在让安九气势飞涨,绝不是什么好事。” “那,那可怎么办?”张二老爷揉着眉心,对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大老爷说道:“大哥,连家老宅那群人不是什么善辈,几个女人又胡搅蛮缠的厉害,这样子去连大山那一家去闹,结果还被整的凄惨。连大山家那个闺女儿,可真是 凶悍的很。” “二弟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何必欲言又止。”张大老爷看出了张二老爷的犹豫来,这样说道。“大哥,”张二老爷深吸一口气,对张大老爷建议道:“这件事,咱们家吃亏就吃亏吧。那日,连家传来的话说,那丫头敢去告官。一口一个钉的说,亲告亲,大不了她就去滚钉床。……我瞧着这丫头是大有 同归于尽,她不好,别人也别想好的想法。”“这倒是个狠心的丫头。”张大老爷不禁挑起了眉头,倒是觉得有趣:“这样,再让连家的人试一试,硬的不行来软的,才多大的丫头,见过什么世面,亲情面前,哀求两声,也就心软了。”像他们这样子活 了半百的老家伙们,硬得起心肠,那不奇怪,连大山家的那个闺女儿,才多大的岁数,哪里能够看明白人性? 张二老爷一怔,随即嘴角浮出笑意:“还是大哥英明。”咋咋呼呼的臭丫头,有时间跟她来硬的,还真的不如来软的行得通。 张二老爷立即着人去办这件事了。 “二弟稍等,再过三日,也就是三年一度的‘食为天’了,你可知,这一次,陛下派遣淮安府的天使是哪位大人?” “难道不是咱们主家的张显张大人?” 张大老爷摇摇头:“乃是三公之一,太傅闻枯荣闻老先生。”张二老爷一惊,三公虽是虚职,却是地位所在,文人所指。而况这位太傅,品德高洁,学问通达,太祖当年慕闻先生之名,要请他入阁为相,可闻先生却只说此生只愿与山水文章为伴,那些俗世事事就让 有能者居之。 也是因此,太祖钦佩闻老先生高洁品性,对他礼遇有加。 “闻老先生,老家便是淮安府。老先生许是想要回乡探亲,便顺便接了这个活。” 张大老爷说道:“这事多派些人马打听,一旦老先生抵达淮安城,咱们也该去接风洗尘。” 这事暂且不提。 连凤丫这里却不得安生。 看着面前连老爷子亲自上马,连凤丫只觉得人不要脸,什么事都能够做出来。 “大山,为了家里好,你就把秘方拿出来吧。”连老爷子真是为了他亲孙子,把脸面都扔了不要了,只求连大山家的那道秘方,好拿给张家,到时候连海清就可以去府学读书。 连大山一脸沉默,他的心在滴血。 他爹只看到了一道秘方子可以换来连海清的前程,可以换来张家的看重。怎么就看不到,一道秘方子,也会换来安九爷对他连大山一家四口的报复? “爹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你恨爹没关系,可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都是一家人,总要有人吃些亏。爹让海清以后出息了孝顺你就是。”连老爷子情真意切的说着。老眼中的关怀不可言表。 连大山却再也听不进去……为了一家好,总要有些人吃亏,可为什么每次吃亏的都是他们大房啊?让海清以后多孝顺他,到时候不知他可还有命活着。 “爹,你让海清以后怎么孝顺我?”半晌,连大山声音无比沙哑的开口,仿佛破铜锣一般,听到人的耳朵里,说不出的刺耳:“逢年过节买些纸钱元宝洒在我的坟头吗?”“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呐~!咋咋能这么说话咧?”一旁的老太太瞪大了眼睛,连忙插嘴说道:“咋就说这种话,好似我们要逼死你似的。” 正文 第四十一章连海清好心计 连大山幽幽看了一眼老太太吴氏,“娘,秘方子给了安九爷,现在再给你们,就是背信弃义,不讲信用,你说安九爷会不会打死我们一家子?”不死也脱层皮了。连凤丫站在一旁不说话,手里牵着连竹心。她的爹,终于能够不再那么死心眼了。有些事,她来做,可以比连大山做的更狠更绝,毫不拖泥带水。可是她却要连大山看清事实,只有连大山看清了事实,他 们一家子以后才能够步步高升。否则连大山作为家里的男人,却稀里糊涂,看不清楚事情,那只会坏事。“唉……”连老爷子叹了口气,走向连凤丫,“凤丫,阿爷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海清弟弟只比你小上两岁,从前你事儿做不好,还是你海清弟弟帮着你说话,阿爷只望着你记着你海清弟弟的好,帮他一把吧。 你海清弟弟是有学问的,等你海清弟弟出人头地考中举人,到时候让你海清弟弟帮你物色一个好儿郎嫁了。”连老爷子自顾自说,上前捉住连凤丫的手:“好丫头,你就帮帮你海清弟弟,你……也知道女孩子最终还是要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事。你……如果你海清弟弟考取了功名,多的是人愿意娶你,还会在乎你 之前的那事吗?” “爹!你怎么能够当着凤丫的面,说出这种话!”万氏红了眼,也不管是不是长辈,会不会无礼,就冲着连老爷子厉声喝道。连凤丫清楚的看到连老爷子眼中的一丝厌恶,片刻消散无踪,好似从来不曾出现,却温和的和万氏讲理:“大山媳妇儿,你也别先急,你想想,爹说的这话是不是这个道理,女娃子总归最后的路子是成婚生 子,有丈夫,有儿子傍身。总不能将她留在家里,留成仇。” 虽然万氏恨连老爷子当着凤丫面提醒连凤丫当初的羞辱和现在的不洁,但是连老爷子这话却是说进了万氏的心坎里。 女孩子,终究还是要结婚生子啊。 万氏眼神烁了烁,犹豫的看向连大山。 连大山却也正好朝着她看来。 连凤丫吹了眼皮,遮住眼中讥讽……跟她来这套吗?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对于出这个主意的人,连凤丫只想对那人说……傻x。 如果这就是这些人最后的手段,想要用亲情感化她的话,那么……真的没有必要再和这些人浪费时间了。 撇撇嘴……真没意思。“爷,我奶难道没给你说,再闹,我就去报官吗?”连凤丫声音清冷,仔细听,能够听到铁锈味来,她面无表情,根本不给满脸惊愕的连老爷子说话的机会,只冷笑着说道:“再招惹我家,我连凤丫倒霉没关 系,不过我总要抓个垫背的。我看海清弟弟就很适合做这个垫背的。” “你!”连老爷子涨红了脸,看着对面瘦弱的丫头,怎么也不明白,他说了这么多,又是好言相劝,又是威逼利诱,又是讲道理讲恩情,“你这丫头难道就一点亲情都不认吗?” “嗤~”冷嗤一声,连凤丫终于舍得正眼看一眼连老爷子,勾了勾唇角:“就冲老爷子今天说的这些话,我还能叫您一声阿爷,那就是已经看在亲情血脉上了!你说我从前事情没有做好,还是海清弟弟帮我说话。那阿爷我问你,那些事情上面写着,合该我连凤丫一个人做吗?家里那么多的大人,为什么只有我们大房每天从早干到晚?连我和阿弟都得干活儿,二房偷奸耍滑,三房读书的种子都有优待。都是小孩子,要说海清他们比我小,连春珍可比我年岁大。若说丫头都是赔钱货,那怎么不见我奶和你让连春珍做半点儿的事?阿爷你口口声声说让海清出息了帮衬我,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为我好,您这亲爷爷能 当着我这苦主的面,就提我的痛处吗?您老啊,想用亲情柔化我,您啊,再多学两年吧。” 就这点道行,就想和她斗? 连凤丫本来还想再看看,这些恶心的人,还能够有什么样子的手段。可是这也太叫她失望了。就这?他们拿得出手,她都不好啥意思瞧。 连老爷子那张褶子脸,昏黄老眼瞪得大大,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胆小懦弱好说话,没主见的连凤丫,不但不给他面子,还看出了自己的用心。 “你这丫头心肠太狠了。” “呵~”说她一句心肠狠,她又不会少块肉。 不远处,突然一道人影冲了过来,疾步走到了连大山家破房小院里,冲着连凤丫就跪了下来:“大姐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一声高呼,引来旁人驻足旁观。 连凤丫认出他就是三房连海清,传言中的文曲星下凡。 连海清在小淮村地位特殊,任谁见了都要喊一声秀才老爷,虽然他年纪只才十三岁,但是却备受村里邻里的推崇。他从老宅出来,一路上故意走的慢一些,但凡有人问他去哪里,他就温和笑着对人说:“我去求我大姐姐帮帮我。”连凤丫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够帮上连海清这个秀才老爷?众人一听这话,各个来了兴致,全 是放下了手头的活计,跟过来瞧热闹。 这下可好,他一来,二话不说就朝着连凤丫下跪,还嘴里高呼“不能见死不救”! 这一下,什么话都不用说,跟过来的人,首先已经先入为主,认为一定是连大山一家对连海清见死不救了。 “海清侄子!你在干啥!快起来!你跪凤丫算是怎么回事!”连大山慌张的去扶连海清,岂止连海清却倔强不肯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盯着连大山看:“大伯,我不起,您不肯伸手帮帮我,我就不起。” “我,我……”连大山是急的满头大汗,他一脸为难。众人看了连大山这模样,再看连海清,各个都替连海清打抱不平。 劝说连大山一家:“大山兄弟,那都是你亲侄子,要是能帮就帮吧。” “就是就是,大山啊,就算是分了家,那也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再说,海清这孩子都给你跪下了,有啥事是不能够解决的。海清可是喊你一声大伯啊。” “是这个理儿,若是能搭把手,那就搭把手。哪有让自己侄子跪自家闺女儿的。” “哎,我们都知道你过得苦,可也不能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啊。” “……” “……” 周围一串串指责的声音,眼看乡亲邻里用指责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家,连大山急的嘴角冒泡:“不是啊,这真不是……”“大伯,我给您磕头了。你就把那东西拿出来吧。我知道那东西能赚些银钱,侄子现在没有那么多的钱,但是侄子真的需要那东西。求您了,大伯。” 正文 第四十二章你信不信 连海清神态谦卑,满眼诚挚……连凤丫却觉得好笑。 他若是真诚挚,怎么会说出这种会致连大山成为村民们眼中贪财不顾亲情的势利眼呢? 他若是真诚挚,怎么会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呢? 不过从这一点看,这连家三房的连海清还真有点聪明劲。不得不说,连海清秀才老爷的身份摆在那里,从小就传他是文曲星下凡,村里邻里之间的地位都很高。 他用这样的身份,往连大山面前……啊不,是往她面前这个一跪下,再先声夺人混淆视听,舆论对他十分有利,而虽自己这边,却是不利。 “大山,再多的银钱,也比不上自己的亲侄子咧。海清可是你亲侄子。” “是呀是呀,原来是跟钱有关。一家人之间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是能卖十两银子的东西,海清需要来救命之物,那可是救命用的啊,怎么就能卖了换钱呢?” 一时之间,舆论全部往连海清那边偏。 连老爷子脸上出现了笑容。 老太太用一双贼兮兮的老眼,恶毒的瞪着连凤丫他们。 连海清的亲娘李氏也微微扬起笑容。 万氏气的全身发抖,但她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谁叫跪在她家院子里的是村里的文曲星下凡,十三岁的秀才老爷呢。 谁叫这个海清侄子能言会道,三两句就让人先入为主了呢。连大山满头大汗,连海清的咄咄逼人,四周逼迫指责的声响,还有连老爷子笑容满面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这些满面笑容的嘴脸、指责逼迫的嘴脸、还有咄咄逼人的嘴脸,无数张嘴脸在面前扭曲 放大,朝着他扑过来…… “啊!”凄厉的呼喊声,叫那些指责的微笑的,叫那些人都是一顿。有人看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连大山:“大山,你这是咋了?莫非真想袖手旁观?” “大山,你要是不愿意,也不用装成这模样啊,看着怪渗人的。” “就是啊,我家小小子都吓到了。……呀,快别哭了,我的个小祖宗咧。”那人对着怀中的小娃就是一阵心肝宝贝的宠着疼着,却没人看到连大山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失魂落魄像是丢了魂魄一样。 万氏冲过去,一把揽住连大山:“凤丫她爹,你可挺住,你可不能出事啊!” 连竹心也扑了过去,他说不了话,只能拽着他爹的手臂不肯放手。 连凤丫的脸色沉如水。 她冷冷走到连海清面前,冷冷看了又看,终于开口:“你要跪是不?” 她这么直白的一问,连海清反倒是不好回答,被她一问,有点懵。还不待他说话,面前不起眼的女孩儿,径自点点头说道:“你是该跪。” 此言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凤丫你这丫头胡说啥呢?” “秀才老爷做错啥事,要跪着?让你家出手帮帮忙,也不行吗?你家心肠也太狠!” “就是,往常看你们一家都老实,原来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我们都看错你们了!” 叽里呱啦一通指责欺骂,连凤丫全当耳旁风,完全不为之所动。 这群人怎样,与她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是连海清既然敢当着她的面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甚至陷害连大山,那么她就没必要跟他客气了。 “连海清,圣人教你识字明理,就是让你不分青红皂白信口开河的吗?你欺负我爹娘老实,被你又是下跪又是抢白,先入为主了,他们没办法说清事情讲清黑白了吗?” 稚嫩的声音,就在连海清的耳边,连海清一开始不以为然。 那声音却说:“我今天就告诉你,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还告诉你,我这人人小式微,没什么本事,但我敢舍了一生剐,你信不信?” 信不信……连海清眼中闪过刹那的迟疑,随即隐没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他不信。 一个失去贞操的村女,能够做什么?难道还真去告官么?一个失去贞操的女人,不贞不洁,敢死的话早就去死了。呵呵。 那声音又说:“东西在我这里,任凭你怎般做戏,我想给便给,不想给你你能耐我何,你信不信?” 又是信不信啊……连海清暗自好笑——他不信。 舆论帮他,民意难为。她不想给,也得给!否则就是与一村人过不去,今后也难在村中立足。不给?她敢她爹娘不敢。 可是那声音还说:“你这把戏看起来无懈可击,实际幼稚可笑。你信不信?” 不信! 这一次,连海清冷笑着摇摇头,他认为,他虽然跪着她站着,可是真正跪着的人是她! “那你可看好,我这就来破你的贼把戏!” 声落,连凤丫转身进了厨房,出来时候,手中揣着一把菜刀。 这把菜刀一出来,先吓得脸色发白的就是连家老宅的人。老太太吴氏想起那时候万氏也是拿着刀要砍人。 连海清脑子一空,但他立即清醒,眼角余光环视一圈众人,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敢真的杀人? 连凤丫出来的时候,四周劝说声一片。 “凤丫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可不能干傻事。” 连凤丫不理会那些人,却把手中菜刀往连海清身前一放。 “唰”的一下子就冲着连海清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连海清有些懵圈。 连凤丫一脸坦荡认真:“海清弟弟,请你杀了我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其让淮安城简竹楼的安九爷打死,还不如死在海清弟弟手里。好歹还能够留个全尸,死得痛快一点。” 连凤丫这话一出,连海清立即抬头,看到一脸坦荡认真的连凤丫,眸子猛地缩了缩。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迅速升起。 “喂,凤丫丫头,这事儿咋又牵扯上安九爷了?”安九爷可是大人物,在淮安府道这一块儿,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连凤丫要是直接跟大家伙儿解释连海清想要的是一张秘方子,秘方子给了安九爷,别人就会以为她是故意这么说,是在辩解推脱。而且连海清很有可能根本就让她连开口说出全部的事情的机会都没有。这 不是不可能,只需要连海清用之前对付连大山的招式——只要连大山一要说到重点,立即正义凛然的堵住连大山的话口。 连海清也确实是这样的想法。可偏偏这个连凤丫用这独特的方式,一把菜刀,让连海清云里雾里一懵圈。而后趁着连海清还没有警惕的时候,啪嗒也朝着连海清一跪,她跪却是跪请连海清杀了她,与其死在安九爷手里,不如死在连海 清手里,还能死的安稳一点。这样一来,众人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又躲开了连海清很有可能的用话堵住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连海清,你用的招式我也可以用,我这现学现卖,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正文 第四十三章伪君子 压着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连凤丫在连海清耳边说道。浓浓的讥讽味道,好不加掩饰。连海清眼更深了深,呼吸也有些紊乱。连凤丫却不给他机会,立即哭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各位叔叔伯伯们,这是我们家和安九爷的协议书。协议书里要求的,我爹连大山这一家四口将一道猪下水的秘方子给了安九爷。上头都有双方签字按 指印的。”连凤丫说:“而这协议里,给了安九爷的秘方子,就是海清弟弟要的东西。”“大家伙儿,你们说说,这安九爷是平白能够得罪的吗?要是我家真的把给了安九爷的东西给了海清弟弟,安九爷会放过我们一家子吗?”连凤丫语速极快,不仅快,而且声音清亮,她根本不多废话,三言 两语就把事情的重点点明出来: “这海清弟弟要的,要真只是秘方子,我家也就给了。可我海清弟弟要的真的只是一张秘方子,而不是我一家四口的四条小命吗?” 此言一出,连家老宅一群人面上一阵扭曲,连海清眼神瞬间犀利,盯着面前这张平凡的脸……很难相信,就是这么个怎么瞧,都普普通通好不出众一张脸,却顷刻间破了他营造出的胜利局面。 四条人命……如此说来的话,也就难怪一向老实本分的连大山一家不肯交出东西来了。现在众人已经知道了,连家老宅人要的是连大山一家的什么劳什子的秘方子。 但秘方子却被安九爷拿走了,还签了协议书,谁敢得罪安九爷啊。 “难怪了。”有人这么说道。老百姓,什么事情搭上人命,那就是大事,必须为之动容。 “这事儿,换做是我,我怕也是不敢把秘方子再给其他人。”另一个人说道。 连老爷子一张脸上褶子哆嗦着颤抖,连大山终于缓了口气。再一次认知到,妻女和儿子,还有他自己,他们才是一家人。 连海清营造的局面被破了,他的耳边猛然想起那一声声的“信不信”。 眼前,与他对跪的少女,忽然倾身靠近他,在他耳畔,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说道:“连海清,我能让你……身败名裂,你信不信?” 心里咯噔一下,连海清满面晦涩!他现在本能对“信不信”这三个字有些抵触! 这一刻,他内心深处在动摇。连海清也算是厉害,识时务为俊杰,眼看今天讨不到好,眼睛瞬间一眯,就着跪地的姿势,冲着连大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伯,今天是侄子鲁莽,侄子没有弄清楚,这东西,大伯已经交给安九爷了。若 是侄子早清楚这件事,绝不会再来让大伯您一家为难。侄子给您磕头认错。” 连大山瞪大了眼睛,眼中有疑惑,难道是连家的其他人没有把事情都告诉海清吗? 连凤丫暗自摇摇头……这爹,真他娘的一点坏心眼儿都没有! 到这个时候,还觉得连海清是无辜的。 还有这个连海清小小年纪,能屈能伸,心思又复杂……难保今后不会出人头地。 可今日仇已经结下,那不是她死就是连海清亡! 连凤丫绝不相信连海清这种人,会尽释前嫌既往不咎! 连凤丫深深看了连海清一眼……这人真是厉害,眼看今天事情要对他不利,立刻就说不知道事情始末,不知道秘方子被安九爷得去了。 他会不知道?呵呵~ “我就说嘛,秀才老爷原来是不知道这件事啊。” “恩恩,情有可原。还有,这也有大山你的责任,你咋不说清楚咧。闹得这般大一个笑话咧。” 四周的人如是说道,还有人责怪起连大山,是他没说,才会导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连海清听了却谦虚的摆摆手:“乡亲们,叔伯大婶们,这都是误会,误会。都怪海清心中太急,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连凤丫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连海清腼腆谦卑的嘴脸……这就是个伪君子! “娘,你带爹进屋去休息吧。”连凤丫冲着万氏挥挥手,却把连竹心拉到自己身边,她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怒容,只是一脸平静的冲着连竹心说道:“跪下。” 连竹心不明所以,却还是听他姐姐的话,小小的膝盖冲着连海清跪了下去。 “大姐姐,二狗弟弟。”连海清叫道,一脸不解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旁边亦有人说:“事情都已经结束了,都是误会,凤丫你别闹了。” 就连万氏和连大山都唤了一声:“凤丫……”只是连凤丫却拉了连竹心对着连海清对跪,她嗓音稚嫩,却清亮,“海清弟弟,我不是要胡闹。正是因为我不是胡闹,我才要拉了阿弟一起给你跪下。海清弟弟是秀才老爷,身上有秀才的功名,我听人说,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老爷,都可以见官不跪。可是海清弟弟刚刚跪了我爹,我爹可不是官老爷,也就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这是不敬。可好在,我爹也是海清弟弟的亲大伯,是海清弟弟的长辈。晚辈对长辈行跪礼,也还说的过去。可这到底还是不大好。今后要是被人告上一状,咱们村户人家吃不消。本是想让我爹再跪回来。可一思虑,我爹是海清弟弟的长辈,让长辈跪晚辈,怕是反而会坏了海清 弟弟的名声。思来想去,只好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拉了阿弟一起,我和阿弟都是我爹的骨肉血亲,就代我爹给秀才老爷赔礼了。”一番话说下来,滴水不漏。虽冗长一些,却是条理分明,为什么跪,是出于什么原因,本来应该谁跪,可是为了连海清今后的名声考虑,只能用这种折中的方法给秀才老爷赔罪。她这番话中,不明事理的 人看了,只以为她不但考虑她家人日后安慰,还替她这个做弟弟的日后名声考虑。 可是,总有明白人。明白的人也会看出今天他连海清一番作态下的居心叵测。 光就今天这番话,连海清就觉得,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大姐,比他厉害。 这一番下跪磕头,她跪着,连海清也跪着,但却让连海清觉得,只有他一个人是跪着的。 连海清的眼睛利刃一般射过来,“大姐姐考虑的周全。弟弟我谢谢大姐姐了。” “不必客气。你喊我一声大姐姐我就不能够害你。”连凤丫淡淡说道,却让连海清仿佛万箭穿心! 叫她一声大姐姐,她就不能够害他。她是在骂他啊!他喊连大山一声大伯,做的却是害人的事情!……就连刚才明里是给连大山赔礼道歉磕头,实际上却是真的故意存了一个给连大山戴上一顶不敬的帽子。连海清脸色煞白! 正文 第四十四章食为天开始 张家府邸 张三兄弟三人又在书房密谈。 张二老爷眉心拧成麻绳,“这儿连家的大孙女实在难缠。软的不吃,硬的更不行。这也下去,这次可就真的要丢脸丢大家了,姓安的别提多得意了。兄长,你快拿拿主意吧。” 张大老爷啜着茶水,不急不慢的说道:“莫慌莫慌。这次老三看走眼了,被个半大不大顽劣女子戏弄了,就让安九得意去吧,他越是得意,‘食为天’之后就会越笑不出来。”张三老爷听不明白了:“大哥,你怎么还能够坐得住啊,安九那厮这次得意张狂,以后都敢在我面前摆脸子了。大哥你还什么都不做,光坐这儿喝茶有什么用。”他就是不明白,怎么就‘食为天’之后,安九那 厮就笑不出来了。张三老爷急匆匆把话说完,头上就被茶托砸了一个包,疼的他“哎哟”一声凄惨叫唤,这么大岁数的人,老眼含着老泪,委委屈屈的质问丢他茶托的人:“二哥,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说着就朝着张大老爷 去告状:“大哥,你快看看,二哥他下手真重,你看我额头上都肿了一块包了。” 看着面前这么大年纪还像小时候一样告状的张三老爷,张大老爷和张二老爷的老脸上,同时露出了无奈和失望。摇摇头,张二老爷只能耐着性子给一窍不通的张三老爷解释起张大老爷话中的意思:“老三,大哥的意思是,不用再去管那家人的事儿了,不就是区区一道猪下水的秘方子,能成什么事?不过就是无伤大雅 ,安九现在也就是个跳梁小丑,我们家现在把精力都关注到‘食为天’上,只要在‘食为天’上获胜,赢了安九,那厮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还能够笑的出来吗?不哭就很好了。” “哦……”原来大哥是这么个意思啊,张三老爷一拍脑袋,如同醍醐灌顶啊:“大哥,您英明。”边说边向着张大老爷夸张的翘起大拇指。 张家老大和老二又是一阵摇头无语。 这老三啊……哎。 简竹楼门前排起来长队,有妇孺有壮丁也要老汉。各个够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若是往常,简竹楼这样的地方,平常百姓,寻常是来不起,也就是逢年过节会来凑个热闹,买点小菜小食吃上一顿。 但今天,却不同寻常。 “东家的,门前的队伍都排到了街尾了,您老是没看到那场景。”掌柜的立在安九爷面前,笑眯了眼。 安九爷摸着胡子笑而不语。 这才哪儿到哪儿。 “去招呼吧。”安九爷说完转身就往后门走:“人手不够,就再多派一些。”他说着,就毫不留恋的离开简竹楼,去了后头的后院中。 按照那瘦呼呼的丫头说的,这叫那什么……额,薄利多销。薄利多销,还真是新鲜词。这词怪是怪了点,但是想想,还真的很形象。不管安九爷真正的身份是什么人,但他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这“薄利多销”的道理,安九爷早就明白,但是他可说不出这四 个字来。 安九爷失笑的笑了出来,这瘦呼呼的丫头,还有点意思。最有意思的是,她家最近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这丫头对他只字不言。他可是知道的,张家人的秉性。 很快就到了七月十二,三年一度的“食为天”红红火火的开始了。 淮安府的“食为天”举办的地点,就在淮安城中城北,食肆台。食肆台为原形,台上砌了三十灶台,专门用来给各个参赛的酒楼饭馆儿的大厨烧菜用的。 热热闹闹的淮安城,连凤丫并没有赶过去。一来参赛的是简竹楼,她一个山里的丫头去了做什么?二来,她不想出这个“风头”。得罪了张家不可怕,但是被其他人盯上未必就是好事。 简竹楼有个张二鱼,人机灵,会做事,敢做事。连凤丫就问安九爷要了这个人,代替她去“食为天”的赛场,去说那段该说的话。 安九爷当时还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赛场,连凤丫只是笑笑不说话,她深知,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过多的刚强就是逞强。 此刻,众家酒楼饭馆儿的大厨,已经在食肆台上的大灶上烧好了参赛的菜品。一道道的菜品,按着抽签的顺序,被送到了高台之上美味评选的手中。正中端坐着的就是淮安府知府魏成玄,官至四品。左右依次排开,便有同知,通判,往下依次排开。而张大老爷,已然默默无闻,排 在离主座稍远的地方了。 即便知府魏成玄端坐在正中,但他却不是第一个尝菜品的人,每道菜品送上桌来,魏知府必然是恭恭敬敬看向偏座,态度可谓奇怪至极。 “二十九号,张家食肆,福寿全~!”在这一声之后,张家食肆就端起托盘,缓缓走向前去。便立即有小厮上前,去给各家大人分用这道“福寿全”,张家食肆的派来端托盘的少儿郎就开始娓娓介绍起这道菜的做法:“这道菜用的是山鸡、野鸭、 上等羊肉、鸽蛋,另有海参等等10多种原、辅料,煨制而成,取名福寿全。‘吉祥如意、福寿双全’。” 魏知府点点头,显然十分满意,菜香味俱全,此为上品菜。他虽满意,却没有发表意见,而知侧首恭敬地询问坐在一旁角落里的一个老头儿:“您老觉得如何?” 那老头儿身上穿的粗布衣衫,一头银丝梳理的干净整齐,发髻上却只有一根枯木簪。乍眼一看,不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吗? 但就是这么个看着寻常的老头儿,却让一府官员都敬畏有加,不敢逾越。 那老头儿吃相斯文,每样菜品只尝一口,老头儿的勺子放进了碗里,接下去……众人瞪大了眼睛! 只见这老头儿又勺起一勺子送入口中……张大老爷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丝事成的笑意。 只等这老头儿点点头,说上一句:“不错。”魏知府等人便心中有数,各自交换一个眼神,才开始尝起碗中的这道美味。 魏知府看了看碗中美味,这二十九号之后只剩一家菜品没有上桌了,不过,这场“食为天”的获胜者,该是定下来了。魏知府抬眼扫了一眼座位稍远处的张大老爷……这个张潼啊,也算是有手段。 “三十号,简竹楼,红烧猪大肠。”叫牌的小厮一声之后…… 轰! 满场哗然!“什么?‘食为天’上,叫我等吃那猪下水,简竹楼,其心可诛!”座位之上,一个中年男人厉声斥责道:“竟敢如此羞辱我等朝廷命官!” 正文 第四十五章变故 羞辱朝廷命官,这可是不得了的大罪啊!食肆台下的一众观看百姓哗然一片,但这哗然声中,隐约可以听到有人细细耳语:“哦,我知道这个红烧猪大肠,前天我家大小子买回来给他爷下酒咧,味儿那叫一个美,比之前那个张家食肆的猪大肠好吃 。” “大婶子,你家也买过简竹楼的猪下水吧,这个味道,我怕是到死都会记得。” 台上各位官员们哗然一片,而台下寻常老百姓却是议论纷纷。 当官的坐的远,听不到百姓们议论的声音。 只听刚才第一个站起来的那位中年官员,突然拱手朝着魏知府,同时弯下腰:“知府大人,属下请求您治那简竹楼的罪。” 魏知府暗自气恼,冷冷说道:“台下简竹楼呈送猪下水上台,此乃对‘食为天’的大不敬,本官就判简竹楼这次的参赛资格失效。” 此话一出,下头一阵骚动。张大老爷嘴角的笑意更加深浓……没有想到那安九这一次阴沟里翻船,还真把猪下水这样低劣的东西当个宝,竟然脑子发热,拿来参加“食为天”。 突然! “大老爷容禀,这红烧猪大肠实乃一道美味。大人没有尝试过,为何就剥夺了我简竹楼参赛的资格。”只见场中有个少儿郎,约莫十几二十岁,突然朝着台上众位官员们跪下去了。 魏知府没想到这小厮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他的面子,心中一阵怒火,约莫是顾忌角落里那个老头儿,魏知府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厮,冷喝一声:“你简竹楼敢拿猪下水这么下作的东西来参与‘食为天’,天下谁不知道这猪下水根本就是连狗都不吃的东西,你还敢当着本官的面前狡辩,还敢口称这猪下水是一 绝的美味!本官原本看你简竹楼只是不懂分寸,现在看来,你简竹楼其心可诛!” 一番话说的声色俱厉,跪在地上的少儿郎背后的衣衫湿了一大片,但他眼中一股狠劲!那姓连的小姑娘跟他说“富贵险中求,有舍才有得”。如此,他鼓足了劲儿,豁然抬起头,道:“小人虽然只是一介奴仆,身份低微。却不知,小人手中这猪下水如何就冒犯了‘食为天’,如何就是其心可诛!大人!小人儿时常常听老人家说,名以食为天,所以 太祖才创办这三年一度的‘食为天’。”说到此,他猛然挺直背脊,虽跪地不起,却绝不狼狈苟然。 魏知府正要呵斥这少儿郎,那角落里的老头儿突然开口打断:“让他说。”少儿郎悄悄握住拳头,就在刚才,他以为他死定了,此刻心脏还跳的飞快,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食为天’民以食为天。‘食为天’应为百姓选!”这话是那村姑一样的小姑娘亲口说的。他虽然没有读过书 ,但是记性却很好。能把那小姑娘吩咐他的每一句话都记住。 “大人!太祖当年创办‘食为天’,出发点就是天下百姓。小人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最终选出的‘食为天’菜品,最后都是我们寻常百姓一辈子都吃不起的?” 为什么!这句“为什么”重重的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魏知府震惊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想到。为什么这句“为什么”的质问,会出自一个地位低贱的少儿郎口中。 其实都懂是为什么,只是能够开这个口的人,全部揣着明白当糊涂,没人肯站出来开这个口,因为这“食为天”的背后,有着更大的利益。 而今,却叫这小儿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道破! 这区区小儿一句“为什么”,足以叫在场之人,亦或者这天下权贵甲胄,文人豪士羞愧了脸! 也只有闻枯荣闻先生这等被天下人敬重尊崇的人,也只有他了,才敢让这小二哥继续说下去。 张大老爷的脸色“唰”的一下子惨白。 所有的官员张嘴结舌,不知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该如何作答。 场下的老百姓们交头接耳的讨论开,有那多愁善感的便抹起来眼睛,更有大胆的百姓高声叫好:“小二哥,好样的!” 一句起,便有更多胆大的百姓高声说道:“那红烧猪大肠是俺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比每年年节的那顿大肥肉还要好吃啊!” “哎,难为简竹楼为我们老百姓着想啊。” 人群声喧嚣,魏知府喝了一声:“肃静!” 场下便有那皂衣衙役威武熊熊的喝道:“安静。” “你叫什么名字?”突然,那角落的老头儿开口问跪着的少儿郎。 “小人贱命张二鱼。” 老头儿点点头,朝着少儿郎招招手:“张二鱼,来,你过来。” 张二鱼心中惶恐地朝着老头儿走过去。 魏知府等人再一次睁大了眼睛…… “老大人!不可啊~”魏知府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那老头儿把那张二鱼捧来的猪下水吞入肚里去,“哎呀!老大人,您……” 他话还没说完,再次瞠目结舌,不只是他,一众官员下巴都快落到地上了。老大头儿吃完一口,又吃一口,一口一口又一口,盘中不多时,便少了一半。老头儿瞅瞅面前的盘子,估摸是不好意思全吃了,“咳咳,吃多嘴干,若是有美酒,这一盘好菜,老夫就一人独揽了。”一边说 着,一边还笑呵呵的瞅着魏知府一众人笑道。 魏知府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若他没有理解错,这位老大人的意思,莫不是原先一点儿都不准备留给他们? 可……就这猪下水?老大人既然都吃,他就不能够不吃。魏知府一脸的从容赴死,挑起一筷子猪下水,心一横,眼一闭,一下子吞进肚子里……额,好像味儿真不错。魏知府不由自主,又挑起大大的一筷子,一筷子下肚子之后 ,他就无比赞同那位老大人的话——若是有美酒,一盘子都能吃下去。 可,这是猪下水? 魏知府满脸狐疑,他小时家穷,也吃过猪下水,那个味道熏的他想吐。可现在吃的这个猪下水却美味的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肚子去。 一众人看魏知府居然露出陶醉的表情,当下什么话都不说了,半是狐疑半是不信的挑了一筷子……唔!美味啊! 这下众人犯难了,这……怎么选?之前的张家食肆的那道福寿全寓意好,色香味俱全。而这道红烧猪大肠,也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魏知府试探的问向那老头儿:“老大人,这……您看?” 老头儿施施然站起身,道:“‘食为天’,民以食为天。‘食为天’当为百姓选。”留下这句话,老头儿离去的飒然。 魏知府心中明白了。站起身来,环视台下的人头攒动的百姓面,朗声道:“食为天,民以食为天,当为百姓选!简竹楼菜品红烧猪大肠,胜出。” 张大老爷回到张府之后,砸了一套名贵的白瓷茶盏。张二老爷也白着脸站在一旁,“兄长,此事是虽是老三惹的祸,但归根究底也是那连大一家刁民难缠,老三他自小纯然,万事又多有我兄弟二人照应,他如何知道那连大山一家看着老实本分,实则刁钻恶毒 ?”张大老爷平静下来了,但却比刚才更让人胆战心惊,良久,张大老爷苍老的声音如秃鹫:“你再去连家老宅一趟。”眼底森然无比:“告诉那群人,老夫不喜那刁钻恶毒的小姑娘,他们若是能让老夫高兴了, 他们家入府学的事情自然有希望。”“是,大哥。” 正文 第四十六章又来闹 小淮村连家老宅,一辆马车静悄悄的驶入,半盏茶之后,又静悄悄的离去。小淮村的夜里,安静的只剩下蝉鸣蛙叫。车轱辘的声音,“咕噜咕噜”,越离越远。 翌日清晨 迎着晨露,连家老太太吴氏,携家带口,把她几个儿媳都带上了,就往连大山一家去。小路蜿蜒,远远的就看到了那破茅屋。 连老太太吴氏一脸的嫌弃:“大山他真是脑子昏了头了,听了他那破落户的婆娘撺掇,瞧瞧,分了家住在那破屋子里,不是活受罪。”老太太说着话,后头二房的媳妇儿赵氏连连点头,对她婆婆这番见解颇以为然:“娘说的是,老宅好好的屋子不住,非要来住这儿的破屋子。大山大哥从前最老实本分,现在也学奸猾了。定是那女人撺掇的 。”要不是大房分家了,现在她在家里也不用专门被老太太骂。从前,家里家外的活儿都有大房干,他们二房就和三房一样,到了吃饭的时间,筷子一拿,便有热饭吃,现在倒好,连大山一家一离开老宅,从 前的这些家里家外的活儿,就都落在他们二房和三房头上,三房是读书的种子,老爷子老太太有有待,最后这做牛做马的不还是他们二房吗。想到此,赵二房赵氏心中一阵不舒坦,但她眼珠子一转,就出鬼主意,撺掇起老太太来:“娘啊,您看啊,大哥一家现在就住这样的房子,您看着就不心疼心疼我大哥?那女人不学好,撺掇着我大哥分家, 也就是娘您心善,这样挑拨儿子和亲娘之间关系的女人,要是放在别人家,那早就被休了,还有她现在敢给娘您甩脸子。”赵氏的话,简直就是说进了老太太吴氏的心坎儿坎儿里去了,“可怜我那大儿娶了这婆家娘们儿,跟着吃苦受累。”难受的摇摇头,一旁三房的媳妇儿李氏立刻有眼色的递给老太太一块粗布帕子,柔声柔气 说道:“娘,您擦擦泪,可不能让大山大哥看到您这模样,惹得大山大哥担心难过就不好了。” 老太太接过帕子,装模作样的擦擦眼角根本没有的眼泪,一脸的受尽儿孙委屈,唉声叹气:“他啊,他现在可不认我这个娘了。” 三人说着,便往连大山家走。 “凤丫她爹,我这一大早眼皮子直跳。我真担心会出事儿咧。”万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跟着门口做板凳上晒太阳的连大山说道。 连大山憨厚的笑着道:“尽瞎想,能出啥事儿。”说着就用他那破锣嗓子哼着不成调的山曲儿,那歌声实在“优美”,就连院子外靠坐在河边的姐弟两人,都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听着这山曲儿,连凤丫满头黑线,“爹啊,你能别唱了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也不知她娘怎么就能够听着这样五音不全的歌声,还一脸笑呵呵的刷锅洗碗干农活儿。 不过,摒除这歌声的难听,此刻破屋茅房里那对夫妻,倒是夫唱妇随,琴色和鸣。 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可这“不错”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声“大哥”打断。 连凤丫扭头循着声音看过去,眼睛看到那三个人,眉心就忍不住拧了起来。 而连竹心也以最快的速度,从河岸边站了起身。 连大山“唰”的一下子从板凳上站起,隔着栅栏门,喊了一声:“娘,您怎么来了?” 万氏眼皮又跳了跳,心里嘀咕着,这日子又不能够太平了,嘴上也规矩的喊了一声:“娘,进来坐。” 说着,涮锅的手在自己的衣裙上擦擦,五步并作三步,急急去给院门口的老太太开门去:“娘,二弟妹三弟妹,你们都进来坐吧。” 她礼数到位,老太太却不买账,重重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万氏一眼就进了门。 二房赵氏最会来事儿,笑嘻嘻的朝着连大山说着:“大哥看娘来了,是高兴傻了,都高兴的忘记给娘搬张凳子来坐了。” 连大山被说的脸“噌”的一下子就红了,慌慌张张将自己之前坐的板凳,搬到老太太面前:“娘,你坐。” 老太太不客气的往凳子上一坐,一双老眼开始不客气的打量连大山他们住的屋子,随后一直盯着连大山看。 看的连大山莫名其妙。 “娘,咋了?” “哼!”老太太绷着脸:“你问我咋了?我还要问问你咋了。上回我这老人家问你要一张秘方子,你不肯给,这是打我这老脸啊。” 连凤丫跟在后头进了栅栏门,一听这老太太的话,脸上就露出了冷意……这老太太是上回苦头没吃够,又来翻旧账啊。 连大山听着挠头不止:“那事儿不是说好了,已经过去了。你咋还说啊。”咋就不依不饶。 “我说咋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说说自己的亲儿子,惹谁了?我肚子里下的崽儿,我还不能够说一说?” 连凤丫听着这话是真难听,连家老太太也真是够了。“娘!”果然,连大山本人都听不下去了,任谁好端端一个人,被自己亲娘说成小鸡下蛋一般呱呱落地,那也心里头不好受。他就想不通了,他娘就这么不待见他吗?他到底是不是他娘生的啊,非要把他比 作畜生不可? 心里火燎燎的难受,也没了先前的拘束,连大山只想赶紧把面前三座大佛给送走……眼不见心不烦。“娘。上回那事儿,当着乡里乡亲的面儿,我家凤丫都说清楚了,那秘方子,不是不愿意给,是不能够给,给了就是得罪安九爷,给了就是我们一家四口四条小命不保。”说着,他往屋子里走,“凤丫她娘, 今天不是说还要去镇子上一趟吗?准备准备,再不走,可就晚了。” 万氏听着,一脸愕然……他们家啥时候说今天要去镇子上了?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身后自家闺女儿脆生生的声音含着笑意:“娘啊,这事儿你不知道诶,那安九爷派人来和我爹说过,今天是要我们一家往镇子上去一趟的。”连凤丫心里明白,她爹啊,这是惹不起躲得 起。又不能赶他亲娘走,就想出这最下乘的理由,对那三尊大佛视而不见。办法是下乘了一点,但也至少说明她爹还算有脑子,没有糊涂软弱的就让老连家的女人们胡搅蛮缠到底。 正文 第四十七章指黑为白 树欲静而风不止,老太太吴氏什么人,一听连大山的话,顿时就气得破口大骂:“好啊好啊你这个下作东西,如今有了钱了,连自己亲娘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了。不孝子不孝子,遭天打雷劈啊!” 连凤丫脸上瞬间冰冷一片,目睹这撒泼打滚的老太太,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极尽恶毒之能事,去诅咒辱骂自己的亲儿子! 这还是自己亲身的?就没见过这样的老太太! 连凤丫朝着连大山看去,七尺男儿站在破屋前头,刷白了脸!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 万氏为自己的丈夫抱不平,红着眼睛对老太太说道:“娘,大山是您亲儿子。您老对他不满意,骂一骂就行了,怎么能如此诅咒!”她气的全身发抖,为连大山不值,为自己一家不值。 她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老太太吴氏一肚子的怨气就拿她出气。 转头恶狠狠瞪向万氏,老太太开口就能出口成脏:“就你这泼赖的破落户,下贱的东西,也来说我老太太。我教训我儿子,有你这丧天良的什么事儿!再敢罗嗦一句,今儿个我就休你出连家!” 万氏又气又难过,全身止不住的发颤!她越想心中越憋得慌,猛然抬头,红着一双眼眶看向老太太吴氏,今儿个这话她非说不可,这满肚子的委屈和憋屈,实在是再也藏不下去,咽不去肚子里了!“自打我嫁入连家,和着大山一起照顾一家老小,二房吃喝躲懒,三房是读书的种子以后当官的料子,不能委屈……那就能委屈我们大房?娘!做人要有良心啊!谁家子嗣多的,不会偏心?可偏心眼儿也不 能够偏的这么厉害。咱家不求您和爹一碗水端平了,但也不能这么作践我家的大山啊!” 万氏说着,泪水就迸出了眼眶,鼻子通通红,情绪太激动,那胸脯都跟着她急促的呼吸声上下大力的起伏:“娘!大山够苦了!您心疼心疼他吧!” 一番话说到了连大山的心坎坎里,不知何时,七尺男儿,“呜呜”啜泪。而一旁那老太太吴氏不禁瞪大了老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半晌,突然一声尖锐的大喝:“好啊!你们夫妻两个今天是要逼死我老太太啊!做戏给谁看啊,这要是真被人看了去,不知我这当娘的是怎 么虐待儿子儿媳的!” 说着,老太太一屁股往地上一坐。那手就在满头银发上乱抓,抓得一头银发乱糟糟。不知道的人,还当时她被连大山一家给骂了给打了。 连竹心年岁虽小,却已经知道是非黑白,都说孩子的眼睛最通透,小小的年纪或许不知道面前这出戏码后的肮脏,但却知道一件事,他爹娘被他亲奶奶逼的在哭。 他不想看到爹娘哭,本能的跑过去,拽着万氏的衣袖,踮起脚尖,伸出小手,想要伸到万氏的脸上,替他娘擦掉脸上的泪水。 连凤丫冷冷的注视着这温馨的一幕,与那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连家老太太一比,越发明显的凸显起连老太太的荒唐。 又看一旁二房的赵氏幸灾乐祸的在一旁看戏,居然咧着一张大嘴笑呵呵。倒是假惺惺的去捅捅身旁的三房李氏。 李氏款步走去,声音轻柔的劝说起连老太太:“娘,您这是坐什么,快快站起来,要是被人看见了,还要说您这老太太为老不尊,为难儿子儿媳。” 这话听着倒是像句人话,可……李氏脑袋一转,转向一旁的万氏和连大山两人:“大哥大嫂,这话本不该我这个做弟媳的来说,娘她毕竟是你们的母亲,娘生大哥的时候可是吃了好大苦头,大哥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娘啊,就是这张嘴 厉害,那心啊,却是无比的软。”一番话说的好似句句在理,好似句句在劝。 却更让连大山心中发苦。 连凤丫站在一旁,一脸的啼笑皆非。 连家这个老太太是出了名的好生养。三房的这个媳妇儿啊,真是叫她见识到,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 李氏那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老太太嘴硬心软么?……哈哈,她糊弄谁呢? 当谁是傻的不明白的?……哦,李氏这不就是把连大山当那个傻的,不明白的人吗? 连凤丫故意不插言,就是想要看看,连家这回来,又要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李氏又朝着万氏温温一笑:“大嫂,快来帮我扶娘一把,我一人扶不动。”万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但是碍于李氏的话,她一愣之后,擦干了眼泪,走向李氏,伸手帮着就去扶。老太太拿架子,冷哼着用力拍开万氏的手:“谁要这倒霉的破落户搀扶啊。”被李氏在一旁小声的劝了一句后,老太太这才不情不愿的伸过手去让万氏扶着起来,但嘴里还是嚷嚷嘀咕:“哼,谁知道她怀的什 么坏心思,要是故意把我老太太摔了,我找谁说理去。” 这话清清楚楚的传进了万氏的耳朵里,万氏面色瞬间煞白,死死忍着,才吞下了这口气。明明李氏也靠着老太太很近,她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温柔笑着道:“我听说啊,古时有割肉救母的说法,娘她肯定不会要你们做到割肉,好歹出口教训大哥大嫂几句,大哥大嫂听着就罢了,怎么就听进心 里去,和咱娘置气了。”李氏果然是秀才的娘,引经据典,一点儿都不含糊啊。听的一旁的连老太太顿时眼睛大亮,连连赞同的点头……“就是就是,别人还割肉救母呢,这才是孝心。我老太太不过教训了你们几句而已,却好像我 亏待了你们虐待了你们。” 连凤丫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瞧瞧,黑的都能够说成白的,分明就是诅咒亲儿子的老太太,分明就是苛待儿媳的老太太,最后倒是成了嘴硬心软耿直心肠的好人了。 眼底,冰冷一片。 但她依旧没有开口打断这场闹剧……这不,连家老宅这些无利不起早的牲口们,还没有露出狐狸尾巴呢。 李氏又抬头看向连大山,语气柔柔道:“大山大哥,娘她不用你们学那孝顺家子割肉救母,但大哥大嫂尽尽孝道,也是因该的。大哥,大嫂,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儿?” 连凤丫眼中迸射出精芒……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那三婶儿你说说,这‘孝道’,怎么尽?”突然之间,一道清阳的少女声音响起,李氏连忙循声看去,不禁皱起了眉头……凤丫这丫头,又来坏事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事出反常即为妖 真不知道,从前那个木讷胆小的连凤丫去哪儿了,现在这个连凤丫,李氏很不喜欢。 就连她的儿子,上一回,都差点儿被这臭丫头算计进去了。这臭丫头算计的可是她儿子的名声啊!想到此,李氏看向连凤丫的眼神就变得尖锐起来了:“凤丫啊,三婶我和你爹娘正在说话,你一个还没有及笄的丫头插嘴大人之间说话,会被人说没有教养的。”说着,好心看向万氏,“大嫂啊,这孩子得好 好教。到底是我海清的大姐,被人知道是这样的没有规矩,平白连累我家海清的名声。” 偏偏老太太吴氏还不怕事儿大,在一旁尖酸刻薄说道:“这丫头可不是没规矩没教养,要是她娘把她教养好了,怎么会小小年纪勾搭汉子,没了清白。” 原先万氏还被李氏能言善道说的脸红,但老太太这话一说,万氏什么自责都米有了,气愤的喝道:“别说了!” 老太太向来在家中威风惯了,哪里会想到会被万氏当众喝止,心中顿时一阵天大的委屈,转头就朝连大山叫嚷道:“大山!你看你这娶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她敢喝我!她竟然敢喝我!” 老太太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不住的叫嚷着,恨不得这天底下的人都来看看她这老太太有多委屈,有多可怜。老太太一阵哭闹,就准备看她儿子替她撑腰。 但是等了半天,就不见动静。老太太这才抬起头:“大山,你怎么还不替娘教……嗬!”这接下去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老太太被满脸铁青的儿子吓到了:“你,你……” “娘,你走吧。”他再也不想和老宅的人说道了,“谁也不许再说我闺女,我闺女出了事,是我和她娘没有用,外人欺负我们也就算了,家里至亲的人,也要欺负我们一家。” 七尺男儿,一字一字说着,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对这些老宅来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每一次当他说服自己老宅人的善意,每每这个时候,这些人就会毫不留情的撕碎假面。他们是一家人啊!不是仇人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连大山粗狂的身躯微微的颤抖,看着面前的亲娘,满嘴的苦涩。连凤丫走上前去,拦住还想像之前那样睁眼说瞎话的李氏:“三婶,我还叫你一声三婶,不是因为你这人值得尊重,不过是看在我爹娘的面子上。三婶不用指桑骂槐,怪我娘没有教育好我。我娘至少不会当着别人爹娘的面,出口辱骂别人家的孩子。三婶想要教训我,还早着呢,我爹娘还活着,轮不到三婶在我面前拿出长辈的样。还有一句话,三婶记清楚了,就是泥娃娃,惹急了也要发脾气的。这世上的事 ,从来都不是一沉不变的,三婶不信,咱们三年之后再看。” 看?臭丫头要她三年后看什么? 现在李氏想不明白,再过不久,她就明白了。 李氏摇摇头,想起今天的目的来。心中再多的不愉快,也要为了儿子的前途,忍一忍,放一放。眨眼的功夫,就见李氏换了张脸一样,面带温柔,让人如沐春风。“娘啊,您老啊,不要因为生大哥大嫂的气,就胡乱诋毁咱们凤丫啊,谁不知道凤丫这丫头受的苦受的罪。”李氏八面玲珑,说着就含笑看向连大山和万氏:“大哥大嫂,娘她向来心直口快,她没恶意,就是 心中不舒坦嘴快了两句,您两个不要放在心上。” 闻言,连凤丫眼中闪过讥嘲……这真是人嘴两层皮,上嘴唇碰下嘴唇,好话坏话都给她这个三婶说了。看来啊,这一次,连家老宅所图不小啊。李氏向来清高,儿子小小年纪就是秀才,生了个这么出息的儿子,李氏腰杆子挺的直直的,又在待字闺中的时候,读过一些简单的入门读物……人说读过两本破书, 就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说的就是李氏这样的人。 “爹说了,后日就是清明时节,要你们回去祭祖磕头。”李氏开门见山道:“爹说,他原谅你们了,也原谅凤丫了。” 有那么一刻,连大山脸上涌现出一丝喜色……“三,三弟妹,”连大山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爹,爹的意思是不是,要让我们一家回到老宅?” 老宅要重新接纳他们了?这对连大山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李氏笑着点点头:“大哥大嫂,还站着做什么,赶紧收拾收拾跟我们回老宅去住吧。” 连凤丫垂下眼皮,几乎下一秒,就看透了老宅人的新把戏。但同时,心里有些微冷。 她这个爹,连大山,嘴里说着要和老宅断清关系,其实心里头,总还是对老宅有一丝期盼,总希望能够获得老宅的认可。 当然,她没有理由去斥责她爹这件事做的不对。尽孝道,原本就是一个做儿子的该做的事情。只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老宅的人想杀她,算计他们家,什么样卑劣的手段都使的出来,她爹却还……由此可见,在连大山心中,并没有者真正彻底的醒悟。只怕他日后会因为这过分的仁义和憨厚,做 出更多的错事。 她这个人,不是一个会给同一个人好多次机会的人,但为了她贪恋的这份温情,她愿意多一些耐性,多一些时间和精力。只愿这个家能够暖了她的心,一家人和乐融融。 想了想,她还是站了出来。“爹,”她叫了一声:“既然老爷子原谅我们了,逢年过节我们回家买些好礼孝敬老爷子就好。咱家可是分家出来单过的,没道理再回去。咱老爷子向来一言九鼎,爹,您孝顺,忍心让老爷子到老却坏了自己 的规矩?”连凤丫笑嘻嘻的说着:“这要孝顺啊,住哪儿都一样。” 说着,却悄然走到连大山身旁,压低了声音,凑在连大山的耳旁说:“爹,事出反常即有妖。您想想今天这事古怪不古怪?就刚才咱家老太太闹腾的那个劲儿,一口一个要爹您教训我娘,非但如此,还把我娘贬低到了尘埃里。要说娘是外来户,不姓连,我可姓连啊,老太太 她怎么说的?她说你闺女我不检点,不知廉耻,勾搭汉子,是我娘没教育好,是我活该呢。” 连凤丫看着连大山渐渐露出怀疑之色,不再脑子一头热的真以为连家老宅要接纳他们一家。微微勾起唇角,准备丢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文 第四十九章一家子心都黑了 “爹,老爷子之前可还不顾咱们一家四口的性命,愣是逼我们交出猪下水的秘方子啊。可见,在老爷子的眼中,咱们一家四口的性命,还不如拿一张秘方子。这才过去几天,老爷子的态度改变的也太快了吧 ?” 她不经意的说:“咱家现在是自由身,吃穿用度全由自己。可要是一回到连家老宅里头,那可就都由不得咱家自己做主了,赚的银钱得交给咱爷奶手中,和安九爷合作的事情,老宅人也能够横插一脚。爷奶要是只要钱还好 ,可要是爷奶他们要的不只是银钱呢?” 闺女细声细语的话,润物无声,一字一字都听进了连大山心里去,连大山脸色变了变……要是爹娘要的不是银钱呢? 不是银钱,那,那是什么啊? 他心中,隐隐约约已经知道了答案……是秘方。 他们重回连家后,一切又和从前一个样了。突然一只冰冷的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连大山被手掌心的凉意一惊,这才看向一旁的万氏,万氏垂着头,绝望的看着他,连大山心一惊……他不能回去,不光是因为老宅人别有用心,就是万氏,他也不能 再亏欠她,再让她被人糟践。 “我不回去。”他对着院子里的那三个女人说道。 连家老宅三个婆媳,气呼呼从连大山家出来。回到老宅,老太太添油加醋,把这儿子如何不孝顺,如何心肠不好,说了个遍。李氏在一旁听着她的这个婆婆咋咋呼呼,虽然老太太话里话外的宗旨都是在说她的大儿子一家人心不好,不孝顺,但是也把 今天发生的事情,差不多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听完之后,李氏就垂下头,嘴角翘了翘……这没脑子的老太太,自己往枪口上撞了,这回非得被老爷子狠狠骂一顿。不过这也好,连老爷子吩咐她们办的事情,最后办砸了,按照老爷子的性子,定然是要把 罪过算在她们身上。老太太的辈分在那儿摆着,最后说的就是她和二房的两个媳妇子。老爷子看在他们海清的面子上,也不会狠狠说她这个秀才娘,最后二房是跑步了一通骂。可老爷子嘴上虽然不说,但是他心里头,自己个 儿也会落个不会办事的印象,无形之中,便会被看轻了。 原本是应该这样子的,但是现在嘛。老太太实在是太没脑子了,这罪,就老太太去背吧。 李氏刚想着,仿佛为了应征她的想法,连家老宅宽阔的院子里,响起一阵凄惨无比的“哎哟”声! 老太太猝不及防被老爷子手里的旱烟杆子砸中,整个人呆住了,傻愣愣的看着老爷子:“你,你打我?” “爹!您这是做甚啊?”两个儿子见老太太被老爷子打了,连忙出来劝。“我打的就是她!今天你们谁也不许拦着我!这坏事的老太婆,我要她去请大山一家子回来连家住,她不好好办事,只想着耍威风,要不是这老太婆一阵胡搅蛮缠,撒泼打滚,大房一家子现在就已经跟了回 来了!”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满是皱纹的老眼怒瞪着连老太太:“你啊你!你说说你!你作!你继续作!你把我孙子的前程都快作没了” 老爷子大口骂道:“我连家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娶了你这女人!娶妻娶贤,娶妻娶贤啊!”被老爷子当着儿孙的面骂得这么难听,老太太老脸搁不住,瞅瞅两个儿媳妇,老太太只觉得,要叫连老爷子这么骂下去,这以后在儿媳面前就再也端不起颜面和架子了,顿时朝着老爷子扑过去,就是一通 哀嚎叫苦:“你你你这个老东西!我为连家生儿育女,我怎么就不贤惠了?这么多年养儿教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吴妮子哪里对不住你,对不住连家列祖列宗,你说!你说啊!这天打雷劈的……” “疯婆娘!你再敢跟我面前撒泼打滚,就别再做我连家人!”老爷子一把推开老太太,老太太被老爷子推的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地上,呆了呆,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你敢嚎?你嚎一声试试。”老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要你去请大房一家回来,是为了拿捏他们。只要他们回来了,以后什么事情还由得了他们做主?他们一家以后就任由我们拿捏,张大老爷要是知道了 这事,一高兴,就帮着海清入了府学。” 老爷子绷着脸,老眼毒辣辣,猛地盯向地上的老太太:“可是你却只顾着耍威风,误了我们老连家的正事!如今,你还敢嚎吗?”被老爷子森然的口吻吓到了,老太太也懵了……她,她做什么了呀?怎么就误了老连家的正事了?老太太心里叫屈,但是眼看老爷子气头上,她本能去看向三儿子,儿子却撇开头不原意看她。老太太心里一 阵憋屈……她这是被儿子和丈夫一同记恨上了。 连家老宅外,连凤丫拍拍一旁人的肩膀:“爹,我说的没错吧,老宅人心都已经黑了。”今天老太太突然来造访,连凤丫就看出连大山虽然嘴里不说,心里却还是对老宅抱着一丝希望。 为了一绝后患,她干脆直接说服连大山,偷偷跟在连家三婆媳身后,她们前脚归家,她和她爹后脚就躲在连家老宅的院门旁偷听。 连大山木讷的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就离开。连凤丫看着连大山的背影,很快就追了上去。她知道这很残忍,但她没有做错。 与其抱着不可能的期望,不如早早让连大山彻彻底底的看清老宅人的险恶用心,也好过以后再被老宅人以亲情的理由利用。 夜晚 整个村庄都沉浸在睡梦中。 “刺啦~” 连凤丫猛然惊醒,黑暗中,无声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虽然声音很轻,但是她敢肯定,院子里有人。 不禁,微微皱起眉,不动声色的爬起床,但惊醒了睡在她臂弯里的连竹心。连竹心一动,连凤丫连忙竖起手指,“嘘。”然后又指指外面。 屋子外传来一阵轻若于无的梭梭拉拉声,连凤丫拍拍连竹心,指指她自己,又指指外面。小家伙懂事的点点头。 她点点头,悄悄下床,轻手轻脚走到没有关的窗子前,手一撑窗沿,动作利落的翻了出去,顺手顺走了撑窗户的木头棍子。 刺啦~连凤丫瞬间听出,声音来自一旁的灶房。 正文 第五十章进贼 “到底放在哪里?” “哥,你快点找啊。” “我又不识字。” “谁叫你找秘方子了,是叫你找调味料,灶房肯定还有剩。傻不傻,你没有听咱弟说,那不同之处十之八九出在佐料上,大伯一家子给安九爷的秘方子里,一定有一味神秘的调味料。” 连凤丫渐渐眯起了眼……嘴角冷嘲的勾起。 月色下,一道人影,悄然的挡住了灶房的出入口。 “谁!”灶房里的人喝了一声。 连凤丫嘴角微微勾起……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做贼的这么张狂,居然反过来问主人家是谁。 一句不吭,提着手中的木棍子就朝着灶房里的两道人影一顿痛打。 “嘶~别打,痛的咧!” 连凤丫才不管她,不吭不响,下手又快又狠,打的两个小贼是一通求饶,一开始谁也不肯道出身份。想要逃,但无论两个人怎么逃走,就是逃不开门口的那道人影的手。 “救命啊!大姐姐,是我,是我啊。” 大姐姐?现在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是你?你是谁啊? 呵~连凤丫只装作不知,手下边打,边看着差不多,连忙叫唤道:“爹,爹,抓贼啦!有贼闯家里了!” 她这边一喊,饶是连大山和万氏没有立刻醒过来,塌上的连竹心也伸出小手去推爹娘。 连大山一个激灵,脑子瞬间清醒了,推了一把万氏:“凤丫她娘,快快起来,家里进贼了!” “贼?贼在哪儿!” 万氏慌慌张张的问道,屋外就传来一声:“抓贼啊!”“凤丫!是凤丫的声音!”万氏爬起来就匆匆忙忙追上了连大山出屋子,经过屋门口,操起一把破扫帚就追进了灶房里,也没看清人,只知道灶房里赫然有两道模模糊糊的人影,而她闺女一个人怎么能够对 得了两个人,生怕闺女吃亏的万氏,根本就没看清,她闺女是打人的那一个! 做娘的心里就是不能让闺女伤者磕着吃亏了,万氏抢在连大山前冲上去,特别彪的操起破扫帚就朝着那两道身影糊头海脸一顿打。 打的灶房里是连连传来“哎哟哎呦”声,看得连大山一阵愕然……这婆娘今个特别的彪悍。他赶紧拉住连凤丫,“凤丫,受伤没?让爹瞧瞧。” “没。”连凤丫咧嘴一笑,心里别提多暖和。这若是放在上一世,谁管她受伤没受伤,看来还是有爹娘好啊。 “哎哟,大伯娘啊,别打了,快打死了。呜呜呜~疼咧。” 万氏听着声,愣了下,“凤丫她爹,你刚听到这贼喊我大伯娘了没?”难道是听错了? 连大山也愣住了,刚才好像真的是喊的大伯娘。 “娘,你听错了,他们喊的是大娘!”笑嘻嘻抢了连大山的话,连凤丫心里憋着小坏呢:“娘,您想想,这喊您大伯娘的可就是老宅的小辈了。他们能是贼吗?” 万氏一听,咂出味道,暗自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好啊!小贼,还敢喊,今天就叫你们知道,大婶子我手中扫帚的厉害出!”说着又是一通胖揍,连凤丫就看着她娘“扫帚在手,天下我有”的架势,恨不得拍手叫好:“娘,悠着点,可别真把人打死了,回头可要把这两个贼,往里正家里送过去。”嘴角坏坏勾起笑意,连凤丫就听到 一声急切切的求饶声: “哎?不能送!不能送啊!”此时此刻,那两个做贼的也终于憋不住了,哭着喊着说自己不是贼:“大伯娘,停停手啊。大伯啊,救命诶!是我们啊!大宝和小宝啊!” “啥!”连大山耳朵嗡嗡响:“连……大宝?连小宝?”不敢置信的,连大山大步走上去,为了看清楚人影,这才舍得点了油灯。 油灯亮起,光色照到两道贼影身上……“还真是你俩!”万氏一阵愕然:“这,这是怎么回事?” 到这个时候,万氏脑子当机了:“大宝小宝,你们这大晚上怎么会在这里?”显然,万氏在知道灶房里的人是连家老宅的两个侄子后,就没有把他们往“贼”这个字上想。比起连小宝彻彻底底的顽劣,连大宝好歹这个时候还有点小聪明。听着万氏的话,眼珠子一转,就胡扯掰咧开:“贪玩!大娘,是我和小宝两人贪玩咧,我们约了晚上出来捉萤火虫,是偷偷瞒着家里跑出来 的。这不,饿了嘛,就看正好路过大伯家,所以,所以我和小宝就想进来弄点吃的。” 说着,连大宝可怜兮兮的求饶:“大伯大伯娘,不要把我和小宝送去里正家里好不好。” 万氏和连大山听着这理由,心中也没再存怀疑,连凤丫眼中闪过一丝讽刺……老宅里还真是出人才!半大不小的小子,说起谎来不打草稿。“原来是这样啊。”一道少女声音幽幽响起:“爹娘,既然是大宝小宝两人饿了,那就算了吧,咱们就不把他们送到里正那里去。”连家大宝小宝脸上顿时一喜,下一秒就听那少女状似无意说道:“咦?小宝, 你手里拿着什么?” 经过她这么一提醒,万氏和连大山齐刷刷朝着连小宝的手上看过去。 “不是只是饿了来找点吃的吗?看在同姓的份上,这事就不计较了。可是小宝你们来找吃的,作甚把我家灶台上的佐料都拿走了?” “我,我……我还以为是好吃的呢!” “噗嗤!”连凤丫忍不住笑了:“我还是第一次有人把盐当做好吃的呢。”她往前走去,走到灶台前,蹲下身,悉悉率率不知道在翻找什么。 一会儿就站起来,转过身走到连大宝和连小宝的面前,朝着他们伸出了手,她的手掌紧握成拳头,好似里头藏着东西,轻声轻语的问道: “你们想找的其实是这个吧?”她微微动动拳头,其实是暗示她的拳头里藏着的东西就是他们迫切想要的。 “对就是这……唔!”连小宝一声欢喜的叫声没有说完话,就被一旁的连大宝捂住了嘴巴。但也晚了,只觉得身后两双清亮的眼睛落在他们身上,连大宝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头皮微微发麻,扭过头去看身后的连大山夫妇,尴尬的喊了一声:“大伯,大伯娘……” 正文 第五十一章软弱愿做睁眼瞎 这时候,连凤丫冷哼一声,当着两兄弟的面,张开了手掌,兄弟两人就看到里头空空如也:“早上是妇孺过来,想把我们一家子重新骗回老宅去。半夜里是小孩子过来,是要偷秘方子上的佐料。连家老宅人 才辈出,今后不发达都不可能啊。”谁都听得出来,她在嘲弄。连小宝还有些懵懂,但连大宝已经懂得见人听话,他有些难堪:“大姐,你咋能说咱奶她们早上是来骗你们回老宅呢?明明咱爷是很有诚意的想要让你们回去住。咱爷说舍不得你 们住这破茅屋。” 这一次,连凤丫没说完,她爹却淡淡开口:“你们走吧,看在同流相同血的份上,今天这件事,我就不让里正知道了。” “大伯……”连大宝扭头瞅瞅身后的灶台,有些不甘心的喊了一声。 “再不走,可就喊里正来家中了。” “我们不是贼。”连大宝还在狡辩。 连大山淡淡说道:“深更半夜,你们无缘无故出现在我家,不是贼是什么?” 连大宝一咬牙,领着弟弟走出了灶房,看着走进夜色中的两兄弟,连大山失望的摇摇头:“秋娘,二弟这两个儿子,这路怕要走歪啊。” “就你心善,人都来偷咱们家了,你还替你二弟想儿子。” 七月十五,家家祭祖。连大山一家子是被“分家”出来的人,按理说,就已经自成一家,可以在自己家里祭祖了。但是村子里分家的也不止连大山一家,基本上,每一家在每年祭祖这样大事的时候,还是会一大家子的人一同祭祖 ,就和没有分家一样。 至于老大山一家子该怎么祭祖,那要看老宅人是不是真的还把他们当做连家人看,若是老爷子眼中还有他这个儿子,自然就会派人来叫他们回家给祖宗磕头。 早早的,连大山就坐在院子里,一双眼时不时抬起,朝着远处观望。 “凤丫啊,你爹那样,娘看着心里难受啊。”万氏抹抹眼泪,心疼的望着院子里丈夫的背影。做夫妻这么长时间,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家的丈夫是怎么想的? 摇摇头,万氏拉着连凤丫的手腕,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你爹他啊,这是盼着老宅那里有人来叫咱们回去磕头呢。” 连凤丫不说话,垂下了眼皮,隐约沉思起来。 万氏絮絮叨叨的说着:“是我害了大山啊,要是娘这肚皮挣点气……” 连凤丫脸色微变,顿时打断万氏接下去的话:“娘,你有竹心!”她是在提醒,竹心也是带把的儿子,是可以传宗接代的。 “可是你弟弟他说不了话,以后再没有一个人照顾着,他今后可怎么办。” “娘,”连凤丫依旧没有脱离稚气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喜:“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竹心要是听到,他会怎么想。”她说道。 她喜欢那个虽然说不了话,但是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聪慧的孩子,小小的竹心,叫她心疼,叫她温暖。抬起眼,连凤丫神色越淡:“竹心是我弟,别人心里怎么想他,我管不着。在我心里,我弟弟连竹心就是顶天立地的小小男子汉。”她不知道为何,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怒意,看了一眼院子里傻等的连大山 ,努力压制住心中怒火,大步朝着连大山走去。 “爹,有意思吗?”她问。 “啊?”“我说,爹,你这样干等着有意思吗?要么,我们这就去镇上买纸钱,摆台子,买肉杀鱼供猪头,烧了元宝纸钱给祖宗,把这祭祖的事情干的漂漂亮亮。要么,你现在就跟我去连家老宅,去亲口问问他们, 今天个祭祖,他们是也不是要请你!” 这话,半分骂人的话都没有,却把连大山说的张嘴结舌。连凤丫眼角扫到角落里的小身影,朝着他招招手:“竹心,过来。” 小小的身影听到姐姐的话后,没有迟疑,就小跑了过来,连凤丫将小人儿拉到自己的身份,手掌柔和的摸着小家伙的后脑勺子。她摸着连竹心的后脑勺子,对连大山说:“爹,你面前站的是你一双儿女。你闺女被人害的遭遇那样的事情,却差点被罪魁祸首再次害死。你儿子年纪虽小,却已经聪慧懂事,若是能说话,那一定不比老宅 的那位秀才老爷差。” 掌心下,连竹心微微颤抖,连凤丫摸摸他的头,似在安抚他。继续对连大山说道:“可我今天个要问一问爹,你儿子难道天生生下就出不来声吗?” 她看到眼前壮汉粗壮的身体莫名一震,那张憨厚的脸上,露出了迟疑。她微微冷笑……其实,面前的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心中早就有所猜测了吧。 “不可能的……他们……”猛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的闭上嘴巴不肯说话了。 这一次,她不准备再继续包庇着这个爹,不准备继续让他自欺欺人。 “爹,你说什么不可能?我说了什么,你觉得不可能?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我……”望着面前局促的男人,这个人,正因为她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温暖,正因为他虽憨厚老实软弱,却还会在危急的时候想着护着妻女孩子,正因为这份维护,她愿意抛弃上一世的名字,做这个 一介山野村姑。 可是,他即使对老宅人说过绝情的话,那心中永远也不是真正的放下,他为了那一点点完全不可能的来自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的承认,他愿意做个睁眼瞎!“爹,你心里早有猜测的吧。竹心不是天生的哑巴。你其实早就有些怀疑了吧。”连凤丫无情的拆穿连大山。身后匆忙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凤丫啊,你不能够这么对你爹说话啊。你爹他……心里苦啊。快别 说这些事了。”万氏匆忙跑上来想要拽住连凤丫的手,却抓的一手空荡荡,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失落。 连竹心听得懵懂,他的年纪还小,即使聪明,他却绝不可能从连凤丫那样的话中,明白他今日的哑病,有可能是老宅那些他喊作叔叔婶婶的人干的。连凤丫拉着连竹心向后退开两步,拉开了与连大山夫妇之间的距离,她知道,重病需用猛药。 正文 第五十二章毒发 “娘,你也是,你委曲成全,你不忍爹伤心难受,难做人,你就算心中有所怀疑,你也不肯去说。你替爹想,谁来替竹心想。才三岁的孩子,谁家不是宝贝的好好的,怎么就偏偏在你们不在的时候染了风寒 ,又偏偏这风寒还能把嗓子弄坏?” 万氏颤抖的厉害,眼圈红了又红:“别说了,别再说了,娘求你了。我们,我们一家子四口,现在的日子不都是好好的吗?凤丫,别再说了,就算是咱们现在跑去找老宅人对峙,谁会承认?”连凤丫摇摇头,她知道将伤疤扒开,很残忍,很是溃烂的伤疤不扒开清理,怎么才能够痊愈?她看得出来,无论是连大山还是万氏,其实心中都明白,连竹心的哑病不是意外,只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对 连家老宅有所顾忌。 她看着连大山,这老实巴交的汉子面色发白,心中微微有些不忍,深吸一口凉气,再重重呼出。清晨微凉的空气,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看了面前老实巴交的汉子惨白的脸色一眼,连凤丫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着痕迹换了话: “爹,要么咱么自己祭祖,要么,咱们就去老宅问问。”她说:“总比什么都不做,就坐在院子里光等着强吧?” “啊?这?” 连凤丫皱皱眉,她就是不喜欢这样子什么都不做,就光期盼着等待着命运降临。 “为什么……连主动争取一次,主动做一次决定,爹你都不肯做呢?”她好无奈,揉揉胀痛的眉心,这要不是她认了的爹,她早就不跟他废话了。一旁的万氏擦干了眼泪,就去推了连大山一把:“去!去镇上买纸钱买元宝,咱们一家子自己祭祖!”稀罕他们老宅呀!万氏被连凤丫一番话说的了愤愤不平,一拍胸脯,冲连凤丫说:“凤丫,就咱们一家自 己祭祖!你去把你爹的竹篓子拎出来,这事我做主!” “嗯,好咧。”连凤丫转过身的时候,眼角扫了一眼她爹,失望的摇摇头,这魁梧壮硕的连大山,还不如万氏这个女人果决有主见。 但她也能够理解,纵然连大山跟连家老宅不搭嘎了,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心中还是很看重祖宗家族的。 这事仿佛就此揭过,一家人没谁再去主动提起这件事。但是连凤丫深知,这件事已经印在了一家子心中。以后再见老宅的人,连大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说不出话来的连竹心。 匆匆去镇子,买了东西回来,又是烧又是煮,早就过了每家每户祭祖的时辰,可是磕磕碰碰着,一家人还是把这“分家”后的第一次祭祖,办的有模有样。 祭完祖宗,收拾碗筷的时候,连凤丫似认真似开玩笑的对连大山夫妇说:“爹,娘,你们听着。”她说:“连竹心是我的弟弟,是我们一家子的小小男子汉,娘,你莫在自责,爹,你也不必觉得将来竹心撑不起这个家。他是说不出话来,但他足够优秀。他若真是个没本事的,那我 这个做姐姐的,也会为他撑起这个家业。” 连大山被震惊了。但震惊半刻之后,他就觉得他闺女这话真是荒唐,女儿家要撑起一家家业,以连大山闭塞的思想和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眼界,他想象不出来,一个闺女家家,能够撑起一番家业。 点点头,却没把这话听进耳去。 连凤丫心中再次摇摇头,她知道,她今天的这番话,没有听进连大山的耳朵里去。 算了,她心道:锦绣前程路,繁华大世界,总有叫她这一世的爹娘开眼的时候。 夜深人静,月照当空,连凤丫忍着疼痛爬起身,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上一世的特殊身份,她算半个武人,自然知道这疼,不一般。这痛,来自身体深处。 爬起来时,到底还是因为太痛,声音微大,弄醒了连竹心,她轻声说了句:“乖,继续睡。阿姐肚子疼,如厕去。” 忍着剧痛出了房门,绝不是向着茅房的方向而去,她轻巧推开栅栏的院门,沿着小淮河往东走。 举步蹒跚,明澈的月光下,她的脸色蜡白一片,满头的汗水,汩汩的顺着脸庞往下流,汗湿了身上的粗布衣衫。 “三十一、三十二……一百零五、一百零六……”连凤丫每走一步,便数一数。身上冷的发抖,她知道,这时候一定要做点什么,保持头脑的清醒,每走一步,都越来越费力。 连凤丫往往东走,有一大块旷野之地,但村人们好像都不知道有这一处地方。她有一次上山采野菜,不经意发现了这个地方。这才知道,为什么这地方景致这么美,村里却好像没人知道这个地方。 山谷的入口有一片杉树林,村人们能看到的也就是这片杉树林,可是村平日里都害怕来这一片杉树林,只要进去的杉树林的人,就没有再出来过。 连凤丫身上冷的像冰,意识快要麻痹,走到这片杉树林前的时候,已经是耗尽了精力。抬眼扫了一眼面前的杉树林。 她知道,躲进这里,无论她多么痛的嘶鸣,别人都不会找到这里来。无论她多么的狼狈不堪,都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阵法没有那么玄妙,后世的炎黄子孙就以为是鸡肋,去学西方的东西,也对自家的老祖宗几千年传承下的文化不屑一顾。连凤丫却知道,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不可小觑。 她走进杉树林中,进去之后,似乎就丢失了方向。连凤丫惨白的唇瓣微微勾了勾,人啊,总是会被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欺骗,这山谷口很多年前被高人设下五行八卦阵。 明白了五行相生相克,这阵法,自然也就破了。 她虽每一步都走的特别费力,却自始至终没有踏错一步,眉毛上染了一层白霜,她冻得哆嗦,终于出了走出了这片杉树林。 汗水糊了眼睛,不经意抬头,旷野之上,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诡异非常。 连凤丫愣了下,是谁能够破了杉树群的五行八卦阵。月色皎皎,连凤丫看到一道黑影靠坐在马车上,望月饮酒,说不出的肆意。 正文 第五十三章二爷和凤丫 手脚已经冻得麻木,踉踉跄跄往前走,哪怕是没有任何意义,连凤丫也不允许自己停下来,停下来要是昏过去了,再也醒不来了怎么办? 就是这个时候,原本冻僵的身体,体温一瞬间升腾,越来越热!这忽冷忽热,冷时如入冰窖,热时仿佛落入滚烫开水中。 全身的血液都在升腾,她热,热的快要烧焦。难道今天就要死了吗? 不!老天爷给她的第二条性命啊,怎么可以就这么丢在了这不知名的山坳坳里? 家里还有爹娘在等着她,那个两世以来第一个给她温暖的小哑巴……要是她今天就死在了这里,那一家子人啊,又要被老宅的一群豺狼拆吃入腹了。她怎么能够丢下他们被人欺负? 连凤丫,你给我撑住! 连凤丫,你决不许死的不明不白! 连凤丫,你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去做! 她踉踉跄跄朝着马车蹒跚而去,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向那人:“救……我。” 病急乱投医,连凤丫想活着,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死死的抓住马车上的人的衣服,黑衣儒衫被她弄湿,那人才垂头施舍连凤丫一眼。 “救我……” “你弄脏了我的衣服。”面前的人说道。 “我赔你。”她气息混乱的回答。 “你赔不起。”男子淡淡开口。 连凤丫惨白的脸色,没有一丝的血色,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唇瓣,倔强的抿了抿,忽然说道:“那就对不住了。”一咬牙,伸手紧紧的环住男子劲瘦结实的腰身,整个人都贴上了男子的身体。 男子手中举着酒葫芦的手突兀的顿了下,满眼的惊错,垂眼拧眉扫向竟敢胆大包天没有他的允许,就动手搂住他的女子。 随即刹那,男子脸上涌现浓浓煞气!心中一怒……轰! 周身寒气翻腾,周边温度陡然下降。 但这冷气,显然更得连凤丫的欢喜。她此刻就觉得自己是个大蒸笼,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怀中紧紧搂住的“大冰块”。 “唔~”连凤丫舒坦的嘤咛一声,恨不得这块“大冰块”再释放出更多的冷气来。 而男子,面色铁青,满面的气怒……这女人!又是这女人!长这么大,还没谁敢轻薄他,除了这个女人! 轻薄一次不够,还要轻薄两次! “二……”不远处,草丛中轻微骚动,男子猛然扭头,狠狠抬掌做出一个“不许近前”的动作。 陆平愤愤不平,二爷说沈小姐博闻强识,见闻不俗,眼界宽阔,不似一般女子,最喜欢找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比如这处五行八卦阵守护的山谷。二爷分明是觉得或许能够在这山谷之中找到沈家小姐。 可这倒好,沈家小姐没有找到,这跳梁小丑的村姑又跑到了二爷的面前!更可气的是,陆平眼睁睁看着他心目中的粗鄙村姑“玷污”身份尊崇的二爷。 若是换做平时清醒的时候,连凤丫或许能够察觉暗处藏着人,可现在,她只觉得这块“大冰块”舒服的叫她不愿意离开。无意识的,她把脑袋往他胸腹里拱,顿时一股凉气叫她舒坦的吐出一口焦灼之气。二爷面色黑如锅底,一双幽深黑眸,紧紧盯住怀中那张脸,眼中杀意一闪,五指并拢,化掌拍向连凤丫……下一秒,二爷身体猛然一颤,他玉白的锁骨上,被张火烫的软唇,滑过他冰凉的肌肤。二爷陡然一 个激灵,触电感直冲头顶,白玉锁骨上汗毛舒张,周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锋利的一掌,就离连凤丫的百会穴不到一寸,生生停住。二爷向来洁身自好,便是早已过了成年礼,在男女情事上,也节制有度。这就是为什么,二爷之前对连凤丫咬牙切齿的缘由……试想高洁孤寒如二爷这样的身份尊崇的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与 他肌肤相亲的女人,会是这无名乡野中粗鄙的村姑。 本是怒火中烧,想要一掌拍死这个敢对他动手动脚的女人。可……玉白的锁骨,渐渐染上了绯红,晕染了一片玉白锁骨,罪魁祸首却对此毫不知情,丝毫不知刚才的惊险,她的生死就在这男子一念之间。 掌落,她死。掌收,她活。 暗处的陆平,紧紧地盯着这一幕……二爷,您还等什么!现在就一掌拍死这个胆敢冒犯您,又不要脸的村姑! 月色下,陆平没有等来二爷拍向连凤丫的一掌,倒是看到二爷拎沙包一样,提起那村姑,身姿一闪,消失在马车的车厢里。陆平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望着空留车帘子摇摆的马车,车厢外,早已空空如也,他这才相信,刚才觉不是幻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要不是怕惊扰了二爷,他真会吐出一口老血。除了他之外,围着马车 暗中护卫的暗卫们,也是一阵愕然。 各自互相望了一眼,眼中分明写满了错愕…… “陆平陆平,二爷把个女人拉进了车厢里?”黑铁卫陆风错愕的问道,尽管已经可以压低了声音,但是还是显出内心的慌乱。 陆平心情不好:“你不会看吗?你黑铁卫风雨雷电四使之一的风使大人,难道也有夜盲症?”哼哼道,把心里的不爽全部发泄到了这时候凑过来的倒霉蛋身上。 “我当然看到了!我是问,二爷把个女人拉进车厢里做什么?”陆风面色古怪的问。 “想知道?”陆平斜着眼看陆风,朝着陆风勾勾手,陆风不疑有他,大脑袋往陆平那里凑过去。 后者嘴角没有任何意义的翘了翘,陆平指指那马车,“想知道,你自己过去看呗。” 他是想叫陆风赶紧滚蛋,别再在他面前晃了。现在他比谁都着急,要是、要是他家的二爷被那粗鄙的村姑玷污了怎么办? 心里着急,这陆风平时看着冷冰冰的,怎么这时候比他家里的三姑六婆还要八卦。接下去,陆平就听陆风这夯货说: “喂,陆平,车厢里围的密不透风的,那不就是二爷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日你姥姥的陆风!陆平抬脚就踹:“闭嘴!你这夯货!”陆平提醒吊胆着他家二爷会被连凤丫玷污,马车里,二爷旋身落座软塌上,他一动,连凤丫就更加往他身上黏,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二爷身上,他身上的体温,让她十分的舒坦。 正文 第五十四章想活还是想死 二爷静静坐在马车中,就像是一座雕塑,一动不动的坐了好久。任凭身上的人把他当做天然的冰块吸取寒气降温。 男子在提着人进到马车车厢里之后,立即就懊悔了。他应该杀了她的! 二爷绝不承认,是因为刚才那锁骨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的触感。 二爷发呆中,下一秒,怀中女子猛然推开他。 连凤丫死死咬住贝齿,寒热又一次交替。他身上太凉,她以最快的速度滚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紧紧缩在车厢的角落里。 “咯吱咯吱”她牙齿打颤,刚才热的快死,现在冷的透骨。 二爷依旧静静坐在软垫上,垂眸面无表情看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他的听觉灵敏,清楚的听到了连凤丫微弱的声音数着数: “一,活下去;二,活下去;三,活下去……” 二爷不动声色的黑眸中,少见的露出一丝不易人察觉的复杂,静静凝望狼狈不堪的女子……她竟然是在数数,每数一数字,就道一声“活下去”。 黑眸越发深沉,落在她的身上,复杂的叫人看不懂。 “我要活下去……”连凤丫霜白失色的唇瓣蠕动,下一秒,男子凤眸中微光一闪,他终于不再静坐,宽袖一揽,长臂捞起角落的人,车厢中,二爷低沉的声音传进连凤丫的耳朵里:“我助你一死,可好?” “不,我要活。” “活着,你生不如死。死了,从今往后就没有痛苦了。”他轻轻的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却仿佛充满诱惑,惑人去死。 “不,我要活。” “活着,以后月月都要受这寒热交替,灼血肉冻骨脉的折磨,生不如死。你,还要活着吗?” “我要活。” 男子顺价眯了眼,淡淡道:“好。” “好”字落地,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起,连凤丫身上的粗布衣衫转瞬间成了碎步,飘飘零零落在地上。 二爷动作快如闪电,一手依旧揽住连凤丫的身体,另一只手飞快在她身上连点数十穴位,连凤丫身子一震,僵直不能动弹。 一双灵透的眼,此刻瞪得大大,注视着前方……他想做什么? 车厢中没有点灯,漆黑一片,连凤丫其实根本看不见跟她动作亲密的男子长相,但本能就是想要睁大眼睛,努力地去看。哪怕是看到一点点轮廓也好。 二爷眼神幽深,注视着怀中的女子。心知,他能够夜色中视物,但这怀中女子,根本就看不见他。但是他就是不想看到这双眼睛! 二爷眼皮微抬,修长二指陡然并拢,探入怀中,飞快掏出一块雅致的锦帕,二指轻巧一扬,指间帕子飞上半空之中,又飘飘然坠落,好巧不巧,恰好盖住了连凤丫的脑袋,遮住了她的眼。 连凤丫面色微变……这该死的混蛋!她几乎咬牙切齿的在心中咒骂,到底想要做什么? 正想着,身上一阵剜肉刮骨的疼,这疼痛,几乎将她的理智淹没! 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了。她……真的要死了?这莫名其妙的男子,是想杀她? 竟有一丝绝望涌出。 “想活着,就撑住。”男人低沉的说道,连凤丫心中一颤,顿时明悟……这人不是要杀了她,而是在救她。 修长指骨在她身上游走,指法怪异,连点周身数处。 痛感,达到巅峰,遍布四肢百骸,连凤丫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流到锁骨,一直往下,湿了一大片的肌肤。但她一扫心中绝望……只要是这人并不想杀她,那她定然能够忍受过去。 要活要活……一定要活下去!她心中信念无比坚定。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一口浊血吐出,连凤丫软倒在地上。 “谢谢。”她诚挚无比的道谢,沙哑的声音顿了下,才续说道:“恩人,能否点灯,让小女一睹尊容。” “下车。”黑暗中,男子声音清冷,不容人拒绝,连凤丫眼神闪烁……这人身份不低,发号施令惯了,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权威。 “恩人今日救了小女的性命,小女虽然一介村女,但也希望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谁,长的什么模样,今后若是见到,恩人若是有需要用得到小女的地方,小女定要报恩。”她试探地说道,实则心中自有打算。 夜色中,她眼神闪烁。哪里知道,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其实被面前的人,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男子微微勾唇,清冷的嗓音淡淡开口:“我不是你恩人。”他的语速说的很缓慢,眼底丝丝嘲弄……恩人?仇人还差不多。 她以为她身中热毒和寒毒,是败谁所赐? “出去。”“既然恩人执意不肯见小女一面,那小女就不再强求。还是多谢恩人今日救命之恩。”连凤丫作势准备站起身,伸手摸着车厢四壁,眼珠一转,动作飞快的掀开车窗帘子,皎洁明澈的月光一下子照进车厢里 ,她猛地扭头看向车中男子,想要一睹庐山真面目。 但是一阵怪风扫过,一张帕子飞飞扬扬而下,挡住了她的视线,等到帕子落地,拉开的车帘不知何时,又紧闭的密不透光,车厢里再一次恢复成黑暗一片。 “姑娘走错门了,那里是车窗。”一切尘埃落定后,男子淡淡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连凤丫暗道这人不简单……垂下眼皮柔柔道一声: “多谢恩人提醒。小女子这就下车去。”便说着,摸索着朝外走,眼珠再一转,下一刻,脚下打滑,她几乎嘴角带笑,重重朝着那人摔过去……不错,她就是故意的。 岂知她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看在眼里,她心里的想法,也早就被人看穿。最失误的就是她压根儿不知道,黑夜中的男人看她就跟白天一个样——一清二楚。 二爷举掌就要击在那道朝他摔来的人肩膀上,蓦然眼睛下瞥,一愣……他怎么忘记这女人身上的衣服早被他撕碎?这要是一掌击下去,这女人会被他击出车厢外,而她身上……电光火石之间,掌心一摊,换击为揽,握住她的细腰,便由着她重重朝着自己摔过来。 正文 第五十五章情起于不知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又打什么主意。 下一秒,二爷身子绷紧……一双小手捧住他的脸! “恩人不要动。”她道:“小女出生村户人家,小时候父母就耳提面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所以你要以身相许吗?”二爷喉咙微涩,声音低沉干哑地问道。“不。小女只是想要知道恩人长相。恩人不让看,那小女只能唐突的上手摸一摸这脸的轮廓。不然今后小女生儿育女,总不能叫自己的子女问起当初救他们娘亲性命的恩人,长的哪般模样,而小女却不知道 该如何描述吧?” 她狡黠的一笑,找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后,手掌便在面前这人的脸上摩挲,吃尽了豆腐。连凤丫笃定这人不会因此宰了她,既然刚才废了那么大力气救她,就不会因此再杀她。不过生气是必然的。 掌下这人的五官摸起来十分深刻,挺鼻凤眼,远山剑眉。唇…… 摸到唇的时候,眼前这人突如其来暴怒,一把拽下她的手掌,说变脸就变脸,声音冰冷大喝一声:“放肆!” 一声暴怒,声音之大,怒意盎然,充斥旷野! 陆平身如闪电,瞬间冲飞上马车,“爷!”想也不想,撩起车帘,陆平大喝:“属下来救……”眼前刹那一幕让他傻眼了,陆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耳畔就响起一声: “滚出去!” 一声厉声爆喝,陆平被车子里的人震飞了出去,掀开的车帘重新关上。 在车帘被掀开的那一刻,二爷面色一冷,不及细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宽大长袍遮住连凤丫外露的肌肤。 他甚至不及细想,为何这么去做,行动先于大脑,做出了他事后怎么想都觉得荒诞的事情——他竟然会去替她遮掩裸露的身体! 这时候,连凤丫自己也才想起,她先前的外衫碎了,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 男人从她身上站起来,一件长袍脱落,施施然落在连凤丫的身上。 清冷的声音再次淡淡响起:“穿上。” “你怎么进的山谷?”二爷问道。这里有阵法,她是怎么进来的。 连凤丫眼皮眨了眨,“小女子就沿着小淮河一直往东边走,然后进了杉树林,稀里糊涂就到了这里。”末了还问道:“恩人,这里是哪里啊?” 说谎。……二爷心中说道。 却没拆穿,“嗯”了一声,淡淡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姑娘是这山脚下的人?” “嗯。” “我要走了。送姑娘一程。” “那就再谢恩人了。” 二爷唰一下扭头,看向她,再次说道:“我不是你恩人。今天救你,只是今天不想杀人,山谷太美,不想有人死在我眼前。”他语态淡淡,听得出,他救她,就是突发灵感,顺手一救。 连凤丫垂下眼眸,闪过深思,随即试探的问道:“恩人可知道,小女子得的是什么病?” 黑夜中,薄唇勾了勾,淡漠的说道:“不知。” 接下去一路寂静,只有马车偶尔的颠簸,还有马车车轱辘的声音,除此之外,静默无声。 不多时,男子清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到了村子了,放这位姑娘下车。”车里男子显然不是和连凤丫说话,而是与车外赶车的陆平说。 车停了下来,连凤丫正要钻出马车,一双修长手便将一方帕子捂住她的眼睛,绳结系在脑后。这才让车外的人将她送下了马车。等到她觉得马车刚离开,她才急匆匆伸手去要去解开绳结,不知打哪儿来的一枚小石子飞射而来,击中她的身体,连凤丫只觉得身子瞬间僵直,动弹不了,心猜是那人不 想她看到……可这人未免太小心翼翼,就连马车的模样都不让看到吗? 这身份,到底是有多神秘?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她不能老这么站在路中间吧?虽说着半夜村里人都熟睡了,不会有人出来找,可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就是被人给撞见了,她这身上还穿着那男人的衣衫呢! 想到此,连凤丫心中把那马车里的男子全家上下都问候了个遍,牙痒痒的恨不得咬上两口。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冷风吹过,连凤丫一个踉跄,腿脚发麻,差点就摔地上。一旦能够动弹,她连忙朝着自家走去。 偷偷摸摸轻手轻脚进了放,土炕上,一道小小的人影立刻坐起来,连凤丫赶紧“嘘”了一声,让他不要说话,而后走到一个破木箱子前,找到一套衣服,赶紧将身上的男款长袍换了下来。 看着手中长袍,她想了一下,就在木箱子的角落,找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将这衣服塞在了下面。 轻手轻脚爬上床,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过不可思议。而今夜遇到的人,连凤丫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的遇见,今后再也不会遇到这个人。 然而……公鸡啼叫,黑夜露白。又是一天大晴天。连竹心怀中塞的鼓鼓囊囊,跑到了他家门口的小淮河边上,堵在了连凤丫身前,才从怀中掏出那一团黑乎乎,一双眼儿含着不解,含有丝丝愤怒,倔强地看向连凤 丫,仿佛是在问连凤丫:“阿姐,这衣服哪儿来的。” 连凤丫看到连竹心手里的衣服的时候,好一阵愕然……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小人儿居然会拿着这衣服跑到她的面前来质问她。 “竹心,衣服给我。”连凤丫朝着连竹心伸过手,后者小小的身子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把手往身后藏,看这意思,根本就不想给她。 “竹心,阿姐再说一遍,给我。”连凤丫沉下了脸。 小家伙跟她大眼对小眼,就是不肯把衣服给她。连凤丫是素来就知道这个小家伙脾气倔强,却不知道他能够倔强到这个程度。 “阿弟,别问。”她说:“可以说的,阿姐什么时候瞒过你。”说着,连凤丫转身就离去:“如果你想要这衣服,阿姐交给你保管,不过你可要藏好,不能叫人发现。” 连竹心看着连凤丫走了,看了看手中的衣服,真的认真去思考,要把衣服往哪里藏。最后想了半天,兜兜转转,还把衣服交给连凤丫手中。 只是连凤丫看得出,小家伙眼底的担心。他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依旧会觉得事情的奇怪,他会想……他阿姐晚上上个茅房,怎么这么长时间?说不定这小家伙趁着她出去,久久等不到她,还去茅房找过她。他还会想,他阿姐出去一趟,怎么会穿了一件男人的衣服回来。……别看小孩子年龄小,他们并不笨。 正文 第五十六章张富贵来求 这事之后,一晃半个月过去,月底了,安九爷派了人来给连凤丫家里送猪下水的分红银子。 来的人是张二鱼,就是那个在“食为天”上表现惊为天人的年少小厮,如今因为出众的表现,被安九爷提拔着作为亲近。连凤丫从张二鱼手中接过包裹,张二鱼看到连凤丫接过包裹之后掂了掂分量,人十分机灵有眼见的说道:“凤丫妹子,这次的分红银子都在这里了,安九爷说了,给大山大伯家送来三两碎银子,剩下的都换 了银票子,和那三两碎银子搁在一起。” 连凤丫听着,立刻就抬头看向张二鱼,朝他笑着道谢:“劳烦二鱼哥替妹子我跟安九爷道一声谢。安九爷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了吗?这有碎银子有银票子,第一是那三两碎银子方便他们一家子生活用度。第二是大额的钱都换做银票子,那就不怕贼红眼。 贼要是红了眼,可是会为财杀人的。 见到面前这还年岁不大的少女道谢,张二鱼就咧嘴笑了……最怕的就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这丫头年纪轻轻,却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事儿我也办好了,我这就回去见安九爷了。”张二鱼说着往院子外走,他今天坐的是驴车来的。连凤丫送他送到了院子口,站在院子口,目送张二鱼的驴车走出好远,这才转身,抬脚准备进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凤丫!你先别走啊!” 这声音耳熟啊! 翻翻白眼,连凤丫无奈转过身去,远远的一道粗壮的身影追过来……可不就是当初她初到这里,第一个遇上的杀猪张富贵家的婆娘孙氏吗。 “大婶子,您有事?” “对,有事有事。”孙氏肥硕的身体终于冲到了连凤丫面前,脸上身上的肉都在颤抖,看得连凤丫满眼的油腻,孙氏呼哧呼哧的边喘气边说道:“快快!渴死我了。拿碗凉茶来。” 还凉茶呢?这孙氏真把自己当小姐夫人呢?瞧这态度,把她连凤丫当奴才使唤呢? “凉茶没有。凉白开,要不要?”孙氏脸子就一落,就觉得连凤丫一个小屁丫头,还敢落她的面子,不拿她当一回事,立刻就不高兴的张口就想要骂:“这是什么态度……”话未说完,孙氏立刻想到了自己今天所来的目的,又看了看连凤丫, 准备大肚的原谅连凤丫一回。 “算了算了。凉白开就凉白开吧。”孙氏开恩的挥挥手道。 连凤丫就没看到这么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怎么滴? 她装模作样进厨房转了一下又出来:“哎呀,大婶子,凉白开也没了。” “你故意的吧!”孙氏气呼呼的骂道:“怎么老连家三代积善,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孙女儿来,要我,干脆就在生出来的时候,早早溺死。” “哦……”连凤丫也不动怒,指指脚下的地盘:“大婶儿,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哪儿?……“不就是你家这破屋嘛。”“对,就是我家这破屋。”连凤丫笑了一下,扬起眉,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就是我家。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举动,特别让我想起一句话吗?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对,叫做疯狗上门咬人,棍棒打死 活该。” “你骂人!” 孙氏大喝:“你敢骂人!一点教养都没有!” “大婶儿搞笑了,我哪儿是骂人,我怎么敢骂人?我这小胆儿也只敢骂一骂这不知分寸不请自来上门讨骂讨打的狗儿。” “你你……你敢骂我是狗!把你娘叫出来,我倒要问一问她是怎么教女儿的!” “大婶儿又搞笑了,我什么时候说你是狗了?我哪一句话说了你是狗?” “你你你!”孙氏涨红了脸,连凤丫抱臂上观,勾着唇角看戏,偶尔撩拨一下孙氏,看她气得跳脚出丑。 孙氏在连凤丫这里没有讨到好,论脑子,她没有连凤丫脑子转的快,论心眼儿,她没有连凤丫心眼儿多,就说这论嘴巴利索,她还是骂不过连凤丫。 更主要的是,她没有连凤丫心黑嘴毒手辣。 站在门口望着孙氏落荒而逃的身影,她眼底露出一丝讥嘲……总有些人就是爱自讨苦吃,每一次都碰壁就是学不会一个“乖”字,怪的了谁? 总不能对方都把脸凑到她面前,喊着“你来打我啊”,她不上去打上一巴掌吧?那多不合适啊。 孙氏气呼呼的跑回家去,刚进家门,就被她丈夫张富贵给急匆匆的抓住:“咋样了?到底咋说的?同意了没?”孙氏看着丈夫期盼的脸,这才猛然想起正事没干。 但她又不敢直接跟丈夫说,张富贵要是知道是她的原因,没有把事儿办成,还得罪了连大山家的那个闺女,非得痛揍她一顿不可。 “他,他们一家不在家。我去的时候,屋门紧闭着呐。” 张富贵听着,也不疑有他,只得遗憾的说道:“那行,咱晚上去问问,晚上我大山兄弟定在家里。” “我,我……哎哟!我头疼。” 张富贵蹙蹙眉:“就是个不顶事儿的,平时没啥事儿的时候,就数你能干。真有事儿就派不上用场了。” 张富贵虽然心中不喜,但是也还是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晚上我一个人去,你搁家呆着吧。” 孙氏这才扶着额头,装模作样“哎哟哎哟”叫着进了屋子,只是她这比人古时候的“东施效颦”还要吓人……那么大的一块头,肥硕的肉都随着走路在晃动,却捧着个脑袋凄凄惨惨装病。 张富贵无意间瞄了一眼,顿时,打了一个冷颤。 夜里,张富贵提着一副猪下水,就往连凤丫家来。 敲敲门,连凤丫家正在吃晚饭。 “哎呀,是富贵儿啊。”连大山连忙站起来招呼:“来来,进来坐。” 张富贵特热情的走进来,把手中提着的猪下水往大灶上一放:“大山兄弟,我听说你家都弄猪下水的秘方子,卖给安九爷了。这不,我今天个刚杀的猪咧,这好东西就给你家留着了。” 连大山愣了下:“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有啥不好意思。咱俩兄弟谁是谁啊?从小到大咱兄弟不就玩儿一块去嘛,亲得很,亲得很咧。” 连凤丫扫了一眼大灶上丢着的猪下水,血淋淋的猪下水往地上滴着血,吃饭的欲望就没了。耳朵里听张富贵的“热情”,干脆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坐在那儿静静观看。想起今天白天这张富贵的婆娘孙氏来家中,似乎就有些不同寻常。 正文 第五十七章失望 连大山被张富贵的一番话给弄的云里雾里,张富贵是热情如火啊,只是连大山他觉得这热情劲儿他受不了啊。 只能在那儿听着张富贵儿一个人说,连大山就坐一旁干笑着赔笑……小时候张富贵儿就没有少欺负过他,这叫当事人的连大山怎么就能够接张富贵那话? 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你说的都对”不是?最后,大概是连大山一家四口都坐在桌子上,光看着他一个人说话了,张富贵自己说到最后,尴尬的不得了。只得咳嗽两声后,道出来意:“大山兄弟,你也知道我张富贵是干啥的。不瞒你说,兄弟我今天 是来求大哥你的。” “都一个村儿的,什么求不求,富贵儿,你说吧,啥事儿,我能够做到的会尽力帮你。可我要是不行,富贵儿你也别怪我。” 张富贵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连忙笑容满面说道:“能!能做到!” “行,你先说说看吧。”连大山犹豫着,没把话说满,万氏看着他这次倒是学了一个乖,嘴角就有了笑意。她丈夫人虽好,可有时就是太老实了。现在倒好。也知道防备一下。 只听张富贵说:“大山兄弟,也不是啥大事儿,就是想请兄弟你在安九爷面前说句话,简竹楼的猪下水就让我家长期供应吧。” 这下,连大山一家人都愣住了。 连凤丫打量了面前的张富贵一眼,这张富贵啊,不说长得好不好,就这人品,她不喜欢。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人口口声声说跟她爹多好多好。 可当初他们一家被赶出连家老宅的时候,就没见这张富贵来帮衬一下,哪怕不用来送东西,就光看望一下,说一说体己话,让人暖暖心。……可这张富贵可是一天都没有来过。 现在呢,一看到她家跟简竹楼安九爷搭上线了,立刻就想到了怎么利用他们家赚取他自己的利益。 就这样的人品,真叫人看不起。 连大山愣住了,半晌才尴尬的开口:“富贵儿啊,我们家什么身份,不就是个泥腿子出身的村户吗?我连大山一个泥腿子,在安九爷的面前,可没有这个面子。” 连大山说的实在,可怎料人心叵测,张富贵儿心里可不这么想,他执意认为就是连大山现在了不起了,所以在拿架子,在推托。 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好,但立刻就笑面迎人,“大山兄弟,我可听说了,安九爷的铺子里,现在卖的猪下水的菜品,生意好得不得了,那秘方子不就是你家给的吗?” “我们家也就是卖给了安九爷一道秘方子,可要身份,我们家离着安九爷那样的人还远着呢。”“哎哟!我的大山兄!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我都看见了,今天个有个陌生的面孔,坐着驴车来你家了吧?”张富贵儿说:“那驴车上坐着的小哥,身上那件衣服,可有简竹楼的标记。不是简竹楼的人是哪里的 ?简竹楼的人都上门来了,大山兄弟,你要再推辞,这就有些伤和气了。” 连大山口拙,被张富贵一通强词夺理,他被说的没办法翻理。 连凤丫看着张富贵,嘴角泛起一丝冷嘲……真是有趣了,不帮张富贵就是伤了和气?她家又不欠张富贵的。张富贵哪儿来的自信认为别人就应该帮他? 连大山是个嘴笨的,被张富贵用话拿住,急的快涨红了脸,“哎呀!富贵儿啊,真不是我不帮你,这事儿不好办,不好办。” 连大山连连摇手,庄稼汉向来耿直,更何况是在连家老宅被人欺负了半辈子的连大山,只知道直来直往,直话直说,说不好办,就一个劲儿的摇手。 张富贵一看这,唰啦一下就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指着连大山气呼呼地斥责:“大山兄弟啊!你这是发达了,就看不上我这个杀猪的了!” 张富贵那张一看就油渣渣的脸,就狰狞的扭曲了起来,呼哧着大气,怒瞪着连大山。看着模样,好像连大山欠了他的一样! “好!好!连大山你富贵了,发达了,看不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了,行!” 张富贵的那只粗壮的萝卜手指点到了连大山的鼻子上,怒瞪着一双眼,真个就含着愤恨、隐忍、和委屈: “行!行!人家不把我当兄弟,我张富贵还是要点脸皮的,总不能自己不要脸的凑上去,让人家轻贱!哼!我走!我走总成了吧!”说着,转身就走,连大山被说懵了,听着张富贵这一番叱责,又见张富贵转身就走的做派,顿时心里没来由就慌了,愧疚自己儿时的玩伴,也就难得求上自己这人来,自己却还不肯帮人家,把人家逼走了 。 一下子慌了,连大山看着甩手气呼呼走的张富贵,连忙放下筷子追了上去:“富贵儿啊,你干啥呀,这咋就说走就走了?” 说着,就拽住张富贵的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连凤丫满脑门的黑线,这爹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她瞪大了眼睛,向来形色不容于脸上的连凤丫,满脸的不可思议! 有那么一刻,她挺后悔,怎么就认了这一个爹! 老宅老宅那边,虽说嘴里维护着她和娘还有弟弟,可是连凤丫看得分明,连大山心里对老宅还有着希冀。他根本就放不下那边的一群混蛋! 现在倒好,是人家来求他,怎么反倒成了他求别人?明明是张富贵在为难他,他倒好,反而对张富贵心生愧疚。 连凤丫揉了揉眉心……她真不是个好耐性的人,也不是一个会给一个人一次又一次机会的人,可为了贪恋上一世没有的温情,她一次次给连大山机会。 每一次她揭开那些混蛋的假面具,扒开他们的龌龊,给连大山亲眼看到,她都以为连大山会彻底醒悟。但,事实呢? 连凤丫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她静静地站在边上,看着连大山在张富贵的言辞利诱威逼恳求各种招式下败下阵来,最后涨红了脸的咬牙一点头,答应了张富贵的要求。万氏是明事理的,在连大山答应张富贵的时候,万氏连忙叫道:“凤丫她爹!莫说糊涂话呀!” 正文 第五十八章这回真伤了闺女的心 张富贵一听不乐意了,绷着脸就教训万氏:“大嫂子,我张富贵儿喊你一声大嫂子,那也是看在我大山兄的面子上。我们男人讲话,你一个女人家,说道啥?没得规矩!” 说着,还扭头苦口婆心对连大山说:“大山兄,你得好好管管自家的婆娘。这女人啊,一人天不打上房揭瓦,要我说,就是兄弟你太惯着大嫂了。” 万氏脸色发白,不知是气的还是怒的。 “我……”连大山讷讷,小声说了一句:“你嫂子她挺好的。” 就连小竹心都听出不满来,皱皱小眉头。 连凤丫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万氏的身前,冷冷的看着张富贵。什么话都没说。这一次,她什么都没做。 张富贵被连凤丫看得全身不舒坦……这丫头的眼神太冷了,他扭头就又训斥了万氏:“凤丫这丫头什么眼神,大嫂要是不会教女儿,以后可嫁不到好人家。” 儿女是母亲心中的一块肉。张富贵说万氏,万氏能够忍,张富贵赶说连凤丫,万氏就敢张牙舞爪拼命。 “我闺女儿好的很!总比你家那婆娘教出来的小泼皮强!” “你说谁家小泼皮?你再说一遍!”张富贵举着拳头,就朝着万氏吓唬,连凤丫拉住万氏的手,万氏顿了一下,连凤丫淡淡看着张富贵:“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她的神色实在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闺女该有的,莫名的看得张富贵心中一抖,尽管不甘心,还是赶紧离开。 人走之后…… “凤丫,这……你看……”连大山有丝不自在地看着她。 连凤丫看也没看连大山一眼,“不早了,爹,你也休息吧。”说完,一手牵着竹心,一手牵着万氏,就往他们睡觉的屋子里走。 “那,富贵儿他的事……”连大山在后头追问。 “爹,你看着办吧。”连凤丫清淡的声音消失在夜色里。 一大清早,连大山就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院子里忙碌的身影。好几次想开口,都没有说出话来。 熬到了中午。 “凤丫,你富贵儿……” 话没说完,院子里的少女打断了他的话:“爹,晌午了,该吃饭了。”说着,站起身来擦擦手,经过连大山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往厨房里走。 “娘,饭做好了没?” “做好了,这不刚加了饭,来,坐下吃。”万氏抬头,笑着招呼连凤丫,又让连竹心坐下:“你也坐下吃。” 这才看向门口的连大山:“孩子她爹,你也来。” 饭桌上,连凤丫只顾着吃饭,连大山吃一口,放下筷子:“凤丫,你富贵儿叔他的事……” “爹,有什么话,吃完再说。”连凤丫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我饿。”说完,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那,那好。” 这顿饭,吃的谁心中都不是滋味。连凤丫刚吃完最后一口饭,筷子都没放下呢,那边个,连大山急急开口问道: “凤丫啊,我答应你富贵儿叔的那个事,你看啥时候抽个空,去一趟镇上,给安九爷说说?”他也知道生意能做成,功劳全是闺女的,能给安九爷说上话的也只有闺女。 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凝滞,小竹心有些害怕地往万氏身边靠了靠。 孩子干净的眼睛中,有着对身旁少女的惧怕,这种惧怕不是受到欺负被人打被人骂的那种,是一种仿佛从灵魂里涌出的惧意。 小小的连竹心现在还不懂为什么他姐姐什么都没做,也没说,却让他这么害怕。 后来他长大一些,看到姐姐走到哪里,哪里都有人恭敬地喊一声“凤大娘子”,他才明白,原来这是“威”。 “啪嗒!” 一双筷子,不轻不重地扣在了桌上。声音并不大,但是桌子上坐着的几个人,心中同时一抖。 连凤丫淡淡的扣下筷子,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她那张脸,真的没有多大的特色,可是一双眼睛,却让人印象深刻。 “第一,是你答应了张富贵,不是我。第二,张富贵不是我叔,我没认,其他人无法代替我认亲戚。第三,安九爷不是住在镇上,是在淮安城的简竹楼。” 连凤丫眸子淡淡扫向渐渐白了脸的连大山,心中冷笑……这个时候知道事情不好办了吗? “爹,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了,我得上一趟山。”说着,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扭头叫了一声:“竹心,你来。” 连竹心尽管前一刻还很惧怕这个姐姐,但是连凤丫站在门口,向他招招手,他立刻跳下板凳,跟了上去。 “哎……”万氏瞅了瞅离去的连凤丫,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连大山好大一会儿才晃过神来,可怜兮兮的叫着:“秋芬……” 秋芬是万氏的名,万氏见连大山一脸愁苦,无奈地摇摇头,道了一句:“大山啊,这一回,你是真伤了这孩子的心了。” 无论连大山还是万氏,平时都不会直接称呼对方的名,这一次,却都一改平时的称呼。 连大山怔了怔,再抬头去找万氏说话的时候,只看到小门外万氏的背影了。一时之间,厨房里,冷冷清清,只剩下他一个人。 连大山发呆的想着万氏那句话……他伤了凤丫那孩子的心了吗? 可是可是他并没有对凤丫不好啊。 连大山想不通,他哪里伤了连凤丫的心,想了半天,又绕到了答应张富贵的那件事情上。心里愁开了花……安九爷是在淮安城啊,可不是走走山路,就能到的凤淮镇上。 转身就出了门子,朝着张富贵家走去。 “富贵儿啊,这事,真的不好办,安九爷不住在镇子上,他住在淮安城,那老远,我怎么见得到。”连大山讷讷的解释道。他想着,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富贵儿一定能够体谅他。“诶?大山兄,你可是答应我的。你都答应我了,怎么能够突然反悔?我这都和人定下好些猪,定金都交了。你这突然反悔,叫我怎么办?这么多猪,我一个人来不及杀,我可叫了同行一起帮忙杀。这会儿 猪都杀上了,就等我去取。”张富贵儿摊开手,无奈道:“大山兄,不如你就到镇子上去一趟,就找上一回坐着驴车到你家的那个小伙计,让他给安九爷说一声,请安九爷来凤淮镇一趟。这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吗?” 正文 第五十九章连大山被算计 连大山几次想要开口打断张富贵儿,却嘴笨根本说不过张富贵儿。 “这,这哪儿成……”连大山再傻,也知道安九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是他连大山一个泥腿子一句话就能够请得动的,“富贵儿,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可,可我也……哎!” 一旁的孙氏叫嚷起来:“好你个连大山!你这是坑我家富贵儿啊!” “我哪有,这件事本能就不好办……” 话未说完,孙氏插着雄壮的粗腰,粗黑的手指,就指到了连大山的脸上:“连大山!你既然办不了,当初为啥要答应我家富贵儿?你没把握办成这事,你答应个什么答应!要我看,你就是存心坑我家!” “弟妹,我真不是坑富贵儿,再、再说啦,当时我就和富贵儿说了,这事儿不太好办,可富贵儿他非得让我试试……” “你放屁!你的意思还是我家富贵儿求着你呐?我家富贵儿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难道还会为难跟自己从小一起个长大的兄弟?”孙氏狠狠一跺脚丫子,不知是不是连大山的错觉,那地面上起了一层灰。 “别,弟妹,你别生气……”“谁是你弟妹!”说着抄起一旁的扫帚,扫帚头冲着连大山,凶狠地叫道:“连大山!我家因为你一句话,就要玩儿完了!那些猪我家都付了定金了!你这会儿跟我们说不行,算是几个意思?我告诉你,今天 这事儿要是不给我家个说法,我、我!我跟你没完!哼!” 连大山抬手猛擦额头上的汗,背后的衣服都湿了。 这下可怎么办好啊。 张富贵跑出来拉住孙氏:“你这婆娘,就算是大山他忽悠了我,你也不能够动手打人啊。再怎么说,大山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兄弟,咱们就是亲如兄弟的好兄弟。你咋能动手?”说完,还扭头对连大山尴尬地笑了笑:“大山兄,我这婆娘就是个直脾气,真不是冲你来的。只是为了兄弟你那句承诺,我家为了买那些个猪,已经把家里的钱,都付了定金。可是那些猪这会儿都杀了,我 家再也拿不出钱来付余款了。我这婆娘是心疼这钱。心疼我那年岁还小的娃,要跟着我们吃苦咧。哎……” 连大山一脸羞愧……这可咋办,人家富贵儿家,为了这事,把体己银子都花出去了,这可咋办啊,抬头看看一旁干瞪着眼的张根才,才和他家的竹心一般大,却要被自己连累的饿肚子。 “哎,不怪你,大山兄。你回去吧。和嫂子好好过日子。我家里……我会想办法的。”张富贵儿愁眉苦脸的说着,一旁孙氏呜呜的哭起来,张富贵儿一巴掌就拍了上去,喝道: “你这婆娘,哭嘛子哭!我还没死呐!” “呜呜呜……我咋就不能哭了!家里都没银钱了,没几天就断粮了。我吃苦挨饿没啥关系,可是阿才才多大,你咋不想想你儿子!我是心疼咱儿子挨饿!呜呜呜~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快闭嘴!家丑不可外扬!”张富贵仿佛压低了声音,狠狠冲着孙氏喝道:“你这婆娘!咋不知好歹!大山兄也是想帮咱们,他又不是存心要害咱们。” 可是孙氏还是哭嚷不停,张富贵气恼的抬起头,就一巴掌抽在孙氏的脸上:“叫你哭!哭屁哭!你个败家娘们儿,老子还没死!你嚎个屁!叫你不要说,你还说,你这就是欠抽!” 说着对着孙氏一通胡天胡地的满脸满身子的乱抽! “哇~!”一旁的张根才,看着爹娘打架,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冲过去抱着张富贵的腿:“爹啊,爹,别打娘了。娘疼咧!” 连大山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慌了手脚。咋,咋就打起来了?心里的愧疚更加深。 看着哭作一团的一家三口,连大山心里不好受,冲过去,就拦住张富贵落在孙氏身上的拳头,想也没想叫道:“富贵儿!快别打了!我有钱!我有!我给你!你家买猪的钱,我全部给你!” 嗖! 张富贵也好,孙氏也好,一下子就停下来了。 夫妻双双“刷”的一下子扭头,异口同声问道:“真的?” “……真,真的。”连大山不及细想,只想着别再因为自己个儿,让这一家人穷困潦倒,大打出手……那真是人间悲剧。 想到万氏,还有凤丫,连大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领着张富贵一家去他家拿钱。 万氏远远就瞅见自家丈夫领着张富贵儿一家,朝着自家走来。 万氏迎了上去:“凤丫她爹,你这是?”咋把人一家都领家里来了? 连大山灰头土脸,欲言又止。可把万氏吓到了:“她爹,到底咋回事?”“快把银钱拿来。”连大山道:“我不是答应过富贵儿那件事吗,富贵儿去人家家里买猪,家里的定金全都交给人了,定金是收不回来了,现在这事儿泡汤了,人家这会儿猪都杀上了。富贵儿家是付不出余款 了。我这事儿是我对不住富贵儿,不能叫富贵儿让人戳着脊梁骨骂,何况阿才还小。” 万氏的脸色瞬间刷白。 哆嗦着:“家里哪儿来的银钱啊?” “就,就昨天个安九爷遣人送过来的那个银钱,先拿出来交给富贵儿他们家,让他们去把那猪钱付了。” 万氏差点儿跳起来:“这咋行!这是凤丫……”说着,连大山就把她推进了屋子:“先拿出来吧,救急不救贫,富贵儿这事是被我连累的。凤丫那里……等她回来,我自己去跟她说。” “不行不行,凤丫她爹,你道咱家就有钱了?你把钱都给了他们,咱们家还怎么过日子?” “咱家,咱家下个月不还会有的嘛,先把富贵儿的猪钱给了吧,咱们不能连累别人家。” “你……”万氏真是心灰意冷,望着连大山,这男人,怎么就这么的混呢! 对老宅那样也就算了,这张富贵儿,他们家可不欠张富贵儿的! “秋娘,咱不能害了别人家啊!自家吃苦是一回事。” 万氏几乎咬碎一口白牙!看着自家男人当着别人家的面,就去屋子里找钱,那一刻,万氏心里有股荒凉。 连大山手里拽着钱袋子,递给张富贵:“富贵儿啊,这钱你拿去交了猪钱。和弟妹好好过日子,别再吵闹了,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 张富贵一家眼睛都快冒出绿光,伸手就去接。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瘦弱的手臂来,动作飞快,抢走了钱袋子,同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拿走我的钱,你们问过我意见了吗?”“凤,凤丫,你回来了?” 正文 第六十章连凤丫下套 万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闺女儿,心中柔了柔,心想闺女儿面硬心软,还是舍不得亲爹被欺负,可也在心里把连大山那个不靠谱的老实人给骂了几多遍。 天晓得连凤丫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返回家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说好的放任不管呢?说好的冷眼旁观呢? 她暗自摇摇头,不再去想这让她自己都费解的事情。 连凤丫没去看连大山,手臂一伸,把手里的钱袋子交到万氏的手里:“娘,钱收好。以后家里的钱怎么用,用在哪里,都娘说了算。” 万氏抓着钱,心有余悸,“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时候万氏才发现,女儿才是自己的主心骨,连凤丫回来了,她就有了主心骨。 不知不觉,面对张富贵一家,万氏也有了底气。 有闺女在,什么都不用怕。 孙氏不乐意了,阴阳怪气:“连大山!你瞅瞅你闺女,这还是个女孩儿家吗?我们家的银钱,可都是家里男人说了算,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能够管到家里钱财?” 连凤丫冷笑一声,她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个时代,这个村落,和这些胡搅蛮缠的婆娘扯皮,就得拿出比她们更泼辣的态度和手段。 妹的! 豁出去了!不就是扯皮吗?不就是撒泼吗? 谁特么不会啊! 于是往连大山前头一站,斜着眼角就哼哼:“我家的事情,管你这泼妇什么事儿?天大地大你还管得到我家谁管钱?你属大海的?” “唉?你这小小年纪,怎么还敢还嘴?好歹我是你长辈!再说,你这属大海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属大海,你管那么宽干嘛。”连凤丫一副你真蠢的模样,看着孙氏。 “噗嗤哈哈哈哈……”万氏听着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不就是,你面朝大海,四面八方,管的宽呗。 不过她闺女儿这次的战斗力是不是又升级了? 只知她闺女儿能言会道,却不知她闺女儿还会骂人不带脏字,嘴巴这么损。 孙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听着万氏的大笑,总算没有笨到底,恍然大悟之后,就指着连凤丫,要跟她拼命:“你,我今天个就要教训教训你!” 刚说完,就见刚才还跟她耍嘴皮子的连凤丫,突然之间脸色就沉了下来,就跟二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 “婶子,你是忘记我从前个说的话了?”连凤丫的眼,已经冰冷的落在孙氏指着她的那只粗壮的手指上了,呵呵一声:“我最讨厌别人的手指戳到我的脸上。婶子,你莫不是忘记了?” 孙氏浑身一个哆嗦,脸色瞬间发白,不好的记忆,顿时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不自觉的,抬眼扫向对面的少女。 那少女,幽暗的眼神,在在都提醒着自己,那天这少女眼睛都不眨一下,说掰折自己的手指,就掰折。 张富贵瞅着自家婆娘被个半大女孩儿吓得浑身哆嗦,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把孙氏拍到身后去:“去去去,没用的东西!我要你作甚!” 一看见那钱都快到手了,突然冒出个程咬金,张富贵心里那是一百个不乐意,懒得装下去,连家老宅的人,跟他可是说好了,这样做,一准儿能从连大山这里拿到钱。 到最的鸭子怎么能够飞了呢? “连大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凤丫冷眼看着对方做戏……嗤,这就嘴脸露出来了? 细弱的手臂在连大山面前一挡,连凤丫嘴角一勾,问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你真想做安九爷的生意?” 张富贵一愣,狐疑道:“不是说做不成?” “谁说的?”连凤丫挑挑眉,眼角余光扫到连大山:“我爹不行,不代表我不行。张富贵,你不就是想要做安九爷的生意吗,成啊。我帮你去说。” 说着,垂下眼睛,遮住眼底的冷意……她敢去跟安九爷说这趟生意,就怕他张富贵不敢做这生意! 她连凤丫从来就不是好人! 张富贵就奇了怪了,瞅瞅连凤丫,又瞅瞅连大山,这父女俩,到底谁是当爹的谁是做闺女的,有没有搞错啊? “你爹都不行,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行?去去去,红口白牙胡咧咧,拿你叔寻开心?” “你领着婆娘孩子现在回去,明天早上安九爷就能派人来和你立字据。这生意,我保你做的成。” 看这臭丫头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这下子张富贵心底有些犹豫起来:“你不说笑?” “噗嗤,”连凤丫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底却无丝毫笑意,这要是在上一世,还没有人敢质疑她,但,到底入乡随俗,“我帮你办成,你回去吧。” 张富贵心念一动,虽然说,答应了连家老宅坑害连大山的钱,可连大山的钱再好,也比不上不自己长长久久的生意不是,当下伸出手指,就点点连凤丫的脸: “我信你一回。你要是敢骗我,小心点!”说着,耍狠的一口浓痰“呼哧”一声,狠狠地唾在连凤丫脚前,招呼着自家的婆娘和熊孩子: “走,跟我回家去。我就等到明天个早上,要是这事办不成,我定要去上告里正。” “好,不骗你。”连凤丫静静立在屋子前,眼神渐渐冰冷,注视着越走越远的张富贵一家,寡淡的嘴角,缓缓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张富贵,你离死期不远了。 连大山有些难开口:“凤丫,这事是我不对。” “爹,你没有不对。”连凤丫淡淡留下一句,转身进屋收拾了一下,再出门时,跟万氏说了句:“娘,我得去一趟淮安城,你取点银钱给我。” 她手中不掌钱,这就交给万氏了。拿钱自然要给万氏说一声。 万氏匆匆追出来:“你这丫头,就一个人自己个儿去?” “娘,没事。你取点银钱给我,我行路走到镇子上,租一辆马车,要是时间赶得及,我夜里就能够回家来了。实在来不及,安九爷仁义,也不会让我一个姑娘家,半夜出门。定然会留宿我一宿。” “这,要不,叫你爹陪你去吧。”万氏万万不放心,心疼的看着闺女儿,“你这孩子脾气就是倔,要是路上遇上歹人,叫娘如何是好?” “娘,你看我这打扮,活脱脱山里出来的皮猴子一只。”可不是,连凤丫穿上她爹的衣裳,大的像麻袋,用了腰带捆着,也还是觉得大。现在她就跟村里穷人家的男孩子一个样儿,她本身肤色不算明朗,有些暗黄,她又在脸上抹了黑炭,刚才出来的时候,还把 家里人给惊了一下。 连大山在一旁,尴尬地说道:“要不,就让爹陪你去吧?” 连凤丫挑挑眉:“爹,你确定这路上不再给我惹麻烦滥做好人?” “额……” “行了,”连凤丫挥挥手:“爹,你送我到镇子上的富贵酒楼就好,我请掌柜的派车随我一起去淮安城见安九爷,这样总安全了。”她实在不乐意带着连大山一同去淮安城,这会儿,她还没消气呢。 正文 第六十一章连凤丫的计谋 最后,还是连大山妥协了,他总算是看出来了,凤丫她娘说的对,凤丫这孩子在生他的气。但连大山左思右想,就是想不明白,到底自己做错什么事情了,能让凤丫气的不想搭理他。 “这位小兄弟,你可要把我家凤丫照顾妥当,这一路上,多顾着她一些,她还是个姑娘家。”连大山抓住张二鱼的手,连连恳求着。 张二鱼都快被连大山给弄得手足无措。 一旁连凤丫一直看着,心中矛盾极了。 这爹,实在是不成器,老是心软被人骗,还不切实际老想着老宅那些狼们,狼是要吃肉的,连大山就是这块肉,确切的说,自己这一个家,就是老宅人眼中的肉! 可连大山就是想不明白,看不明白。 她气过恼过,甚至想要放弃这个人。 可这个爹,却每每在这个时候,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她这个女儿。 “爹,你回吧。”连凤丫坐上酒楼掌柜安排的马车,张二鱼是安九爷身边得用的人,庆幸的是,他给她家送来分红后,还没有回去淮安城。 这下,可以让张二鱼一同送她去淮安城。 “那,好。一路上注意着安全,”说着,从怀里揣出一个饼子,塞到连凤丫手里:“这个你拿着,你娘做的饼子,路上要是饿了,就吃。可别把自己饿坏了。” 马车得儿得儿的往淮安城的方向去,连凤丫坐在马车里,手里揣着个饼子,饼子上还留有连大山捂在怀里的体温,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你说这老实人吧,还真是能折腾人,这爹要是干脆是个混蛋,她反而能够甩手撂担子。偏他虽然想着老宅那群混账,心里却还惦记着自家的人。 日头西落,西边天边火烧云丛丛片片,铺展开来,满天际的。 淮安城近在眼前。 一进城门,街道一下子热闹起来。 “凤丫妹子,下车吧,简竹楼到了。” 安九爷左瞅瞅右瞅瞅:“连……姑娘?”这黑炭叫他差点儿认不出来,安九爷狐疑的叫了一声。 “对,安九爷您没看错,就是我。”连凤丫见了安九爷,满脸带笑:“我给您老问好来了。” 安九爷满脸的黑线,他印象中,这少女,可是无利不起早的。 “咳咳,”安九爷拳头举在嘴边,装作咳嗽,这才抬眼,扫向连凤丫:“连姑娘的心意,老夫心领了。”就是死活不开口询问连凤丫来的目的。 连凤丫心中一笑,哪里还不明白安九爷的意思,不过嘛,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多大点儿事儿呗。 “安九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这是又给您老带生意来了。” “咳咳,生意?你先说说看。”安九爷拿眼角余光扫大堂上的少女,死活就是咬得紧紧不松口,倒要先听听她的声音。 “安九爷现在这猪下水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做猪下水的供货,我这边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哦?是吗?” 连凤丫抬眼扫了一眼安九爷,垂下眼皮,咬牙心里暗道一声:老狐狸!一点儿风声都不露。她面上“嘿嘿”一笑,万般纯良地看着安九爷:“就是我村里那个邻里,叫张富贵的,他杀猪可是一把好手。这不,他求到我爹面前来,想给安九爷做个手下的供货,就长期供应那猪下水。我寻思着,九爷您 不是正做这生意吗。这不,立刻就赶来淮安城见您,给您老带生意来了,您可别嫌弃我啊。” 安九爷点点头,又摇摇头:“杀猪的好手有什么用,我这一天要多少猪下水?这么多猪下水,他一个村里杀猪的,供应的起来吗?” 说着,还走到连凤丫面前,苦口婆心的训斥起来:“你这丫头,这次这事,办的有欠妥当,该考虑的,都没考虑到。这要是我答应了这张,张,张……” “张富贵。”连凤丫在一旁笑着提醒。 “对,张富贵,啊呸,我管他叫什么。我就把话说明白了,这要是我答应了这桩生意,让他长期供应我家的猪下水,他一个村里杀猪的,应付不了,应付不了啊。”边说,边摆摆手: “到时候影响到我简竹楼的生意和口碑,这损失,谁赔?” “当然是他赔。”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要是损失惨重,他赔得起吗?……”说着,安九爷忽然戛然而止,看着面前的少女,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知道还……他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以至于要这么故意下套给个杀猪的? 安九爷不禁有些为这个张,张什么的来着抱打不平。 连凤丫笑了笑,但眼底分明没有什么笑意,抿着嘴唇,抬眼扫了一眼安九爷:“这个忙,九爷您帮不帮?” 这……就威胁上他了? 这少女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有心不想遂了她的意,安九爷故作为难:“这……害人会遭天打雷劈的。” 噗嗤……连凤丫差点儿就笑出来了,半挑着眉头:“九爷您多虑了。要这么说,这世界上就没有抢到土匪恶徒了,那还要官府做什么?直接老天爷降下一道雷电,能够劈死一大批。” “你这丫头,这话可说不得。”安九爷当下就白了脸,这姑娘小小年纪,天生反骨啊,这不要官府的话,怎么能够说随意乱说? “这话给有心人听了去,朝廷可是要拿你问罪的。”安九爷苦口婆心劝道:“罢了罢了,你就说说,这人到底怎么十恶不赦,让你不惜来找我给他下套?” 连凤丫这次也不瞒着掖着,就把事情给安九爷简单的说了下:“事情呢,就是这样子。九爷您是明白人,这事儿是他自己硬要为难我家,自己上赶着要跟您做买卖。我不过是受了他的威胁胁迫,帮他搭桥牵线罢了。说来,我才是苦主。九爷您呢,就按照做买卖的那套来,该跟他签署协议就签署协议,路在脚下,是死路还是活路,都是自己一双脚走出来的。九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正文 第六十二章帮帮他 安九爷被连凤丫一张好口才,说的没了脾气,心中不禁站在连凤丫这边,可不是,这张什么的,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 “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啊呸!连凤丫心里暗自鄙视,这老狐狸,就知道没这个好忽悠。 虽然心里万般不满,但是脸上那是一个笑容诚挚,就没有比她更诚恳的笑脸了! “有有有!怎么能够少了九爷的好处,九爷帮我,我自然要报答的。”连凤丫笑着说:“九爷,我手上呢,有个好东西,制成之后,我给您家散卖的独家授权,如何?” 额……谁来告诉告诉他,这个独家授权又是什么玩意儿? 可怜安九爷做买卖半辈子,还没听说过这么个新鲜词。 “这独家授权呢,就是我这东西,除了我自己家外,就您家有得卖。如何?” 如何? 安九爷恨不得跳脚! 他是听明白了,就是这丫头又有新鲜玩意儿了,但这次不跟他卖秘方了,只让他家代卖……我日! 安九爷心里骂娘的心都有了! “我简竹楼居然就沦落个代卖?”这老家伙气的连声音都尖锐起来。 连凤丫笑容更诚挚:“九爷您信我,到得那日到来,就是您这代卖,都是千万人求都求不来的。” 安九爷不信,但面前这少女神色淡然,丝毫不像吹牛的。 连凤丫自然也看出了安九爷的不信,撇撇唇,挑眼道:“九爷不信我?” 对,不信。 连凤丫又一笑,再挑眼:“我可有让九爷失望过?” 这……真没有。无论哪件事,她都做的出彩。 安九爷眼神闪烁……自打认识这少女以来,她做的每一件事,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跟在二爷身边,混迹在这淮安城大半辈子,安九爷心中清楚,这环环相扣的事情,看起来不起眼,做起来却不容易。 要算无遗漏,大到把握局势,小到算计人心。 这少女……从来不说无用的话。 安九爷突然有些心惊胆战! 她说,到得那日,就是代卖,也是千万人求都求不来……这,这得是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东西? 连凤丫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她不打断安九爷,她知道安九爷在沉思。 时间一点点过去,突然! 唰! 安九爷猛地抬头:“此话当真?” “我敢立下生死状。” 又是生死状! 当初她和自己做猪下水生意,要用猪下水参加“食为天”的时候,就是说过这句话! 果然,她的话,兑现了。 现在又用生死状? 安九爷心脏噗通噗通跳。竟然有些看不懂面前这个少女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安九爷按耐不住的问道。 连凤丫伸出食指摆了摆:“那日到了,您自会知道。” “你这丫头,总说那日那日,到底那日是什么时候?你总不能让我等到一只脚踏进棺材吧?” “八月半。” 那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安九爷思索片刻:“好,那张什么来着的,他是活该。”这便是答应下来了。 连凤丫抿着唇调侃:“不是说,害人会天打雷劈吗?” “九爷我是害人吗?不是那姓张的,主动要和老夫做生意吗?老夫我这是给他机会。不求他感恩,只当是看在你这个丫头的面子上,帮帮他。” “对,九爷您说的在理,咱们啊,一起帮帮他。” 大小狐狸相视而笑。 一旁的张二鱼小心地瞅着面前的两人,整个人都不好了,头皮都快炸了。 心里对那个张什么的人惋惜……你说你招惹谁不好,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位姑奶奶。 “安九爷,这天色不早了,要不,我还送连姑娘回家去?”自打这之后,张二鱼再也不敢开口喊连凤丫“凤丫妹子”了,恭恭敬敬唤上一声“连姑娘”。 他其实是想叫“连姑奶奶”的。 安九爷看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今天就先住下,我让人给你安排了厢房。” “九爷不必这么客气,我瞧这天色,若是赶回去,还来得及。”凤淮镇原本就离淮安城不算特别远,只是在村人的心中,淮安城是个不得了的地方。 一般人又用不起马车,所以一趟的花费时间会很长。 “还得劳烦二鱼兄弟,用用九爷您家的马车。” 安九爷看连凤丫心意已决,就不再劝说了,但是临走的时候,又多派了一个彪形大汉随行。毕竟天色要黑了,路上万一不安全。 “九爷,那就说定了,明日,您派人来村子上,和张富贵签协议。”连凤丫说完,和安九爷道别。 今日月朗星稀,张二鱼恭恭敬敬将连凤丫送到家门口,他可不敢随便得罪这位姑奶奶。 这姑奶奶狠着呢。 翌日清晨 安九爷果然派了人来和张富贵签协议。 这可把张富贵高兴坏了。 安九爷确实没有故意去坑张富贵,和别人怎么做交易的,和张富贵就怎么做。这字据,当然也没有一点点作假或者玩儿文字游戏的陷阱。 只是交代了张富贵给简竹楼每日提供足够的猪下水。 张富贵还请了里正来家里作证,正好里正识字,张富贵留了和心眼,将协议递给里正看:“里正,您帮我掌掌眼,我这不,大字不识,叫人笑话了。” 里正拿出来,将协议读了一遍:“协议是没有问题。不过啊,富贵儿,你真要做这趟买卖?” 张富贵愣了下,就道:“能给安九爷做个供货的,我心满意足咧。安九爷是做大事的人,还能骗我一个杀猪的不成?” 里正还是觉得不妥,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想要再劝劝张富贵,但张富贵不听。 连凤丫静静地立在一旁旁观,冷眼看着张富贵在协议书上摁下手印。鲜红的手印,在那张纸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签完协议,张富贵乐得嘴巴都合不拢,连连大笑着朝着连凤丫一家道谢:“凤丫啊,你这回可是帮了叔一家的大忙啊。叔以后赚了大钱感谢你啊。”说着就朝着连凤丫抱拳拱手,连凤丫眼皮一挑,连忙上前,阻拦了张富贵。 正文 第六十三章不动声色的回击 她当然不会受这感谢。“这事我可不敢居功,这是你自己求来的,既然你求到我爹了,我们家也只是刚好跟安九爷多了一句嘴。没想到安九爷仁义,看在我们家那张猪下水秘方子的份上,大度应了下来,也是你自己的运气,这事 是你和安九爷之间的买卖,以后是赚钱还是赔钱,是好是丑,那也是你自己的事,都与我们家没有关系。” 连凤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张富贵,这,你可认同。” “认同,当然认同。” 张富贵高兴坏了,听着连凤丫的话,心道:这丫头真傻,他正好还不想送谢礼呢。本来自己不好开口,现在好了,这蠢丫头自己说了这话,那可就不怪他了。 签协议是在张富贵家里签的,连凤丫要以绝后患,就绝对不会把人带到自己家里,省的以后张富贵惹怒安九爷之后,有人说长道短,说这协议是在她家签的,怎么会和她家没关系。 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临走的时候,连凤丫扭头扫了扫屋子里正暗自欢天喜地的一家人。 她的心,向来够硬,不去主动欺负别人,已经是她仁慈。 没成想,有些人就是不知足。贪得无厌的嘴脸显露无疑。 事情仿佛平静下来了。 只是全村的人,都知道张富贵和简竹楼的安九爷搭上线,做了安九爷的生意了。 这几天,张富贵牛掰掰的,走哪儿都挺着胸膛,就是在路上遇到了谁,说话都特么硬气。 别说,这滋味,可把张富贵给美的。 连家老宅又是另一幅光景。 偌大的堂屋里,连老爷子“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心皱成一团。 连二才和连三福两人都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良久,老爷子开口了: “二才啊,叫你去办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 连二才一听,顿时不乐意了,连忙跳了起来,叫嚷道:“爹!这事儿,您光怪我有什么用,你要三弟。这事儿,爹你可是让我和三弟一起去找张富贵说道说道的。咋就怪我一个人。我不服!” “啪”的一声,连老爷子的烟杆子,直接就敲到了连二才的脑袋上:“你还敢不服。当初让你去张富贵家说的事情,你回来是怎么回答我的?不是说都办成了,张富贵答应帮这事吗?”连三福在一旁劝说连老爷子:“老爷子,您消消气。这事情不能怪二哥,张富贵本来答应的好好,说帮着我们给大哥一点点教训,好叫他手里没了钱之后,自然而然就想到咱们老宅来。咱们到时候帮帮他, 好叫大哥知道,对他最好的还是父母兄弟。” 连三福一旁说着,连二才脸上不说,心里骂道:什么叫不要生我的气! 怎么说的好像这件事,是老爷子让他连二才一个人干的一样。他连三福又算是什么好鸟。 连二才抬头看看连三福的脸,把心里的愤愤不平藏得深深的,冲着连三福露出个感激的笑容:“多谢三弟为二哥我说了句公道话。” 连三福连忙摆摆手,“这事儿本来就不怪二哥,是张富贵太不讲信义。” 老爷子看着眼前兄友弟恭,老怀欣慰。 想到连大山一家,又狠狠叹了一口气:“哎,一家人阖家欢乐,过得好好的。这老大一家太不懂事了。” 言下之意是怪连大山一家不知好歹,一窝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非要坏了这一家子的天伦之乐。 “爷爷,大伯他只是被鬼迷了心窍,路遥知马力,日久知人心,总有一天,大哥会迷途知返。”连海清终于说话了。 老爷子闻言点点头,看着这个孙子,是怎么看怎么好。 “只是苦了你,孩子。”连老爷子满眼心疼,“好好的府学,千万人想去都没有机会,却因为这,耽搁了。” 这话好在没有被连凤丫听到,否则的话,估计连凤丫今后对付连海清的手段,就不只是那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么简单了。 “阿爷,算了,天各有命,”连海清说着,突然皱了皱眉:“只是张富贵和安九爷做买卖,这事,我觉得,总有猫腻。” 连老爷子眼神柔和了:“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要怪你大伯。以你的天赋才学,就算不上府学,今后也会大有出息。” “至于张富贵那个不讲信用的狗蛋子!”连老爷子一提起张富贵,脸上的沟壑都全部拧在了一起,万分狰狞,咬牙切齿地骂道: “这个狗蛋子!是好是丑与我家么的关系!我家没找他算账,就已经仁至义尽!” 连海清回自己屋子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心不在焉,他阅历少,看不透这件事背后的猫腻。 但连老爷子确实有句话说对了,连海清确实聪慧,所以这件事,他心里总是忽上忽下,总觉得要出事情。 摇摇头,想不通,暂时就先放下吧。 “张富贵!我家要的猪下水呐?”张二鱼一大早就堵在了张富贵家门口,身边带了四个粗壮魁伟的壮汉,说是一般的奴仆,其实谁都看得出来,这四个壮汉是做什么用的。 “这,这……”张富贵急的满头大汗:“这位小哥儿,容我家缓缓。安九爷每天要这猪下水的量,实在是太多了。我,我实在是有些供不上了。”别看张二鱼年纪小,脸色一拉,脾气那是一个大:“既然供不上,你没事上赶着要给安九爷供货?张富贵,你可知道,我家九爷今天很生气!签协议的时候,你说,就让你供应凤淮镇上的猪下水就够了,九爷他大度,点了头,应了你的要求。就只让你供凤淮镇上的。淮安道其他的地方,九爷另找了他人。九爷对你算是照顾了吧?可现在呐?你呐?又做了什么报答九爷一番善心?你自己说说看,这是第几天 了?已经三天了!头天,你说谁家的猪被预定出去了。第二天你说明天就有。今天,你告诉我,提供不出猪下水。张富贵,你这是爽弄我们九爷?” “啊不不不!我怎么敢爽弄九爷?”张富贵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哗啦啦顺着他油腻腻的脸,往下淌。身上的衣服也被汗弄湿了。 正文 第六十四章鸡飞狗跳 猪下水的生意,张富贵一开始做的风生水起,他当然不会每天都有那么多的猪杀,但是干这行这么久,这同行认识的不少。 他想好了,以他的交情,去同行那里,低价买来,同行里头,认识的,也不会有人为难他。要是感情好些的,这些猪下水,都是卖不掉的东西,他白拿,别人都不会说啥。 而他卖给安九爷的价钱,却是比市价高出好几倍。 安九爷也没为难他,钱财从来就没有短过张富贵,每次都是按时结算清清楚楚,给钱给的那叫一个痛快。 张富贵有次心里还后悔,反正这安九爷有钱,他定价钱的时候,怎么没有再定高一点。 所以说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这边的事情,安九爷那里还当做笑话说来听:“你说说这张富贵,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种贪得无厌的人,不用咱们做什么,他在同行里就不受待见了。” 到时候,说不得还有人给他添堵。 看,这不,人家就给张富贵添堵来了。 仿佛约好一样,几乎家家都不卖猪下水给张富贵。 张富贵自己杀猪,每天也没有那么多的猪要杀。 “这位小兄弟,我,我真的拿不出这么多的猪下水啊。”张富贵欲哭无泪,一旁的孙氏,就要耍泼: “欺负人了!安九爷欺负……嘶~!”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彪形大汉给推了一把,肥硕的屁股,“砰”的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正要哭嚎:“天老爷啊……” “再嚎一声,老子弄死你这死婆娘!”推孙氏的那个魁梧大汉,本来就是个暴脾气。 按说安九爷养的一帮打手,可没有安九爷面上的斯文。各个脾气都不算特别好,也只有在安九爷面前服软听话。 就这一个村里的泼妇,惹急了,这些人,杀人不眨眼,真能够把孙氏狠狠揍一顿。 孙氏顿时闭了嘴,再也不敢说话,肥硕的身躯,硬是坐在地上,抱着萝卜腿,整个人抖成了筛糠。 张二鱼瞥了一眼,差点儿把昨晚的隔夜饭给吐出来。 不禁又是同情,又是佩服地看了看张富贵……这娘们儿,也就她家男人的口味重,吃得下。 “当初九爷是看在连家的那张秘方子的面子上,才点头允了这桩买卖。张富贵,九爷让我给你带句话,要么从今往后按时按量提供猪下水,这事儿一笔勾销。要么,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说完,二鱼兄特特威武地哼哼:“你就好自为之吧,”一抬手,招呼那四个魁梧大汉:“我们走!” 人一走,张富贵“啪嗒”一声,腿软的坐到了地上,下一秒,一股尿骚味传来。 孙氏眉眼间“呀”的一声:“富贵儿啊,你尿裤子了。” “啪”张富贵一恼,人都没有站起来,反手一巴掌,打在孙氏的脸上,怒目道:“败家的婆娘!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掰着你嘴巴,硬要你开口!” “你怪我?”孙氏也恼了:“你对我张牙舞爪,刚才怎么没见你在安九爷的人面前雄赳赳气昂昂?你就会打我?你这没用的臭男人!老娘跟你拼了!” 说着,魁梧壮硕的身体就朝着张富贵扑了过去:“你就会打我!你在外人面前就是没用!刚刚那个简竹楼的伙计,才十来岁吧?你连个十来岁的孩子你都怕!你是不是男人,是不是!” 孙氏的爪子那是一个厉害啊,在张富贵的脸上一通挠,张富贵“啊”的大叫一声:“老子不是男人,你儿子是跟哪个不带种的野男人生的?臭婆娘!你反了天了!老子今天不揍死你,老子就和你姓!” 说着,反败为胜的骑到孙氏身上,一通拳脚相加! “啊~!张富贵你不是人!你不是男人!你还尿裤子!你青天白日这么大人就尿裤子!我儿子都比你强!” 张富贵脸色涨得通红! 这特么可是男人一大耻辱啊!还叫自己每晚都压在身下的婆娘说出口,张富贵这一刻连想要弄死孙氏的想法都有了。 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一旁的张根才哭着叫:“爹!娘!别打了!快别打了!” “滚~你这个小兔崽子!”张富贵一把挥开了前来劝架的张根才。 许是这边声音太大了,动静弄的四邻八舍都听到了。 快到晌午的时间,大家伙儿在家做饭,听到动静,连忙就够着脖子看。 里正家不远,追到张富贵的家里来,远远就看到一家三口,闹得不可开交:“咋回事,富贵儿啊,有啥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闹腾?” 孙氏得了空,张嘴就喊:“张富贵儿不是男人,他尿……唔唔!” 张富贵机敏,连忙捂住孙氏的嘴巴,孙氏是个傻的,还想继续闹,张富贵明白,不能再让这臭婆娘继续闹下去了,否则的话,他这张脸就真的丢尽了。 连忙压低声音在孙氏耳边说道:“臭婆娘,你要是不想再跟我过下去了,那你就接着闹,可劲儿的闹,闹的我没脸没皮,你就滚回娘家去!” 孙氏脸色瞬间煞白……一听到要被休回娘家,也老实了。 张富贵从孙氏身上爬起来,看着里正,立刻苦了一张脸:“叔,你帮帮我吧,我这是走投无路了。” “咋回事?” “我,我供应不上安九爷的货了。”张富贵苦着脸,前前后后的,把事情都给里正交代了一遍。 里正看着张富贵,摇摇头:这事儿他之前就劝过这小子了,可这小子不听啊。 虽然是恨其不争,但是里正看着张富贵……也不能够真让这张富贵吃官司吧。 “要不……你再去求求大山去?”里正什么人,一看源头在哪儿就又想要和稀泥。 张富贵的眼睛瞬间一亮,一派脑门儿:“哎!我之前咋就没想到!”说着,抬脚就往连大山家走:“我这就去一趟大山兄弟家。” “慢着。”里正瞅了瞅张富贵的裤裆,脸色怪异:“你先去把裤子给换了。” 轰! 张富贵的脸,红成了狗屁股。“诶!诶!” 正文 第六十五章可怜之人必先可恨 张富贵奔到了连大山家门口,连大山刚和万氏夫妇两人有说有笑,一边择菜。 就被一道突如其来扑上来,一膝盖跪倒在地上的人影吓到。 “这,这谁啊?” 连大山刚说完,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响彻云霄:“大哥嫂子啊!救救小弟的性命啊!” “咳咳……是富贵儿啊。”连大山连忙去扶:“有话好好说,你咋跪在这里。” 张富贵就哭,哭的那叫一个丑。一边哭,一边把事情原委给连大山夫妇说,说完之后,就求连大山:“大哥大嫂,你们帮帮小弟吧,小弟不想去坐牢狱啊。” 连大山一脸为难,看着张富贵儿,他虽然憨厚,但也认死理,一开始可是张富贵自己硬要做这个生意,当时他们家还说这事情不好办,可是张富贵非要办,凤丫她可是连夜赶车去了淮安城。 人生地不熟,一个姑娘家,要求安九爷那样的爷办事,不知吃了多少苦的,好不容易把事情办成了,现在张富贵又来求他们。 心中有些不喜,但是一看到张富贵哭的那么凄惨,孙氏带着娃,也追来了,和张富贵一样,一下子就跪在了连大山夫妇面前。 孙氏嚎叫:“大哥大嫂,求你们帮帮忙吧。”一边拉着张根才:“快跪下,给你大伯大婶子磕头。” 万氏心里不是个滋味,看着这一家子的人,想要说重话,又看到这一家子可怜兮兮。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屋子后,这会儿凤丫带着竹心在屋子后玩耍呢。 有心想要拒绝,可这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没想到里正也追来了,替张富贵说话:“大山夫妻,既然你们认识安九爷,看在同村人的份上,就帮帮富贵儿吧。总不能真叫富贵儿去蹲大牢。” 里正都这么说了,万氏只好扬起声音叫道:“凤丫?家里来客人了。” “娘,你别叫,我知道了。”屋子后,连凤丫牵着竹心的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一走出来,她的视线就落在里正身上。 “大爷爷,这事儿,您也知道。当初签订协议的时候,当着您的面,我是不是就和张富贵说的清清楚楚?”连凤丫道:“这是他和安九爷的买卖,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 “大爷爷,这话,我说没说?”说完,她的眼角余光落在张富贵身上:“张富贵,当时我问你,这你认不认,你还记得当初你怎么回答的吗?你说认,既然认,那就要敢作敢当。” 这就是摆明了不插手。 里正这把年纪,村子里他向来说话管用,都说人老成精,他要是听不明白连凤丫话里头的意思,那也枉费活着这么多年。 拧了下老眉,“到底是一个村子上的,能帮就帮帮。” 帮? 说的简单? 这忙,这老头儿怎么不帮的?“大爷爷,您一张嘴,两瓣嘴皮子,上下一碰,这简单。可事情办起来可不容易,您想想,安九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一家子又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和他安九爷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您老说说看 ,这叫我们一家子怎么帮?”连凤丫原本没打算多顾忌这个里正,当初她差点儿被老宅的混蛋们溺死,他们一家几乎是被老宅赶出来的,那时候多艰难,这对他们一家多不公平,怎么就没见这个好打不平的里正出来为他们一家说说话 ? 她连凤丫迟早是要离开这个村子的。 但是现在还住在这里,她不想把里正得罪死了。说话也是讲了分寸,和这老头摆道理。 里正心里也明白,但是,一看到张富贵,里正一扭头,对连大山说道:“大山,这件事你跟叔说句实话,能不能办?” 他没问连凤丫,反而去发问连大山。在里正看来,能够做的了一家之主的是这家里的男人。 却见连大山看向连凤丫:“凤丫,富贵而他这事……” 又看到连大山这个模样,连凤丫的太阳穴跳了跳,心里无名怒火。 对这个爹,真是怒其不争!却也没有撂担子。 里正狐疑地看着连凤丫一家四口……这家里的大事,大山问一个未出阁的半大丫头? 张富贵连忙来求连凤丫:“凤丫,你帮帮叔吧,你看,你阿才弟弟还小啊。我要是蹲大狱了,他可咋办哟。” 连凤丫的眼睛冷了冷……现在想起自己的儿子了?当初的时候,是谁硬要逼迫他们家给他和安九爷牵线的? 帮不帮就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可…… 这件事,别想就这么完了。连凤丫摇摇头:“这事儿啊,难办,”一边说,一边看向里正:“大爷爷,您可能不知道,张富贵当初来求我爹给他和安九爷牵线。我们家也只是泥腿子出身,怎么能够左右安九爷那种大人物的想法?我爹很为难,说这件事不好办,但张富贵他硬要和安九爷做生意,我爹被逼的没办法了,我们一家才想法子帮他牵线。当初给张富贵搭桥牵线的时候,我们一家子就没少被安九爷拿白眼相对,大爷爷您看这……不 是为难我们吗?”如果连凤丫硬气的直说不肯,不愿意帮忙的话,里正还能够呵斥她,但是现在连凤丫拐着弯变着法儿的把当初为什么会有这个牵线搭桥的前因后果,说给里正听,又提起安九爷的身份,里正想怪连凤丫一 家,都没有理由。 里正看着张富贵痛斥张富贵:“富贵儿啊!这件事原来还有这些缘由啊!今天凤丫这丫头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自己自找的!哎,你这事……我也不管了!” 怎么管? 凤丫这丫头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怎么管? 再管下去,就要被人质疑,不是帮张富贵,而是在害连大山一家了。 想一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那日子可不好过,他的一世英名啊,不能因为张富贵就毁了。 连凤丫眼神闪烁一下,闪过一丝算计。 嘴角一勾,十分惋惜地说道:“我也很同情你,这算是飞来横祸,富贵叔您要是一开始不动这个心思,不来我家硬要我爹帮你搭桥牵线,就不会有这样子的事情了。”连凤丫从头到尾就没有叫过张富贵“叔”,也就这一回叫了。可是心里慌乱的众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正文 第六十六章不动声色的挑唆 “哎,要是那天没来找我爹,就不会有这事,富贵叔,您这会儿还不是优哉游哉在家抽旱烟泡凉澡?这日子过得美美的,谁不知道,富贵叔您是我小淮村里日子过得最顺堂的那个?” 张富贵原本跪在地上的身子,猛地一颤! 脸色变了又变,忽然! “该死的连老二!都是他害了我!我要去找他算账去!就算是我要蹲大狱了,他连老二也别想好过!” 原本跪在地上的张富贵,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狰狞的就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连竹心颤抖了一下,连凤丫不着痕迹地伸手挡住了连竹心的眼睛:“别看他。” 恶鬼有什么好看的? 谁也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张富贵会扯到连家老二的身上去。 连竹心望着风一样,飞奔向连家老宅的张富贵,嘴角上翘的弧度更深……那一天,她看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张富贵家出来。 再后来,孙氏莫名其妙找来他们家,而后张富贵又找了来,那时候,连凤丫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幕后想要算计连大山的就是老宅的人。 但猜,到底只是猜,并没有真凭实据。若说之前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现在就是百分百。 原来,真的是那宅子里的一群恶鬼! “咋,咋和二弟扯上关系了?”连大山傻眼儿了。他想去看,抬脚走了两步,又想起妻儿,站在原地十分尴尬。 “爹,你想去看,就去看看吧。”连凤丫好心的说道:“我也好奇呢,怎么富贵叔会大叫二叔的名,看富贵叔的样子,好像恨极了二叔。” 说着,瘦弱的身体,抱着竹心就跟了上去。 “出来!连老二!你给我出来!”张富贵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连家的院子。 一进院子,就是一顿打砸,家里的女人先出来了。 “诶?富贵儿,你干嘛啊?”三房的媳妇儿李氏连忙要去拦住张富贵,张富贵一吼:“把连老二给我叫出来!” 后头跟出来的二房媳妇赵氏立刻就不乐意了:“你叫我家男人嘎哈?你知道你这是在谁家撒泼吗?” “叫你家男人出来!”张富贵此刻已近疯狂,以前见到连家人还客客气气,到底是秀才老爷的家,但这会儿他都要蹲大狱了,还管什么秀才不秀才。 “连老二!你给我出来!你这混球可把我害惨了!” 张富贵儿仰着脖子怒吼。 今天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先是张富贵一家在自己家门前弄了一出洋相,后来又跑到了连大山家里,连大山家跟村里人住的稍远一些,算是偏僻,还没有什么人来围观。 可这秀才老爷家,可不是一回事。 连家老宅住在村子的好地段。又是家里出了秀才老爷。 无时无刻,几乎只要有点动静,就能耐引来四邻八舍的观看。 这不,吃饭的点子上,大家伙儿都捧着碗筷站在老宅门口看热闹。 “张富贵!你今个发什么羊癫疯!”连老太太吴氏出面了,一出来,老太太的架势大开。指着张富贵一通骂。 张富贵自认被连老二害惨了,这会儿还要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心里的邪火燃烧的更加旺盛:“叫连老二出来,你自己问问他!” 别人那里,张富贵可以撒泼打滚,老太太这里,毕竟年纪辈分在这里,张富贵在发疯的时候,还留着一丝理智。 不多时,连家老宅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更有皮实的半大小子爬到了连家老宅的院墙上,往下观摩。 “张富贵,你今天是要闹得我连家不可开交?”老爷子脸色不大好的走出来,朝着张富贵招招手:“有话进屋说,你在院子里胡咧咧,让四邻八舍的人怎么看待我们连家?” 张富贵脸色不善:“连老二害我!我就找连老二,你让他出来。他可知道他害的我要去蹲大狱了!” 嗬! 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 “啥?连家老二害的张富贵儿要去蹲大狱?”一个八卦的老婶子嚷嚷道:“喂喂,你知道是啥事儿不?”她扭头问问旁边人。 旁边人摇摇头:“不知道。不过看着动静,这事儿估摸着挺厉害。” 众说纷纭,不过个个都含着一颗八卦的心,眼睛闪闪发亮的准备着看戏呢。 连凤丫拉了一把连大山,“爹,别去凑热闹。咱们家就呆在这里看看就行。” 她选了一个比较不惹人注意的角落,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她心好,给连家老宅留面子。只是想要让张富贵闹出真相来,让连大山亲耳听听,他心心念念的“家人”,私底下,是怎么对付他的。 连老爷子脸色刹变:“张富贵儿!”老爷子常年抽旱烟被烟熏粗噶了的声音,厉声大喝。一双老眼,瞪得大大,像是死鱼眼一样! 张富贵儿已经急红了眼,哪里能够在意老爷子,大嗓门儿的嚷嚷:“要不是连老二到我家来,怂恿我去找连大山牵线搭桥安九爷,我今天个能跑到你们门上闹?” “我都快蹲大狱了!”张富贵喊着:“连老二,你有种的就给老子出来!别当缩头乌龟!” 这下子,群情激昂! 轰! 四下里议论声阵阵! 连凤丫眼角余光瞥到连大山,她爹此刻怔怔发呆。想来已经被呆住了。 张富贵儿气不过,在那里当着众人的面,说:“就是连老二让我去连大山那里,让连大山帮我跟安九爷搭上线,连老二出的馊主意,现在我供不上安九爷的货,安九爷要把我告官了!” 连凤丫躲在一旁听着,有些头疼……这张富贵说话不说重点,会不会说话啊?光连老二怂恿他去找连大山,这算是什么大事儿? 果然! “喂!连老二只不过是给你提个建议,你自己要和安九爷做买卖,自己供不上货了,怎么能够怪连老二?”人群里有人帮着连家开脱。 张富贵气的跺脚:“不是不是!是这连老二他要我给连大山一家设……哎哟!”话没说完,旁边老太太吴氏扑了上来,就扭着张富贵一通揍:“你这个黑心肝儿的!叫你胡说八道!叫你乱开口!黑心肝儿的王八蛋!自己个儿做买卖不成,供不上货了,赖上我家老二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再被冤枉 老太太平时刁钻,但这会儿可是出奇的聪明,一听到张富贵的口吻不对了,脸色一变,就扑了上去,说啥也不能叫张富贵开了这个口! 她可是明白的,要是叫人都知道了,他们家算计着分出去单过的老大,那以后她出门都得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老贼骨了! 连家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也没人去拦着老太太,老太太就可着劲儿的打张富贵,说啥子也不能叫他说出那丑事来。 孙氏才追了上来,就看到自家男人被打,连忙扑了上去:“连家打人了!连家打死人了!” 就拽着老太太,老太太眼珠子一转:“哎哟!孙氏,你好狠的心!我老太太你都敢下黑手,我的老腰哟!” 连老爷子走到张富贵面前:“你到屋子里来,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秀才老爷正在练字,你再胡闹,不等安九爷来找你,我老头子先去告官。” 老爷子的一张脸上,丘壑遍布,但眼底的绝情,叫张富贵看得浑身一颤,耳边是自家婆娘的哭叫声,有那么一刻,张富贵真是悔恨交加,当初怎么就会听了连老二的话。 不然自己也不会落的如此田地。 老大不小的男人,“砰”的坐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连大山想要上前去,被连凤丫拉住:“爹,等等。你这时候去,不是添乱吗?”这出戏,她还没看够呢,怎么能够叫连大山去破坏? 可惜,这出戏,连大山不去破坏,她也看不到了。一直没有走出来的连海清,踩着平稳的步伐,出现在众人面前,笑容可掬地礼貌地开始赶人走:“众位叔叔婶婶,大娘大伯们,都回去吧,这事就是一个误会,富贵叔他是和安九爷做生意做亏了,一时想不 开,牵连了我二叔身上。但这件事,我二叔确实有责任,我二叔就不该提出这个建议。事后,我们两家单独一起的时候,我二叔会给富贵叔赔礼道歉。” 这话说的漂亮。叫一众看戏的八卦群众们,都纷纷不好意思的往家走。 又听连海清温和地对张富贵说道:“富贵叔,你先起来,随我们进屋,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助的,我们连家一定帮忙到底。到底,这件事,也与我二叔有些关系。算作是赔礼了。” 连凤丫眼神含着戏谑……连海清,不可小觑。 话说的滴水不漏,还说到了张富贵的软肋上……这个时候的张富贵,最需要的就是“帮助”。 瞧,连海清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就承诺帮助张富贵了。 “啧啧”,连凤丫暗自咋舌……不要脸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要脸的人还特有文化。 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 “凤丫,你去哪儿?”连大山连忙叫住挤开人群往前走的连凤丫。 连凤丫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张富贵,笑容可掬的站在张富贵面前。 连海清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眸子缩了缩。 抢在连凤丫开口之前,连海清连忙截住话头,“海清给大姐姐问好。” 连凤丫不动声色点点头:“一家人,何必客套。” 她话说完,似笑非笑地朝着连海清睇了一眼。 连海清右眼皮跳了跳……要遭! 还未等到他想出应对连凤丫的对策,就听身侧的少女略显稚嫩的声音,轻轻巧巧说道:“哎呀,富贵叔,你太糊涂了。你与安九爷做买卖,做出岔子来,怎么能够连累别人?” 连海清呼吸一滞,他之所以今天站出来,混这一滩浑水,就是因为想要用他的秀才功名的威望,截住张富贵的话,倘使让张富贵在这朗朗乾坤下,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老连家的声誉就没了。 而他,还未出世,就已经名声有污,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岂止,连凤丫一上来,就破了局,他刚才好不容易压下来的事情,经过连凤丫这么一搅局,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别人看不出来,连海清心里却门门清,别看这少女刚才看似是在呵斥张富贵,其实是给张富贵喊冤营造了机会。 太狠了! 连海清的眼睛连忙扫向他娘李氏,李氏小有精明,她是媳妇子,这里有公爹有婆婆,怎么轮也轮不上她说话,更重要一点是,她是秀才娘,将来儿子当大官,她就是官家的老太太。 今日这里头的事情够脏,李氏怎么会把自己的名声沾上污渍? 接受儿子的目光,李氏眼珠一转,立刻扭头撺掇连老太太:“娘,您说说话,您是长辈。” 这话听着是对连老太太的恭敬。连凤丫却在一旁冷笑……好一个李氏! 连老太太眼睛一瞪,开口就骂:“一家子黑心肝的!你们都拿了老连家的钱走了,还回来作甚!”说着一抹眼泪,“我老太太含辛茹苦带大的长子,就被那对母女撺掇着不认爹娘兄弟了。呜呜呜~” “娘,您快别生气了。”李氏适时上前去劝:“娘,大哥心地良善,就算是出了连家,也还是姓连的,心里总有连家人。您快别哭了。” 连凤丫在一旁看着这对婆媳演戏,老太太流出的几滴马尿,实在让她作呕。当初她家是怎么被赶出来的,这些人怕是已经忘了! 被连老太太这么一通闹腾,谁家都以为连家老宅当初给了多少钱给连大山。 连海清退后一步,就站在连凤丫身后,静静地看着,嘴角浅浅露出一丝笑。 李氏劝完连老太太,又来劝连凤丫:“凤丫啊,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快别和你富贵儿叔一起胡闹了。”说着,抓着连凤丫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慈爱地看着连凤丫: “凤丫啊,三婶子知道你爹能耐,搭上安九爷了,又把富贵儿介绍给了安九爷,富贵儿他既然得了安九爷的生意,背地里没少给你家好处吧?” 我……日!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连凤丫心里泛着一股一股的恶心。李氏这番话可是够狠,言下之意是说,今天张富贵来老连家闹腾,是因为受了连大山的恩惠,是被连大山授意的。眼角余光扫了扫,果然,那些个徘徊在连家老宅门口的乡里们,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着张富贵还有她家就不待见了。 正文 第六十八章她的退让 连凤丫的视线,越过人群,找到了连大山,那个老实巴交,对着连家老宅还有着期盼的汉子,此刻面色苍白,满眼的不敢置信。……她满意地收回视线,这便是她要连大山看清的事情。 但,还不够! 有一种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巧,连大山就是。 说她心狠也好,若是连家人真对连大山有那么一丝的愧疚,对连大山好那么一点点。又或者连大山自己精明一点,不要老是被连家人欺骗。……她,她……她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受到欺负受到伤害。突然,连凤丫一滞,看着连大山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原来,她早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把这个她从来看不上眼的男人,当做自己的家人了……“难怪了,我会一次次给他机会,耐着性子,给他 收拾烂摊子。”连凤丫自言自语说道。 手上被人一抓,连凤丫连忙清醒,低头去看,李氏正抓着她的手,慈爱的拍了拍:“凤丫啊,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不要再闹了。你这孩子,就是喜欢胡闹。” 李氏便用“你这孩子真不懂事”的眼神,看向连凤丫:“你说说看,既然都姓连,你海清弟弟要是风光了,你一家子不也跟着沾光吗?”边说又笑着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何必呢?” 这声“何必呢”,从李氏的嘴里说出来,那意思不言而喻。言下之意是劝说连凤丫这件事算了吧,何必闹得这么僵,让连家老宅下不了台呢。 “凡事啊,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连海清也走上前,看着连凤丫说。 连凤丫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讽刺……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呵呵。 “海清弟弟说话要摸着良心说。我们乡下人都敬天敬地敬君子,海清弟弟扪心自问,我大房一家在连家老宅里过得是什么日子!”连凤丫眯眼说道。 她向来能忍,所以至今为止,还能够冷静,还能够心平气和。 连海清却把她的不争当做软弱,嗤笑一声……也不过就是一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不知道大姐这话从何说起?大伯人好,老宅对大房一家的好,都是有目共睹,老宅并不亏欠大……” 连凤丫眼神一冷! “连海清!”从没如此生气!连凤丫冷声厉喝!喝断了连海清的假仁假义! 她忽然厉喝,声音很大,一旁的连海清吓了一跳,眼中更是露出嘲讽……这就生气了? 就说了,只是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之前吃过一次连凤丫的亏,连海清这一次心中舒坦了。 正准备继续说话,连凤丫忽然扭头,动作仿佛带风,连海清一抬头,就看到连凤丫双眼正眯着,满目森然地注视着自己。 “连海清,我本不想让你难堪。你有一句话说对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所以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我不与人说。可你要是再敢继续胡编乱造,咱们就摊开手来对一对,反正我光脚不怕穿鞋的。” 她压着声音,在连海清耳边低声喝道。 却让连海清觉得,罗刹出世,煞星在旁。 有那么一瞬间,连海清心中有一股惧意。 他扭头,也看向正外头侧首看着他的连凤丫,眼睛一缩……这臭丫头绝不是开玩笑!她真能说到做到! 一时之间,连海清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连凤丫冷笑一声:“连海清,你记住,我今日不寻你麻烦,不是因为我怕你,只因我不想伤了我爹的心。”她说:“不过我也警告你,连家的人,再敢打我家的主意,再敢来算计我爹我娘,到时候,我就不会 那么轻松的放过你们。” 连海清脸色铁青,但眼中也分明没有把连凤丫的警告当做一回事,在他想来,不过就是一个乡野丫头,能有多大见识,不过就是遇到事情,逞凶斗很,撒泼耍赖。就算之前他在连凤丫手中吃过一次亏,但是在连海清的心中,也只把那一次当做偶然,他睇了一眼连凤丫,他这个大姐姐,以前懦弱,现在却更爱逞强,虽然有那么一些小聪明,但终究就是一个目不识丁 的乡野村姑。 何况,别人不知道,老宅人心中都清楚,连凤丫这辈子是嫁不到好人家的。在这里,女人嫁不到好人家,那就是一个面团捏的,谁都能上去踩两脚。 既然如此,那么他又何必为了眼前的事情,得罪这个臭丫头? 刺激了她,要是此刻当做大家伙的面,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就算他能够想办法解决,以他秀才的功名镇着,村里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可又何必因为这个臭丫头,污了自己的名声? 想通一切,连海清笑了笑,朝着众人拱拱手:“乡亲父老们,今天个是一场误会。刚才我娘说的那些话,也只是她心急,胡说的。大家伙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又朝着连老爷子说道:“爷,这件事虽然与我连家没有直接干系,但是到底是因为二叔嘴巴快,给人出了馊主意。现在富贵叔遇到麻烦了,阿爷,就让二叔出来给富贵叔认个错吧。” 如果按照来时连凤丫的打算,那今日必定不会这么轻飘飘的放过连家这群混蛋。 可就在刚才,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连大山那个她看不上眼的男人,当做了家人……那就,就暂且放过连家一次吧。 原来,冷心如自己,也有为了谁而妥协的时候。 虽不像从前的自己,虽可惜,但她却没有多少的后悔。 哎……“富贵儿啊,老头子我没有管教好儿子,你随我进屋,我让二才给你道歉,另外啊,”说着,连老爷子,看向连老太太:“你去把箱子里的银钱,都拿出来,给富贵儿。让富贵儿拿着银钱,去托人给安九爷好 好说说,实话实说,那钱啊,就赔给安九爷。想来安九爷那样的大人物,心胸宽阔,看富贵诚恳认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那咋成,那钱是给……”老太太当下就不乐意了。 却被老爷子呵斥:“住嘴!钱重要,还是情分重要?” 不得不说,老爷子真是厉害,就连连凤丫在一旁看着,都不得不挑起大拇指。 “连老爷子公道!连老爷子仗义。这事做的地道。”看热闹的人夸赞到。夸奖声不绝于耳,但人群之中,连大山却被周围的人用眼神挤兑的无地自容,又伤心难过。 正文 第六十九章残酷的真相 “大山啊,做人啊,要知足。” “大山你这孩子,也是婶子看着长大的,从前看你挺好的,怎么就……哎,娶妻娶贤,男人啊,当家作主,怎么能够听枕头风吹的?” 连大山无心解释,心里拔凉拔凉。 张富贵从头到尾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但此刻,也认了。手里捧着厚厚当当的银钱,张富贵想着按照连老爷子的办法,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连凤丫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爹,你等等走。”连凤丫拉着连大山还有万氏竹心,一起呆在连家老宅拐角。 不远处三道人影走来,连凤丫拦住:“张富贵,你不是无缘无故跑到老宅去闹的吧?你有什么话没有说的,现在可以说出来。” 张富贵满脸犹豫:“算了吧。”他摸了摸怀中的银子。连凤丫嗤笑一声:“张富贵,就算连老爷子的办法有用,那也需要一个能够在安九爷面前说的上话的,给你说好话,是不是?”她的视线从张富贵凸起来的衣服上挪开,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你丫的再有钱也 没有用。我不给你传话,老爷子的办法就是狗屁。 她这是明晃晃的告诉张富贵,你丫的自己想清楚吧。 果然,张富贵脸色大变,“真的……我说的了,你就帮我给安九爷说好话?” “当然。”“好,我说。”张富贵一咬牙,愤愤骂道:“其实不是我主动要去你家找麻烦,大山兄啊,是连家人,连家的老二老三,那天跑到我家里去,给我出了这个主意。说只要我去求你,你一定会同意帮忙的。他们还说,你其实和安九爷没什么交情,就是卖给人家一张秘方子而已,而且安九爷并不住在凤淮镇上,而是淮安城中。所以,只要逼了你答应帮忙,但你肯定帮不上这个忙。到时候,只要我去说,我家的银钱都已经预定了猪下水,逼得你拿出家里所有的家当。我就很奇怪的问了连二才,这个主意好是好,但是得利的是我张富贵,老连家又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他没说。但我留了一个心眼,让我儿子偷偷跟在连家老二老三后面,偷听他们讲话,路上,连家老二也问连家老三这个问题,连家老三就回到:只有大哥一穷二白了,到时候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主动去给你家送钱关心,大哥才会明 白谁才是真的对他好。……我,我,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一说完,张富贵就去看向连凤丫:“我知道的都说了,大侄女,你帮帮我吧,帮我和安九爷说道说道,我愿意赔三天的损失,但是这个买卖,我真做不下去了,让安九爷放过我吧。” 连凤丫点点头:“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去和安九爷求情。” 等到人走之后,连大山杵在原地,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连凤丫轻声叹了一口气:“爹,今天我原本能够当着所有相亲的面,拆穿连家老宅的嘴脸,但我最后却什么都没做。我当时就想啊,我要是这么做了,我爹一定会难过。” 说完,她从万氏手中牵过连竹心,“爹,娘,我们回家吧。”一路上,连大山的脑子里都是张富贵的那些话,一会儿又出现连凤丫的那句劝解,凤丫说,“我当时就想啊,我要是这么做了,我爹一定会难过”,连大山满脸的悔悟,心里质问自己:他做事情的时候,有 没有想过他那么做,妻儿会难过,会伤心? 连凤丫虽然在前面走着,但是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连大山,看到连大山的表情,她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个爹,还是有救的。 她相信,连大山已经听明白她那话里头的意思,否则,何至于悔恨交加? 只希望,这一次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只希望,这一次能够吃一堑长一智。 这之后,连凤丫发现,她爹变得更加对她们好了,也变得更加沉默了。 张富贵的事情好解决,第二天她就领着她爹和张富贵一起下山去镇上。 到了富贵酒楼,掌柜的把张富贵教训了一顿,又给张富贵说了一顿,要让他感激连大山一家,这才在张富贵满头大汗之下,把他放走。 “二鱼兄弟,我请你帮个忙。” 连凤丫说道。 “您说,连姑娘。我一定尽力帮连姑娘办好。” “我要几个工匠,给我家造个围墙。”有了围墙才好防贼:“要快,屋子再修一修。” “行咧,我张二鱼办事,连姑娘您放心,这院子一定三天头给您砌好。” 张二鱼果然做事爽快,没多久,就请了能够请到的工匠,小淮村人们的眼中,那座最破烂的房子外面,正以十分快速的速度,砌上了围墙。屋子也简单翻修了一番。这些事,张二鱼全部帮连凤丫办妥了,张二鱼还要给连凤丫再修个屋子,连凤丫却摇摇头:“这里住不了几天了。修个围墙,只是为了防贼。”接下去要做的事情需要保密,不能再 像之前一样,随便谁都可以进来她家看看,翻翻东西。 “那……行。我这就回去给安九爷报一声信。”张二鱼是看不懂眼前这个少女了,大费周章花了钱修了围墙,却不修院子修屋子,既然住不了多久了,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做这些? 摇了摇头,张二鱼不准备追问。他可是亲眼见过的,就是眼前这个又土又不起眼的村姑,轻而易举就坑了张富贵那个狡猾的杀猪汉。 “不过连姑娘,你说这里住不了几天……您是准备要乔迁了?” 连凤丫囫囵着点点头,“是有这个打算。” 既然她不想多说,张富贵也就点点头,与连凤丫告辞。 三天后,连凤丫的破屋子外,就砌上了围墙。 村里的人,说闲话的有,看热闹的有。 按照风俗,村里动土是要请村里人吃饭的。连凤丫出手也不小气,每家每户都给送去了一斤猪肉。 这可是在乡下人眼中的好东西! 别说是乡下人,就是那些城里人,成天到头,也不见得能够吃上一块猪肉。“连家人就是好啊,连大山这孩子实诚心眼儿好。” 正文 第七十章蒸馏酒 “是啊,是啊,这家人心地还不错,还有凤丫那丫头,也激灵。”“可不是嘛,当初看着连家老宅里头,都说两个孙女连凤丫和连凤妮,还有她们那个老太太的幺女连春珍,就属连春珍长得好,最得体,而大房的这个连凤丫,长相不行,性子也不行。现在看看,凤丫这丫 头比那两个丫头好的不是一星两点,除了那长相确实差了一些。” 连凤丫手里揣着竹篮子,回程的时候,一路路过各家各户,这些好话,已经听得长茧子,薄薄勾起一层笑……这啊,就是人心。 一块肉能够买到的人心,她爹和她娘,却花了半辈子勤勤恳恳如老牛般做人做事。 “娘,听到那些话了吗?”连凤丫推推手边已经满嘴发着苦涩的万氏:“瞧啊,我们给了他们每家每户一块肉,他们都说我们家好呢。” 万氏嘴里越发苦涩,却也开始顿悟。拉着连凤丫的手:“娘明白了。” 连凤丫悄悄地握住了万氏的手掌:“娘,晚饭吃野菜疙瘩汤吧?” “好。”连凤丫的一句话,让万氏心中的苦涩一扫而光:“回家,娘给你和竹心做野菜疙瘩汤。” 此后的日子里,总算和连家老宅相安无事。 别人都不知道连凤丫在捣鼓什么。就连万氏和连大山也不知道。 “凤丫,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万氏忍不住心中好奇地问道:“又是叫你爹给你砍竹子,又是请二鱼给你买那么多的酒水。你这弄得新鲜,瞧的娘心里好奇得不得了。” 张二鱼是连凤丫跟安九爷暂时借来的人手,这些天里,张二鱼老往连凤丫这里跑,替她从镇子里运酒送来家中。 一来二去,也就和连家人熟络起来了。加上张二鱼人小嘴甜,会做人,万氏就跟张二鱼更亲切了。 “娘别问,到时候啊,就知道了。” 连凤丫从一堆零零索索的部件中抬气头来,笑呵呵的看了万氏一眼,才又重新埋头,将手底下的东西再次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站起身:“终于弄好了。不知好不好用。” 她做的其实就是一个简易得蒸馏器,木制的锅盖上,挖一个洞,连上竹管,竹管是连大山从山里砍来的竹子,竹节打通做成的。 竹子一头连着锅盖上特意挖出来的空洞,竹管很长,另一端的出口悬空在一个大缸上。 “爹,搬酒来,倒在锅子里。”连凤丫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娘,灶膛里头添柴火。” “诶诶,来咧。你这丫头,也不知道你一个人捣鼓什么。算了算了,娘啊,就陪你瞎胡闹一次。”万氏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就跑去灶膛后面烧柴去了。 连大山把酒坛子抱进来,却有些舍不得:“闺女啊,这可都是好酒,可别浪费了。”他有些肉疼这些酒水,可是花了他家好多的银钱啊。 “倒吧,爹。”连凤丫笑着说:“等爹尝过我做的酒,就知道什么才是好酒。” 这个时代的酒,连凤丫尝过,不仅不够味儿,度数低,酒水还浑浊。 而她要做的……便是蒸馏酒。 灶膛烧的旺旺的,渐渐的,酒香弥漫,竹管里头开始有清澈透明的液体流进下面盛放的大缸里。 连凤丫舀出来一小杯,尝了一口,眼底,渐渐有了笑意:“成了!”她眼角余光瞄了瞄身旁的连大山,她爹吞口水的动作实在是她想忽视都无法忽视。 她把手中杯子往连大山面前一送:“爹,尝尝什么才是好酒。” 连大山迫不及待的一口灌下肚子,立刻肚子里起了一团火,火烧火燎,他却连声说好:“好酒啊好酒!我这辈子都没喝过这样的好酒!这恐怕是达官贵人家中才喝得到的好酒吧?” 老实汉子黑脸已经红了起来,还好连凤丫杯子里的分量不多,否则,这下是要醉了。 “我闺女真能干!”连大山引以为傲,满心欢喜,忽然扭头询问连凤丫:“闺女啊,你这个好酒是不是又要卖方子给安九爷啊?这次安九爷不知道能给多少银钱。”“不卖方子。这酒我有用处。”想了想,才继续说道:“爹,娘,这件事要守口如瓶,我们家虽然围了院墙,院墙能够锁住人,但却锁不住味儿。还有几天,我要弄出十坛这样的酒。到时候酒香多多少少都会传到院子外。还好我们家和村里其他人家住得远。平时也没什么人会来我们家。但如果有人闻到味道,问起你们的话,你们就说在山下买了两坛子好酒,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酒坛子,酒水洒在了家门 口。总之,这件事,需保密。” 看到连大山和万氏点头允诺之后,连凤丫这才放了心。 只是……看了一眼缸里蒸馏出来的酒水,她家的钱已经都买了酒水,可这么多酒水,也才蒸馏出这么一点子蒸馏酒。 十坛子米酒,才蒸馏出一坛子蒸馏酒,而这缸子里顶天也就三坛……必须要在八月十五前,再蒸馏出更多的蒸馏酒。 手里却没多少钱了。 连凤丫眉心深锁,转身回屋,从墙角掏出一个包袱,“爹!娘!我下山一趟!你们可要看好院子,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进院子来!” 一说完,她就溜了。 万氏抬手:“凤丫,让你爹……”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上,就只看到那道风风火火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大门后。 凤淮镇 福成当铺 “掌柜的,我要当东西。”一个包袱推给了魏三柏,魏三柏埋着头,没看到来人,不冷不热说了:“当什么?” 只听到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魏三柏也没停下手来。 “衣服还有簪子。” “哦,拿来瞧瞧。”魏三柏漫不经心地说着,边说边抬起头,顿时,嗫住:“额……怎么又是你?” 忽然想到,好像这个少女,刚才说是要当衣服,还有簪子,魏三柏心中有股不大好的预感,他的视线渐渐向下……不会是……还真是! “你怎么又来当黑玉簪了?”预感成真!魏三柏气急败坏,二爷的黑玉簪,非比寻常,这丫头有幸得到,还三番五次的来当?气死个人啊! 正文 第七十一章二当黑玉簪 “对,掌柜的,我还来当黑玉簪。”她把装着黑玉簪的盒子推向魏三柏:“掌柜的。这黑玉簪,还是活当,你当我五十两银子,十天之后,我还五倍来赎。” 魏三柏更为震惊……“又是活当?十天五倍来赎?你要是做不到呢?” “不,我做得到。” 魏三柏眼球缩了缩……他看出来了,这村里来的少女,连想都没有想,就回答说,她做得到。 那也就是,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一点点做不到的可能性……要么,就是她对自己自信心十足,要么就是一个眼高手低。 可按照他对这少女的认知……恐怕她不是说假话说虚话的人。 “这……”他还是犹豫,毕竟这个黑玉簪是主子的,主子都已经开了尊口,交给了这个少女。 连凤丫又把包裹打开:“还有这件衣服,死当。” 魏三柏心事重重,一开始就没看那衣服……衣服嘛,不就是一些寻常人家的衣服,最多就是料子好一些。 这会儿,包裹完全打开,衣服就摊在他面前,魏三柏对衣服不大上心,随意的扫了一眼,边说道:“衣服嘛,可当可不当,不重……”要…… 猛然瞪大眼!脸色涨的通红,就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鸡:“这这这……这衣服,你哪儿来的?” “怎么?掌柜的认识这衣服的主人?那感情好,掌柜的替我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不认识……我是说,这衣服的样式料子,不像是寻常人家穿的,你打哪儿来的衣服。”魏三柏脸色变了变:“你说救命之恩?……那那那衣服是那人给你的?” 又怕连凤丫误会,魏三柏连忙解释道:“姑娘别误会,我这里虽说是当铺,做的是南来北往的生意,可这衣服明显不是你家长辈穿得上的,我总要知道这衣服的来历干不干净。” 这倒也说得通,连凤丫点点头:“是,是衣服的主人给我的,他见我遇难,又见我只是个孩子,他心肠好人善良,就把衣服借给了我。” 连凤丫没看见,掌柜的在听到她这一番话之后,脸色古怪的不得了……说二爷心肠好人善良的,估摸着全天下,也只有面前这一个了。 这话要是被那些个权贵听了去,估计会骂这丫头傻笨。 “掌柜的?掌柜的?”连凤丫伸手在魏三柏面前晃了晃:“别发呆啊,您倒是说句话,当不当啊?” 当不当?……“当!” 二爷都能够把衣服送给这丫头,还把自己珍视的黑玉簪,给了这丫头……也不知这丫头走了什么狗屎运,又到底和二爷之间是什么关系。 可不管是什么关系,这笔生意,他做了! “衣服也可以活当……”在收下衣服的时候,魏三柏小声地提醒,没等他话说完,连凤丫那里已经摇头:“衣服不用活当!”她正愁这衣服留在她那里,也不知怎么处理。 现在可好,一举两得,即得了钱财又把这衣服处理掉了。 至于那个男人……他长什么模样,自己个儿都没看见。她想,就算以后见着这个男人,她也认不出来吧? 原物归还什么的,那就更算了,衣服送出去了那就是她的。 “衣服死当,得银百两。黑玉簪活当,得银五十两,十日之后来赎,赎金五倍。”一旁的伙计唱道。 连凤丫得了银子,掌柜的说着衣服能当一百两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原本以为,能够当个三二十两就是运气了。 她转身就出了当铺,往富贵酒楼去,长了张二鱼帮她买酒送酒:“二鱼哥,这写银子你拿着,还得劳烦二鱼哥继续给我家送酒。”她自己留了二十两银子,其余的一百三十两全部给了张二鱼。 这些银钱买来酒水,再经过蒸馏后,连凤丫算了算,少说也能够得到二十坛子的蒸馏酒。 而福成当铺那里,魏三柏已经派出人马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去追二爷,二爷早就出了淮安道。 两天两夜后,魏三柏派去的人手,将怀中的包裹递到了陆平手中。 二爷看完手中魏三柏的亲笔信,脸色黑的如同锅盔,内里一把震碎信纸,却不动声色将包裹连同衣服递给陆平,冷声命令道:“收起来。” 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他的衣服千金也买不到,却被这丫头一百两死当出去! “爷,这衣服不是那件……?” “我不认得吗?需要你提醒?”二爷喝断陆平的话,眼神不善地盯着陆平:“赶你的车。”俨然已经恼怒。 “……是,爷。” 八月十五还有两天就要到,安九爷从张二鱼那里听到连凤丫的消息,也是对她所要做的事情,充满了兴趣。 张二鱼说,进到连凤丫家中院子里,扑鼻的酒香散开来,闻着就让人醉,他跟安九爷说,连凤丫肯定是在偷偷酿酒,而且酿出了惊世绝尘的美酒。 安九爷不信,摇摇头:“酿酒要用粮,她家当然酒香扑鼻,也不想想这些日子送去她家的酒有多少。” 至于说,连凤丫酿造出惊世美酒,安九爷就更不信了。 这酒,岂是这么好酿的。 随随便便捣鼓捣鼓,就能捣鼓出惊世美酒,那竹叶青这种惊世美酒怎么会用了三代人百年时间,才创出来? “九爷,您既然不看好连姑娘,为什么还要帮她的忙?”张二鱼问道。 安九爷笑的一脸的高深莫测……那看的可不是一个乡里丫头的面子。 小淮村,连凤丫家中,她刚把蒸馏出的酒水装好了坛子。 坛子并不是张二鱼运送过来时候的那种大酒坛子,而是小了许多的那种精致的酒坛子。 刚刚装好酒坛子,就见到连竹心从外面慌慌忙忙地跑回家中,小脸上还煞白一片。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伸手就拉住了连竹心问道,小家伙却拼命的摇头,乌溜溜的眼珠沁出来泪水,就看着她哭着。 连凤丫眉心微微皱起,眼角抬起,扫了扫院门,小家伙是外头回家来后就这副模样,那……手里一用力,连凤丫拉着连竹心,就往院门的方向走去:“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阿姐,阿姐帮你揍他。” 小家伙却拽住了大门,死死不肯松手,不肯往外走。只是看着连凤丫拼命的摇头,一双清澈乌黑的眼珠子写满了祈求,祈求连凤丫不要到外面去。 连凤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动作飞快的一指点在连竹心的手背上,连竹心叫不出声,只发出一道气音,小小身躯就被连凤丫抱了起来,二话不说的走出了大门。 门前已经三三两两聚拢了人,连凤丫抱着连竹心走出来的时候,那些人看着连凤丫的眼神都不善。鄙夷、轻视、嘲弄、讥讽……幸灾乐祸的眼神,一下子都聚拢在了她的身上。 正文 第七十二章失贞之事被传 连凤丫眼神瞬间冰冷……因为她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一时之间有这么多的人聚拢在她家门口。 那些人毫不避讳地讥嘲着自己,一声声“贱妇”、“淫妇”不绝于耳! “都围在我家院子前做什么?”连凤丫不动声色地开口。她一开口,四周那些人就静了下来。 诡异的寂静之后,突然! “贱妇!你也好意思问我们为何聚拢在你家!你自己做的丑事!难道自己不清楚吗!”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指着连凤丫叫骂道。 一声起,二声来!“就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却学着勾搭汉子!我们就说为什么连家大房在老宅住的好好的,却突然分出来另过!原来是你这个小骚货不知检点!害的你爹娘和你弟弟一同被连家赶出来!我要是你,直接上吊 跳河了!” 连凤丫懂了……她失身的事情,一定被人传扬出去了。 而传扬这件事情的人,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是连家老宅的人。 院子外的声音太大,万氏和连大山听到动静,慌忙走了出来。刚走出来,就听到一声:“连凤丫这丫头不要脸!小小年纪不知廉耻,失了清白!乡亲们,抓住她,沉塘!” 万氏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连大山看到她脸色毫无血色,惊呼一声:“凤丫她娘!你咋了?” 老实巴交的汉子,慌慌乱乱的去扶自己的婆娘,万氏坐在地上,双唇惨白,“凤丫,我的凤丫才不是不知廉耻,她才不是呐!” 可是她说的话,没有人愿意相信。 周围的叫嚣声越来越大。 连凤丫挑眼去看,连家老宅的人,正匆匆赶来。 她眼底的温度,几乎退却。 连家老宅的人赶过来了:“凤丫啊,做错了事情就要承认,你娘没有把你教好……” “谁说的?”连凤丫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地打断了正一口一个“你做错事情了”的连家二房连二才,“呵呵”一声,她双目如同萃了冰地盯着她的这位二叔:“我问你,话是谁传出来的?”“你,你……”连二才心里有些怕,尤其是这臭丫头的眼神,森冷森冷的,锁在人身上,就像是被一头野狼盯着看,他眼底出现惧意,但一想到自己凭什么被一个毛丫头吓住,顿时就再次鼓起胆子,声色俱厉 地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做错了事情你还有脸了?” “我再问你一遍,这些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她的声音陡然又降了八度,眼底的寒凉,叫人胆寒。 连老太太吴氏终于赶了过来,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一幕就是,她的二儿子被她不喜欢的孙女儿逼问的不敢说话的怂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发作连凤丫,连凤丫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连凤丫抄起门边上放着的一根烧火棍子,伸手就甩在连二才身上,左一棒子右一棒子,一声不吭,动作却快,下手又狠,打的众人措手不及。 直到听到连二才嗷嗷大叫呼疼,众人才反应过来,有人一边大骂着“贱丫头,放下棍子”,一边朝着连凤丫冲上来。 连凤丫看着冲上来“勇于出头”的“好人”,冷笑一声,左手再次抄起门边另一根烧火棍子,她也不跟那些“善人”们废话,空着的手,抄起了棍子就朝着那些冲上来想要抓住她的人一通海揍。 她下手是真的快准狠,每一下下去,必定能把人的胳膊都伦青了,刚开始还有人冲上来的,可是看到面前这少女眼底的煞气,还有狠辣的出手,都一边骂娘一边退开去。 连凤丫最狠的不是她见人上来就抡棍子,而是她左手冲着那些“好人们”抡棍子,右手却一点儿都没停下对连二才的胖揍。 吴氏看到儿子被揍,仗着自己的辈分,料连凤丫这个臭丫头不敢对自己动手,就要冲上去! “好啊!当着乡亲父老面前,做错了事情,你二叔不过就是说你两句,你还敢恶人顶嘴?还敢动手打人!” 老太太跳了出来,一双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连凤丫:“你和你那个黑心肝的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不要脸的贱人!今天我就打死你!打死你也没人会说我老太婆一句!” 说着就要扑上来! 还没扑上去,连凤丫手中的烧火棍子,朝着连老太太一指,冷飕飕地丢出一句话:“我奶,棍棒可不长眼!伤了您,可不怪我!” 连老太太看着那棍子就在她面前咫尺,眼珠子一转,她就不信这个邪!就不信这臭丫头真的敢当着众人的面打她这个老太婆! 拔腿就冲上去,可下一秒,她就不敢了! 连老太太惊惧地看着朝着她抡过来的黑影子,吓得定在了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娘,娘,救我!救我啊!”连二才拼命地求救。 他是怕了,真的怕了! 这个臭丫头真敢动手打人啊! “呵呵,”连凤丫一声冷笑,终于收手,手中的棍子压在了连二才的肩膀上,厉喝一声:“说!话是谁传出来的!” “我,我不知……” “砰!”不等连二才说完话,连凤丫出手,一棍子毫不留情砸在连二才身上,眼中厉色一闪,再喝:“说!” “我,我真的不关我的事……啊!”话未说完,又挨了一棍子! “我……是,是春……”连二才是真的被打怕了啊。 一旁的老太太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喝断连二才:“你闭嘴!” 连凤丫微微眯起了眼,锁住连二才的眼中,渐渐腾起杀意,森然逼问:“二叔,还想挨打吗?” 二叔,还想挨打吗?……这声音如同诅咒一般,吓得连二才胆气全无,“咔擦咔擦”牙齿哆嗦的声音,大到传进了连凤丫的耳朵里。 “连凤丫!你这是大逆不道!是要被沉塘的!”连老太太在一旁声色俱厉地叫嚷,但其实已经是色厉内荏! “乡亲们,帮帮我老太婆吧!把这个臭不要脸的贱丫头抓起来!” 连老太太朝着众人恳求道。 但这时没有人听她的话上前去讨打,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连家这个丫头实在太狠了。而且他们这些人都是下地干粗过的庄稼把式,按理说,不应该被个毛丫头摁着揍啊,可事实却诡异的反常。 不管他们怎么应对,但那丫头的棍子像是长眼睛一样,他们几个一起,都近不了这丫头的身。连凤丫环视一圈众人,最后视线再次落在连二才身上:“二叔,还不说实话?” 正文 第七十三章你们的良知被狗吃了 连二才是真的怕了这个煞星。 老太太吴氏一双眼珠子就圆滚滚的瞪着自家的儿子,警惕地看着他,连二才这时候哪里还管的了老太太的怒火,更顾不着把这话传出来的那谁了。 “二叔,你再不说,我就当这话是你传出来了。”连凤丫冷声说道,手中的棒子却故意的扬了扬,连二才惊呼求救:“不要打我,不是我说的,是春珍那丫头啊!” 连春珍! 连凤丫瞬间眯起了眼,眼底的冷芒丝丝入扣,杀意尽显。 “连二才,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连自己的亲妹子都要害!”连凤丫还没有说话呢,老太太吴氏就先跳起来,冲着连二才一通臭骂:“你可不要胡说八道!”老太太吴氏的一番作态,连凤丫看在眼中,唇角不着痕迹的勾起,阴测测地盯着连二才,说:“是啊,二叔,你可不要为了自己就诬陷春珍小姑姑啊。”虽说是在劝说连二才,但连二才却觉得,这丫头的眼 神好可怕。 外人看来,连凤丫好像是站在连春珍的那一边,为连春珍说话的,但是只有连二才知道,这臭丫头压在他肩膀上的烧火棍,好像一下子千斤重起来。 额头上“滴答滴答”的落汗,连二才识时务者为俊杰: “凤、凤丫,真是春珍说出去的,真是她啊。二叔真没说谎,二叔要是有一句谎话,就要雷公下一道雷电劈死我!” 这毒誓发的狠,连凤丫淡淡看向老太太吴氏:“奶,不是我不信春珍小姑姑,二叔发的毒誓你也听到了。” “你、你这个贱丫头,你想对我的春珍做什么?” 连老太太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少女。 万氏本来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得慌了神。 村户人家,女子的清白尤为重要,还有的人家,以得到贞节牌坊为荣耀……可却要苦了家中的女子,说到底,又凭什么牺牲家中女人的一生,来换取一个家族的荣耀? 村里的人打上门来闹腾,一听凤丫的那件事情被村中所有人都知道了,乡亲们要把凤丫沉塘,万氏就慌乱的不知所措。 而此刻,在听到连春珍这个名字的时候,万氏心中的慌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气愤! 就是因为连春珍这个小姑子,否则他们家凤丫怎么会遭这样的罪? 现在倒好,他们家凤丫当初为了这个小姑子遭了大罪,这个小姑子非但不念他们家凤丫一点点好,却还要背地里伤人害人! 万氏气得不打一处来,正要去找老太太吴氏理论。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人,拨开聚拢在连凤丫家门前的人群,挤了进来。“连凤丫你这个贱丫头!你自己干下的丑事,还容不得别人说吗?”来人一身碎花布裙,虽然比不得大户人家,但是衣服的料子并不差,农户人家的女孩儿,谁身上穿的衣服,颜色能这么艳?布料子还是八 成新? 放眼整个小淮村,也就连家老宅这个连春珍了。 连凤丫淡淡看着闯进来大放厥词的连春珍,这个女孩儿和自己超不多大年纪,却在原主在连家老宅当牛当狗受尽苦楚的时候,这女孩儿却过着另一番滋润的好日子。 同样都是连家的孩子,同样都是姓连,都是女孩儿,两个人为什么就两个天壤之别的待遇呢? 连凤丫替原主不值,也替原主可悲。太软弱,谁都能骑到头上来踩两脚。 连春珍还在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连凤丫好耐心,她还就想听听,这个和原主差不多大的连春珍,到底还能够说出怎么样,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 本来应该是事件主角的连凤丫,反而成了一个旁观者,静静地听着和看着连春珍的作态,就像是看一个笑话一样。 连凤丫不急着收拾连春珍。村人们也听着连春珍细数连凤丫的恶行,听得是津津有味。 万氏却终于忍无可忍! “连春珍!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良知!”近乎凄厉的怒吼声,“我们家凤丫当初是为啥要遭那样的罪,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儿的愧疚啊?” 万氏尖锐的声音,把众人吓得一跳,就连连凤丫,也大大吃了一惊! 扭头愕然地向着万氏望过去……连凤丫的眼睛,渐渐有了温度。 连春珍也被如此尖利的万氏吓到了,往老太太吴氏的身后躲,吓得喊“娘”。老太太吴氏眼珠子一瞪,“万氏你这个妖婆娘,你敢吓唬我家春珍?我家春珍为啥要愧疚?你自己生的闺女儿做出那种丑事来,我家春珍哪句话说错了?自己生的贱丫头,败坏门风,还要来怪罪我家春珍? ” 四周的相亲们听了,各个点头称“是”。 “就是就是,自家的丑事,还要赖到别人的身上去?要脸不要脸?” “依我说,连春珍一个小姑娘,不过就是心直口快,把连凤丫这个贱丫头的丑事不小心说了出来,能有啥错?说出了真相,就得愧疚啊?这是什么道理?”“听听,大家伙儿都听听,这就是连大山家的婆娘和娃子咧。连家老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血霉,才出了这么个玩意儿!要我说,连老爷子家里的小秀才,才是真倒霉,家里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姑娘,以后 秀才老爷出门都要被同窗笑话了,连头都抬不起了。” “啊啊啊~!闭嘴!你们知道啥!啊?你们知道个啥呀,在这里评论我家凤丫的为人?”万氏疯了,眼珠子都红了,激动的冲着堵住他们家大门口的人怒吼: “你们知道啥呀!啊?呜呜呜呜~~”再坚强的女人,在此刻,面对千夫所指,也忍不住大哭出声,万氏抬起手指,颤抖地指着连老太太身后的连春珍,血红的眼珠子死死夹杂着愤怒,死死的瞪着: “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们凤丫!” 连家老太太吴氏看着万氏发狂的模样,心中顿时觉得不对劲,眼睛一厉,大喝出生:“你给我闭嘴!你这个疯婆娘!” 边说着,边把连春珍往身后藏,好像这样子就能够藏住连家老宅人的龌龊和无耻。“就是她!连春珍!”万氏已经万念俱灰,既然你们大家都不给我们家活路,不给我们家凤丫活路,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正文 第七十四章我今天撞死在这里 她赤红的眼睛,凄厉的怒瞪老太太吴氏:“你这个可恶的老妖婆!你自己生的娃是宝贝,我生的凤丫就是草吗?就是你的好幺女春珍自己贪玩傍晚去后山玩耍不归家,你才让我家凤丫去后山寻春珍,否则我 家凤丫咋会在山上遇上那种事!” 啥? 众人惊呆了! 敢情这个里头还有事儿啊?老太太吴氏恨死了万氏,朝着万氏就发狠地扑过来:“你这个黑心肝的妖婆娘!我叫你胡说八道,看我老太太不撕烂你这张嘴!叫你恶意诬陷,叫你毁我春珍的名声!今天个我老太太不拿出点章法来,都以 为我好欺负!” “你来!老妖婆!你来!你就是撕烂我的嘴也没用!纸包不住火,事情就是那样!你家春珍要名声,我家凤丫就不要名声?”万氏今天是准备了同归于尽: “老妖婆!你害我凤丫还不够吗!好啊好啊,老宅人都不怕丢人了,我一穷二白的,还怕个啥!你能为你春珍的名声就朝我凤丫下毒手,我也能为我凤丫跟你们拼上一拼!” 万氏摆明豁出去了,一脸的视死如归:“老贼婆!你为了你亲闺女啥都能做!你是当娘的,可别忘了,我也是当娘的!” 连凤丫心中一动。 温婉的万氏,她这一世的娘,本本分分的妇人家,却在这里,为了她,站出来发飙。 连家老宅的人有多可恶,她的亲娘就有多可爱。 连凤丫知足了。 正要站出来拦住老太太吴氏,一旁有个身影比她还快。 “娘!我不许你欺负秋娘!” 是连大山! 连凤丫悄然收回伸出去的手,看着连大山护着万氏。 老太太没想到会被这个从来不反抗自己的亲儿子阻拦,一双老眼呆了呆,随即叫骂道:“好啊!娶了媳妇儿忘了娘!黑心肝的王八蛋!瘪犊子!你就是这么任凭你婆娘欺负你亲娘,诬赖你亲妹子,啊?春珍可是你亲妹子!叫你婆娘这么诬赖,她还要不要名声了?要不要嫁个好人家了?啊?你 这是毁了你亲妹子的一生幸福啊!” 连凤丫在一旁看着,把连竹心往大门里推了推,万一连家老宅的王八羔子弄伤了她弟弟,那她找谁哭去? 且先看看她这个爹,遇上今天这个事,要怎么做吧。 “娘!春珍是我亲妹子不假,凤丫还是我亲闺女呐!秋娘是不是诬陷,咱们心中都是一清二楚,我们大房为啥子从老宅搬出来,娘,您真的要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一五一十,全部抖落出来吗?”“你你你……”老太太“你”了半天,任凭她想破天,都想不到这种时候,这个软弱的大儿子,会这么对她,老太太的狠,老太太之所以能够在大房横行,也就是建立在连大山的愚孝上,可有一天,当连大山彻 底不肯愚孝了,老太太的狠,就成了软脚虾。 咋办?……老太太最拿手的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呜呜呜呜~天杀的瘪犊子啊,良心被狗吃了啊!我老太太不活了!”说着要去撞连凤丫家的门柱子,连大山心中一慌,就要伸手去拉老太太,老太太刁钻狡猾,眼角余光一扫连大山的举动,瘪了牙的乌唇牵 出丝丝笑……呐~她就说嘛,她生的儿子,她最了解咧! 假模假样,戏份做足地要往门柱子上撞,连大山伸手过来抓,老太太就更来劲。 “爹,你快扶着娘,娘要晕倒咧!”连凤丫作势惊呼了一声,却自顾自不动声色的快步上前走两步,偏就恰好挡在了连大山和老太太的中间。 没有连大山来拦,这下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吴氏把头冲着门柱子,是撞也不好,不撞也不好,这该死的臭丫头,又在作妖! 老太太就维持了用头装门柱子的姿势好大一会儿,有这功夫,早就能撞死好几次了,偏生老太太的脑门儿就是隔着门柱子有三两寸,连皮都没碰上去一丁点儿。 “呜呜呜,我撞死了拉倒~撞死了拉倒啊!我老太太还活着作甚!没脸见人了啊!我这就撞死这里!这就撞!” 老太太嘎嘎的嚎着,眼角余光却向二儿子示意,偏生,连二才被连凤丫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去,愣是没敢上前去拉老太太。 连老太太吴氏气的险些吐血。 还是连春珍机灵,连忙向着连大山叫道:“大哥!你快去拉娘一把啊!咋能眼睁睁看着娘撞柱子啊!那是咱娘诶!” 连大山犹豫了下,但一手一只,各自被妻女悄悄拽住。 其实对于他亲娘的作态,一开始,连大山是真的要去拉的。但现在,再傻的人,也看懂了。 “呜呜……大山你别拉我!我不活了!我撞死!现在就撞死!”老太太借坡下驴继续嚎叫: “都别拉我!”嚎了半天,也不见人来拉她,老太太无奈了,只好去看连大山,一边抽泣一边卖可怜:“大山啊,我这就当着你的面撞死在你家门前!呜呜呜呜……你可别拦我!” 见连大山还不来拉她,她扭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连大山:“我,我,我真的要撞了!” 里正早就来了,隐在人群中,早就看不下去连家这位老太太了。 你说你年纪一大把了,丢不丢人啊! 连老太太好意思接着演下去,他都不好意思再看了。 周围的邻里各个都在看笑话了。 “咳咳,”里正想了下,站了出来,他的解决办法也是看向连大山,温着声音说道:“大山啊,那毕竟是你娘,你去拉一把吧,莫要再让大家伙儿看笑话了。” 连大山刚要映衬下来,连凤丫一步抢先道:“还是我去拉我奶一把。爹,娘刚才气急攻心,你留在娘身边照顾。” 开玩笑,她怎么会让连大山去拉连老太太那个老贼婆? 没得老太太反过来再用她爹的心软,拿捏她爹。 想得美! “我不要你拉!”连老太太看着连凤丫走过来,老眼中都淬了毒!就是这丫头,害的她的春珍今天被人笑话,要是春珍的名声因此毁了,今后嫁不到好人家,那就是这贱丫头害的!老太太心里恨得牙痒痒! 正文 第七十五章把连凤丫沉塘 连凤丫不动声色的笑笑:“奶,您可别撞柱子了,我爹心疼您呢。”说着就伸手搭在老太太的胳膊上。 “哼!你滚开,贱丫头!别碰我!”老太太叫嚷着去与连凤丫推搡,“谁要你拉……” “奶,你别这样,平白让人看笑话,别闹了。”连凤丫的手,悄然使个巧劲儿,眼睛中冷光一闪…… “咚”! “你滚开……哎哟喂!” 这下,真的撞柱子! “奶!奶!你怎么这么倔强呐!你怎么真撞柱子了呐!”眼见老太太一脑门撞在柱子上,连凤丫作势焦急的呼喊:“您,您老咋就这么倔强啊!我,我,都是我不好,我要知道您老真撞柱子,我做孙女的,就是认了,被人沉塘,也不会说出春珍小姑姑连累我的真相的!更不会说出事后您差点儿把我溺死在水缸里的真相 的。” “你,你,你……”老太太一撞之下,额头起了包,疼是疼死了,却没大碍,耳朵里听着连凤丫的话,气得口不能言。 四周哗然一片! “这是真的?连家老太太曾私底下要溺死自己的亲孙女儿?”有个小媳妇儿悄悄地向身边的人询问,眼中露出不忍,“这,这可是她亲孙女儿诶。” “李家的媳妇子,你这是心软了?其实连家老太太这么做,也能够理解,换做我家孙女儿名节不保,失了贞操,这种丑事,也是要千方百计的捂着的。”“王大娘,您也别说李家的媳妇子了,连家的老太太这么做,大家伙儿都能够理解,可也别私底下就把人弄死啊,养一养,到了年纪,大不了把人嫁的远远的也就是了。毕竟这可是自己的亲孙女啊。”那人 摇摇头,一副十分看不起连老太太的模样。 连凤丫耳听八方,听着这话,不免觉得啼笑皆非……人啊,真是有意思,跑到她家门口,口口声声声讨她,要把她沉塘的,不就是这些人吗? “其实乡里乡亲的,如果真换做谁家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孙女儿,家里人起了溺死的她的心,也实属有缘由。只是,只是那是连家啊……”那个号称“礼义廉智信”的连家啊! 这话,谁也没说出来,但彼此看一眼,却都明白这人想要说的是什么。 再去看连家老宅人的时候,相亲们眼中,不免带上一些有色色彩。 连家的人,此刻面色都不大好看。 老太太双眼瞪着连凤丫,要是眼神能够杀人,连凤丫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里正,您说句话,现在咋办?”村里一个赖汉天不怕地不怕,刚刚挨了连凤丫的烧火棍子,此刻对连凤丫怀恨在心,阴毒地向里正提出建议:“咱们村里的风评向来很好,要是让别村的人知道咱们村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丫头,这以后,咱村里的姑娘,还咋嫁到附近的村子里去?人村里的人一听说是咱村的姑娘,不得想,咱村的姑娘会不会也和 这不守女人本分的贱丫头一个德行?” 此话一出,人群里骚动起来。 那些家里有孙女有闺女的,各个都紧张起来,剑拔弩张地对着里正叫嚷道: “是啊!里正!绝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 “对!不能放过连凤丫这丫头!否则,别村的人,还不得说道咱们小淮村的村风不正?俺家的姑娘马上就要和南边村子的大牛说亲了,这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出岔子!” “我家姑娘前些日子也相了个南边村子的小伙子,这、这可咋办!” “沉塘!” “对!沉塘!必须沉塘!一定要叫连凤丫这丫头给咱一个交代!” “沉塘!” “沉塘!” “沉塘!”四周的叫嚣声甚嚣尘上,一个个前些日子拿着连大山家送去的东西,还笑呵呵说着连大山一家怎么怎么好人的邻里们,这一刻,拧成一股绳的要连凤丫的命。 那个最先向里正进言的赖汉,阴阴的笑……臭丫头,看你还怎么嚣张,敢打大爷我!待会儿被沉塘的时候,看你不哭着鼻涕眼泪的求饶!活该,谁叫你打了大爷我! 万氏脚软,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凤丫她爹,这可咋办?” “秋娘,秋娘,呜呜呜……”七尺的大块头,痛哭出声,看着自家的婆娘哭的快要厥过去,面对这一声一声要他闺女命的邻里,却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秋娘,莫哭,我去求求他们。”老实的汉子只有老实的办法,七尺的男儿,冲着这些同村的乡里,有些甚至是从小玩到大的同龄人,“砰”的一声,膝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凤丫吧。”连大山拼命地磕头,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 数都数来不及! 连大山一个一个人去磕头,脑袋上起了包。 可任凭他怎么做,那些人就是不肯替他说一句话。没人愿意站出来,为他求一句情。 连竹心小小的人儿,哭的跟面人儿一样,拉住他姐姐的手。 连凤丫拍了拍连竹心拉住她的小手:“放开。” 口不能言,却一双眼执着地注视连凤丫,连竹心摇头,黑曜石的眼中泪水盈盈,小小的手,更是死死拽住连凤丫的手,生怕这一放手,他的姐姐就会被那些坏人抓去,永远也回不来了。 沉塘是什么,小小的孩子还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却知道,这沉塘,是比在老宅的时候,那口要溺死他姐姐的大水缸还要恐怖可怕的东西。 “竹心,放手。”连凤丫蹲下了身子,看着哭成泪包的人儿:“阿姐是怎么教你的?把眼泪擦擦,站一边看着,看阿姐是怎么收拾这些画着人皮的鬼。” 连竹心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吸哒着鼻涕泡泡,却漾开了笑,把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一下一下又一下……他阿姐说,要他看着她如何收拾那些画着人皮的鬼,那就一定会做到。 他阿姐这么说,就一定会这么做。他阿姐从没骗过他!……小人儿松开了连凤丫的手,小小的手儿胡乱的在脸上一阵乱抹,抹掉了那些阿姐不愿意看到的泪。 连凤丫看着小人儿璀璨的眼,轻轻笑了笑,眼底尽是浅浅的温柔。一转头,对上了那些鬼,温柔的笑不见了,挺直了脊梁骨走到了那些人的面前,连凤丫环视一圈众人,神色出奇的平静,“听说,你们想要弄死我?” 正文 第七十六章忘恩负义 “怎么这么说话,不是要弄死你,是你做了不贞不洁的事,村里要罚你沉塘。”有个声音颇为嚣张的说。 连凤丫循着声音看过去……是卖猪肉的张富贵家的婆娘孙氏。 连凤丫也不气恼,“哦,沉塘啊?要不要浸猪笼再沉塘?” 谁也有些摸不准连凤丫这个态度。万氏和连大山一起跪在地上,偷偷拽了拽闺女的裙摆,连凤丫头也没回,却对身后的爹娘说了句:“爹,娘,起来。这里没人能让你们跪,他们受不起你们的跪。” “凤丫,快别说了。”万氏小声地劝阻起来。她只要闺女好好的活着就好。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再得罪了这些乡里乡亲啊。 万氏处处退让,却没人买账。 连凤丫刚才对连大山和万氏的那话,虽然没有错处,但听在今天这些聚拢在她家门口声讨连凤丫的村人耳朵里,那就是千万个不舒坦了。 越是没用的人,一旦给了他们机会欺负人,他们就越是欺负的狠,为什么?因为平时被更狠的欺负惯了,憋着一肚子的气却没处撒。 现在有了一个让他们这些平日里只能对人点头哈腰的人,一个高高在上欺负人的机会,谁心里不享受? 好不容易当了回大爷,被人又跪又求又磕头的,正过瘾呢,却被连凤丫这臭丫头一句话甩过来,不是刺耳又是什么? “哼!这里是没人让你爹娘跪,你爹娘是为你这个不守妇道的丫头,向着大家伙儿求情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丫头,你爹娘花光了心思为你求情,你却说出这种话来。”一个大娘冷眼训斥连凤丫。“哦,王大娘是吧?”连凤丫淡淡的笑了,眼底却寒凉一片:“王大娘,你们家柱子的病好了么?我可记得,你们家柱子前年病倒的那会儿,可是我爹一路背着他去山下寻郎中。仔细想来,你家柱子这条命, 是我爹从鬼门关里捡回来的。而今,你却要你儿子救命恩人的亲生闺女的性命,这心思,当真歹毒啊!王大娘,若不是您这年纪摆在这儿,骂您一声毒妇,也不为过。” 王大娘被连凤丫一番话说的脸色红了白,白了黑,调色盘一样精彩。 连凤丫可不管,一双眼从面前那些人脸上一一掠过,几乎大部分人,都被她点到名:“陆大伯,你们家栓子病了那会儿,你们家的农活儿是我帮着干的,张大叔,你摔断了腿,是我从村里,把你背到了凤淮镇上找郎中,赵大姐,你们家儿子大冬天掉到河里,是我跳下去救回来的……顾大叔 ,你的小孙子没有奶,小时候是喝着我娘的奶水长大的……李大娘……孙大婶子……周二哥……”一口气道出曾经连大山和万氏对他们的恩惠,连凤丫的神色突然一厉,怒道:“你们这些人中,有欠命的,有欠恩情的,倒要问问!你们刚才还十分享受着我爹娘的跪拜和磕头,你们扪心自问,可有点愧疚 ?你们又准备拿什么还我爹娘的救命之恩,帮助之情?做人如此忘恩负义!” 那个最先向着里正提出把连凤丫沉塘的赖汉,梗着脖子狡辩道: “你爹娘的恩情是你爹娘的恩情!这和你不守妇道不贞不洁有嘛子关系?咱们今天大家伙儿聚拢这边儿,说的是你连凤丫不知廉耻的事儿!” 本来那些村人们被连凤丫一番话,质问的心有愧疚,这会儿这个赖汉一说这话,众人心中那点儿愧疚化作乌有。“对!咱说的是你不知廉耻勾搭汉子的事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身子已经不清不白,烧死你都是应该的!咱们就是念着了你爹娘曾经的恩情,才手下留情,只让你沉塘,让你去的也轻松些!死前不必受 那些折磨!” “就是!咱们已经是念了连大山和他婆娘的恩情了!今日之后,咱们不欠连大山和他婆娘的了!”有人理直气壮地叫嚷道! “好,既然你们说,今天讨论的是我的事情。”连凤丫点点头,“那咱们就来谈谈我的事情。” “你的事情有什么可谈的?反正就是不贞不洁的女人,就该沉塘了事!你还想要狡辩吗?” 连凤丫轻笑一声,看向里正:“里正,您说说,我该不该沉塘?” 里正还没说话,一堆的乡民就叫嚷起来,“该!当然该!” “您是里正,是一村说得上话的,您说说,我该沉塘吗?” “这按照大家的意思,女人不安分守己,没出闺阁就失去清白,按照村里人的做法是要沉塘,以做处罚。” 连凤丫点点头,“我没见过世面,但就问问,咱们大庆国,有没有一条律法是说,女人没嫁之前,失去贞操,是要处死的?” “这……没有是没有,但是历来村里村民的意思是……” 连凤丫根本不给里正把话说完的机会,再问: “那我再问问您,咱大庆国,到底听谁的?听里正您这意思,就是不准备听皇帝老爷的,反而是听咱村里的老少男女的?” 连凤丫话说的软软绵绵,从头到尾,连个大声儿都没有,却叫里正“唰啦”一下,吓得差点儿腿软摔地上。 “这这这……凤丫啊!你这话可不能够乱说啊!” 这对皇帝老爷不敬的罪名,是能够随便担的吗? 里正又不傻! “我是不是随便乱说,您心中不清楚吗?”连凤丫猛然一抬头,声音瞬间冷寒! 眼睛利刃一般,刺穿里正的心:“大庆律法都没说要杀了我。你却带着一堆村民来我家,口口声声要把我沉塘。里正!我且问问你,你是要私设公堂,杀人灭口吗!今日就是大家对付公堂,青天大老爷也不会要了我的命,你们又有什么资 格跑到我家门前来闹,又有什么资格要灭杀了我!” “你,你勾搭汉子,你不贞不洁!难道我们还不能把你沉塘吗!”那个赖汉,眼看里正被连凤丫拿捏住,心有不甘的叫嚷,想要再次挑唆起其他人对连凤丫的不满,可是此刻,没有人傻的再去附和。 “呵呵~我连凤丫不清不白,不贞不洁,大庆的律法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们私自杀人,这就是死罪。刽子手的刀,只会砍了你们的脑袋去。”她冷笑。“里正,你还想要把我沉塘吗?” 正文 第七十七章连家说得上话的人来了 连凤丫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的里正,里正额头上沁出一头的冷汗……要是,要是今天连凤丫不拿大庆律法说事,就算是村里人把连凤丫沉塘了,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因为以往附近各个村子也都有这样的先例,女人不贞不洁,就会被村里人浸猪笼沉塘,更心狠的会直接把这个女人烧死。这已经成了这里不成文的规矩,也没人会说什么。 这点不用质疑,瞧连大山和万氏之前的态度,就知道,就算他们把连凤丫沉塘,夫妻俩也只会痛哭难受,却不会想到去报官。可现在被连凤丫一提醒! 这连凤丫怎么就会想到拿大庆律法说事! 操~真他娘的倒霉!以往各家村子遇到这种事,都是这样做的,为啥子到了他这里,却碰上了连凤丫这个怪胎! 现在别说把连凤丫沉塘了,他们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这件事,是我们没有考虑清楚……” 里正话没说完,王大娘就叫道:“里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那咱们村的姑娘可咋办?” “是啊!里正,要是就这么放过这个贱丫头,咱们村的名声臭了,村里的姑娘今后怎么嫁人?总不能全部嫁给村子里的男子吧?” “这……”这可怎么办,里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里正琢磨着,眼睛瞬间一亮! 既然连凤丫是你连家的人,那就交给你们连家人处理。连家老爷子的不好,那村里的乡亲们的怒火,就朝着连家去发吧。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连家搞出来的,连春珍这小丫头片子,要不说出来,谁知道连凤丫这档子事儿啊? 想到这儿,里正心里对连家老宅,老大一阵埋怨。 里正立即撩起嗓子说道:“去请连老爷子和连小秀才来!” 声刚落,就听一声: “不用遣人来请,家里出了这档子丑事儿,我老头儿自己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众人连忙扭头循声看去。 “是连家老爷子!” “是他!快看,小秀才也来了!”这人压低了声音应了一下,以往他们这些人,见到连海清,都是一口一个秀才老爷。 而今天连家出了这么大一门子丑事,这些人已经不知不觉,把秀才老爷的敬称,变成了“小秀才”。 别看一个称呼,无形之中,失去了一分敬仰尊重。 连海清和连老爷子都是精明的人,这些村人的态度,便让连老爷子的老脸凝重起来。连家要了一辈子的名声,今天,就要毁了这经营数十载的家风名声了吗? 不!不能让这事牵连了连家!更不能影响了海清将来的仕途! 里正为难地看着连老爷子: “老连,惭愧,当了几十年的里正,这事儿,我这次却处理不好。既然连凤丫那丫头是你连家的人,这事,就交给了你处理去吧。是好是丑,我都无能为力,不再过问。” 他这话,可不只是说给连老爷子听的,更是说给这里的乡民听的,言下之意是说: 连凤丫怎么处理,我不管了。处理的不好,你们有怨气有怒火,往连家老宅人身上撒,与我没干系了。 老狐狸!烫手山芋往外扔……连老爷子眼睛昏黄,却透着精光,从里正脸上扫过,心中冷笑,嘴上却刚直不阿地说: “老伙计,你放心,我连家既然出了这样的丑事,定然会好生处理,绝不偏帮了谁。” “那就好。”里正脸上露出狡黠的笑……那就好,只要这棘手的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至于连老头儿要怎么处置连凤丫,那就是连老头儿的事了。 连老爷子走到连大山和万氏身前:“跪下!” 连大山和万氏从出事到刚才,一直跪着,还是后来被连凤丫叫了起来。这脚还没站热,连老爷子突然的一声冷喝,吓得夫妻二人,面色“唰唰”的惨白! “爹,我……”面对这个爹,连大山下意识就要跪,不止连大山,还有万氏,可见连大山和万氏,骨子里对连老爷子的怕。 连凤丫的膝盖刚刚弯下一些……“爹。”少女稚嫩的声音,突然叫道,连大山下意识的朝着那个声音看去。 他家的凤丫正在向他轻轻摇头,这一刻,长久以来,连老爷子笼罩在连大山身上的压力,居然一下子扫空,连大山竟然又稳稳地站好了。 连老爷子眼中闪过恼怒,“我说的话,你是不听了?我叫你跪下!” “爹……” “别喊我爹!我没你这样的逆子!你给我跪下,向父老乡亲赔罪!”老爷子怒喝道。 连大山的额头上沁出冷汗来,在连老爷子的眼珠子瞪得铜铃大的怒目下,连大山一时慌了,脑子乱哄哄,脑袋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滚落下来,不自知的,腰越来越弯。 一道身影快步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伸手就朝着连大山的手臂重重一托,硬是把连大山弯下的腰杆给扶正了。 “爹,腰弯了,想要再直起来,那就难了。”连凤丫意神色平静地说完这话,扭头看喊了一声万氏:“娘把爹扶好,一边休息休息。爹的脑袋上全是血,可别再让爹下跪弯腰,加中了伤势。” 万氏看着沉稳的连凤丫,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诶!”重重应了一声,万氏竟然不怕连老爷子,在连老爷子怒目相视下,将连大山连扶带哄,拉到了阴处休息。 “连凤丫!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分!”连老爷子怒了! 一旁的连海清适时地劝说道:“大姐,快别惹咱爷生气了。大姐本来就已经犯了大错,这时候,何必再惹咱爷生气?” 连凤丫不说话。 连海清继续“好心”的劝说:“大姐犯了大错,这已经是事实,大姐懂点事,承认了便罢了。咱爷念着祖孙情,对大姐惩戒一番,总比大姐丢了一条性命的强。” 连凤丫看着面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突然笑了: “哈哈~有了趣了,海清弟弟是要我认什么?认我勾搭汉子不贞不洁吗?认我自甘堕落不知廉耻吗?” 她突然脸上笑容收敛的一干二净,眸中清冷无比! 连海清看似在好心相劝,实则,是要坐实她的罪名啊! 一旦她在大家伙儿面前认了连海清嘴里的这些罪名……是,她刚才那么一闹,她的性命是保住了。可也从此被人说成荡妇淫妇。 若是不认,有了刚才揭露连春珍害她她才会失去清白的事,那么她连凤丫至多只是一个倒霉鬼,被人夺走了清白的受害者。 一个是淫妇,一个是受害者……这二者之间,区别可大了! 连海清为什么这么做?……连凤丫心中门门清,因为这里头还插着一个连春珍。 连海清这是准备把连春珍给摘出来,所有的脏水罪名,全部往她身上泼,往她头上扔。哼!想得美! 正文 第七十八章绑了她去尼姑庵 视线在众人脸上一扫:“是,我连凤丫今时今日是已经身子不清白,你们说我不贞不洁,我只能硬着头皮认了。但你们要说我不知廉耻,勾搭汉子,那就把连春珍那个丫头一起叫上!既然话是从连春珍嘴里 传出来的,我就问一问,她连春珍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亲眼看到的!你别想狡辩!” 连海清似乎想到什么,想要去拦住连春珍,却来不及了。 连凤丫长长的“哦”了一声,眼神落在连春珍的脸上,就像是看傻子:“哦……原来你是亲眼看到的!”话说着,声音陡然一沉,喝道:“连春珍!你知错不知错!” “我,我知什么错啊,又不是我……” “你还没错?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目睹男女之事,你也不贞不洁!我是你亲侄女,你看到我遇害,居然只想着保全自己,把我丢在山上,却不叫人来救我。”说着,连凤丫仰头看向连海清:“海清弟弟,我没读过书,我没学问。你读过,你明事理,你来说说,咱们春珍小姑姑这样的,是不是人们嘴里常说的不仁不义?海清弟弟说我不贞不洁,是大错,要罚。那 么我再问问海清弟弟,连春珍这等不贞不洁、不仁不义之人,视血亲如陌路,她这样的,又该如何处置?” 连海清被连凤丫将了一军,一嗫,一时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连春珍犹自不知死活:“海清,你跟她说,做错事情的是她,不是我。哼,我才没有错。” 连海清看着这个从小被爷奶捧着宠着的小姑姑,心中暗恼,这件事,他不能插手。 连海清转头看向连凤丫:“大姐,我和你都是小辈,这事情不该问我,要问咱爷。” 连老爷子也满心恼火,本来只是处置一个不得自己欢喜的孙女,他儿孙多,少一个孙女,也不心疼。 可这臭丫头,偏偏当着众人的面,把春珍牵连了进来。 连老爷子的脸色几番翻腾,却对目前的状况束手无策。 假如要惩罚连凤丫,那么就要连带春珍一起惩罚……他,他舍不得啊。 “老爷子,这事您可不要秉公办理,这可是关乎到今后我们村姑娘们的名声。要是就这么轻易放过了连凤丫这丫头,以后外头村子的人,都怎么说我们村的女人?”那个赖汉首先跳出来叫嚷起来。 有他带头,那些原本还忌惮着连家老宅的乡民,一个个的附和起来。 连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黑,也越来越难。 那个一直叫叫嚷嚷的王大娘突然出了主意:“不沉塘可以,连家老爷子,那就送连凤丫去尼姑庵吧。”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一片支持。 连老爷子皱着的眉头,也瞬间松了开来,望着连凤丫,眼中精光闪烁,似乎正在盘算着,将连凤丫送去尼姑庵这事的可行性。 万氏一听要把连凤丫送去尼姑庵,就慌了:“爹,爹,凤丫才十五,不能把凤丫送去尼姑庵啊。”女人一旦进了尼姑庵,今后只能青灯苦佛一辈子了。 “大山,大山,你快给爹说说,不要送咱们凤丫去尼姑庵。”万氏死死抓着连大山的手,颤抖着恳求。 连大山开头向连老爷子求情,话未说完,就被连老爷子臭骂了一顿。一旁,连海清的眸子烁了烁,就劝说起连大山:“大伯,爷爷也是为了大姐好,大姐毕竟是失了清白身,去往尼姑庵,从此侍奉菩萨左右,也能洗刷她的罪孽。再者。大姐确实是做错了事情了,就算爷爷肯 绕过她,咱们村里的乡亲们不愿意啊。爷爷,也是为难。” 连大山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落。他想要开口反驳连海清,但是却找不出一句话来。 “好呀。”旁边突然一声清亮的声音,突然的响起,众人看去,只看到连凤丫笑着答应了:“好,就把我送到尼姑庵去。” 连海清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这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总觉得事情不对劲……这个大姐,会这么爽快的答应这样的事情? 连海清正琢磨着不对劲,就听到那道清亮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又说道:“我不贞不洁,去往尼姑庵是最好的选择。” 从之前吃了连凤丫亏,就老老实实缩着的连家老太太吴氏,见到现在的情形占了上风之后,又端起了她的辈分儿。 听着连凤丫这贱丫头认栽,老太太吴氏跳出来就骂道:“你知道就好!你这样不贞不洁的,正该去尼姑庵洗一洗身上的罪孽!”连凤丫也不恼,笑呵呵地望着老太太吴氏:“对,奶这话说的在理。不贞不洁之人就是该去尼姑庵洗洗身上的罪孽,奶,你放心,虽然春珍是我小姑姑,辈分比我大一倍儿,但去了尼姑庵,我会好好照顾好 春珍小姑姑的。” “是你要去尼姑庵,跟我春珍有啥子的关系!我春珍又不去尼姑庵。”老太太叫骂,眼睛毒辣辣地瞪着连凤丫。 连凤丫心中冷笑一声……这人心,偏到这个份儿上,也是绝无仅有了。 但她不怨,如果怨恨和自怨自艾有用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恶人得逞后还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呵呵,奶,你真有意思。不是你说的,不贞不洁的人,就该去尼姑庵清净之地?我这位春珍小姑姑当初可是亲眼看到男女之事,奶,你不会以为春珍小姑姑的名声还保得住吧?这事儿暂且不说,咱们再说 说,我这位春珍小姑姑看到自己的亲侄女遇难,却不管不顾,不仁不义的事情。” 连凤丫冷笑一声:“比起我来,咱们这个春珍小姑姑更该去尼姑庵好好反省赎罪。省的下辈子投胎畜生道,被人宰了吃肉喝汤。” “你……你这个黑心肝的贱丫头!你还敢诅咒我春珍!你心肠咋能这么歹毒!还存着心要害死我春珍啊!”老太太吴氏颤抖着手指,恨不得戳到连凤丫的脸上。 到底谁心肠歹毒啊?连凤丫不免心中为原主悲鸣,同样都是连家的血脉,同样都是连家人口中不值钱的丫头,可是在连家,只有原主是不值钱的贱丫头,连春珍却过着另一般生活。 到底是谁要置对方于死地啊?不是连春珍要害死她吗?难道她就不能够反抗? 难道连家老宅的人要她死要她不好过,她就必须一声不吭的认下,还要对他们千般感谢? 笑话! 里正叹了一口气,他是明眼人,此刻反而更加同情起连凤丫来。 连家老宅上上下下的心,偏的有些过了。 连家老爷子一向会做人,今天却把想要整治连凤丫的心思,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连老爷子是人老糊涂了。 “春珍毕竟是你的长辈,她的事情,自有我们做父母的管教。还轮不到你来多嘴。”老爷子吸了一口旱烟,眼神不善地落在了连凤丫身上:“但你的事儿,就这么定了。”说着,突然喝掉:“来几个人!把这丫头给我绑了,送去最近的尼姑庵。” 正文 第七十九章连大山醒悟 乡民之中,走出几个壮汉,连凤丫瞅着几人凶神恶煞,心中冷笑……看来今天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不去也得压着去。她朝里正看过去,里正恰到好处的把头扭过去,回避了她的视线……看来今天这里的人,是已经打死要把她送去尼姑庵了。里正那老头儿的想法,连凤丫心中一清二楚,无非是看到连老爷子出面,就算是把 她强压去了尼姑庵,她的父母也不会违背连老爷子的意愿。如果今天没有连老爷子,这些人就不敢肆意向她动手,因为他们怕事后她的爹娘会真的去敲鸣冤鼓,但是现在连老爷子出现在这里,又是连老爷子做出的这个决定,他们就是笃定了她的爹娘不敢喝连老爷 子作对,更不会把连老爷子告到官府面前。 啧啧……好算盘! 连凤丫一步跨出,靠近连海清,压低声音,只用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问道:“海清弟弟是不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 连海清笑的一脸温和清雅:“大姐姐说什么,海清不懂。” 好一句不懂! 连凤丫眼底烁过一丝讥嘲。但道:“你不懂没关系,只要安九爷懂就行。” 连海清面上笑意微微一顿……怎么又扯上安九爷?微微眯了眼,连海清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面前的连凤丫,眼底有一丝惊疑,思索片刻,便抬起眼,试探地望向连凤丫,说道:“大姐姐扯虎皮当大旗,莫要以为大家都会上你的当,安九爷什么人,只与你做一 次买卖,我不信他还会管大姐姐的闲事。” “呵~”连凤丫唇瓣浅浅一勾,眼底精芒毕露:“我是不是扯虎皮做大旗,海清弟弟尽管试试。” 连老爷子等的不耐烦,抽口旱烟,眉心一拧,喝道:“海清,不要与这种名声败坏的女子废话,叫人来,绑着她去尼姑庵。” 那几个壮汉,听从了连老爷子的话后,立即眼神不对劲的看向连凤丫……他们刚才几个,可都被这个臭丫头,用烧火棍抽了一顿。此时不报仇,心里的气往哪儿消? 连海清一脸惊疑不定,面前这个少女,也太淡定了,不躲也不逃,这反而让他拿不定主意了。 “慢着!” 眼见那几个壮汉撸起袖子,朝着连凤丫伸出来手,这明明就是他心底此刻最想看到的,但连海清却莫名的不安起来。 一双罩子清凉无比,定定盯再他这个姐姐的脸上,试图要从连凤丫的脸上找出一丝心虚的蛛丝马迹,却只看到了她的淡定从容,处变不惊……这? “海清,你还要帮她说话?她这等品德败坏的女子,你还有什么要帮她说的?”一旁,连老爷子心里打着小九九……盘算着,送连凤丫去尼姑庵的好处。 一来可以对村里人有个交代,二来也可以为自己正身,摆明连家没有连凤丫这种不知廉耻的子女,三来,可以让张家人满意,从而能够让海清进府学学习。 一箭三雕的好事,不过就是让这个他不喜的孙女,从此从他的眼前消失而已。 如此好事,他就不懂,怎么海清突然叫停。连老爷子看着孙子,心底暗自摇头……哎,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太心善了。 连海清眼神闪烁,也压低了声音,靠近连凤丫,刚想问问这事和安九爷有什么干系,那边,连老爷子等不及了,恼怒地叫人来抓连凤丫:“你们还等着作甚?还不把人绑起来?” 连老爷子厉声大喝,几个壮汉也顾不得还有个秀才老爷挡着,几下就朝着连凤丫抓过去。 情势急转而下,连大山和万氏一直在哭着求情,却不管用,后来又看到自家闺女儿好像是在和连海清说什么,连大山和万氏心中联想到了,这些日子,闺女儿的厉害,心中又起了一丝希望。 都紧张的在一旁,目露焦灼的期盼着。 但这会儿,却见连老爷子真是一点情分都不念,看架势,这事情是没有回环余地。 两夫妻期盼落空,万氏哭着朝着连老爷子扑过去,老爷子想起万氏当初拿刀胡乱砍人的架势,吓了一跳,就往后躲,万氏却是“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在老爷子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求: “爹,爹,求求您,您老高抬贵手,您让凤丫有条活路吧,我的凤丫才多大啊,呜呜呜……” 连老爷子老眼中闪过厌烦,嘴里却又一堆妇德妇容,贞操品节,一堆大义凛然,把个万氏教训的狗血淋头。 连凤丫心中压着火,眼神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她和连海清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安九爷不做赔本的买卖,约定的八月十五就要到了,既然她敢在安九爷面前许下那么大的承诺,安九爷又怎么会允许到手的好处就被连家老宅和着这一群大字不识的村民给搅黄了? 更何况,连家老宅人这么做,多半还是为了讨好张家的人。 就冲着这两点,安九爷举手之劳就能把她捞出来的事情,他又怎么不会去做? 所以说,连家人的算盘打错了。再者,“食为天”中,淮安道选出的佳肴是她首创,谁也保不准在京都城中,会不会就此脱颖而出,被上位者关注到。到得那时,必定会有人去调查,猪下水的制作方法,是谁先想出来的。连家老宅把她送 去尼姑庵,这事定然也是瞒不了人,有心人一打听,前前后后的事情定然也会打听出来。 说到时候她的名声会坏,害她至此的连春珍只会比她更惨,连带着,连海清的名声也别想要了。 别人会想,连春珍不仁不义,连海清和连春珍都是姓连,连海清又会好到哪里去。 而作为连家老宅,对此事,居然处事不公,只把个分了家出去的孙女关进尼姑庵,那个罪魁祸首却还逍遥法外留在家中宠爱……到时候,别人可就真要怀疑怀疑连海清的品行了。那就是自己打自己脸。 连老爷子不把万氏看在眼底,见那几个来绑连凤丫的人动手太慢,恼怒的催促,那几个人彻底没了顾忌,一人递了麻绳过去,几个壮汉胡乱抓住连凤丫肩膀和两只手臂,拿了麻绳就往连凤丫身上套。 连凤丫不躲不闪,万氏却在亲眼见到这一幕,大受刺激,眼白一翻,晕了过去,连大山瞪大眼睛,看着歪倒在地上的婆娘,又看到被几个壮汉抓着上麻绳的亲闺女。 他猛然一抬起头,含泪的眼,将连家老宅,他那些曾认为最最亲近的家人,一个个看过去。 猛然之间,他想起连凤丫曾经失望的眼神,蓦然!想通了一切,也心灰意冷了。 “爹,今天个,你想要把我家凤丫绑去尼姑庵,那就也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否则,今天谁也别想带走我的凤丫!” 四周幸灾乐祸的声音,陡然都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从小看到大的老好人,憨汉子……连凤丫同样吃惊地看向了她这个曾几度嫌弃又几度恨铁不成钢的爹。 正文 第八十章辗转乾坤胜负顿变 连凤丫惊诧。 印象中,这个爹虽然也疼妻疼子,却对连家老宅那群豺狼一直抱有期望。 她垂下眼,她能够站着不动,等着那些人来绑她,自然有她的胜算。原本想要阴一下连家老宅和连海清,却没有想到,事到临头,连大山出乎预料的站出来了。 连凤丫静静观望,暂时不动声色。 连老爷子没有说话,连老太太吴氏却先骂开:“大山,你不要捣乱,那是你爹,你咋能够当着众人的面,抹了你爹的面子呐!” 连大山看着声色俱厉指着他的亲娘,心底已经拔凉一片,他看着这个娘,觉得这些年,他真的错了。 在他娘的心中啊,他亲闺女的一辈子,比不上连老爷子的面子。 他的凤丫,珍贵着咧。 又哪里比不上他爹的面子? 眼眶通红,连大山少有的硬气:“娘,我不与你说,在你眼中,我爹的面子重要,可在我心中,我闺女儿的一辈子更重要。” 连老太太吴氏又炸了,一只手指恨不得指到了连大山的鼻子上,就差把连大山骂成龟孙。 连大山也任由连老太太胡乱的骂,却等老太太骂累了,喘口气的间隙,赤红的眼扫向一旁的老爷子:“爹,我们一家子是被老宅赶出来的,说好听,那叫分家。可您老扪心自问,那是分家吗?” 不等连老爷子说话,连大山激动地说: “爹,今天个,我最后一次求您,求您高抬贵手。让我凤丫好好的长在我和她娘身边,求您别把凤丫送到尼姑庵去。” 说着,他朝连老爷子重重跪了下去,“爹,您要是觉得我凤丫拖累了连家老宅的名声,你把我连同我妻儿一同从族中除名吧!” 他说着,又朝着那群看热闹的乡民恳求道:“还有各位父老乡亲们,要是你们怕我凤丫连累整个村里的名声,我连大山发誓,我们一家子不再留在村里,我们从村子里搬出去,从此我连大山一家不再去小淮村的人。只求求大家,都高抬贵手,放我凤 丫一条活路。” 七尺的男儿,含着泪,苦苦哀求众人,脑袋磕在石子儿地上,咚咚咚的响,任由脑门儿被地上的小石子儿膈坏,也不肯停下,嘴里一直恳求着: “求各位乡亲父老看在这么多年的邻里情分上,就放过我凤丫吧!我给大家伙儿磕头!我给大家伙儿认错!” 连大山一会儿朝着周围的乡亲们磕头求情,一会儿朝着连家人磕头求情,他是个老实汉子,他从来朴实,他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他更没有那些制衡手段。 一个朴实的爹,能够想到的保护住自己的闺女儿的唯一办法,除了不断的磕头认错,只希望那些人能够心软,能够有同情心,能够就此放手。 连凤丫心情十分复杂。在连大山站出来的时候,她是惊讶的,可惊讶过后,她又失望,这已经不是连大山第一次有担当的站出来维护妻儿了,可是每一次维护完妻儿之后,连大山又会变成那个满心怀揣着对连家老宅那群豺狼抱 有希望的那个连大山。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连凤丫没有阻止连大山,可是…… 他说要从连家族中除名,连凤丫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这个爹,为了她,已经不准备再当这个连家人了,也意味着,从今而后,他也彻底和连家无缘。而从此,也就成了没有祖宗没有根的人。 对于最老实本分的庄稼汉而言,没有祖宗没有根,那简直就是没有了天。 一个爹能够做的,连大山都为她做了。 连竹心也走到了连大山身旁,小小的身躯,就要跪下。 心中被什么拨动,连凤丫眼睛一厉,冷声就道:“连竹心,你这双腿,跪天跪地跪父母。”连竹心身子一颤,要跪下的膝盖僵住,缓缓扭头看向他的阿姐…… “连竹心,你忘记了,我和你说过什么话?” 小人儿的眼……渐渐恢复了神采,他的阿姐说,看她怎么收拾这些画着人皮的鬼。 他阿姐不会骗他……是他想错了,怎能不相信阿姐的话? 事到如今,连凤丫决计不会再藏拙。 嘴角浅勾一抹笑,眼底却是一阵冰冷,她注视连海清的目光,凛然叫人胆寒:“连海清,松绑。” 连海清拧着眉……阶下囚也这么嚣张? 连凤丫眼见连海清的神色,怎不知他心中所想,冷笑一声:“连海清,你当真不帮我松绑?”连海清,错过这一次机会,过会儿你们想帮我松绑,我都不会轻易给你机会。 连海清再拧眉……这是虚张声势? “那好,你尽管绑着我去尼姑庵。若没有记错,‘食为天’的终选,也就这几天在京都城中举办。” 怎么突然扯上这件事?……一时之间,连海清还没有想到这个中关联。 连凤丫扫向连海清,轻笑一声,她淡定从容: “若是我运道好一些,‘食为天’中,猪下水制作的美味,得到了贵人青眼相待,呵~你说是否会有人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想出了这猪下水制作方法?” “你扯东扯西做甚……”话到一半,连海清戛然而止,猛然瞪大眼睛,脸色煞白地看向连凤丫。 连凤丫知道,连海清是已经想明白了。连海清的手在抖……如果,如果真的像她所说,到时候有有心人打探她的情况,一旦打探她的事情,自然就会打探到连春珍,到时候就会把连家老宅做的那些不大光彩的事情翻出台面来,到时候……到时候 ! 他的名声…… 这边,连海清已经陷入了惊恐中,但那边,“海清,你还与她废话个啥呀。”连老太太唯恐天下不乱,指着人:“快,把这臭丫头送去尼姑庵!好让这臭丫头好好在菩萨面前赎罪。” 连海清面色大变,连忙阻挠:“慢着!”他扭头惊恐看向连老爷子:“阿爷!不能送!快叫人帮大姐松绑!” “海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能送!阿爷!不能把大姐送去尼姑庵!”至少是现在不能送!要送也必须等到确定“食为天”最后,大姐的菜品没有被选上。 连海清走到连老爷子身边,压着声音,把那些个话,与老爷子说了一遍,老爷子惊的看向连凤丫,深皱的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压着心中的火气,连老爷子不甘心地吩咐道:“给她松绑,小小年纪,送去尼姑庵,我是她亲爷,心中不忍。至于乡亲们怕被她拖累了名声,那就叫她离开小淮村,挪了户籍。”老爷子看那些个人面上有不 满,当机立断做下决断: “叨扰了乡邻,我老头儿做主,连家出钱,一家一户各送上百个铜板。” 众人一听,眼就亮了……有钱谁不高兴啊,再说,也叫这不要脸的臭丫头离开村里了,那就和村子里没有干系了。 “老连,当真叫连凤丫一家离开村子?” 有人狐疑问道。 “当真。” 有了老爷子的保证,又有钱拿,没人反对了。 连老爷子叫道:“快去给她松绑。” “不必了,”连凤丫意味深长地扫过连海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突然觉得,还是尼姑庵好。你们把我绑去吧。” 看到连凤丫嘴角上翘的弧度,听到她所说的话,连海清觉得无比刺耳,她嘴角的笑,仿佛是在嘲笑他之前的种种作为……就好像,他这个人,在她的眼中,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之前的胜券在手,之前的运筹帷幄,一下子成了讽刺。连海清只觉得,脸烧得慌。 正文 第八十一章人心怎如鬼 “大姐。”连海清压制着,靠在连凤丫的耳边,低声喝道,他是聪明人,也正是因为他是聪明人,也才更明白连凤丫刚才那一番话的分量。 连海清眼神闪烁:“大姐,这事只是误会。阿爷都说算了。”言下之意是叫连凤丫见好就收。 连凤丫却心中冷笑说,连家的人真是不要脸,“海清弟弟,我可记得,急着要把我往死里逼的人是你们。” 连海清面上一顿,眼中便有了一丝不喜,他压着声音,“大姐,得饶人处且绕。” 呵……连凤丫嘴角微扯一个弧度,淡淡看向脚尖,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底赤裸裸的嘲讽……得饶人处且绕?他和她说得饶人处且绕? 哈哈~ 连海清看面前他的这个姐姐不为所动,既忌惮又羞恼,却不得不继续埋头做小:“何况,不念僧面念佛面,都是一家人。闹着这么僵,对大姐姐又有什么好处?” 连凤丫心中更不起波澜,从来就对连家老宅的人不抱幻想,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人是什么样恶心的嘴脸? 只是…… 她朝着连大山和万氏看了过去。 连大山似感应到了连凤丫的目光,也朝着她看过来。 连凤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连大山——她这一世的爹,她认可的爹。 风吹过,门前老树黄叶落……哎~终究,连凤丫叹息一声,平静地对连大山说:“爹,您是一家之主,这事您做主。” 连海清神色一松,就要叫人来给连凤丫松绑,却见连凤丫不紧不慢地喊停:“慢着。” 她眼中一冷,她给她爹松了口,那是给她爹留面子。可和连家老宅一家没关系。 连海清想要就此,就把这件事轻轻越过去? 没门儿! “海清弟弟,你到底也是读过圣贤书的,男女大防之事,难道也不懂?要叫这些粗汉子们鲁莽了你大姐姐我不成?”她微仰下巴,眼中透着戏谑,就像是逗着猎物玩儿。 “大姐要如何?”连海清压着怒气低声喝问,眉心紧拧。 她还想怎么样? 这十里八乡,谁家的未婚女子,婚前失去名节,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沉塘?哪个人家的女子能像她这样好运气? 在他看来,本来连凤丫这种不遵妇道不贞不洁的女人,死有余辜,今日若不是他们连家人,她早就被恼怒的村民绑了沉塘。 而现在,连家为了保她,散财笼络村里人,她却还如此不知好歹!连海清忘记了,是谁散步了连凤丫失去贞操的事情,又是谁带领着村民来到连凤丫家,口口声声要把她沉塘,更忘记了在他们连家老宅大部队赶来连凤丫家里前,连凤丫已经脱离了危机,稳住了村民的心 。 连海清更是忘记了,他们不是为了保连凤丫才挨家挨户各出百个铜钱,而是为了保住他连海清和连家老宅的名声! 他们是怕连凤丫那道猪下水菜品在“食为天”中大放异彩,是怕因此有人好奇这道菜品的创作人,是怕有心人最后查出连家老宅的龌龊,是怕他自己的功名路受到阻碍! “大姐要如何?”连海清语气不满的喝问道。 “松绑这种事情,还是海清弟弟亲自来,才显得有诚意。” “你!” 连海清闻言猛然抬头,狠狠咬牙……这一松绑,便是他连海清在给她认错! 他堂堂秀才廪生,去给一个不贞不洁大字不识的村姑松绑? “大姐,点到为止!”连海清语带威胁,连凤丫嘴角一勾,“那我还是去尼姑庵吧。” “你!”连海清气的胸膛起伏,眼神暗暗:“好,好,好!大姐执意要如此,海清帮大姐松绑。” 他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动手替连凤丫解开绳索。 连竹心上前牵住连凤丫的手,连大山出奇的沉默,脑门上的血迹斑斑,走到里正跟前,再张口说话时,声音沙哑粗噶,像是上了锈的门轴:“今日我们一家就走。”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说好还要把户籍都移除出去咱们小淮村。” “对!还要移除户籍。不能叫个不贞不洁的女人坏了全村女子的名声。”四周落井下石的声音络绎不绝。 连大山的声音粗噶低沉,“里正,我们一家今天就搬走,但是户籍之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够……” “连大山!你是不是想故意拖延时间,想把这件事,拖着拖着就拖没了?我告诉你,不可能。咱们村女子的名声,绝对不能叫一个臭丫头拖累!乡亲们,你们说,对不对!” “对!” “对!” “对!” 无数声声音,连大山眼中有悲哀,这些人啊,这些此刻恨不得将他们一家往死里逼的人啊,他们可念及这么多年邻里感情? 人群中,王大娘突然叫道:“里正,不要听了连大山的鬼话,他就是想要磨蹭!” 户籍的事情,怎么是一天就能够办的下来的?得去衙门啊。 这些乡邻,哪一个不明白? 却逼着他办不可能办到的事。 里正看看连大山,又看看村民,看看这边看看那边,一脸为难。 他身为里正,怎么会不明白,户籍的事情急不得? 别说户籍,就是今天搬出村里,这也不是一件小事。 “这,大山,你看,要不就辛苦你一些……?”里正一脸为难,最终还是选择对着软柿子掐。 连凤丫冷眼看着,却抱起连竹心,轻声在连竹心耳边教导:“可知为什么里正两边为难,最后却选择欺你我阿爹?” 小家伙眨眨眼,满眼茫然。 连凤丫再说:“这叫做,两害相权取其轻。爹微不足道,得罪阿爹自然比不得得罪全村人。”她只阐述里正的做法,却不评论对错。 怀中的连竹心,小小的脸上若有所思,似在消化他阿姐教给他的这句话。 连凤丫教完了阿弟,不紧不慢走向连大山,和连大山一起站在里正前:“爹,答应他,今天我们就去移除户籍。” “你不懂……”连大山只以为连凤丫并不知道户籍之事的不好办,才会一口答应。 连凤丫拦住连大山的话,“爹,户籍的事情,你放心。”会有人帮她办好……她眼角余光越过人群,扫到不远处驶过来的马车。 眼神微烁,催促里正:“过会儿劳烦里正和我爹一同去一趟山脚下,走一遭衙门。”她说着,那辆小路上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她家门前。车上下来一张熟悉的脸。 正文 第八十二章下棋要一步算十步 “连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门前堵了这么好些人?” “二鱼小哥来的正好。”连凤丫稚气未脱的声音说道:“劳请二鱼小哥帮个忙,帮我给你家主子带句话,不知可行?” “行行行。连姑娘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行的?但凡我张二鱼能够做的,连姑娘尽管吩咐我去做。” 连凤丫笑了,那就好,安九爷打声招呼,户籍的事情,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而她这个忙,于安九爷不过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便是以她在安九爷面前签下的生死状,他也不会不帮这个忙。 在人群好奇的目光中,张二鱼领着连大山和里正,一同下了山,到了镇子上。 里正发现路不对:“这,这位小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连姑娘吩咐了,让我代她向安九爷要个信笺,户籍的事情,安九爷自会在信笺中给衙门里打声招呼。此去当然是淮安城简竹楼去见安九爷。”张二鱼解释道。 这话却在里正心中起了轩然大波……都道连大山一家得了安九爷青眼,原本以为只是卖张菜谱的缘分,可此时听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便有心打听:“这位小哥是安九爷的亲近?” “哈哈,亲近谈不上,却也帮安九爷办些事。说来,这还是托了连姑娘的福。” 里正听了,脸上异色更甚,越发小心翼翼打听:“怎么会是托了连凤丫一个小姑娘的福?难道说连凤丫和安九爷……”难道连凤丫会失贞,背后的男人是安九爷? 话未说完,就被张二鱼打断:“安九爷的事情,做属下的怎么知道?” 里正心中,却更加狐疑……越想越觉得这猜测是真,否则,凭连凤丫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怎么可能叫安九爷另眼相待? 莫不是……? 这一路,里正神情局促百变。 果然张二鱼从安九爷那里拿回了信笺,领着连大山和里正去了淮安城的衙门,改的户籍也是淮安道省会淮安城的户籍。 看着张二鱼手中的信笺,里正更加沉默,但心中后怕的同时,也越发庆幸,没有听从一众愚民,将连凤丫沉塘,亦或者是送到尼姑庵,否则,是个他也不够安九爷出气的。 里正心中已经认准了连凤丫在山里失贞的那个男人就是安九爷……可怜安九爷要是知道里正心里的想法,估计会眼也不眨,先把里正弄死再说。 二爷感兴趣的女人,他可不敢染指。 一行人赶回小淮村时,天色尚且未晚,连凤丫和清醒后的万氏,一同将家里家当整理妥当,连竹心闷闷不乐,连凤丫哪里看不出小人儿的心思,笑了一声,点着连竹心的小鼻子: “你以为阿姐是被人赶走的?岂不知阿姐是想走了。” 连竹心惊奇地抬起头。 “竹心,如果今日一事,能叫阿爹认清连家人的嘴脸,能就此摆脱连家老宅,不过就是搬个住处,换个户籍,何乐而不为?” 张二鱼赶来连大山家时,听从连凤丫另一个要求,从淮安城简竹楼中带出另一辆马车,随行八个壮汉。 连大山搬家时候,全村的老少都来看热闹,马车驶进连大山家的院子,还有人要闯进来看个究竟,却被从安九爷那里借来的一个粗壮魁梧的壮汉一把推到在门前的石子儿地上。 那人就要哭嚎喊冤,却被挡在门口推他的壮汉牛眼一瞪,吓得不敢说话。 大门“吱嘎”一声,重重关上。 院子里正在忙着将20坛好酒装车,还有那些制酒的装置,足足装满了一辆马板车,用了油布遮在上面,严丝合缝的,从外面是丝毫不露一点迹象,看不出半点虚实来。 连大山的院子外,连家老宅的人挤在一处,老太太吴氏满眼的欣喜,“这座院子院墙结实,等到大儿一家搬走之后,出些钱把里头的屋子整修一下,可以留给春珍做嫁妆咧。” 这倒是人没走,就开始打起大儿子一家的房子主意了。 连二才一听到他亲娘的话,顿时不满的抱怨:“娘咧,你咋只想到春珍?她一个女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房子,我看不如留给大宝娶妻。” 三房的媳妇子李氏上前一步,也要去争,却被连海清拉住,她扭头,儿子正冲着自己摇头,连春珍这才忍下来,却不忘眼露厌恶的扫了二哥连二才一眼。 “好了!”连老爷子抽了一口旱烟,扫了众人一眼:“都闭嘴吧!叫人听到笑话。” 说着,眼睛落在了三房身上,最后落在连海清身上。 好在,连家祖坟冒青烟,给了他老连家一个连海清。连家要发达,只能靠这个孙子了。 他又看向连大山家的院门,老练的眼睛里写着不以为然。 院门豁然打开,两辆马车陆续驶出来。 人们好奇地看着被油布遮掩的严丝合缝的马车,直到两辆马车驶出来,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 两个壮汉各赶了一辆马车停在院子前的小路上,停在连凤丫的院子五米外。 马车最后,才是连大山一家。 车停在不远处,连大山一家却没急着坐上马车走。 连凤丫牵着连竹心,连大山和万氏走在前面。 连大山转身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院子,转身时,看到连家老宅一众人,肩膀微不可查的一颤,紧了紧垂在腿边的拳头。 领着一家,走到连老爷子面前。 “凤丫她娘,走过来。咱们给爹……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最后磕个头。”而今,连大山一家已经被族谱除名,不再是连家的人。 他们面前,没有“爹”和“娘”,只有“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 连凤丫牵着连竹心,漠然看着一切。她不会去阻止她爹和她娘最后的告别。但,这一切,与她无关。 本就是陌路,哪来的告别? 连大山对连家老宅的人没有幻想了,被老宅人伤透了心,而今不过是无言的道别,别了这几十年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情分。 “爹,娘,时间差不多了,该上路了。”连凤丫淡淡提醒。 连大山拉着万氏站起来,转身不再看连家老宅人一眼。连老爷子微微拧眉,他总感觉这个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连凤丫牵着连竹心,没有立刻跟上连大山和万氏,站在连家一家人面前,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连老爷子,缓缓的,嘴角一点点上翘,最终……轻笑了一声。 这明明只是一声轻笑,却突然惹得连老爷子发恼,阴沉沉的目光落在连凤丫的脸上。 连凤丫却一扭头,冲着院子门前六个壮汉丢去四个字:“都砸了吧。” 都……砸了吧? 啥意思? 众人还恍惚中。 那身形瘦削的少女,却已经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手牵着幼弟,举步走向马车。 哐当哐当! 哗啦哗啦! 不久前刚刚修建的院墙,修缮的屋舍,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安九爷手下的六个壮汉手中,一点点破碎,化为破乱。 “啊!天杀的!谁让你们拆院子啦!黑心肝的王八羔子,不得好死!你们快给老婆子我停手!”老太太吴氏的叫骂,在马车后越行越远。 “这是我家的院子……” 连凤丫听着连家人的叫嚷声,嘴角浅浅勾起弧度……你家的吗? 你家的只是一座四面漏风下雨漏雨的破屋而已,还你就是。 她一手抚怀中小人儿的顶,一边自言自语:“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呢……”八月十五,镇北军途径凤淮镇。风云起,浑水才可摸鱼! 正文 第八十三章军队前拦路 搬出小淮村后,连凤丫一家没有去往淮安城,暂住在富贵酒楼。 连大山愧疚地看向万氏:“是我没用,最后连个安生立命之处都没法给你,秋娘,你怨我吧,是我没照顾好你们娘儿仨。” 倒也算条汉子,没有因此连带怨恨上连凤丫,毕竟事情的起头是连凤丫失贞,引来村民们不满。 “爹知你委屈。”晚饭后,连大山对连凤丫说道。 “我不委屈。”她想走,所以才会有了现在这个情景。 可连凤丫越是这么说,连大山却越觉得闺女心中一定是觉得委屈了。 “哎,你也别怨恨你春珍小姑。” “我不怨恨。”有仇不报就不是她了,有什么好怨恨的,眼睛一厉,连凤丫反而语气淡淡:“爹,连春珍她也不是我小姑。” 连大山顿了一下,“是,咱们一家已经不是连家人。” 八月十五 有道是八月十五闹中秋,今日的凤淮镇比以往更热闹。 家家户户起得早,脸上的笑容乐开了花。 镇子周遭的村子村户早早来赶集,买了鸡鸭鱼肉,有条件的人家,扯上一尺红绳,编个络子给自家的小孩子玩儿。 凤淮镇的主干道上,突然的安静下来。 地面在颤动,好似千万匹马齐齐踏步而来。 哒哒哒哒! 清晨的云雾散去,凤淮镇上赶早集的行人都呆住了。 远处恢弘而来,穿甲持枪,即使隔着人群五百米开外,肃杀之气依旧扑面而来。 “那是啥?”人群之中有人突兀问道。 便有人悄声提醒:“你傻吗?那是军队,轻点儿声。” “八月十五?中秋节出兵?”有个文绉绉的书生皱着眉头:“武人多蛮,弄得民不聊生。哎……” 如此多愁善感,一旁隐于身后的连凤丫轻轻垂下眼帘。 军队前行,两边商户小摊小贩及行人,向两边散开,留下一条宽敞的道路,以供不远处的军队行径。 欢乐的氛围,一下子被军队肃杀冷冽的气氛冲淡,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铁甲的首领,拧紧眉心: “怎么回事?今日我镇北军途径凤淮镇,此事早已提前两个月与当地官府打过招呼,请提前清路。眼前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副将拱拱手:“确已在两月前通知当地官府,妥善处理此事。属下这就去问问。” 说着打马准备回头,就变上峰叫住:“慢着,你现在去问谁?今日这事,是有人设局,只怕我镇北军还没有离开凤淮镇上,那上书我镇北军扰民的奏折,就能送到陛下的御书房。” “岂有此理!我们当兵的为大庆流血流汗,却还……” “住嘴!嘴上没把门,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陆将军!小将是不服……” 副将正说着,军队斥候一声呵斥陡然响起:“镇北军过境,谁人挡路?” 咦?有人挡路? 副将和陆将军齐齐看向前方。 三四十尺外,一辆板车,当街横在路上,恰恰好,挡住了镇北军前行的道。 “谁人挡路?镇北军行路,快把车挪开,莫要耽搁军队前进。” 斥候一声高喝。 却见板车后走出一个少女。 “将军且留步。”连凤丫站在板车前,给高头大马上的将军行一礼,“今日乃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百姓们阖家欢乐,镇北军却在今日赶赴战场。” 副将上前一步,恼道:“你这小姑娘,受了谁的指使,来指责我镇北军?” 骏马上,陆将军也是为之紧抿嘴唇,果然……今日有人设局害他。 千想万想,却没有想到,对方会请一个小姑娘来阻路。 陆将军已经在脑海里盘算,今日这事,如何脱险。 至于那骏马下的少女,自然入不得陆将军的眼。 连大山和万氏匆匆追了来,看到这一幕,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万氏来不及多想,上前就想去把连凤丫给拉回来,却被一旁的张二鱼抓住:“连姑娘让我看住大叔大婶。对不住了。”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心中也是擂鼓作响,之前时候,连凤丫就叫他帮个忙,他是一万个答应,哪知,连凤丫的胆子忒大,竟然是这种危险的事情。 张二鱼本已经打算后悔,却猛然忆起连凤丫是如何逆转乾坤,一点点从一个山野村姑,入了安九爷的青眼,又想到这姑娘年岁虽小,手段和心计都了得……反正他张二鱼贱命一条! 死也就死了! 拼吧! 拼一个前程似锦! 张二鱼认定连凤丫。这种送命的活儿,没人敢做,他张二鱼把命豁出去!冲的就是连凤丫这个人! 此时张二鱼还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他这一念之差,日后命运已变。 那边,副将怒气冲冲质问完话。 连凤丫看了副将一眼,摇头:“不是指责。乃是钦佩。” “胡说!花言巧语!”副将心中认定连凤丫就是招人收买,怒目相视:“快说!是谁指使你来阻……”路…… “吴栋。你退后。”骏马上,陆将军挥退他的副将吴栋后,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扫向军队下的少女:“你可知,拦阻军队是大罪?现在退去,本将恕你无罪。” 马下少女坚定的摇摇头。 陆将军眯了眼。 预料之中,此女不退。 预料之外,此女丝毫无惧。 一将功成万骨枯,陆将军心知肚明自己身上煞气极深,一般男子都要惧怕。 可这拦路的少女却…… 周围聚众之人众多,却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不敢正面去看将军,一个个把脑袋埋着,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偷看。 场面一时诡异寂静,陆将军年约四十好几,此时却定眼望向马下的少女,眼底深处,已然酝酿一股杀意。 连凤丫无惧,学男子抱拳,先是朝着军队士兵们一鞠躬。“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我们小老百姓们举灯喝彩,欢欣鼓舞,阖家团圆,众位军队的好儿郎们却不得不在这中秋团圆之日,离别家人亲友,跋涉千里,赶赴战场,对抗外敌,为大庆守疆卫土,护卫大庆的百 姓平泰安康,”连凤丫再次冲着军队士兵们一鞠躬,她面容整肃,“这一拜,是钦佩,是感念。” 正文 第八十四章鼓动人心的好手 稚嫩的声音听在那军队儿郎们的耳中,却起了共鸣,从无对人可说的委屈,似乎一下子被激起,那离家却还要被一干掉书袋的书生学子骂作“兴兵乱国”的委屈,仿佛终于得到平反。 陆将军的眉心渐渐拢起丘壑,仔细观察那身形瘦弱的少女,混迹战场朝堂的他,竟然一时之间,看不懂这诡异冒出来的少女的想法。 但他也没有贸然打断连凤丫的话。 陆将军绝不是鲁莽之辈,武人也不都是有勇无谋。陆将军以不动应万变,坐在马背上,静静观望。 下一秒! 一声稚嫩又清越的女音响起: “今日是中秋佳节,民女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家不富人不贵,就只能以众位将士们一人一口好酒,为我大历的好儿郎们践行了!” 伴随这话,“唰啦”一声,她身后板车上的油布,被人揭开,露出板车上堆叠整齐的酒坛子。 连凤丫猛然转身,冲将军施礼:“恳请将军收下民女这板车上的酒,全了民女一番感念之情!” 陆将军看了看板车上的酒坛子,那点酒真是不多,说让军队的儿郎们一人一口,那都是不够的。 还不待陆将军说话。 一个书生急匆匆冲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直裰,冲到连凤丫面前,气得以手指着连凤丫的鼻子,嘴里嚷嚷着:“无知妇孺误国,无知妇人误国啊!” 声嘶力竭,凄然宛转,那目光落在连凤丫的身上,仿佛如果大庆亡国,就是她连凤丫今日所为的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不是军队在此镇着,周遭的人群就要攒动乱套。 陆将军也看到了冲出来的书生,心中警醒起来。 自古以来,文武有别,陆将军最厌恶的就是这种酸腐之气满身的书生,迂腐顽固,武人用刀杀人,文人用嘴杀人,自古以来,死在文人嘴刀下的武人数不胜数。 “无知妇人!”那书生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连凤丫大骂:“兴兵,百姓受苦,你这蠢妇,何来的感念!” 就算是淡定如连凤丫,此刻也不禁张了张嘴巴,看二傻子一样地看着面前的书生……我去,这是个白痴吧。 当着镇北军大将军的面,这白痴诋毁当兵的?没见人家一军队的官兵,都对着他杀气腾腾吗? 连凤丫眸中流光一闪,很快收起看二傻子的表情……既然有这二傻子非要为她扬名之路添砖添瓦,她怎么能够浪费这二傻子冒着生命危险帮她的一片“诚意”呢? 那张平凡的脸蛋上,顿时整肃一片,连凤丫言辞烈烈! 一转身,毫不妥协地与那书生对视:“亏你还是读书人!却说出如此恶意中伤的话来!” 那书生刚要反驳,就被连凤丫一连串连珠炮轰的话,给炸裂。“你道只有你是人生肉长的?你道那些当兵的儿郎们就是铁做的?你道他们愿意打仗吗?刀枪挨在身上,会痛会流血,你去看看,那些儿郎们,”她一挥手,指向镇北军的军列,怒骂书生:“你去看看他们的 身上,哪一个没有伤痕刀疤!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当兵的儿郎?”那书生被连凤丫一阵指摘,顿时弱了气势,但是一想,面前不过区区一个无知村妇,那股自大的心理又膨胀起来,手指一指连凤丫:“你知道什么?不打仗怎么会有伤疤?这不恰恰说明兴兵无益有害?哼! ” 他以眼角藐视面前少女。连凤丫嘴角一勾:“好在我大历朝的儿郎们,不全是你这样的窝囊废!北有突厥,南有蛮夷,外敌对我大历虎视眈眈,没有军队成年累月镇守边疆,你道你如今还能够口无遮拦,中伤这些护佑我们老百姓不 受外敌侵扰的好儿郎们吗!我一介小女子,不知道忧国忧民,不知道治国方策,我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整个大历都是咱们皇帝老爷的!” 她说着,恭敬的朝着皇城所在的方向一拜,十分虔诚! 抬首之时,再道: “而从军的儿郎们,便是皇帝老爷派来保护我们百姓们的!你敢说,皇帝老爷做错了吗?” “我……你……”书生脸色煞白,手指颤抖不止。他怎么敢说皇帝的错? 连凤丫眼中冷光一闪,心中道一句:对不住了,二傻子。谁叫你倒霉,出门还没带脑子。 她一扭身,朝镇北军一躬身,高喊:“凤淮镇百姓感念镇北军护佑之恩!愿我大历镇北大军的儿郎们,疆场驰骋,杀敌百万!” 声虽稚嫩,却高昂入耳,传入众人耳中,为之一振! “将军!民女虽没读过书,不会大道理,却明白一个道理。”她仰首,望向马背上的陆将军。 陆将军此刻已经心潮汹涌……他意味深长地望向马下的连凤丫。 此女年岁虽小,但……扇动之力不亚文人。 不过,经过这少女今日这一番拦路送酒,还有她这一番话,今日给他下绊子的人,注定奸计不能得逞了……陆将军嘴角一弯,眼中杀意已经退散,威严的声音响起: “什么道理?”既然此女替他解围,他不妨送她人情,顺着她的话问:“你且说说看。” 且看看此女今日冒着生命危险,拦路送酒的意图。 “民女明白了,凡我大庆疆土,凡我大庆百姓,若被侵略,若被欺辱,皇帝陛下就会毫不留情,刀枪相对。” 陆将军微微勾唇,此女会拍马屁,这话若是传到京城陛下耳中,龙颜大悦。 但下一句话,却叫陆将军嘴边的笑容,陡然顿住! 连凤丫一抬头,“犯我大庆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此等气魄,只有我大庆天子,皇帝老爷才有!” 此话之后,陆将军看向马下少女的目光,不再平静! 他低声品了一遍连凤丫的话:“犯我大庆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犯我大庆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哈哈哈哈哈……“好!好一句犯我大庆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 陆将军仰头狂笑! 一句话,说出了身为大庆国人的骄傲! 道不尽的心潮澎湃! 不光鼓动了镇北军三万将士的爱国护国情朝,更是将在场每一个大庆国人,无论身份高低卑贱,说得心潮澎湃! “我为大庆国人傲!”不知是谁高呼一句。 引来无数人高呼: “我为大庆国人傲!” 更多的人加入! “我为大庆国人傲!” 人群澎湃,声音之大,近乎山海之势!响彻云霄! 连凤丫眼角眸光再山,忽张嘴,“犯我大庆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皇帝老爷英明神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便是带头朝着皇城的方位,跪了下去! 人群已然激动澎湃,她声如战鼓,激昂人心! 百姓人群的情绪,早已被她带动! 见她跪下,便哗啦啦全部跪下一片,山呼声不绝于耳,萦绕三千! “犯我大庆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皇帝老爷英明神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情激昂! 声响入天际! 陆将军激动的同时,一抹额头,满心无奈的下马……只得陪着这满地虔诚山呼万岁的百姓们,一同朝着皇城的方向跪下。人群中,连凤丫埋首于地,嘴角,悄然露出笑意。 正文 第八十五章劝酒行 陆将军花费了一些时间,总算是控制住了这快要失控的场面。 难以想象,百姓如此虔诚的膜拜,比得上他此生所见到的任何一次。如果远在京都的陛下亲眼看到今日的场景,龙颜大悦,龙心欢喜,说不得就要来一个大赦天下三日不可。 想到此,陆将军莫测高深看向那个少女。 她,到底要做什么? 连凤丫心知趁热打铁的道理,一转身,顺势从板车上捧下一坛酒水,恭敬的递给陆将军:“将军为国尽瘁,将军辛苦了,请将军饮下这万民酒!” 陆将军此生被人劝酒无数,什么样的招式都见过。 可今日,他才算是开眼了,竟然有人为了劝他一杯酒,劳心劳逸,不惜鼓动民众至此……可别告诉他,这年岁不大的女子,弄出如此大的场面,就只是为了劝他饮一杯酒。 机关算尽,只为一杯酒?……陆将军满目沉思。 视线落在连凤丫手中酒坛上……那些人总不会傻的在酒水里下毒吧? 连凤丫是什么人? 陆将军的眼神尽收眼底,她已然看出来陆将军的想法。 换做一般人,这时候早就已经自饮一杯,以证酒水无毒。 连凤丫却不想做。 嘴角浅勾,双手高举酒坛,当着凤淮镇百姓数不清的目光下,朝着面前陆将军一躬身。“民女未读过书,曾听一山野老叟口说一句‘宝剑赠英雄’,民女没宝剑,只有这一车的好酒,就送给陆将军和我大庆国戍边流血的好儿郎们!此酒是民女自家酿制,便是专门为了镇守边疆的儿郎们特别酿制 的酒水!今天民女就将此酒送上。愿我大庆儿郎们,疆场旗开得胜!” 少女一抬首,再劝将军饮酒:“请陆将军饮这一杯酒,战场之上,请将军尽情杀敌取首!”少女声音清越,传出去很远,声虽稚嫩,却比男儿更刚毅,一句“战场之上请将军尽情杀敌取首”,就是陆将军如此刚毅的真男儿,也被说的热血 沸腾。 这稚嫩声音再一次发出铿锵之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取敌首,共饮英雄酒。” 少女尚且稚气未脱,字字铿锵,燃了大军的兵魂:“陆将军,请!” 两只瘦弱纤细的胳膊,便捧着一坛子酒水,硬是将它推到了陆将军的眼皮子底下。 所有人都在看,陆将军虎目扫视一圈周围,再一看这少女做派,心知,今日他没得选择,只有当着百姓的面,饮下这“万民酒”。 陆将军越来越怀疑,那些人真正的杀招并不是一封军队扰民的奏折,呈送到陛下的书案上,而是这少女手中的酒……就算有毒,今天他也没得选! 陆将军硬着头皮结果连凤丫手中的酒坛子,一把撕开封坛子的盖头,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郁酒香,弥漫开来。 陆将军虎目瞬间晶亮……这酒味香浓,萦绕鼻间,以他的眼力,一看就知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酒,肚子中的馋虫被勾引了出来。 一道只够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传进陆将军的耳朵中:“将军,此酒无毒。” 是那少女! 陆将军虎目一顿,眼中绽出精茫,再次抬眼,视线落在面前少女身上,陆将军精明的眼,眯了起来,低声哼道:“若是有人以这千金难买一坛的好酒杀我,本将军认了。” 说完,举起酒坛,大大的灌下一大口。 “将军小酌,此酒烈性。” 连凤丫绝不承认,她就是故意慢半拍再提醒这位将军大人酒水烈性的。 陆将军一口白酒灌下肚子,耳边才来得及听到连凤丫的劝解,肚子里已经火烧火燎,放下酒坛时,酒气熏红了脸。 连凤丫不紧不慢说道:“民女早就提醒将军,此酒烈性了。” 陆将军耳根又跟着红了,虎目怒视面前少女……她说她“早”就提醒了? 这话她怎么说的出口? 但下一刻,陆将军却忍不住又品一口坛中酒……“好酒!够烈!北地昼暖夜寒,白天黑日截然不同,好些将士们没有战死沙场,却先冻死北地。有了这酒,北地的将士们可度过寒夜!” 将军心中如此想。 心念一动,望着怀中的酒水,就像是看到珍宝一般。 “此酒是你自家酿制的?” “是。” “可有酒名?” “还不曾,请将军赐名。” “此酒大好,本将军会上书皇帝陛下,呈请陛下赐名。”陆将军绝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今日这少女以此酒作“万民酒”,践行镇北军的儿郎们,他绝不会傻到去抢陛下的风头。 陆将军又问:“此酒,可能供应我镇北军?” 连凤丫想也未想,摇头:“此酒难酿,将军可看板车上二十坛酒水,已经是我费尽心力酿制成。今日全部送给镇北军的儿郎们,只感念儿郎们的勇敢无畏,护我大庆百姓不受外敌干扰。” 陆将军看看连凤丫,又看看板车,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一点说谎的蛛丝马迹。 大为遗憾摆摆手,叫来副将:“吴栋,叫几个人上前取酒开坛。‘万民酒’乃民意,一人小半口,不许多喝,传下去,叫我将士们都尝一尝这千金难买的好酒!” 即便是一人小半口,三万的大军,怎么够分? 陆将军不管这些,只管命令传下去,酒水到了谁那儿尽了底儿,那后头的人,只能算他倒霉了。 吴栋领着人,把板车上的酒水搬下来,十几人动手就把封口的油布揭开,一瞬间,香气浓郁,传出去好远。 “唔!好香~” 人群中,一个好酒之徒,沉醉地猛吸一口酒香,咽了咽口水:“这是什么酒?” “嘶……酒香醇浓,前所未有。只怕,只怕不比千金难买的竹叶青差……” “你懂个啥?这酒足比竹叶青好上好几倍,不信你往身后瞧瞧……你瞧瞧,街角酒楼二楼窗户边,是不是一群人拱着身子够着脑袋闻酒香?二十坛竹叶青,可做不到香飘几里外。” “天~这到底是啥酒?要是我老朱也能够喝上一口……” “还一口呢?一滴都难。竹叶青都那么贵了,何况这个酒?你没听那姑娘说吗?这酒酿制起来复杂的很。” 因为这酒水,人群之中议论开来。 一个个目光紧盯着那些将士们手中的酒坛子。 军中兵士们,尝一口,熏红了脸,回味无穷,一人小半口,把个酒坛子往后传递,纵有许多想要再多喝一些的,却被周围同僚一双双眼睛注视。 能够喝上小半口的已经是幸运,酒坛子传到最后,一点点见底,后头的小兵只能一边猛吞口水,一边羡慕嫉妒恨地瞪向喝了酒的。 张二鱼眼中放光,盯着场中那少女瘦弱身影……他果然选对了!从今往后,他张二鱼就服这连姑娘! 正文 第八十六章公子松手 “你家大人呢?”陆将军向连凤丫询问道。 后者冲着人群招招手:“爹,娘,将军要见你们。” 连大山和万氏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连大山紧张的额头冒汗:“将军,我们就是凤丫的爹娘。” 陆将军点点头,询问了连大山家住哪里,户籍哪里,姓甚名谁。连大山一一作答后,才挥退了一家人。 对连大山一家说:“今日的事情,本将军定然是要向京城里的陛下汇报。”说着,冲着身边副将一挥手。 副将吴栋高呼一声:“众将士听令,整肃军队,镇北军启程。” 浩浩荡荡的军队从凤淮镇上过境,但今日的事情却被人津津乐道,茶余饭后总有人议论今日一个少女军前赠酒的美谈。 陆将军的奏折,也交给了信差,正往京都城里送去。 淮安城中的张家,张大老爷正铁青着脸,听着手下禀报。禀报的事情,赫然就是今日凤淮镇上发生的。 “又是这个连凤丫!”张大老爷压抑着怒火,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案上,一双老眼,阴森森的: “今日陆寒山已经着了我们的道,一个镇北军过境扰乱民众的罪名是跑不掉了。怎么就突然冒出个程咬金!” “大哥,不如我现在就去把人……”一旁的张二老爷眼中杀意一闪,抬手在脖子上做出一个“杀”的动作。 眼底的狠毒,让人为之一寒。 “不可乱动。”张大老爷老谋深算,及时叫停:“陆寒山不是吃素的,他定然已经将今日的事情,写成奏折,送去了京城。” “那又如何,我们碰不得陆寒山,还不敢对一个山野村姑下手吗?” 张大老爷鼻子中哼出一道轻嗤:“老二啊老二,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说着,张大老爷捻着胡须:“你以为谁都有军前赠酒的勇气吗?一个农家女当着一个镇的百姓面前,拦下三万大军。军前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传进陛下耳中,陛下当如何?更何况 此女一句‘犯我大庆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引得一个镇的百姓纷纷山呼万岁,感念君恩……这是在给当今陛下夸功。百姓们自动自发感念君恩,这是政绩,是民心所向,是要记录史籍的大事。” 张大老爷说着,便意味深长扫了张二老爷满头冒冷汗的脸,“呵呵”笑了声:“你说咱们今上知晓此事后,会如何?” 会如何? “会赏。”张二老爷想明白,硬着头皮答道……这个时候他把给今上夸功的连凤丫给杀了,的确不理智。 张二老爷不甘心地问向张大老爷:“大哥,那就这么算了?……事情办砸了,我们如何向京都城的那位交代?” 张大老爷面色也沉浓,想起京城的那位大人,头痛不止。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被一个小小的山野村女坏了好事。 “哎……”张大老爷叹息一声,揉着眉心,满脸疲惫:“此事我会与京城方面有个交代。他张显火气再大,念在都是张姓同族的份上,也不会处罚太过。” 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二弟,你说,这连家女今日之举,都是为了什么?” 张二老爷不大在意嘟囔:“能为了什么,她今日从头到尾都在赠酒劝酒……咦?等一下!”张二老爷猛然抬起头,满眼都是不可思议,望着张大老爷:“她她她……酒酒酒?” 这个想法太荒诞了,以至于张二老爷说话都说不周正,结结巴巴好半天,愣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酒!”张大老爷老眼一眯,斩钉截铁道出一个关键的字:“酒!” “不不不是吧?大大大哥……咱们一个月的布置,就就就被一个村女这么简单的一个原因破坏了?这个连凤丫搞这么大动作,就为了她家自酿的酒?像之前那个猪下水一样扬名?” 他说着这话,自己都不敢相信了,“所以这一切,就为了今后卖她家的酒?” 荒诞! 太荒诞! 别说张二老爷了,就是张大老爷,此刻心情都十分怪异……这个理由也未免太荒唐了。 可是越是琢磨,张大老爷和张二老爷越坚定自己的想法。 一想到自己这些人长达一个月的布置,就是因为这个狗屁的理由,全盘皆输,张大老爷的心就在趟血。 挥挥手,张大老爷满嘴的苦涩:“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同一时间,简竹楼的安九爷也得到了消息。 老沉持稳的安九爷,嘴巴张的大大,好半晌才消化完耳中听到的事情。 “……她呢?” 安九爷听完张二鱼的话后,心脏到现在还在噗通噗通的跳。 太大胆了! 但这少女果然做到了! 此事之后,她家的酒水必定扬名。 张二鱼的面前还盛放着连凤丫让他带话的时候,一起带过来给安九爷的酒水。 “连姑娘说她在凤淮镇等安九爷您明日大驾光临。”说着,就把面前酒水递给安九爷:“这是连姑娘让小的带给您的礼。” 安九爷对于这酒,倒是没有多大的兴趣,他自跟随二爷以来,多好的酒水也见过喝过,在他看来,山野村女酿制的酒水,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至于张二鱼刚刚话中,将连凤丫家里酿制的酒水夸赞的天上有人间无的,被安九爷看做了夸夸其谈。 根本不信。 “放着吧,你下去吧。” 安九爷不甚在意挥挥手,让张二鱼下去,转身就吩咐楼里的小厮将张二鱼带来的酒水拿下去。 “安九爷,您要是看不上这坛子酒水,那就赏赐给小的吧?”别说,自打闻过这酒水的味儿,张二鱼就惦记上了它。 安九爷原本还不太在意这酒水,但眼角余光扫到张二鱼两眼放过盯着酒坛子看,他看看酒坛子又看看张二鱼,心中好奇,“啪嗒”一下,撕开了酒坛子的封口…… 酒香扑鼻,安九爷眼睛一亮,举起酒坛子倒灌了一口,心肺都烧灼开来……“好酒!” 张二鱼眼巴巴望着安九爷:“九爷,这酒……”还赏不赏给他啊? “滚滚滚!没你的份儿。”抬脚就冲着张二鱼的屁股踹一脚……好家伙,居然敢惦记他的酒! 安九爷忘了,是他自己一开始就对这酒不上心的。 “呼~怪不得陆寒山夸口这酒千金难买。果真。”得到好酒,安九爷心花怒放。 夜深人静 凤淮镇上 连凤丫悄悄跑出了客栈,额头上冷汗淋漓,熟悉的冰冷蔓延全身……她记起来了,那个男人曾说过,她想活,每月就要受一次酷刑。 记起上一回也是十五发作,今日恰恰好也是十五。 “该死的!”低声咒骂一声,连凤丫只往镇北偏僻的地方走,她的异样,绝不能叫家里人察觉。 再往北走,鸦雀无声,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院子,单独坐落在那边。 门前破破烂烂两个白灯笼,上书一个大大的“奠”字,衰败的牌匾掉了漆,其上赫然雕刻“义庄”两字。 连凤丫止了脚步,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义庄”来? 一阵冷风吹来,原本已经晕乎乎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起来。 背后被什么碰了一下,连凤丫机敏转头,只看到空荡荡的一片。 袖子突然被什么扯住,她低头,依旧没发现什么。 这世上有没有鬼? 看看连凤丫就知道了。 “不管是人是鬼,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连凤丫喝道,在有没有鬼这个问题上,她不予置评。 四周的冷风大作,从不同的角度朝着连凤丫吹来,乱七八糟的风向,义庄里鬼哭狼嚎的呜咽声……连凤丫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底清明一片。 从她的脸上,找不到半丝畏惧惧怕之色,她就站在那里不动,任由那些怪风乱吹,任由刺耳的鬼哭狼嚎半夜呜咽。 夜,越发深沉。 深夜中,一双眼闪过一丝诧然,随后隐没,取而代之的是对猎物感兴趣的趣味盎然。 “唰啦”! 连凤丫打理整齐的发髻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扯开,一头发丝散开。 来不及作出反应,耳畔一声低沉的轻笑:“呵……是人如何,是鬼又如何?” 连凤丫眼微不可查的烁了下。 “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她问:“这位公子想听人话,还是鬼话?” 夜半三更,义庄门口,守着一堆尸体,装神弄鬼! “人话是什么?鬼话又是什么?” “人话就是……公子,抱够了吗?可以松手了吗?”连凤丫眼角余光扫向自己肩膀上的那只玉白修长的大掌,微皱眉抿了抿嘴唇。 “你还没说鬼话是什么呢?” “鬼话对鬼说,公子是人不是鬼。还是说,公子认为自己不是人?” 她转着弯儿的骂人。 耳畔传来身后人的大笑:“哈哈哈……,果然生了一张巧嘴,难怪今日三万大军之前,能够毫不畏惧。连陆寒山那个老匹夫都拿你没辙。” 陆寒山,镇北军的陆将军。 连凤丫的额头上,沁出一串串汗珠,寒气入骨,疼痛异常……该死的!还不放手? “公子请松手。”她狠狠一咬舌尖,才让自己神志保持清醒,忍着寒气入骨的疼,额头上汗水流成河:“松手!” “别动。”肩膀上被一只玉白的手掌压住,连凤丫动弹不得,后者另一手掐住她的脉搏,半晌,讶异的惊了一声:“咦?”随后,身后这陌生男子,竟然笑了起来:“这脉象,有趣了。” 正文 第八十七章你有孕了 “我的病,你可以治好?” 连凤丫闻言,心念一动,顺着他的话问道。 “不是病,是毒。” 身后男子倒也不隐瞒。 闻言,连凤丫反而松了一口气……初次发作时,她早猜到是毒不是病。 “啧~”身后男子感到有趣,啧啧有声:“本公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知道自己中毒,却松了一口气的。你不担心?” “是毒,就有解。”是病,反而不好医治吧。 “哈哈,错了,这毒,无解。” 连凤丫呼吸一滞,瞳孔骤缩! 男子压在她身上的那只手,显然的察觉到手掌下肩膀刹那僵硬,他的嘴角,缓缓勾起……这才对嘛。 这才是她该有的表现。 生死面前,谁不惧? 他平生,救人无数,杀人无数,手底下的冤魂成海,尸山垒垒,漠北陈望北那样勇猛刚毅的人,在生死面前,也是惧了,求到他面前,只为多活岁载。 连凤丫清澈的眼,此刻死死盯着眼前。 望穿空气,她看得不是面前的景。 夜色深沉,她的眼更深沉。 渐渐的,她平静下来了。 无人看透她的内心。 但她就是在明知中毒无解的情况下,面容从疯狂到平静,最后淡如水,平静地问一句:“我还能活多久?” 身后男子美目中闪过惊诧……“你不怕死?” “我还能够活多久?”她不答反问。 神色更怱容。 “你身中寒毒和热毒,两种相克的毒,这两种毒本身并不致人死亡,但是每月十五发作的时候冷热交替,疼痛异常,生不如死。” 身后男子眼神烁了烁:“不如……我帮你解脱了吧?” 连凤丫下意识蹙了蹙眉……怎么每个人都想要“帮”她去死? 这人是,那马车中的男人也是。 “所以,你是说,即使我中了两种毒,我也不会死。是不是?” “不死就会生不如死,你选哪个?”男子漫不经心的说着: “没有人能够月复一月的长久扛过撕心裂肺,拆骨剥皮,冻肉灼血的疼痛和折磨。” 在他眼皮子底下,少女淡漠地点点头,斩钉截铁说道:“我要活。” 毒不致死,能叫她死亡的是毒所产生的寒热疼痛的折磨。 她不想死,不甘心第二次的生命,这么短暂的结束! “我要活!”就算生不如死! 她一遍一遍斩钉截铁地坚定着信念。 身后男子眼中再次出现惊诧……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顽固的女子。 “想活?” “想活。” “那你可知,你已怀有近两月的身孕?”每月一次生死折腾,这孩子,保不住。 连凤丫颤了下……呼吸瞬间局促。 她有孕? 一只手,摸到自己扁平的肚皮,手在颤抖,这里面正有一个孩子? “你肚子里的胎儿怎么办?” 她闷声不说话。紧紧抿住了嘴唇。 心乱如潮。 两世为人,上天给了她一个孩子? “打掉吧。” “不。”几乎是男子给出建议,连凤丫立刻就摇头反驳。 “这孩子与你无缘,你留不住。” 男子声音中透着淡漠,眯着眼看着背对着他的女子,抬起一只手,慢条斯理抚过她的垂下的发,一下又一下: “如今你自己都小命都难保。” 她知! 但,稚子何辜! 何况她夺了这具身体原主的身体,便不能不给人家原主留个后。 既然有这孩子,她至少不能动手扼杀肚子里的孩子。 “你也说,我命在旦夕。这孩子就留着吧。他既然投到我的肚子里,从此就和我祸福相惜。” 连凤丫心意已决。 “我若扛不过生死这一关,我谁也不怪。这孩子若是扛不过去,那也别怨我。”机会,她给了。 正如身后男子所说,她自己此刻都是一滩浑水。 “你倒是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男子突然觉得有趣,心念一动,松开她的桎梏,身形快如风,一闪身,人已站在连凤丫面前。 连凤丫少去他的桎梏,腿脚一软,踉跄后退,一抬头,恍惚失神……好……妖孽的男人! 清隽修长身形,穿一件月牙白的长衫,广袖宽袍,一抬手,露出白皙手臂。 长眉入鬓,唇红似血,一双眼儿狭长透着蛊惑,眉间一点朱砂红,更是殷红似血!衬得他更妖邪。 一头墨发,披在身后,无风自动。 “我可替你压制体内寒热两毒,保你十个月安稳。”男子说完,浅浅一笑,笑容惑人:“可等十个月一过,毒性难以压制,你要承受的就是此刻双倍的痛苦。” 他逗猫儿一样看着她,眼底充满戏谑。 分明就是在戏耍她。 可……有的选吗? 连凤丫忍着浑身寒气入骨的痛,勉强沉思,“为什么帮我?”忽而抬头,目光落在对面男子脸上,似看透人心。 这人一看就是吃人的豺狼,绝不是善辈,她不信这人帮她会没有目的。 男子浅笑……为什么帮一个村姑? 哈~当然是因为好玩儿。 这么有意思的猎物,怎么能够轻易放掉? 当然要插足一把……他还想看看等到她十个月后,身处酷刑的疼痛折磨,还能不能嘴巴这么硬的坚持说“我要活”,他想看这个应该卑陋的村姑,活成她最应该活成的卑微样子! 心中所想,化作实质,男子往怀中一探,再亮出时,修长手指间一根银针,飞快在连凤丫身上数出穴位连扎,出手尽是刁钻!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 可见,医术高超,至少这银针刺穴的本领,这世间无人能及。 银针再次收回时,连凤丫同时觉得身上寒气,正在飞快散去。 “你问我为什么帮你?”男子从容淡定地收好银针,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我是医者,医者父母心。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受苦。” 谎话!……连凤丫根本不信。 这人绝不是善辈,医者父母心? 她是傻了才会相信这人满嘴的谎话。 但这人今日出手救她是真……他有什么目的,与她有什么关系? “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你无需知道。” 连凤丫并没继续这个话题,既然人家不愿意让她知道,那何必勉强。 拱拱手:“不管如何……多谢。” 她转身就走。 这个男人太诡异……她一点都不想多呆。 男子看着那道远去的瘦弱背影,嘴角勾起冷笑,无声说道……不用谢,我只是想要看一个卑微的虫子更卑微的死法。 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村姑……谁又允许的你如此有气节? 卑贱的人,就该卑贱的活,卑贱的死……男子眼底寒冷一片,没有一丝温度。 “公子公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属下终于找到你了。” 男子听到身后人声,扭头转身,已经换上笑脸,正笑着朝身后属下招招手: “此处风景好啊……来来来,陆不平,本公子崴了脚,快来扶本公子到马车上去。” “诶?公子,你也真是的,这儿哪儿风景好啊?”陆不平一脸抱怨,快手快脚上前搀扶住自家的主子:“公子,若不,属下背您上马车吧?” “你想得美,本公子生的如此貌美如花,便宜了你。” 这笑容满面,和自己的属下嬉笑打闹说笑的公子,和刚才判若两人,仿佛刚才那眼底寒凉没有一丝温度的男子并不是他。 “公子,坐稳了。” “陆不平啊,本公子想了想……本公子决定原谅你刚才的无礼了,本公子生的花容月貌,难免你这凡人会动心。” “公子……”马车外赶车的陆不平满面黑线。 他哪知,车厢里,正在跟他信口开河瞎说胡闹的公子,此刻唇畔溢出丝丝冷意。 似想到什么,公子从怀中摸出银针,一手挑开窗帘子,一手夹着银针,往车外一甩,夜色中,银光一闪,马车过后,一根银针静静躺在草丛中。 那一只卑贱的虫子,也想要活成白莲才有的气节吗?车厢中,公子玉指纤长,凭空一笔一划写下“微莲”二字。 正文 第八十八章可惜生作女儿身 翌日 连凤丫如愿见到了安九爷。 安九爷一进门,就叫连凤丫把酿酒的法门卖给他。 “这可不行。”连凤丫想也没想,摇头说道:“安九爷,当初就说好。这酒,可不像猪下水那样卖你秘方子。” “那你要如何?”安九爷没有因为连凤丫的“不识好歹”就生气,“划出个道来,这生意,你总要做。” 连凤丫昨夜经受身体中毒性发作的痛苦,虽然后来有人帮她出手压制了毒发,但这一夜,她再也没有睡好。 那义庄门口遇到的怪人,叫她感到十分的危险。 这人……太诡异。 此刻安九爷大早上就赶来镇子上,和她谈生意。 她是强忍着身体的疲惫,坐在这里,与这老狐狸周旋。 “不急。”连凤丫淡扫一眼安九爷:“生意当然是要做的,”她不急不缓: “可九爷心也太着急,这酒连名字都还没有,这生意,怎么做?”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可不管是买还是卖,都有个明确的东西,被买和被卖。 “九爷,不管这生意怎么做,也得等这酒有了名字。咱们买卖双方才可以立字据。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儿?” 安九爷一嗫,再望向面前少女……他怎么看,站在他面前的,也就是一个山野村姑,可这村姑……滑不溜秋叫人抓不住! 他为何要今日一大早,鸡都没叫,就早早从淮安城乘车赶来凤淮镇? 就是要在陆寒山的奏折还没有送到陛下面前,在陛下还没有来得及给这酒取名之前,把这份买卖定下来。 若真是等到了陛下亲自给酒赐名,那时候,同样的酒,身价倍增。 他就更难谈下这份买卖。 安九爷打着这份主意,急匆匆从淮安城赶来签字据,可面前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少女,三言两语就婉拒了他,似有若无地还道破他的私心。 安九爷下意识搓了搓手,又看了看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浅笑的连凤丫,突然之间,觉得十分无奈,摊开手,无奈道: “丫头,你……罢了罢了。” 安九爷心中苦涩一片,自己大早上起来,打着占人便宜的想法,赶来了镇子上,可人连家的姑娘,对他的想法是门门清。 那还怎么占便宜? 连凤丫觑着眼笑,眼看差不多了。 安九爷是打着什么主意来的,她心中一清二楚。她刚才所言,也只要安九爷明白一件事——连凤丫虽是女流,却不好欺。 现如今,目的已经达到。 那…… “安九爷且慢走,”连凤丫站起身,叫住了准备离去的安九爷,朝着安九爷拱拱手,一脸郑重说道: “安九爷,您待我有知遇之恩。我连凤丫虽没读过圣人书,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我给您一句话,我连凤丫酿的酒,若对外售卖,除我自家外,就只给安九爷您的简竹楼供货。” 安九爷讶然抬头,那女子一张脸蛋平凡至极,一双眼儿却熠熠生辉,叫人折服。 这是一双充满智慧的眼,拥有这双眼的人,也必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 可惜了,这双眼,生在一个女儿家的脸上。 安九爷心中不无遗憾地想着,无声叹息一声……此女若为男儿,当能成为栋梁之才,为二爷效力。 可惜啊可惜…… 心中虽这么想,安九爷哈哈大笑:“丫头,你这打一棒子给一甜头,叫我这个老人家都没法跟你置气。” 可不是吗? 连凤丫看穿安九爷怀着什么目的而来。 安九爷又怎么会看不明白连凤丫的手段? 婉拒了他的要求后,又叫住他,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承诺…… 这样的手段,若不是今日他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一个山野村姑用起来手到擒来,而自己明知她是在对他使手段,却丝毫不觉得不舒服。 手段谁不会用,可用起来却让人不觉得不舒服的,这就少之又少了。 安九爷心中叹息,再一次惋惜面前的人是个女子。 在安九爷看来,女子终究比不得男子。 可他今日绝没有想到,数年之后,他眼中的“一介村姑”,比世上男儿还要耀眼。 此刻,安九爷朝着连凤丫拱拱手,表示接受了这份情谊,但拱拱手之后,就挡在门口不出去了。 那少女却忽而狡黠一笑,清脆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安九爷出门前,可要把定金给上。” “什么定金?” “买酒不需要定金吗?” 安九爷看着那少女笑的一脸小狐狸,脸色变了又变:“不是说,等酒命名再谈买卖?” “咦?安九爷,我刚刚不是给您承诺了吗?这酒,我只给您简竹楼一家供货,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他倒要看看,这个连凤丫能够扯出什么歪理来。 “这说明呀,安九爷简竹楼的对头,淮安城的张家,又要被气得鼻子歪了。您有的,张家没有。”连凤丫笑眯眯说道: “安九爷,您看,只凭这一点,是不是也应该先给我定金?” 这倒是……安九爷兀自点点头。 但光这样,就给定金? 这字据都没立下来,哪儿来的定金? 安九爷刚要反驳,却见连凤丫这丫头,一脸不好意思的朝自己靠过来:“咳咳……安九爷,实不相瞒,我这刚送出20坛好酒,手头上拮据……您看,我这老住客栈也不是事儿……您也知道,如今我们一家被赶出来,无家可归,爹娘也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我手上的钱未必就够 买一处院子……” 这就是变相的向他服软了,安九爷心中更为舒畅……之前因为连凤丫的婉拒而心生的那点不愉快,彻底的散去。 “行,定金拿好。”安九爷心情愉悦的掏出随身的钱袋子,递给了连凤丫。 连凤丫也不与安九爷客气,伸手拿来钱包,冲安九爷笑的更欢:“九爷您放心,我答应的事情,定然不反悔。” 安九爷心中越发舒坦了。 连凤丫看了看手中的钱袋子,抬眼扫向安九爷远去的马车,嘴角弯了弯……其实这“定金”,她难道真的就急着要么? 当然不! 定金,是媒介。商场上,买卖上,买家给了定金,就有了优先权,而卖家便有义务按照事先说好的供货。 如果反悔,那就是不诚信。 所以别看是她张嘴要的这个定金,那老狐狸何尝不是想要她收下他简竹楼的定金? 否则这老狐狸挡在门口就是不肯出去?当连凤丫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便猜透了老狐狸的心思。 这些大人物啊,就是矫情,就是抹不开面子。 老狐狸不肯先开这张嘴,那只好,她主动来提了。 这“定金”,她不拿反而会出幺蛾子。她拿了,安九爷才会安心。 马车中,安九爷心情大好的唱两句。 赶车的张二鱼嘿嘿的笑:“安九爷,您心情真好,听说那生意,连姑娘还没答应,您老怎么这么开心?” 安九爷摆摆手:“赶你的车,你知道什么?”一边喝了张二鱼一声,安九爷心里却再次感叹连凤丫……“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可惜了生作女儿身。” 正文 第八十九章连家老宅来贵客 两日后 连大山一家搬家。 说来也巧,富贵酒楼的掌柜,认识的一个人,家中恰好要举家迁离凤淮镇,这人家中殷食,家里住的院子,也够宽敞。 当然比不得淮安城中富贵人家,但是在这小镇上,一个小院,前有前院,后有后院,厨房、正房次卧,待客的厅堂,一样不缺。 这样的房子,放在凤淮镇上,也是相当不错。 谈妥了价钱,换了房契,一家人搬了进去。 原主人家厚道,除了一些私物,屋子里的家具,并没有都带走。 所以,这买院子的价钱,是比别人家的高了些,但是连凤丫依旧觉得划算。 安置妥当之后,连凤丫寻思过后,还是叫住了正要欢天喜地去做中饭的万氏,还有打理院子的连大山。 她把连大山夫妇叫进了屋子。 “爹,娘,我有孕了,快两个月了。” 一记重磅炸弹,直接炸得两位老实巴交的夫妇俩懵了去,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你……说啥?”万氏怀疑自己听错了。 “娘,我有孕了。”连凤丫既然决定留下这个孩子,那么,这种事情,她就没打算瞒住她爹娘。 “……”万氏慌乱的张大眼睛,望着闺女那样平静的模样,张了张嘴,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 连大山仿佛霜打的茄子,老泪纵横:“是爹不好,是爹没用,是爹没有保护好你。” 一个劲的数落着自己,朴实的汉子,将一切过错都归咎为自己的没用。 他甚至不敢往闺女儿那边看去,满心的愧疚和后悔……是他不好,要是他没有那么软弱的话,那一日闺女儿她奶也不会叫凤丫大半夜去山里寻人。 连凤丫心有所动,她来这个朝代,已经有两个月了。 对这个时代的人们的想法,多少已经有些了解,不像初到来时只一知半解。 正是因为对这个朝代的认知越深,对这个朝代人们的思想认知越深,她此刻才更能感受到,自己面前这个朴实的山里汉子对闺女儿的好。 若是换做别的人家,自家的闺女儿婚前失贞,未婚有孕,早就把责任全都怪在了闺女身上。 “爹,”连凤丫眼神柔了柔:“这孩子生下来,姓连。” 连大山“唰啦”一下,抬起了头,满眼吃惊地望向连凤丫:“你要生下来?” “是。” “凤丫啊……你可想好啊,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做决定。这孩子要是生下来,今后可就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 万氏心慌意乱的劝说连凤丫。 当娘的永远第一个想到的是女儿的幸福。 两老的担忧,连凤丫都看在眼睛里……可她也清楚,她占了人家亲闺女的身体,又占了这具身体的父母关怀。 连凤丫垂下眼皮,遮住眼底深思。 再抬起时,果断地做出决定:“爹,酿,这孩子我要生下来。” 连大山和万氏双双对望一眼……他俩都清楚凤丫这孩子的脾性。 自打大难不死醒来之后,这孩子的脾气就倔强的很,做下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生下来,对外,对外就说是娘怀的第三胎。”万氏终究还是不忍因为这个孩子,坏了自家闺女儿将来嫁个好人家的出路,焦急劝说: “凤丫,娘知道,你这孩子倔的很,娘说再多也没用,那把这孩子生下来,就挂在爹和娘的名下,对外……对外就说是你三弟吧。” 连大山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是,凤丫,听你娘的,孩子生下来,挂在爹娘名下,咱家谁都不说,没人知道这娃是你生的。将来要是碰上好人家,你就嫁了吧。” 额……“孩子是我的,没谁可以替代父母。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遮遮掩掩?”连凤丫摇摇头,看向连大山和万氏: “我知爹娘是为我着想。” 她笑乐一下,眼神瞬间柔和了:“我的孩子不比别人低贱,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可,可你就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 万氏眼中含泪的质问:“再能干的姑娘家,将来还是要指着嫁人,才是正途!你……你这孩子就不怕一辈子老姑娘!” “我连凤丫堂堂正正的活,我连凤丫的孩子不比别人家的差!我为什么要在意那些对着我指指点点的人?”她眼中忽而冰冷: “不是我不检点,偷了汉子。我才是受害者。”这世道,对女人太也不公平。怎么不去责怪管不住裤裆里玩意儿的男人? “我自己的孩子,就算没有爹,也得给我挺着脊梁骨,活得堂堂正正。”她说: “爹,娘,未婚生子不是笑话。我自己的孩子喊我姐姐,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你……你呀你!”万氏气得捶心肝,她都是为了自家的闺女儿好,可这闺女儿哪儿来的这么多歪理,偏偏说的她一句都无法反驳。 连大山连忙上前搀扶住万氏:“凤丫她娘……我,我,我觉得闺女儿说的有道理。” “连大山!你给老娘滚一边去!”万氏正愁没处撒气,对着怀了孕的闺女儿撒不开气,连大山这个糙汉子偏偏还来惹她发火。 这事儿算是揭过。谁也没有提这孩子的爹是谁。都有意无意的避开着这个话题。 但一家人心中都清楚,连凤丫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夜山上时遇到的那个男人的。 要是知道是谁,也还好找去讨说法,可这连这人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小淮村的连家老宅来了贵客。 连家老宅的正厅里,端坐着一个衣衫整洁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身前恭敬站着的就是连家的秀才老爷,“天上文曲星下凡”的连海清。 “连小侄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那中年文士望一眼连海清,赞叹道:“听闻连小侄年纪不大,已经考取廪生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连海清连忙恭敬施文人礼:“鲁先生谬赞了。海清惭愧。” 这中年文士,就是淮安城府学的一院副院,看连海清彬彬有礼,丝毫不见村户人家的粗鄙陋气,心中更为满意。 从怀中掏出一书信,递给连海清:“这是淮安城左院的入学信,你拿着它,后日来府学报到。” 府学! 左院!这就是连海清梦寐以求的啊! 正文 第九十章连海清的屈辱 连海清呼吸急促,不光是他,旁边一旁伏低做小,赔笑一旁的连老爷子,老脸上都闪烁着兴奋。 两眼放光盯着那封入学的推荐信,心中无比自豪……果然他的这个孙子,是连家的福星,连家将来的富贵腾达,就靠这个孙子了! “连小侄啊,你可要好好读书,老夫看好你。” 连海清极力控制颤抖的双手,听闻鲁先生的赞赏,顿时像是打了鸡血,连忙朝着鲁先生再施礼,激动说道:“多谢鲁先生看重,海清自不会让鲁先生失望。” 鲁先生站起身,摸摸胡须,越看连海清越满意,“哦,对了,那个连凤丫是你的大姐吧?” 连海清愣了下,随即悄悄皱起眉头……不会是这个大姐姐失贞的事情传扬出去了吧? 爱惜羽翼的连海清刚要和连凤丫扯开关系,解释道:“她是,但……”如今早被连家族谱除名了。 但话未说完,只听鲁先生哈哈一笑,十分满意地望着自己说:“嗯,不错不错,能够有个如此大节大义的大姐,连小侄的人品定是高洁无匹。” 连海清愣住了,一旁连老爷子原本还很着急连那个已经族谱除名,一身脏名的连凤丫,会连累到孙子的名声,这会儿也愣住了。 祖孙二人十分不解。 但聪明如连海清,没有立刻辩驳什么话。 鲁先生却把连海清这举动,解毒成宠辱不惊。 他捏着胡须,口口道来:“犯我大庆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短短十数字,道尽了我大庆国人的傲骨铮铮。”鲁先生满意地望向连海清,亲昵地抬手,鼓励般拍了拍连海清的肩膀: “海清啊,能够说出这番话来,你的将来,不可限量。”从客套的“小侄”成了“海清啊”,可见,鲁先生对连海清的亲昵期望。 连海清面容僵住……他也为鲁先生的话,心中起了惊涛骇浪。 但除了因为对这一句“犯我大庆者,虽远必诛,虽强必诛”的震撼外,更加让他不平静的是……鲁先生的意思,是这句话是他连海清说出来的? “好了,海清,你就不用不好意思了,你大姐自言没读过书,一个没读过圣贤书的村姑,怎么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番傲骨铮铮的话来?” 连海清面色瞬间煞白……他听懂了!鲁先生的意思是说,这话是他教连凤丫说的! 可…… “大姐挺好的。”连海清不知作何反应,于是干巴巴说了一句。 可他这样含糊不清的说法,反而更叫鲁先生看好他。 鲁先生笑着摇摇头:“你啊,何必太谦虚。如果不是海清你教给你大姐,你大姐一个干惯了农活的村姑,怎么敢拦住镇北军的路,在陆将军面前说下那番话?” 就是那献“万民酒”的主意,也被鲁先生归功为连海清身上了。 连海清腮帮子僵得不得了,心中惊涛骇浪,又觉得无比屈辱,手中的府学入学信,原本是他无比渴望的,此刻,却觉得无比的烫手。 手在颤抖,连海清仰起头,再出声时,嗓子都有些干涩难忍,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以,鲁先生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给海清送府学入学信?” “英雄不问出路,海清不必介意。”这便是承认了。 连海清脑子里“嗡”的一声,猜到是猜到,但当这事实从对方嘴里说出来时候,他只觉得脸蛋嗖嗖的疼。 “咦?海清?海清?”鲁先生久久不见连海清有所反应,还以为连海清还在介意他为什么会给连海清入学信的事,只觉得这学子心气高,还宽慰道: “海清,江流最终汇于大海,太过执拗,未必好事。” 连海清身子一震,随即恢复正常,不动声色地冲着鲁先生鞠躬:“多谢鲁先生教诲,海清定然铭记于心。” 送走鲁先生,连老爷子脸色也不好看,鲁先生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自己为之骄傲的孙子,却要受一个妇德已失的败德女的荫蔽? “阿爷,莫气。”连海清抓着请帖,对连老爷子说道:“鲁先生不是说过吗?江流最终还是汇入大海,没有她,孙儿依旧会入府学。只不过是时间稍早了一些而已。” 连老爷子猛然惊醒,望向自家孙子,一把抓住连海清的手,老眼含泪:“阿爷知道你是个好的。没有这件事,你也一定能够入府学。阿爷只是替你难受,有这么一个没有妇德不知廉耻的大姐,虽然这不要脸的凤丫,已经不再是连家人,哎……将来啊,要是你考取了举人,做了 大官,你大姐就是你一生的污点,好在,你大伯一家已经不是连家人……海清啊,阿爷知道,你有骨气,心气高……今日委屈你了……” “阿爷放心,海清定然好好读书,绝不叫人诟病。”这话所得,好似他真的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一方面借着连凤丫,收下了府学的入学信。 一方面,看不起这个让他有机会入府学的连凤丫。 一方面,却明知道他能够入学的缘由,却当着鲁先生的面,只字不提真相,不去解释,虽然也没有亲口承认,但在别人看来,却是默认了。 就是这样子,却还觉得自己深受侮辱,而这侮辱,却是连凤丫给的! 连海清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入学信,两腮紧紧咬紧,双眼绽放出屈辱的憎恨……他就没有想过,没有人叫他一定要忍受这份“屈辱”。 第二日,连海清就去镇子上打听了那日镇上的事情。 不需要他多打听,酒肆中,食肆中,甚至是街边道旁,处处都在讨论那日的壮举。 说书的把连凤丫军前拦路,赠送万民酒的事情编成了故事,说的有模有样。 路旁围满了路人,听着说书的讲着那一日的事情。 尽管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过,却拦不住那热血澎湃。 更有好酒的汉子们,一面听说书,一面怀念那日的酒香。 “论那日巾帼不让须眉,我凤淮镇有女连凤娘!故事说完了,大家伙儿都散去吧散去吧。”说书的站起来,驱散围观听书的众人:“若想再听,明日再来。” 连海清悄悄从说书的摊子前离去,袖子中的手,握成了拳头,眼中遮不住的愤怒……那个大字不识的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她越是出名,她婚前失去贞操的事情,被人发现的机会就越大? 连家老宅被牵扯进去的机会也会越大,而他连海清受到牵连的机会也越大吗? 连海清死死咬住牙根,压住心中愤怒……他压根忘了,就在前一日,他还受到连凤丫的恩惠——没有连凤丫,他的入学信从哪儿来? 去求张家吗? 却受了连凤丫的恩惠,又不愿意承担连凤丫失贞之事被刨出来的危险。 翌日,连家老宅就在敲锣打鼓中,送连家的文曲星连海清去往淮安城左院书院报到。而这些事,连凤丫全然不知情。 正文 第九十一章无事生非 事无隔墙耳。 八月中秋日,村女军前拦路送上万民酒的事情,也传到了小淮村中。 赶车的二牛去城里送了一趟货,刚好经过说书的摊子,他只听到了大概,也没听全,但听到军前拦路的是连大山家的丫头,就慌了神,赶忙赶了车往村子里去。 回来的时候,打了鸡血一样的到处跟村里的人说:“知道吗?镇子上出了件大事啦。” “哟,看你慌慌张张,那小镇子能出啥大事儿。”王家媳妇子晒晾好衣服,在粗布围兜上擦了把手,这才给二牛丢过去一个大白眼儿。 “真的是大事儿,王家弟妹,俺二牛要是骗你,就给我一大耳刮子。”二牛想到镇子上说书的嘴里说的事儿,就急着赶回来了: “镇北军知道不?中秋节那天,镇北军经过镇子上,当时人山人海大家都在赶早集,军队来了,大家都吓着了。就是这个时候,还有人不怕死,拦下了军队,硬是要给当兵的送酒。” “这倒是一个大事儿。不过这人胆子也太大,这种不要命的事儿都敢干,这可是官兵啊,敢拦住官兵的去路,这是找死。” 王家的媳妇子咂咂嘴,“可也不关咱们这些村户的事儿。去去去,爱哪儿玩儿去哪儿玩去,别挡着我干活。” “谁说不关咱们的事儿!你知道那军前送酒的是谁吗?” “谁啊?还能是咱认识的人?别说笑了,要真是咱认识的……” “对!咱不光认识,她还是咱们村儿的呢!”二牛说道:“就是老连家大房的那闺女儿。” 嚯! 这可不得了! 王家媳妇子手中的木盆儿都惊掉了,“啥?”惊呼一声,声音都变了调:“是她?就是那个失了名节死赖在世上没脸没皮的连凤丫?” “可不就是她吗?” 王家媳妇子把围兜解了下丢一旁,急着往外走:“不行!这么大的事儿,我得去和村里的大娘们说道说道去。” “诶?你去和她们说说,我去找里正去。谁晓得这连家的丫头要做啥啊?没得连累了咱们。” 两人说着,分头行动。 王家媳妇子跑到了张大娘家一顿说,张大娘可是村里的大嘴巴,两个婆娘又到村子里有女人的人家,挨家挨户说这事儿。 二牛往里正家走,见了里正把这事儿说了一遍。 里正看着二牛,手指就点了点二牛的脸:“人家做什么事儿,管你什么事儿?你一个大男人,学那些三姑六婆的碎嘴,长点儿出息吧。” 此刻里正还想着那回去淮安城的事儿,看那安九爷对那一大家子的照顾,说不好让连凤丫失贞的男人就是安九爷。 他才不傻的去惹安九爷。 正在教训二牛,外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他家跑来,里正目露惊奇:“怎么都跑我家来了?” 张大娘领头就喊冤:“里正啊!你可要为咱们做主啊!” 张大娘一句话,后头便跟了一群要里正做主的。 “有事儿说事儿,我是这个村的里正,不会放任不管。”王家媳妇子就看到了里正旁边的二牛,她往前走,抢着就说:“里正啊,二牛都和你说了吧,连凤丫那个贱丫头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要是当官的大人们怪罪下来,连累了咱们村可咋办。一定要把连凤 丫绑过来问问,她是不是想要害死咱们村啊。” 这种招惹官军的事情,在小淮村的村人们眼中,那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儿。 官兵在他们眼中,那是高高在上的,必须小心翼翼对待的。 而连凤丫却胆子大到敢去拦官军。 要是官军们怪罪下来,可不就要连累他们整个村了啊。 这可就是天大的事儿了! 里正满脑子黑线,脑仁儿都疼,望着下头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各个好像为民除害一样……他娘的都当自己是英雄好汉啊! “是啊!里正,咱们要把那个贱丫头绑过来!” “对!一定要把那个贱丫头绑过来!” “绑过来!绑过来!绑过来!”四周都是七嘴八舌的叫嚷声。 里正心中发恼:“要绑她,你们去绑,我不阻拦。”他挥挥手,下头村民见他根本没有绑人的意思,顿时就急躁了。 有人喊道:“你可是咱们村儿的里正啊!发生这样的事儿,要是不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贱丫头,里正啊,你叫咱们村儿的人,怎么服您啊!” 本来里正还不想多说什么,但既然下头人说出了这种话……呵呵,里正冷笑一声,看着底下的人: “对,我是本村的里正,要管也是管本村村人的事情。人家连大山一家的户籍早就迁出咱们小淮村了,他们一家早就不是咱们村的人了,你们叫我去绑人,还不如把我绑了直接送去衙门。” 里正说道:“你们谁不怕犯法,想去吃免费的牢饭的,尽管去绑人。” 说着,扫一眼下头的人,各个刚才群情激奋,义勇无比,现在都他娘的怂了。“可,可那贱丫头招惹的是官兵啊。到时候上头的人怪罪下来,牵连了咱们大家伙儿可怎么办?他们家户籍是迁出去了,可是上头当官的老爷们可不跟咱们讲道理,人连大山一家确确实实就是实打实的生养 在咱们小淮村的啊。万一当官的老爷们心情一不好,就把这事儿也迁怒到咱身上,那……那咱村儿可就真的冤死了!” 王家媳妇儿叫道:“里正您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那你说怎么办?”里正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一大群人跑到他这儿来也不是个事儿。可人家连大山一家已经不是小淮村的人了,他打哪儿有个权力去绑人。 再者,万一……万一真被他猜中了安九爷和那丫头的关系,他要是去绑人,安九爷知道后能放过他吗? 张大娘突然想到一件事,就说:“那贱丫头姓连,咱们去老连家去。” “可是老连家也早把连大山一房族谱除名了。你找到老连家也没用啊。”张大娘哼哼唧唧:“就算是族谱除名,不也还姓连吗?咱们找连老头儿去,叫连家老宅的人领着咱去找连大山,叫连大山写下军前拦路的事儿,与咱们小淮村无关,全是他们一家人自作主张。咱们小淮村和 他们一家子人毫无关系的证明。”“好主意!”顿时,周围人眼睛都亮了:“张大娘,真有你的,这都能想得出来。咱们去老连家去寻老连头。” 正文 第九十二章怂恿老太太出面 一群人浩浩荡荡跑到连家老宅讨要说法。 连老爷子不在家,连老太太吴氏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打这浩浩荡荡一群人来,七嘴八舌的给她说了一大通,老太太吴氏听得那是一个气不一处来。 别看老太太年纪大了,可那泼辣劲真不是盖的,老太太的手往水桶粗的老腰上一插,气势就不同凡响了。 “嘿!这个瘪犊子,是越老越不像话了啊。” 一旁的二儿子连二才听着这话不对味儿,连忙扯着他娘的袖子:“娘咧,你咋说这话。你骂大哥瘪犊子,可不就把我爹,我还有三弟都给骂了吗?” 老太太哼哼唧唧,甩开连二才:“你懂个屁,你爹、你和你弟是他连大山个软蛋可以比的?他给你们提鞋都不配!” 老太太这话说的那是一个果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最后那个“提鞋都不配”的个“配”字,更是骂得狠,重重的一个“配”字,口水都甩到了连二才脸上。 这要是没有听到老太太原话的人,都能把这个“配”字误听成“呸”! 一旁的人,包括连家的两个媳妇子听到这话,脸都变得尴尬起来了。 三房的儿子连三福自诩为正人君子,尤其自己的儿子还是秀才,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那文曲星的爹自然也是和村子里的凡夫俗子不同的。 这会儿听着他娘的话,也觉得过分了:“娘,大哥就是大哥,这么说大哥叫大哥听到了多难过?” 虽然连三福对连大山心中也没有很尊重,可他娘的这种话,却绝对不敢说出口。叫有心人听了去可怎么办。“哼?他难过?他会难过的话,咋会不听我和你爹的话?他那媳妇儿就是个破家子坏人精,咋不听我的话给休了?还有那个不干不净的臭丫头,干下这种丑事,本来全村人是要她去死的,还是看在我和你爹 求情的面子上,才叫她绞了头发当姑子。那个软蛋倒好,硬气了一回,回护他那个不要脸的闺女,硬是把你爹气得三天吃不下饭。” 老太太吴氏满嘴的“她和连家人好,连大山一家子是坏蛋”,说的一脸认真,要不是这里好些人当时都亲眼看到事情的真相,还真是信了这老太太的胡说八道了。 人群中有年岁小一些,给人当媳妇子的小媳妇推推搡搡,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我这是长眼了,连家的老太太当咱们当初眼睛都瞎了呢。” “就是说,瞧那老太太胡说八道的一本正经模样,我瞧着她自己都相信这番话了呢。做人咋能这么不要脸。” “哎,仔细想想,连大山那人挺好的,人实在还勤奋肯吃苦,除了老实了一些,我看其他都好。我看啊,连家就是欺负老实人。” 一旁一个年长一些的听到了,就说:“好好当人媳妇子,少在长辈背后碎嘴。做人媳妇子就要孝顺公婆。” 那几个年轻的媳妇子都不说话了,但彼此看一眼,都冲着一旁那个年长的婆子丢去大白眼儿一个……这年头还不让说真话了,明明事情就是那样,还不让说? 老太太吴氏发完火,表达了一番她对这个大儿子的看不上眼之后,人群中就有人说: “当家的连老爷子在不在?我们就要连老爷子去找连大山,让连大山给我们写下保证书,这军前拦军队的事情是他连大山一家做的,可不关我门小淮村的事情。” “是呀,老太太,你家的这个孙女拦的可不是普通人,那可是军队!镇北军!” 那人好似生怕老太太吴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样,信誓旦旦说道:“可不是咱们无情无义,那可是军队!军队啊!那丫头胆子太大了,居然敢拦当兵的军队,自古民不与官作对,惹恼了当官的,上头要是怪罪下来,一打听,这连凤丫可不就是咱们小淮村的人吗!到时候牵 连咱们咋办啊?” “胡说!他们一家不是迁出了村子吗?咋能连累咱们。当官的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嘿!老太太,惹恼了当官的,官老爷脾气上来了,可才不跟咱们小老百姓论道理,恼怒了牵连咱们整个村子上,那大家可都倒霉了,要是真的咱们运气不好被牵连了,你连家肯定是最先遭殃的。” 这话一出,触到了连老太太吴氏的痛处,老太太心里火气就蹭蹭蹭往上冒,尖着嗓子拔高声音就骂: “嘿!个软蛋瘪犊子!丧心肝的王八羔子,从前尽给家中惹祸生非,逐出了连家族谱却还不放过我老太婆!” 老太太怒瞪着眼,好像连大山一家真的已经做下十恶不赦的事情,牵连了连家老宅一样:“一家子的害人精!走了还不放过咱。我就说,连凤丫那祸害不能留!”三房的李氏拽了一把自己的男人连三福,悄声在连三福耳边说道:“娘她这是真气到了,你那大哥做事都不动脑子的。你快给咱娘说说,赶紧的让你那个大哥写下证明,证明这事儿是他们一家所为,跟咱可没关系。可别到时候当官的老爷秋后算账,真把咱们这一大家子给牵连了。咱们这些大人受点罪就算了,可不能叫大哥一家子把我家海清给害了。”连三福本来因为自家媳妇儿说自家大哥的不好,还端着脸 ,可这会儿听到,要连累连海清,顿时就急了:“对对对,绝不能叫咱家海清遭了秧。咱家海清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可惜生在咱们家,一没权二没财三没身份的,还好咱家海清自己肯努力肯上进,人又出色,这不,才能被府学的鲁副院亲自请去淮安的书 院。” 说起连海清,三房的连三福和李氏就是一脸的骄傲,为有这么个厉害出色的儿子而骄傲。 “娘,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可别叫咱海清被牵连了。凡是咱都做好最坏的打算吧。”连三福连忙说:“娘,我出去找爹回来。” “找什么找,这事儿用不上你爹,我去。”老太太吴氏仰着下巴,她认为这种小事,也不需要老爷子出马,她好歹为连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点子事情还是能做得了主的。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一起往镇子去。 正文 第九十三章气势汹汹找上门 一路上,众人都在议论待会儿见到了连大山,要怎么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有说叫连大山认个错就行了,也有说要连大山跪下磕头的。 众说纷纭,各个出谋划策。 等到了镇子上…… “……老太太,连大山他家搬到哪儿了?” “额……” 赶车的二牛忙抢着说:“我听说书的提起过,好像是住在客栈。咱镇子上就那么几家客栈,都去找一遍不就找到了?” 还别说,还真叫这群人给找到了连大山一家行踪的线索。 一群人问过去的第一家客栈,好巧不巧,就是连大山一家当初住过的。 客栈掌柜的说:“人刚搬走,你们找他们作甚?” 掌柜的扫一眼,这一大群的看着穿着打扮,像是村里的人,可这一大群人,也,也太多了。 “老婆子是那软……连大山他娘,找他有事说咧。”老太太吴氏也是蛮横:“你管我作甚,要知道他家住哪儿,告诉老婆子就行。” 掌柜的心里不喜,有心不去说……管这老太婆是谁,就这态度,他就不想告诉她,她儿子家住哪儿。 再说,你说你是人大山的亲娘,那你咋不知道你自己儿子住在哪儿? 这世上还有自己亲娘不知道自己儿子住哪儿的?又不是遭了灾年,被迫家人分离。 更何况,当初那一大家子连夜住的客栈,那模样,倒像是匆匆忙忙被赶出来的。 啧啧……客栈掌柜的自认看人精准,就这老太婆的蛮横态度,他还真是瞧不上眼。 “喂,连大山家到底住哪儿,你这人倒是说啊。” 掌柜皮笑肉不笑,就是不说,但七岁大的儿子从柜台后面冒出来,傻乎乎地说道:“你们找凤丫姐姐一家吗?他们搬去了柳帽儿胡同。” 等人浩浩荡荡的走了,掌柜的抓起自己小儿子,屁股上拍两下:“你这混小子,还没弄清楚这一群人是好人坏人,你就说出你凤丫姐姐家住哪儿,混小子,今天不许吃饭了。” “可是,刚才那老奶奶不是说了吗,是大山叔的娘咧。” “娘咧!我咋生出你这么个傻蛋哟。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那老太婆说是就是了?混小子哟。” 这边连家老太太吴氏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柳帽儿胡同,这胡同虽说是胡同,但里头却没有几户人家,老太太他们在胡同里遇上个人,拉来一问就知道了连大山一家住的是哪个院子。 “砰砰砰”! 连大山在院子里劈柴,虽然现在不比在小淮村,但连大山却闲不下来,清早出城去砍柴,临近中午背了一箩筐的柴火赶回家来,吃了中饭,休息一会儿,就开始砍柴。 这日子过得顺遂,眼见的家里人开开心心,万氏也没了从前的愁眉不展。 只是一家人都不说,连凤丫肚子里的孩子的事情。 “砰砰砰”! 连大山手里的斧子还举在手中,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一脸的不解……这会儿上门的是谁啊? 刚要放下斧子去开门,万氏已经朝着大门走了过去:“凤丫她爹,你砍柴,我去开门。” “谁啊?”万氏边问边把门开,她刚把门栓抽掉,还没来得及拉开大门,一股大力从外面推门推开,万氏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这谁啊……” 话未说完,抬头一瞧,声音戛然而止,万氏呆坐在地上了。 这……怎么都来了? 心下顿时惶惶不安。 这一大群人的架势,绝对不像是好事。 “连大山!你给我滚出来!”吴氏手叉腰,凶悍的叫嚷道,连大山就在她眼前,老太太却没个正眼瞧,非得高声嚷嚷一声“某某某,你给我滚出来”才觉得气势之足一样。 也不知这老太太是不是平时听戏听多了。非得就嚷嚷这一嗓子。 啪嗒……连大山手里的锤子砸落在地上,发出闷声响。 “娘……”他有些发傻了,揉揉眼睛……这是他娘没错啊。 连大山心念一动……有个想法在心里一闪即逝……难不成他娘想他不成了? 但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连大山自己就给否决了……老太太会想念他?不可能! “瞎喊什么?你和你那个搅家精的婆娘,不检点的闺女,还有哑巴儿子,早就不是咱们连家的人了。瞎叫叫啥?” 连大山听着他亲娘的话,这些伤人的话,尽管早就不是第一次听,但也还是听一次,难受一次,伤一次。 “……老太太来我这里,是作甚?”连大山尴尬地改了口,他也确实是被赶出来了。 “连大山!叫你闺女出来。”二牛连忙嚷嚷道:“你家那个闺女胆子太大了吧,敢拦军队,惹恼了当官的怎么办?” 连大山就奇了怪了,这是他家的事情吧,他家都没担心,这些人突然上门,也太关心他家的事情了吧。 老太太哼唧道:“连大山,要是因为这个事情,惹恼了当官的大老爷们,连累了我们老连家,害了我们海清的前途的话,老婆子我和你没完!” “对,要是连累了咱们小淮村,咱们都跟你家没完!” 万氏已经站起身了,走到连大山身旁,“大家冷静冷静,这个事情不会连累大家的。”她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找来他们家,就是因为怕被他家连累。 这也太可笑了! “我们家户籍在淮安城,说破天也连累不到小淮村的村民啊,”万氏好声好气解释: “自然也连累不到连家老宅去,大山、我还有两个孩子都不在连家族谱上了,就算是犯了杀头的大罪,要株连九族,那也牵连不上去。” “万氏!你说不会连累就不会连累啊?你拿什么担保?就凭你红口白牙上下嘴皮儿一碰?你们家那丫头敢拦军队的路,这是大罪,谁知道会不会惹恼当官的,来个秋后算账?” 村民们自说纷纭,二牛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咱们来时里正写下的保证书,你签了。” 连大山不识字,万氏也不识字。 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连凤丫牵着连竹心,走到连大山身边,随意瞥了一眼连大山手中的纸张,眼中看不出喜怒。 “连大山,这个上面写的你们一家子以前也好,以后也好,犯了什么事儿,都跟咱们小淮村没关系,你们一家子早就已经迁出了小淮村了。” 二牛在一旁解释那张保证书的内容,一旁的老太太吴氏立刻急切的插嘴: “这上面也写了你们一家子以前以后犯的事儿也都跟咱们老连家没关系,你们已经不是连家的人,名字都不在连家族谱了。” 连大山尽管已经对这些人的冷漠失望又失望,对连家老宅的那些血亲们,痛心又痛心,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爹,出去到街边找个帮忙代写书信的书生回来。”连凤丫扫了一眼面前的人之后,什么都没废话,就叫连大山出去找人:“既然是保证书,那就一式两份,你们留一份我家留一份。” 可不光光是这些人想跟她家划清界限,她还想和这些人划清界限。再过几日,便能看到这些人后悔的抓心挠肝的丑态,何乐不为? 正文 第九十四章廉颇老矣 连大山相信自家闺女,闺女已经一次一次的用事实向他证明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对的。 这或许有些疯狂,换做别人家爹,会觉得自家的闺女不过就是一个女子家,女子家头发长见识短,哪里及得上儿子。 可在连大山这里,这条“铁律”根本不成立……没看他家闺女多能干么? 换你儿子,行么? 所以这一次,闺女一说去街头街尾找代写书信的书生,他二话不说就去了。 从街头拉回来一个老书生,一把胡子里,却也没考上个功名,只靠着这代写书信勉强过日子。 老太太吴氏一看这老书生穿着寒酸,一大把年纪,想到自己的孙子连海清,心里那个得意的。 “老先生考过秀才吗?”老太太吴氏便问。 老书生摇摇手:“惭愧惭愧……”老书生还没说完呢,老太太吴氏立刻就变脸了,一脸轻鄙:“原来是个老书呆子,一大把年纪还没考到秀才。真丢人,我家海清十来岁就考了秀才功名呢,还是廪生,廪生你不知道吧,就是每月官府都有大 米领取的。” 连凤丫觉得这老太太真是脑子被门挤了,人家一个读书人,就算没有功名,那也不是她这个无知的老太婆可以侮辱的。 果然。 老书生被连老太太气得手指发抖,却还强忍着问:“不知老太太的孙子姓甚名谁,师从何人?” “我孙子叫连海清,他现在已经被淮安城府学左院的鲁副院请去读书了。” 连凤丫心中讶异了下,眼扫老太太,老太太下巴抬得高高,都用鼻孔看那位老书生了。 不过……连海清去了淮安城? 还到了左院读书? 这事且过,老书生忍着气,将那张里正写好的保证书重新誊写了一遍,写好之后,拿给了连大山面前,摇摇头说:“今日这钱老朽不收你的。” 他誊写保证书,这保证书上所写着实叫人心寒啊。 老书生怕连大山一家上当受骗,还好心的当众读了一遍。 连凤丫推了推她爹:“爹,没错儿处,摁手印吧。” 连大山也不问缘由,当下摁了手印,老太太吴氏就要把保证书拿走,连凤丫拿着保证书的手,往上一扬。 “你嘎哈,难不成想要耍赖?”老太太吴氏当下就要撒泼。 连凤丫摇摇手中的保证书:“保证书一式两份,你们的一份当然会给你们。我爹摁了手印,你们还没摁呢。” “摁就摁。” 老太太吴氏最先摁下红手印,连凤丫摇摇头: “连老太太,你能代表整个村子的村民?”她扫一眼众人: “这样吧,我看村里的都来了不少人,你们每个人都在上面摁下手印,就能代表一个村子了。” 众人急着与连大山一家撇开关系,哪有不肯的道理。 “摁就摁,难不成还能少了块肉不成?”有人叫嚷道:“谁要和你们这一家子牵扯上关系,才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摁完手印,连凤丫将一张保证书递给了小淮村的村民,自己一张叠好放怀中,有人看不惯她那小心翼翼存放保证书的模样,讽刺道: “又不是房契银票,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真丢脸。” 在众人看来,这保证书,对于连凤丫一家来说,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好东西,连凤丫一家拿了这张全村人划清界限的保证书,应该难受的大哭才对,可是这臭丫头倒好,宝贝的跟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 这让众人觉得有些别扭……这张保证书,可是对他们一村子人有利的东西。她连凤丫那么宝贝是怎么回事? 连凤丫小心翼翼放好保证书后,才抬起头点点头: “这确实不是房契银票。”她说着,小淮村的村人们各个点头不止,就是说,这又不是房契银票嘛……“这可比房契银票值钱多了。” 连凤丫突然冒出一句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小淮村的人一脸不解。 但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反正他们要的保证书已经到手了。 老太太吴氏却还不肯走,那眼睛是叫一个毒辣,一眼就瞄中了连大山家现在住的这个院子。 眼珠子转的滴溜溜:“这院子要是买的话,得要不少钱吧?” 老太太又开始套话来着……万氏心里顿时一片明朗。 老太太问的是连大山,连大山刚要说这钱不是他的,是凤丫付的,可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万氏抢了话。 万氏笑的温婉,答话有礼,却叫人找不到漏洞: “我和大山这会儿哪有这么多的银钱买院子,这院子租的,之前死过人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房子不是买的,是租的,就是租,也没花大价钱,因为之前这房子死过人,租不出去所以价格便宜。 连凤丫在一旁听着,眯着眼笑,她娘骨子里倒是个精明能干的。瞧这,说话那是有水准啊。 老太太一听死过人,心里就别扭,都说越老越怕死,完完全全就体现在了老太太吴氏身上了。 万氏还在说这里曾经死了个小孩儿,就在水井里,每到晚上就有怪声传来,房子的主人一家没办法就搬出去住了。 她越是说,老太太越是觉得身边阴风阵阵,那口连大山身后的井里,好像随时会爬出来个小孩儿一样,吓得一哆嗦: “走走走,这种丧气的地方,咱不呆,也不知道这一家子怎么想,住这里不怕冤魂缠身。”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连大山家的院子顿时恢复了清净。 老书生拱拱手:“老朽也要告辞了。”说着,突然抬起头:“老朽认识你们,中秋那日在街上看到过,那日老朽见到连姑娘的壮举,听到连姑娘的那番话,听得老朽面红耳赤。只恨老朽没有晚生几十年,可用这无用的身躯报销国家。蹉跎了岁月,今只留下这残破身 躯,垂垂老矣。” 说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朝连凤丫拱拱手,又朝连大山拱拱手: “人心不古,你要多些堤防。”他也不知该有什么话留给这一脸老实相的连大山,只能尽心力。劝一句。 “老先生,且慢。”老书生刚要走,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稚嫩的阻声,“老先生,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正文 第九十五章算计来一个老师 “姑娘你……”老书生怔然当场。 连凤丫向前走一步,应征老书生心中所想:“老先生,我家中有幼弟一位,也到启蒙岁数,缺一位启蒙老师。” 连凤丫巧然一笑,双目熠熠,“老先生,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便是在邀约老书生成为她弟弟的启蒙老师。 她问他,能不能担任这个职责。 老书生活了一大把岁数了,身无功名,至如今,老迈只能在街头巷尾帮人代写书信为生。 “老朽说了,没有功名在身。连秀才功名都没有,你就不怕我把小公子教坏了?” 连凤丫没有回答,倒是领着连竹心走到老先生面前,问连竹心:“阿弟,你愿不愿意跟着这位老先生识字读书?” 老书生眼睛就看向了连竹心。 这一看,只觉得这孩子生的相貌出众,尤其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蕴藏灵气,灵动可爱。 此时被小孩子一双黑亮毫无杂质的眼睛看着,老书生心中百感交杂,绝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会在这个地方,被一个十来岁的女子伸出橄榄枝。 连竹心黑亮的眼睛,在老书生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就冲着他阿姐,无声的点点头。 连凤丫笑了。 不枉费她这段日子以来的教导……若是这个小家伙也以貌取人,觉得这个老书生年纪大了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看不起这个老书生的话,那她才是真要失望了。 连凤丫点点头,爱怜的摸了摸小家伙的脑勺子,才对老书生说: “先生,君子重人品。我给阿弟请的启蒙老师,首当看人品。否则,一根苗子从根子上坏了,他就是才高八斗,能力卓绝,那在我眼中,也是一个成不了气候的废物。” 连凤丫说这话时候,狠而绝,面上是对老书生说,但这话,却也是对她身旁的连竹心说的。 要是小家伙长成连海清那样的伪君子,那才是真叫人心寒。 连海清与她没有关系,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品性,跟她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可是连竹心……小家伙早已是她心中的阿弟。 老先生原本对这件事并不大上心,但在听了连凤丫的这番言论之后,也不禁多看了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一眼。 连凤丫再次对着老书生施礼,为连竹心求请启蒙老师。她其实心中有些忐忑。 别人不知道,但她却偶然在安九爷口中得知面前这个老者。 这可绝不是泛泛之辈,连家老太太口中的“老书呆子”,“耗尽一生,连个秀才都没考到”。 这老者姓褚名问,刚才在誊写保证书时,连凤丫看到保证书上见证人写着“褚问”两字。 当时就觉得这名字耳熟。 等到小淮村的人闹腾够了,离开了她家之后,她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这个褚问可不就是有一次安九爷曾经提起过的那个“学问通达,一生不考”的怪书生褚问吗? 褚问一生的确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但这却不是褚问考不到,而是褚问老父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给褚问留下遗嘱:我褚家子嗣,终生不许考功名,若有违背者,逐出褚家门厅。 连凤丫垂着眼,眼神烁了下……这事情淮安城的人,少有人知道。要不是安九爷偶然说起这淮安道中还有这么一个褚问,今日连凤丫也只以为对方就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书生。 “先生可愿为我阿弟启蒙老师?”她问道,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什么“请启蒙老师首当以人品为重”,“才能不是很重要”这些话也就是顺口编编的,诚然,才能确实不是第一要素,老师的品德确实很重要…… 但,如果面前这个老者不是褚问,她是不会为连竹心用心求请他为启蒙老师的。 人品再好,活了几十岁了,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这种人,不是迂腐就是无能。 她怎么敢把自家的小家伙交到这种人手中? 面前的老者还不知道,自己眼中无比诚恳,一脸肃然的少女,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那么一回事儿。 老者似乎心内有所感,一拱手:“老朽姓褚名问,承蒙姑娘看得起,愿为小公子的启蒙老师。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连竹心,”连凤丫代为说,眼角余光扫到了连大山和万氏满脸焦灼担忧,她立刻明白这夫妻俩是在担心什么,眨眼之间,做了决定。 一本正色朝着褚问施礼,那张平凡的脸上,露出了愧疚:“褚先生,我要向您道歉,我有一事瞒了您。但这事我一意孤行,自作主张,请褚先生不要牵连幼弟。” 她说的一脸的愧疚,又决然,看得褚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连凤丫咬咬牙,在外人看来,就好像十分为难,花了很大勇气,才做出以下决定一样。 她越是这样,褚问却反而越觉得面前这个少女,纵然可能对他有所隐瞒,但是她“诚心”悔悟,“诚意十足”。 连凤丫一咬牙,道:“我阿弟他年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这之后,便说不来话了。” “嗬!” 便是褚问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也被连凤丫的话惊到了。 倒吸一口冷气……说不出来话,不就是……哑巴? 褚问一脸深究的望向一旁粉嫩的小孩子,望着那双灵动的双眼,心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一股可惜之情。 褚问心中有一丝动摇:“这……” “褚先生,您不会说话不算话了吧?我曾听人说,君子一诺千金,褚先生您可是读书人。” 连凤丫是看准了褚问的软肋,死命的戳,也是看出褚问的动摇,才用这激将法。 “褚先生,阿弟虽然说不了话,他虽声残,心却没残。心不残,就能读书识字明理,他说不了话,还可以练就一手好字。他吟不出好诗,还可以纸上作乾坤。” 连凤丫字字重音。 褚问也不知不觉受了面前少女的话影响。但他还是摇摇头:“若是说不了话,如何做的了锦绣文章,如何士林中立足?”又如何考得了科举。 但最后那句话,褚问却没有宣之于口。 连凤丫听着褚问发问,她抬头看向面前的褚问,一脸不解问道:“我与阿弟不曾对先生以貌取人,先生又何以对我阿弟以貌取人?先生不曾教授我阿弟,岂知您面前一个小哑巴,便不能成为日后名闻天下的丹青圣手?又怎知他不能成为诗词大家?” 正文 第九十六章太子萧瑾皇子行二 褚问被连凤丫问的哑口无言。 他默默看向一旁的连竹心,又看向一旁比起连竹心,平凡许多的少女,心中不平静。 这少女问他:他们姐弟不曾对他以貌取人,他又为什么要对这对姐弟以貌取人。 多少人曾背后取笑他,读了半辈子书,却没有考取一个功名。他笑那些人见识浅薄以貌取人。 而今时今日此地,他不也对这哑了的孩子以貌取人吗? 他又想到少女所言,岂知这面前的小哑巴就不能是日后的丹青圣手,是与不是,那是日后的事情,可…… 他看向了少女身旁的小孩儿,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听得懂浅显简单的道理了,也听得那一句“哑巴”。 可这孩子如今呆在他阿姐身边,纵然知道旁人在谈及他口不能言的缺陷,可这孩子依旧不卑不亢,明澈的眼睛,依旧黑亮灵动,迎向他时,没有一丝躲闪和自卑。 褚问一脸惭愧,“是老朽落了俗,若东家看得起,”褚问这回是朝着连大山和万氏拱拱手,说道:“褚问愿为小公子启蒙。” 褚问看得出来,这一家做主的是半大的姑娘,但是这种为人开蒙的事情,褚问还是要问一下这一家大人的意见。 连大山和万氏激动地连忙点头说好。 这事就定下来了。 从今而后,连竹心便跟着褚先生开蒙,识字读书。 八月二十 离着中秋隔了五日,镇北军陆寒山陆将军的奏折,也送到了当今圣上的桌案上。 御书房中 当今圣上龙颜大悦,手中还抓着陆寒山的奏折,“此女大义,要赏。” 一旁的太监总管李公公察言观色一把好手,跟着陛下久了,更知道如何取悦皇帝。 李公公笑嘻嘻的走上前,“陛下,这里还有陆将军呈献上来的好酒呐。陛下就不好奇,这陆将军奏折中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好酒,是个什么样儿的?” 皇帝心情不错,听李公公的这话,笑着打趣:“你这老货,倒是越老越精了,朕看,不是朕好奇,是你好奇了吧。” 李公公从善如流,笑得那叫一个和顺:“还是陛下您龙眼犀利,一眼就看出老奴这心中藏着的小九九。” “行了,少拍马屁了,还不快去把酒打开。” 皇帝正说着,门口就传来守门小太监的传报声:“太子殿下到~” 皇帝微怔,随即喜道:“瑾儿来了?” 萧瑾,字凤年,当朝太子,众皇子中行二。 “儿臣参见父皇。” “起身吧,”皇帝打量一番面前的儿子:“我儿怎今日来找父皇?” 皇帝越看面前的男子,心中越是满意。他膝下儿子不少,但惟独这个儿子最出类拔萃,唯一可惜的就是此子早已成年,却依然不近女色。 皇子洁身自好,当然是老皇帝愿意看到的。 可是如果最喜欢的儿子,根本就不近女色,那老皇帝不急才怪。 “瑾儿啊,你来的正好,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你母后前几日还和朕提起过,给你选妃之事……” “父皇,此事不急。”太子萧瑾,根本不给老皇帝把话说完的机会,眼角余光一闪,人便来到桌子前,伸手拿起桌案上的酒: “父皇,听说陆将军给父皇送来一坛绝世好酒,可是这一坛?” “对,就是这一坛,陆寒山把这酒吹的天上有地上无,朕是不信,还有酒比竹叶青青玉酿还要好的。” 老皇帝说着激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额……”不是应该自谈选妃的事情的吗,怎么就扯到这儿了? 皇帝抬起眼,看看面前一脸冰块脸的儿子……哎,又被这狡猾的臭小子给绕进去了。 到底谁是皇帝?……哪个儿子在他面前,不是极尽讨好?就这混小子眼中没他这个皇帝! “罢了罢了……”老皇帝摆摆手,悲愤至极。 一旁的李公公垂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他可不会傻的以为老皇帝真的在生太子殿下的气,而去给太子殿下下绊子。 别看英明神武的陛下,对着面前这个儿子一脸悲愤,但李公公从当今圣上还只是小皇子时,就跟随在陛下的身边,对当今陛下十分了解。 当今陛下才不会舍得动太子殿下一根毫毛。 “小李子,摆酒。朕要与皇儿共饮。” 李公公连忙亲自给当今圣上和太子斟酒。 撕开酒坛子的封口时候,一股浓郁酒香扑鼻,就是在宫中见多识广的李公公,也满眼讶然。 这酒香…… “好香!”老皇帝惊喜叫道。 一旁,太子萧瑾俊美脸庞上,神色微不可查的一变。 一双眼,深邃漆黑,落在那坛子酒水上。 李公公刚刚斟完酒,老皇帝又是一声惊呼:“好澄澈的酒水。” 大庆国市面上的酒水,全没有这么清澈的。 用粮食酿造,无论如何用心的沥干净,却依然会存有一丝丝的杂质。 就算是竹叶青青玉酿这样的美酒,仔细看的话,依然会就那么一丝的杂志,酒水全没有眼前这杯酒来的清澈纯净。 一根银针试了毒,老皇帝美美的一口饮尽,下一刻腹里火辣辣的,涨的满脸通红。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李公公一旁眼睁睁看着老皇帝瞬间红了的脸盘子,心中慌了……这,这不会是中毒了? “传御医,传御……” “闭嘴!你这老货!”老皇帝赤红了脸,眼都红了,凶狠狠地冲着李公公喝道:“朕好的很!” 丢人!太丢人! 要是让这老货去喊来御医,朕这张老脸丢不起! 让人知道,一国天子喝了一杯酒差点儿醉了,那他这张老脸以后如何面对臣子臣下? 凶狠狠的喝骂了李公公几句,老皇帝就又惦记起那坛子好酒,冲李公公喝道: “还不斟酒,愣着干嘛!” 额……李公公眨巴眨巴眼,心中再委屈,还是伸手去捧酒坛子。 斜刺里,一只修长的手臂伸过来,李公公来不及反应,一眨眼,手里空荡荡的,酒坛子也没了。 傻愣愣地望着一旁“抢走”他手中酒坛子的太子爷,李公公没来得及张口讨厌酒坛子,就听到太子爷说: “父皇,儿臣劝您莫要沉迷酒色,这酒,儿臣替您喝了。” 太子萧瑾说完,一躬身:“儿臣告退。” 便在当今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手里抄着一坛酒,风一样飞快离开了御书房。 好半晌……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老皇帝暴跳如雷,颤抖着手指指着御书房大门,大叫一声:“朕的酒啊!” 额……陛下,您失态了,只不过就是一坛子酒啊。李公公心里想着,但嘴里却说: “陛下,这酒水若是真好,您大可以奖赏这个连家女,然后让她每月都进贡这些好酒。陛下何愁没有酒喝?” “对对对,小李子,还是你说得对。”老皇帝赞玩李公公,一转身,走到桌案后:“小李子,笔墨伺候。” 正文 第九十七章宫里来人了 八月二十五,清晨起,各家各户门户还没开,各自洗漱洗衣做饭,忽然一阵敲锣打鼓。 大街上,买菜摆摊儿的已经有了人气,铜锣响,鼓乐起,极为喜庆。 “这是谁家有喜事?” 摆肉摊的大汉也停下了手中宰肉的大刀,直眼望向从他摊位前经过的一对人马。 摊位前,买肉的大婶儿不高兴了:“不就是谁家迎娶新嫁娘吗,没看过啊?” 说着,便催促卖肉的大汉:“看嘛子看,赶紧滴,给我割五两肉,不要瘦的,要厚厚一层大肥膘的肉块子。” 一月里头难得买上一回肉,买肉的大婶儿是恨不得那肉越肥越好,那瘦肉在她眼中,可就不那么美味了。 一旁同样买肉的大爷给了这个大婶儿一个大白眼儿。 “没见识,那队人马可不是娶新嫁娘。你瞧瞧那领头人的打扮,那可是宫里的公公。” “赵老头儿,你又知道了?你凭啥子说人那是宫里的公公?”大婶儿不甘示弱怼回去: “那要真是宫里的公公,咋出现在咱这小镇上?” “嘿!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还真没错儿,你不信?不信咱跟过去瞅瞅,要不是宫里公公,就就就……” 赵老头儿一阵的“就就就”,“就”了半天,眼珠子一转,瞅见猪肉摊上五两肉,狠心一咬牙,好似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十分硬气地指着那五两肉: “要不是宫里公公,你这五两肉,我替你给钱。” “嘿!赵老头儿,这可是你自己开口许诺的,我可没强迫你。” 大婶儿眼珠子都贼亮了:“走!咱这就走!”拽着赵老头儿就追在了那对敲锣打鼓的队伍后头。 一路尾随,遇到熟人,别人就问:“张大婶儿,你拽着老赵干啥去?” “赵老头儿非说那对人是宫里来的公公,我不信,他和我打赌呢,输了送我五两大肥肉。” 没几步,又有人问: “赵老头儿,你这为老不尊,要和张寡妇偷偷摸摸做啥子见不得人的事儿?” “啊呸!你个龌龊玩意儿,满脑子龌龊想法,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讲究呐?咱和赵家寡妇打赌咧。” “赌啥啊?” “就赌前面那对人马领头的那个是宫里的公公。” “啥?宫里的公公?”那人尖叫了出来,好巧不巧,这个王大嘴巴平时就是个大喇叭,又爱嚼舌根。 “喂喂喂!大伙儿都来看看啊,咱镇子上来了宫里的公公咧!”那人手舞足蹈,向着路上人,管他认识不认识,缝人就说一顿。 比赵老头儿还得激动。 这下引来更多人,好奇驱使之下,跟随在那前面敲锣打鼓的队伍后头。 更有人打赌,分两派,一派人说那绝对不是宫里公公,另一派的人赌是宫里来的公公。 一时之间,人群扎堆,好不热闹。 “喂喂喂,那可是柳帽儿胡同喂!赵老头儿,你肯定认错了人,那绝不是宫里来的人,否则,宫里来的人,为啥子要到柳帽儿胡同去?” 张寡妇高兴的朝着赵老头儿伸过去手,蒲扇大掌那是不客气的在赵老头儿面前掂量掂量: “赵老头儿,你输咧,买肉的钱拿出来。” “急啥子急,跟过去瞅瞅。”赵老头儿翻个白眼儿,这没到最后,咋滴也不会把钱白给了这张寡妇,她想的倒是美,自家也舍不得吃上几回猪肉咧。 “县太爷出巡,闲杂人等退避~”忽然,人群后响起一声高呼声,在这议论纷纷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切来的猝不及防,以张寡妇和赵老头儿为首的人群,突然间安静下来,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老鸦。 “去去去,县太爷在此,尔等小民还不给县太爷让路?挡在路口等着吃板子吗?”一个三十多岁的皂吏前来赶人,往人群中一瞪眼儿: “滚开,耽搁了县太爷的大事儿,你们吃嘴的起吗?小心你们的脑袋!” 众人面色煞白,连忙往后退,给县太爷的座驾经过。 等到县太爷座驾经过后,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这……这是咋么个回事儿哟。难道那还真是宫里来的公公?可那宫里的公公咋又来柳帽儿胡同咧?” “都别猜了,咱们跟过去瞅瞅不就知道咧。” 连凤丫家中院子 此刻连凤丫一家四口,全部跪在地上,听着面前的天使宣读完当今圣上的圣旨,山呼万岁,恭敬的接了圣旨。 连凤丫向万氏使了一个眼色,万氏此刻还不敢相信刚才圣旨中的嘉奖,但还是立刻接收到自家闺女递过来的眼神,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了连凤丫。 连凤丫悄悄靠向了圣上派来的天使,此次宣读圣旨的太监,小声地说道: “这位公公,您舟车劳顿,辛苦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万望公公不要嫌弃民女一家的一片心意。” 她笑容浅浅,不阿谀不奉承,但也没有所谓的清高,那双脸上的真诚不需要任何伪装,而任何人也都能看到她眼中真诚。 宣读圣旨的太监都是人精里混出来的,察言观色那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宫里太监看人的精准,不下于那些朝堂之上,老谋深算的大臣们。 便是连凤丫眼底的真诚坦荡,反而叫这宣读圣旨的太监,不禁多看了面前这个容貌不显的女子一眼。 他宣读圣旨不止一次两次,遇到形形色色之人,给他悄悄塞钱塞礼的不在少数。 但要么对他身为太监不屑一顾,即使塞钱送礼,眼底都是高高在上的瞧不起。 要么便是为了表现自己的高洁清廉,每每用鼻孔对他。 可面前这女子,听说只是一个山野村姑,可要他看,这山野村姑要比那些权贵和骄子们明事理多。 手里接过那钱袋,掂量掂量,这分量,又叫这公公心中一乐。 “连姑娘客气了,杂家姓安,姑娘可称呼杂家一声安公公。” “安公公。”连凤丫从善如流,施一女子礼。 安公公看面前少女垂着眼睛的安静沉稳的模样,心念一动,双手平整摆放腹部,眼望着前方,不动声色的提点: “连姑娘献酒,陛下大喜,既赐名‘英雄酒’,可惜杂家命薄,并没这口福,被陛下赏一口这‘英雄酒’,可杂家姑且从这酒名之中,推测出此酒之烈,前无古人,不知,连姑娘认为,杂家这猜测可准?” 连凤丫心中悄然变换,猜测面前这安公公说着一番话的用意。 面上却不动声色,称赞道:“安公公七窍玲珑心,一猜就准。这酒的特点,就是一个字——烈。” 说着,就朝万氏看去一眼:“娘,家中是不是还有两瓶‘英雄酒’?” 万氏连声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拿来。”万氏不比连大山那么木讷,闺女儿说一她能想二。 两坛子好酒,推到了安公公手中,连凤丫又不动声色,把安公公夸赞一顿。而安公公则心中更欢喜,越看面前这村女,越是顺眼。 正文 第九十八章好一个无耻的县太爷 安公公觉得自己刚才想要提点这村女的想法,也算是值得了。“连姑娘,杂家再多嘴一句。‘英雄酒’为陛下酿制,为天下英雄酿制,可以说,‘英雄酒’一出世,就是天下男儿的福音。连姑娘为天下男子造福音,那天下的女子呢?杂家可是听闻,皇后娘娘最爱甜酿,可每 每又嫌弃甜酿酒液浑浊。” 连凤丫听到这里,要是还听不懂,那真可以不用混了。 她朝安公公看过去,忽然恭恭敬敬地拱手:“民女谢过公公提点。” 安公公高深莫测瞅了一眼连凤丫,但眼中却是舒缓了,此女不错,尚懂得感恩。 摆摆手,一本正经说道:“杂家就是一个身体残缺之人,可没有那个能力提点姑娘。杂家什么都没说过。”说着,状似不经意说道: “皇后娘娘的寿辰是每年的十二月初五。” 连凤丫身子一震……这可是结结实实的提点了! 这个安公公是在给她提醒,让她想方设法酿造出能够让皇后娘娘满意的甜酿,在十二月初五皇后寿辰那日,献给皇后,如此,她连凤丫必定受益匪浅。 连凤丫再施礼,面上更肃然:“民女谢过公公。” 只字不谈“提点”两个字,却恭恭敬敬谢过安公公,再次抬起头时,安公公在面前少女的眼中,看到感恩,心中无比舒畅,再次觉得自己没有帮错人。 他却错过连凤丫抬头前的那一瞬眼神中的平淡。 安公公的提点,连凤丫感激,但以她的性格,却只会将这次提点之恩记在心中,将来若有机会,回报一二,并不会那么赤裸裸的表现出来。 而之所以当着安公公的面,做足了感恩的样子,不过是因为……这是安公公此时此刻想要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 连凤丫垂在身侧的手,悄悄的紧了紧……因为还不够强大,所以依旧需要蛰伏,需要迎合,而这些,她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所以,一定要越来越强大。 让自己强大的意义,并不在于,自己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相反,是为了自己不想做什么的时候,就能够不做什么。 她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便要步步锦绣路,脚底板走出了血泡也要一步一步登高处! “安公公,民女送您。”她神态安然无比,丝毫不见一丝阿谀和卑贱。 安公公点点头,再次高看了连凤丫一眼。 走到大门口时候,遇上迎门而来的县太爷。 在县太爷一番阿谀奉承中,安公公腻歪的离开了连大山家中。 “哎呀~这就是连姑娘吧~果然巾帼不让须眉,陛下英明,赏连姑娘‘高义牌坊’,连姑娘当为本县女子表率。” 连凤丫就看着县太爷一番称赞,眼中露出嘲弄……就不知这县太爷要是知道她未婚失贞,怀有身孕之后,会不会为他此刻这番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为本县女子表率?……哈哈。 连凤丫垂下眼皮,遮住眼底讽刺,朝着县太爷行一礼。 县太爷忽然问道:“恭喜连姑娘得陛下亲赐酒名‘英雄酒’,就不知道,这‘英雄酒’连姑娘准备如何销卖?”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连大山和万氏在一旁,也都听出了不对劲。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各自眼底的担忧……这不会又来一个“张三老爷”吧? 当初张家强抢他们家的猪下水秘方的事情,至今历历在目。 两夫妻担忧地望向连凤丫。 连凤丫只当做听不懂县太爷的话,说道:“多谢县太爷关心,民女一家,大字不识一个,都只会酿酒,这经商做买卖的事情,民女一家一窍不通。” 眼角余光扫到县太爷肥硕的脸上露出喜意,她嘴角不经意的勾了勾,话锋一变: “好在,这事情自有安九爷安排。安九爷早早就和民女一家定下书面的协议,还好有安九爷啊,否则,民女一家真是要为销卖酒水一事,头疼脑痛了。” 连凤丫一脸的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好似十分感激安九爷对她的帮助一样,这神情看在县太爷眼中,顿时嘴里的话,就嗫住了,说不出来。 看着面前女子一脸对安九爷感激涕零的模样,县太爷心中大骂:这个蠢妇!给人安九爷占了大便宜了,还以为安九那厮是帮她。 蠢妇果然是蠢妇,就算能够酿造出好酒,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偶然,这种好酒,被陛下亲自赐名的好酒,千金难买,这蠢妇居然还以为这酒水卖不出去,还要为了酒水的出路发愁! 没有读过书的村户,果然就是蠢而没见识! 他娘的! 晚来一步啊,给那安九爷白白捡了这个便宜! 县太爷气愤异常,叹息一声:“哎!你啊你!还有你们夫妻两啊!怎么就这么急切的做下决定,跟人定了协议?” 说着,县太爷眼神闪烁着,他犹自不甘心,还想要策反连凤丫一家,把酒水给他,县太爷苦口婆心劝说道: “这‘英雄酒’,要是请本官帮忙,找销卖出路,每月至少能给你家分五十两白银。”县太爷重重要了“五十两”这个数字,十分慷慨说道: “除此之外,每年年末还会再分给你家两百两的红利。” “五十两?这也太少……”了!连大山口直心快,差点就把那个“少”字说出口来,他家凤丫可是说过了,这酒每月盈利至少五百两。 县太爷才给五十两,五十两和五百两,这也差太多了。 一旁万氏来不及阻拦连大山的口快,万氏抬脚重重朝着连大山的脚踩下去,才拦住了连大山乱说话。而连凤丫依旧不动声色,笑盈盈望着县太爷:“五十两啊?这么多啊?”她一脸可惜:“可是我家已经和安九爷签了书面协议,安九爷什么人,我家可不敢得罪。若不,这事儿,就请县太爷去和安九爷说说? ” 额…… 他是要策反连大山这一家子蠢蛋,去和安九爷闹腾,可没准备自己下海去得罪安九爷。 小小凤淮镇的县太爷,他要是去得罪安九爷,这官儿也就做到头了。 县太爷生着闷气离开连大山家。 而赵老头儿和张寡妇一众人,早已经把连大山一家被当今皇帝陛下嘉奖的事情,传的满大街都懂了。 “啥?连大山一家被陛下嘉奖了?”连家老宅二房媳妇儿赵氏揣着竹篮子,连买的鞋底子都不要了,飞也似的出镇子,往小淮村跑。 天呐~连凤丫那丫头被嘉奖了! 那可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啊!一定得和爹娘说!这可是大大长脸的事儿啊! 正文 第九十九章凭啥这贱丫头得圣上赏赐 “连!连!连……被嘉奖了!”赵氏一路跑回家,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刚到家门口,就大口大口喘着气,扶着大门门框,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全。 “瞎咧咧啥子?”老太太吴氏自从大房一家搬走之后,最不待见的就是二房这个好吃懒做的儿媳妇儿,一个白眼丢过去: “叫你买的鞋底子呐?” “鞋鞋底子?”赵氏一下子岔住话,在身上一番倒腾翻找后,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娘,我忘在摊子上了。” 这下好了,老太太吴氏本来就不待见二房的赵氏,“连个鞋底子都买不好,我老太婆还能叫你干其他事儿?” 老太太跳将起来,气急败坏地手指着赵氏的鼻子骂开来。 赵氏面上闪过一丝恼意……这个老太婆就是看她不顺眼,以前大房在的时候,老太婆这气撒不都她头上。 现在大房不在了,老太婆就可着劲儿的冲着她撒气,咋不见把气也撒在三房李氏身上呐,不都是连家的儿媳妇们? “好了,老婆子,你也收敛收敛,”一旁的老爷子看出来二房儿媳妇儿僵持的面色,出生打断了老太太继续作妖后,才抬头问向还在小口喘气的赵氏: “赵氏,你来说,这么急匆匆慌慌张张的往家跑,是为个啥子?” 经过连老爷子这一问,二房的赵氏连忙想起自己往家赶的目的,一想到被嘉奖的好事,她连话都不周全,激动的连连凤丫的名字都一下子给忘记了。 “爹,她!她!被嘉奖了诶!” 他被嘉奖了? 老爷子瞬间心脏加快,望向二房的赵氏……这个儿媳妇莫非是太激动了,刚才想说的其实是…… “你说谁被嘉奖了?”老爷子紧紧屏住了呼吸,从他看着赵氏的目光中的期待,就可以看出老爷子的紧张。 “连……”赵氏刚开口,只来得及说一个“连”字,就被老爷子抢了话。 “海清被嘉奖了?” 听到“连”字,连老爷子老态的眼睛,瞬间放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嘴角已经不可抑制的挂上了笑意。“真的是海清被嘉奖了?”说着,连老爷子老怀宽慰:“海清这孩子有出息。此时,连家二房连二才和连家三房,听到动静,都已经出来了,出来就听到这劲爆的好消息,连家三房的连三福和李氏,眼角藏不 住的笑意。还有什么比得上自己的儿子有出息,还要来的叫人高兴?” 大家都高兴着,赵氏急了:“不是海清!是连凤丫!她被圣上嘉奖了!” 一句话,突然间,刚才还七嘴八舌夸赞着连海清有志气有出息的连家人,一下子闭上了嘴,场面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老爷子打破了这沉静:“赵氏,你把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连……连凤丫那丫头被圣上嘉奖了。圣上派了宫里的公公,亲自来传的圣旨咧。千真万确的消息,圣上不仅亲自为连凤丫酿造的那个什么酒取名,还夸赞那丫头巾帼不让须眉,过两天,那‘高义’牌坊就立在 连凤丫家门路口咧。” 连老爷子呆在原地……心中惊涛骇浪。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他们一家刚把大房一家逐出了族谱,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就发生了? 这种唱戏的剧本中才会出现的事情,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 连老爷子张了张嘴,他想要说啥,却发现找不出话来说,嗓子眼儿里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 三房连三福和李氏,眼中露出不敢置信! 这不是真的! 他们不能够接受,那大字不识一个的臭丫头都可以被圣上下圣旨嘉奖? 忽然,李氏猛然抬头,问了赵氏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圣上还说了啥?” “啥?”赵氏莫名其妙,一脸懵逼。 李氏一向温婉的脸上,隐约有一丝狰狞,一双眼盯着赵氏,“圣上难道就只嘉奖了连凤丫?圣上有没有提及我家的海清?” 赵氏张嘴,就想骂一句:你有病吧。 但转念一想,就闭嘴摇头不说话了。 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把李氏给嘲笑了个够,二房的赵氏眼角余光往三房李氏身上瞥,心中大为快意: 好啊,也叫你尝尝这滋味。 叫你平时装的跟什么似的,仰仗着自己有个秀才儿子,就不把我们二房看在眼底。 还以为你秀才儿子有啥了不起,人连凤丫被圣上嘉奖,又关你儿子什么事儿。 二房赵氏心里一阵嘀咕,你以为你谁啊,好事儿都必须给你儿子沾上了? 这些年受到三房压制的赵氏,心中别提多痛快。 西边屋子的屋门,突然被人大力的推开,发出“哐啷”一声砸门声,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花布衣衫的半大少女,从屋子气冲冲地冲了出来。 “爹,我都听到了,那贱丫头被圣上嘉奖了!爹凭啥啊!圣上还赏她牌坊!那贱丫头根本就是个不贞不洁没有廉耻的贱人!她凭啥啊?她又不贞洁不守身,哪里配得上别人给她树牌坊?” 老太太吴氏心疼闺女,将闺女拉到自己身边,就跟连老爷子一通说: “春珍说的也没错,那贱丫头哪里配得上人给她树牌坊?自古以来女子得牌坊的,都是贞洁烈妇。那臭丫头未婚失贞,不贞不洁,哪儿配得上这牌坊?” 老爷子在听到连凤丫受到圣上嘉奖的时候,脸色都黑了,心中一突一突的,恼火极了。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牌坊是当今圣上给她的。要是不满,你去找当今圣上说去!” 老爷子黑着脸喝道,他满心恼火,又被老太太吴氏和闺女连春珍的一番话,搅动的心中更是难受……朝他说有什么用?李氏眼神动了动,走上前去,小意劝说起来:“爹,圣上不知道这里面的底细,才给了凤丫那丫头赏赐。可知道她未婚失贞的人可不在少数,要是让人捅到圣上耳朵里,那不是期满圣上吗?到底凤丫流着咱 们连家的血,咱们该劝的还是要劝……咱们不好跟圣上说,那可以跟大哥一家讲讲,只叫他们一家不接受圣上的赏赐,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李氏埋着头,眼神微微闪烁……她儿子都还没有被赏赐,凭甚这贱丫头走了狗屎运? 正文 第一百章请君入瓮 连老爷子琢磨着,觉得这是一个办法。 一家人往镇子上走。还问隔壁二牛借了牛车,车轱辘在石子儿小路上颠簸,连春珍满脸的不满: “都怪那个贱丫头,害咱们得抽时间往镇子里去一趟。这一来一去,时间不少,坐车还颠簸着。” 听这意思,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连凤丫给连家老宅一家子招惹了天大的麻烦。 一旁连老太太吴氏又是一阵心疼肉疼:“忍忍,忍忍就到镇子上了。”竟是一句呵斥都没有。 牛车到底就是比走路的快,在连春珍满脸不耐烦中,连家老宅的人总算是到了镇子上。 在连家老宅的人从村子上往镇子里来的时候,连凤丫去了一趟“福成当铺”。 魏三柏小心翼翼将黑玉簪交到了连凤丫的手中,挥挥手,“拿走拿走,以后不要再来了。” 二爷的黑玉簪什么时候成了地摊货,两次三番的拿来典当成银子? 抬头看看面前这粗鄙村姑……她好意思当他都不敢再收了。 不过……她还真的说到做到,说规定的时间里,来赎黑玉簪就来赎。 魏三柏心里隐隐对面前这个长相平凡的女子,起了一丝丝的敬意。 连凤丫狡黠的笑了下:“那可不好说啊掌柜的。” 魏三柏当下就黑了脸……听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 “听你这意思……是还准备三当黑玉簪?”显见的,魏三柏的口吻不大好了。 二爷的黑玉簪,千金难求,她居然还想一当再当? “哈哈,以后的事情,谁知道。掌柜的,我先走了。”说完,连凤丫将黑玉簪揣进了怀中,转身离开了当铺。 回到家里院子里,心情大好,往檐廊下的藤椅上躺下去,听鸟语虫鸣。 连家老宅的牛车也抵达了凤淮镇。 连老太太熟门熟路的指挥着牛车进了柳帽儿胡同,连老爷子抽一口旱烟,抬起眼,浑浊的老眼有些阴郁,沉着声音吩咐下去: “二才,去叫门。” 二房的赵氏脸上现出一丝不满,这爹也未免太偏心,这种打下手的活计,为啥不叫三房的去做,每次都作践自家。 不管这心里多少的不满,赵氏硬是强忍着没有说话。 连凤丫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耳畔是虫鸣鸟声,时不时西屋里传来褚先生教导声。 每每褚先生教学的时候,万氏和连大山那夫妻俩一个个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就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点的声音。 连凤丫嘴角浅浅的笑,望着天上蓝天白云,眼底有着在上一世从没有过的满足和肆意。 连带心情也好起来。 哐啷哐啷的砸门声,打破这平静祥和的氛围。 连凤丫没有动,她爹已经走到门口,嘴里一边不在意的问了句:“谁啊?”手上倒已经把门打开了。 连凤丫看到这里,自我安慰道……好歹她爹这回没像她娘一样,外头敲门,连问都没问就把门打开。好歹她爹这回还是开口询问了一遍的。 连凤丫如此安慰自己,却有些啼笑皆非……爹啊,人外头敲门的都没回答你是谁,你就开了门,你这问了不等于没问? 连大山开门的时候,连凤丫心里盘算着,回头一定要好好把这事情的严重性,给这夫妻俩好好说道说道,省的下回放进来个凶神恶煞,后悔来不及。 这样想着,耳边突然想起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孽畜!你干了什么好事!还不跪下来!” 这怒喝声耳熟能详,连凤丫抬眼一瞧……得,这回真来了凶神恶煞的……流氓。 连大山一打开门,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会见到连家老宅的人。 这还懵着呐,就被连老爷子一声怒吼给吼的更加不知所措。 万氏听到声响,匆匆忙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凤丫她爹,谁来……”话说一半,一抬头,眼瞅见一群鬼见愁,万氏没了声儿,心里突突的……咋就老有那些个搅弄得她家不得安生的! 万氏的手在围兜上擦了擦,站在原地不动了,也不迎上去,也不往连大山身边跑。 比起这突然冒出来的鬼见愁一家亲,连凤丫此刻反而竖起耳朵听着西厢房的动静……久久没有听到褚先生那阴阳顿挫不慌不忙的念书声。 连凤丫眼角余光朝着西厢房扫荡了过去,果然,门口静默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 她干脆不动声色的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朝着西厢房摆了摆手,叫连竹心和褚先生不要出来。 “孽畜!看你干的什么好事!”连老爷子愤怒的指责。 面对亲爹毫无原因的指责,连大山又急又气。 就算他们一家都不在连家族谱里了,可这几十年来的血脉亲情,依旧有着许多一时半会儿改不掉的习惯。 一双冰冷的眼,正燃着怒火……连凤丫心里的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一口一个孽畜! 接二连三的口出恶言! 这位老爷子是真以为他生了连大山,就可以为所欲为? 连凤丫快步走到大门口,她如今怀孕的关系,有时候脾气不大好……当然,她本来脾气也谈不上多好。 伸手抓着两扇门,连凤丫眼都不带眨一下,当着连大山的面,在连家老宅一群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哐啷”一声,就把院子的大门给重重的关上了。 “凤、凤丫?你,你这是干啥?”连大山和万氏都一起傻眼儿了。 都知道凤丫这丫头不好说话,但万万没想到,这闺女儿直接就把大门给甩上了。 “爹,你别管。”她说。连老爷子那一声声的“孽畜”,犹自在耳边徘徊,听的她心里火气直往上冒。 什么人撒。 她那个老实巴交的爹对那群豺狼以礼相待,那群财狼倒是长本事了,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今天她就教他们一个乖! 什么人呀~切! 门外,连家老宅一群人,也傻眼儿了。 连二才张嘴喊:“爹,那臭丫头当咱们面儿把门给甩上了?” 连老爷子脸色都黑成锅盔,瞪了一眼连二才……他有眼睛自己会看!不用这儿子提醒! 连春珍气了,当场就发飙:“娘,你快看呐!这贱丫头当咱们的面敢甩脸子了!” “唰啦”一下,就跳下了牛车,连春珍气得叫嚣:“贱丫头!开门!快开门!” 一边大声叫唤,一边两只拳头张牙舞爪的重重锤着大门,把个门板锤得“咚咚咚”的响。 连大山看着那两扇大门门板子哐啷哐啷不停震动,犹豫了下,扭头看万氏:“她娘,你劝劝她。” 这老响着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是什么事儿啊,吵到邻居了。 万氏忍不住翻个白眼儿……要是可以,她也不想看到那群讨债鬼咧。 “贱丫头!我告诉你!赶紧地给我把门儿打开,恭恭敬敬地把咱一家子迎进院子里去,否则我就把你的丑事全部都抖落出去!” 门外,连春珍不停叫嚣。 万氏和连大山的面色“唰啦”变得惨白。 连凤丫猛然眯起了眼……盯着大门的眼,闪过一丝寒意。 那双眼里,有着极为深沉难懂情绪,透着别样的危险气息,背对着万氏和连大山,夫妻二人自然看不到。 忽然,她笑了,缓缓伸出了手,打开了门。 门外,一张洋洋得意的脸,“贱丫头,你怕了吧?”连春珍仰着下巴,眼底全是赤裸裸的得意。 就知道,这贱丫头也就是个纸老虎,她有把柄在她手中咧。 瞧瞧,一提那件丑事,这不要脸的贱丫头不就乖乖给他们开门来着了? “是呀,好怕呢。”连凤丫拍拍胸脯。 “知道怕就好。”连春珍满脸的鄙夷:“你要叫我爹娘在门外呆多久?”说着,手指一指万氏:“喂,你,快去倒水迎客。” 又一指连大山:“你还不快点恭恭敬敬把我爹娘请进来?” 那态度,简直跟连大山一家欠着她似的。 连凤丫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眼底一片寒凉……连春珍还真是不把自己的大哥大嫂当长辈了。 透过连春珍,看向了连春珍身后的连家人。 连老爷子坐在马车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旱烟,耷拉着眼皮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仿佛就真的没有听到连春珍的无礼。 连老太太吴氏正对她亲闺女“降”住了她连凤丫一家,老态的眼里有着藏都藏不住的得意……连凤丫就不知道了,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连大山也是这吴氏的亲儿子,至于如此作践吗? 缓缓地,视线重新落在连春珍的身上,连凤丫意味深长地问道:“真要进来?” “废话。” 闻言,连凤丫长长的“哦”了一声,侧开身子,让开进来院子的路:“好。进来吧。” “就这态度?连凤丫,我可告诉你,对我和我爹娘要恭敬一点,不然我就把你的丑事说出去,叫你没脸见人!” 连春珍以为捏着连凤丫的把柄,可劲儿的糟践着。 连凤丫不在意的扫了一眼连春珍嘴角眼角显露无疑的得意,鼻子中轻笑了一声,还真从善如流,老老实实的“听”了连春珍的话,对连家老宅一众人客客气气的请进院子里来。 牛车轱辘轱辘驶进了院子,连凤丫扭头随意的丢给连大山一句话:“爹,关门。” 一双眼再次望向院子里的连家老宅一众人,没了刚才请人进来时的客套有礼,只剩下一片淡漠。 嘴角勾了勾……你们不是想要被恭恭敬敬迎进院子吗?我便如了你们的愿……岂不知,这世上被人恭恭敬敬迎进院子的,还有一种情况,叫做——请君入瓮。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妒忌 连家老宅人甚是得意。 有了连春珍带头作妖,其他人这边也觉得抓着了连凤丫的把柄,对连大山一家更加不客气。 连凤丫叫连大山关大门,连家老宅的人就更加认定,连凤丫这边是怕他们把她的丑事给宣扬出去了。 “哟,这青天白日的,还要关门儿啊,有啥见不得的事儿哟。”连家二房的媳妇子赵氏向来是个碎嘴的婆娘,欺软怕硬是她本色。 哪儿有事儿,哪儿就能瞧着她的身影,横头插一脚的事儿,这赵氏干起来是得心应手。 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故意给连凤丫没脸,给连大山一家没脸。 老太太吴氏是个什么人? 那也是个作妖只嫌事儿笑不嫌事儿大的主,亲闺女和儿媳妇儿都已经向连凤丫“宣战”了,自认是连家这一大家子的一家主母的连老太太,当然也要当仁不让。 “连大山,把门儿开着。”她还以为连大山是从前那个连大山,老太太理所当然地指派这个被她从头到脚都嫌弃着的大儿子做事。 连大山的手碰着了门,听了这老娘的话,手下微微顿了一下,也就顿了那么一下,大掌一合,“吱”的一声,这两扇大门就阖上了。 这可不得了,触了老太太吴氏的哪根神经了,顿时就变了脸,别看这老太太有了把年纪了,这身体硬朗着呐! 连凤丫看着连家老宅这位老太太“蹬蹬蹬”的往连大山那儿疾步而去,那身子板,那步伐……真个,绝不比后世广场舞大妈差到差到哪儿去。 老太太面目狰狞的,插着腰,手指恨不得指到了连大山的鼻子上,破口怒骂: “挨千刀的混球!没心没肝,没血没泪的王白眼儿狼,老婆子我生你养你容易吗?真的个!” 说着就更凶悍了:“你,”那粗瘪的大嘴巴盘子驽动着,耷拉着眼,指连大山就命令道:“你把门给我开了!” 她就是不信了,这软蛋现在是越发不听她的话了! 这可不行! 连大山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受伤。 但这老实巴交的汉子,到底是向着自家的婆娘和孩子。 很是坚定地摇摇头:“凤丫叫关门咧。” “杀千刀的!那贱丫头是你老母吗?她叫你关门,你就关门?我这老婆子叫你开门,你咋不开门?” 老太太吴氏的嘴脸太丑陋,这可不光只是一个“开门关门”的问题,这可是连大山这软蛋挑战她的权威咧! 瞧着,这事儿在老太太眼里可是过不去。恨铁不成钢地怒瞪面前个头比她高了一两个头的连大山,心里又是一阵不满……三里儿子,就属这软蛋个头最高,从前大房这个儿子虽然个头高,长得壮,可他长年弓着背垂着脑袋,老太太吴氏可就没在意 这大儿子的身材魁梧高大。 可今天个,这个长年到头弓着背埋着头的大儿子,却没有之前的畏畏缩缩弓腰埋头,反倒是站直了身板也正了……老太太现在要看到连大山的脸,得抬头仰着脖子。 吴氏这心里不得劲,眼中是万万个看连大山不爽眼,哼唧道:“你以后还是不要站这么直,像从前那样就好。你瞅瞅你,光这个儿,长的一身大木头呆愣呆愣,和邻村的傻六子差不读。”临了,却见连大山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老太太吴氏假模假样的叹口气:“儿啊,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这些可都是为了你好。你个头长太高,一点儿都不好。虽然你这是逐出了连家的族谱,可到底是 我生的养的儿子,为娘的还能够不为你着想?” 这话乍一听,似乎还真特么的有道理。 可只需稍微推敲……呵呵。 连凤丫瞅着这一幕,心中闪过古怪的想法……她爹连大山真是连老太太和连老爷子亲生的? 别人家可是指着自家的儿子长得英勇魁梧,老太太吴氏倒好,反其道而行之。 她也不说话,寻思着,等有空一定要去打听一下,连大山真不是连老太太和连老爷子捡回来的? “总之,我这是为你好,以后还是别站太直,像从前那样多好啊。”老太太说道。 连凤丫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他娘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就问一句:老太太啊,哪儿好了? 听连老太太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要连大山弓着背埋着头过日子。 得多大仇啊……这么误导亲儿子。 连凤丫扭头朝着牛车旁站着的二房连二才和三房连三福看了过去,又朝着牛车上坐着的连老爷子看了去…… 视线而后落在了还在对连大山一本正经的宣传“我这是为你好”的连老太太身上……心底隐约有一丝明白。 这老太太是妒忌连大山个子高身材魁梧,比连家老爷子和她另外两个儿子英勇吧。 心里打定主意,回头就叫人好好打听一下,她爹当年到底是连家老爷子和连老太太亲生的还是他们捡的。 她是真没见过这么厚此薄彼的爹娘了。 “你说,你关不关门。”连老太太今天似乎就和这门耗上了。 连大山一如刚才,坚定的摇摇头:“不行,凤丫让关门咧。” “你!到底谁是你老母?你听谁的?” 老太太要撒泼了,她就是觉得自己权威被挑衅了,这个一直被捏在手掌心里的儿子,不听话了,不就开个门的事情,都不肯听她的。 这哪儿成呐! 不行不行! 必须的把这个儿子拿捏在手里咧! 老太太最拿手就是撒泼打滚。 她这么怒问连大山,以为这儿子看到她隐隐有发怒的迹象,一定会像从前那样服软。 岂知。 “我听我闺女的。”连大山虽然憨厚,但几次三番地被连家老宅伤着了,上次还发生那种事情。 “我是你老母!你还知不知道孝字咋写!”老太太怒红了眼。 连大山有些头疼,他这个娘又要开始胡搅蛮缠了。 老实人说老实话,连大山不知该怎么面对连老太太,只能干脆说出心里最真切的想法: “凤丫还是我闺女咧。” 老太太刚准备嚎啕一顿,顿时听了这话,嗓子就嗫住了…… 半晌…… “哇!我不活了!老婆子辛辛苦苦生养的儿子,结果是个白眼儿狼诶!这日子没法过了!”惊天动地嚎啕声,惊得连凤丫院子里的树枝上的几只鸟,挥动翅膀,飞了出去。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何等无耻 一阵哭天喊地,那模样,好似受了多大委屈,可这嚎了半天,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连大山挠着后脑勺子,头疼的很,他亲娘这德行,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万氏学了个乖,她扭头瞅瞅自家闺女,既然自家闺女站出来了,无形之中,万氏有了主心骨。 连凤丫就站在一旁,笑看这场闹剧,也不阻止。 这下可把老太太吴氏给急了。 她这都嚎了半天了,也没个人管她。 又心里气不过,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管用,那只好撒泼打滚,眼瞅见连家老太太要往地上坐,一直闷不吭声的连老爷子终于坐不住了。 老爷子眼角扫到连凤丫笑呵呵站在一旁,笑望着吴氏闹腾,一副任凭他们闹腾的架势,老爷子心中“咯噔”一下,猛然间想明白了: 这连凤丫如今根本早就不在乎连家老宅人了。 所以,无论吴氏怎么闹腾,连凤丫却只是站在边上,笑呵呵地,像是看一出闹剧一样观赏吴氏闹腾撒泼。 “哗啦”的一下子,老爷子脸色拉了下来。 望着这摆明一副根本不在乎吴氏闹腾的连凤丫,老爷子心里涌出一些不确定感来……如今的老连家真的还能像从前那样拿捏住大房这一大家子吗? “杀千刀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太太哭天喊地的嚎,就要往地上躺,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牛车上一声冷喝: “够了!” 这一声低喝,把老太太吴氏给震了住,不敢置信地盯着连老爷子看,瞅着老爷子的脸色阴沉沉的,吴氏不敢闹了,委委屈屈地喊一声:“孩他爹……” 喊完之后,又狠狠瞪了一眼连大山……这可是她儿子,却叫她个没脸,冤孽! 老太太的思维就是,儿子是她生的,这辈子就该听她的。 她是不知道老爷子咋个就突然朝她生气了,但和连老爷子过来的一辈子,吴氏心里却明白,连老爷子生气的时候,自己不能闹腾。 连大山摸摸鼻子,很是冤枉……他可啥都没有做。 就想不明白,为啥这娘生三子一女,惟独对他这么狠心。 老实巴交的汉子只是愤愤不平和独自伤心难过,却没再去往其他的地方想。 连凤丫却已经打定主意,只等送走了连家老宅的人,就要想方设法的去打听清楚,她爹连大山到底是不是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亲生的。 其他人见着老爷子动了怒,倒也不敢再放肆,只是连春珍不服气,咋咋呼呼的叫嚣:“爹!你吼娘作甚!明明就是这臭不要脸的贱丫头的错!” 那眼神,绝壁是朝着连凤丫“射”过去的,连凤丫在一旁看着,敢发誓,这连春珍的眼神绝对是“射”过来的! 奇了怪了,她是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了吗?以至于这连春珍这么的记恨她? “喂,贱丫头,我告诉你,你现在就去衙门里和官老爷说,你那个什么牌坊不要了。听到没?” 饶是连凤丫这种上辈子经历风雨的人,饶是她已经看穿这连家老宅一家子的本性,此刻,也还是因为连春珍一番言论,惊诧住了。 万氏呆滞了,连大山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怒视连春珍……他闺女这么认真的活着,这么认真的要这个家好起来,可是这个从小到大被他宠着长大的亲妹子,却说了什么? 身后西厢房里连竹心小小的脸蛋上,露出孩子不该有的愤怒,褚先生也诧异了。 “贱丫头!听到没?和你说话呐!”连春珍走过去,伸脚就想踢踢连凤丫。 眼中厉光一闪,连凤丫脚步一挪,躲开连春珍朝她小腿踢过来的脚。 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哦……”她轻“哦”了一声,状似漫不经心:“这事情我可做不了主,这可是皇帝老爷的赏赐,叫我怎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哼,那有啥不好说的,皇帝老爷是给了你赏赐,你有啥好得意的。” 连凤丫分明是从这话中听出了妒忌。 连春珍却喋喋不休,更加刻薄:“皇帝老爷是给了你赏赐没错儿,可那也不是你一个贱丫头该得的,你要认清你自己是个啥样子的玩意儿!~你现在就去衙门里,跟官老爷说,皇帝老爷给你的赏赐你不要了。就说,就说……就说你自己觉 得自己不配得到那样的赏赐!” 连春珍想了又想,终于自认为给连凤丫找出了一个拒绝皇帝赏赐的就好理由,那双和连老太太吴氏一模一样的三白眼瞬间都亮了起来,指着连凤丫: “对!就这么说!你就说你自己都觉得自己配不上皇帝老爷的赏赐,所以不能接受皇帝老爷的赏赐。你现在就去说!” 何等无礼的言论! 何等无耻的要求! 万氏气得全身发抖,连大山捏紧了拳头,生平第一次起了想要动手打人的冲动。 四周的温度陡然降低……连凤丫垂着眼眸,反倒最平静。 她就这么站在那边,不吵不闹。 没人看得明白她此刻的想法。 万氏冲过去,二话不说就给了连春珍一巴掌。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万氏气得浑身发抖:“连春珍!你还是不是人!我家凤丫哪点儿对不住你!你就这么看不得我们家凤丫好?” 连老太太吴氏看到这一幕,爱女被她万万看不上眼的儿媳妇儿打了,那可是不得了了。 这一巴掌可不只是打在了连春珍的脸上,在吴氏看来,这巴掌,也生生就是落在她自己的这张老脸上!“啊!”吴氏发了疯的大吼,冲着万氏扑过去:“狗娘养的!你敢打我春珍!你这个丧天良黑心肝的婆娘,你不得好死!我春珍才多大啊,这么小这么可怜爱的春珍,你这毒妇咋就下得了手!我春珍要是有个 好歹,我叫你这毒妇不得好死!” 吴氏年纪大归大,下手那叫一个狠辣,万氏被老太太吴氏扯着头发拽,吴氏扑过来的时候速度太快,大家都是猝不及防。 连凤丫都没有想过,这老太太刁钻又惹人嫌,就是没有想到这老太太会突然扑过来。 此时此刻,场面一通乱。 她往连大山那边看,连大山在事发之后也是呆了呆,但是立刻就去分开吴氏和万氏。 可是他这边又不能真把他娘给伤到,倒是只能束手束脚。连凤丫捏紧的拳头,眼底怒火狂飙,努力压制着怒气,大步朝着万氏和吴氏那边儿走过去!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笑面时心口藏刀 她脾气不好,但少见这样怒火雷霆。 心中怒火难耐,冲天而起,面上却越是平静无波,波澜不起。 只有那双眼睛,偶尔泄露出一抹猩红血色。 事情发展到现如今的地步,已经失控,西厢房中,隐没在门帘子后面的褚先生,有些按耐不住。 这事情已经是人多欺负人少,褚先生的眼中,连大山一家是被那群突然找上门来的一群人欺负。 褚先生想去帮忙,刚抬脚跨过门槛,就被身旁的连竹心抓紧了手掌。 “放开老夫,老夫去帮帮忙。” 小人儿说不了话,只是一味摇头,小手死死捉住了褚先生干瘪苍老粗糙的手掌。 “哎……”褚先生无奈,这小人儿倔强的很,他几番口舌都说服不了,只能无奈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我不去便是。” 连凤丫神态平静,那张不算太白净的面孔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几大步走到了连老太太和她娘那边,她伸手角度刁滑,往老太太手臂麻穴飞快按下去。 老太太吴氏“哎哟”了一声,松开了扯着万氏头发的手,自己扶着那只麻了半臂的手膀子,老眼却凶狠的抬起,瞪着连凤丫: “臭丫头,你刚干了啥?” 对面的少女皮笑肉不笑地上前借势搀扶住老太太发麻的手膀子。 “你你你……你又想干啥!”有了刚才那手臂发麻的恐怖经历,老太太见连凤丫突然的靠近,倒吸一口凉气,可怜见的是真的对刚才那手臂的麻痛害了怕。 “老太太,你别怕。”不起波澜的声音,听在老太太吴氏的耳朵里,身子抖了三抖,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一股怪异的恐惧。 可转念一想,连老太太吴氏又觉得多心了……她咋会害怕这黄毛丫头! 连凤丫搀扶着连老太太吴氏,把吴氏搀扶到老爷子面前:“老爷子,我把老太太给您送回来了。” 她边说着,边把老太太推向了老爷子跟前儿,一双眼却刚刚好和连老爷子探究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连凤丫不躲不闪,任由板车上的连老爷子打探她,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看起来温婉柔弱好说话。 “老头子,她打我!”老太太得到自由,就朝板车上的老爷子告状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得连凤丫一阵倒胃口。 “你咋说?”连老爷子指指连老太太,问连凤丫。 “欺我辱我,可以商量。伤害我爹娘,绝不忍。”连凤丫说道,更重复一句:“谁来都不忍。” 所以,就算是连老太太,伤害了她的家人,她也绝不会容忍。 老爷子老眼浑浊,老眉蹙在一起,“那赏赐的事情,还是去衙门找当官的老爷回绝掉。”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今天本来是任由着妻女闹腾,最好能叫连凤丫这丫头知难而退。 但显然,事与愿违。 连凤丫不说话。连老爷子想了下,还是说道:“你想想,自古以来,得到赏赐牌匾的,全都是贞洁烈妇。若是接受了赏赐,你自己已经贞洁不保的事情,迟早要被人说出去。那可就是欺君之罪。所以不如自己去衙门里找官 老爷拒绝当今圣上的赏赐。这牌匾,你不该得。” 连老爷子也是够果断的,刚才的闹剧不重要,他心里更明白今日来的目的:劝说连凤丫拒绝皇帝的赏赐。 一方面真如他刚才所说的,自古女人得到赏赐牌匾,无不是贞洁烈妇,而连凤丫已经清白不保。 二来连老爷子并不希望一丝一毫会影响拖累到自己最喜欢的孙子前程的情况发生。 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自打这大孙女受了灾后醒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软糯的泥人儿。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连凤丫点点头:“老爷子说的有道理。”她扬唇冲着连老爷子浅浅露出笑容:“所以老爷子您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去衙门?” 连老爷子眼神微微闪烁一下,心中却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押对了,对这丫头来软的,这丫头果然不再那么硬邦邦,态度也软了下来好说话了。 “凤丫啊,”连老爷子做足了掏心掏肺的模样,叹息一声:“你别怪阿爷阿奶还有你叔叔婶娘们,别看阿爷把你们逐出了族谱,可阿爷也是没有办法,是被逼的。” “嗯嗯,我信。” 连凤丫微笑着,眼神也更柔和起来。 连老爷子见状,心中又松了一口气。 连春珍见到她爹非但没有教训连凤丫,反而和颜悦色说起话来,心里满不高兴,“爹,你给她解释个啥子,这贱丫头就是个白眼儿狼,咱为她好咧,她才不会感激。” 连老爷子心里把连春珍骂了个遍:这个蠢货! 他好不容易叫凤丫这丫头放软了态度,春珍这孩子太鲁莽了,别叫春珍这两句话又把凤丫这丫头的牛脾气给激出来了。 连老爷子心里这么想着,瞅了一眼面前的连凤丫,尴尬地咳了咳,借此掩饰连春珍刚才那充满恶意的话。 “咳咳,凤丫啊,你别理会春珍。她就是直肠子,说话一根筋,其实都没有坏心思。”连老爷子说着: “你要知道,春珍这孩子辈分上虽然大你一辈,其实她就也只是个孩子,就是轴了一点,其实她还是个好孩子。” 连凤丫点点头,笑容不变,依旧温暖:“我晓得的,老爷子您把心放肚子里,我不记恨她的。”垂下的眼眸里,赤裸裸的嘲弄。 连老爷子左思右瞧地打量连凤丫……今天这丫头也太好说话了,与以往那几回印象中的彪悍比起来,连老爷子觉得不大真实起来。 可打量来打量去,愣是没有看出任何一丝可疑来。 “那……衙门的事……” 老爷子试探问道。 “老爷子,您放心,我现在就去衙门找官老爷去说这拒绝赏赐的事情去。” 瞧面前这个丫头神态平和,嘴角带笑,再三确定了面前的连凤丫是真的心诚要去衙门里,而不是被逼无奈,连老爷子心下淡定了,彻底了松了一口气。 “那我现在就去。”连凤丫边说道,抬脚往大门走去。 连凤丫的手刚碰到大门,身后连老太太吴氏觉得刚才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又看连老爷子已经把连凤丫这个臭丫头给拿捏住了,心里那心思又活络起来。 不甘心刚才丢了脸,这会儿就要找回面子,好好出一出心里这口恶气不可:“哼!”老太太那架子摆的足足的,冷着脸重重“哼”了一声,“老婆子活到这把岁数,啥子人没见过,就没见过敢对长辈动手的。你爹还是老婆子肚子里落下的,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的敬着尊着。别以为你得 了个什么赏赐,就可以不把老婆子看在眼里了!” 话也才刚说完,就被连老爷子喝断:“吴氏!你快住嘴!” 老爷子的脸色,刹那变得极差,一双阴沉沉的眼,落在老太太满是错愕的脸上,额头上青筋一突一突,此刻无比悔恨将吴氏和连春珍母女二人一起带来镇子上。 他好不容易哄了连凤丫那丫头片子往衙门里去,却万万没想到,临门一脚拆他台的是自己的妻女,气得连老爷子脸色涨的铁青。 “凤丫,你阿奶好面子了些,她说话也耿直,你奶的话就别放在心上了。” 连凤丫搁置在门上的手动了一下,才扭过头去,嘴角依旧挂着一丝浅笑: “我晓得的,老太太、连春珍、二房三房的叔婶们,还有您,您们都不是坏人。我心里知晓的,您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实内心里都只是为了我和爹娘还有阿弟好的。” 不知是否错觉,她嘴角弧度又加深了些许:“老爷子,您不必再说了,连家老宅一家子的好,我这都记在心里咧。” 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就如同她那张不起眼的脸上此刻的神情,平静的像是一面镜子。 岂知,这水面越平静,水下暗流越多。 万氏和连大山想要说啥,却叫连凤丫一个眼神阻止了。夫妻俩并不知道自家闺女是怎么了,但却觉得闺女对老宅人的态度古怪极了。 连凤丫朝着衙门走。 连老爷子说连春珍口直心快,直肠子,连春珍没有坏心思。 连老爷子又说连老太太只是好面子,说话也耿直。 把她当做小孩哄骗呢?三两句话就想掩盖住这对母子的险恶用心。 她信了他的邪~呵呵。 哄着她去衙门里拒绝当今天子的赏赐,说什么这样是为她好。 拒绝天子的赏赐?落了天子的面子,她连凤丫有几颗脑袋够砍? 连老爷子什么想法,连凤丫心里清楚的很。 “呵呵~老家伙,这可是你自己求着我请着我进衙门的,这可是你怂恿着我说出那事来的……到时你可别后悔。” 老家伙,你以为你设局,我入套。 可想过,我顺势而为,却反手给你设了一个局中局。 你以为你目的达到了,其实反倒成全了我。 连老爷子以为连凤丫客客气气“您”来“您”去,便是缓和了态度,放松了戒备。 他若是问一问村里杀猪的张富贵,大约就知道连凤丫不客气的时候倒还好,一旦“您”来“您”去,客客气气……他那回给安九爷供猪下水的事儿,可是结结实实吃了大亏的。 连老爷子不知道的是连凤丫她——她笑面时,心口藏刀。 连凤丫站在鸣冤鼓前,自言自语低喃一声后,抬手抓住鼓棒,重重砸向了鼓面。 咚! 咚! 咚! 三声鼓响,衙门口一声大喝:“谁人鸣冤?报上名来!” “淮安城连凤丫!” “状告何人?可有状纸?” “无人可告。只求见天子天使安公公。” 衙门小吏不耐烦:“抬头看看头上的匾,这里可不是你胡闹的地儿!无人可告,哪有冤屈要伸,快离开。” 连凤丫不理会小吏,扬高声音喊道:“安公公,连凤丫求见安公公!民女要抗旨!”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三言两语的本事 小吏傻眼了…… “抗抗抗旨?”那尾音上扬,惊疑不定地盯着连凤丫,就像是看见了鬼一样,两腿打着摆子,看样儿就是要吓尿。 这也难怪他这个模样。 抗旨诶! 这可是八辈子也不一定遇得上的大事儿! 这村姑模样的女子,居然就在衙门口叫嚷起来。 小吏白着脸,不知所措。 “安公公,民女要抗旨~!”连凤丫不理会这吓得腿都站不稳的小吏,扬着声音,朝着衙门里高声喊。 眼见的,被她声音吸引来了人,看门的小吏,脑晕了……这、这现在该怎么办? 正这时,一顿脚步声,匆匆响起。 连凤丫一抬头,一个中年人,面色严肃地从衙门里走出来。 长脸蛋子,八字胡,不算出彩,但此刻面容严肃,朝他报上名号: “老朽姓胡,腆为本县县令随从师爷。安公公有请,连姑娘请随我进去。”说完,眼睛飞快扫视一圈周围,周围聚拢之人并不多,面上这才好看了一些。 却也埋怨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村姑……这女子好生没规矩,“抗旨”这种事情是说着玩玩儿的吗? 她当喝口水这么简单吗?还在当庭广众之下吵吵嚷嚷。 好在好在,当时这村姑吵吵嚷嚷的时候,周围没什么人。 只是县太爷那里,跟府上寄住几日的安公公不好交代。 想到此,胡师爷心里就冷了冷,冷冷说了一句:“你随我来吧。” 转身也不看连凤丫是否跟从,抬脚往衙门里走。 胡师爷把人带到了衙门里,却没让人候在大堂上,反是把人带着穿过旁边的侧屋门,出了屋子,沿着走廊,一路经过小花园,到了书房外。 县令住的地方,前面是办案升堂的大堂,大堂后面就是县太爷一家子平时住的地儿了。 “安公公,黄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胡师爷敲了敲书房的门扉,里头有人说道:“进来吧。” 胡师爷这才推开了紧闭的门扉,对连凤丫说:“连姑娘请吧。” 书房里,县太爷黄大人和安公公喝着茶,说是两位在品茗,但在连凤丫看来,倒不如说是县太爷在陪着安公公品茗。 两人各自坐在一张黄花梨的靠椅上,中间一张茶桌,桌上摆着香茶,袅袅白雾升腾,缭缭绕绕。 透过白雾,安公公坐在靠椅上,眼抬了抬,落在堂下的连凤丫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连姑娘,某家没记错,今天一日某家与你,已经见过两面了吧?” 连凤丫呼吸顿了半拍……心下微动。 这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却绝对不是表面这般的平静。 她心知,若是答不好,今日没她好果子吃。 “安公公则个原谅。”她不说“恕罪”,只说“原谅”,看似一样是求饶,一词之差,相差千里。 “恕罪”这个词,可就代表了认罪,“认罪”即为“有罪”。 这可不能随意认。 “原谅”这个词,可就含糊多了,“原谅”可没说原谅什么,可以是说原谅她刚才的失礼。 安公公的眼皮动了下,视线才又落在了堂下女子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忽然“呵呵呵”的笑了起来,笑声少了男子阳刚,听在耳朵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某家给你机会,现在转身离去。某家当你那大逆不道的话,从未说过。” 安公公收敛了笑容。 陛下把这趟差事分派给他,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因此,闹出一个“抗旨”的事情……安公公心中冷笑一声。 念在那袋子银子的份儿上,也为他自己考量,安公公不愿意把这件事做死了。 “安公公,民女有话说。” 闻言,安公公的视线,唰啦一下,落在连凤丫脸上,死死盯着她,看她这样,摆明是不愿意就这么转身离开的……他还道这丫头会做人,岂知,是个不识好歹的! “刷”的一下,安公公脸色顿时冷了八度:“好,就让你说。” “安公公有所不知,民女真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与安公公坦白。” 她情真意切,一双眼,透着诚恳,安公公心下稍稍舒坦一些,心道:也许是真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也说不定。 神色微微缓和,语气也没了之前的僵硬: “你且说来,某家洗耳恭听,若是真有内情,某家会考虑帮忙,将连姑娘的意思上达天听。” “公公好意,民女感激不尽。”连凤丫再施礼,抬头时候,眼眶含泪,那真情都在其中,安公公彻底打消了怒气……看来这是真的有不可不说的内情啊。 县太爷在一旁,也点点头……看来这连凤丫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你放心的说吧,某家若能帮你,定不会袖手旁观。”安公公神色已经露出柔和。 可怜安公公没有发现,连凤丫三次表态,他也跟着三次改变对她的观感和态度,从恼怒,继而消气,最终竟然起了怜惜。 从“某家会考虑帮忙,将连姑娘的意思上达天听”,到“某家若能帮你,定不会袖手旁观”。 三言两句之间,就让一个人彻底改变了态度……这样的本事,可笑连家老宅那群人还想拿捏连凤丫。 连凤丫听着安公公的保证后,这才垂下眼,那眼眶含泪的泪水下的眼睛,竟然显得那么冷漠和平静,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其他情绪。 张嘴,将事情娓娓道来: “安公公,民女并不是诚心想要抗旨,想咱们大庆国当今天子,那是天上的神人,万物的主宰,若是能够的得到天子赏赐,那是三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啊。” 她埋着头说话,坐在黄花梨靠椅上的县太爷和安公公只能听到她声音,看到她黑乎乎的脑袋瓜子,却是瞧不见她埋头看地的脸的。 自然,也只听得到她情真意切的说辞,看不到她毫无表情的面容。 安公公纳了闷:“你既然明白,为何却要?” 话未说完,就听一声: “民女不能受陛下的赏赐,那是因为民女不配。” “此话怎么说?”安公公越发不解。 “民女……已不是黄花闺女。” “什么!”安公公惊叫一声,震惊得从椅子上匆匆站起来,心中海啸奔腾……晴天那个霹雳!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信口雌黄眼不眨 饶是在宫中混成人精的安公公,此刻也满心的震惊。 这消息一出,他如何跟皇宫里的陛下交代? “你你你,你快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县太爷,也不淡定了,面部抽搐着,十分不协调。 这可是在他的辖区范围内发生的事情,原本连凤丫军前拦路,奉送万民酒的事情,是可以给他添政绩的,陛下又关注了这件事,还给了赏赐。 这些都是跟他的政绩挂钩。 可此时此刻,这连凤丫却说出她已经不是黄花闺女的事情……这,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嘛! 县太爷双眼含怒,隐隐责怪地望着连凤丫……这无知的村妇!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早点告知他? 拖累他今年的政绩考核的评断,县太爷此刻恨不得将面前的女子乱棍打死。 连凤丫眼观鼻鼻观心,眼角余光却扫到座上两人的神情。 将那位县太爷含怨的目光看得个清楚,心中隐隐觉得啼笑皆非……世人都想要好处,却不想承担风险。 她也不含糊。说出这件事可不是真的为了连老爷子那番狗屁不是的理论……只为了…… “安公公容禀,”安公公此刻白面无须的脸上,青黑一片,硬是忍着怒气,只字不言,连凤丫心知,今后是死是活,就看接下去的这番话了。 “安公公,民女心知,民女叫公公您为难了。民女确实已经不是黄花闺女,此事民女不狡辩。” 她说:“但民女并非是不贞不洁的妇人。民女已为人妇。” 安公公眸中光亮一闪:“既然已为人妇,为人又要说不配得到陛下的赏赐?”如果是已经嫁做人妇,那此事又领导别论。 在此之前,安公公和县太爷之所以会面色哗然大变,是因为以为连凤丫未婚失贞。那陛下的那块牌匾赐下来,可就真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但此刻,连凤丫说她已为人妇,那就是已经成亲了,既已成亲,自然也就没有安公公他们以为的“未婚失贞,不贞不洁的淫荡女子”的顾虑。 听到安公公问话,下一秒连凤丫面露悲愤,仰头看向安公公,“此话是小淮村连家老宅的连老爷子说的,这连老爷子原本是民女的亲爷爷。事情是这样的……” 连凤丫言简意赅的将这连家老宅和他们一房的关系述说清楚,又把连家老宅如今已经把他们一家子驱除出去连家的族谱一事也说了。 说到最后,连凤丫悲愤难平地说道:“安公公,就是因为那个连春珍妖言惑众,胡说八道,在村子里散步谣言,诬陷民女的清白,甚至,甚至……”她哽咽难耐: “甚至骂民女是荡妇,贱人!” 连凤丫眼中含泪,却不肯落下,看在安公公眼中,又更加信了她的话……看,这么一个倔强又坚韧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女子。“连春珍她没凭没据,却把民女诬陷。民女一家势弱,辩驳不过,公公当知晓,一个女子若是被冠上这等名声,就是白的也被诬成黑的,民女是百口莫辩。民女的父母口拙实诚,更是辩驳不过。最终便是以 民女一家搬出村里,换了户籍,这才作罢。” 安公公想了想,确实如连凤丫所说,如果一个女人被冠上这样的名声,哪怕是别人诬陷的,只要是有了这点矛头,却是没法说理。 换了贞烈一些的女子,怕是被逼的一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仿佛是知晓安公公心中所想一样,连凤丫缓缓开口:“民女原本是想了找根麻绳,歪脖子树下吊死拉倒。也省的给父母家人丢脸。可民女转念一想,分明民女才是受害者,民女要是一死了之,那才是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民女还未报答父母生恩养恩,民女家中弱弟口不能言,民女父母渐渐老迈,民女凭甚一死了之自己得了个清净?民女一死,家中老父老母该如何?弱弟又该如何?便忍辱活下来。可民女想 着,这活着,是上天恩德,是陛下仁慈,便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民女曾听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便是被这句话鼓舞,民女愿做力所能及之事,为陛下分忧,为我大庆国国强民富,出一份力。” 此刻安公公已然动容! 这相貌平凡的山野村姑,所说所想都该叫人敬佩。 安公公所认为的,这名节对于女子而言,大过天。 古往今来,被冠上不贞不洁的名声,被诬陷而死的不在少数。清白之于女子,大过天,可这山野村姑一般无二的女子,却咬牙活下来,为老父老母,为家中弱弟……在安公公看来,却是难能可贵。 而这样的女子,被人诬陷了这样的坏名声之后,没有憎恨,却还懂得感恩,为这繁荣的大庆国,出自己一份力。 此等情怀,若是摒除她只是一个女子的事实,着实叫人钦佩。 其实这真是安公公想多了,清白名声之余这个时代的女子,确实大过天。 可对于现在的连凤丫而言,顶多当做被狗咬了一口,叫她为此丢了一条性命,她是绝对不会乐意的。 想了想,安公公问道:“你既然说是已经嫁做人妇,那为何那个连家人还要诬陷你?只把你的夫君请出来,误会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连凤丫埋着头,听着这话,忍不住翻个白眼……废话,根本就没“夫君”这个人! 这个人设不过是她胡诌出来的,要是真的有“夫君”的话,她直接把人拉出来,何必还在这里,做足了戏份,又是哭又是悲愤又是真诚流露的? 想虽然这么想,但话却不能这么说。 “不敢隐瞒公公,我家夫君并不是本地人,乃是一个路过的赶考书生。” 这下可是戳了马蜂窝! 赶考的书生! “那岂不是说,你这根本没凭没据?某家也可以怀疑你说谎?”安公公觉得今天他已经被面前这个村女弄得快发飙了,一波三折的,比什么都折磨人,冷哼了一声: “也就是说,没有媒妁之言?没有见证者?”“有。天地日月为言,山中无名庙宇为证。”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人算不如天算 “你!”瞧连凤丫理直气壮,安公公气得差点倒仰,再一冷哼:“好,算你有道理!”他此刻其实已经开始对连凤丫刚才那一番“嫁做人妇”的说法,开始质疑了。 天地日月? 山中庙宇? 这些能开口说话吗? “就算杂家愿意相信你的话,连凤丫,你能叫别人也信你吗?你说你嫁做人妇,那谁能为你作证?” 声音已经阴沉……安公公越想,越觉得连凤丫在耍他。 之前对于这村女的好感,也耗光了。 正这个时候…… “有!”连凤丫突然抬头,从怀中掏出一物:“公公请看,这是民女夫君赶考前,交给民女的定情信物。” 摊开手时,露出里面一寸幽黑冷色的簪子。 安公公没太在意,随意的扫了一眼,心中一闪而逝的熟悉感,他也忽略了。 伸过手去,随意的接过连凤丫手中的簪子。 兰花指捏着簪柄,举到眼前,不太在意地看了看,“就这一枚簪子,也无法……”给你作证……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 又把簪往眼前送,近得恨不得贴上去。 若刚才只是举着远远瞅一眼,却没把这簪放眼中……一柄簪说得了什么事。 此刻真恨不得把簪扣进眼珠子里去。 安公公神色古怪,看了看簪,又抬着眼睛斜看一眼面前女子,看他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哪知他心中惊涛骇浪翻腾滚涌! 一旁的县太爷黄文黄大人,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得上话,此刻见着安公公神情不对劲。 只手指向连凤丫,怒目相视:“连凤丫,你到底安得什么居心!随随便便一柄簪子,英明神武的安公公岂会被你糊弄过去!” 说罢,就吵安公公伸出手:“这等劣物,莫要伤了公公的眼。”说着便主动伸手去拿过安公公手中的簪子。 手才刚刚探了过去,连簪子的边儿都没摸着,就被安公公推开:“黄大人,没瞧着杂家还在看簪?你这是何意?” “额……”县太爷黄大人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过是想要拍拍马屁而已,怎么反而变成他被训斥? 阉党! 黄大人在心中愤愤不平地怒骂一声,面上却小心翼翼陪着小心,不敢把心里任何情绪摆上面来。 “咳咳,”安工工此刻心中惊涛骇浪,尴尬地咳嗽两声,试探地问向连凤丫:“连姑娘,这簪子是哪里来的?” 安公公态度有些奇怪,连凤丫也是看在眼中,心中“咯噔”一下,不会是这簪子还大有名头吧? 心里想着,手却悄悄捏紧握成拳,也试探地看了安公公一眼,“这是民女夫君留给民女的。” 见安公公没有其他反应,连凤丫一咬牙……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是这簪子大有来头,那此刻也没有回环余地! 不如! 赌一次! “公公可是见过这簪子?那可否告知民女的夫君此刻的下落?”她便打蛇随棍上,如此以来,化被动为主动,又可以打消安公公的怀疑,没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事情了。安公公眼皮微微一跳,“杂家只是见这簪子精致,不像是一般人所用的起的。如此说来,你说的话,也倒是可信。料想你一介村女,倾家荡产也买不起这根簪子的边角料。可见,这簪子果真是别人给你的。 ” 说这话时,安公公心里就已经在衡量了……这簪子,是那位爷的。 怎么会到了这山野村姑的手中。 至于这山野村姑所说的“夫君”一词,着实不可能。 那人高高在上,非凡姿容于世,贵胄身份,怎么也不能娶一个村姑,便是入府做个侍寝的丫头,也不够资格。 可这簪子的的确确就在这山野村姑的手中……以那人的脾性和能力,不大可能有人能从他的手中抢走偷走东西,就算是不小心遗漏了,那人的脾性,也绝不肯放任不管遗漏的东西。 “你可还有其他证据?”想了想,安公公再次问道,这一次,无比慎重。 连凤丫只觉得奇怪。但很快反应过来。答道:“公公知晓,民女没有读过书,是绝说不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样的话来的。这话乃是民女夫君所教,夫君常怀天下与国,那日曾对月自言自语: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民女恰好听到,不解,问夫君。夫君不嫌民女烦扰,仔细解答,怎奈民女愚昧,学而不会。夫君无奈,只教民女记住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夫君是要教民女心怀感恩,感恩大庆国,感恩陛下恩泽,感恩天地的给予。得亏夫君教会,才让民女在被诬陷之后,不至于一根麻绳吊死树下。只夫君去赶考,曾说,不为官,不归家。民女也无法与那些村人们辩驳。只能含冤努力地活下去,为 父母,为弱弟,为夫君。” 花言巧语能像她说得如此骄人心有戚戚焉的,也是少数。 安公公眉心的褶子揪成一团,看了看手中簪子,猛然一抬头: “这簪子且留在杂家这里。你此事,杂家无法做主,杂家今日就日夜兼程赶回京都城,如实禀报,如何做主,只看陛下的意思。” 若没有这簪子……他也不会费这个心。 可若是牵涉到了……那个人的话,安公公不敢擅作主张。 他仔细又打量了面前的山野村姑,视线在那张平凡无级的脸上流连了又流连……心中是不信这连凤丫的话的。 可……手中这枚簪子又如何解释? 保险起见,安公公决定,立刻启程赶往京都城。 连凤丫从衙门里出来,心下微微定了定……只要这安公公没有当下就怒斥于她,不会直接将她定性为“不贞不洁的荡妇”,那么事情就不会坏到哪里去。 只要这安公公能把她的隐情一五一十回禀陛下,那么,陛下多半会选择信任她。 不是因为她的话有多么可信,只因为,陛下他也不想丢脸。 只要陛下没有傻到拆自己的台……这件事情就会以大圆满结束。 比起被天下人笑话,自己赏赐“牌匾”的忠贞高义的女子,其实婚前早已不是黄花闺女。 连凤丫相信,陛下更愿意和稀泥,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对天下人说她夫君是赶考的书生……如此,既全了陛下的脸面,也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 至于她家“赶考的夫君”是谁……天下赶考的书生那么多,她随便报一个名字,谁知道是谁? 何况,赶考途中,病倒了啊,被野兽吃了啊……这些东西,可就都说不清了。 连凤丫打的一手好牌,却丝毫没有想到……她的“夫君”在见了安公公之后,俊美容颜神色出奇的古怪,“她说这枚簪子是她‘夫君’送给她的定情礼物?” 安公公脑门上,刹那沁出冷汗,硬着头皮:“是……那连姑娘就是这么说的。”他想询问事情真相,但面对面前的男子,安公公表示他还想长命百岁。 修长的手指捏着簪柄,狭长凤眼微眯,视线落在簪子上,若有所思。 一旁的陆平脸都要绿了。 那村姑!好生无礼! 肖想他们爷! “爷!这世间,只有沈家微莲,才配得上您!”陆平咬牙道,说完就“轰”一声重重跪下去:“那丫头不识好歹,属下帮您去杀了她!” 男子若有所思,不理会陆平的话,却对陆平平静说道:“孤以为她中秋那夜就死了。”他父皇让人发下赏赐的时候,他甚至不认为这赏赐真能到了她手中。 一个死人而已…… 中秋月圆,八月十五,每月十五,寒毒热毒交替发作。 这一次可不像那一次一样,有他动手帮她压制毒性。 可…… 他想到,那女子,低贱如草芥……却一遍一遍说着“我要活”。 “真的那么想活啊……”二爷自言自语,嘴角忽然微勾:“那好……你若当真活着到了京都城,孤娶你又如何?” 声音低沉静得没有声音,饶是陆平也没听清楚。 安公公脑门儿上冒汗:“殿下……这……”如何是好? 太子爷啊太子爷,你好歹给个示下啊。要怎么做,你总得吩咐小的一声不是? 安公公无奈又提心挑担。 二爷狭长凤眼垂下,落在面前跪在地上的安公公身上,声音淡淡说道:“你好生办差,那可是孤的‘妻’。” “……”天老爷啊!安公公要抓狂了! 太子爷,你这是要闹哪样!难道? 难道那村姑……哦不,那连姑娘,当真和太子爷有那暧昧关系? “安平。你以后,就跟着孤身边。” 安平身子一怔,他混迹宫中,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谢殿下恩泽!” 陆平脸色变了又变。 “二爷,沈家微莲比那连凤丫强上百倍千倍万倍!二爷您当真要娶一个粗鄙的山野村姑为妻?” 二爷已经离去,只留下一角墨色衣摆,在书房门口一闪即逝。唯有一声磁沉的声音不慌不忙说道:“急什么?她能不能活着还是两说……”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爷孙和睦 再说那一日连凤丫从衙门里回到家中,一群人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爹娘想要上前来问两句,却被拽到了后头去。 连凤丫刚到家的时候,其实连家老宅的人刚准备离去。 却远远瞅见连凤丫的身影,连老爷子一脸惊疑不定……这,这丫头到底说没说? 要是说了,她怎么就又回家里了? “你怎么回来了?”心里火急火燎,也顾不得其他,连老爷子急切切地冲上前去,扒开连大山和万氏,冲到连凤丫面前,急吼吼就喝问道。 连凤丫眼瞅着连老爷子老眼中的焦灼,心中冷笑……怎么的?看到她回来,这个老家伙终于坐不住了? 他也知道,她若是去衙门里给县太爷说她拒绝皇帝的赏赐,会是什么下场! 他也知道,这等同是抗旨! 他也知道,她今天那一去,就回不来了! 他都知道,却还好话说尽,骗着她哄着她去衙门里送死! 老家伙!……连凤丫心底暗骂一声,双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她手指掐进掌肉里,借由疼痛,压制住此刻内心的怒焰……不行,还不到时候,她得好好磨一磨这老家伙,否则怎么能够大快人心! 下一秒! 一抬头,便是满脸惊诧,之前的怒火被压制在心底深处,做足了无知不解模样,轻“咦”一声,惑然不解,歪着脑袋问连老爷子: “您老怎么这么问?事儿说完了,就回来了啊……难道我不该回来吗?” 连老爷子被这一问,突然的清醒过来……却也被面前连凤丫问的哑口无言。 这根本就不是“该不该”回来的事情! 而是! 而是! 而是这丫头她根本就回不来的事情! 连老爷子心里这么想着,没有丝毫的羞耻感……好似送自己的亲孙女去死,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连凤丫生的七窍玲珑心,将连老爷子的举动神情,一一看在眼中……眼中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连老爷子一双眼露出精光,紧紧揪住她盯着: “凤丫啊,你想到哪里去了?”说着这话,下一秒却问:“刚真去了衙门?” 老爷子问着话,心里却明亮的很,这丫头去往衙门的时候,他就叫二子连二才跟在后头。 连二才回来说,亲眼看着连凤丫进了衙门。 可这丫头到底和县太爷说没说那事,连老爷子却拿捏不住。 所以,才有了这样的问。 连凤丫将连老爷子的心思看在眼中。 嘴角浅浅勾出一丝讽刺……说句难听的话,这个老家伙,老屁股一撅,他想要屙什么屎,她都能猜得出! 连凤丫出奇地乖巧,应道:“去过了。” 闻言,老爷子点点头,接口就问:“县太爷都说了什么?”这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却才是连老爷子真正想要问的。 连凤丫笑了笑……这老家伙还想维持那块遮羞布呢! 也还知道旁敲侧击的问她话,看看她到底有没和县太爷说那事。 可就这样,连凤丫才是瞧他不上。 老家伙要是直接开口问她和县太爷说了什么,有没有说起拒绝赏赐的事情,要是这老家伙能够直白的这么问她,她还能翘起大拇指,夸他一句“不要脸的有担当”! 现在嘛……是既不要脸又没担当! 心狠手辣又不要脸还没担当……这样的人,活该要被她耍的团团转! 否则,岂不是天理难容! 这样想着,她更加乖顺,一切顺着连老爷子。 她很清楚,她现在有多乖顺,态度有多乖巧,等到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面前的这个老家伙就有多抓狂懊悔。 “县太爷话少不多。”她应道。 “县太爷什么反应?” “县太爷看起来不太高兴。” 连凤丫就和老爷子有问有答起来。 连老爷子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连大山和万氏心知自家的闺女反常,连家老宅的人,却不以为然,反而觉得现在的连凤丫才是正常的,之前那个一定是中了邪。 连凤丫就应该是胆小懦弱的,就应该木讷呆滞,就应该乖乖听话,任苦任劳……连春珍嘴角翘了翘,现在的这个连凤丫顺眼多了。 连老爷子听着连凤丫的回答,心中暗自点点头……这就对了。这种事,县太爷要是能高兴才是奇了怪。 心中微微放心……看来,这丫头确实已经和县太爷说了这事情了。 如此……甚好甚好。 “那……那县太爷真的就没和你再说些什么?”连老爷子老来成精,这事情尽管他心中已经确认了的,但依然还是要多问两句。 “没说什么呀。”连凤丫一脸懵懂的样子,奇怪地问起连老爷子:“县太爷应该说些什么吗?” 闻言,连老爷子刚刚放下的心,陡然又提起来! 怎么会真的没说什么? 这不可能啊~ “你当真已经和县太爷说了那事?”如果真的说了的话,县太爷会不发怒?就什么话都没有说,任由连凤丫回家来? “县太爷他就让你直接走了?” 连老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她……连凤丫更觉得好笑……这人竟然是这具身体的亲爷爷,有哪家的亲爷爷会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盼着自家的孙女进大狱? 心中固然觉得可笑,面上却丝毫不显:“也不是,官老爷是让我先回家来,这事情他做不了主,要呈请陛下做主。” 瞧,她可是好孩子,不说谎的。 连老爷子“哦”了一声,眼中露出一抹了然……心中顿然开悟。 是了,这件事,是要让陛下做主的。 再瞅了瞅连凤丫……是了,这就是这丫头还能回来的原因了。 人面部的神经真的很奇妙,人的每个想法,都似乎可以被这些神经微妙的变化表露无遗。 连老爷子面上紧绷的肌肉,松缓了下来。 “官老爷说,这事情叫我在家等,应该个,不多久,陛下的旨意就会到了。等陛下的圣旨到了,免除了奖赏给我的那个赏赐,以后我也不必遭人闲话。” 连凤丫说着,每一句话都是真话,每一句话也都是连老爷子想要听到的……却绝不是连老爷子心里所想所思所认为的那样结果的! 连老爷子难得地抓起连凤丫的手拍了拍,慈爱地说道:“好孩子,你这样做就对了,这样对谁都是好的。” 应景一般,连凤丫扯出一抹更为乖巧的笑: “我知晓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的闲话了。” 外人看来,爷慈孙孝,好一副爷孙和睦的画面。 连老爷子领着连家老宅的人走了,临走的时候,坐在牛车上,扭头怜悯地望了站在家门口送别的连凤丫一眼。 “哎……”叹息一声,边扭过头,莫名地与连三福说:“三儿,你要明白,爹这不是心狠……爹是为了海清好。爹并不是真的心狠的人啊。” 一家人连忙应和地点头道“是”。连春珍哼唧道:“爹,那贱丫头自己做的丑事,怪谁啊。要不是爹你在全村人面前保住她,这贱丫头那会儿就被沉塘了。再说啊,不就是一个赏赐嘛,没了就没了,又不会咋样。”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圣旨到 连老爷子闻言不再说话。……这幺女还是太小了,还不明白这些复杂的事情呢。 这样想着,便突然吩咐连老太太:“你以后给春珍挑一个好人家,要能体贴人的,可不敢叫咱们春珍受欺负。” 连凤丫家门口 连凤丫目送连家老宅人离去,转身便关了大门,眼中一片冰冷。 “凤丫,委屈你了……”万氏刚说着话。 西屋里门帘子摆动,诸先生一阵风一样冲出来,见着连凤丫,气得跺脚: “连凤丫啊连凤丫!你怎么能够跑去衙门里说那话!那可是抗旨不尊,弄不好就要掉了性命!” 诸先生一边说,一边气急,手指颤抖地指着身边的连竹心:“你啊你,老夫要出来帮忙,你非得硬拉着老夫不可!老夫都与你说了事情的严重性!你为何就是要拉着老夫不让老夫出来。” 诸先生一开始顺着连竹心,无奈的很。后来却看事态不妙,想要出来帮忙,哪知,这连竹心不管他说什么,哪怕把事情的严重性说给他听,这孩子犹豫了一下,却性子执拗的不肯松开他的手。 这可是他亲姐姐! 诸先生怒目相视,但连竹心却双眼带笑望着连凤丫……这是他阿姐,从没有让他失望的阿姐。 阿姐那么聪明,诸先生明白的,阿姐一定也明白。 阿姐都不急……阿姐还对阿爷笑了呢! 阿姐上次对村子里杀猪的张叔笑,张叔就倒霉了。 阿姐这次对阿爷笑……阿爷也要惨了! 他小小的身子,冲过去,一把抱住连凤丫的手臂,抬眼笑弯了眼,这双眼含笑烁烁,似乎在说:阿姐,你没那么笨吧~ 连凤丫抬起手指,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子。 万氏和连大山在听到诸先生的话之后,早就已经脚吓软了。 两人惊魂不定,一脸惶恐地看着连凤丫…… “诸先生,您别吓唬我爹我娘了,”她“嗨”了一声,就挥挥手: “诸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不过诸先生也不比多担心。要吃亏的绝不是我连凤丫。” “可……” “诸先生,我明白您的担忧。其实连家老宅那群人打的什么主意,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今天来时,我就没打算让他们全身而退。” 否则,她为何要开大门,亲自迎请一群豺狼进家门? 眼神阴沉了下去……连春珍口口声声拿她“失贞”的事情威胁她,她怎可能放着这么明显的污点,让人轻而易举拿捏? 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次。 步步算,算皇帝的反应,算天子天使安公公的反应,算县太爷的反应……无非就是算人心。 曾有人说,有能获三倍利润,便能让良民拿起铡刀! 她步步算,能有八成把握,便要拿命赌一赌。 也好过叫人一辈子拿捏着那么明显的污点活一辈子……于她而言,那才是痛不堪言!生不如死!比身体里寒毒热毒发作时还要难受! 何况……连凤丫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肚皮。 她得给这个孩子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 “你……连姑娘若是心有成算,那老夫便不再多言。”诸先生非那些顽固不化的书呆子。听了连凤丫的话后,点点头,便领着连竹心回了西厢房。 万氏和连大山依旧惊疑不定。 “诸先生说的……说的都是真的?”连大山惊恐地望着连凤丫问道。 他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时间,尤其的漫长。 他此刻脑中很乱,甚至不敢去想……要是诸先生说的都是真的,那,那他爹到底都做了什么! 连凤丫沉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自古以来,天子的圣旨传下来,若是拒绝,往大的说,等同抗旨不尊。” 所以,圣旨下的是赏赐她,而她拒绝赏赐,边等同拒绝圣旨,拒绝圣旨,便是抗旨不尊。 此话一出! “天煞的老王八蛋!”万氏痛呼出声,双眼露出恨意,恨得入骨: “他们这是做什么!我凤丫不过就是得了陛下的赏赐,哪里就得罪了他们,坏了他们的眼!” 连大山浑身发抖不止……那是他亲爹,凤丫亲爷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粗犷的糙汉子,痛苦的蹲下去,双手胡乱地扒拉着后脑勺。 “凤丫,你没真的和县太爷说拒绝赏赐的事情吧。”万氏痛苦之后,清醒了几分,望着连凤丫……既然闺女都知道这事情的后果严重,闺女这么精明,又咋会明知错还去做? “我说了啊。” “啊?”万氏万万没想到……“那,那咋办?那不就是抗旨了吗?皇帝老爷能够放过你?”这一下,心跳得飞快,急的像是热锅里的蚂蚁。 连凤丫忍不住翻一个白眼儿……刚还在心里夸她娘越来越从容淡定了……这果真是,帅气不过一秒,从容淡定也不过一秒。 “娘,你别瞎操心。”她又把在衙门里发生的事情,简洁明了地和她爹娘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放心吧,陛下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会顺着我的话说。” 手臂突然一紧,连凤丫忙垂眼看去,连大山蹲在地上,手死死捉住连凤丫的手臂……连凤丫微微惊诧,隔着衣服,她甚至都可以感受到连大山的颤抖。 “爹?”不解喊一声。 那捉着她手臂的大掌,猛然大幅度的一颤,连凤丫心中一跳。 “爹对不起你,爹知道自己老好人,却没想到今日要不是你聪慧,就被害死了。”连大山满嘴苦涩……他像是夹心饼干,心疼闺女,却又无法真的完全做到割舍掉那份血缘关系。 他以为只要他不去搭理老宅的人,不去答应老宅人的要求,不让他们占便宜,就不会让他们得逞。他以为做到这样子也就够了。 咋知道,这人心能够坏到这个地步。 连凤丫叹息一声,眼中有那么一丝无奈,有那么一丝柔和,看了痛苦的连大山一会儿,缓缓开口说:“爹,我饿了。快煮饭。” 连大山愣了一下,随后“唰”的一下子站起来:“诶诶!爹这就去煮!” “爹!” 连大山走到厨房门口,突然,身后连凤丫突兀地喊道: “爹!” “啥?”连大山回过头看去。 他闺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冲着他说:“爹,我知你性子和软,是个老好人。我知你狠不下心去做恶事,没关系,恶事我来做,恶人我来当。” 那七尺男儿站在厨房门口,彻底的愣住了。 “爹,你只要心中明白那宅子里住了怎样的豺狼,你只要知道要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你只要不要心软地随意答应他们什么要求,这样就好了。” 那俏生生的女子,说着这个年纪的女子万万不会说的话,却满脸平静温和:“爹,不是我瞧不上你,就你那样和软的性子,就是想做恶人,也做不了,要是逼着你去做恶事,反而坏事。恶人还需恶人磨,这恶人我来当,我来磨一磨那宅子里的恶人。我知你心中割舍不下那血缘至亲,无论当时说出多么狠的话,心里却还是没办法彻底的割舍。我不怪你。我念着你的情面,对付那群豺狼,始终没有下狠手。他们若老老实实不招惹咱,我也不会动手收拾他们。但他们每伸一次爪子,我 就磨平一次他们的爪子。” 此是前事。 而十天之后 安公公再次带着圣旨,来到连凤丫家中,赏赐依旧。 但圣旨上书身份,却已经指明连凤丫的已婚身份。 敲锣打鼓的宣读圣旨,再一次的引得围观。 而这一次,事情比之前一次更大,引起的反响也更大。 说书的又有新说辞。 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但并没有人指着连凤丫的脊梁骨去骂。 毕竟当今天子都认可了连凤丫的已婚身份,这些平民百姓又会说什么。 不多久,消息传到了小淮村里。 连家老宅 “哐当”! 远远的,东厢房里传来锅碗杂碎的声响。 “爹!她说谎!那个贱丫头说谎!”连春珍叫嚷着。 连老爷子阴沉着脸……圣旨来了,那丫头好好的站在那里,赏赐依旧,她换了个已为人妇的身份。 连老爷子眼前晃过那一张张带笑的脸,乖巧、听话。 他抓着她的手,夸她懂事,做的对,她说她都知晓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指着她的脊梁骨骂。 果然啊……这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指着她的脊梁骨骂。 她都“知晓”……她都知晓! 那那些乖巧听话的举动,算什么? 她是在做戏给他看! 连老爷子脸色比锅底还黑……一想到,那丫头一直在看他的笑话,连老爷子心里火烧火燎。“爹!那个贱丫头根本就没成过亲,她就是在山上被人糟蹋了,跟人苟合了!她就是贱妇一个!她根本就没成过亲!那山上那人,就是个娶不到老婆的赖汉子!不然咋能看上她!爹!那天我看的真真的,绝 不可能错……” “你闭嘴!”连老爷子猛然喝道,“唰”的一下从炕上站起来:“我这就去找她!”他要去问问,为什么这么做!去问问那丫头,欺骗长辈,知不知道那个“孝”字怎么写!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那一刻揭穿和警告 连老爷子的再次登门,似乎并没有让门内的连凤丫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我道是谁,原来是连老爷子您啊。” 老爷子拉拔着脸看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来。 但无论他怎么看,却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心虚。“为什么这么做?”与之前来时不同,老爷子一路上在心里想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想了他来之后,要怎么质问连凤丫……想了太多太多,真的面对面的时候,连老爷子发现,他那些想法,最后都只化作这一 句。 他就想知道,这丫头为什么这么做! 连凤丫差点儿笑出声来! 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过,有人竟然能够无耻到这个地步! “连老爷子,容我提醒您,”连凤丫不急不缓地开口:“人要虎的命,虎会乖乖站在那里被人杀吗?” 连老爷子眼皮一跳:“你把自己比作老虎?老虎不是人,人是有感情,有人性的!” “哈~”她眼中笑得泪花都要出来,笑了好大一会儿,连老爷子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一声压抑的暗喝,却把心窝窝里的火气全部都吼出来了! 哪知,听到这句话后,连凤丫笑的更群魔乱舞起来,花枝乱颤一般。连凤丫鲜少如此的,但眼前这老头儿…… “有甚可笑!”连老爷子额头上青筋蹦跳。 “咳咳咳~”连凤丫仿佛笑够了,还作势擦了一把眼角,才望向面前那张满含怨恨的老脸,淡淡说道:“连老爷子,我说您这人啊,还挺有意思的。” 她漫不经心的一眼,扫过连老爷子,嘴角分明挂着冷笑。 可不是挺有意思的? “您啊,不是寻常人。”她不给连老爷子说话机会,也厌倦了和这老家伙扯皮子,“寻常人啊,做不出你这样的事情来。您也知道人和猛兽不一样,人有人性有感情,猛兽没有,猛兽是要吃人的。” 说到此,她脸上浅笑猛然隐匿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厉和肃杀! “你说老虎没有感情,虎毒还不食子!你却劝我走进死门中!”她厌恶地扫了一眼连老爷子:“所以我说您不是寻常人,你这心,可比老虎还要毒!” “你你你……” “你什么?” 连凤丫呵呵的笑望被她惊得亡魂皆冒的连老爷子:“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你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上当受骗?” “我!我这都是为了海清好!是你不好!是你不知洁身自好,名声之余女子,多么重要!” 连老爷子被连凤丫逼得说出心里话。 “你还如此招摇!你自己这样的名声,那么招摇,传出来,那会对海清造成多大的坏影响!我,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我不能让海清的前途有一丝一毫的挡路石……要怪,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好。” 连老爷子眼神慌乱不堪,有一种人,害人的时候,毫不手软,但一旦被被害人识破之后,却慌乱害怕紧张。 何必……连凤丫看着,淡淡摇了摇头。 “是你要害海清的前程!对……是你!一切都是你自己自找的!”老爷子眼神慌乱,他被人当面指责心狠手辣,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担的。 有些事,可做不可说。 这便是老人们常说的话。 “连凤丫!”连老爷子一番纠结之后,他猛然的眼神清醒了,眼中的狠辣不言而喻: “你若是还有廉耻心,就自己撞了柱子了结了你自己的小命!这样姑且还能够保住你的名声!” 连凤丫猛然眯起来眼……这老家伙!到现在,还挂念着她的小命!“别挂我没提醒你,你的丑事,全村的人都知道!到时候要是被人说出去了,你可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不光是害了你自己,还害了你爹娘和弟弟。你有良知和廉耻的话,就自己了结了自己……你自 己也知,你爹娘的不容易。” 听说过劝人向善的,也听说过劝人坚强的活下去的,就没见过劝人自杀的。 连老爷子可谓早开先河! 她的小命,就这么让这老家伙担忧了? “您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绝不拦着。”连凤丫抱着手臂说道:“您老要是有本事,那尽管去说,我还敬您是个真枭雄。否则,别没本事窝里横!” 这话说的挺重。 刺耳的很,自然刺激了连老爷子。 连凤丫看着连老爷子一张脸就像是调色盘,白了青,青了黑,黑了红……变幻莫测,好不精彩! 连老爷子人老成精,他若是能够到处去说连凤丫不贞不洁的话,他早就去说了。怎么还会站在这里,想一堆歪门邪道? 连老爷子很清楚,连凤丫就算真的不贞不洁,也绝对不能够说,一旦说了,自己的孙子海清要叫世人诟病。 连老爷子也清楚,天子圣旨已经下达,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有那圣旨在,就算村子中有人有其他的想法,也不敢当众说出来。 天子亲下圣旨,认可了连凤丫已是嫁做人妇的身份,那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有什么好说的? 猛然之间,连老爷子才终于正眼正视面前这个长相最不起眼的孙女。 “从前,我真是太轻视你了。”连老爷子森然的说道。勾了勾嘴角,连凤丫眼波平静地说道:“都已经分家了,我们一家也从族谱中除名了,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念在我爹的情面上,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一家走我们的独木桥。最好不要再来招惹 我,要是再有下一回,我就要拿你的宝贝命根子连海清开刀了。” 连凤丫肃然宣誓道,但连老爷子并没有把她的这话真的听进耳朵里去。 在连老爷子的想法中,连凤丫这丫头片子,就是心眼儿多,从前是他对这个从小就木讷的孙女儿不设防。 不经意间,才被算计到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既然自己都知道了这个丫头心眼子多,有些小聪明,那以后多对她留个心眼儿,也就是了。 在连老爷子的想法中,连凤丫一定是在去县衙里之后,和县太爷胡编乱造了什么话,用花言巧语糊弄了县太爷,所以才有了那样的圣旨下达。 连老爷子越想越觉得没错儿……定然是这丫头在县太爷面前花言巧语的糊弄。 殊不知,他在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又一次轻视了他面前的连凤丫。 连老爷子走了。 淮安城 连凤丫的消息不光到了小淮村里连家老宅人耳中,喧嚣彼上,也到了连海清耳中。 左院书院中,连海清正被三五同窗围着。“海清,那个连凤丫得了赏赐,你却没有……这太不公平了,连凤丫那日中秋,军前拦路,赠上万民酒时,那一番慷慨大义,还有那几句堪比传世的经典之话,哦哦……还有那首诗呢,这些,我就不信,是 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山野村姑能够说出的。”言下之意是说,那一日连凤丫所作所为都是连海清教的。 “就是,这女子好生贪婪……自己得了赏赐,却连海清提都没提。”连海清但笑不语,并不反驳。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还想要分一杯羹 小淮村里也是炸开了锅。 村里的人,人人都在议论。 “咋就让她得了牌坊!”王家大嫂不满地议论着:“陛下也真是的,就这样的小贱货,凭甚可以得到赏赐?” “嘘!”便有人赶紧脸色大变地捂住了王家大嫂的嘴巴,“你快住嘴吧!瞎说甚啊!陛下是天子,英明神武,你若是还想要这条小命,就闭上你这张惹祸的嘴!” “王大嫂,朱嫂子说的对,那个不是读书人都说,祸从口出嘛。你敢说皇帝老爷的错,小心被官老爷拉去治罪!皇帝老爷的对错,也是我们小老百姓可以议论的吗?” 一群人本来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听到这句话,几乎是集体没了声音,原本吵吵嚷嚷不休的场面,一下子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里正揉捏着发疼的太阳穴,从屋子里虚掩的门里走出来,正了正嗓子:“大家伙都聚在这里,这是又怎么了?” 里正满脑仁儿的疼痛……不用想,这肯定又和连凤丫家的事情有干系。 他是真怕了这群村民! 人群中,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就是没有人主动走上前来,都互相推搡着别人往前去。倒霉蛋的二牛,那么壮的一个小伙子,愣是就被两个裹脚大娘用硕大肥硕的屁股顶了出去。 “哎哟!” 一个踉跄,还没刹住车,直直的扑向了里正脚下,二牛凄惨的叫声,绵延天际……可见,那两只丰满硕大的大娘臀的威力,可见一斑。 “二牛,你有事?”里正瞅了一眼,被推搡出来,摔个狗吃屎,丑态百出的二牛,心中同情万分。 “没……”二牛刚要说“没事儿”的时候,身后人群里,张富贵儿眼珠子一转,朝着二牛就喊:“二牛啊,里正问你话嘞,你快把咱大家伙儿的意见给里正说说呗,大家伙儿可都等着咧。” 最刁刁不过买猪的张富贵儿!……二牛心里狠狠骂道:王八龟儿子诶!你行你咋不来说!就知道把他当枪使! 心里愤愤不平,但却被身后一群乡亲“亲切和蔼”的目光注视着,二牛咬牙,硬着头皮,冲里正说道: “那啥,里正,听说那个谁家得了牌坊的赏赐,周围的邻里都可以免税一年?” 二牛说着,抓挠着脑袋:“咱不是听说连凤丫那丫头得了赏赐么,那咱村儿家家户户是不是可以免一年的税收来着?” 里正差点儿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凸凸的瞪着二牛看,满眼的不可思议! “诶?里正啊,那啥,那啥……你别这么看着我啊,这,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二牛被里正看得有些难受,浑身像是长了毛毛虫,别扭极了,咂咂嘴嘀咕: “瞪我干啥,这可是全村人的意思。我不就是被推出来当了出头鸟嘛~” 这一下,里正也意识到,这不要的事儿,可不是一个人能够做的出来的!那可是他村子里的全部人! “哼!”当即就重重冷哼一声,眼瞅着聚拢而来的村人,脸上青筋蹦跳:“连凤丫一家现在住镇子上!人一家早就不住村里了!”言下之意是说,人一家和你们是邻居吗? 里正说完,心中舒坦一些……这些人啊!怎么就这个的下作! 人当初那么难的时候,把人赶走。没有一点点余地。 “可,可打死她,连凤丫也是土生土长的小淮村人!” 王家大嫂原本被里正说的有些心慌了,但转念一想,眼珠子一转……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人连凤丫原本就是土生土长的小淮村人啊,这么一来一去地一想,居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更加趾高气昂,一挥手,问身后人:“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说到天边去,那丫头也还是土生土长的小淮村人!是小淮村的人,吃小淮村的粮食,喝小淮村的水长大,现在可好了,有了好处,就不念小淮村的好!那就是良心狗肺的白眼儿狼! 大家伙儿说我说的对不对!” 一人号召,哪怕是错的,但对他们有利益的,便立刻有一群跟风者,打着正义的旗号站出来,对别人一通指责。“就是!她吃小淮村的粮食,喝小淮村的水长大,现在到了她该回报小淮村的时候了,说破天去,也是这个道理儿!不然连凤丫那臭丫头就是恩将仇报,喂不熟的白眼儿狼!里正,你是咱们村的里正,是一 村的领头榜样,你可要站出来,为咱们乡里向外讨回一个公道!” 里正听了这个话,差点儿气笑了! 这种事情,就叫他上? 脸色黑压压的黑成了锅底,里正脸色难看地问:“我要给你们讨回一个怎样的公道?” 张富贵儿抢着就说: “咱村里没啥其他的要求,就要咱该得的拿一份儿!要她答应咱,咱村儿每家每户今年的税给免了!”说着,洋洋得意说: “咱都不是贪心的人!其他都不要了,就要免税,那是咱该得的,咱必须得要!” 张富贵儿打的好主意,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关心纳税的问题,他可是杀猪的……要是能够免税,嘿嘿。 里正的脸,黑得跟煤球一样了!在村里向来算是好涵养的里正,心中那里火烧火燎,再也忍无可忍,骂道:“屁的你们该得的!当初是你们赶人家走,要人家迁出户籍,人家说户籍没那么容易迁,求大家伙儿宽容两日,你们硬是不肯,叫 人家赶紧滚蛋。后来听说人家烂了军队,怕被牵连,硬是逼着人家签下那份协约,你们要是不记得这些事儿,我这儿还有那张协约。” 说着,冲进了屋里,翻出那张协约来,当着众人的面抖开,他大口叫骂:“都好好睁大眼,看清楚!这上头可都是你们自己摁下的手印!没人逼你们!” 说着,就见有人打他手中协约的主意,里正冷笑一声:“都别打歪歪心思,毁了这协约,人连凤丫那里还有一份呢!” “你们谁要去连凤丫那里讨好处,自己去,我丢不起这个脸!”里正说完,不理会下面这群人,转身,就进了屋子,“砰”的一声,门重重地甩上。这群人,有坏处的时候,各个避之唯恐不及,有好处的时候,各个都恨不得来分一杯羹。谁说只有士绅豪富才会见利忘义?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温情 屋外又吵嚷不休了。 里正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便露出心寒。 大抵是分为两拨人,一拨人是当初去了镇子上,逼着连凤丫一家签下“互不相干”协约的,而这一拨人是代表了小淮村,在协约书上按下手印的。 另一拨人,是当初没有跟去的……可这一拨人没跟去,可当初也都是赞成逼连凤丫一家写协约书的。 此刻,竟然这一拨没有跟去的人,对那一群去了镇子上摁下手印的人,冷眼嘲讽,甚至破口大骂,大抵的意思是说“都怪你们不好,谁叫你们当初不给人留余地,硬是逼着人家写这个的”! 里正摇摇头……当初,可都是大家伙一起商讨同意的!此刻却还想要去占人家便宜! 可笑复可悲! 里正眼中露出悲叹之色……他心中清楚的很,可笑的还有他。 却是脸皮再厚,也做不出赶走别人现在再去占便宜还理直气壮的事情来。 被里正一通说,外头吵翻天,一方怪责一方,狗咬狗,最后一嘴毛。 却骂来骂去,就是没有人肯带这个头,往凤淮镇上找连凤丫去。别看他们理直气壮,其实对错是非,谁心里没点数? 当初他们做了啥,后来又做了啥,本来想着,撺掇着里正带头去给大家伙要好处来着,可里正不买这个账,他们也就萎了。 只是各个悔恨得跺脚……这可是一年的税收啊! 本来这好处,可都该是他们得的! 又有人提议去找连老爷子,叫连老爷子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跑到了连家老宅。 只是当他们表明了意图,就被脸色不好看的连老爷子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连老爷子!咱们敬重你,才跑来给你说一说咱们的想法,你可别犯了浑!”村里有了名的赖汉子各种叫嚣: “那连凤丫就是个破鞋,你老要是不怕咱们把连凤丫那件破事说出去的话,就把咱们大家伙儿都赶出去好了!” 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 连老爷子心情本来就差,此刻还被个平时就瞧不上眼的无赖给威胁了,那心情,更是差到爆! 但转念一想,连家老宅这老多年的好名声。 时间一晃,腊月到了。 寒风烈烈,连凤丫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怀孕的反应有些大,吃不下饭,闻到味道就想吐……这些种种,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经历。 安公公给予的暗示,说当朝的皇后喜欢温和的甜酒,她有心想要做这个事情,恰好,皇后的生辰日也快到了,可这怀着身孕的种种,她无心再去操劳这件事。 坐在梳妆台前,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台面,思绪已经飞到了其他地方……最终思索再三,抿着嘴角站起了身……今年皇后的寿辰,这样大好的机会,恐怕也只能先放一放了。 且等明年再说。 也是考虑许多,才有这个决定。 自然不光只是因为身怀有孕的折腾,还有其他的考量……烈火烹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献酒的事情,也不该这么频发。 第一次献酒,陛下看她单纯,给了她许多赏赐,“高义”牌坊,就在家门前立着。 可这第二次……那就未必了。 连凤丫思索着,她到底是在皇帝面前落下一个坏印象的……若不是皇帝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她这次恐怕真就是一个杀头的罪名。 不过叫她再选择一次,她依然会这么做……比起杀头,被人捏着把柄的日子,才是她最痛恨的。 换句连凤丫自己的话,想捏着她的把柄一辈子,门儿都没有! 想起连家老宅来,那一窝豺狼倒是再也没有招惹她家了。不过……连凤丫真是想不明白,这天下父母真有心眼儿偏到无边的。那一日之后,连凤丫就请人去打探了连大山的出生……结果村子里的老人们,人人都说,那一年,连老太太吴氏怀了连大山,那是真正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那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都是村里的老人们,亲 眼看到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存在连大山是捡来的可能性,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连凤丫才更加匪夷所思……父母对娃,都有偏疼的,可也没有像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那样子偏心眼的! 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团子飞快地冲进她怀中,将她扑个满怀。 又是一道急切的脚步声进了她的屋子,人未到声先到,万氏匆匆地赶过来,“你阿姐怀着呐,瞧你这莽撞。一身的寒气也不去去,就往你阿姐怀中扑过去。” 边说边把连凤丫怀中的小团子往外拽开,又埋怨地瞪一眼连凤丫:“你作甚起床来?快去躺着。” 万氏担忧地看着闺女那肚皮,她从前怀着这丫头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 又看闺女憔悴的脸,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镇子上的郎中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万氏心中却在想,这是不是个双胞胎。 “娘,没事。就该站着走走,光躺着也不是好事。”恐怕怀孕是连凤丫两辈子加起来做过的最不擅长的事情了……这,真是任你有千般本事,它该吐时还是吐。 万氏却不管那一套,半推半就地把闺女往床榻上安置好,这才拉了椅子坐在了床边,“张二鱼今天个来过了,把上个月的盈利分红给咱们家送来了。刚又拉了一小车酒离开了。”“娘,这些事,你做主,你说你做不好,可娘你看,你看你这不是做的挺好的。”早前的时候,连凤丫就不再见外人了,和安九爷生意上的来往,也都交给了万氏来办,万氏起先是打死也不肯做的,挥着手 摆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不行,我干不来。” 可也是后来见到闺女身子笨重起来了,又是心疼闺女,这才硬着头皮接了这事情。没成想,这一干,还有模有样的。 又絮叨了两句,才把万氏给打发走。 连凤丫满脸疲惫,肚皮下的小家伙还不安生,又踹了她两脚,额头上就起了一层薄汗,拧着眉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忽然想起什么来,一转头,果然看到那小人儿还站在她屋子里:“娘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小家伙歪头傻呵呵一笑,清澈的目光炯炯,落在了连凤丫的肚皮上……“哎……”一声无奈轻叹,连凤丫看向小家伙的眼神都带着宠,十分无奈地向他招招手:“来吧。” 只见连凤丫话音刚落地,一团团子便十分矫健地窜到了她的床前,把小脑袋靠在了他阿姐显怀的肚皮上,边侧耳倾听,边一只小手动作熟稔地小心翼翼抚摸起那高高的肚皮来。连凤丫垂头看向肚皮,眼神不禁柔和万分,抬手轻柔地抚着小家伙漆黑的小脑袋。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屋子里暖和的很,屋外的窗沿上,打起了“梭梭拉拉”的声音,小家伙起身飞快地窜到了窗户边,小小推开窗户,从缝隙里够着脑袋往外瞅,一下子,欣喜地扭头就朝着床榻上的连凤丫看去。 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声来,小家伙自己迟疑了一下,没打一声招呼,转身就推开了门跑了出去。 连凤丫看得莫名不解的时候,“吱嘎”一声,那门又被推开,她抬眼扫过去,是小家伙的身影,去而复返。飞快的又窜到了她的床榻前,却把一双冻红了的小手,捧着什么,伸到她的面前,连凤丫半是不解的往那双冻红的掌心中看过去……饶是如她这样的人,也是惊诧了一下,随即抿唇一笑……连眉眼都柔和了 。 红彤彤的掌心中,赫然安静地躺着些许薄薄一层的雪……她的视线又重新落在小家伙的脸上。 此刻他的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正泛着兴奋的光芒……会心一笑,他是想要告诉她,外头下雪了。 心更柔,便抓住那双冻红了的小手,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干了掌心的雪水,连凤丫的手掌有从前干农活留下的老茧,这双布满茧子并不平坦的双手,毫无芥蒂地把连竹心的小手裹住,倾身呵着热气。 “你啊你,跟着先生学了字,也还是这么的不安生。”连凤丫点了点身前小家伙的脑袋: “今天休学,褚先生放你休息,巧了,家里的酸蜜饯没剩多少了。”说着,就从怀中揣出十文钱,塞到连竹心的小手中,她笑的像只狐狸: “阿姐馋,先生放你休假,你可别想赖在家中躲懒,帮阿姐买包酸蜜饯来。” 小家伙接过银钱,到不推脱,转身出了屋门,顺手拿起门边靠着的油纸伞,便呼啦啦在风雪中跑开去。 “你去哪儿啊二狗子?”万氏眼瞅着连竹心往门外跑去,连忙放下手中挑拣的野菜,够着脑袋,从厨房里喊着。 “呃呃呃……”连竹心边发出没有意义的单音,一边用手比划起来。 万氏看懂了,碎碎念起来:“行,你去给你阿姐买蜜饯,这下雪了,路上路滑,你走慢点,摔着哪儿你阿姐到时候揍你!” 这之后便是一声“吱嘎”声。 连凤丫躺在屋子里,依然能够清楚地听到万氏的声音……不禁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娘……不,还有爹,不管她怎么说,哪怕淮安城的户籍上,记载在册的名字是“连竹心”,万氏和连大山,时常也还是改不了口,常就唤作“二狗子”,说是贱名好养…… 但随即,她笑了……有家,说说笑笑,絮絮叨叨,屋外冷,人心暖,嗯,这感觉真好。 正想着,却听见屋门“砰”的一声,发出好大的撞击声。 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一股冷风灌入了屋子中,顿时,连凤丫冷的颤了一下。 抬头还没有看清来人,被一道大力紧紧拽住了手臂,连竹心“啊啊啊”的,眼中露出一丝慌乱。 “怎么了?” “啊啊!啊啊!” 他说不出话,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手中拽着连凤丫的衣袖却越来越紧。 连凤丫看这小家伙不同寻常的慌乱,心中“咯噔”了一下,心下明了,一定是这小家伙发现了什么事情,否则怎么会去而复返。 “你等等。”二话不说,套着厚衣,又把自己全身围住,连凤丫便手牵着连竹心,匆匆往外走,刚走出院子里,万氏就追了上来: “凤丫,这是咋了?”万氏满面焦急,那门“砰”的一声撞的好大声,大老远她就听到了。 刚追出来,就又看到闺女穿的严严实实,撑着伞要出门……她哪儿能不急? “娘,”连凤丫空着的手,一把捉住了万氏慌乱的手臂,暗中用了用力,稳住万氏的心:“娘,你去做饭,我出去看看。” 便拉着连竹心往门外走。 门扉虚掩,是刚才连竹心去而复返的时候,匆忙之下没有来得及关上的。 在门前半米处,她脚下顿了一下,伸手准备拉开院门,手臂突然就是一紧! 垂头看向身侧,小人儿眼中写了赤裸裸的焦急。还有一丝……害怕。 连凤丫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大门上,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扇虚掩的院门。 伸手 拉开…… 眸子骤缩! 她终于知道……为何小家伙会如此慌乱害怕! 北风夹带飘雪,大门拉开,七尺之外,一口薄皮棺材,安静地横在胡同里! 棺材旁边,安静地跪着一个少女。 素衣缟服,一口薄棺! 棺材板上,赫然四个血红大字——杀人偿命! 难怪了……难怪了! 难怪竹心那小家伙会那么慌张和害怕! 与褚先生读书识字,那血色大字和一人一棺材挡在家门口……难怪小家伙那么地慌张! 连凤丫眯着眼打量面前的一人一棺,雪刚下,棺材和人身上只有零落的几片雪白……想来这一人一棺,也是刚刚才摆在了她家门口。 连竹心害怕的紧拽着她的手,连凤丫任由他拽着,一双眼,却透着寒气,落在那穿麻戴孝的女子身上。 “你没话说?”她淡淡问道。 那女子连忙抬头:“说什么?我爹喝了你酿的酒,死了。” 连凤丫眼神更冷,语气更淡:“那你应该去报官。” 跪在雪地中的少女僵了一下……大约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会这么说。 难道……不该是花钱了事吗? 那女子僵了一下,下一刻就言辞尖锐地回道:“你酿制的酒水,害死了我爹,难道姑娘你非但没有一点点的负罪,还如此理直气壮?” 穿麻戴孝的女子说着,似乎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再次抬头与连凤丫说:“我老父本就生养了我一个女儿家,老父这一走,就剩下我孤苦一人,我又没有夫家帮衬,这才没报官,而是先来找了姑娘你。若是姑娘能够给我足够的银钱,好叫我以后的日子过下去,那这事……我就烂 在心里,绝不说出去。” 这话听着没毛病,好似和她好好商量一般……但,这背后的陷阱……连凤丫眯起了眼,眼底的冷芒,似乎比这周围的寒雪还要冻透人心。 不知不觉,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呼呼而下,一片白芒! 风雪中,连凤丫伫立在她家的门前,冷冷地注视着七尺之外的一人一棺……连老爷子,我与你说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了吗?原来,这段时日的平静……不过是为了这一场算计!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连家娘子害死了人 连凤丫再次看向面前跪着的少女,那一眼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竹心,我们回。”她张口淡淡说着,便只手牵着连竹心的手,转身朝院门走去。 身后,那少女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十分尖锐地冲着连凤丫的背影叫嚷道:“我为你好,才没直接去官府告你,你不感激就算了,还打算一走了之吗?” 连凤丫刚刚抬起的脚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后,侧首斜望向身后的少女,淡目之下,缓缓开口:“衙门的大门敞开着,我等着官府的传唤。” 这声音淡淡,几乎已经没有了一丝情绪。 一脚稳稳地踏入家门,连凤丫就在那少女青红交错不敢置信的神色下,牵着连竹心,一大一小,缓缓跨入家门中。“天呐!叫这老天爷瞧瞧,这便是顶着‘高义’牌坊的连家女呐!你酿制的酒水喝死了人啊!你怎么还能这么的无动于衷!老天爷啊!你要有灵,就叫雷公劈下一道雷霆,就叫电母砸下一记闪电,叫这害死人 的连家女,血债血偿!” 身后,那少女声音凄婉,声声泣血,那委屈无人说,那不公不得平,那冤屈深似海! 听到之人,无比心生怜悯! 可巧的是,这声声泣血声中,便是鹅毛大雪翻飞,这柳帽儿胡同的左邻右舍,也被这尖利含冤的呐喊声引出了家门。 寒风中,一条幽静的胡同,几声接二连三的“吱嘎嘎”声,接连响起,左手边、右手边、对门子的……那屋舍院门悄悄推开了缝隙,一个个脑袋瓜子,便够着脖子,从门缝里伸出头来朝着连家宅子瞅看。 “这是咋了?”对门子的李老太太是个驼背的,精气神儿却是好,常常说三道四搞事情,万氏曾经气得发怒,和连凤丫抱怨“那对门子的老太太嘴巴真是坏,说你是个不检点的,气死娘了”。 这会儿子,李老太太看到热闹,又来了劲儿。 连凤丫有心不理会,进了院子,就想关了大门,把这外头的嘈杂喧嚣都隔绝了。 可这李老太太,一双眯细眯细的小眼睛,正闪烁着矍铄的光芒,打量着连凤丫:“凤儿,这是咋地回事儿啊?你家门前咋摆个大棺材咧?” 连凤丫有那么一刻的无奈……这老太太不经过她的允许,就喊“凤儿”,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再抬眼扫向对门子的老太太,那小眼睛里可不就是闪烁着八卦的亮光吗? 也不知那棺材边的少女,是不是受到了老太太的鼓舞,一下子好像有了主心骨,哭天喊地杜鹃泣血: “连姑娘!你可不能够这么理直气壮!……你也看着了,我爹死了,棺材就摆在面前呐!你咋能就这么不认账?” 哭哭啼啼地一通说,倒抽泣起来:“我也没有其他的安身之所了,人死如灯灭,死人已经死了,活人却还要活着……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要其他,你难道连些银两都不愿意赔给我吗?” 那模样,看着就可怜,伏在棺材上,边抽泣,边泪眼汪汪时不时扫向连凤丫身上……不知情的人,脑袋里已经有了不下十多种的猜测……但绝对都不是什么好事。 连凤丫不言不语,静望那女子伏棺哭泣,眼中毫无一丝情绪,周围的邻居一个个望向连凤丫的脸,目光有些微妙。 开玩笑! 那可是棺材诶! 那就是死人了! 死人了! 那可就是大事诶! 而且人家死者的闺女抬着棺材找上门了诶! 对门子的李家老太太只等那少女说完话,眼珠子活脱脱的一个油灯闪亮发光,“噌”的一下子,身姿矫健地疾步走到了柳帽儿胡同口。 她在胡同对面的小楼子里,还有几个平时一起闲话聊天的老太太,小脚颠簸着,走的可是快,刚走到胡同口,就已经摇着大花手绢,兴奋地冲着对面小楼子里叫嚷起来: “快来快来,你们几个快点来啊!连家的小娘子害死了人咧~” 拿小楼子里虚掩的大门,下一秒就被推开,伸出个脑袋:“真假啊?你可不要乱说话,连家小娘子,那可是当今天子钦点的高义女子呐!” 李老太太手绢招摇的欢快:“死了个老头儿,人死鬼闺女儿都上门讨说法了,这事儿还能有假?老婆子我能骗你?” 回应李老太太的是,对面小楼子里,急匆匆三个身影,和李老太太往柳帽儿胡同里走,连着李老太太四个人,那一双双眼瞳子里,甭管这眼儿是大是小,各个都散发着闪烁的精茫。 这模样……好似是要去抓奸似的! 连凤丫又不是聋子,当然是听得见的。 万氏刚刚在茅厕方便,原本肚子就有些不舒服,花费了一些时间,这还是听得刚才那声嘶力竭的凄厉声,才惊得赶紧了了解决了下,就匆匆提着裤子往院门跑。 “这!这是咋了!”万氏整个人惊呆了。 连凤丫不欲解释,淡淡说道:“娘,没事。” 万氏心里扑通扑通跳,看看自家闺女,又看了看那一人一棺……心中犹自不敢相信……这像是没事儿的吗? 恨得跺脚! 凤丫她爹好巧不巧去和张二鱼一起送酒去了,咋有事儿就不在家啊! 那少女不知是作何感想,这会儿眼瞅着人多了,又哭开了,哭来哭去也就是那么几句,颠来倒去的说,可就是这颠来倒去的说来说去,那周围看好戏的人越来越多。 向来安静的柳帽儿胡同里,已经挤满了人。 都知道出事的是当今天子钦赐“高义”牌坊的连家小娘子,兴趣一个比一个浓厚,竟然不顾大雪纷飞,举着油纸伞就挤进来看热闹。 这人一多,再一听那少女的说辞,各个都议论纷纷,望向连凤丫的目光,各种都有。 隔着一条巷子,可是大街小巷里,依旧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激动叫喊声: “不得了了!连家娘子害死了人呀!” 穿街走巷,一传十十传百……连凤丫举头望向柳帽儿胡同口外,依旧黑压压一片的头颅耸动…… “哎……”轻叹一声,垂眼扫向伏在棺材上抽泣的少女,眼中多了一丝厌烦……她可是孕妇,本来就嫌吵闹。 也不知是这一声轻叹,传到了那少女耳中,那少女似有所感,伏在棺材上的肩膀微微一颤,随即眼底一丝欣喜……她就说,这连家小娘子,就算好命阴差阳错得到了圣上钦赐又咋样? 还不就是个土老帽儿,山里来的野丫头? 之前还这么硬气,现在咧? 还不是妥协了么?心里这么想着,那少女嘴上可怜兮兮:“连家娘子,许是一些钱财,对你而言,也不算做啥子,可对我而言可就是救命的钱。……我爹的事儿,我认倒霉,你拿些银钱了事,这事儿就让它这么过去了吧。”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你不报官我报 万氏抓着连凤丫的手,此刻也大约明白了是什么事,一听那少女说拿钱了事,心中连忙就答应了,刚开口:“好,就……” “娘,我饿了,你去做饭。”连凤丫平静地打断了万氏,才垂眼扫向那少女,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张嘴,缓缓说道: “你若是现在拉着棺材回家去,这件事就算了。” 那脸上平静无波,声音也平静无波,她虽然厌烦了,可还是愿意再给这少女一个机会…… “连家娘子!这可是你不对了!人死者闺女都抬着棺材到你家了!可见这件事不是小事,再说,这女子也没要啥子,就是几个银钱,你可怜可怜人家,她不也说了么,这事儿就两情了。” 李家的老太太自认和事老,她一人带头劝说,那后头一堆人三言两语。 “是啊,连家娘子,人姑娘也可怜咧!再说,这不也是你的过失嘛!”这些人是连事情真相都没有搞清楚,就是已经主观认定了。 “……”这后头,叽叽喳喳,说啥的都有。 那少女更加可怜兮兮,只是那身子板却挺得笔直。 连凤丫淡淡扫了一眼,心中冷笑……恐怕这女子是认定吃准她了吧,才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好似什么事情都已经有了定局? 呵~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和这棺材,真要耗在我家门口?” “小女子也不愿意为连家娘子你,可连家娘子你也要不为难小女子啊!” 连凤丫兀自摇摇头,自嘲的一笑……连她自己都对这难得一次的心软感到不可思议。 只可惜,她怜悯别人,别人还却不买账…… “刷”的一下,视线对焦那少女,眼神瞬间犀利! 一向平静无波的面容上,陡然挂起一丝笑容,“你去报官吧。” 那少女一愣,没有想到,居然到了这个地步,面前这个村姑一样的女子,依然不改决定,有那么一丝动摇,却想起什么,眼珠子一动: “连家娘子,小女子并不想把事情弄大,弄大了对小女子而言也不一定就好,小女子只想要安生度命的银钱就够了。也不想因此让连家娘子你受罪。” 这话说的委婉又大气,周围的人,无不夸赞这女子心善,体贴,善解人心。 连凤丫听着,静默无声,只是面上的笑容更加的显见,她缓缓开口,声音无比温柔:“也就是说,你愿意报官?” “小女子为了大家都好……” “嗯,”连凤丫不等这女子说完,“嗯”的一声打断:“好!你不报官,我报!” 那女子猛然睁大眼,满眼的不敢置信! 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这种害死人却还要自己报官的! 可! 这若是报官的话…… 她犹豫了下,眼中有一丝惊恐闪过,快得几乎抓不住,可……没能逃过连凤丫的眼。 微微弯了弯唇角,连凤丫眼底已经没了温度,“阿娘,去报官。” 她对万氏说道。 万氏连忙反应过来:“娘这就去。”说着,挤开人群往外走。 周围聚拢的人群在她这番话后,开始骚动,各个讶异不解……按说这种事情,分明是要死死的捏着藏着的,这连家娘子,咋就敢去报官呐! 棺材旁的少女不知不觉神经绷紧起来……这要是报官的话…… 她是有犹豫的,但又觉得大约也不会怎么样。 又瞅了瞅连凤丫……也许,这就是这个野丫头虚张声势呐? 对!对对对!这就是虚张声势!这一定是虚张声势! 连凤丫怎么看不出她打量衡量的目光? 心中冷笑一声,恰巧,眼角余光扫到,连大山从外头送酒回家,挤开人群,一脸懵的往这里来。 连大山走的有些费力,但他壮硕又力气大,还是艰难的挤开了人群,走向了家门,一抬头:“凤丫,这是咋了?” 他看到那一人一棺,彻底懵圈了。 “爹,你回来的刚刚好,去请安九爷手底下做事的那个张二鱼来,请他辛苦一些,走一套淮安城,从安九爷那里,把将简竹楼每月从我家取回的酒水账册带过来。” “啊?”连大山刚回家,就遇到这仗势,本来就懵,这会儿被连凤丫一通说,更是懵,但他下一秒就连忙应声答道: “诶!诶!爹这就去找那位张二鱼小哥儿,爹刚跟他一起送酒去了富贵酒楼,这会儿赶过去,估摸人还没走咧。” 那少女脸色发白,也不知是冻着了还是其他。 却嘴硬说道:“你,你的酒,就、就一定是卖给安九爷?也许是你家私下卖的。” 到这时候,还死不悔改……怨不得别人了! 连凤丫眼中冷笑一闪:“不巧,我家请了个管家,褚问褚先生,他识字,每月进出账,都是褚先生记录的账本。” 少女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握紧,到这会儿了,她没得退路了,一咬牙:“你都说褚先生是你家管家,谁知道账册是真是假?是真是假都是你家说的算!” 话锋一转:“我爹死了,这是事实吧!你能否认?” 本来周围的一种人,都开始对这少女有了一丝质疑,但这一会儿,这少女这话一说,立刻就又坚定了。 有人说:“是啊!连家小娘子!这人闺女的爹都死了,这死人摆在大家伙儿面前咧,这还能有假?” “就是啊,毕竟是死了人,难不成这小娘子没事就为了那几个银钱,害死自家的亲爹?” 连凤丫扫向周围的人……这些人,什么都还不了解,就这么认定了她连凤丫有罪? 还是说……他们是比这少女更迫不及待地想要她认罪? 仿佛她有罪,才是符合他们心目中的设想? 心……微凉。“你们都胡咧咧啥子哟!我瞧着连家小娘子不是不通事理的人,人家小娘子不是已经叫她亲娘去报官了吗?我说你们这些人啊,这事情都没弄清,就一边倒的认定连家小娘子有错。你们这是啥子想法哟?不念功劳念苦恼,你们这左邻右舍的,谁家子没有因为连家小娘子免去今年的税收?如今个,却跑来给连家小娘子头上倒脏水。你们说你们个,年纪一大把子,咋就做的不是人事儿咧!”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连环计 连凤丫扭头顺着声音看过去,是西街买豆腐的大娘子,她眼底有一丝回温,举起手来,恭敬地朝着那位大娘子一施礼:“连凤丫谢江家大婶子回护。”她声音刚落,对门子的李家老太太便阴阳怪气说道:“江家的,就你嘴巴利索,体现了你是个好人,好似咱们都是恶人一般。连家小娘子有恩是恩,有错就是错,这根本不能混淆一起嘛。大家伙儿,说对不 对啊,咱可是对事不对人。这天下啊,还是讲道理的。” 可也话刚落地,一起玩耍的几个老太太刚准备声援一下,声音却被另几道声音盖住了。 “李家老太太,我就觉得江家大婶子说的对!人家连家小娘子都已经光明正大的报官了!你可瞧清楚,不肯报官的可是那死了爹的女子!……诶?这女子面生的很,谁知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吗?” 这人一说,众人才注意到,这女子面生的很,又有人够着脑袋,不怕的往棺材里看:“这棺材里的人,也面生啊。” “我看看,我看看。” “嘿!还真是从没见过咧!” 江家婶子冲着棺材旁的少女问道:“你是哪家的?” “我,我家住淮安城,我,我是因为愤愤不平,有冤屈不能诉说,才,才雇了破板车,拉着我爹的棺材来连家宅子讨要说法的。” 说着,那少女双眼含泪,满含冤屈地瞪向连凤丫: “好!连家娘子!这可是你自己要报官的!我原本想着,死人要为活人让道,这事情就大事化小,可既然连家娘子你不领我这份情,咱们,咱们就衙门里见!”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了,原本想着,先叫这野丫头拿了银钱出来收买了她,以后这野丫头还不就是任由她拿捏了? 只要这野丫头先给了银钱出来,那她就是报官也不怕了。官老爷要是问案的话,她有说辞:如果连凤丫那野丫头不是心虚,为啥要给她银子收买她啊? 她还可以推脱,连凤丫用银子收买她,想要叫她住嘴,不把真相说出来。但她心善纯良,为了不叫亲爹死的不明不白,就是不要那臭银子,也要来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如此,就算是有蛛丝马迹被官老爷察觉,官老爷也不会去查。 这些……原本都是想的好好的。 为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女子心中不平,怨恨地瞪了连凤丫一眼……你说你为啥这么讨人厌?就不肯大事化小? 却不去想,她本来做的就是件害人的事,也不去想,在此之前,连凤丫给过她两次机会了。可她自己却还是死不悔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那女子忐忑不安,却极力表现镇定。 雪越下越大,但人群没有疏散离去的准备。 不多时,四个穿着皂衣的官吏,被万氏领来。 此前他们已经知道这事情缘由,来到这之后,两边人群立即疏散开,给四个官吏让出了一条路来,他们也二话不说,一人一边的抬起了棺材,“走,去衙门。” 那女子走在棺材后,突然,人群里一个人不知不觉地靠了过来,和那女子平白走,埋着头,低声说着什么,那女子眼睛瞬间就亮了,脸上的忐忑消失无踪。 衙门里 县太爷黄大人两难,指着那女子:“你说连家小娘子的酒害死了你爹,你可有证据?” “那一日,我爹就是喝了连家娘子酿制的酒水后中毒身亡的。” 连凤丫静静听着旁边的少女鬼扯,此时她已经知道了这少女名唤刘静娘。 县太爷又问向连凤丫:“连家娘子又有何说法?”连凤丫抬起头来:“回青天大老爷的话,我连家英雄酒是与简竹楼安九爷签下契约,县太爷只去找安九爷问问,且问他每一瓶酒水的去向就是。再者,我自家每出一瓶酒水,每进一文银钱,都会有家里的账 房褚先生记录在册,县太爷若不信,可叫褚先生把账册呈上来,到时一目了然,就可还小女子清白。” 话刚说完,刘静娘急切切声嘶力竭的讨伐:“禀青天大老爷,这连家娘子分明就是狡辩,她自家的酒水,自家的账房,自家的人,账册上想怎么写就能怎么写,这怎么能作数?而我爹,小女子深深切切记得,就是喝了连家娘子的那瓶‘英雄酒’后中毒 身亡的。” “这……”高堂之上,县太爷犹豫地望向连凤丫……这刘静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可连凤丫这里又有账册。 这官司,难判。 连凤丫垂着头,眼底却是沉思起来,半晌,抬起头,扭头问向身侧刘静娘:“那你想如何?” 刘静娘眼睛一亮:“如果连家小娘子想要证明自家的清白,那就请连家娘子把你家这‘英雄酒’的酒水方子列出来,请个懂医术的郎中来鉴定,看这方子是否有问题。” 原来如此! 连凤丫双眼陡然一眯! 好算计! 这背后算计之人,好深沉的心思! 一计连着一计,她看向身侧刘静娘……以这少女而言,这环环相扣的连环计,绝非是这刘静娘能够想得出来的。这也再一次验证了连凤丫心中的想法……恐怕这刘静娘身后之人不是连家老宅,就是淮安城的张家……固然其他酒家也想要这‘英雄酒’的配方,可这淮安城上下,敢于安九爷作对的,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 张家,故此,连凤丫不往其他豪绅身上想。 旁人看起来,连凤丫好似沉默不言,其实不然,她此刻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又把这件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心中最后认定了想法。也能想明白,这件计谋一开始当以她害怕胆怯她的酒喝死了人,害怕之下,就应承了刘静娘给些银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如此,她敢保证,只要她前脚刚给了这刘静娘银钱,这刘静娘后脚就来衙门 了告她。 到时候这刘静娘拿着她给的银钱,给县太爷说她的酒喝死了人,这银钱就是收买刘静娘的。 到那时,她才是百口莫辩,但她是冤枉的,一定会不平,会喊冤,到了这时,背后之人,一定会指派这刘静娘让她写出酒水配方,以此证明清白。 如此……连凤丫已经能够猜测到,恐怕镇子上的郎中也已经被人收买了。 可笑! 他们都以为她那‘英雄酒’之所以醇烈,是因为配方与众不同,岂知,她那不过就是拿了其他的酒水做出的蒸馏酒而已! 不得不说,连凤丫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县太爷黄大人一听到刘静娘提出的建议,立刻就心动了,“连家娘子,本官看着刘静娘提的建议很好。你就写了酒水方子,本官叫人请郎中来辩证。” 连凤丫侧首望向刘静娘……呵呵,想要酒水方子?想得美!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这女子也怪可怜的 “叫小女子写下酒水方子,也不是不行。但有几个问题,小女子要当众问清楚刘姑娘。”她说,“县太爷可肯?” “你问。”“第一,刘姑娘说你爹爹是喝了我的英雄酒后中毒,可刘姑娘不止一次跟我说,你老夫生养你一个女儿家,老父亲去了,这今后没有依靠,就连傍身糊口的银两都没有……刘姑娘可知道,我家这‘英雄酒’卖价 几何?” “我、我……我又不喝酒,我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知道男人们喝得酒水多少银两?” 外头观看的群众围成了堆,此刻三三两两点头说道:“是这个说法,男人们喝酒女人们莫管,哪知道酒水卖家,这连家娘子问这个,不是摆明欺负人家么。” 连凤丫不理会那些个,鼻子中轻喷出一声哼笑,依旧双目灼灼望着刘静娘: “好!你说你不知,我不为难你。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英雄酒’产量低,每月能够供给简竹楼安九爷的,加上我家里老爹自己喝的,不过也就不到三十瓶。” “青天大老爷,小女子觉得这连家娘子所说的事情,根本与今天的事情无关,她是在拖延时间,还请青天大老爷明鉴。”刘静娘说道。 连凤丫也朝着堂上的县太爷拱拱手:“禀青天大老爷,民女话没说完,还请让民女说完。” “可以。”“刘静娘,你说你家贫,不知这一瓶百两银子的‘英雄酒’,你家从哪儿拿来的银钱买的酒?从谁手上买的酒?我还告诉你,就是这一百两纹银一瓶的酒水,每每都是大户人家提前预定的,就是你老父亲捧着一百两银子,也要排上一两个月的队伍,才能买到的。你可知道,我为何敢让我娘来报官?你可知道,这每一瓶酒水的出处,都有记载?你可知道,每月谁家订了酒水,简竹楼那里,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 ,按着之前预定酒水的时间排列,这个月又该谁家欢欢喜喜取了酒回去?” 三个“你可知道”,一个不一个强烈的质问,那女子看似粗野无知,朝堂衙门之上,却刚毅不折。 被问的刘静娘,素净的脸上血色全无。 连凤丫胸口起伏,一声高过一声地质问,一句比作一句的严厉,听进人耳里,不禁肃然…… 就连衙门外围观的百姓,刚刚还在议论着这英雄酒这么贵啊,此刻也悄无了声息。 一时之间,衙门内外,百多号人,静默无声。 她怎会真无动于衷? 欺人太甚……避无可避,那就……战! “我、我、我……” “你?你就是个可怜蛋。”连凤丫须臾一丝嘲弄:“说!”她陡然一喝,声音冰冷无比,宛如寺庙的铜钟声,“咚”!的一下子,能够撞入人心深处去! “说!谁指使的你!”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人阻止小女子,小女子、小女子……”刘静娘的脸比外头的雪还要白,嘴唇上更是一丝血色全无,她豁然抬头看向了县太爷,慌不择言说道: “青天大老爷,小女子不告了,不告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摆动得飞快,慌慌张张说道。 县太爷黄大人心中已经明了,但……既然当事人不告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看向连凤丫:“既然刘静娘不告了,连家娘子你……”他的意思是,这事儿就算了吧。 “青天大老爷,民女要告这刘静娘口出恶言诬陷民女,请青天大老爷替民女做主。”连凤丫施礼说道。 她这一说,所有之人,一下子“轰”的一下子乱开了锅。 这可是大反转啊! 人群中,有一道声音响起:“这刘静娘只不过是一个可怜人,死了亲爹没法活了,想要讹一点钱罢了,连家娘子,这事儿就算了吧。” 一声响起,便又有人赞同:“连家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这刘静娘已经死了亲爹,连家娘子不如就放过这可怜的小女子吧。” “确实,人家死了亲爹也够可怜了。” “是这么个说法,再说,连家娘子也并没有真的损失什么,不如当做做善事,放过这刘静娘好了。” 连凤丫咬紧了牙根,双眼熊熊怒火……她自认不轻易动怒,可总有那些好事老的“善人”! 圣母婊……还真是无处不在,换个时空换个地方,古今中外,恐怕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圣母婊”了! “连家娘子,我不告了,我不告了,我这就带着我家爹爹的棺材回淮安城去。”刘静娘可怜兮兮地求饶。 连凤丫心中怒火熊熊,闭了闭眼,再一次睁开,她眼中依然怒火纷飞,却死死压制住,一双漆黑瞳仁,紧紧胶着在身旁刘静娘的身上……忽然,冷笑开: “当初我与你好好说道理,你不听。两次劝你离开,此事作罢,你不肯。现如今,又要求我放过你。这官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告就告,想不告就不告的吗!”“我!我求你了,连家娘子!”刘静娘冲着连凤丫面前跪了过去,拼命的磕头苦求:“连家娘子,是我见财起意,是我做错事情,怪我贪财,这一切,我都认了!就求连家娘子,放小女子一条生路吧!小女子 日后一定洗心革面!一定好好做人!不再贪财!不再昧着良心做恶事!连家娘子,求你放过小女子吧!” 声音凄婉无比,抽泣声阵阵,伴随磕头的声音,真是叫闻者落泪,见者心伤。 “连家娘子,算了吧~”人群之中,阵阵指责声。 “人家姑娘家也是可怜人……连家娘子太咄咄逼人了。” “连家娘子,你又没有真的损失什么……何必做的如此不留情面,给人家姑娘家留条活路吧。” 轰! 连凤丫彻底被这一声声指责声激怒! 愤怒! 难言的愤怒!万氏从始至终心疼连凤丫,只此前,闺女不慌不忙,她便心中微微安定,但此刻……她不懂,为什么明明是她闺女被人陷害,为什么受害者是她闺女,这些人却口口声声指责她家闺女咄咄逼人,太不近人情 ? 明明……她家闺女才是受害者啊! “你们都住嘴!”万氏红了眼冲着众人怒喝!连凤丫伸手,一把抓住冲动的万氏。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苍天饶过谁 一步走向前,她就立在大堂之上,与那衙门外的群人面面而立:“是。我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她刚说第一句话,那人群中的李家老太太就道:“就是这么说啊!凤儿你又没真的损失什么,这事儿算了呗。”“算了?一句算了?”她淡淡漾出一抹笑,这笑容,却不达眼底,“众位乡亲父老可有没有想过,若是今天我连凤丫面对这刘静娘的诬陷,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那我连凤丫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要承受的又是什么!” 她双瞳含怒,走到李家老太太面前:“李老太太,你告诉我,如果不是我连凤丫机警,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连凤丫的英雄酒贵到这刘静娘的爹买不起,也买不到!老太太,您说说,我这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您老这么大岁数了,总不会认为,害死了人,只需要口头道歉,不需要偿命吧?您总不该认为,进了衙门的大牢,我连凤丫还能全须全好的出来吧?您老看看我爹娘,我幼弟,您老睁大眼睛看看!您老看看我这肚子,我这还怀着孩子!真的今日坐实了这刘静娘的诬告,那就是含冤而死啊,一尸两命!您此刻,还觉得,我是大题小做吗?您此刻,还觉得,我能够轻易原谅这心怀鬼胎的刘静娘吗!刘静娘孤苦无依,是个可怜人,所以我连凤丫就是恶人?可这一出出恶事,到底都是谁做的?可不就是她刘静娘!刘静娘做这些恶事的事情,她诬陷我的时候,她有没有想过会因为她,害死我?有没有想过,我一家子人,会因为她,家破人亡?我 爹娘,我阿弟,在我死后,那是要背负着杀人犯家属的罪名的!这是要害他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她一声声,问的众人沉默……是啊,这要是真的被那个刘静娘诬陷成功,连凤丫所要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事情……而他们竟然是没有想到。 连凤丫胸口依旧起伏不定,眯眼望向李老太太:“老太太,你可能告诉我,如此,你还认为我该握手言和吗?您若说是,那不如换你家孙子来代替我?” 她话未说完,面前的老太太就变了脸,跟她急眼了: “作甚把我孙儿牵扯进来?要杀头的事儿,你可别咒我孙儿!我老婆子和你急!”“呵~”她轻笑一声,眼中的冷嘲不言而喻:“您瞧,您也知道这是杀头的事儿啊!那您之前跳前跳后撺掇我给刘静娘银钱,您怀的是什么心思?这之后,您这儿又劝我不要和刘静娘计较了,您这是拿着我的 性命和我肚子里孩儿的性命做人情呐?” 轻嘲的呵笑了一声,她陡然转身,朝着堂上的县太爷一躬身,问道:“刘静娘做这恶事,起了这歹毒心思的时候,就该想到,也会有真相被揭露的一天!就该想到,一旦被揭露,她会遭受什么惩罚!凡是世人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礼法的惩戒。谁也不能够避免。皇子犯罪还 要与庶民同罪!黄大人,口出恶言,胡乱诬陷他人,在我大庆历法之中,是要处以什么样的惩处?” “当是反坐。” 反坐即:诬陷他人,一旦被查,被诬陷之人的罪行,将落在诬陷之人的身上。 等同,刘静娘诬陷连凤丫的酒害死了她爹,连凤丫害死人是要下大狱,秋后问斩的。而现在被查出是刘静娘诬陷,那秋后问斩的就是刘静娘。 所以,这也才是刘静娘没有再嘴硬下去,而是忙说“不告了”的原因。 而此事,还有一个可以免去刘静娘死罪的办法——连凤丫不告了。 “虽然是这么说……哎……一条人命啊……只是为了图财罢了。”人群中,依然有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叹息道。 虽然不再口上指责连凤丫,可眼中分明还有对刘静娘的同情。 这一些,连凤丫自然全都看在眼睛里。 可已经不再愤怒,而是兀自摇摇头…… 摇摇头,她垂眼望向已经呆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刘静娘,眼中精芒一闪,弯下腰,凑在刘静娘耳边耳语: “你若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我就不告了。……你可要想清楚,为了他人,这条性命值不值。” 从头到尾她就不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刘静娘图财而已。 能做下这个局的,绝不是刘静娘这种被利益熏花了眼的人。 再者,她与刘静娘无冤无仇,刘静娘没有必要冒险来诬陷她。 正也是因为她和刘静娘无冤无仇,刘静娘死不死,都不是她的目标,与她毫无关系。 不如套了刘静娘的话,印证心中猜测,同时也可以卖个人情。 固然,刚才她很生气,但……她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心生柔软,无论如何,也不想怀着孩子的时候造下杀孽。 就当……是为了孩子造福。 刘静娘原本呆滞的眼睛,瞬间就又鲜活起来了,她急切地求证道:“真的?” “你有的选择吗?”连凤丫冷笑。 “我……”刘静娘犹豫了一下,但下一秒!“我说!是连公子。他……他答应我,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去做了,就娶我为妻。连公子可是左院的学生,是鲁副院极力看好的学生。跟了他,我就出人头地了……所以我就……对不起,连家娘子。是我刘静娘 贪心了做下恶事。我爹,我爹其实是冻死的。天寒地冻,他深夜里喝酒醉在了外头,就这么冻死了。” 刘静娘小声的说道,她也不想这些话被其他人听了去。 连凤丫眯起了眼……连海清! 我不去找你麻烦,你倒是来找我的麻烦!一下子站直了身体,连凤丫冲县太爷拱手:“黄大人,民女不告了。但民女心有戚戚焉,怕民女放过这刘静娘,她却没有得到惩戒,以后依然不改。还请黄大人为了这刘静娘好,今后长长心,别再为恶,请 黄大人赏她二十大板,以儆效尤,否则一来日后人人效仿这刘静娘,以为诬告别人,不会遭受惩戒。二来,” 她缓缓说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声落惊魂! 四句五言,正气凌冽! 直撞进众人心田! 众人望去,那女子立身衙堂之上,身后是“明镜高悬”的牌匾! 众人心一缩……李老太太一众叫嚣的最厉害的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独那相貌不起眼的山野村姑,脸上却已经平静地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攸关。 惊堂木敲下,县太爷的判决落下,一声“退堂”,众人就看着那满面平静的连凤丫举步朝着外面走来,她朝人群中招招手:“竹心,咱们回家了。”轻柔细语,彷如轻风拂过,吹散了一切龃龉龌龊。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要出事了 鹅毛大雪纷飞,怀着身孕的女子,容貌依旧透着稚气,那双眼,却深沉难懂,仿佛一摊汪洋,叫人看不到底。 身旁立着一个童子,身高只及窗几之下,抬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子,又抓耳挠腮顺着女子的目光向远处看去……咦?什么都没有啊,阿姐是在看什么啊? “竹心,你想当好人吗?” 女子启唇忽然淡淡问。 童子小小的身躯一怔,便仰头看着他身旁的女子,眼中露出思索……半晌,点点头。 怀着身孕的女子也不说话,就这么凝眸静静望着只到她腰际的清秀童子……“好。” 她也想了很久,久长的静默中,只留下这一个字:“好。” 轻若于无的声音,又仿佛掷地有声。 童子怔然了下,伸手拽住要走的女子,漆黑明澈的眼睛,更加倔强的望着她,似乎要在她的这里,得到一个能够说服他的答案……他不知,面前这个女子,他的阿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不知,他的答案是不是哪里说错。 但他有种近乎倔强的执着……一定要向阿姐问个清楚明白! 姐弟连心,也或者是连凤丫这具身体里的那个灵魂,本来就有着比寻常人还要敏锐的洞察力,总之,连凤丫就是从小人儿那双倔强无比的眼睛中,看出了这小人儿的意图。 无声的叹息声中,她抬起手,像往常一样,揉乱小家伙一头梳理整齐的头发,斜眼望向窗外的雪,静默声中,没有起伏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你若想当个好人,阿姐允诺你。便让你按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愿望,一辈子活在好人的世界里。可这世界上,依然有那么多的恶人,你猜猜,那刘静娘最后悄悄同阿姐说了什么话?” 她也不用小人儿回答,自顾自说: “那刘静娘说,淮安城中有位左院书院的公子,让她来诬陷我们一家子,”她又垂头望着身边的童子问: “你猜猜,那位左院的公子姓什么?” 小人儿面色发白,拽着她衣袖的小手,不自知地越拽越紧,漆黑的眼中,有着一抹慌乱……连凤丫浅浅抿了一下嘴唇,她知,这小家伙一定已经猜出来了。 小家伙向来聪颖早慧,连家老宅一群人,只当连竹心是个没用的小哑巴,和那位连家的麒麟儿相比,根本连提鞋都不配,哪知道,明珠蒙尘,眼前这个哑巴儿,才是真真正正无比聪慧的人儿。 也是因为如此,她不愿意这聪慧的小人儿,长成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 她承认,她是有意无意地让这个小家伙接触到那见不得光的一些不可说的事情。 她承认,她有私心,就是不愿意这小家伙成了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才子”。 可她怀了孕,就心软了,所以今日才让这小家伙自己选择一次未来的人生……伸手又揉了揉连竹心的小脑袋,连凤丫缓缓开口: “你若只想做个好人,阿姐帮你。这辈子,你这小家伙眼中看到的,耳中听到的,那就只是圣人名言,再没有其他龃龉龌龊。那些恶的、毒的、狠的……那些个脏的,就由阿姐一人来处理。” 说完,伸手捉住小家伙拽住她衣角的小手,坚定的移开,“好了,阿姐现在要出门。” 缓步走向了屋门,伸手“吱嘎”一声,门开,风雪吹了进来,门旁一把油纸伞,她顺势举起往外走。 “啊啊!”小人儿雷火一般,冲到她的面前,伸开不大够宽广的手臂,拦住她的去路,一双眼珠,漆黑倔强。 “让开。” “啊!啊啊啊!”那小小的脸上有着沉思后的决绝。仿佛在说:不!我不! “唰”的一下子,连凤丫猛然眯起了眼,“阿姐要去做的事情,可不是好人会做的事情。” 她这是在警告。 但眼前小人儿倔强的立在她面前。 眉头陡然一挑,便有半分肆意,勾唇浅笑,分明却带着戏谑,就算这眼前的人儿是她认可的阿弟,也断没有给他面子的可能,半挑眉头,“怎么?你不做你的好人了?” 立在风雪中的人儿坚定地一摇头。 连凤丫陡然收起笑意,极为认真肃然地问道:“你虽年纪小,可阿姐不会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你可想好了,要是今天跟着我走出这大门,你就再也做不了纯粹的好人了。” 说罢,她也不等连竹心的回答,抬脚绕过连竹心的身边,便往院门走去。 万氏追来问:“这大雪天,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小心路滑,别瞎走。” 万氏话说完,却见她闺女头也没有回,只淡淡说:“娘,我去去就回。” 万氏追上去,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前面的少女却陡然站住不动,她没回头,声音传到万氏耳中:“娘,我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回吧,和爹守着这家,至多半个时辰,我就回。” 万氏原本没有想什么,可这突然听闺女这话,她住了脚,分明想要张嘴问向那道背影:你去做啥子? 可张开嘴巴,嗓子眼儿里像是堵得慌,一阵风雪灌了进来,万氏“咳咳咳”的呛到了。 她拍着胸口追了出去,望着那突然变得深沉的胡同巷子里,属于她闺女的青衫背影……分明就是自家的闺女,可是,为什么那么陌生? 在她闺女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家儿子,小小的身体,又追了上去,一把牵住了她闺女的手……万氏摸着胸口,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眼珠儿瞪得大大,连凤丫什么都没说,可万氏的心,七上八下,万氏猛然转身,飞快朝着屋子跑去:“凤丫她爹……凤丫她……噗通!”雪天路滑,万氏跑得急,这一跟头,摔得实诚,她却顾不得疼痛,爬起 来就往屋子里冲。 “砰”! 门被重重推开,连大山一脸讶异地望向万氏:“这是咋了?” “要、要出大事了!” “啊?” “凤、凤丫……她!她!她!” 提到凤丫,连大山紧张起来:“我闺女咋了?你快说,是不是肚子……” “她!她出门子了!” 连大山松了一口气:“嗨,婆娘,闺女出门子,你紧张个啥子?” “不!不对!她爹,凤丫她,她说,她要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拦。她爹,凤丫她不对劲儿!” “唰啦”!的一下子,连大山站了起来:“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你想报仇吗 破败的小屋,四处漏风。 屋子里十分潮湿,还有一股子霉味。 这屋子,早前就已经没有人住了,听闻这一家子死绝了。 门前,一对姐弟伫立,明知这屋子早就死光了人,女子还是抬起手臂,敲了敲门扉。 “叩叩!” 自然没有人回答。 门外女子伸手轻推了一把,破败的门板“吱吱嘎嘎”发出绵长的腐朽声。 女子牵着少弟的手,抬脚进了屋子。 这土屋子一股腥臊臭味儿。 女子在最初的皱眉之后,再没有任何一丝人类的情绪,目光恰恰好落在那张铺满稻草的土炕上。 她往前走,立在土炕前,垂眸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土炕上的一个少女。 土炕上的少女,裤腿上血淋淋的,无力的趴在土炕上,却恶狠狠的瞪着自己……连凤丫轻笑一声:“疼吗?” 这声音柔软温柔,却刺痛土炕上的少女,少女怒视:“你又来做什么!我如今这个模样,你看到很高兴吧。” 连凤丫神色不变,这但气定神闲的模样,更加气恼了土炕上的少女,少女双目充血,咬牙切齿: “走!把我变成这个模样,还不如叫我去死!说什么不再告我,我当你真是好心,没想到,你根本就是豺狼!你要是真的那么好心,为什么最后却还要让县太爷给我那二十大棒!” 没错,这土炕上的人,就是当初诬告连凤丫的刘静娘。 而此刻这一身伤,也是诬告连凤丫后被官差棒打的。 刘静娘想到那一棍子又一棍子的落在自己的身上,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能叫那些拿着大棒的官差们心软。 她都快以为,就要死在那棒子下,却还依然活着,被当垃圾一样,扔在了这破屋子里。 墙角停着她爹的那口棺材……谁知道这一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恨! 她恨面前的这个女子! 要不是她! 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落的这个天地! 连凤丫却仿佛没有听到这泣血的控诉,只见她缓缓张嘴问:“想要报仇吗?” 满心怨恨的刘静娘,听到这话,陡然愣住,傻呆的望向连凤丫,下一刻,一脸的警惕! “你又想做什么?” “想要报仇吗?” “报仇?……哈哈哈哈,你肯让我报仇吗?”刘静娘鄙夷地笑面前的女子:“别装好人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好到让别人来报复自己的?连凤丫,我不傻。” “不,”连凤丫摇摇头:“你傻。”她依然面无表情:“你要是不傻,怎么会把我当做仇人?是我叫你来陷害我的吗?是我不肯给你回头是岸的机会的吗?刘静娘,错了。” “错?” “对,错了,大错特错。你的仇人不是我,是叫你来送死的连海清,许你一堆好处,却根本没打算兑现的左院才子连海清。” “不……他不会骗我……” “他不会骗你?你确定吗?”连凤丫打断了刘静娘,心中暗自摇摇头……自古这男女情怀,负心汉多过痴情女。 连凤丫嘴角一勾:“你未曾读过书,姑且算你年幼无知,不知诬告的下场,这尚且说的过去,可连海清要是还不知道这个道理,那就妄为读书人了。” 她意味深长望着刘静娘说道:“你当真以为连海清读了好些年的书,都是白读的?你又以为,他一个山里村子土生土长的男子,小小年纪就考上秀才,又进了左院那样的府学读书,他这样的男子,真的会娶一个家境如你,娘家无靠的女 子为妻?” 刘静娘面如白纸,血色瞬间从她的脸上抽去。 她或许一开始没有想明白,可是现在被连凤丫轻描淡写的一提醒,顿时就想明白了。 连海清那样一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能够从山窝窝里飞出来,不仅凭借的是自身的才学,还有野心……充满野心的连海清,怎么会甘心娶她一个爹死娘不在,什么都没有的女子为妻? 嗬~ 嗬…… 嗬! 连凤丫静静地望着土炕上刘静娘茫然地瞪着大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 嘴角浅勾:“你想报仇吗?” 唰! 原本还在大口喘息的刘静娘,猛然抬起头:“想!”哪怕是牵动她受伤的地方,她也不顾! 双目含着仇恨,望着连凤丫:“想!”刘静娘再次说道,这一次,却不是因为连凤丫,那双含着仇恨的眼睛,是对远在淮安城的连海清的! “他骗了我!他骗了我!他利用我达到目的,却不管我死活。现在事情败露,他更加不管我了。我想报仇,我怎么报仇?我做不到。” 刘静娘眼中含泪,含恨,含怨……种种情绪交加,最终却化作悲愤的无奈嘶吼,哪怕是牵痛了伤口,那痛却敌不上她心头撕心裂肺。 “我教你。”一道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夹杂的在刘静娘耳边响起。 “什么?” “你想报仇,你不会,我教你。” “你……”刘静娘不解惶然。 “呵~”轻笑一声,连凤丫解释道:“他要我死,我也不会让他舒服。”这个理由,够了吗? 原来如此……刘静娘眼中露出恍然。 “我该……怎么做?” 连凤丫首次弯腰,就凑在刘静娘的耳边,缓缓地说道……,一字一字说的缓慢,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她完全没有避讳连竹心,那声音,足够屋子里三个活人听到了。 说完站起了身,刘静娘张着嘴巴,神色复杂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她错了,大错特错!她不该招惹这只豺狼! 她有些怕了……“我……不报仇了……” 谁知道,惹了这只豺狼,会有多惨。还是,还是算了吧……比起报仇,她突然更加害怕面前这个女子。 “我不报仇了……”刘静娘讷讷说道,小心翼翼地望着面前的女子,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好呀,”只听连凤丫没有任何怒气,慢吞吞地说道:“你死了,我一样可以用你的尸体,帮你去报仇……你活着和你死了,都有用的。只是……麻烦了一点而已。” 轻柔的声音,落在刘静娘的耳朵中,却如同夺命的勾魂锁。 耳边“嗡嗡”的作响……你死了,你的尸体一样有用的。 你死了,我一样可以用你的尸体帮你去报仇…… 这些话语,充斥耳旁。 “我,我,我全听连小娘子的话。”刘静娘面色煞白的改口。 她想活着。 连凤丫点点头,“好,过会儿会有人来,抬着你去客栈,也会有郎中来给你看病。” 郎中自然不是这小淮镇上的郎中,而是她特意请了安九爷身边小厮张二鱼,从淮安城请来的靠得住的郎中。吱嘎嘎声中,那一对姐弟走出了破败的屋子,踏进了白毛毛的风雪中。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布局 一路上无言,却在快要进了柳帽儿胡同的时候,连凤丫缓缓说: “你瞧,这就是极为肮脏的事情。现在,竹心,阿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选择,错过了……你这辈子就都做不了纯粹的好人了。” 身旁,小家伙儿摇摇头,很是坚定。 比起做纯粹的好人……他更不愿意那些脏的事情,叫阿姐一个人承担。“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连凤丫说:“所以,竹心,记住了,我们不去主动招惹老虎,却一定要有打虎的本领。……否则,便是阿爹的跪地磕头,阿娘的哭诉求饶……便是我当初山中遇难,便是被人硬 摁在水缸里。再有……我不教你害人的本领,教给你的是还击的本事。你若学得四不像,学的阴毒狠厉,那就再也不要叫我一声阿姐了,可懂?” 在连竹心的点头下,连凤丫犹豫了一下,又说:“我为何绕这个大一个圈子,却没废了连海清的学业仕途,不是因为他和我有着那点子血缘牵扯,只是因为……” 说到此,顿了一下,才郑重地对着连竹心说:“因为,阿姐想要亲眼看到,我阿弟,连老爷子连老太太看不上眼的连竹心,在连海清引以为傲的学业仕途上,处处压制他一头。弄死连海清,远远比不上,有朝一日,他曾经看不上眼的人,却已经需要他 仰望。” 连竹心小小的身躯绷紧。 正这时,胡同口远远传来一声:“凤丫凤丫,叫娘看看,你可没事吧?” “给爹也看看,你没伤着吧。” 一对夫妻冲了过来,捉住连凤丫,一阵猛瞧,瞧着没什么不对的,这才松了口气,连竹心说:“我就说吧,是你多心,凤丫这丫头向来懂事,不会出事儿的。” “真、真没事儿?”万氏还是心有余悸。 连凤丫望着两夫妻身上一层雪,心中了然,这是不放心她,出去找她了。 轻巧一笑:“嗨~能有什么事儿啊。娘,爹,我和阿弟冷冽。” “行。行。锅子里煮着热汤,走,咱们回家去,爹拔了大蒜叶子,给你切了蒜末子,洒在骨头汤上,香喷喷。” 连大山心中大石头放下,眉眼都闪着轻松笑意,弯腰一把抱起小儿子,便扛在了肩膀上,“走走走,骑马马。爹爹给你做马马~驾~驾~” 万氏看见,一阵轻笑:“你爹这性子,越发开朗了。” “有娘在,爹听娘的话。这家,只能越来越好。”连凤丫也跟着笑。 半月之后 淮安城中,左院门口 一口棺材摆在那里。 一个少女正在门口等着:“我真是连海清未过门的妻,拜托小歌儿帮小女子通报一下吧。我爹这一去,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说着话,就已经有人匆匆跑进了左院里,在学子住的小楼最西头,找到了连海清。 “连公子,外头来了个女的,拉着她爹的棺材,说是你的妻咧。” 正在窗边练字的连海清,一笔下去,写错了字,毁了一副字画。 眉心拧了一下,又不着痕迹松开,这才抬头,望向门口,轻声细语:“我没娶妻。” “我就说,那女子一定是骗子。连公子,我这就去把她打发了。” “等一下,”连海清叫住了人,放下手中纸笔,眉眼都是善意:“我跟你去看看吧,万一也是一个可怜人……若能帮上一些……你等我取些银子。”说着,就往内室走去,出来时,手中揣着一个钱袋子。 小厮一脸明悟……哦……好人呐! “连公子,你真是好人。骗子就打发走了就是,心善呐。” 连海清只抿嘴浅笑:“走吧,别耽搁了。这天冷的。别叫那女子受了风寒才是。” 小厮又夸赞一番。 左院门口,已经围上了一些人。 这棺材摆在学院门口,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啊。 远远的,连海清看到那女子,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果然是她! 前些日子,那件事没有做成,还敢回来。 他还以为这事没做成,她也被打个半死,多半是死在外头了。 没想到,还有脸来找他。 冷笑着,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连海清收敛起了脸上的冷笑。 “海清……”刘静娘轻喊一声。 连海清一脸懵懂:“请问姑娘是?” 刘静娘心中咯噔一下……再一次响起连凤丫在那破屋中的话……他当他真的会娶一个身世如你这般娘家无靠的女子? 是啦……是啦……连海清他分明就从来没有要娶她的打算! 又想起那时候,连海清对她的承诺……刘静娘心中满满被欺骗的怒火和恨意! 她险些就死了啊! 这连海清不说兑现当时承诺了,他现在却演一出翻脸不认人! 报仇! 她要报仇! “海清,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啊。”刘静娘想起那冷漠得没有人性,却狠辣的如同豺狼的女子,亲口教她怎么应变这种种的意外。 那女子说,连海清一定会出来见她,也说连海清也一定会翻脸不认人,咬定不认识她。 那女子更说,这时候该怎么应对。 刘静娘一咬牙,按照那女子教她的去做,快速地靠近了连海清,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威胁道:“当初你叫我做的事情,我确实没有做到,但是我也是对你有感情的。我爹如今去了,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只剩下你,可要是连你也不给你一丝依靠,那我就把我爹的棺材抬到府衙前,一纸状书把你告。反 正,反正我爹也去世了,我一个弱女子,也没办法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了。” 言下之意是说,既然我都没办法活着了,还怕告官告不赢受到惩治吗?就算输了官司又怎么样,我反正是活不了了,也要拉个人垫背,到时候总会有人对这事情有所闲言闲语的。 连海清陡然眯起了眼,冷光透着眼缝隙,射向刘静娘的脸上,刘静娘心抖动了一下,但……她觉得,比起那位如同豺狼虎豹的女子,连海清的气势,气势也就那样了。眨眨眼,接着按照那女子说的话去做,说完这狠话,又放弱姿态,刘静娘戚戚然道:“连公子……奴家也是没有办法,奴家只是想要好好的活着而已……若能活着,谁愿意和自己的心上人闹得不欢快,奴家 、奴家只求连公子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连海清眯着眼,面上看似平和,实则,脑子里正在飞快的盘算着得失。 若是真的叫这个女人拉着她爹的棺材去了府衙面前……他自然有把握不会输了官司,可就算是赢了官司,那也得不偿失,终归是学业仕途之中的一个黑点,以后若是走到官场上,很容易叫人拿捏住把柄。 思索片刻……他倒也果决,一下子做了决定。 “原来是静娘啊。这么多年没见,一时没有看出。”说着,连海清就朝着四周聚拢来的同窗拱拱手,温和解释起来: “这是海清的远房表姐,儿时曾见过,因为太久未见,一时没有想起来。我这表姐老父去世,无依无靠,听闻海清在这城中,就来找海清了。” 说着就又说了一通,把众人挥退后,领着刘静娘,又请了抬棺材的,往一处院子去。 “静娘,你先安置在这里,你爹的丧事,我会请人帮你置办。”连海清说着:“这院子你先住着,是我一个同窗家中搁置不住的,我请了他帮忙。” 刘静娘呜咽着哭:“连公子……您是好人,静娘,静娘对您的恩情无以为报。”衣袖下,一只手却死死掐住手中的绢帕! 要忍! 要叫这伪君子后悔当初的欺骗! 而左院门口 那些人却未曾真散去,三两成群问: “那真是远房表姐?那为何,那女子要说自己是海清未过门的妻?” “这……回头问问?” 正说着 就见连海清远远踱步而来。 一人迎了上去:“说曹操曹操到。海清,那女子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静娘是我远房表姐,此次也是前来投靠海清的。” 连海清微笑着解释。 但周围那些人却有些不信:“那也没必要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 连海清心中有些不耐烦,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他不是蠢笨之人,知道这件事,绕不过去,只能想了一个折中的说法: “也许……儿时曾有娃娃亲?”说着,自顾自一笑:“就算是曾经说过,那也只是戏言罢了。双方又没有定情之物,又没有纸笔作证,想来左右只是家中长辈的一句戏言吧。”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走走走,今天休学,咱们去醉仙楼品酒去。” “要的要的,”另一人激动的跳将起来:“听说醉仙楼今天得了一瓶英雄酒,听闻晚上就要拍卖,谁的文采拔得头筹,那酒就归谁。” “那还等什么?走,海清,”那人呼朋唤友:“咱们也去见见那英雄酒的稀罕去。”连海清眼中瞬间的阴郁,被人揽住脖子,一抬头,便散了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迷惑 刘静娘就被连海清安排在了这个小院子里,连海清果然说话算话,帮着刘静娘将她爹的丧礼简单的办了一下。 在城外的坟场,一处新坟,孤零零地立在了小路边。 刘静娘跪在坟前,手指掐进了掌肉里,望着眼前的坟包……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人了。 一时之间,心中慌乱起来……这以后,如何过啊。 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在这个世道上,连最后能够给她庇护的老父亲,都走掉了,她眼中一片茫然。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连海清,她也不是没有对他动过那种心思,但……刘静娘想到了那一日她在左院的大门外,见到连海清时,他分明就是一副不认账的模样。 这个人……连海清他野心勃勃,绝对不会娶她这种对他毫无帮助的女子为妻。 又想到这连海清的寡情和歹毒……刘静娘又捏紧了手掌心,恨意在心中盘旋不去。 “走吧,天色不早了。”连海清催促了一声,刘静娘咬咬牙,跟随在连海清的身后,往淮安城里走。 “你且把这些银两拿去,以后好生的过日子。”在刘静娘暂居的小院子门口,连海清丢给刘静娘一个钱袋子,打眼一看,里头也有好几两银子,这在刘静娘来说,那就是一笔天外掉下来的巨款。 可,刘静娘非但没有觉得开心,心中还一片冰凉……连海清这是准备用这几两银子,跟她划清界限啊! 这区区的几两银子,怎么够自己日后长长久久的生活开销。 脑海中又想起连凤丫的话来,那女子对她说:“刘静娘,你现在唯一能够依附的人只有我。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试试? 她哪儿敢试? 眼下这连海清表现出来的寡情寡恩,就已经叫她的心,沉到骨子里去了,心想着……连海清,这是你自找的,你可别怪我! 我就算是做了什么,那也是被你逼迫的! 是你活该! 是你寡恩寡义在先!心下当下不再犹豫,果断地狠下心,演起戏来:“连公子,奴家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连公子您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奴家不敢肖想不该肖想的。但请连公子看在奴家在这世上,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的份上, 念在奴家一介小女子,实在还没有从爹爹去世的噩耗中走出来,” 说着,朝着连海清盈盈一拜,“公子,求您怜惜奴家,奴家不求任何,只希望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 蒲柳之姿,说不出的柔弱清秀,那腰肢儿更是盈盈一握,杏眼长睫挂着泪珠儿,那模样,是个男的,都得心软上三分。 连海清是个初哥,却也不禁脸微红,忙把手握成拳,压在唇上,“咳咳”咳了两声,眼却也往刘静娘身上瞟了一眼……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句话,果然不假。 刘静娘本就比连海清大上岁把,身量也是长开了,腰比细柳,胸前有料,这一身孝服穿在身上,还真的有几分醉意看美人的意境。 小心翼翼地瞅着连海清一眼,刘静娘察言观色,看到连海清眼中流出的犹豫,她心中微微一喜,知道连海清是心软了,连忙又丢出一个饵: “连公子,奴家知道这事情让公子您为难了,奴家也是不得已,公子请放心,只等奴家在市井里,找上一些帮人浆洗,缝缝补补的活计做,能够养活自己了,奴家就再也不叨扰连公子您了。”如果说,刚才刘静娘的柔弱惹人怜惜,让连海清心软了,那现在,刘静娘的这句话,却是让连海清心念一动……“唰”的一下,一双厉眼设在刘静娘孱弱的脸上,想要从那张柔弱惹人怜惜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来。 刘静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真被连海清看出什么来,就在她嘴唇颤抖的想要说话的时候,连海清收回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彷如温文尔雅的公子哥一般: “你说的也是。” 他说一句,意味深长地喊了一声:“静娘。” 刘静娘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颤,这声“静娘”,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委实太过亲近了。连海清清雅的声音,越发柔和:“静娘,倒是我考虑不周到了。你先在这里住着吧,那银两你也拿着,且当是这时日的生活用度,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好女子,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说多了也是矫情。你若 是找到了代工,那就使人来与我说一声便是。”这话说的并不简单,又是把他光风霁月的君子形象体现无疑,又是给了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刘静娘施与恩惠,又在话中断了刘静娘今后想要长期赖着他的念想,连海清捧着刘静娘,夸她是个“有志气”的, 那这“有志气的”女子,自然做不出赖着他不走的事情。 不得不说,连海清这人,心思并不简单。 一做了好人,二施舍了刘静娘恩惠,三最后还是提醒了刘静娘,赶紧找工作,找到工作赶紧滚蛋。 一举三得,等同他什么都没有失去。 刘静娘站在院子门口,目送连海清离去,月牙湾的指甲,用力的抠进了陈旧的木门里,杏眼含恨,瞪着那道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 连海清,你这个伪君子!别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 “连海清,你别怪我。”门扉旁,孝服加身的刘静娘,自言自语地说道。 一晃日子过去,没多天,就是开年,这期间,连海清倒是没太在意这刘静娘了,只是这刘静娘时不时挎着个竹篮子,到了学院给他送吃食。 一开始,连海清还会说说这刘静娘,叫她不用来,可看这刘静娘对自己果然只有感恩,他这人又极为谨慎,偷偷用银针试了毒,饭菜里头没有下毒,他这层顾虑就没了。 热腾腾的饭菜,可又比学院里的那些寡淡的饭菜好吃,回回刘静娘来送饭菜,引得学院里的同窗都是一阵欢喜,与他关系也亲近了些,这才对刘静娘时不时往学院里送饭菜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这种事情,一直延续到了学院休学为止,连海清给了刘静娘一袋子银钱:“学院里已经闭了课,再不过三五天,就是正月初一,开岁我是要回去,探望家人的。这些银钱,你且先用着。” “那……公子何时再回?”刘静娘泪眼婆娑,好似十分不舍连海清的离开,这一幕,又是惹得连海清心中一软,声音也不自禁的柔和了: “静娘莫要担心,开年里府学放我们学子七天的假,初八先生们也就正式地授课了。” 刘静娘又是一阵软言耳语,一阵嘱咐路上行车不要贪快,稳当才是,连海清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给连海清亲自装上热腾腾的馒头,“路上可别饿着。” 这番小意温存,饶是连海清心思深沉,寡恩寡情的人,此刻,还是涌起一丝丝的感动,便多看了面前娇弱的女子一眼,轻柔地道:“等我回来。” 刘静娘把人送走了,手上的手绢冲着马车拼命地挥不停,那模样,比作梁山伯祝英台十八相送的依依不舍,可却又粉唇轻启,喃喃自语:“嗯,公子,我一定等您回来……弄死您呢。” 大年三十 连凤丫家中早早贴了门联对子,像别家别户,早早就腌制了咸肉咸鱼,当然,这可不是谁家都能够的,家境差一些的,可都吃不上一块儿肉,又怎么奢侈的去用盐粒儿腌咸肉咸鱼? 再说,那粗盐,对于一般般的寻常人家而言,那也不是便宜的东西。 又灌了腊肠。 入晚,连凤丫家中灯火通明,一家人和乐融融。吃年夜饭的时候,万氏打趣连大山:“今儿个倒是奇了怪,老太太她竟然没来家里闹。依着连家那群人的脾性,怎么肯安生地过这个节?从前咱家穷的一袭棉被都买不上的时候,老太太也依然是可着劲儿的 作践咱们,今日里,居然没见连家老宅的人,跑到咱家伸手要银钱。这可不符合老宅人的脾性。” 连大山红了脸,自己家里人,在自家婆娘嘴里说出来,还真是难听,可偏偏,自家的婆娘句句在理,一句也没冤枉了他老家那群人。 “娘,你别打趣爹他了,褚先生还在席上呢。”连凤丫抿嘴冲着万氏笑,万氏被闺女儿说了一顿,还真的不再打趣连大山了。 “来,褚先生,尝尝我闺女制的酒。”连大山也意识到,这当着儿子西席的面,丢了一回丑,今日大年三十,褚先生原本也算是孤家寡人,万氏就把人老先生留下来,一同过个年。 褚先生也不推辞,他瞅着这一家子人,夫妻两人忠厚,一子一女却个比个的有心气,褚先生虽说没考个秀才功名,内心里却是十分惜才的。 连竹心虽说嘴巴说不了话,却悟性极高,又默默吃苦……也就更加稀罕。并不觉得那少了一张嘴的弟子,就比那些个公子哥儿差。 “老夫也来尝尝这传的神乎其神的英雄酒。”两人就喝上了。一个家子,五个人并坐一桌,满桌子的菜,没有山珍野味,却透着浓浓的年味儿……连凤丫望着这一家子的人,和一桌子的菜,心中感慨……这才是“过年”啊。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要他的命 小淮村里 连家老宅,也摆上了年夜饭。 一家子看起来和乐融融,但仔细看,却发现,这一桌子“和乐融融”的景象下,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连家二房的媳妇子满脸的不满,只看着好菜都摆在了三房的连海清面前,而自己一家子这一边儿,一律的清汤寡水。 “娘,鸡腿,我要吃鸡腿。”二房的小儿子连小宝看着鸡腿,就两眼发光,拽着他娘就喊着,老太太眼珠子一瞪:“赵氏,看好你儿子,没规没矩,像什么话。” 二房的媳妇子赵氏顿时羞恼的满脸通红,心中却更加不满愤愤……都是连家的孙子,凭啥连海清就是个宝,她儿子一年到头想要吃个鸡腿,却还要挨骂? “娘,不就一个鸡腿,小宝他还小……”她话未说完,就被老太太吴氏眼珠子一瞪,指着鼻子就大骂:“败家的玩意儿,生个儿子,你就了不得?女人生儿子那是天经地义,要是生不出来,那才是大罪过。你倒是把这天经地义当做了多么了不起的功劳?老婆子我可告诉你,在咱老连家,就没这样的道理!” 边说,还边一脸嫌弃:“生个化生子,还好意思坐在这里。要我是你,早就羞愧得自己躲进灶房吃饭去,还好意思坐席上吃。” 连老太太吴氏胡咧咧的时候,可没避讳着赵氏,当着这全家人的面,在这大年三十,就把自己的儿媳妇儿数落了一通。 赵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抓着筷子的手,抖得跟筛糠一样。 若是今日换做是大房的万氏,那是肯定不回嘴的。 二房的赵氏,却没有那么好的容忍,筷子落在桌子上,“娘!你说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我给老连家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哦……海清是你孙子,我们家大宝和小宝就不是了?” “你你你……你这是在说我说你说错了?你还怪起我了?生儿子是你的本分,生出来了你才算是个有用的,要是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我们老连家还要你这么个懒媳妇儿做啥子?” 老太太的话不可谓不诛心! 赵氏气得当场就站了起来,“娘你说这话,怎么不怕天打雷……”劈…… 这话还没有说完……“啪!”老爷子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铁青着脸喝道: “够了!都坐下吃饭!今天个什么日子也不瞧瞧!吃个年夜饭能炒出个天际!”说着,把眼阴森森地落在赵氏身上: “坐下吃饭。” 赵氏心中不服气:“爹,您也说说娘,她……”太过分了。 “我这儿的话不管用了?叫你坐下吃饭就坐下吃饭!要么吃饭,要么滚回自己的屋子去!” 这一下子,一桌子的人,都沉静了。 连海清伸出筷子,捡起一只鸡腿,放在了连小宝面前:“来,小宝吃鸡腿。”……这一声平和的声音下,才打破了刚才压抑的氛围。 连老爷子紧拧的眉头,这才松了开来……果然,这才是他连家的麒麟子。 初八左院重新开了学。 刘静娘一如之前,去给连海清送饭菜。 这一送,又送了快一个月。 这一日 学院的门口,出现一道素衣女子,跟左院门口的杂役,显然已经熟络,看门的老犁头嘿嘿地笑:“刘姑娘又来给连秀才送午饭啊。” “是诶。”俏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此人正是刘静娘,手中挎着个竹篮子,上头厚厚遮了一层布,“劳烦犁大叔,帮我把这送进去。” 这府学左院里,一般人是进不去的,别说是女子身的刘静娘,就是寻常的学子,只要不是这府学左院的学子,不经过允许,那是进不去的。 刘静娘每每也只是把装着饭菜的竹篮子,送到了老犁头的手中,再由老犁头代为送到连海清手中。 她在这其中,是根本接触不到连海清的。 这也是为什么,连海清对这种本来有所争议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 因为刘静娘虽然给他送饭菜,两人却是接触不到的……这也就传不出什么男女授受不清的闲话来了。 老犁头接过了饭菜,送去了学院里,给了连海清,又等连海清把空了的竹篮子啊,碗筷啊,让老犁头给刘静娘带回去。 刘静娘望着老犁头,随意地问: “犁大叔,今个下晌,好似连公子他有御科的课程?” “拿着吧”老犁头把竹篮子给了刘静娘,满脸的了然于心,好像看穿了刘静娘:“丫头,你的事儿,我老头子也听说了……你也是个可怜的人,老头子……劝你一句,这连公子才学不凡,现如今,又得鲁先生的偏爱,他人缘又好,温文尔雅,不出意外,这今后,定然是要中举当官的, 以后前途无量……你啊,傻孩子,就别再有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老头子我……这话不动听,但可是为你好。” 老犁头是看穿了刘静娘刚才是故意打听连海清的课程,没有回答刘静娘的话,却把刘静娘好好劝了一遍。 刘静娘听完,愣了愣,讷讷地谢过了老犁头,就有些浑浑噩噩地往回走。 “哎……”身后,老犁头目露怜悯的摇摇头。又觉得这刘静娘不自量力,分明就是想腰攀高枝。 刘静娘一路往家走,她走的很快,好像身后有鬼在追,手里死死捏着竹篮子,越走捏的越紧。 转个弯,就到了家门口。 “吱嘎”一声,用力的推开了家中院子,刘静娘进了院子,转身就把院门关得严严实实。 又飞快地跑去了屋子里。 “啪嗒”一声,手中捏的死紧的竹篮子,摔在了地上,里头的碗筷摔做一地,她也不管,只蹲下身来,从一堆饭碗中捡起遮在竹篮子上的厚布,就往一旁的小灶走过去,一把就将那块厚布丢进了灶膛里。 转身就跑出去了屋子,在院子里的井水里打了冷冰冰的水。这才正月里,井水固然比河水温度高一些,却也够凉的,刘静娘没有一丝犹豫,就把那手塞进了冰凉的井水里,洗了又洗,突然想起什么来,立刻跑进屋子,抓起竹篮子到了井水边,打了一桶又一桶的井 水,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竹篮子。 这之后,刘静娘就有些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踱步,时不时望着窗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砰砰砰!”突然门外传来撞门声。“刘姑娘,你快出来!你表弟他坠马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各自做戏 刘静娘的心,噗通噗通跳的飞快。 一只手死死压住起伏跌宕的胸口……“静娘,冷静,冷静。”嘴角却控制不住的上翘。连海清,连海清,你终于也得到报应了。那个连凤丫说的没有错,连海清为人谨小慎微,想要获得连海清的信任,那就要伏低做小,就要真情流露,就要用这些时日她的“好”去堆砌……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真心相待”之后,连海清对她的戒心没那 么强了。 “刘姑娘,你快开门啊!”外头,敲门声更加急促。 刘静娘不敢再耽搁,跑过去拉开了门,满眼慌乱的望向门外的哥儿:“表弟他……他怎么了?” “姑娘别哭,你表弟他坠马了,今天上御科课程的时候,那马儿突然发了狂,连海清他也是倒霉,就被那发狂的马儿甩下来了。你先别哭,跟我去学院,见一见你表弟吧。” 刘静娘嘴角压抑着笑意,眼睛却哭成泪人儿:“呜呜~我这就和你去,表弟他可千万不要有事啊。”边说着,边往外走,边走又边问:“也不知道表弟他伤的是轻是重?” “姑娘别太伤心,已经请了郎中去给连海清救治了,他又不是本地人,在这里,一个家人都没有,姑娘你是他远方表亲,也只能劳烦了姑娘你,叫你走这一遭。” 刘静娘嘴里忙说“不劳烦不劳烦,这是我该做的”,一边心中又有些失望……可惜刚才没有打听出连海清那伪君子的伤情到底如何。 只加快了脚步,跟着报信的哥儿进了左院,这还是刘静娘第一次进左院……以往都是等候在门外,今次却是特殊情况。 一路跟着进了屋子,刘静娘双眸含泪,一双美目望向了床榻上,幔帐里,隐约躺着一个人,不用问,自然是连海清无疑。 “怎么样了,我表弟他可还好,郎中,您可要救救他啊。”无论刘静娘心中有多恨连海清,却把戏做的充足。 “伤了腿了,得养三个月。从马上坠下来,这结果已经是万幸。这位姑娘莫要多担心,你的表弟人善有善报,不幸中的万幸。” 老郎中开了药,递给了刘静娘:“你表弟的病情不算严重,这是药方,等一会儿,你随老朽跟去药房,取了药来,老朽再跟你说说这如何一日三餐料理你表弟的伤情。” 刘静娘心中“咯噔”一下,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好在她机警,连忙垂头望着地面,没叫别人看出端倪来。 只是,无人看到的脸上,死死咬着嘴唇……怎么只是个轻伤?怎么就没干脆把他那条腿给摔残了,至今往后成个跛子? 善人有善报?连海清这个伪君子也算作善人? 连凤丫看人向来八九不离十的准,她为什么会怂恿刘静娘来到连海清身边,就是因为看出刘静娘这个人的狠。 刘静娘可不会管当初连海清并没有拿着刀子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做出那种诬陷别人的歹毒事情。刘静娘更不会承认,是她自己的贪婪,才让她最终选择了铤而走险。刘静娘这种人,只会把一切都归咎在别人身上,比如,陷害连凤丫的事情败露之后,必须要承担后果的时候,她会很理所当然的把一切 都归咎在连海清的身上。 说到底,连海清是算计了她,是哄骗了她,但最终做出选择的,不也还是刘静娘自己吗? 这世上……如同刘静娘这样的人,并不少。 连海清咳嗽了一声,苏醒过来的时候,还没睁开眼,右腿一股钻心的疼痛,“嘶~”痛苦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刘静娘疲惫的歪在病榻边的小桌上,这才想起之前摔下马背的事情来。 “咳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刘静娘惊醒过来,“连公子,你醒了?可还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连海清拧着眉,不满地问道。 “是公子你的同窗叫我来的,说连公子你从马背上摔下来了。我……” “好了!”连海清打断了刘静娘的话,言辞中,已经有了一丝愠怒……心中又责怪,哪个不懂事的要陷害他?可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就把个女人留在他的房中。 “你先回去吧,这不方便女子呆着。” 刘静娘有些为难:“这……” “你到底要说什么!” 摔断了腿,他本来心情就够差了,这刘静娘还要在这里给他添堵! “你走吧,别人以为咱们是远房表亲,可你我都清楚,我们两人根本没有任何亲戚关系。刘姑娘还是回去吧,留在这里,对你的名声也不好,而我是读书人,孝字当头,将来婚配,全凭家中长辈做主。” 言下之意是暗指刘静娘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他不会娶她的。 这话当着刘静娘一个未婚女子的面前说,忒让人难堪了。刘静娘咬了咬嘴唇:“不是……连公子,你误会了。奴家也是听了公子同窗的话,事态紧急才跟了过来。当时奴家只想着,公子帮助过奴家,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一听公子出了事,奴家就慌乱的不知道该 怎么办才好。好在,公子只是轻伤,郎中说了,这伤了的腿,养上三个月就能够痊愈。奴家这心,也就放下了。” 说着,掩面欲哭泣:“既然公子这里用不上奴家,奴家也不愿意让公子为难。奴家这就回去。” 连海清倒是没有想到刘静娘居然这么担心他,加之人家刘静娘在他这么重的话下,也没有气恼,反而言辞里,透着一股对他的关怀和感恩……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连海清也不能免俗。 “静娘……”连海清想了一下:“静娘,刚才……话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我刚坠马,又伤了腿,这心情难免不好,倒是让你受了无妄之灾。” 这三言两语,就把刚才那刻薄过分的话,掩盖了过去,仿佛他又是那谦谦公子,一派温文尔雅。 又一番安抚,才请了刘静娘离开:“今日不早了,静娘你先回家去,再晚些,天就要黑了,路上也不安全,我不放心。” “嗯。”刘静娘的两颊起了两坨绯红,道别了连海清,往家走。 出了府学左院,在转角的小巷子……“我呸!伪君子,真小人!什么坠了马伤了腿心情不好说了重话?根本就是看不起我!谁又求他娶我了?就要这么羞辱我?我刘静娘难道是嫁不出去了?谁巴巴稀罕你啊!”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嘴里狠狠骂,第二天却还照样给连海清熬药送饭。 “连公子,这书院中没安排个人照顾你,昨日个书院的鲁先生让我每日来学院里,照看你。这熬药做饭的伙计,暂且先叫我干着。” 一边把熬好的药端给连海清,一边给刘海清解释。 连海清一听是书院的鲁先生的吩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点点头:“劳烦静娘了。” 一个月过去,连海清伤情大好。人年少,就连恢复力也叫人称赞,连海清的伤情虽没有彻底的好起来,却也好了一大半。 能够简单的下床走走。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却比不得年少人的恢复力。 一个月里,刘静娘一个柔弱娇滴的姑娘家,熬药做饭的照顾他,连海清要是说自己在这之中,没有对刘静娘产生那么一丝别样的情愫,那是假话。 可他心中野心燎原……怎么甘心叫他取一个一无所有根本帮衬不了他的女子为妻? 连海清不知道的是,他躺在病榻上养病的一个月,外面的闲言闲语,却已经漫天高。 刘静娘秉承着,没能够弄死连海清,也要坏了连海清的名声,也叫这伪君子尝一尝被人误解,被人陷害,有苦说不出的感受。 她却没有想到,这连海清当真是心狠手辣。 自外头人传来闲言闲语,落到了连海清的耳朵里后,连海清就异常地沉默起来。他坐在窗前,一双眼出神地盯着窗外。 心里头却并不平静……也不知是谁故意,从他窗前走过,说了一句:“连海清,什么时候成亲啊,到时候可不要忘记请咱们喝酒。” 连海清无比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却不作答。等人走了,他站起身,望了一眼书桌上的笔墨,举起羊毫笔,挥笔写下一句话:人生无奈别离何。夜长嫌梦短,泪少怕愁多…… 写完这句,笔尖轻顿半空中,一滴黑墨顺着羊毫毛发,坠在笔尖,欲落不落,那滴黑墨珠子,越坠越大,越坠越重,仿佛下一秒,就要离了笔尖,落到纸张上。 眼看那滴黑墨就要落下的当口! 连海清举笔重重落在了纸张上,在那句“泪少怕愁多”的诗句后,重重写下一个字—— 毁! 三月二十 夜深人静,一处小院里,蹿出三道人影,偷偷摸摸翻墙而过。 不多时,屋子里传来女子半声求救声,其后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后,再也听不到女子任何的声响。 只有三个男子脏言淫语,不堪入耳。 翌日清晨 “静娘,你怎么没关院子门啊?”门外,连海清拄着拐杖,边说边推开了院门往里走: “静娘,起床了吗?今天我们学院休学,几个同窗好友说想要吃你做的叫花鸡,我给你拿钱来,快快去置办一些好酒好菜,我好招呼同窗……嘶~静娘!” 连海清推开房门的那一刻,脸色骤变,“你这是做了什么!” 身后三五个同窗,都目睹了这一幕——床榻上,刘静娘玉体横陈,不堪入目! 刘静娘一下子惊醒,睁开眼……呆了! 下一秒,她飞快抓住身边被褥,裹紧自己,脸色发白的蜷缩在床榻上。“静娘!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情!”连海清心痛无比:“静娘啊静娘,你和我之间虽说是儿时长辈之间的口头玩笑,可、可、可从你来找我,当我得知你已经无依无靠,我这心里,就已经愿意允诺当时双方 长辈之间的口头婚约了。” 连海清伤心又悲愤:“你怎么能够如此做!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这种……无耻的事情!”说完,转身就伤心欲绝地拄着拐杖往外走。 “海清,你别气,别为了这种女人生气,不值当。”那几个同窗追了上去,一个个无比同情地望着连海清,好生相劝。 刘静娘终于了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彻底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她蜷缩在床榻上,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啜泣声,时不时从窗子里飘了出去。 手颤抖的死死捉住被褥,“连海清,你不得好死!” 刘静娘想起昨天夜里,昏昏沉沉之间,那三个无赖以为她昏死过去,把连海清的名字说了出来,只可惜,她只听到连海清这三个字,就体力不济晕了过去。 可此刻,刘静娘要是还想不明白的话,那就真的是蠢笨了! 联想这前后发生的事情,联想昨夜那三人提及的姓连的公子,刘静娘还有什么不明白! 连海清!你不得好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刘静娘突然站起来,她站不稳,差点一跟头摔倒床下去,却颤抖着手脚,花费了一些力气,把自己打理干净,穿上衣服,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刘静娘再也不迟疑,抓着行李就出 了门……她要报仇! 她绝不会放过连海清! 她要这伪君子也别想好受! 怎么办?……怎么办!……对对对!找她! 找她! 找她一定可以的! 连凤丫!就是她! 刘静娘身上没几个钱,却不惜全部拿来雇了一辆马车,她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凤淮镇上去!她要见到那个女子! 马车颠簸,她身上昨日又遭受那样的蹂躏凌虐,这些疼痛,却比不上她心上开出的那一朵曼珠沙华——地狱之花! “砰砰砰!” “砰砰砰!” 门砸的震天响,开门的是连竹心。 门打开那一刻,连竹心小小的脸蛋上,闪过一丝惊愕,却立刻小大人的瞪了过去。 “小公子,小公子,快,快带我去见连小娘子。”刘静娘认出了连竹心,这不就是那一日跟着连凤丫一起的小孩儿吗? 连竹心不愿意,他娘说,阿姐没多少日子就快生了。可显然,面前这个女子是个大麻烦,要是叫她扰了阿姐,那可不好。 “小公子,就当我求你,求你带我去见一见连小娘子。否则……否则,我只能撞死在你家门前了!”刘静娘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想出这种幼稚的招数来威胁。 可这招数低劣归低劣,却着实好用。 连竹心打了个手势,叫刘静娘等着。 自己飞快的跑进了连凤丫的屋子,他拿了笔,就画了一个破屋子,破屋子里的炕上,趴着一个女子……画虽然线条简单拙劣,根本谈不上技巧,但一下子就叫人看懂了。 “你是说,那个刘静娘在外面?” “额额!” 连凤丫点点头:“让她进来。” 连竹心一张小脸上,显然不乐意。 连凤丫笑了出来:“傻孩子……她要是不来,我才失望呢。”刘静娘不来的话,那她之前的算计,岂不是都落空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你海清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连竹心歪着脑袋,疑惑地“啊”了一声。“傻孩子……没有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连海清是好人还是祸害?……做事情总要思考得全面一些。我让刘静娘去药铺配的药,那是只对牲畜有用,用在人身上却是无害的。用药粉兑了水,再洒在其他东西上,只要连海清接触过这东西,那味道就会留在他身上一段时间。我又和刘静娘说,君子六艺,府学左院定然是定了课程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御科,就是御马骑术,自然就有机会接触到马儿。这接下去,不用我说,只要刘静娘真有害人的心思,她自己个儿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连海清如果碰了刘静娘撒了药的东西,那么短时间内再去接触到马儿,那味道自然会让马儿发狂,他被摔下马背,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轻则受伤,重则一命呜呼。他当初算计我的一条小命,险些叫我命丧黄泉。我自然也要回敬回敬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一手导演一场好戏,送我到黄泉路上 走了一遭,那我当然也要送他走一遭黄泉路,叫他也体会一下,这种好事,怎么能够白白便宜我一个人了……呵~” 连凤丫又说:“淮安城那边,我早早就请了安九爷身边的张二鱼代为看着,上个月,连海清坠马的事情,我也早早从张二鱼那里得知了。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连海清还真是命大。他活着,刘静娘肯定不甘心,千方百计也要想办法破坏连海清的形象。试想,刘静娘一个女子家,能够做什么,除了在连海清无法动弹的时间里,和连海清传出一些不清不楚暧昧的闲言闲语来,我想她,就算有心害死连海清,那种时 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她望着连竹心,“你想想,你那位海清哥哥,若是听到他和刘静娘传出来的闲言闲语,他又在此之前,在同窗好友面前,宣称过这刘静娘是他一个远房表亲,儿时长辈喝醉开个玩笑,定下了娃娃亲。本来这件事倒是可以不算数,毕竟根本也没有定情之物或者一纸婚书作证。可现在……那就算是个玩笑话……那一个月的刘静娘用心照料,看在别人眼里,传出来那样的闲话后,连海清以后要是不娶刘静娘,恐怕 要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作负心郎了。竹心,你再想想,你那位海清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会甘心娶一个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女人为妻?” 连竹心抿着嘴不说话,但神情已经透露了他的想法。 连凤丫倒也不吝啬口水,一点一滴,把其中利害关系分析透彻:“若我没猜测,刘静娘此刻已经贞洁不保。”她又扫一眼小家伙,小家伙眼中显见的疑惑。 她轻笑一声,拍拍小家伙的脑门儿:“你海清哥哥不甘心娶刘静娘,偏刘静娘又一门心思跟你海清哥哥传出那样的闲言闲语,你海清哥哥为了不娶刘静娘,又为了今后没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那就只能……毁了刘静娘!可你海清哥哥敢指使利诱别人来陷害我,他敢用计取我的性命,却不敢买凶杀人。而毁了一个女人的贞操,算不得什么事,但死了人,事情可就严重了。所以,你海清哥哥啊……做了一件让人不齿的事情,他多半是花钱让人毁 了刘静娘的贞操。” 连凤丫分析的很透彻,仿佛她亲眼所见一般,若是刘静娘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居然……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竹心,你记住,连海清这种卑劣无耻的手段,哪怕有一天你必须像他那样做,才能够活命,那也不许你做。如果一个人,已经到了必须靠着毁了一个女子的清白,才能够保住自己的名声,那这人,也就没 有什么名声了。” 其实,连凤丫并没有察觉,她平时一点一滴,似乎刻意又仿佛无心的教导之下,小小的人儿却在一点一滴的蜕变、长大,以致后来的后来,这人人眼中的小哑巴,被天下人称一声——智计无双竹公子! “咚咚咚!” 院门又被砸的震天响。 “去开门吧。” 连竹心跑了出去,拉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刘静娘连忙跟着他身后,进了连凤丫的屋子里。 “连小娘子!帮帮我!” “噗通”一下子,刘静娘在见到那床榻上的女子时,一丝不曾犹豫,膝盖一弯,跪了戏去。 “刘姑娘有什么话,先站起来再说。” “连小娘子不帮我我就长跪不起!”刘静娘心在泣血……她清白的身子,就被那三个畜生糟蹋了,从此以后,断了她嫁个好人家的希望,她怎么能够不恨? 她怎么能够轻而易举的放过连海清? 女子家的一辈子,就叫那伪君子毁了! 连凤丫拧了一下眉头:“刘姑娘还是先站起来再说,我这儿受不得你这么大的跪礼。再如此不肯听劝,那刘姑娘就不用说话了,请转身出门去吧。” “不不不……我,我站起来,我站起来!连小娘子,我这是走投无路了!连海清他是个畜生!他、他……是他花钱买人来侮辱了我!”这种话,叫她怎么启齿? 可刘静娘心上那朵染血的曼珠沙华,绽放的越发妖冶! 就如同她那复仇的心,已经快要成为执念了! “你慢慢说。”连凤丫说着,想到什么,望向连竹心:“你去帮阿姐拿点吃的来,好不好?” 连竹心心知他阿姐是故意将他支使出去,望了望狼狈的刘静娘,再次看向连凤丫,小脑袋摇了一下,就这一下,却足够坚定。 哎……连凤丫轻叹一声。也不再管他。望向刘静娘:“你说吧。” “是这样,我……”刘静娘将那些事情,讲给了连凤丫听。 连竹心在一旁,小脸上一派若有所思……他阿姐果然都猜对了,只有一点…… “三个?”听完之后,连凤丫都惊了一下……心中发寒:连海清,毒蛇也! 她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细节。 心中寸寸发寒……若是要毁了刘静娘的清白,何须三个无赖混混?一个足够了! 可连海清那人却…… 倒吸一口凉气!连凤丫双眸动了动,眼底有一丝阴郁:“恐怕,”她盯着满脸恨意的刘静娘:“恐怕,他不只是要毁了你的清白那么简单。他是想……干脆逼死你!”如果是一个无赖,或许那女子坚强一些,不至于寻死。可哪个黄花大闺女,清白的身子,未经人事,就被三个无赖轮番糟蹋后,还有那股毅力那股勇气继续活在这世上?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心黑手辣一箭双雕计中计 连海清他……是要逼刘静娘自缢,刘静娘死了,什么事情就都一了百了了,当然也包括那些他指示刘静娘陷害她连凤丫的事情。 须臾之间,连凤丫想通一切……好狠的人!好歹毒的用意! “连海清他不得好死!他猪狗不如!他该遭天打雷劈!”刘静娘恨红了眼,撕心裂肺的恨着。 “他怎么能够如此……那是我的一辈子啊!他轻而易举就毁了我的一辈子!我恨不得立刻拿刀子捅死他!可我不!他让我一辈子不好过!我也要他一辈子都难受!” 说着,求到了连凤丫面前:“连小娘子,我求求你,你帮帮我,你帮我,我感激你一辈子!我知道,连小娘子,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对不对?” 想到连海清,连凤丫心中发寒,眉宇之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连凤丫望着床榻前的刘静娘,这女子……已经被恨意彻底的吞噬了,已经疯了!这今生今世,恐怕“要叫连海清难受一辈子”已经成了她毕生的执念。 沉沉地开口: “当真,什么都不顾,也要叫连海清难受一辈子?” “是!” 那么毫不思索地就回答了,那么的……迫不及待! 连凤丫叹息一声……罢了。她连凤丫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连海清敢向她动手,她自然是有样学样,你害我,我就害回去。你想要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又舒服的日子过。 这就是她,不主动害人,但若有人欺负了过来,那就打回去! “好,我给你出个主意。”连凤丫缓缓张嘴,那吐出的字句,再平淡不过,却是对于刘静娘而言,一朵绽放的鲜亮的罂粟花! “不如,叫连海清……从今往后称呼你一声‘小娘’吧。” 这屋子里,顿时安静无声。 小娘……那可就是连海清亲生父亲的小老婆了。 刘静娘瞪大了眼睛……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张平淡从容的脸上,那张普普通通的嘴巴,吐出来的会是这样的……悖伦常的话! 呼哧~ 呼哧~ 呼哧~ 刘静娘大口大口的喘息,耳朵里却仿佛着魔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那句“不如,叫连海清从今往后称呼你一声‘小娘’吧”,这话仿佛有着什么魔力一般,刘静娘想要忘记,却怎么也无法忽视。 这一切都是她的布局,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都在她的预想之中……刘静娘——一个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向她动手,想要害死她,收割她性命的人,她又怎么会真的让她受了二十大棍,就饶了她? 别做梦了! 她连凤丫从来就没说过自己是好人……更不会是圣人! 那可不是骂了她打了她,也不是抢了她的钱偷了她的东西那么简单的事情,可以一笑了之,轻而易举放过的……那可是成心故意地要害死她! 她怎么会轻而易举放过一个成心故意要害死她性命的人? 但做人,终究,还要留着余地……便看这刘静娘最终自己的选择了。 刘静娘不作声,连凤丫也不催促,虽然这一切是她布的局,可她终究还是给了刘静娘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最终,怎么选择,全凭刘静娘自己做主。……这便已经算是她难得的仁慈了。 便是这刘静娘现在放下了对连海清的复仇,从她这里走出去,她也绝不再找这刘静娘的麻烦,前尘往事、爱恨纠葛,一笔勾销! 刘静娘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几乎可以看到,将来连海清不情不愿地对着她喊“小娘”的情景了,她的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为连海清的“小娘”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当连海清见到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手掌抖得厉害…… “好!” 刘静娘重重地点头。 她心上长出的曼珠沙华血色妖艳,这世上,也只有同样毒而妖冶的罂粟,才能以毒攻毒了吧。 忽然又疑问:“可我……该怎么做,才能够成连海清的‘小娘’?” “你过来,”连凤丫冲着刘静娘招招手,就附耳在刘静娘耳边耳语道:“捉奸在床……老连家可是最注重名声的。到时候恐怕不用你提,连老爷子为了掩人耳目,也会让我那三叔娶了你做小的。”说罢,从枕头下,拿出两张十两的银票:“这钱你拿着,这些日子找个地方住着,有了这钱,也可以买些人手,为那件事谋划着。如果你当真觉得复仇无比重要,那我不拦着你,可你若是反悔了,这钱,你 可以拿着远走高飞,虽然无法支撑你多长时间的用度,但能够帮你度过一段时间的难关,到时候,你再谋出路就是。” 刘静娘望着手掌中的银票,眼神呆滞了一下,随后,双目灼灼盯着连凤丫: “连小娘子,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你走吧,就当今天没见过我。我累了,要休息了。竹心,送送刘姑娘。”……恩情?不过就是下了一盘棋,而刘静娘一直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连海清利用刘静娘害她,她又利用刘静娘报了仇,顺便把刘静娘也给算计报复了而已。比起刘静娘,她也很想看看连海清喊刘静娘“小娘”的模样呢。 何来的恩情? 呵~只不过是谁棋高一筹。 “竹心,你是不是觉得阿姐太坏了?”她有些发困,打着哈欠地问一旁的小家伙:“与其做一个被人欺负的好人,阿姐宁愿做一个心狠手辣的恶人……谁若是算计我,我就算计回去,谁若是想要我的命,我就送他也去地府门前走一遭。这世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啊……不主动惹事, 可是事情来了,阿姐也不怕。嗯……困……你记住……”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响。 床榻前,小人儿一抬头,便愣住了……他阿姐已经睡着了……小人儿小心翼翼抬起小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肚皮上,稚嫩的小脸上,漾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现在的他们一家好幸福,他要快快长大,快快变成男子汉,谁来破坏他们一家的幸福,他就狠狠地挡回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生子风波 四月初,连凤丫的羊水破了,稳婆匆匆忙忙,带着工具,就来到了连凤丫家中。 请的是西街上的一个很有经验,干了半辈子生涯的稳婆子,经验最是老道。 连凤丫生孩子,不大容易,她原本骨盆也不够宽,年纪又算不得大,再加上,她那肚子比常人两倍的大,姓刘的稳婆,名刘婆子,这刘婆子看了那滚圆滚圆的肚皮,顿时也心中“咯噔”一下。 这肚子之大,她平生少见。 “家里有参片吗?赶紧给她含着。”刘婆子又去叫万氏烧热水。 “烧了烧了,刚就让凤丫她爹烧去了!”万氏也是慌了张。 谁成想,产期会提前近半个月。 这天乌漆墨黑的下半夜,闺女的羊水破了一床,急匆匆挖来了刘婆子,万氏心中无比担忧。 连凤丫心中忍不住吐槽……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给她个痛快吧! 可怜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过这种经验……怎么地就比生不如死还要可怕? 欲哭无泪~ “闺女儿啊,你可要挺住啊。”万氏眉心挤到一起,都能够夹死苍蝇。 刘婆子摸了摸胎位,又抿了抿嘴唇。 “刘姑,我闺女儿咋样?”万氏现在的神经都是吊着的,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慌了。 刘婆子却有些脾气,不愿意搭理万氏,却对连凤丫问道:“丫头,吃不吃得了痛?” “痛!”万氏听了,又惊呼出声。 连躺在榻上的连凤丫都有些无奈:“娘,你别一惊一乍,我没事。你怎么比我还紧张?”虽然是轻松的说着话,但额头上沁出一层汗水。 说完,连凤丫又看刘婆子:“没有事,刘姑你尽管帮我接生,疼痛我忍得。” 刘婆子点点头。 “你这胎位有些不正。”她说着,“我得给你正胎位,你得忍着痛,别瞎叫唤,生孩子是个体力活,你得留着力气。” 见连凤丫点头后,刘婆子热水净了手,就朝着连凤丫身下探了过去……连凤丫那个瞪大了眼睛啊! 谁来告诉她! 这正胎位的意思原来是……额…… 这种感觉,尴尬了。 她的宫口都开了,就是胎位不正。 刘婆子是有一手,竟然这常人看来九死一生的事情,愣是叫她瓜熟蒂落,一声婴儿哭,传了出来。 那哭声嘹亮,守在门外的连大山一听,眼珠子一亮……这嘹亮的哭声,没的说!定是个大小子! 秋水忘穿地盯着面前闺女的那扇门扉,心已经飞了起来:“她娘,母女平安不?闺女还好不?吃啥不?我给煮点……” “吱嘎”门就开了。 万氏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呐~看看,你外孙女儿。” “啊?……是个丫头?” 连大山话刚落,就被万氏狠狠瞪了一眼: “你闺女儿在里头吃苦受累,你这当爹的说的什么话!丫头咋了?丫头入不了你的眼?连大山,你可别忘记了,你闺女儿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闺女儿,一点儿都不比你那两房的侄子差!” 连大山一脸的嘴笨:“不是,不是!凤丫她娘,你别误会,我这是听了里头孩子嘹亮的哭声……只以为是个大胖小子咧。” 虽然连大山解释了,可是万氏还是丢给他一个白眼儿。 连竹心小小的人儿,捂着嘴笑,却够着脑袋想要看看外甥。 “怎么还有一个!”屋子里,突然传来刘婆子的惊叫。 万氏脸色一变,连忙转身进了屋子。 “咋了咋了?” “你家闺女儿肚子里还有一个。”刘婆子说着,满脸的愁色。 “那你帮她继续接生啊!” “……难。” “啥意思?”万氏慌了。 “赶紧叫你家男人去找个靠谱的郎中来。”刘婆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我这里先帮顾着。” 说完,见万氏定定的愣神,刘婆子大喝一声:“还愣着做啥子!快去!” “诶!……诶!我这就去!”万氏被刘婆子一喝,晃过神来,连忙跑去外头,叫连大山请郎中来。 “丫头,你还忍得住?”刘婆子望了望满头汗湿的连凤丫,“你……肚子里那个胎位也不正,老婆子我刚刚也试过调整胎位,却难了……” 连凤丫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盯着刘婆子:“刘姑你经验老道,若是有任何办法,只管帮我,任何疼痛我都受得住。”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汗水是流了一波又一波,中间不知万氏给她补了几回汤药下肚,刘婆子也不闲着,可那胎位,就是不正,孩子像是卡在她的肚子里。 “再这样下去,你闺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没生下来,你闺女儿就要先遭了秧,”刘婆子对万氏说。 “婆子我劝你一句,这孩子,我今天做一回遭天打雷劈的事情,把这孩子搅折了,打掉,留你闺女儿一条性命。否则,再拖下去,这闺女儿可就要母子两命都难保了。” 万氏脸色煞白:“好,打……”掉…… “不。”连凤丫坚定地摇头,哪怕其实这时候,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力气正在从她的身体里,飞速的抽离,身下的床褥,能够挤出汗水来。 刘婆子说把孩子搅折了打掉这句话的时候,连凤丫清晰的认识到:她是一个来自不同时空的生命体,但她如今,已经是一个母亲! 换做从前,她绝不会让自己冒着这么大的生命危险,一定不犹豫地打掉这孩子自保。 可就在刚才……她不愿意了! 她是一个母亲了! 躺在湿濡的床褥中,她有些迷离。 迷离中,突然十分的想念那一寒一热交替的寒毒热毒的折磨…… “丫头,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再拖下去,你也会没命的!”刘婆子犹豫了一下,又说:“你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再拖下去,会死在母体里,你得赶紧拿主意。” 刘婆子没办法,转身看万氏:“你来拿主意!” “凤丫,咱把这娃打掉吧……”万氏双眸湿润:“咱知道对不知这娃,可娘只要你好好的!” 孙子辈的再好再亲,那也比不得她肚子里出来的亲闺女!做娘的都自私,在孙子孙女和闺女之间,不需要考虑。 “别,”连凤丫颤巍巍的地挂了一下刘婆子的衣角,她根本已经手软脚软没了力气,却不想叫刘婆子真的听了万氏的话。 她也不知道,为了她此刻会犯傻……分明只要打掉这个孩子,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别,”她软软地喊住刘婆子:“刘姑你尽管帮我生,疼痛我忍得,能生出来,是我幸,生不出来,是我和他的命。” “你……”刘婆子犹豫了,她还没有见过谁家的孕妇生孩子,这样子的,却见她坚持:“老婆子我可说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与老婆子我无关。” “成。” 连凤丫又望向万氏:“娘,请你成全我。” 万氏想哭不敢哭,她心中七上八下……生怕这一哭,竟坏事成真,闺女和肚子里那个眉缘分的孩子,一尸两命。 连大山等在外面,焦急的来回踱步。 脸上急得汗水往下流,眼睛却死死盯着闺女的门扉。 终于忍不住…… “砰砰砰”! 重重敲门! “到底咋样了我闺女!孩她娘,娘倒是给个说法啊!” 以往不管连大山多憨厚老实可欺,万氏看不过眼。但此刻,连大山这适时的一声,却成了万氏的脊梁骨。 “凤丫她爹,刘姑问,保大人还是小孩儿?” 连大山愣了一下,连忙变色:“当然是大人!我闺女最重要!你跟刘姑说,我连大山只要我闺女平平安安!” “凤丫,你也听到了……” “娘,我好累……可我不能轻而易举言败啊,一败,那就是肚子里孩子一条命。”连凤丫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一层死色,嘴唇发白,蠕动着说话,要不是万氏耳尖,恐怕也听不清楚。 万氏哑口无言,含泪不敢落下……谁也不知,这眼泪已落下,会不会坏事成真。 就在这时…… “不幸中的万幸!娃娃头出来了!”干了一辈子的刘婆子,满脸惊讶: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老婆子干了一辈子接生婆!第一次看到,胎位那样不正,居然能够在腹中自己变了胎位……难道肚子的娃娃,也有着强烈的求生意识?” 刘婆子一把抓住连凤丫的两只腿:“丫头!”她一抬头,丑如菊的老脸,正炯炯有神瞪向连凤丫:“天意如此!你要加把劲!这孩子自己想活啊!” 连大山和连竹心父子二人,焦急地在屋外徘徊。 “咦?是不是刚刚有婴儿啼哭?”连大山狐疑地挖了挖耳朵,问向一旁同样疑惑的儿子……父子二人对望无言,却都竖着耳朵在听。 许久,又一声轻若于无的婴儿啼哭声,飘散在风里,这一下,父子二人也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的确是屋子里传来的婴儿啼哭声。 连大山一激动,就冲到了屋门口:“秋娘,秋娘!凤丫咋样了?” 门默默打开,露出万氏的脸,却不见她有笑意。连大山见此,憨直的脸上,血色全无:“咋……咋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弱儿难活 万氏突然眉心一拧:“不是叫你去请郎中了吗!” 刚才太紧张,满脑子都是刘婆子的话,还有凤丫倔强不肯打掉孩子,那时候心慌,万氏也压根没有意识到,应该去叫郎中的连大山,还在自家院子里杵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连凤丫羊水破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快天亮了,而万氏叫连大山去叫郎中的时候,也是公鸡打鸣儿,太阳升起。 “我、我……我这太担心凤丫她了。刚出门子,就碰上那个张二鱼了,人张二鱼小兄弟说,叫我好好守在家里,万一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要是离开了,家里就你和稳婆两人,人手不够。” 万氏的眉心松了开来……张二鱼那小伙子是靠得住的。 正说着,“砰砰砰”的就传来砸门声:“连大叔,开开门,是我诶!张二鱼!” 连竹心已经跑过去开院子门了。 张二鱼身后,跟着个郎中,万氏看着,连忙让郎中进了屋子,乡下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只是把连凤丫床的帷帐放了下来,遮住了床榻里的光景,毕竟男女有别。 郎中隔着幔帐,替连凤丫把了脉:“身子太虚,其他无妨。老朽开张药方子,叫人取了药,每日熬煮。” “郎中,先别走。”床榻上,传来连凤丫虚弱得不能再虚弱的声音:“娘,你把孩子抱给郎中瞧瞧。” 万氏默默地把孩子递都郎中眼前,她心中……这孩子恐怕是养不活了。 “这……”郎中望闻问切之后,也摇摇头……哎,这样的孩子,养不活的。 “老先生,有话直说,无妨的。”幔帐里,连凤丫说这话的时候,手却不自知地抖了一下……她怎么会看不明白?只是这孩子……当真就没这个命吗? “这孩子……”郎中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幔帐里,又看向万氏:“你是她娘?你出来,老朽和你说……” “不必。”连凤丫打断郎中的话:“请老先生就在这里说。我受得住。” 今日,她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这句:我受得住。 郎中满脸为难,却见连凤丫坚持,斟酌片刻:“这孩子,先天不足,母体中时候,就弱,恐怕难养。” 却不说养不活,只说难养……可意思却那么的赤裸裸:你家这个孩子,要夭折。 连凤丫的心,一直提着,当郎中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心中依然抖了一下,“娘,把孩子抱给我,爹,送送这位老先生吧。” “你才刚生养,太虚弱,先躺着休息休息吧。” “娘,我想看看孩子。” 幔帐中,女子的声音传出来,叫人听得心中微痛。 并不是说,这声音如何催泪,相反,她的声音,异常的平静。 这种平静,却仿佛蕴含着大风暴,随时会爆发。 万氏有些妥协,这样的连凤丫,叫她这个当年的都觉得害怕。 小小的婴儿,躺在襁褓中,那么的安静……安静的仿佛连呼吸都不被察觉。 安静的仿佛,随时会死掉。 当郎中说,这孩子在母体中就弱的时候,当郎中说着孩子先天不足的时候,连凤丫心中已经隐隐猜测,这多半也和她身上的寒毒热毒有些干系。 捏着拳头……她从没有憎恨过那个夺走这具身体清白的男人。 这身寒毒和热毒,这具身体从前没有,却是在她醒来之后才有的,再傻也能猜到,这寒毒和热毒,许是和当初山上那个夺走这具身体清白的男人有干系。 连凤丫从来没有憎恨过那个男人,哪怕在她深受这寒毒热毒交替之苦的折磨的时候,也没有过对那人的憎恨。 可今天,这一刻,她心中翻腾汹涌! 毒,是不是那人下的,她不知。 但,毒已经缠身。 这孩子,是不是因为这身缠身的毒,母体中带病虚弱,她不知。 但,这孩子已经是现在这孱弱的模样。 那人,长什么模样,又是哪里人士,家中做什么营生,她不知。 但,她就是记恨了!……此刻! “娘,郎中走了吗?”连凤丫突然问道。 万氏愣了一下,“你爹正要去送,”扭着脖子往外看:“廊檐下,和你爹说着话。” “嗯,娘,劳烦您一件事,把郎中请进来。” “啊?……啊!”万氏先是不解,却真怕现在这个连凤丫,连忙去请郎中进屋来。 “竹心,关门。”连凤丫的声音,清晰的可以听出疲倦,连竹心机灵,他阿姐让关门,就立即关了门。 “这!这是要做什么!”老郎中慌了神,这……大白天的突然把他叫进来,又把门关了,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便有些色厉内荏地喝道:“老朽是个郎中!救死扶伤是老朽的天职,可也容不得你们这些刁钻人家胡来!” 这阆中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看似寻常的人家,来这一遭糟心事儿! “丫头你要做什么?”刘婆子同样谨慎起来。 她们帮人接生的,若是遇上个大户人家,也有那些龌龊的事情。弄不好就被封了口。 刘婆子警惕地望着幔帐里。 “老先生莫着急,刘姑也静下来,我有两句话,要与两位说道。”连凤丫虚弱地说: “今日二位只知道,我连凤丫,只生下一个闺女。”她说着,掀开幔帐,露出一张憔悴的脸,丢给万氏一个眼神。 好在万氏伤心之余,头脑尚且清醒,就见万氏从怀中掏出银两,塞给郎中和刘婆子。“我并不希望传出其他闲话来。”连凤丫说,声音虽然虚弱,却陡然转厉:“老先生,我知道你,凤淮镇上的郎中你头一份,那你就该记得,当初有人拿钱收买你的事儿吧。说是我的酒喝死了人。虽然那事, 最后不了了之,可我心中有着数。” 那郎中立马变色:“一派胡言!”“呵~”见状,连凤丫也不去跟他辩驳,冷笑一声:“此事有没有,你我心中最清楚。我甚至能知道,是谁私下给你赛了钱,这些事情,过往的事情,一笔勾销,我不计较。可……我这银子,你今天拿了,回 家就把嘴上把个门儿,谁来问你,都只说那连凤丫生了个闺女儿。” 也不知是连凤丫的话,羞辱到了那郎中的自尊心,老郎中满脸受辱的要把银两丢到地上:“这银钱,老朽不要了!”“我的银两,老先生拿了,那是我感激您救命之恩的赏钱;不拿,那就是您的买命钱。”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二爷知晓产子之事 “你!” 那郎中气得浑身发抖! 可他心中最清楚……当初是真的自家的婆娘贪财,收了人家的脏钱,要他在之后的一桩案子里作伪证。 即便不是他收的钱,可他婆娘收的,别人也只会算在他头上。 一来理亏,二来,是真怕这姓连的小娘子发了狠。 那日里,那场和刘静娘闹到衙门里的官司,他也是去围观了的。 这连家小娘子是真的够狠啊!连凤丫看着郎中有所松动,她叹息一声,软了声音:“老先生,这钱,可不是什么亏心钱。只这孩子若是养不活,又何必遭人非议,若是能养活,他身子骨弱,我更要呵护有加,绝不容许风言风语传出来。 ” 老郎中面上神情转缓,点点头,“老朽知晓了。”既然这钱不是脏钱,人家也并没有要他做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那钱拿了,便当这事情过去了。 老郎中走了,连凤丫只对刘婆子说:“多谢刘姑了。就不留刘姑吃饭了。” 她对那老郎中那样,对这刘婆子却没有其他多言,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刘婆子离开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幔帐里头:“老婆子我知晓怎么做。” 连凤丫听着,嘴角翘了翘……这刘婆子的为人,她信得过。 张二鱼还没走,叫万氏给连凤丫带一句话:“连姑娘也别太担心,我去请郎中的时候,就绕到富贵酒楼,让掌柜的请人去淮安城找安九爷,请安九爷安排个好郎中来。” 听着万氏的转达,连凤丫点点头,早就已经累得撑不住……可这时候,却不能够倒下,不把那郎中和刘婆子处理好,也许一觉起来,外头就把她生子的事情,传的沸沸腾腾。 毕竟她还担着这圣上亲赐的“高义”女子的名头。 这时候真不能够倒,怀里这孩子,随时会咽气……连凤丫几乎是靠着那一点毅力和执着,在产后那样虚弱的情况下,不敢闭眼睡过去。 掌心中,已经掐出了十数道月牙弯的指甲印。 望着襁褓中的两个孩子。姐姐胖嘟嘟,而弟弟与姐姐相比,瘦弱太多,甚至只有寻常婴儿的三分之二大,就好像,在娘胎里,所有的养分都被姐姐吸收掉了。 连凤丫时不时地要去探一探这孩子的鼻息……她不愿意放弃! 这是她的孩子! 也许这具身体是别人的! 可孕育着这两个孩子将近十个月的,却是她自己! 怀孕的每一天每一个变化……他们在她的身体里,陪伴了她近十个月! 她……又如何能够轻言放弃! 她又小心翼翼地去探了探那瘦弱小猴子一般的小家伙的呼吸……这是她儿子!那么用力地想要活下来的儿子!经历了重重艰险,就连稳婆都说这孩子的顽强,她平生未见! 凭什么! 她一念之差! 就放弃了这么努力顽强求生的生命! 那张小脸上,满是痛苦,可她却更清晰地感受到襁褓中这条小小生命努力想要活下的挣扎! 与此同时…… 淮安城中安九爷接到了消息。 一脸惊愕:“这个张二鱼怎么回事!连凤丫那丫头怀孕的事情,居然现在才告诉我!”安九爷后来不大管事,也没再见连凤丫,只放手让张二鱼做事。 张二鱼也没叫他失望,事情办得妥妥的。 连凤丫毕竟只是个插曲,新鲜感过去了,连凤丫又没有再做出让人瞩目的事情,时间久了,安九爷这种大忙人,也就渐渐将人抛之脑后了。而淮安城和凤淮镇还隔着大段的距离。 只是这张二鱼今天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连凤丫怀孕的事情,张二鱼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叫安九爷知晓了! “这……”突然之间,安九爷想到了京都城中的那位爷……那时候,那位爷就对这连凤丫有些不同,安九爷猜不透二爷和那山野丫头之间有什么干系,却隐隐有着一种近乎执着的直觉……总觉得,这件事,要不要透露 给二爷知晓。 可……一个山野丫头怀孕生子,跟位高权重的二爷有什么干系?这……直接捅上去,没得惹了二爷的白眼。 “这……”就叫他为难了,不是别的为难,而是这件事,到底要不要禀报给京都城里的那位爷知晓。 安九爷能够成为二爷放在淮安城的一霸,那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那时,二爷还在淮安道的时候,一向不假词色的二爷,竟对那乡野丫头多看了一眼……虽只是这一眼,但在安九爷看来,已经是不简单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安九爷踱步到桌案钱,提笔匆匆写下一行字,又把纸条撕下,卷成卷,塞进拇指大小粗细的容器里,从自己桌旁的笼子里,抓来信鸽,绑在了信鸽的脚上。 安九爷走到窗前,把鸽子推向半空中:“去吧去吧……哎,我就赌这一回!大不了,就被主子爷一阵严惩。”可他心里,却十分明白,如果……被他赌对了,那这事情,可就有的瞧了。 想想看,一个乡野丫头怀孕生娃,这事若是惊动了那位爷……那可不就是有的瞧了。 连凤丫家中,安九爷找来的郎中,替孱弱的婴儿把了脉,一脸沉重地摇摇头:“尽人事听天命吧……” 送走了这郎中。 连凤丫有些发呆起来……难道真的就这样了? 她垂眼,看向襁褓里……这孩子努力地呼吸着的模样,叫她怎么能够就这么放弃。 万氏来劝过:“凤丫,算了吧……这孩子与我们无缘,咱不要强求他留下,你瞧这小小的孩子,这么痛苦难受……你要是做不来,你给娘,娘帮你……” “你要帮我做什么?”连凤丫惨白着一张脸,灰白的唇瓣,已经透着死色,定定地盯着万氏瞧,那模样,万氏看了,心中“咯噔”一声。 “何必呢……哎……”万氏心疼的叹息:“让这孩子少受点罪,走得轻松一点吧。” 连凤丫是明白万氏的意思的,可她……她平生第一次狠不下心来! “娘,你瞧呐……这小家伙这么努力地用力的呼吸,我怎么忍心就这么折断这孩子的想活着的求生心?” “那、那你也不能够老是守着他,你自己个儿是刚生产过的,九死一生你走了一遭,现如今,你自己瞅瞅你自己看看,这模样……没比你襁褓里的那孩子强多少。”万氏嘴里发苦。 “闺女,娘求你了,你别再硬撑着了,睡一宿吧。” “不,我睡过去了,娘就偷偷把这小家伙抱走了……” 万氏这下,连眼里都酸涩起来,“不,娘替你守着他,闺女,娘绝不瞒着你做你不愿意的那件事。” “当真?” “对,娘替你守着他,一刻都不离,咱们凤丫啊,好好的睡一觉吧。” 似乎是有了万氏的保证,又似乎真的已经是身体的极限,床榻上的女子,眼一闭,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万氏鼻头酸涩,“老天爷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有谁家产妇,像是她家的闺女一样,万氏眼睛红了,望着睡死过去的连凤丫……这孩子,她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竟然是生产完后,一点都不休息,这一熬就熬了大半天去。 万氏又冲着那襁褓里的弱儿絮絮:“你呀你,可要替你娘争一口气啊……你瞧你娘这为你操心。” 虽然嘴里这么说,可这家里,没人对这弱儿能够活下去,抱有信心,饶是一向最信连凤丫的连竹心,小小的脸上,都满是忧愁。 万氏放了褚先生半个多月的假。只说这近日家中有事,无心读书。 七八天已过 那孩子几度那口气就吸不上来,闷死过去。 可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每每危险的关头,每每家里人都以为这孩子过不去这个坎,那孩子却又跨了过去。 连凤丫看着那小小的身体,仿佛蕴藏着无穷大的力量。两世为人,初为人母,也就体会了儿痛母亦痛。 人杰地灵古城气韵,一只灰色鸽子,啪嗒啪嗒,拍着翅膀,飞向了东宫里。 陆平逮了鸽子,取下鸽子腿上装信的容器,小心翼翼取出了信纸来,看了一眼,瞪大了眼睛,手指用力,就要毁了信纸。 “拿来。” “殿下,没什么重要的事。” 回廊弯曲,走来的那道身影,高挑修长,像是刚刚睡醒,只在身上随意批了一件墨色外套,行走间,懒散却无法叫人忽视。 听闻陆平回禀,这硕长身躯的男子,懒得多言,顷刻间,陆平手臂冷得发抖,再回过神来,主子爷批着墨色的袍子,正摇摇而来。 “殿下,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却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主子爷,从自己手中夺走了信纸。 男子随意地瞥了一眼纸条,顷刻间,神色变化,慵懒不见,眉心紧蹙。 陆平的手臂已经恢复了自由:“这安九爷真是什么无聊的事情,都往殿下这边禀报,区区一个乡野妇人生孩子,也要打扰殿下的清净。” 墨袍的男人,俊美容颜凝固一般,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陆平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同时心里把那个连凤丫给骂了一通…… “陆平,准备车马。”墨袍男人转身飞快朝着寝室而去。 “殿下!” 男人走到一半,猛然刹住脚,转回头:“陆平,孤这里,不差听话的人。”已然是告诫陆平不要再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情了。陆平面上血色刹那褪尽!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杀子 转眼深四月,万物已开春。 四月的晚风吹过来,清爽温凉。 “爷,今日在淮安城中住一宿?”途径淮安城,陆平询问道。 他把着马车,心中依然不情不愿。 那女子粗鄙无知,怎么配得上他家主子爷的多看一眼? 竟然是劳驾了主子爷丢下了手头公务,亲自舟车劳顿地走一趟这穷山僻壤。 “赶车,去凤淮镇。” 赶着傍晚云霞,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直去了凤淮镇。 夜深进的镇,四周早已万籁,只余下马蹄子“嘎达嘎达”落在青石路上的声音,更显幽静。 这是小镇上的淳朴,路道上空荡荡,不复白日的热闹。 “停下。”一声微凉的声音,比作这夜深还要清冷,从马车里传了出来,车帘子动了动,里头的人,下了马车,扭头吩咐陆平一句:“你去富贵酒楼等我。” “爷,”陆平抬眼扫了一眼天:“看模样,是要下雨了,明日再来吧。” 一股怪风呼啸,飞快从陆平耳边闪过,来的蹊跷,去的也蹊跷,再回过神时候,陆平半侧脸颊红肿不堪,陆平捂着脸,目露惊恐:“爷?” 他心下震动,主子爷居然为了他一句话震怒! 难道真就是为了那粗野不堪的乡下女子? “滚去富贵酒楼。”二爷一眼冷峻,薄唇张阖,不带一丝烟火气,墨色的背影,如同幽灵,悄然入了深巷。 二爷拧着好看的眉头,抬眼打量一眼这座院墙,兔起鹘落,身姿矫健,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围墙。 又回头看一眼这围墙,青砖灰瓦的围墙,墙体显得轻薄,心中似乎对这在他眼中毫无阻拦的围墙,颇有微词。 一声婴儿啼哭,在这深夜,忽地响起,侧耳一听,二爷黝黑的眼,精准地找到了那间屋子。 微弱的灯火透了出来,趁着窗户纸,摇曳几下。 几乎不作考虑,一道修长的身影,顷刻间便立在了窗前。 于二爷而言,这种戳破窗户纸偷窥的行为,委实有些……但也仅仅是犹豫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探出,便在窗户纸上戳破一个纸洞。 但只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窗外的男人愣了愣。 那女人和从前一样,丑得他懒得多看一眼,但他却无法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那女人半坐在床榻上,靠着靠枕,她更瘦了,站在窗前,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突兀的锁骨,她轻解衣衫,露出半侧丰盈,和她消瘦的身形,完全不搭,怀中抱着是一个孩子,粉嫩的小嘴,正贪婪的吸吮。 二爷看呆了,不自觉喉咙动了动。 等到意识自己正在偷窥的时候,二爷自叹息一声:今日倒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恰准备转身离去,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 就在二爷转身,收回落在房内那女子身上的视线的那一刻,就流光一转的那一刻,屋子里,那女人做出了惊人之举。 屋子里,连凤丫把吃饱喝足的大宝放下,又从窗前小几上拿起早就备好的小碗,便把衣衫解得更开,又用小碗等在另一只丰盈下,另一只手挤下半碗乳汁…… 并不知道,窗外有一双深邃的眼,正紧紧胶着在她的身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窗外男人看愣了神,刀斧神功的俊美容颜,露出几分狐疑,几分不解,几分怪诞,几分……情动。 下一刻,连凤丫举起小碗搁置自己的嘴边,大口灌下一口……饶是深沉稳重如二爷,此时此刻也是看得神情颇为呆滞……这女人!在做什么! 这种羞耻万分的事情……这女人果然没羞没躁! 二爷心里腹诽,屋子里的接下去一幕…… 连凤丫抱起二宝,眉宇之间多了一丝忧愁,一口灌下小碗中的乳汁,嘴对嘴地喂入二宝口中,这个小家伙,连自己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谁都以为他熬不过几天,他却以这样病弱的身体,熬到了今时今日。 连凤丫抿了抿嘴,有一丝自豪,更多确实心疼。 万氏这些时间一直照顾着连凤丫,人整整瘦了一圈,连凤丫看不过眼,叫她爹今天在万氏吃的饭菜里,放了一些有助睡眠的草药。 她自己却守着两个孩子,又是大半个夜。 此刻却是泛起了困,搂着襁褓中的二宝,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小鸡啄食一般点头,打起了瞌睡。 又每次刚打起瞌睡,就被自己惊醒,终究抵不过长久以来的疲乏,搂着襁褓,歪着脑袋,半坐着靠着靠枕,睡了过去。 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条缝,一道修长的身影,进了屋来,不发出一点声响,悄然站在了床榻前。 男人眯着眼,一双眼眸复杂无比,落在连凤丫怀中那个襁褓上。 修长手指伸出,探了探襁褓里孩子的颈动脉,眉心倏然拧紧……果然如他所猜测! 二爷狭长凤眼闪烁了一下,伸手去抱起连凤丫怀中的襁褓,手也刚刚碰到,女人睡梦中,依然下意识,紧紧抱住怀中的襁褓。 二爷去碰襁褓的手,临时变了方向,并指在女子的身上连点两处穴位,这才抱起她怀中的襁褓。 看了一眼怀中襁褓中孩子的性别,二爷脸色变了变。 五指大张,一掌就朝着孩子的头顶拍下去……终究! 千钧一发,收了手,二爷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这孩子不吵不闹,一双眼,像他,静静地看着他……终究是下不去手了。 又看了看孩子那象征男孩儿的性别特征,二爷眼中杀意浮动……这孩子若是女孩儿,倒也无所谓。 他生就帝王家,深深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这孩子……不能留! 抬掌又要打下去,襁褓中那孩子的眼,定定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二爷脑海里回想起,当初这孩子的亲娘,此刻床榻上被他点了穴昏睡过去的女子,曾一遍一遍地对他说着“我要活”。 这孩子……仿佛更像他亲娘,二爷很清楚,这孩子身子孱弱,胎中带病,生出来活不久,却撑到了今天,这其中,不止大人费心,这孩子也似乎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 如今,这孩子定定地看着自己,就仿佛当初他亲娘一声一声对着自己说着“我要活”,向着自己恳求着活下去。 唯一的区别仅仅是,这孩子不会说话。二爷抿了薄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下了高举在襁褓孩子头顶的大掌。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认不清的情一错五年 修长大手飞快抓出襁褓中孩子,一手别扭抱着孩子,一手便以最快速度,往孩子体内灌入一股自己的内力,帮助孩子梳理体内的杂乱。 动作看似粗蛮,那股输入孩子体内的气息,却柔和……全不似他平日冷酷的作风。 收手时,孩子脸上出现一丝丝红晕,气色比之之前,好上许多,看着也健康许多。 一个大男人,从来高高在上,谁能够想到,这位爷,手握生杀大权,一言定他人生死的贵人,竟有朝一日,笨拙无比地替个小不点儿穿衣包襁褓? 又将怀中襁褓送入床榻里侧,就看见床内另一个小不点儿。二爷这才猛然想起刚才这女人似乎是先给这小家伙喂了吃食。 伸手抱起这个襁褓,二爷没忘先看看孩子性别……他总要知道,他的孩子是男是女。 怀中的小家伙睡的很香,就是他抱起她,也依然在襁褓里打着小呼噜,一母同胞的哥哥还是弟弟,完全不同,二爷弯腰,把小家伙,和她的兄弟,一起送到床榻内侧去。 就这么弯着腰,扭头侧眼望着靠在床头半坐着昏睡过去的女人脸上……眸光异常复杂。 这女人,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 从未想过,生下他长子长女的女人,会是一个山坳里的山野村妇! 凤眼中杀意涌动,自古帝王权贵之家,都有秘闻传统——去母留子! 他贵为太子,一国的储君,长子长女生母是一个贱民村妇,若要留下这床榻里侧的一双儿女,只有牺牲这女人了。 只心中隐隐有着不愿,还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男子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她消瘦的脸颊上,猛然心中一阵没来由的不喜,一只手,便攫住昏睡之人的下巴,捏了捏,不满地哼道: “太瘦了。” 这三字刚脱口,男子就愣住了……她太瘦,与他何干? 这个女人,必须死。 心中这么想着,男子的视线却停留在女子的脸上,一双眼,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私有物一样,犀利的打量。 眼圈下一圈浮肿暗沉……这女人是多久没有睡个饱觉了? 双颊凹陷……家里的人是怎么照看的? 看一眼都硌得慌的锁骨……这是瘦成了皮包骨,到底有没有吃好? 丰盈饱满的的胸……额,这个还不错。 哦……这该死的女人!喂了孩子衣服也不拉起来,就这么睡过去了……这今天闯进屋子来的要不是他,是别人呢! 二爷没发现,就这一番打量的时间,他老人家已经跑题了。 说好的“这女人必须死”呢! 你倒是动手啊! 夜色更深,黑影飞出了连凤丫家的院墙。 深夜中,墨袍翻飞……“起风了。”二爷仰头,凝眸望了一眼天际。 轰隆隆! 他话刚落,一记雷鸣响彻大地! 深四月,春雷动。 暴雨而下,墨袍湿透,街头上,修长身影,不紧不慢,便在这暴雨之中,款步而行。 轰隆! 又一声雷鸣轰隆而下! 这男子,踏雨听雷,墨色长发散了下来,几缕额发贴在脸侧,更显冷峻清傲。 不远处,一道黑影迎了上来,上来就把手中的油纸伞,遮在了男子头顶,陆平惊呼:“爷,您的发簪呢?” 男子不答反转过身,去问自己这个随从:“陆平,你说,自古以来,有多少人能够扛过寒毒热毒双毒加身的折磨?”陆平愣了一下,答:“属下不知,只知道这寒热双毒加身,就是漠北那位人中豪杰,也仅仅是扛过了几年,最终自毙而亡。属下想,这天底下,总没有人再比那漠北豪杰能够扛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了吧? ” 言下之意是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扛过这寒热双毒的折磨,就算是扛过一段时间,最终还是会忍不住生不如死的折磨。 男子听了,默然点头:“嗯,迟早都是活不了的……孤又何必多此一举。” 却不知,这话是真心假意,还是说,仅仅为今日自己的心软找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借口? “陆平,我们回京。” 陆平一惊:“这么快?爷何不休息一晚再回去?” “回京。” 一辆马车,如同来时一样,低调地驶出了凤淮镇,往着京都城的方向,连夜跋涉。 翌日清晨 连凤丫揉着眼睛醒过来。 一惊! 她怎么睡的这么沉? 连忙去看身边的两个小家伙。 却见两双乌溜溜的黑眼睛,一起朝着她看,狠狠松了一口气,又被两个萌娃的萌态给柔了心。 去看二宝的时候,连凤丫愣住了……似乎,二宝有些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 仔细看,才恍然发现……“娘!娘!快去请郎中!”她有些激动地扯开嗓子朝着外头喊道。 这孩子的气色,红润了许多。进气也比之前更加平稳。 手有些抖,抱起二宝,小心翼翼地探着他的脉,虽然比不上他姐姐,却跳动的比之前有力平稳。 忽然眼角余光扫到梳妆台上多了一物。 连凤丫带着一丝狐疑,起身,撑着身子,走了几步,梳妆台上,赫然多了一支黑玉簪,下压着一张信纸。 心中咯噔一下,她连忙抓起黑玉簪,看了一眼,放在一边,又抓起被黑玉簪压在下面的纸,两行龙飞凤就的大字,跃然于眼底: 承浅,瑜真 连凤丫仅仅看一眼,便似乎明白这区区四个字的意思,扭头看一眼床榻,两个襁褓,安静地躺在那里。 苍劲的笔锋,写就两个名字! 她拿起黑玉簪,看了又看,莫名的熟悉。 只这黑玉簪和从前那一只,形状不同,雕工不同。 她又将簪子里里外外翻看一遍,没有找到莲花印记,但却在簪柄上找到细微的瑕疵,似乎这一块曾有雕刻的花纹,只是被人抹去了痕迹。连凤丫说不出此刻什么感受……昨夜,这房子里,曾出现第四个人,而这个人,十分有可能就是她两个孩子的生父,这个生父,或许还动手帮了孱弱的二宝一把……否则,一夜的功夫,二宝的身体状态,显 见的好转? 扫眼看一眼梳妆镜,却呆住。 镜子里,那女子,脖颈上多了一块暖玉坠子。 行径淮安城的马车里,二爷神色复杂无比。 只道这世上唯有沈家那朵微莲,才能够配得上自己。却没想过,替自己生下长子长女的,却是一介村姑。 更难以想到,自己三番五次对这平平淡淡的女子心软。 只问一句:他当真只是因为那女人迟早是个死的结局,才没有狠下杀手?还是说,他私心里并不想杀了她? 二爷突然开口:“陆平,你觉得沈小姐如何?” “天下第一美才女,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是啊,天下第一美才女……”二爷眼神讳莫如深。嘴角勾了勾:“陆平,孤心软了。” “爷?”陆平有些不解地喊了一声。 “孤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心软。”二爷清冷的声音,从车厢里创出来:“一个女人。” 这一下,陆平瞪大了眼睛! 全然都明白了! “爷!”陆平着急的喊!……爷,不可以!那女人有什么好! “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 那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 “爷!您那是错觉!您只是不识得情爱。” “那女人,身中寒毒热毒,是活不久的,等她死了,封妃。”二爷淡漠地说着,如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动心,不亲手杀了她,不过是因为反正不用他动手,她也是必死无疑的。 陆平松了一口气……二爷没犯糊涂,是好事。 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女子,怎么能够与二爷并肩,立足天下人前? “听闻沈家小姐回京了。”陆平说:“爷可要见一见她?” 马车上,二爷那张俊美的脸,再一次恢复成古井无波,眼底没了情绪,只剩下淡漠,薄唇开阖:“也好。”淡淡吐出两个字。 却不起一丝的波澜。 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得到,每当他提及那个粗野的村妇的时候,整个人便仿佛鲜活起来,有了喜怒哀乐,更像是一个有血有泪活生生的人。 一路无言。 二爷撑着脑袋,凤眼斜眯,望着车窗外,有一件事,他没有和陆平提及——堂堂太子爷,趁人之危了。 此刻手掌心中,依然余存着那丰盈绵软的触感……天晓得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虽只是多摸了一把……好吧,好几把。 可对于咱们向来后宫清冷,远女色的太子爷而言,俨然是前无仅有的事情了! 那女人,当真是丑的很……二爷一脸嫌弃地回想着那女人,衣衫不整地半靠在床头的模样,薄唇勾了勾:“嗯,太丑。”脑海里却把他嘴里“太丑”的女人,那春色无边的模样,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连凤丫家中,大宝砸吧砸吧地吮着乳汁,连凤丫皱了皱眉头,不忍责怪:“嘶~疼。小家伙,你轻点,就你劲儿大,”一边拧着眉心,想着“怎么这么疼,平时也不这样啊”。 又自言自语:“肯定是昨晚大宝这小家伙儿太大力。” 实力背锅——大宝喝饱,躺在襁褓里,打了一个饱嗝,傻呵呵地笑。 这一日,谁情根已种,却后知不觉。 这一日,谁看不清自己真心,错过五载岁月。 一个高高在上,生杀与握,一个低入泥潭,身份卑微,便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有了一双儿女。 “那女人,扛不过去。”他料定她活不久。 “爹,娘,竹心,咱们该迁家淮安城了。”她眼睛露出精茫,跃跃欲试:“时机到了。” 锦绣路,步步为营,她走的艰险却稳健。 一步一步,步步生花。六月初八,宜迁家。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大事 淮安城,一处素雅的院子,这是连凤丫他们一家的新家。 院子是早早就请了张二鱼帮忙张罗的。 倒是没想到,张二鱼给他们一家介绍的房舍,会超出预期的好。 两进两出的院子,前面是待客的堂厅,后面是家里人居住的内院。右边是厨房,左边还有两间空房间。 这房子的格局,俨然算是一个富绅人家了,而如今的连凤丫,刚刚生完孩子,除了那一瓶“英雄酒”,仿佛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物件。 她手里的钱,是有一些了。 可要和这淮安城中,真正的豪绅富商相比,那就根本不够看了。 张二鱼能够给她找来这么一处房舍,连凤丫不得不惊讶。 “连娘子,不知这房舍,你还喜欢?”张二鱼问道。 连凤丫很是满意:“多谢二鱼兄弟了。” 这一声“二鱼兄弟”,叫张二鱼一阵激动:“其实……” “嗯?” “没什么,”话到嘴边,张二鱼收了口,却说:“连姑娘喜欢就好,这房舍原先的主家说,随时可以去衙门走一遭过房契地契。” 连凤丫点头道好:“那就越快越好。” “连姑娘请放心,报上安九爷的名号,衙门那里想必不会有人吃好处,不会有人为难。” 这过房契地契的事情,就定在了今天下午。 张二鱼一同陪着连凤丫,直到下午房契地契已经在衙门过继好,且登记过了,这才与连凤丫告别。 六月天,夏初时分,昼长夜短,分明是晚饭时分,天色却亮堂的很。 张二鱼办完事,就匆匆回到了简竹楼。 “二鱼回来了?安九爷正等着你呢。”楼下跑堂的小二,见着张二鱼,手中的抹布往肩膀上一甩,指指通往二楼的楼梯,示意张二鱼上楼去。 张二鱼“诶”了一声,笑嘻嘻称谢,脚步却匆匆往楼上走。 “安九爷。”他在一间包厢里,找到了安九爷。 “都弄好了?” “弄好了弄好了。连姑娘很满意那院子,地契房契也都全部在衙门里走了程序,过继好了。”张二鱼一五一十将事情禀告,又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下,看向安九爷:“安爷……”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既然安九爷都这么说了,张二鱼也不藏着掖着了:“安爷,小人不明白,为什么安爷您对那位连姑娘那么照顾?”就算是那位连姑娘确实是简竹楼的合作伙伴,确实为安九爷带来了利益,可也不该让安九爷 对她这么上心啊。 给连姑娘介绍的那个院子,可不是他区区一个张二鱼能够拉皮条的,那是安九爷安排的。 那个位置,那样子的院子,别人轻易是不会卖出去的。 也就是安九爷的示意,这院子,也才过给了连姑娘一家子。 “二鱼,你来。”嫌少见的,安九爷态度和煦地朝着张二鱼招招手,“坐。”又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对张二鱼说道。 安九爷这态度实在是太古怪了,张二鱼有些不安。 “坐,坐。” “是……” 便就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安九爷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张二鱼屁股也仅仅是挨个椅子边,可不敢真的不客气地坐下去。许是安九爷没看见,许是安九爷看见了却不在意,只见安九爷拿起桌子上空放的一双碗筷,推到了张二鱼对面,又把一瓶醇香浓郁的酒水,亲手给张二鱼倒了一杯,张二鱼更加的胆战心惊,额头上冷汗都 滴落了下来,这时候十分后悔刚才多嘴问了不该问的。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对面的安九爷指着桌上的酒菜,问他:“二鱼,你说说看,这是什么?” “猪、猪下水……” 安九爷点点头,又指了指他面前酒杯:“那,这,又是什么?” “英雄酒……” 安九爷还是点点头:“你说的都对。猪下水,和英雄酒。” “安爷是在暗示小人,安爷是因为这猪下水和英雄酒,才对那位连姑娘照顾有加的吗?是因为……连姑娘给安爷您赚到银两了?” “老爷我是没见过银钱吗?” “啊?……那,那是为什么?”话已经说到此了,张二鱼只能硬着头皮接了安九爷的话,问着。 “二鱼,你瞧,这猪下水再美味,终究是上不得台面,这英雄酒再烈,也依然比不过江南百年制酒的江家名声显赫……”安九爷说着,话锋陡然一转: “可却入了一个人的眼……一个贵人的眼!” 说到此,张二鱼摸不准安九爷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安九爷此刻的眼,精亮的他不敢与之对视! 虽那位爷的车马没有停留淮安城,可富贵酒楼那里的掌故却禀明了他,那一夜,那位爷的车马短暂地逗留在富贵酒楼里。 安九爷的心,噗通噗通的跳! 连凤丫,一个山野村姑,就是这么一个山野村姑怀了孕,却引来了那位爷舟车跋涉,连夜奔波! “安爷,安爷?” 张二鱼有些担忧地看着安九爷呼吸越来越局促,不安地喊道。 “刷!” 下一秒,却突然被安九爷的一只手狠狠抓住手腕,张二鱼一抬头,心中一跳,安九爷的眼睛亮的人无法逼视! “二鱼!你记住,这是咱们的机会!好好的帮衬好那位连小娘子!” “啥?”张二鱼傻眼了。 一脸不解。 “你只要记住,这连小娘子的吩咐,但凡能够帮衬的,一定帮衬,这对你,对我,日后都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不得不说,安九爷此人眼光毒辣,且敢赌。 翌日清晨 连凤丫家中,还有许多的家具物什没有添办。 大清早,便走南串北,东街西街置办家具物件。 家具没有置办好,大街之上,却传来惊呼声: “闻老先生府门外贴了告示,举国内外,男女不限,挑贤选优,要收一门关门弟子啦!” 热闹的街道,更加的热闹了! 初夏的太阳有些炙热,却抵不过这大街之上,热闹的人情。 一时之间,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连凤丫听闻这消息,挑选碗筷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垂眼看向手中的碗筷,显得有些沉默。 “姑娘?姑娘?这碗筷你还要吗?” “包起来,送到百桥胡同,走到底的那一家。”说着,利索地丢下一块银钱。 牵着连竹心就往闻府去。 闻老先生,三公之一的太傅闻枯荣!他老人家要收徒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连海清的羞辱 闻府门前已经挤满了人。学子风流,文人奔走,为的就是闻老先生那一句“要收关门弟子”的话。 连凤丫牵着连竹心,站的有些远,贴着告示的白墙前,拥堵不堪。她姐弟二人也是无奈。 连凤丫也不往前挤,一把抱住了身旁的连竹心,将他高高举起:“竹心,你瞧瞧,那告示上都写了什么。” 小家伙的小身板比去年时候,结实许多,连凤丫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不免又要在心里腹诽一下这具身体不够结实,哪里及得上上一世她自己的身体。 心里又开始盘算着,这娃也生了,月子也做了,这往后,也该好好的练一练这具身体了。 “竹心,可看到了?” “啊啊。” “可是说,要收关门弟子?” “啊!” “嗯,晓得了,你这小猪儿压手的很,阿姐抱不动了。”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连竹心给放下地。 只连竹心的脚刚刚着地,身后传来一声:“咦?这不是大姐姐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凤丫瞬间眯了眼,扭头顺着声音看去……果然是他! “我道是谁,原来是海清弟弟啊。” 连海清的视线落在了连竹心的身上:“二狗弟弟也来了?”君子温文尔雅,连海清将这句话演绎的很到位,却也……让她作呕! 连凤丫但笑不语,就拿着一双仿佛能够看透人心之恶的眼睛,站在那里看着他。 连海清眼中闪过一丝试探:“大姐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淮安城走动走动了?” 连凤丫垂了眼皮,遮住了眼中的轻嘲……瞧,这就是连海清,想要打探她家的事情,却拐弯抹角的试探人。 她家从凤淮镇迁出来的时候,低调的很,连家老宅的人不知道,连海清又怎么会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连海清此刻才会这样旁敲侧击的试探她。 “我家户籍淮安城,我爹、我娘、我阿弟,我一家子就是淮安城人士。我难道不应该在这里?” 连海清的呼吸瞬间一滞……眸子骤然收缩! 难道不应该在这里? 当然不应该! “大姐姐别说笑了。”连海清嘴角抖了抖,声音也冷了冷:“大姐姐是带二狗弟弟来淮安城游玩的吧,玩儿够了就回镇子上去吧。” 连凤丫笑着摇摇头,她看连海清的目光,俨然透着怜悯……“海清弟弟,你真的,叫人感到可怜。” 这种人,自私自大。 “竹心,走,我们回家去。”连凤丫说完那话,再也不搭理已然变了色的连海清,牵着连竹心的手,转身就走。 身后,连海清脸色大变! 心中无比的愤怒! 可怜? 他可怜? “站住!”他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连凤丫的袖子,那张一向斯文的面皮,终于龟裂:“我叫你站住!” “松手。”陡然,她的声音冷了八度,视线寸寸下滑,冰冷地盯着那只正抓着她衣袖的手。 眉眼深处溢满了厌烦之色。 而此刻,连海清也渐渐地冷静下来,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之前被她那一句“可怜”激出来的气急败坏,也消散了去,脑子里开始不停地运转……这贱丫头刚刚说什么? “你刚刚说,回家?”连海清狐疑地又问:“回哪个家?” “当然是回自己的家。”连凤丫勾着嘴唇,慢条斯理地说着废话,她当然知道连海清想要问的是什么,可却故意地跟他绕弯子,逗小狗一样耍着玩儿。 唰! 连海清的脸色冷了三分,眉宇之间有一丝不耐烦:“大姐姐,你们真的搬到淮安城了?”这才是他要问的。 终于还是问出口了,你早这么问不就得了? 非得绕弯子,非得耍心机。 都当别人是个傻的,这世上就他一个聪明人吗? “哦……这个事情啊,我为什么要骗你?”不太在意的点点头,抓着连竹心:“走,我们回家去。” “等一下!” “又有何贵干?” 连海清还真是喜欢动不动就动手抓人,连凤丫盯着手腕上的那只手,她敢保证,这手腕,一定已经被握红了。 连海清抓着连凤丫的手腕,眯起了眼,阴骘地盯着她:“大姐姐,弟弟我好心劝劝你,玩儿够了,就回到你那个镇子上去吧,那里……才是你们一家子该呆着守着的地方。” 不能叫连凤丫这个贱丫头呆在淮安城,这是个惹事精! 何况……蛆虫就该呆在阴暗狭小的地方! “我说不呢?” 连海清的视线,更阴沉了些,冷笑一声: “这里是淮安城,不是凤淮镇那个小镇子。命贱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小镇子里,好好守着家人,过一辈子。要怪,就怪你命贱,淮安城里不需要跳梁的小丑。” 这无耻的嘴脸……险些是叫连凤丫都忍不住为此拍手鼓掌! 连竹心听着,耳根涨得通红,这是这小家伙气怒的表现。 连凤丫看在眼里,一只手,轻柔的罩在了小家伙的头顶,启唇浅浅笑:“走,我们回家去。” 而对于连海清的挑衅,连海清的羞辱,她一概不理,仿佛那些伤人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里。 她什么都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但不知为什么,连海清这个羞辱人的人,却感到了莫大的屈辱。 这种赤裸裸的漠视……让他感到,在她的眼中,他才是他刚才嘴里的那个跳梁小丑。 明明! 明明那个贱丫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个字都没有辩驳! 可为什么,他感觉,输了的那个人是自己? 连海清怒目望着前面小时在转角处的姐弟背影,眼中血色汹涌,他要……让她后悔! 这淮安城,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立足的地方! 阴沉着脸,连海清转身离去。 “喂!连海清,等等我。”身后有人追来,一手搭在了连海清的肩膀上:“海清,刚才那女子是谁啊?我瞧你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那个啊,那是我大姐姐。” “哦哦哦……就是那个拿了你的诗词得了你的指点,被圣上恩赐‘高义’牌坊的那个连……连什么来着?” “我大姐姐叫连凤丫。” “对对对,就是那个连凤丫对吧。她来淮安城了,来干嘛?” “哎,你别问了。我想静一静。” 那学子,望着连海清颓丧忧愁的背影,一时呆了呆,又追了上去:“喂!不是吧!难道是你这个大姐姐又来找你讨要好处了?” “你别问了。”哦……那这么说,就是了。那学子这么想着。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那个寒酸的老头很伟大 那一日搬家的时候,连凤丫问及了连竹心的启蒙西席褚问褚先生,可愿意跟着他们一同迁居淮安城中。 褚先生念及自己年岁已经大了,便不想兴师动众,也图年老落叶能归根。连凤丫倒是十分能够理解,连竹心却万般舍不得。 那一夜也不知连竹心与褚先生蹙起畅谈了些什么。当然,竹心是个后天的哑巴,即使谈话也是以笔墨代之,以此跟褚先生交流了一夜。 一夜过后,翌日清晨,原本不愿意舟车劳顿的褚先生,一夜之间改了注意,却有三个要求:一要老年无忧,二要不卖身为奴,三要辞去西席之职务,从此就是她连凤丫家的管事。 第一要求她能理解,第二要求她也能明白。 这第三个要求,连凤丫那时候不明白缘由,直到今日这闻老先生要收关门弟子的消息传了出来,此时此刻,连凤丫才恍然明白了褚先生的用心。 回到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牵着连竹心的手,疾步走到褚先生的面前:“先生,”她放下连竹心的手,双手做躬,屈腰恭恭敬敬给褚先生行礼,标准的九十度的大礼,是连凤丫鲜少与人施的。 而此刻,态度之恭敬,眼中的敬意,无需特意假装,第一礼:“先生,这一礼,为先生给舍弟的启蒙之恩。” 第二礼:“这一礼,为先生的不离不弃。” 第三礼:“而这一礼,”连凤丫把头结结实实的冲着地面,脊背和腿都呈九十度的角度,态度之恭崇,嫌少有之:“这一礼,为先生的大义成全。”褚先生既然已经是连凤丫家的管事,主人家又迁了新家,要忙的事情十分多,褚先生这几日也是没有得休息,此刻手里正拿着商铺伙计刚刚送来的碗筷,却见远远的连凤丫拉着连竹心,火急火燎地跑到自 己面前。 原以为是主人家有些事情需要吩咐他去做。 却没想到这家里真正的一家之主的丫头,却突然上演这一出。 褚先生起先是愣住了的,但随着这一礼、二礼、三礼之后,褚先生惊诧的老眉松了开来。 当连凤丫说道这第三礼时,褚先生俨然已经对她现在的突兀行为释怀了。 人老珠黄,说的可不仅仅只是女人家,这词儿,对谁都是一样的,不管男女……人老便要珠黄。 褚先生已老,珠目浑浊,可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之中,透着洞彻,摸着胡子:“老朽本生活潦倒,当家的给了老朽一口饭吃,老朽总要知道投桃报李。” 连竹心在一旁,看看他阿姐,又看看他的先生,眼中显出不解和疑惑,眼珠子一转,伸出小手,就拽着一根竹子,在一旁的泥地上写下一行字: 先生,你们都在说什么啊?弟子看不明白。 连凤丫虚眼一瞄,瞥到那行泥地上的字迹,她只当做自己不识字,也不去问一旁的褚先生,只伸出手来,朝着那正拽着竹子的小人儿招招手: “过来。”她说着,拉着连竹心在褚先生面前: “跪下,给你先生磕三个响头,竹心,你记住,一日师,终生父。从今往后,褚先生是你半个父亲,无论将来你出息与否,且与褚先生养老终生。可记住?” 小人儿眼中透着不解疑惑,但却小脸上严肃地点点头,当着褚先生的面,当着他阿姐的面,给褚先生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你们来的正好。”连凤丫眼角余光扫到夫唱妇随的夫妻俩,“爹娘,既然你们都来了。不如也听一听。” 她说完,看向连竹心:“竹心,你是不是不明白阿姐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确实不明白。 小家伙眼中露出不解和求知。“你别急,阿姐跟你说,你的先生是个什么样的先生。”她边说,边看了一眼褚先生,后者也不去阻拦她,既然自己的意图,已经被这生就七窍玲珑心的女子看穿了,那再做什么遮掩,倒反而显得虚伪,这 不是褚先生的为人。 “今日里,淮安城里传遍了一个消息,就是闻老先生要收一门关门弟子。闻老先生,昔日拒太祖恩请入阁拜相,只愿纵情山水的文人雅士,他之品性,高洁如莲,他之才情,宇内四海。” 说到此,连凤丫再次看向了一旁的褚问褚先生:“褚先生,你是早就知道太傅闻枯荣闻老先生,要收关门弟子的事情了吧?” 褚先生也不否认,也不解释,他是如何提早知道太傅闻枯荣闻老先生要收关门弟子的事情。 这便是默认了。 “褚先生,多谢您请辞舍弟西席之职务,多谢您的成全和大义。”褚问是连竹心的启蒙先生,这对于一个学子的意义非凡。 褚问没有功名在身,连一个秀才都不是,他担忧连竹心今后被人笑话,他怜惜连竹心小小年纪已经身残,不想再让连竹心今后被人嘲弄有个连秀才都不是的启蒙恩师。 他主动请辞西席之职务……“老先生,您是想让竹心他去争一争那当朝太傅闻枯荣的关门弟子吧?”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全部都愣住了。 再憨厚如连大山,也隐约明白了,面前的这个褚先生,做出这样的大义和成全,对连竹心是怎样的恩义! 若之前,与这褚问,连凤丫有算计之心,那此刻,连凤丫对这面前的老人家,更多的是敬崇! 天下熙熙皆为利忘,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谁人能够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却真心去为旁人着想?自己却退居身后,安心做起了管事的职务? 西席和管事,在世人的眼中,原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的身份区别的。 连凤丫再次心中感慨,想起连家老宅,想起了连海清,更想起了当初连老太太吴氏第一次见面前这个褚先生的时候,对这个小老头的嘲讽。 连老太太吴氏骂褚先生是读一辈子书的书呆子,不如她的好孙孙连海清,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廪生。 此时此刻,连凤丫却更觉得那个连家老宅里的人,那个连海清,万分的可笑。 秀才又如何,书呆又怎样? “君子无德,才高八斗又怎样?”她不禁感慨道,蹲下身来,向着连竹心说道:“你莫要学你海清哥哥。” 她话说的隐晦,但连竹心就是听明白了,他的阿姐是在说他那个秀才哥哥有才无德,叫他不要去学那个人。 点点头,小小的脑袋转向褚先生,那双眼中,透亮清澈,全是孩童的纯净明澈,却又多了对褚先生的敬仰,缓缓弯腰,又磕了一个头。 小小的身体,跪在地上,只那么一团小团子,肉呼呼的,很是可爱,很是娇娇,但这小小的肉圆子,却仿佛小大人一般,信誓旦旦给自己磕了一个头,褚先生不禁为之动容,叹息一声: “哎,起来吧,老朽只是小公子家的管事。莫要行此大礼。” 他话刚说完,一向憨憨的连大山,却叫道:“要得要得!这头,他该磕。” 老实人啊,不会说话,却没忘恩负义,做的,都是人事。 连凤丫勾唇笑了笑,“爹娘,你们被怪我自作主张,叫竹心把褚先生当做半个父亲,褚先生他,受得。” 至此,褚问褚先生在连凤丫家中,倒更像是一家人,一个长辈。 “只是……褚先生,我知道你的好意,可竹心他毕竟说不了话……”闻老先生又怎么会收一个哑巴当关门弟子? 这话,连凤丫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就在那儿了。眉眼中不禁有些担忧。 “是谁当初和老朽说,这孩子他身残志不残?又是谁说,嘴巴说不出话,手里可做大文章?怎么这话在老朽这儿就有用,换了闻老先生那儿就不作数了?” 话锋一转,褚先生老眼中露出了狐疑:“还是说,当家小娘子当初是故意用这话来诓骗老朽的?” 褚先生一番喝问,如同醍醐灌顶!却也…… 连凤丫少见的红了脸,心里有一丝心虚……当初可不就是用这番话来算计褚问褚先生答应成为竹心的启蒙西席的吗? “咳咳……这回是我俗气了,褚先生教训的是。”她说着,垂头对连竹心: “还不去看书?不知闻老先生要收关门弟子了吗?不知褚先生为你操碎了心吗?大好的光阴,你也敢辜负。趁年轻,多努力,你又笨,还要偷懒,还不肯比别人努力,连竹心,你小子是皮在痒了?” “……呃……”连竹心被他阿姐一通糊头海脸的训斥得懵了,莫名其妙……但他多机灵啊,撒丫子就跑去书房看书了。 在场的几个大人,全都蒙圈了。 连凤丫点点头,“那么,褚先生,我就去看看孩子了。”说着,就没事人一样,款步走去自己的卧房。 褚先生望着那道翠色背影,垂下了老眼,对着一旁同样蒙圈的万事和连大山抱了一拳,算是打过招呼要先去忙了,碗筷丢在地上,也就丢在那儿了,他沉默地背着手……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只是褚先生的背影,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也太沉默了……仿佛心有戚戚焉。 在转角处,无人的地方,褚先生叹息了一声:“哎……”这一声叹息声,似乎透着了那么一点子的无奈。 摇摇头:“老了老了……竟是当初看走了眼,还道这丫头只是有那么几分小聪明,人却纯良的很……哎……哎……哎……”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后来,褚先生踏实地做了连凤丫家的大管事,跟着她从小小镇子,经风历雨,目睹她披荆斩棘,目睹她斩妖伏魔,目睹她势如破竹,目睹她一路扶摇。对此,褚先生只有一句话:她纯良?她纯良个屁!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今日又是十五了啊 闻府之中,一个青衣老者,面容祥和,那张脸原本长得颇为威严,却又因为一双灰白寿眉,衬的慈和许多。 老者端坐六角亭中,六角亭子的石桌上,摆了一副棋盘,一人分饰两角,左右手执黑白二子,攻城略地,防守有道。 一个回合之下,老者才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瞥了一侧管家一眼:“都走了?” 一旁的管家,往前站了一步:“回先生的话,府外依旧人潮不散。” 老者轻扬地“嗯”了一声,抬眼瞟了一眼亭子外的天色:“这模样,是要下雨了吧。” 虽说是在问一旁的管家,老者却是用的陈述口吻。 “这模样是要下雨了,先生,可要回屋去吗?” 老者没有说话啊,一味望着亭子外。突然有些恹恹:“老罗,去拿酒来。” 一旁的管家闻言,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震,随后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先生,可又是烦扰了?” 他跟随先生最酒,先生平时品茶多,独自饮酒的少,也只有先生内心烦躁的时候,才会独自饮酒。 老者面色恹恹,“老罗,老夫是不是做错了?” “先生是指……收弟子的事情?” 老者径自好笑的摇摇头:“老夫这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这话的潜在意思就是…… “这几日,这么多的学子送上拜帖,等候在府外……先生就没有一个满意的吗?” 老者不置可否,显然是默认了。 管家犹豫片刻,老者看了一眼:“有话就说。” “咳咳……先生,老奴是觉着,上门求见先生的学子中,也不乏一些好苗子。就比如,嗯,那个柳如山、胡胜……还有那个姓连的,叫做,连海清的年轻人,才学都是顶顶不错的。” 老者听在耳朵里,只是摆摆手,“去取酒来。” 罗管家也不再多说,先生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先生对他提及的这些人,是看不上眼的。 酒拿来,刚刚摆在石桌上,一道闪电劈了下来,随后雷鸣巨响,在耳边炸开! 天色骤然黑沉如墨,狂风呼啸! 老者又往府外瞥了一眼,闻府的府门开着,而老者坐着的亭子位置巧妙,他能够从敞开的大门看到外面的景致,而外面的人,却只看到闻府进门一道拱墙,再也看不到其他。 老者随意瞥了一眼敞开的院门外,原本门外成群结队的学子,此刻慌慌乱乱地拔腿离去……老者轻笑一声,眼中却没有多少动容。 当朝三公太傅闻枯荣的收山弟子……一道闪雷一场暴雨就可以惊走学子无数,这关门弟子,不收也罢。 已然没了兴致,老者收回目光,就着小菜,自斟自饮起来。 管他身外暴雨,管他电闪雷动,老者遗世独立,自有一番风骨。 一壶酒,去了大半,这场大雨,下的更加起劲,没完没了了起来。 老者终是觉得无趣,放下酒盏,扶桌站起,随意瞟了一眼这几日不到日落不关的院门……倏然! 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朝着院门外看了一会儿,老者眯起了眼。 罗管家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察言观色,自然早在自家先生脸上漾起讶异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院外的异常。 罗管家也跟随老者看着院子外,那里,暴雨中,暴雨中立着两个人,一大一小,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一个任由暴雨湿了全身,一个举着一把油纸伞。 “先生,老奴去把这二人领进来避避雨?” 老者不慌不乱说道:“老罗,你去把人劝走。” “先生,这……” “这什么?去劝走。” 罗管家想不通老者的意图,只得举了一把油纸伞,往大门外走。 连海清浑身被暴雨打下,变成落汤鸡,虽然说,夏季天热,但是这暴雨打在身上,时间长了,还是有些冷的瑟瑟。 他跪在闻府的门前,眼中藏着野心。 能进府学读书,于学子而言,是天大好事,若是能够再入了闻老先生的门下,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越下越大! 轰隆隆的巨响,近的就在耳边。 头顶上的闪电,也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在人身上。 连海清的眼睛,浸了雨水,已经有些睁不开来,但依旧忍着眼中的涩痛,睁开眼睛,从眼缝里觑了一眼一旁的人,这人不是别人,而是他那个哑巴堂弟,连二狗。 眼中有一丝轻蔑,一个贱种,一个哑巴,也想要异想天开! 想要拜师?就要有诚意,他相信,闻老先生要是看到他冒雨跪在府门前的身影,一定会被他的诚意打动。 而这个小哑巴?……呵呵,打着伞算什么? 正好,有这个小哑巴在一旁,更能够衬出他的诚意和决心来。 这样想着,连海清小心翼翼环视一圈周围,雨水被狂风吹的西斜,打在地上,溅起一层污水,雨势越来越大。 他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来……下吧下吧!疯狂地下吧!下的越大越急越汹涌越好! 雨势越大,他的诚意和决心就越足! 不远处的转角,一个身形清瘦的女子,也举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望着闻府的方向。 这么大的雨势下,即使打着油纸伞,身上也无可避免地惹了湿意,这女子对于自己身上湿了大半无动于衷,只是专注地盯着闻府门前的那道小小的身影。 连凤丫不是不心疼那小家伙,可也更明白的是,老鹰只会教会小鹰飞翔,却不会守着小鹰一辈子,能否鹰击长空,那只能靠那只雏鹰自己了。 能够做的,就是守在那小家伙的身后,悄悄地护着,只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拉住他。 闻府里,一个人举着伞走出。 暴雨之中,连海清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震!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终于,出来人了。 “我家先生说,天降暴雨,闻府门外不是一个躲雨的好地方,”罗管家说着话,连海清心脏噗通噗通跳……这是要请他们进府了!眼中满满的兴奋,下一秒……“二位,请回吧。” 连海清眼中的笑意,僵住了。 连凤丫离着不远,但因为雨势太大,根本听不清对话。她举着伞,静静观望。 她在观望,却没有发现,街道上,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车里的人,也在静静观望着她。 那双狭长的眼,有着一丝不明的复杂……“今日,又是十五了啊……”一声低沉的轻叹,从马车车厢里传了出来。车厢外的人,犹豫了半天,终究什么话都不敢说。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连海清绝望后的希望 闻府的门前,连海清呆若木鸡,为什么……跟他所想完全不一样? 难道这时候,一般人不是应该动了恻隐之心吗?不是应该被他的诚意所打动,不是应该客套的请他们进去避避雨吗? 可是…… 请回吧……是他听错了? “老人家说什么,雨大风大,小生没有听清楚。” 罗管家淡淡扫了一眼:“我家先生说,请二位回吧。” “……”连海清几次张嘴,到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罗管家看在眼里,并不再搭理面前的一大一小,举着油纸伞,转身抬脚迈进府门里,吩咐左右门房:“天变了,关门吧。” 左右门房一人一边,大门由里而外,在连海清和连竹心的眼前,缓缓地关阖,连海清心内五内俱焚,一颗心恨不得烧灼起来,紧张地盯着那扇门缝越来越小的大门,再也忍不住…… 咚咚咚! 他趴下来,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把面前地面上的雨水砸出了溅出了水花,情真意切声嘶力竭:“先生,学生连海清是真心向学,一心一意要拜先生为师,先生想要赶走学生,学生自当从命。可先生为何见都没见学生一面,却不肯给学生一点机会?学生心中焦灼不解,还请先生见一见学生,给学生一 个公平的机会。” 他果真是豁得出去,就是对着自家祖宗磕头,也没有像此刻一样,这样的诚心诚意过。 罗管家听着那话,看着这虔诚真诚的学子,眼内有一丝不忍。 可,做主的不是他。 罗管家知道,自家先生就在六角庭院里,连海清声嘶力竭的求见声,道不平的声音,自家先生一定都是听得见的。 自家先生既然听得见,又没有传唤人过来吩咐一声,让自己留住这学子,显见的,自家的先生,并不为这学子一番泣血求见的真诚所打动。 老者自然目睹一切,雨帘中,府外的一切,看在眼中。 老者看着一切,视线扫过那自称连海清的学子身上,这学子的声嘶力竭听在耳中,老者看着府门外的一切,若有所思,忽然抬手向着不远处廊檐下的小厮招招手,那小厮立即跑了过来。 “去跟老罗说,请人进来吧。” 眼见大门就要彻底的关上,一个人影窜了过来,附耳在罗管家耳边说了句话。 罗管家闻言,眉心一挑,抬起了手掌,“慢着。” 随着这一声响起,连海清仿佛是沙漠中遇到绿洲,大海里抓住了浮木,“唰”的一下子抬起了头,眼底之中溢满无法言喻的激动,亮得野心勃勃。 闻老先生……最终还是被他的诚意打动了! 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这个,还能够叫连海清激动的呢! 这可是当朝的三公之一,太傅闻枯荣啊!天下学子之师,举国文人大匠! 若能够得到闻老先生的器重,若能够被闻老先生看重,天下资源,还不为他所享! 这是多么叫人兴奋的事情! 连海清仿佛就看到了未来几年,他名震天下,举国皆知。 说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 罗管家一手举着油纸伞,望着连海清:“先生有请。” 随着这句话,连海清的心,彻底的激动了,心脏跳的飞快! 他连忙站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一下子站起来,腿脚一酸,又重新跌坐在地上,这姿势,着实不雅观,有些惭愧望向罗管家:“老人家见谅。” “不碍事。”老罗眼中有了一丝柔和,觉得这连海清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连公子可能站起来。” “能能能……”接连几声“能”,足可表露连海清的迫切,罗管家会心一笑,自然能够体会连海清的心情,自家的先生是何须人也,这姓连的公子如此急切的表现,倒也不奇怪。 他转身,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站着的孩子,这孩子大约六七岁的模样,长得也是可爱精致,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罗管家的视线落在了那沉默的孩子手中举着的油纸伞上,稍稍皱了皱眉……求学,怎可无诚意。 又看到一旁淋成落汤鸡的连海清,瑟瑟发抖,双腿也因为跪久了而有些打摆子。 这么一对比,孰优孰劣,也就比出来了。 嘴角稍稍抿了一下,又想起小厮给他传的话是“请人进来”。 自家的先生没说是请谁,当然,以罗管家来看,自然请的是那位叫做连海清的学子。 但,府门外有两个人,没道理请了一个,却把另一个晾在外面。 罗管家心道: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同请进来就是,只当多个走过场的陪衬罢了。 如此想着,背对着连竹心,罗管家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你也跟着来吧。” 这话自然是对连竹心说的,小家伙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油纸伞的竹手柄,小小的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一丝狂喜,老沉的像个小老头。 罗管家自然看不见,连海清更不会在意他这个小哑巴弟弟。 他只觉得,他这个弟弟是沾了他的光,在连竹心抬脚跟在他后面,走进闻府的时候,若有似无的轻哼了一声,显然并不屑一顾。 也好……有这个小哑巴的陪衬,想必闻老先生更能够判断优劣。 转个弯,六角亭子进入了视线里,连海清和连竹心二人,跟在罗管家身后,走进了六角亭子。 “先生,客人们带到了。” 连海清和连竹心,双双施礼。 老者的视线落在了连海清的身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那目光便带着半辈子经历的智慧,如有实质一般,就是连海清恭敬的垂着头,依然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他身躯有一丝激动的颤抖,垂头面地的清秀面颊上,浮出激动的红晕,亭子外的暴雨声,遮住了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跳的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这是他的机会,一定、一定要做些什么! 一定,要在闻老先生这里留下一丝印象,即便是今日闻老先生并不收徒。这想法滑过脑海……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我阿姐说 “慕先生贤名,学生连海清,拜求先生指点一二。”连海清突然肃然跪下。 满面虔诚面地,不敢轻易抬头看去。 自然也看不到上座老者面色怪异的扫了他一下。 连海清不可谓不狡猾,说是拜求闻老先生指点一二,并没说要拜师。可这闻老先生是什么人? 当朝的三公之一,太傅闻枯荣,这样的人物,轻易不会为人指点“一二”,这连海清倒是有一些小聪明……上座老者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这一旦指点了一二,那么即使自己没有收这个连海清作为关门弟子,但传扬出去,那就是“学子连海清得到太傅闻老先生的当面指教,虽与闻老先生没有视图缘分,却也得到闻老先生的青眼相待”。 连海清是聪明,只可惜,他忘记了,他所面对的不是一般人,这点小心思,在上座的老者眼中,俨然就是不入眼的小把戏。 老者看了一会儿跪在地上的连海清,顿觉兴趣缺缺,倒是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小家伙脸上。 从刚才一同领进六角亭子起,这小人儿却是沉默寡言,一字不说。 老者老眼上下打量一下,小家伙年岁不大,长得倒是可爱,小小年纪浑身却透着一股子老沉。 一时又来了兴趣。 老者手指一指跪在地上的连海清,满脸慈和地笑问一旁的小人儿:“你不学学他?” 连竹心小脸这时候才微微扬起,倒也不惧怕面前老者,望了过去,摇摇头。 他不说话,老者更是好奇起来:“既来拜师,为何见了老夫,又不言语?” 同时,跪在地上的连海清,清秀的脸上漾起轻嘲……一个哑巴,如何开口说话? 连海清倒是可以什么都不说,但衡量一二,知这事儿也不是瞒得住,不待连竹心有所反应,连海清抬起了头: “学生有话要说,闻老先生容禀。”却看向了身旁的连竹心:“学生身旁的这个小子,乃是学生大伯家里的幺儿,三岁之时,生了一场大病,便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一旁的罗管家手中的油纸伞险些落在地上。 饶是上座的老者,也是面上一惊……岂不是这孩子是个哑巴? 罗管家显见的有些不欢喜,嫌弃连竹心既然说不了话,又来拜什么学? 这不是来添乱吗? 老者不言语,一双老眼,却矍铄得透着精光,打量这面前的小孩儿,“孩子,家去吧。老夫教不了你。” 孔圣人在世,也没办法教一个天生说不了话的孩子读书。 唰!的一下,只见那从始至终都显得老沉持稳的小孩儿,突然的就抬脚往石桌前走了去,罗管家呵斥道:“休要无礼!” 他刚刚呵斥完,他眼中那个小哑巴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张,小心翼翼摊开的整整齐齐,摆在老者面前。 嗬! 这…… 老者惊奇了一下。 “你把闻府面前张贴的收徒告示给揭了下来?” 罗管家够着脖子看了看,可不就是闻府门前张贴的那张闻老先生要收关山弟子的告示嘛。 这小哑巴还破坏起闻府的东西来了……罗管家心中讪讪道。 老者却在看到那张告示的时候,眼中有了一丝惊奇,却还抬头朝着连竹心看去:“你揭了榜,也无用。”这么一说,连竹心却是怒了,小小的脸蛋,有着孩子特有的婴儿肥,又被连凤丫养的白白胖胖,小腮帮子鼓起了,黑曜石般的眼珠一瞪,小身子一扭,跑到了亭子口,够着身子,朝着亭子外伸出了一只手 ,雨水湿了整只手。 这才又跑了回来,垫着脚尖,不惧罗管家镭射炮一样的眼光,在石桌上写下两个字:纸笔。 老者看着那只滴滴答答落着水珠的小手,工工整整写下两个字,老眼中又是一阵惊诧,却也仅仅只是一丝可有可无的惊诧。 观这小孩儿衣着干净布料虽不是名贵,却也舒适,显然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纵然是个哑的,从小家中有人教导,会写一两个字也不足为怪。 再者,老者眼角余光扫向跪在地上的连海清……再者,这连海清不是说过吗?这小孩儿是他大伯家的幺儿,家族渊源,当兄长的闲来无事教导大伯家的弟弟一两个大字,也不是不可。 不过老者在看到连竹心那张倔强小脸的时候,倒是挥了挥手:“老罗,去取笔墨纸砚来。” 笔墨纸砚取来,老者笑道:“你若有什么想说,倒也可以以笔代口。” 边说着,又叫了连海清:“你起来吧。” 连海清腿脚早就发麻发软,这次不矫情,站起来时候,好在一旁小厮帮扶一下,不然就要出丑。 那边,在老者的视线下,连竹心小小的人,站在石桌边,虽然石桌高,他垫着脚尖,却很有模有样的手执羊毫笔,润墨舔笔,下笔写下一句话: “先生缘何不闻不问,就要将小子打发归家?” 嗬! 老者差点气煞! 好你个倒打一耙! “你既问,老夫就答。方才你兄长所言,是否虚假?” “并不。” “好,既无虚假,你这小孩儿为何反倒问老夫将你打发归家?你这小孩儿真正有趣。” 小人儿若有所思,随即下笔写道:“先生才是真有趣。先生发榜,告示天下,取材不论男女,只论德行和才识。小子原也不愿来丢丑,可阿姐说,先生大才,论天下才识,先生眼中无男女之别,定然也不是其他凡夫俗子,回因小子身有残缺 而低看一等。” 说罢,连竹心便用一股莫名失望的眼神,看着老者。 后者差点儿气吐血。 瞧这失望莫名的小眼神,到仿佛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老者胸口微微起伏,刚要张口驳斥两句。 却被连海清抢了先: “小弟不要再任性。先生大才,岂是你可以乱污蔑。先生又不是大罗神仙,治不好你的哑疾,哑疾治不好,你又怎么开口读书?” 老者努努嘴:“你兄长的话,可听明白?” 连竹心怒! “他说的不算!” 老者半挑着半边寿眉:“那谁说的算?” “我阿姐。” 连竹心奋笔疾书,又写:“阿姐说,读书识字,是为了学圣人言,明事理,不能说话又如何?阿姐说,小子只是口不能言,手却没残,不能说话,却能写诗作画,当不了官,却能够成为丹青大师,书法大师。阿姐说,别人说小子身 残,小子若是也把自己当残废,那才是真的残了。阿姐还说,能收小子为徒,是先生你的运气。” 这最后一句话,是连竹心自己临时加上去的。 可没把他身旁的老头儿气个半死。 连竹心写完,想了想,又加一句:“小子今天扰了先生,小子告辞了。”写完,放下手中的笔,当真是向着已经呆呆的老者作了作揖,转身,向一旁小厮伸过去手,要取他的油纸伞。 罗管家也目瞪口呆。 这小哑巴……却眼角余光扫了扫自家的先生,可算是气得不轻。罗管家自己当值这么多年,鲜少见到自家的先生气得胸口浮动不止的。 “先生……”他刚开口。 就听到一声:“老罗,给我拦住那小子!” 额……堂堂三公之一的太傅,闻枯荣闻老先生,谁能够想到,居然被个孩子气得做出这种当场拦人的举动。 也好在,今时今日,在场的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除却连海清之外,剩下的,都是闻府内里的人。 只是罗管家这个去拦住人的执行者,觉得耳根有些烫,老脸羞红。先生他……先生他不知羞!这话自然不敢对自家的先生说。罗管家恨不得掩面就走。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你阿姐说的真多 连海清眼见情况不对,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要做到,礼仪仁义兄友弟恭,拱拱手,“先生莫要与我那小弟生气,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懂什么?” 听着仿佛没什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个连海清为人不错,还能够在闻老先生面前,替自己的兄弟求情。 但仔细那么以品,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话里话外,无不是暗示: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那么一番话,当然是有人在背后教的。 罗管家从雨里奔跑了进亭子,怀中还紧紧抱着个小孩子。 小孩子很不乐意,一双小短腿,拼命的挣扎。 当被放到地上之后,连竹心小脸一鼓,仰着小下巴望向上座的老者,那意思不言而喻地说着:我不拜你为师了还不行吗? 他要他的褚先生! 老者平息了一下汹涌澎湃的内心,招招手:“你过来。” 哼~!才不过去! 那小短腿就是不肯迈开步。 老者呵呵一笑:“小孩儿,你和老夫说说,你和你兄长都是来求学的,为何见到你兄长冒雨跪求,你却举着雨伞,站在闻府门外。” 连竹心充耳未闻,老者却道:“好呀,你不说的话,那老夫就等你家人寻到府上来,老夫亲自问问你家中长辈。” 堂堂太傅……这么不要脸的威胁小孩子真的好吗? 罗管家站在一旁,悄悄的侧了半张身子,只觉得今日自家的先生,把这么多年藏起来的本性,都释放了出来。 可这么大的人,危险小孩子……羞与为伍啊。 罗管家没办法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只能侧了半张身子挡一挡。 连竹心闻言,则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不情不愿地走到了石桌前,手执羊毫笔写: “我阿姐说,官府自古以来,有张榜捉拿歹徒的习惯,谁揭了榜单,就有奖赏。这和先生张榜收徒是异曲同工的道理,小子既然揭了告示,自然先生要给小子奖赏,见一见小子。” 听到这里,老者点点头,他张榜的意图,确实与此异曲同工,只是自从张榜至今,那些个蠢蛋,却没有一个人敢揭了榜单来求见自己。 一味地送来帖子求见,或者如连海清那样虔诚的候在闻府门外,那都不是自己所想要的。 连海清自然也看到老者的神情,顿时嘴里发苦……原来,原来只要揭了榜单,就可以见到闻老先生。 自己却冒雨跪在闻府门外。 一时之间,又恨起来连竹心……他一个哑巴,凑什么热闹拜什么名师,这种机会应该留给他。 怨恨起连竹心,却更不满连凤丫……她为一个哑巴弟弟谋划,谋划来谋划去,她那个弟弟也还是一个哑巴,连家待她虽然说不上好,却也把她养大。 他也不求这丫头待他一家子好,但这臭丫头却为了一己私心,害得连家失去一个大好的机会! 不管连海清心中如何苦闷,连竹心却稳稳在纸上书写:“我阿姐说,小子是来拜师的,跪拜之礼数,是在拜师礼上才需要的。小子能不能入先生的眼,凭的都不该是这跪和拜,否则这样眼中只看到表面虚浮的先生,不如不拜。我阿姐还说,人活有筋骨,上拜天 地,中拜人皇,下拜父母,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要拜先生,必须等先生成我师。一师当半父。小子虽人小,却从小听从阿姐教诲,若要小子这双膝盖下跪,就只能如此。” 此刻老者眼底露出矍铄精光,隐隐一闪即逝。 这回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孩儿,这小家伙眉宇之中倒是有一股坚毅和不屈。此时此刻,他倒是对这个小家伙嘴里的“阿姐”起了一番探究的兴趣。 以这小家伙嘴里所说,小家伙的阿姐倒是和普通人家的姑娘不一样,有上几分见识。 连竹心在纸上写下那一大片字,连海清是看不见,但罗管家就在石桌旁,看得一清二楚。 这工整的几行字印在了纸上,罗管家心里就有了一丝起伏。 君子当有筋骨,连如此幼童都知道,那连海清刚才那么虔诚的跪拜,原本在罗管家眼中很是欣赏,此刻,那虔诚的跪拜,却变了味儿。 罗管家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却斜着眼,瞅向一旁依然十分恭敬的连海清一眼,一眼就收回。 “你阿姐说的真多。”老者眯眼幽幽道。 “好了,小子也回答了先生的问题,天晚了,小子该归家了。” 老者看了那一行留在纸上的字,一脸愕然地望着放下笔,准备离去的小孩儿……这小子,居然绝口不再提起拜师读书的事情。 看来真是不打算拜他这个先生为师了。 老者脸色变了又变,就在连竹心准备离开石桌的时候,猝不及防伸出一只手,摁住了小家伙娇软的身子:“慢着,老夫看你虽口不能言,却勤奋好学,老夫就勉强收你为弟子了。” 额…… 不光是罗管家愕然。 一旁连海清猛然抬起头,满眼不敢置信……名满天下的闻老先生,要收一个小哑巴当弟子? 那,那,那自己呢? “先生,我这个弟弟他口不能言!” 急匆匆的声音,传进了老者的耳朵里,老者笑呵呵的瞧了过去,那连海清满眼的焦躁都看在了他眼中,心里不禁有一丝不喜:“听你所言,这小孩儿,是你大伯的幺儿,你堂弟?” 连海清听着这一声貌似随意的问话,猛然看到上座的老者满脸的笑呵呵,那笑容看似慈和,此刻却仿佛很有深意,连海清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击,亡魂皆冒! 这!他怎么忘了,他与那个小哑巴是堂兄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却在闻老先生要收那个小哑巴为徒的时候,出言打断,还口出恶言,点出小哑巴口不能言! 小哑巴口不能言,闻老先生自己不知道吗?需要他连海清指手画脚吗? 一姓之兄弟,他却当面捅刀子……这让闻老先生如何看待自己? 指不定把自己当做了不顾血脉亲情的自私自利的小人。 连海清此刻急的嘴里冒泡……都怪那小哑巴出面搅局! 一个哑巴闹腾什么,老老实实的种种田,晒晒太阳,以后他发达了,还能为这小哑巴娶一门媳妇儿,好好的过日子,指不定多好,非得好好的日子不过,钻出来瞎搅和! 这个搅屎棍! 连海清心里把连竹心骂了又骂,面上却说:“学生只是担心我家这个弟弟他天资不足,又……身有不便,将来背负先生的名声,却不能给先生增光添彩。不过先生乃天下文人的榜样,本非凡人,定然能够将劣弟,教导成才。倒是学生想岔了。还请先 生恕罪。” 这也就是连海清狡猾聪明的地方,他没有再去着重去解释他刚才的“口误”,也没有再更多提起连竹心的“身有残缺”,反而是站在闻老先生的立场,告知自己刚才那么说,是因为自己心里担忧。 闻老先生在听到连海清是替自己担忧之后,就算不信,却也没有再去责怪。 连海清最后又顺便拍了闻老先生的马屁,还连带承认了错误道了歉。 闻老先生第一回,仔仔细细地瞧了连海清一眼,十四五岁的少儿郎,能有这番心智,着实比同龄人要强上许多。 连海清也察觉到了上座老者鹰隼一般精锐的视线,垂着身侧的手,偷偷收紧,他知道,老者这一次的打量,跟之前刚到六角亭子时候的那一记目光,与此相比,之前那一记目光,仿佛就是儿戏。 老者眯起了眼睛,那条苍老老矣的眼缝中,有着谁也看不懂的涵义。 终于是颓然的挥挥手,重新耷拉着眼皮:“老罗,你亲自去走一趟这小家伙的家里,且告知他家长辈,这小家伙,从今以后,就是我闻枯荣的关山弟子。” “你家住哪儿?”边吩咐罗管家,边问向一旁的连竹心。 小家伙把头撇向一旁,倔得就是不说……他要他的褚先生。褚先生就没有看不起他的哑疾,这里这个先生端的以貌取人。 他哪儿看见,他那个堂兄连海清,闷着头,却已经嫉妒的快要发狂了。 闻老先生眯起了眼……这小家伙倒是倔强的很!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的油纸伞,闻老先生眼中闪过精光,“老罗,你拿着那把伞,去府门口看一看。”他手指一指,指的就是连竹心来时举着的那把伞。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气怒 罗管家不明所以,照做,举着伞,大雨中往府门外站着。 仰头看大雨瓢泼,电闪雷鸣……他就不知道,先生缘何要自己傻愣愣站在这府门外,虽有伞遮雨,湿气却润了衣服,湿乎乎衣料占着肉里,很不舒服。 “哎……”这都叫个什么事儿! “老人家且等等。”一道轻扬的女声,穿过雨水雷电风声,透到了罗管家的耳朵里。 谁在喊他……举头望过去,不禁讶然! 远远的迎着风雨,一个女子举着伞,朝他走了过来。 “你是在喊老朽?” “老人家手中的伞,是舍弟的。”连凤丫原本是候在转角处,亲眼看到连竹心被领进了闻府里,久久却不见人出来,再等,等到的却是一个闻府的人举着她阿弟的油纸伞出了来。 这个时代的油纸伞,一般模样,区别不大,但连竹心的油纸伞上,她却故意在伞顶包了蓝色的布头。 连凤丫眼光灼灼:“不知是否贵府的主人家吩咐的老先生举着这把伞,候在府门口?” 罗管家轻“咦”了一声,昏黄的眼珠,闪过诧异,望着这不大起眼的女子……这都能看出来? 连凤丫笑了,已然明白,“如此,就麻烦老先生前面领路。” 罗管家不及细想,“请随老朽来。”话刚出口,脚刚迈开,却猛然察觉……从这女子出现开始,自己就被牵着鼻子走。 脸色有些晦涩,正要说什么。 却听后面清浅的笑声:“老先生说的是,小女子是客,客随主便,当听从老先生的吩咐,一同入府,推辞倒是矫情。” 额……他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了啊! 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客啊主啊的,什么他的吩咐一同入府,这都是她说的,不是自己! 但转念一想……他这是又被这女子给牵着鼻子走了。 分明什么都是她说的,她却给了自己这个闻府管家刚才失态的事情,一个台阶下。 再有一点,刚才在他第一次察觉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原本自己是要呵斥这女子两句的,被这女子一番客客气气挑不出毛病的话打断后,自己也不好再训斥人家。 罗管家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又给人牵着鼻子走了,却还是不得不面上感谢人家。别提心里多别扭。 六角亭子里。 “竹心。”连凤丫一道清脆的唤声,石桌旁赌气的稚童豁然抬起了头,黑曜石的眼珠子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瞬间发亮,欢快的笑着“啊啊”两声。 连凤丫连凤圈住朝着她冲来的小家伙。 “不可调皮。” 一声温柔的呵斥,倒是制止了小家伙。 “啊啊啊!”我想回家。 倒是亲姐弟,心有灵犀一点通,连凤丫就是看懂了小家伙的意图,摸了摸他头:“等一等。” 连海清不料,罗管家去而复返,带回来的人,是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心里一阵厌烦,面上依然恭谦:“大姐姐。” 连凤丫这才注意到之前一直隐在六角亭子旁的连海清,笑呵呵的望了过去,一双眼睛,却比幽潭还要冷:“哦,是海清弟弟啊。” 如此漫不经心,如此的……浑不在意! 轰! 积攒的怒火,便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点燃。 连海清能忍,这从他以往做的事情就能够看出。 连海清的心性也够坚韧,否则,凭他一个农家子弟,何以走到今日府学学子的地步? 无论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连海清都是温柔的,谦恭的,翩翩君子的。 可! 就是这么一个处处能隐忍,能装的连海清,几次三番在连凤丫的面前,都被轻而易举的点燃心中潜藏的怒火。 连海清双眼冒火,她! 她凭什么如此的轻慢! 她凭什么如此的漫不经心! 她凭什么如此的……看不上他! 她又以为她自己是谁! 她又以为她自己无所不能! 她又以为她当真是那什么高义妇人! 连凤丫,她不过就是一个婚前失贞的山野村姑! 胸口剧烈起伏,目次欲裂! 连海清猛然闭上眼睛,要冷静!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紧握成拳头的手掌,松了开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眼底渐渐恢复清明的瞳子。 连凤丫有些失望……哎,可惜这次机会了。 她就是故意用那样漫不经心的口吻,那样轻慢的字眼,去骚动连海清心里潜藏的那只丑的见不得人的恶鬼。 只可惜啊,她这个“海清弟弟”心性果然够坚定,能忍人之不能忍。 连凤丫失望的同时,心里点点警惕……她这个“海清弟弟”小小年纪,却已经心志坚定如此,这今后,随着年龄增长,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个模样。 暗自摇摇头,一边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能叫他成长起来。 现如今就处处歹毒的算计于她,让他长大,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你就是这小孩儿的‘阿姐’?”上座老者扬声打断了连凤丫的思绪,她这才记起面前这个老者是谁。 “民女是。”她道,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地问道:“不知道先生找民女,有什么事情?” “哦?”老者轻“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老夫要找你?” “先生真是有趣。”连凤丫边说着,边指着连竹心的油纸伞:“先生的意思,民女明白。” 老者点点头,这女子果然有几分聪慧。 他叫老罗举着小家伙的伞去府门外等候着,便是要等来小家伙的家人。 这么小的小孩儿,再聪明早慧,家人也不放心一个人在外头,何况天还下着雨,但凡疼惜子女的父母,都会担忧地遣人来找。 “姑娘是一直候在暗处?”老者说出自己的猜测,一则目光落在连凤丫那把伞上,二则实现扫过了连凤丫的衣服……这衣服被湿气打的通透,至少是在雨水中站了好些时候了,绝不是刚从家中赶来。 “民女担忧阿弟,这年头遇上拐子,民女没处和阿爹阿娘交代。” “姑娘大可以陪同在你阿弟身旁,何必藏在暗处?” 面对闻老先生的刁问,连凤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雏鹰只有自己翱翔天际,才能成长成天空的霸主。我帮不了他飞翔。” 连海清心里十分复杂,这是第一次,他听着这个他眼中心里的那个没有见识的大姐姐,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者一阵讶然……这女子,果然是有些聪慧。 “民间女子有这样一番见识,也实属难得了。”老者说道,指了指连竹心:“老夫欲收你弟弟为关门弟子,可你家这个小家伙似乎在生老夫的气,不愿拜老夫为师。” “竹心,先生所说,是真的吗?”连凤丫垂头看向连竹心,一派温和中,眼中有着严厉,“你为何生先生的气?” 小家伙自然说不出,却倔强把头一扭。 连凤丫只得盈盈望向了上座的老者。 “咳……许是这小家伙是因为起初老夫因他口不能言轻慢了他两句,故而认为老夫徒有其表,不愿拜师。” 老者倒是十分坦荡。 连凤丫嗫了一下,这闻老先生这么坦荡的说出缘由,倒是叫她不好做了。 “竹心,先生说的,是你心里想的吗?” 这一回,连竹心憋着小嘴,一双黑曜石的眼睛里都透着委屈,恨不得掐出泪珠儿来。 连凤丫看了,一巴掌拍在连竹心的脑壳上:“你委屈什么?闻老先生乃当世名儒,要是真的如你所想的那样,是个虚有图表之人,为什么最后还要收你为徒?” 小家伙倔强的瞪着她,又扭头狠狠瞪着老者。 “啪!”又是一巴掌落在小家伙脑壳上。“你还不认错?你是不是认为你自己是对的,先生是错的?你是不是认为这件事你自己没有过失?”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训弟 小家伙更加倔强的仰着脑袋,一双眼真的就“啪嗒啪嗒”落下泪珠子,趁着婴儿肥的小脸,看着十分的可怜兮兮。 啪! 又是一巴掌拍脑壳! “连竹心,你这还给我倔上了。好好好,你认为你没错?你认为都是先生的错?” “啊!”就是先生的错! 连竹心狠狠“啊”可一声,怒瞪他阿姐。 阿姐这次不讲理! 上座的老者一时看了呆了……这怎么就当着他的面儿训起弟弟来了? 罗管家也是目瞪口呆。连海清眼中露出暴戾和不屑……连凤丫这个贱丫头,他还以为她多么的品行高洁,多么的正直呢,最后还不是为了当朝太傅闻枯荣的关山弟子这一名号,巴巴地当着闻老先生的面,演这么一出训弟,其实是 拍闻老先生的马屁? 你高洁,你高义,你不是还是为了虚名为了好处,伏低做小拍马屁做小人? 呵~ 连竹心心中不屑一顾,不耻万分。却没有想到,他心里,连凤丫多么卑鄙无耻,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冒雨跪拜,说得好听叫诚意,说的不好听,那就叫卑鄙算计。 连凤丫着实是被连竹心给气到了。 “连竹心,你不服气,我跟我犟,对不对?” 连竹心扭头就跑到石桌边,抓了笔就写了四个字。 连凤丫眯了眼,她没去看那字,却对一旁的闻老先生说道:“先生,民女不识字,还请先生传个话。” 老者有些失望……不识字啊。 却还是给连凤丫传了话:“你弟弟这纸上写的是:以理服人。” 老者其实很是无语。 今天分明是他收徒,怎么闹着成了长姐训弟。 “呵呵~行啊,连竹心,你跟我说‘以理服人’,我今天就跟你讲讲道理。”说到底,却戛然而止,看向一旁的连海清:“先生,还请清清场。” 她倒是不客气,连海清却气得脸红耳热。 看着他说清清场,清的可不就是他? “老罗?”别说,老者还是很有些恶趣味……倒是见惯了兄长训弟弟,父亲训儿,老者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没见过长姐训弟的。 何况,他也很想听一听这个长姐的高见。 是为了浮名为了他闻枯荣关门弟子的荣耀,委屈自己的亲弟弟,一番训斥,实则拍他的马屁,还是真的有什么道理要讲。 如他这样的举世名儒,活了一辈子,有意思的事情并不多了。今日这桩倒是难得少见。 带着这番私心,老者喊了一声老罗。 罗管家客套地说道:“连公子,劳烦您这里移步花厅,用了茶点,等雨小些再走不迟。” 连海清茶点气血上涌! 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要赶他离开这个亭子。 但他却不能挑出主人家的过错来。 人家是请他去喝茶用点心,还让他躲了雨水再走不迟。 说到底,人家礼节礼仪都做到位了。 说来他该感恩。 但连海清只觉得心里一股怨气怒火难平。 人走了。 老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倒似乎是看好戏起来。 连竹心还狠狠扭头瞪了他一眼。 “你还瞪眼?” 连凤丫气极反笑:“你要以理服人,我就给你讲道理。你觉得先生是嫌弃你口不能言,先生因此看低了你,你也因此气先生,是也不是?” 小家伙狠狠一点头,小下巴扬起得高高,那模样就像是高傲的大公鸡。 “呵呵,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先生的错?” 小家伙又狠狠一点头。 连凤丫看到自家亲弟弟丝毫没有反省,丝毫不迟疑不思考就点头,再次怒极反笑: “你是谁?你姓什么?你是哪家的贵胄公子?你有什么才艺特长?你又比别人多长了一双眼睛两只手吗?” “……啊?”小家伙听得呆愣不解。“呵~你瞧啊,你既然没比别人多个显贵的出生,没有别人没有的特长,没有比别人多长一双手,你怎么就敢肯定,大千世界,人群之中,别人能够一眼看见你的好?先生听到你口不能言,你做的是什么?生先生的气?一走了之?这时候难道最该做的不是把你的优点表现给先生看,让先生了解你的为人?这是你第一错。先生若是真的以貌取人,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要收你为弟子?你呢?你不肯主动花那一点时间,让先生了解你,先生主动了解了你,你呢?你却还做了什么?继续生先生的气。这是你第二错。同样,先生知道你口不能言,言语上或者伤了你的心,那是先生没有了解你的为人,你不主动让先生了解你的为人,却也不肯主动去了解先生的为人。你没有主动去了解先生的为人,却已经判定先生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先生,你和你心里认为的那个徒有虚名以貌取人的先生又有什么不同?这是你第三 错。连竹心,你还说你没有错吗?” 一番训弟之言,把那只骄傲的大公鸡训斥得耳根通红,眼眶通红,整个人成了斗败的大公鸡。 “连竹心,你太让我失望。” 小小的人儿,浑身一震,抬头呆呆望着他阿姐,阿姐失望了……阿姐的语气里都透着浓浓的失望。 啪嗒,啪嗒,啪嗒……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最后成了落线的风筝。 阿姐的话都在耳边,他小小的脸上,嘴唇翕动……阿姐从没有这样的训斥过他。 “连竹心,跟我回家,今天的你,还不配拜闻老先生为师。” 怎料,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愿呆在这里的小家伙,却脚下生了钉子,不肯挪开一步。 连凤丫目光沉沉,眯起了眼:“你为何不走?” 小家伙死死握住小拳头,石桌后的老者,几乎可以看见啜泣而颤抖的小肩膀。 罗管家刚刚已经悄然复返,把连凤丫那番训弟的话,听得八九不离十。 不禁高看了那个身形单薄,长相寻常的女子一眼。 连他都以为,这个乡野女子要训弟的一番作为,其实就是做做样子,实则是要拍拍自家先生的马屁。 却没有想到,这女子,当真是训弟。 “你为何不走?”连竹心听到他阿姐的问话,拿起笔写一行字。 连凤丫看向老者,这回老者不用连凤丫说什么,径自替她解读: “小家伙说,他要拜师。” 连凤丫笑了。 盈盈目光落在小家伙脸上:“现在想拜师了?” 小家伙弱弱地一点头。 连凤丫笑脸陡然收敛,沉声道:“你现在想拜师了,可先生未必就想收你为弟子了。”一边说着,一边却冲着老者看过去,小幅度地冲着老者摇了摇头。 老者眼中露出讶然……这是?叫他不要收她弟弟? 虽然不知道缘由,老者矍铄的目光对上连凤丫的,那女子目光清澈干净,不像是拎不清事情的,仔细想了想,老者最终配合了一下: “你阿姐说的不错,我想收你为弟子,你不愿意,此刻你想拜老夫为师,老夫不愿意了。当朝太傅闻枯荣的收山弟子,岂是你小小毛孩儿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这一下,小家伙脸色唰的血色全无,惨败的一张小脸,还挂着泪珠儿,看得人心疼不止。 老者赶紧把视线挪开。 连凤丫死死握住了拳头,心不是不疼,但,他需要教训。 “连竹心,你是不是还想拜先生为师?” 小家伙惨白着脸,这次,毫不犹豫点头。“阿姐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能够说服先生,阿姐只听过娘说过,伤了的心,就要用心去补救。阿姐是个妇道人家,大道理不懂,但却曾听褚先生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完,望向连竹心:“你,可听 懂了?” 连竹心小脸上漾过思索,片刻,慎重点头,拿笔工工整整写下一行字。 连凤丫瞥了一眼那纸张……她当然识字,只是不愿说破,在看了那一行字之后,嘴角列出一丝笑。 冲着连竹心招招手,“我们归家。” 亭子空落落了,老者垂眼扫向那张纸,纸上赫然写着: 学生连竹心,愿发重誓:以心换心,重新认识先生为人,比以行动,感化先生,直至先生愿再次了结学生为人,收学生为徒。 今立字起誓,言必行,行必果。 “噗嗤”一声轻笑,“这小家伙倒是越战越勇。”老者抬头,看着远处油纸伞下,一双姐弟,越行越远。 突然之间,也就明白了那女子的意图: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珍惜,她是要给她那个弟弟一个教训深刻的教训啊。 这女子……可惜了,生作乡野女,若是公卿之家,却不必沈家微莲差了。 街道上 马车里,一双狭长凤眼,一直紧锁那对姐弟,确切说起,是目不旁移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连凤丫一回头,便看了个空,大雨滂沱中,什么都没有。 “奇了怪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盯着她看。 “啊啊。”身旁,小家伙拽了拽她衣袖,她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归家去。” 她身后,马车往相反方向赶。 “主子,是去找安九?” “不必惊动他,随意找个去处。”低沉的声音从幔帐中传出。 “主子,刚才属下好似看见了熟人。” “嗯。”车厢里人“嗯”了一声,兴趣缺缺。 “是陆不平。”“哦……”车厢里人“哦”了一声,又漫不经心问了句:“那看来,他也在淮安城啊。”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毒发这日他来了 夜深了,下晌的雷雨停住了,庭院里还有着湿漉漉的水坑,一个一个的。 夏来临,风吹着舒爽。夜里又不太热,一股熟悉又久违的感觉,突然的传来,连凤丫豁然间变了色。 眼神有些慌乱……倒是忘记了,这暌违许久的每月十五必定发作的寒毒和热毒。 掐指算了算,自打怀孕生子,做完月子,与那日夜里,凤淮镇外义庄外遇到的陌生男子之后,也差不多到了身体之毒发作的日子了。 脸色几番变化,挑眼望向窗外,抿着唇,套了件衣裳就轻手轻脚开了门,悄悄往外走。 每一次的寒毒热毒发作,都犹如生死门前走一遭。 不能留在家中,一怕发病吓到亲人,二也想走到外面之后不要死在外面能活着回来,告诉自己,家里有人等着她呢。 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往外走,淮安城找了间干净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吩咐了小二一声:“准备两浴盆,一个装满滚烫的热水,一个装满凉水。” 小二哥不明所以,这女子真是怪的很,哪有人家要沐浴,一盆子热水一盆子冷水的。 但这女子一出手就是一块银锞子,端的是大方的很,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小二哥很快叫人抬来两只装满一热水一冷水的浴桶。 连凤丫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怀里掏出了块银锞子,看也没看大方地丢给了小二哥:“赏你的,拿好了,别叫人来打扰我。” 小二哥掂掂手中的银子,这分量可不轻,顿时心花怒放,面上挂着机巧讨好: “得嘞,姑娘放心的吧,小的我定然把姑娘交代的差事儿办好了咧,妥妥的绝不放半个苍蝇蚊子进屋来扰了姑娘您。” 小二哥说什么,连凤丫左耳听右耳出,脸色越来越苍白,赶紧挥挥手:“出去吧,我累了。可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许人来打扰我。” 小二哥连声称“是”,心满意足地出了客房,还细心地把房门儿给关上。他一出房门儿,连凤丫就冲了过去,一把把房门儿的门栓子给栓上了。 颤抖地伸出手,几乎是扒拉下了身上的衣服,浑身冷得嘴唇都发紫,迫不及待就跨进热乎乎的浴桶里。 一下子身上的热气蒸腾,缓解了几分寒意。 但那股幽寒,却仿佛是从骨子里往外冒一样,即使是热水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 她额头上的冷汗又沁了出来,手指紧握成拳头……能的,她坚信,一定能挺过去。 水温渐渐冷却,连凤丫已经麻木了,到底是水冷还是她身体冷,也已经分辨不清。 只是这一刻,恨极了那个在她身上下了狠手的人。 这是要她死啊! 换做原主,也许早就已经受不了这冷,这热,这扒皮挖骨的痛,生不如死,早已经选择自尽了……但她偏不! 她就要活着,她就要越活越好,她就是不让那一心想要她死的人如愿! “就别……让我知道是谁害我!”她咬牙,眉头皱起来的时候,眉宇之间的寒霜抖落几许,扫一眼浴桶里已经没了热气的水,连凤丫颤巍巍地从浴桶里站起来,一脚往浴桶外跨过…… 噗通! 溅起水花无数……她又重新地摔进了浴桶中。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张方正锦帕半空中落下,飘飘扬笼罩了她的头。 “谁!”连凤丫心中一惊! 边侧首朝着大门方向看去,边伸手就要去扯头顶上遮住了眼睛的锦帕,但下一秒,她的手就僵硬地僵在半空中。 一声低沉好听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提醒她: “你若看见了本座的模样,本座只好杀人灭口了。” 一句话,让连凤丫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往外冒。 那只想要去拽下锦帕的手,堪堪停住。 “我与公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公子想要财务的话,那边衣裳里有。”隔着锦帕,她指向屏风上挂着的衣裳,但心里却无比警惕。 八仙桌上烛光摇曳,有锦帕遮着眼睛,隐隐约约绰绰,透过微微透光的锦帕,看到一道欣长的身影,立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她看不见这人的表情,却觉得那目光十分犀利,落在她的身上。 那人突然朝着她走了过来,连凤丫的手已经悄悄撑在了浴桶的桶壁上,这是十足的防备姿态,进可攻退可守。 这人要是不做什么,拿了钱财就走,那她只字不言,等他拿了钱走了就是。 可这人要是要的不是钱……那她也绝不会什么都不做就等死。 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了,静的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整个人也越来越紧绷的蓄势待发。 五步、六步、七步…… “公子留步!非礼勿视!再近可就不够君子了!”连凤丫陡然发生喝道。 果然,那人身子微微顿了一下。 连凤丫是看不到那人的神情,但那人在听到连凤丫突然喝道的话时,凤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非礼勿视?这女人,什么地方他没有看过? 半挑了挑眉,那人突然伸出手,连凤丫看不到这人模样,却能够透过烛光的亮,看到这人隐约的轮廓,面色一变,同时眼底一股狠辣,脖子上的暖玉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拽在了手掌里。系着暖玉的绳子,被她左右手各自拽着一头,就跟前世杀人的钢丝一样,她趁着那人弯腰的瞬间,豁然站起来,两只手各自拽着绳子一头,绳子卡主那人脖子的瞬间,双手猛然向两边用力,她眼中露出亮 光……得逞了! 下一秒! 形势骤变! 腰腹上缠上一只修长的手臂,紧紧箍住了她,手腕一麻,暖玉连同系着的绳子,一同脱了手,连凤丫的脸色一片惨白。 “想死,还是想活?”低沉的声音,透进她的耳朵,连凤丫身子一顿……似曾相识的情景,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是第一次寒毒热毒发作,也有一个男子,问过她相同的问题。 仔细回忆,才突然觉得这抱着她的人,身上一股独特的冷香,窜入鼻间,这人的声音,也似曾相识。 “是……你?”回答她的是,箍住她腰腹的手,骤然收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你是谁 连凤丫没有去问“你想要做什么”这样的问题,只是一双眼隔着锦帕,紧紧盯着前方,尽管什么都看不清。 一阵天旋地转,那人就将她拦腰抱起,朝着屏风后的木床走去。 被那人丢在了床褥之中,而那人的目光,就算隔着一张锦帕,模模糊糊,却仿佛有如实质,她几乎能够感受到那眼放肆无比的打量,而她也依然没有忘记,她此刻……身无寸缕! “君子非礼勿视!”几近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蹦出来这一句话,不同于之前时候的提醒,连凤丫清晰的感受到,床前那人,十分放肆的在她身上徘徊。 寒毒去散,热毒侵袭而来,寒热交替时候,从骨到血的痛,连凤丫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争辩,“公子到底要如何!” 这句话,依然是从牙缝里蹦了出来! 下一秒,她的脖子上,多出一道冰冷的寒意,她呼吸一滞,眸子缩了缩……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冰冷的指腹,在她脖颈上徘徊,指腹所过之处,肌肤上起了一串串鸡皮疙瘩。 嗬! 嗬!嗬! 客房里,除了蜡烛偶尔的发出“噼啪”一声,最最清晰的就是她的粗喘声。 “想活,还是想死?”那人清清淡淡地开口,清清淡淡地问着她,就好像是在问“你想吃鱼还是肉”这样轻描淡写,那只手修长白皙,此刻却有一下没一下的缓慢摩挲着床榻上躺着的女人的脖子。 连凤丫心脏跳的飞快,不是因为羞涩,只因为……那双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脖颈的手,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 这人在等,等着她下一秒的答案,答得不好,那手此刻看起来如何的优雅,下一秒就能够那么优雅地捏碎她的喉咙。 “活……活!我要活!”锦帕遮住了她的眼睛,但那双锦帕下那双眼,强烈的求生强烈的毅力,床榻边的男人,几乎能够从这一句“我要活”的嘶吼爆发声中,清晰的感受出。 连凤丫看不见,就站在她的床前,那人的眼,清亮无比,“好。” 一字蹦出,那人长臂一揽,已把她扶正坐于床榻之中,双手飞快在她身上连点数处穴道。 几番下来,身上疼痛散去,连凤丫垂着头,脑子里飞快运转。 “公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救民女?”问着这话时候,双手却悄然的抓住身下的床褥……她想不通,如果上一回帮她是偶然,那这一回呢? 脑子里有千般猜测。 身前人一声轻笑,声音低沉道: “本座住隔壁,途径此处,你房门开着,无意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你,又看你状况不对,猜也猜得出你这是上回的毒又发作了,索性本座好人做到底,再帮你一回。” “怎么可能?民女沐浴前,亲自关的屋门。” “怎么?你是怀疑本座的话?”那人幽冷地扫了连凤丫一眼:“门半掩半阖,本座经过时看到的就是那样。” 看他态度坦然无比,连凤丫仔细想了想,当时寒毒发作,她也匆匆就把门带上栓,倒也没有再去确认门到底有没有拴住。许是当时太匆忙,结果门没关紧吧。 连凤丫心中疑虑稍稍退去,心道,这人有没有说谎,回头问一下小二哥,不就什么都明了了,这人看起来身份不简单,就算要找借口,断然也没必要找一个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稍一询问就能拆穿的。 心下更是相信了几分,她耳根也微微红了起来:“咳咳……民女多谢公子再次救命之恩。”说话时,坐在床榻间,上身微微前倾,施了一礼。 刚抬起头,就觉得一道犀利滚烫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尽管隔着一层透光的锦帕,但这目光太强势,太火辣,她想忽视都不行……连凤丫脸色突然大变,飞快抓起一旁的被褥,裹在身上。 这才明白,这人刚才到底是在看什么! 她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此刻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刚才只顾着思索这人为何突然的出现,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却忘记自己正衣衫全无地暴露在这人眼下。 脖子上突然一凉,连凤丫连忙低头,那块暖玉,已经被那人挂在她的脖子上,清幽的声音入了耳,那人说:“玉,养人。那人送你这玉,不是让人用来杀人的。” “那人?”连凤丫敏锐地抓住话中的关键,下意识急匆匆伸手就要去掀开盖在头顶遮住眼睛的锦帕,那人又说:“见到了本座模样,生死就不由你了。” 清冷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连凤丫猛然清醒过来。那只拽在锦帕边缘的手,缓缓地松开,却突然,匆匆地抓住了那人的衣衫:“你是谁?”连凤丫又是一用力,连同衣袖一起,紧紧拽住那人的手,“你知道这个玉佩,你难道是……”她想说“你难道就是那晚留 下玉佩的人?”,但她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 那晚留下玉佩的人,也留下了孩子的名……尽管连凤丫不想承认,但她心中很是明白,那晚那个留下玉佩的人,多半是她一双儿女的……生生父亲! 而她又想到身上的寒毒和热毒,这毒从前没有,却在那件事情之后发作起来,没有证据证明是那夜山里那个人做的手脚,连凤丫却更清楚,比起其他人,那夜山里那个人嫌疑最重。 那人若是做了手脚,寒毒和热毒的折磨,生不如死……那夜山里那人分明是要她死!且是不得好死! 此刻,自己面前这个人,却三番两次救她性命……如果面前这个人是她孩子的生生父亲,是那夜山里夺走原主清白的男人,此刻,站在她窗前的这人,做的应该是杀她,而不是救她。 “不,你不是。”连凤丫低低说道,另一只手,猛然握住脖子上挂着的暖玉坠子,用力从脖子上拽了下来,伸到那人面前:“你不是他,但你认识他,对不对?是谁?他是谁?”她大声喝问,死死拽着暖玉坠子的手掌都忍不住激动的颤抖……那混蛋,那多半是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害她生不如死的混蛋,他的身份,终于是要浮出水面了……连凤丫激动地问道。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你果然不听话 当答案就在眼前的时候,伸出一只手就能够触及到的距离,谁,也无法保持平静。 之余皇子们,帝位就在眼前,向前走一步就能坐上龙椅,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于连凤丫而言,那夜山里的男人,她一双子女的血脉生父,这个人,虽平时不曾多提起,但她心中,也始终有一个耿耿于怀,平时藏于心底深处,有意无意的刻意地忽视掉。 但这么个人,他始终是存在的。 她很激动,但陡然之间,想起了什么,眼底的激动渐渐隐去,锦帕下,她的面容,渐渐趋于平静。 在狂喜时,陡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就算知道他是谁,她…… “就算让你知道他是谁,你又能奈他如何?”低沉的声音,道出连凤丫意识到的问题,言辞中的轻慢,更是无需多余言语,无情的点破了连凤丫的卑微。 有什么比得上不费一丝赘言,却清清楚楚道出你的“无可奈何”,更让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卑贱呢? 身前这人,没有骂语,没有言辞羞辱,他只用了很平常的一句话,也很现实的一句话,却彻彻底底真真切切地羞辱了她。 是啊,你知道了他是谁,又能够怎么样? 你不过是一个出生卑贱的山里农户罢了。 面前这人,也间接地告诉了她,“他”的身份,必定高不可攀,是她无法企及的。 在现实的面前,她寸步难行! 但……高不可攀?无法企及? 狗屁! “我天生头生反骨,不安于室。公子口中的‘他’,是什么身份,是何等人物,小女子斗胆,将来定将相见。”相见之时,今日所承受的痛苦,必定原样奉还! 立在床榻前的男人,怔然一下……随后,凤眼缓缓眯起,薄唇挂起一丝兴致,“逞口舌之利,图叫人笑话。” 锦帕下,连凤丫略显苍白的唇瓣,浅浅漾起一丝笑,对于面前这人的话,并不反驳,反倒随波:“公子教训的是。” 如此轻易就服软? 怎会? 如此轻易的服软,是个人,都看得出,这女人,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里去。 床榻前男人轻笑一声,“你倒是乖觉。且先活下去,再说大话吧。” 身前的人,第二次将被她拽下脖子的暖玉,重新挂在她的脖子上,“别再摘了。”声音沉沉,暗含警告。 空气突然地一动,冷风扫过,连凤丫下意识地绷紧身子,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床前已经空无一人,那人刚刚说完那话,挥袖转身离去,门扉轻微一声异响,一室静,静的有些让人发怵。 她伸出手,拽下了遮住眼的帕。 锦帕在手,眼眸掠过手掌中锦帕的每一条纹路,连凤丫缓缓地将锦帕叠成小小一块,小心翼翼收进了随身的荷包中。 至于那块玉……她缓缓伸出手,暖玉摊在手掌中,她眸光沉沉,却不看躺在手掌中的暖玉。 突然! 手掌猛然一握,成拳,那暖玉被包裹在拳头中,待要拽下脖子时,手腕一痛,被什么打中,连凤丫松开了手掌…… 床榻上多了一枚金豆子,是那种有身份的富贵滔天的人家,主人家用来打赏下人的金豆子。 唰! 连凤丫倏然抬头看去,烛光摇曳,印着窗户纸上,一道修长的黑影,连凤丫呼吸陡然一滞。 “你不听话。”窗外那人薄唇缓缓动了动,磁沉清幽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果然是熟悉的声音,果然还是……他! 之前那人,并没走! “你果然不听话,”窗外人薄唇微动:“那坠子,与你说过,别再摘了。”一个“果然”也说明了他为何还没走,却候在外头的原因。他是预料到了她的逆反。 那声音里的冷漠和肃杀,仿佛忤逆了他的人,下一刻就身首异处。 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连凤丫额头上冷汗越来越多,这危机感来自于窗外那人……很久,很久没有人能够让她像现在这样,神经绷紧,但同时,一股无来由的愤怒: “公子未免管得太宽,我要如何,与你何干?” 但窗外,没有人回答她,她只从微微露着一条缝的窗户缝里,看到那人眸子犀利地从她身上划过,冷光一闪即逝……这眼神中的杀意,毫不加掩饰。 似乎只要她不听话地拽了脖子上的坠子下来,下一秒,窗外那人,真的会冲进来动手扭断她的脖子。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连凤丫怒问:“这暖玉既然是‘他’的,与你无关,你何必在意它挂不挂在我的脖子上!” 已然真怒了,敬称都没了。 这里头太乱。 若说窗外的人,就是她一双儿女的生父,就是那夜山中的男子,就是一心一意要置她于死地的那个人……可他为什么三番两次救自己? 一个要她死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救她? 连凤丫不信。 但脖子上的暖玉,窗外这人却认得出,既然这玉不是他的,他又为什么那么在意这玉是不是挂在她脖子上? 或者他和这玉的主人关系匪浅?又或者,这玉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这里头,太乱,逻辑上矛盾点很多。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似是而非。 所以,连凤丫之前也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可现在,不由得她不去推翻之前的推论,不由得她不去多想一想了:“你是谁?”垂在身侧的手,捏的紧紧的,连呼吸都压抑着。 她在等答案。 你是谁?……这三个字,并不是表面上的意思。 她是在问他:你是不是‘他’! 你不是‘他’为什么要关心‘他’给的玉佩是不是挂在她脖子上;你是‘他’为什么一心想要她死却屡次救她性命。 头一次,连凤丫糊涂了,在真相和假象中迷失了。头一次,她找不到答案了。 “你是谁!” 第三次,她开口质问窗外人。 窗外的人沉默了很久,就在连凤丫都以为他不会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人缓缓说道: “你想知道本座是谁,来京都。他是谁,本座是谁,京都城中定然能够找到答案。” “你想知道的一切,京都都有,”那人说:“你要是能够活下去,本座在京都等你。” 话锋一转,轻笑一声:“本座不见无名之辈。” 此话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连凤丫听懂了,这人是在告诉她,若她能活着,那就到京都去寻他,而暖玉主人是谁,只有等到她活着到了京都城,见到他,届时,才会告诉她。 可这人又说,他不见无名之辈……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她想见他,得有这个资格见。 见他,不是哪只阿猫阿狗想见就能见的。 “一言为定。”连凤丫道。 她不追出去,是因为窗外那人说过:若见了他真容,她也不必活了。 既见不到窗外那人的真容,问什么都没有意义。 她不再去关心窗外之人是谁,暖玉的主人是谁,到了京都,一切都会有答案。 那人走时,留下一句话:“这是本座最后一次出手救你。” 人已走,桌上的蜡燃了大半,蜡油滴了下来,又在桌子上凝固成片……满目狼藉! 就像是连凤丫此刻的模样,汗水湿濡了头发啊,黏腻的一片,但她此刻的心境,却无比的平静。 客房里,一桶热水早就冷了脏了,还有一桶冷水安静地摆在那里。 连凤丫拿了布巾子,仔仔细细的浸润了那盆冷水,擦干净了自己身上的汗。 打理干净了,才慢条斯理穿上衣服。 客栈外,夜色正浓。 陆平为自家主子套上一件黑色外套:“爷,属下能不能问个问题。” “问。”男人话不多,一脚跨进了马车中。 “爷为何两次出手救她?爷不是想要她……”死的吗…… 男人修长指骨拽着车厢帘子,听到陆平的话,停顿了一下,淡道:“她是我萧凤年长子长女的生母。” 而他,更想看看,从一开始在他眼中的必死之人……那个女人,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她……已经一次又一次让他吃惊,虽然不会太在意这个女人的存在,那女人杂草一般卑贱,却把胸膛挺得笔直。 在那些枯燥的朝堂明争暗斗中,那女人,总能够不经意间让他惊讶。 卑陋如她,寒热双毒的折磨,她真能扛过去?……到底那女人在二爷心中的分量还是太轻,救她两次已经是二爷的仁慈。 可那女人要是真能扛过寒热双毒的折磨,活着到了京都,见着了他,二爷才算真的认可了她。那时给她一个名分……车厢中,二爷这么想着。 只是后来,那女人,着实让人惊叹…… 东宫之位,太子萧湛,字凤年,出门在外,称一声“二爷”,后院清冷,于情爱之事,鲜少在意。年幼时,帝王之家,天子亲自教导,教出了一个合格的君王继位人,却从没教过他何为爱。今时今日,红鸾星动,太子萧湛,毫不自知。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连竹心再求学 自那日归来之后,连凤丫沉寂许久,那人要她去京都城,是要她带着资格踏上那块土地。 换一个人,现在或许大开阔斧,要做出一番大事,连凤丫却反而沉下心来,当天夜里,她悄然回到了位于百桥胡同的家中。 夜深人静,一盏蜡烛摆在窗台下的书桌上,这书桌原本是虚设着,连竹心偶尔在此间练字用的。 可今夜,这书桌前,伏案而作的不是那小小的人儿,却是人们眼中大字不识一个的连凤丫。 她伏在桌案前,嫌那细软的羊毫笔用起来麻烦,干脆折下屋子里一株盆栽的枝丫,蘸了墨汁,在桌案上写写画画。  一张一张的白纸,沾染上墨色,很快就翻了一页,换一张纸,桌案前的人儿,很是忙碌,偶尔会停顿一下,隔空手指在桌子上“嗑噔嗑噔”地有节奏地敲击着,不过片刻,又会埋头在纸上继续写写画画 。 天色将亮,一声鸡鸣,清晨的微光从窗户缝里透了进来,连凤丫放下手中的纸笔,将一夜成果——满满一叠的纸张,整理好,放到了自己的梳妆台抽屉里,这才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 下了一夜的雨,今晨止住了,推开了窗,满眼湿意的绿,随便挑眼望去,一株月季粉色的花瓣上,沾上了雨露。 深深吸一口,满鼻子的清香,沾着湿。 顿时,只觉得,岁月静好,不过是庭院、草木、干净的空气。 眼角余光扫到一道黑影,凝眸望去,连凤丫笑了……这小家伙,倒是有一股毅力。 “你去哪儿?” 向着大门走过去的人影,顿了顿,扭头就循着声音看了过去,伸手朝着东边儿指了指,“啊啊”的两声,就又转身往家外头跑。 连凤丫顺着那手指往东边儿看了看,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家里东边的围墙……但,东边儿,记得没错,闻府就在那个方向。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天刚开亮,朦朦胧,就是这城里卖菜卖的人家,也才刚刚起床吧。 转身披了一件披风,连凤丫出了自己的厢房,没走几步,就在前院里遇上了褚先生:“我爹娘若是醒了,还烦劳先生与他们说,就说我和竹心买菜去了。” 褚先生是个明白人,不去揭破连凤丫的谎言,站在那儿眯着眼笑着点点头:“当家娘子尽管去,家里老爷太太,老朽自会应对。” 二人都是明白人,连凤丫对上褚先生的眼,盈盈一笑,自是双方都心知肚明:他识破她的谎言,她也看穿他的担忧。 “如此,家中就拜托先生了。” 她行一礼。 “如此,小公子就拜托当家娘子了。”褚先生同回一礼。 不再赘言,连凤丫往东城闻府方向而去,不多时,便追上连竹心了,她只一声不发地尾随其后,小心翼翼护着小人儿的安危。 天色微微亮,路上行人少,她家竹心长得聪慧清秀,这城中万一碰上一个人贩子,她家竹心还口不能言,连呼救都是奢望。 也正是因为担忧,这才尾随连竹心后面,也才和褚先生说了谎。 褚先生同样是因为这一层担忧,也才没有戳破连凤丫的谎言。 一个帮着瞒着家中两个老的,一个尾随其后护着小的。 这二人默契,可见一斑。 连凤丫心系幼弟,倒是把自己一双儿女给忘到了脑后,后来回到家中,差点没被万氏给骂得狗血淋头。 闻府的大门还关着,府中置办一日用度的小厮婆子们,都是从后门进出府的。 小小的人儿这次是有备而来,阿爹亲手做的小木凳,被他一路辛苦地抱着来,手里的竹篮,是阿娘亲手编织的,里头放着这一日的用度。 小木凳只到他膝盖上,不高,也不特别重,只是他人小腿短,这一路从家里抱着到闻府,后背的衣裳湿了一层汗。  只见那小人有条不紊将小板凳当着闻府的门前放下去,又从竹篮子里,一样一样拿出笔墨纸砚,小板凳上是放不下这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就被小人儿有条不紊地搁在了小板凳旁的地上,只留下一 叠纸张,平铺在小板凳上。 连凤丫隐在昨日的拐角,静静看着。 那小人儿又从竹篮子里掏出一块足够大的粗布,铺在了小板凳前,这才在粗布上跪坐下。 此时,天色更亮,路上人潮多了起来。 偶有经过闻府门前的路人,都要侧目而视一下。 小人儿不为所动,安安静静地执笔在纸上书写。 天光大亮,闻府大门开了,犹自睡眼惺忪的小厮,见着外面的这一景象,也是眼凸凸地望着,不知所措。 “这,这……小孩儿,你谁啊?”小厮晃过神来,揉着眼睛往外走:“去去去,这里不是你闹着玩儿的地方,归家去吧。” 那小孩儿仿若未闻,手中书写不曾停止,小厮似有起床气,早早的就被人堵了门,谁心中能舒坦,这小孩儿还不听劝,说着就要恼火,被身后当差的同伴拽住了, “别冲动,我瞧着这小孩儿是昨天先生请进亭子里的那个。咱们先去把这事儿禀报给罗管家,请他定夺。” 说着,那小厮就跑开了去。 后院里 罗管家惊呼一声:“什么?他又来了?” 说着,不等前面报信的小厮说话,罗管家又呵呵冷笑起来:“那也没用,先生说了,这小子再来,冷他几天。” 报信的小厮不知怎么办了,小心翼翼问着:“那罗老……您这看着,咱们该怎么对那小子?小的们把人赶走?” 罗管家“哼”了一声,“赶走作甚。先生有说让咱们赶人走吗?” “啊?”那,那,那怎么办? “不赶人走,就让他这样呆在咱们府门前?”小厮犹豫地说道:“不太好吧……让人看到,指不定传出什么闲话来。” “闲话?先生都不在乎,我们做下人的闲操心。” “那,那咱们就当做没看见?”小厮又问。 罗管家这回笑得有些真诚:“就当做没有看见,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罗管家目送小厮离去,眼中露出笑意……这几个小厮知道什么? 先生可说了,这小子要再来的话,就冷他几天。 先生这话再明白不过……冷他“几天”。 瞧瞧,先生也只是冷他“几天”而已。以他对先生的了解,先生多半只是想要让那小子吃点苦头,“几天”之后,先生多半还得收这小子入门。 也不知,先生到底是看重这小子哪一点。 罗管家摇摇头……再如何出众的机智,是个哑巴也不管用啊。 夏天的天气很是炎热,眨眼太阳高高挂在头顶。 闻枯荣闻太傅收关门弟子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今日和以往一样,闻府门前一样的来了许多求拜师的学子。 只他们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一来,就看到了一小人儿,跪坐在闻府前,安静练字。 有人惊诧:“这小子是谁?瞧瞧人家这拜师,别出心裁啊。”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同窗就飞快的转身跑了。 “喂!你跑什么啊?” 跑出去的人,扭头喊了一句:“我也去搬个板凳,备上笔墨纸砚再来。” 他这一喊可好,周围那些人各个脸色一变,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同时,转身就跑。 闻府看门的小厮,看着这一景,脸色都变的古怪了……“这,要不要去禀报罗管家啊?” 庭院里,罗管家得了消息,笑眯眯説:“你们几个只管看大门,其他事就当没看见。”话说完,转身却朝着书房去:“先生,那小子搬了个板凳在门口练字呢。” 书房里老者抬起头,淡淡说了一句:“这事情,你刚才说过,老罗,你记性差了。” “不是,先生,我这要说的是,那些前来求拜师学子们,都回去搬板凳准备笔墨纸砚了。” “嗯。知道了。” 嗯?知道了?……“就这样?”罗管家傻了眼。先生未免太平静了吧。  他哪知,他家先生憋着大招呢。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求学难难如登天 闻府门前,出奇景。 “这都是干啥子咧?”有路人经过,不明所以,旁边路人听见,指着闻府门前一群书生:“老兄弟,这些可都是读书人,他们啊,都是来拜闻老先生为师的。” “拜师?”那路人更是一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俺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个拜师的法子。” “别说你,咱们这些人,今日个也才开了眼见。” 路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先是惊诧好奇,驻足观看了一会儿,却只见那些学子们,各个埋头练字,看着也就没了兴趣。 驻足看一会儿,也就拔腿走人了。 夏日的天气炎热,越靠近中午,就越热。 闻府门前学子头顶上顶着大太阳,火辣辣的,要晒晕人。 人群开始有些乱了,有学子抬手时不时擦汗,有的则注意力开始分散。 在这些人群之中,也有依旧伏案而写不为外界所扰的,比如……连海清。 连海清昨天见到了闻老先生,尽管,闻老先生并没有见了他之后,收他为弟子,可连海清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放弃! 那个哑巴要是都能够得到闻老先生的青睐,他连海清也可以。 连凤丫隐在不远处的拐角,淡漠的目光,落在连海清的身上……连海清出生乡野农户,能够走到今日,除了他从小聪颖,也跟他自身的勤奋努力分不开。 连海清此人心术不正,她虽看不上眼这个人,但也不会就否认了他为人的勤奋和努力。 日头已经正当空,正午时分,那些学子饿着肚子。 有些人坐不住了:“不如我们先去吃了午饭,再来拜师求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辈读书人,怎么能够饿着肚子让家中老父母担忧我们的身体?” 这人这么一提议,立即就得到一群人的应和声:“是这么个理儿。” 便呼啦啦走掉了一小半的人,没过多久,剩下之人也有人默默站起来,离开了闻府前。想来是受不了挨饿。 这么几次走掉人,闻府门前所剩下的也就只剩下七八个人。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明明是强词夺理,我三岁蒙学,五岁入私塾,后又入府学,读书十载,首次听闻,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这么个用法。荒谬至极!” 另一人说:“他们要走便走,求学之路,如登高山,中途退走,乃缺毅力。我等不必与之为伍。” 说着浩然正气,肚子却“咕噜~~~~~”一声,那人红了脸,摸着肚子:“这也不是办法啊。” “我等在此求拜师,闻老先生定然是知晓的,闻老先生贤达威严,却不失长者慈和,若他知晓咱们一群学子饿着肚子顶着大太阳求学,该是要让府中的下人,送来吃食才对。” 连海清身边的这人,名唤张崇山,是连海清的同窗好友,此刻因着肚子饿,侧头看着连海清说。 连海清温和笑了笑:“崇山兄所言有理。” 这二人对话,被周围几人悉数听了去,各自都认为那张崇山所说的对极了。 闻老先生,贤达慈和,怎会任由一群学子,在他府门前饿着肚子。 先前那个自言“三岁蒙学,五岁入私塾”的学子,看穿着打扮,就是个富家子弟,此刻听着张崇山的话,冲着张崇山拱拱手:“这位兄台说的有理,看这位兄台品貌不凡,不知可是城中张家的公子?” 张崇山愣住一下:“正是,家父正是淮安通判知事,张潼。”张崇山是张府大老爷张潼老来得子,自然宝贝。 “原来是张兄,在下刘宸风,家住城南,我父刘忠良,与张潼张大人乃有数面之缘。”刘宸拱拱手:“今日倒是缘分,让宸风在这里遇上张兄。” 张崇山摆摆手:“既是我父旧交,我与你又有缘在此遇见,叫我一声崇山就好。” 刘宸风双眼闪烁精光,今日求学,却没想到遇上张家大老爷的公子。便起了结交之意。 刘宸风看重张崇山,自然也就看到张崇山身边的刘海清,“张兄身边这位公子是?” “你说海清啊,他是一位难得的才子,为人温善和蔼,向学之心,无人可比。”张崇山兴致勃勃介绍。 刘宸风却没了兴趣。 张崇山一味地夸赞他那位好友人品如何,才学如何……听在刘宸风的耳中,那就是变相的在说,这连海清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出身背景。 那就是一个兢兢业业死读书的书呆子,一辈子也就是个书生,到死也就是个老秀才而已。这样的人,何必结交。 刘宸风视线只在一旁的刘海清身上瞥了一眼,就淡笑着拱拱手:“原来是海清兄弟,幸会幸会。” 这话看似客套有礼,那刘宸风的做派,却忒的敷衍。 连海清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有礼温和地回了刘宸风的礼,一派的斯文尔雅,一派的光风霁月。 连海清回礼之后,垂下了眼皮,遮住眼底的情绪。 眯着眼,静静看着面前的纸张,那边刘宸风还在和张崇山攀谈,连海清隐在张崇山身后, 忽然的抬起头,笑容可掬地看向正夸夸其谈的刘宸风一眼,含笑的视线,从刘宸风的脸上扫过,那笑,第一眼看着温和无害,第二眼,叫人看着心里发毛,不寒而栗。 刘宸风是对着张崇山说话的,连海清就在张崇山身后,刘宸风自然也看到了连海清突然笑着看他,刘宸风稍稍顿了一下,但随即,视线又从连海清身上挪开,落在张崇山身上。 自然,也就察觉不到,连海清那笑容的不寒而栗。 “这怎么还没人给咱们送吃食?”有人开始抱怨一声。 正说着,一股食物飘香传来。众人抬头一看,眼睛都亮了。 “我就说,闻老先生贤达慈和,定然不会叫咱们学子在此饿肚子。” 那人说着,连忙站起身,朝着闻府大门匆匆走过去,向着闻府看门的小厮说道: “多谢闻老先生送来的吃食,这么香,是阳春面?” 那小厮手里捧着个海碗,看着走过来的学子,一阵愕然:“这……这位公子啊,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阳春面,不是给你们吃的。” “不是给我们吃的?”那学子一激动,声音大了些地叫出声,但随即,一脸了然地点点头:“请小哥儿与闻老先生说一声,他老人家不必这么客套,我等学子,不重奢侈,一碗阳春面即可。” 他说着,闻府门前其他学子闻言,立刻应声道:“那位兄台说的极是,我等学子不重奢侈。一碗阳春面即可,还请这位哥儿,与闻老先生禀报一声,让他老人家不必如此客套。” “额……”看门小厮满脸黑线,瞅了瞅门前一众学子,突然面色无比怪异……不知这些个自以为是的学子们,要是看到他家先生给他们准备的“吃食”,会是什么表情。 小厮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与门前学子们说道: “这阳春面,是我们看门的下人们的伙食。” 小厮说着,就招招手,让人捧着托盘上来,向着面前学子说: “不过虽然这阳春面是给我们下人吃的,我家先生仁厚,也怕诸位公子晒晕过去,特意命人送来这个,以供诸位公子所用。” 小厮说着,众学子眼睛陡然发亮,望着小厮身边的托盘:“闻老先生果然不会放任我等不管不顾。” “不知闻老先生给咱们送来什么?” 一双双眼睛,盯着托盘看。 小厮掀开托盘上盖着的麻布,露出里面两排海碗:“这才是给你们的。” 原本跪坐在闻府门前的学子们,一个个站起身,脚步匆匆走上前去,够着脑袋一看: “水?” 几乎同时,三五声音同时惊叫出声,不敢置信盯着那托盘中的数个海碗。 “这位哥儿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是水?” 小厮撇撇嘴,又扫向门前的那些个学子,心里已经无比无语了,心道:有水喝就不错了,这还是他们罗管家怕真把这些生娇体弱的公子哥晒晕过去,才好心让人备着的。 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不如各位公子喝了茶水,解了暑气,散了去吧,这大太阳当空,又饿着肚子,晒晕过去,这不是给我家先生添堵吗?” “这……”虽然有人热的流油,却咬牙撑着不肯离去。 几人咬牙,“这定是闻老先生的考验。”说着,一人当先,端了海碗,一口灌下茶水……有水喝,总比没水喝强吧。 于是乎,众人只能饥肠辘辘,肚子饿得很时,喝两口茶水解解饿。 人群之中,那六七岁的小孩儿最安静,一言不发地默默练字,别看周围的人似乎都不在意这小孩儿,实则每个人都暗中看着。 这小孩儿一直练字,就是大家休息攀谈的时候,他也没有抬起过头来。 一上午,除了伏案书写,再也没有动过,若不是他手腕在动,还以为他是个木头墩子。 一上午就没抬起过头,此刻突然的,放下了手中的笔。 周围暗中观察的学子,各个停下手中动作,注视那小孩儿站起身来,默默走到闻府门口,冲着小厮点点头,施一礼,从托盘中端起一只大海碗,又默默走回自己的位置,跪坐下去。 众人刚觉得无趣,准备收回落在那小孩儿身上的目光,却见那小孩儿弯下腰,在身边的竹篮里捣鼓一小阵子,看不清他在做什么……那篮子到底有什么? 靠的近的,够着脖子看。 不一会儿,众人就看到那小孩儿从竹篮里拿出拿出一个馍馍,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时不时喝两口茶水。 众人:…… 连海清自然也看到,心里一凸,脸上便闪过阴翳……小哑巴准备的齐全,有备而来,他倒是有个好姐姐,帮他什么事情都想的周全。 明明小哑巴的姐姐,也是他的大姐……连海清此刻竟有一丝不甘和委屈。 可他那个大姐非但不帮他,却还处处和他作对! 一丝愤怒滑过那张俊秀的脸。 张崇山也好,刘宸风也罢,周围留下的学子,只能眼巴巴看着闻府看门的小厮吃阳春面,坐在不远处的小鬼吃馍馍,一副吃的香甜无比的模样。 而他们只能饿肚子时候,喝两口茶水。 闻府内的六角亭子里,德高望重的老者,将一切看在眼里,摸着胡子,欣赏地注视着闻府外的小孩儿。 罗管家见眼生情,便道:“先生既然如此看重那小公子,何必再为难他?让人请他进来就是。” “胡说,老夫什么时候看重那个小鬼了。那小鬼现在想拜老夫为师了,老夫现在可不想收他为徒了。哼~” 罗管家:……  先生这是何必呢……分明就是看重人家孩子的咧……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不怀好意 连凤丫看着闻府门外的小家伙,兀自点点头,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连小娘子,你怎么躲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凤丫转身看去,倒是熟人:“是你啊。”看着来人,连凤丫眯眼笑得亲切:“巧了,二鱼兄弟,既然遇上了,我这儿正好有个事儿,要劳烦二鱼兄你帮帮忙。” 张二鱼心中一乐,他可记得,安九爷私下里跟他说的那些话,他抬眼瞅了一眼面前这张平平淡淡的脸,心里对安九爷的那番话,虽有疑虑,但却是信的。 他这今后的前程,今后的荣华富贵都靠眼前这个女子了,“连小娘子说的什么话,连小娘子一句话,我张二鱼赴汤蹈火,连小娘子不嫌弃我张二鱼就好。” 闻言,连凤丫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怎么看这张二鱼似乎是在……讨好自己? 讨好自己?……张二鱼已经是安九爷身边的红人,何必讨好还什么都不是的自己? 垂眼望着地面,眼底闪过思索,转念一想,便倏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一抬头,连凤丫淡笑着看向张二鱼,“不知,安九爷最近可好?” 张二鱼此时还没太在意连凤丫眼底的深意,只连连点头:“安九爷他老人家自然是好的,劳连小娘子挂念了。” 连凤丫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便一双眼锁在张二鱼的脸上:“如此……不如也请二鱼兄回去,帮忙给安九爷问个好,顺便,帮我问问,九爷他……最近的小日子,可觉得没趣?” 闻言,张二鱼不明所以,但他一看向对面的连凤丫,那女子那双眼,灵动深沉,“连小娘子的话,我张二鱼一定带到。” “那就多谢二鱼兄了,”连凤丫侧头看向闻府门前,拉着张二鱼,向着闻府门前指了过去:“二鱼兄,你可答应我,帮我照看我阿弟,你可别把人给我看丢了。我去去就回。” 说着,不等张二鱼反应,连凤丫转身就走。 看得张二鱼一阵愕然:“连小娘子,这……”回过神来,才顿时明白过来,合着,人家连小娘子说的“帮忙”,不是帮着给安九爷带话问好啊,而是帮她偷偷看顾她那个叫做竹心的阿弟啊。 张二鱼无奈地望向闻府门前那个小人儿……自己个儿明明是刚吃了中饭出来溜达溜达,怎么眨眼间,就被人三言两句下了套,当了这免费的劳工。 看看天,张二鱼频频擦汗。 连凤丫刚进家门,便被一道阴影挡着。 一抬头,她娘就在大门口堵着,连凤丫无奈:“娘啊,您别挡路,我去看看大宝二宝。” 话还未说完,一直藤条就打了下来,连凤丫反应快,连忙跳开,“娘,你这是作甚?” “你还知道你大宝二宝啊,你儿子闺女儿都快饿死了。当初叫你不生,你非得生,九死一生生下来,你又是怎么做的? 连凤丫,我与你说!你要不能够好好教养这俩娃,你何必生出来啊!”  万氏这么大的火气,连凤丫震惊,又心虚:“娘,我错了……”她本是自尊心极大的人,轻易不给人认错,而今,却也低了头,只是心虚的同时,又觉得万氏这火气未免也太大:“娘,对不起,您莫要生 我气,我知您心疼大宝二宝……” 话未说完,“啪嗒!”万氏手中的藤条,突然地就摔在了地上,抬眼朝着她望了过去:“连凤丫!”万氏大喝一声,连凤丫愣了一下,却也觉得她娘有些小题大做,正要说什么,一抬头,就怔住了。 她娘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瞬间就红了,痛惜地望着自己,“凤丫啊,娘哪儿是心疼大宝二宝啊,娘是心疼你!当初你生这俩娃的时候,拼着一条命,鬼门关前走一遭,娘心疼你啊! 费了这么大的力,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这才生出了大宝二宝,在娘眼中,大宝二宝之所以宝贵,不是因为他们是我和你爹的外孙,而是因为他们是我闺女冒着生命危险才生下来的!” 连凤丫张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看着她娘。 万氏抹了一把眼泪:“闺女,你知不知道,这俩娃要是饿出个好歹来,我和你爹怎么办? 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你是两个娃的娘了!” 连凤丫怔然着,两世为人,她没当过娘,从前的从前,她还是个冷冰冰的机器一样,执行每一项任务,一开始她选择生下两个孩子,绝不是她仁慈。 就算是后来,渐渐与肚子里两个孩子有了感情,连凤丫她也只是个两世为人从未当过娘的女人。 从小,没有人教她怎么对一个人好,没有人教她怎么去养孩子,她以为她努力地拼死把两个孩子生出来,又拼命的保住那孩子的性命,便已经是为人母了。 可今天,她在这个世上的娘,面前的万氏,却告诉自己——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是两个娃的娘。 所以……她确实做错了。 “娘,我知道错在哪里了。”连凤丫说,万氏的双眼红通通,连凤丫更觉得愧疚,“我去给大宝二宝喂食。” “不用了,娘已经给大宝二宝喂了米糊。只你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记着,你是有娃的人了。今个就是叫你长个记性,那藤条……娘可一鞭子都没打在你身上。” 连凤丫闻言,会心一笑,她娘啊……可爱的很。 “知道知道,我阿娘最疼我了。”她说着,便顺口问:“褚先生呢?怎么没有看到褚先生和阿爹?” “好似是叫人喊出去了。” “谁啊?” “不认识,来的是个小厮模样,带着请帖来的,说是淮安酒行。” 淮安酒行? 连凤丫眉心一动,望向万氏:“有没说请去哪里?” “张家酒肆。”万氏回忆着:“之前褚先生看了帖子原是想要你阿爹别去的,那小厮太会说话,你阿爹一高兴,嘴一快,就应了下来,褚先生无法,说跟着你阿爹一起去。” 连凤丫眼底闪过一丝凝重……淮安商行分大几类,盐行、米行、油行,酒行……各大类都有,酒行属大几类其一,管的是淮安城里与“酒”有关的事项。 可今天来个小厮给她连家下帖子……怎么看都不寻常。 等等! “娘!”连凤丫猛然瞪大眼睛,问道:“你刚刚说,是去哪里?” “张家酒肆啊。” “等等!张家酒肆……娘,这个张家,不会是‘那个’吧?”她眉宇中凝重之色越来越深浓。 万氏也是一惊,瞪大了眼:“是当初那个强抢咱们猪下水秘方子的张家???”万氏惊得声音都扬了起来。 “……恐怕,是了。”连凤丫抿着嘴唇:“娘,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也不早点说:“算了。” 她原想说的话,最后戛然而止,只拍了拍万氏的肩膀:“娘,你在家呆着,把门儿关好,谁来也别开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张家对她家了解几分,她不知晓,她对张家,却是知之甚少。 没有摸清敌方的底细手段性情之前,连凤丫秉承万事小心为上。 “诶,诶!”万氏应承着,眼底露出担忧:“事儿……很严重?” “娘,别瞎操心,没那么严重,何况还有褚先生陪同,我这就去看看。”说着,转身就出了大门,边说:“娘,把门儿关了。” 张家酒肆 “每年的淮安府和苏州府两地的斗酒大会,老夫以为,咱们淮安道做酒这一行的,这一次都应该齐心协力,年年败给苏州府,我淮安府酒行年年抬不起头来。” 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摸着胡子,说着便看向一旁的连大山:“还好,今年有连兄弟的加入,想必,以连兄弟的为人,定然是愿意为我淮安府给予支持的。” 连大山不疑有他,只当是贡献一些力量,正要点头:“若有我能够帮……” 正说着,手臂被人一掐。 连大山虽然因为褚问突如其来的提醒,止住了话,但有人怎么允许快要成了的事情,就这么被人搅没了。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正是连大山顿住的那个档口,他拍着桌子大笑望向连大山赞叹道:“果然连兄弟仁厚慷慨,我淮安府有我连兄弟的大力支持,这一次定然全胜。” 褚问摇摇头,他还是提醒的晚了。 “既然如此,连兄弟可要说话算话,到时连兄弟该出诚意的时候可不能抵赖。” 正说着,一道轻笑声响起,众人只闻: “爹,原来你在这里啊,娘找你咧。” 众人一致循声望去,门口俨然走进一个十多岁的女子,连凤丫浅浅一笑,向着在座各位施礼:“扰了各位的酒席,小女子在这里给大家赔礼了。” 便说着,望着连大山:“爹,娘喊你回家吃饭咧。” 众人恍悟,一双双眼睛打量面前这少女……原来这就是那个连凤丫,陛下赐下牌坊的那个女子。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众人的目光,落在连凤丫的身上,……寻寻常常普普通通的女子罢了,也没有张二老爷说的那么厉害。 倒是村的很。 便就是这眨眼功夫,连凤丫已经被这桌子上的人,归为了“无知妇人”的行列。 那坐在首位的中年人冷笑一声:“怎地这么没规矩,一个女子冒冒失失就闯了进来,成何体统。” 连凤丫弯着眼儿笑的没脾气,褚问褚先生与连家人相处最久,见此,唇角微微上翘,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笑意。 这丫头要是清清冷冷的跟你说话,那或许没什么事儿,可这丫头要是笑容可掬,多半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连凤丫弯着眼儿笑:“刘会长说的有道理,不过刘会长你看啊,我是给我娘跑腿来着的,我娘交代的事情,我得完成啊。” 那中年人闻言,更是心底不屑一笑,只觉得当初那张二老爷把这丫头说的太夸张。 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野丫头,能有多大能耐?还不是张家输了安九爷,就拿这村姑说事儿吗。 “这妇道人家,就是看不清轻重。”中年人说着,朝着连凤丫挥挥手:“你且先回去,你爹和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哦……这样啊。”连凤丫眼儿弯弯,看起来更平和,笑望中年人:“刘会长要与我爹商谈什么事情?我刚进来时,听到刘会长提及的诚意……不知,刘会长要我爹付出什么样的‘诚意’呢?” 她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问道,一双眼,带笑地望着首座的中年人。  只不过眨眼的时间,那村姑好似就大变样了。空气中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涌动着,须臾之间,剑拔弩张!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想送一份大礼给刘会长 那位刘会长当下就不满了,却不和连凤丫说,反倒对着连大山一顿说。 连大山有些为难,但现在回过味来,也明白这场酒宴可不是人家客气,再想想,他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庄稼汉,人家大会长瞧得上他什么啊。 刚刚褚先生又拽了他一把,……连大山看向门口自家的闺女,心里嘀咕着,自己不会吃顿酒,就给闺女惹了麻烦吧? 心里有些忐忐忑忑起来,至于那位刘会长说的什么话,连大山根本就没听进耳里去。 “连兄?连兄?” “啊?”连大山惊了一下,“哦哦,会长你有事吗?” 刘会长的脸都青了……合着他说了半天,那位傻大个儿一句话都没有听? 忍着心里怒火,刘会长憋出个僵硬的笑来:“连兄,这是你女儿吧?女儿家就该恪守本分呆在家中,怎么连她爹的事情都插上手了?我说,你们家到底谁做主啊?” 连大山脸红了红……绝不是因为作为大男人,而被这个刘会长鄙视了而羞愧,他这是……气的! 扫眼刘会长,连大山心里恼火,一阵腹诽。 他虽是粗野糙汉,但也懂得看情势,扫一眼这满桌子坐在看戏的众人,连大人忍着对那位刘会长的怒火,肃然说道: “小事娃她娘做主,大事肯定是我这个家中男人做主。” 刘会长笑了一声,满意道:“我辈男儿汉就该拿得住主意,那些女人家,能做什么,头发长见识短,本本分分把家看顾好,让我等男儿在外闯荡拼搏,没有后顾之忧才是。” 这一说,引得满桌子的人一阵赞好,口口皆说: “好儿郎当如是!” 连凤丫冷眼看那一桌子抚手拍掌的男人们,微勾的唇角,微眯的双眼,浅笑的酒窝,以及……眼底的轻嘲,仿佛是在看一出闹剧,看一群傻子。 她自是不会真的把这些人当做傻子,只这些人此刻夜郎自大的认为女儿家无用的言论,当真是……傻逼的可以! 论百多年后,谁主沉浮? 看后世娇娇,纵横商场! “连兄,你就要有这番觉悟才是。” 刘会长正说着,就看到对面那个糙汉子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说道:“会长,我们家一般也没啥大事。” 所以……什么意思? 刘会长脑子打了个结,好不容易解开了,恍然大悟,盯着连大山,顿时激动地手指颤巍巍指着对面连大山:“你你你……你耍我?” “没啊,我怎么就耍会长了?”连大山被人指着,那是一脸的懵逼。 他说的也是实话啊,“我娃她娘早就说了,我们家,大事我做主,小事她做主,可我们家确实没啥大事啊。我这咋就成了耍你了?” 连大山顿时觉得冤枉无比,“会长啊,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都跟会长你交了底儿,会长啊,你身边的人是不是老骗你啊?不然我说实话,你咋不信咧?” 连大山突然有些怜悯起这位看起来派头十足的刘会长了。  嗨,再有钱有啥用啊,到头来,身边连个知心人儿都没有,还不如他咧,他家虽然不是啥大富大贵,吃穿却是不愁,平日里自家的婆娘面前,想说啥说啥,也不必去猜真话假话,堤防这个堤防那个的 。 听着连大山那话,这一桌子的人,都静下来了。 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眼底都闪烁着惊魂不定,又一个个朝着连大山狐疑的看了去……这傻大个儿,是真傻,还是故意出言讽刺这酒行会长啊? 褚先生迷之微笑,一张老脸上,浮现一层可疑的红晕,可见,褚先生他此刻憋笑憋得有多痛苦。 连凤丫眨眨眼,再眨眨眼,忍笑忍得很辛苦,才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大笑出来。 她这个爹,有时候,也是很不错的咧。 刘会长涨红了一张脸,死死瞪着面前连大山,这蠢货!竟敢如此叫他当众没脸! 便要发怒:“连大山!你太过分了!和苏州府的斗酒大会,你不肯帮忙就直说,何必当众羞辱刘某!今日这件事,我刘家与你连家没完!” “诶?会长啊,我,我,我也没说啥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可你咋就不信,你咋就突然就发起火来了?”老实的庄稼汉子满脸的无辜,手足无措起来。 在场众人,面色更加古怪起来,一个个互相看了一眼,看这连大山急切无措的额头上冷汗都沁了出来,不像是装的……难不成,这傻大个儿当真是发自内心的关怀刘会长? 偶滴个老天爷咧! 这世上,当真还有如此傻的人么? 连大山越是那么诚挚地对刘会长说,刘会长就越是气怒冲天。 “好好好!是我刘某人看错眼了,你连大山厉害得很!”刘会长气怒冲冲地冲着连大山竖起大拇指,“砰”的一声,拍了桌子,“这顿饭,我刘某人吃不下,先走了!” 这倒好,请客的东道主倒是先走了。 想来这刘会长这回是真气得不轻。 刘会长一股风一样,越过连凤丫,就要出门去,他今天是终日大雁被雁啄了眼,连大山,装疯卖傻,敢当着众人面羞辱他! 这笔账,必须算! “刘会长。”一道清越的女音,突然叫住了他:“留步。” 刘会长气在当头,却被个臭丫头叫住,冷笑着看去:“还有什么事?” “想送一份大礼给刘会长,只当是为我爹惹恼会长您赔礼道歉。” 一屋子的人,便竖起耳朵。一双双眼睛落在那村姑的脸上,刘会长眼底闪过轻嘲……这就害怕了?他还什么都没有做。现在这对父女就害怕的赶紧讨好了? 众人也就笑笑,只落在连家人身上的目光别有深意,隐露嘲弄。 刘会长摸着胡须: “也罢。”呵……算你识趣。 话锋一转,刘会长说道:“某不是贪财之人,若是你家真想赔礼道歉,某只望丫头你能拿出你家做酒的酒曲来。”刘会长再次重生:“某自然没有私心,一心一意只为了咱们淮安府酒行的颜面罢了。” 褚先生眼皮猛然一跳! 好一个没有私心! 连人家家中做酒的重中之重的酒曲都敢要! 酒曲不同,酒自不同。 这姓刘的当真是贪得无厌! 连凤丫眯眼笑意更深,眼如寒露凝霜,淡道:“我有一份礼物要送刘会长,自然不是刘会长狮子大开口的酒曲方子,我这份礼物,只怕刘会长不敢接。” 姓刘的那位会长,自当不信,不屑垂眼扫向对面那村姑:“丫头,好大口气。” “斗酒大会那日,我连家自当在场参加,刘会长既是这淮安府酒行之会长,想必也当参赛。 今日话便放在这里,若我连家败了,英雄酒的方子给你就是,若我连家赢了,刘会长,”说到此,她眼神陡然犀利如刀: “我要你的会长之位。我这给刘会长提供得到英雄酒配方的机会,我的这份礼物,会长大人您可敢收?” 场中哗然! 这野丫头,当真是好大口气! 且当她对着的是谁? 那可是这淮安府中一行之会长! 便是这刘家,也是这淮安城中的一巨霸,比不得张、安两家,商家大户中,却是定定有能耐的! 刘家做酒这一行,也不少年了,从现任这刘会长的祖父就开始。  众人满面愕然看着那少女,一个个只觉得荒谬可笑……这连家不过就是一个山里走出来的庄稼户,就算是因为那“英雄酒”有了一些名望,可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在真正传家几代的大户商家眼底,那依旧 就是个暴发户,依旧是小户人家。 有人摇摇头,并不看好。 但没人去劝说一句,让连凤丫三思而后行,他们这群人,原本今日的目的便是那“英雄酒”的配方,至于说,所谓与苏州府的斗酒大会,输赢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重要。 借着个由头罢了。 总归虽然没有按照早前的计划行事,但殊途同归嘛,最后,这英雄酒的方子,还不是到了他们手中。 至于安九爷……有张家撑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何况酒方子,是这连大山一家人自己透露的,并没人拿刀子搁在他们脖子上啊。 他们,也仅仅是提了一下。 总之,这一桌子的人,坐着的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算盘打得盘盘响。 看那村姑,那女子,一双眼儿倒是生的灵气,只可惜,脑子是个不好的。 刘会长轻嘲望着连凤丫:“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这么说,刘会长是应下还是不敢应?” “有何不敢?莫要以为这淮安城是那个小镇子。” “刘会长说的是。” 连凤丫淡淡说道,此刻众人看笑话一般,看着那对父女。连凤丫自然看在眼底,大约那些眼神,就是红楼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后,贾家人看刘姥姥的眼神吧。 不过……又如何? 与那神秘男人的约定……就拿这些人亮剑吧。 回途路上,连大山总问,事情会不会很糟糕,会如何,会不会牵连到安九爷。 褚先生背着手,本在后面。 连凤丫听着她爹的唠叨,笑眯眯慢吞吞地说:“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一点一点,一点又一点……” “啥?”连大山不明所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的蒙圈。 褚先生背着手,走到连凤丫身边,轻描淡写地说道:“老夫这里有一句话,也不知应景不应景。” “说说看。”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连凤丫心领神会,褚先生这是把她比喻成那打仗的将军,千千万万尸骸才成就其一,而这褚先生,是觉得她把那些人当做练手的,成就她锦绣荣华的炮灰。 明明七窍玲珑心,她却轻巧一笑,仰首就道:“先生当真好学问,只可惜,斗大的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夜色将近 百桥胡同里,一个小身影,不紧不慢地朝家走来。 “叩叩。” “叩叩。” 吱嘎一声,门朝两边,从内拉开,“小公子回来了,可是饿了?”褚先生说着,不问连竹心进展如何,仿佛眼前这小家伙,当真与他只剩下主仆关系,不再是师徒一般。 连竹心点点头,放下手中东西,小脸上一丝内敛,褚先生眯眼看着,心中隐隐吃惊,这人儿原就早熟稳重,今天不过就是去闻府门前候了一天,回来时,身上便多了一丝内敛。 今日在闻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竟是一天时间,就叫一个孩子有了这般变化。 小小的人儿,朝他阿姐寝屋的方向指了指,便步履平稳的向后院走去。 叩叩 “进吧。”  小人儿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这才推门而入。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可以摘果子了 “回来了?” 连凤丫坐在梳妆台前,随意问道。 却久久不见小家伙的反应。 转了头去,眼前就是那小家伙一脸的沉默,满眼的倔强。 “这是怎么了?” 却见小家伙小短腿快步地就往窗前书桌走,执笔舔墨,唰唰写下几行字,写完就拿到了连凤丫面前,垫着脚往书桌上放。 连凤丫看了一眼那纸上所写,一双眸子微微闪烁一下,回过头去看眼前的小家伙的时候,边摇头边说:“你写的这是什么,阿姐不识字的。” 小家伙一脸的倔强,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瞳子,定定盯着他面前的阿姐看,那瞳子里全是凝重,还有一抹坚定,正待连凤丫张口再询问,“竹心,怎……” 话未说完,突然的戛然而止,后头的那些询问,那些字眼,全部都被身前的小家伙突如其来的扑过来,重新的扑撞进了喉咙里。 连凤丫滞了一下,她的腰被这肉团子死死的抱住,身前的小人儿将她抱的很紧,连凤丫演什么不自觉的柔和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小人儿抱了一会儿,飞快的退了去,又坚定地看了一眼连凤丫,他口不能言,心却不盲,他的阿姐,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对他的爱护,似做下一个很大的决定,小人儿严肃的抿着嘴唇,出了连凤丫 的房门。 连凤丫有扫向了书桌台上的那张纸,纸上写着:二鱼哥说漏嘴了,我全都知道了。 一句话,寥寥十数字,连凤丫看着字,脑海里,又浮现刚刚那小家伙倔强的眼睛。轻笑一声,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梳妆台上的纸张叠好,收了起来。 几日过去 刘家宅院 那位刘会长,正坐在书房里,下头站着一排四个人,看着像是刘家得用的人。 “老爷,那连家至今还没有动静。” “老爷,我这边,也是一样,连家前后门,这几日进进出出的都是连家那个管家,再有,就是连家那个小的,每天天微亮,就去闻府前守着, 连家那个女的,这几日虽然出门,却只是每天跟着她那个弟弟后头,看护着。除此之外,没有做其他事情。” 刘会长喝了口茶,问:“你说连家那个管家每日里进进出出?连家那个管家,每次出门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 刘会长不紧不慢的问着。 连家那个臭丫头,当真以为弄出个什么酒配方,在淮安城这种地方,就够看了吗? 他们连家那个英雄酒的酒曲,张家大老爷可是十分看重的,这件事,张家不方便出面,毕竟这“英雄酒”可是当今天子亲赐名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忘,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商人重利轻离别,这话果真也没有说错。 不能强取豪夺,那就用计算谋。 “为了淮安府制酒行业的荣耀,为了淮安府的面子”,恳请连家取出制酒酒曲,跑到哪里都说的过去。他们要的不是酒方子。 何况,这一切,“都是为了淮安府”,不是为了小我,是为了整个淮安府! 酒行的那些人,在听到刘会长的话的时候,就摸清刘会长的意图了。 “回老爷的话,那位连家的管家,每日里进进出出,小的暗中跟着那个管家后头观察,他就是去买些每日吃喝的东西,没什么稀奇的。” 刘会长的眉心轻拧了一下,“哦?” 只是每日的油米柴盐菜肉?……这连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如此说来,他连家果真是要用那‘英雄酒’参加斗酒大会?如此一来,对我们反而有利。” “老爷怎么会说有利?那可是陛下亲赐名的‘英雄酒’。哪个敢真的赢了连家啊?就算是赢了,也必须输啊。” “蠢笨。”刘会长冷哼了一声,眯起眼老狐狸一般,续道:“这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 “老爷,小的们,实在是蠢笨,不知老爷这话的意思。老爷替小的们解解惑吧,小的们实在是好奇得很。” 刘会长慢条斯理啜了一口茶水之后,才慢吞吞说了几个字:“人言可畏,舆论可用。” “老爷说的还是太高深,小的们听不懂啊。” “听不懂就别听了,再过一段日子,与苏州府的斗酒大会开始了,到时候你们几个就懂了。去去去,给我看好了连家,一举一动都不要错过。” 刘会长放下茶盏,径自跑去家中庭院里,唱起了曲子,看起来心情颇好。 连家的大门,跌跌撞撞冲进了一道小身影。 “慢着点儿,小公子。”褚先生忙着手中活儿,只来得及抬头,冲着那道冲进门来的小身影嘱咐一声。 那小身影直接冲进了书房里,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张纸:“先生,我成功了!” 那喜悦,透在字里,显在脸上。 褚先生心中一喜,老迈浑浊的眼睛,也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时,一下子亮的惊人,定定盯着那张纸,“唰”的一下子,猛然抬起头:“你你你……闻枯荣闻老先生肯收你为徒了?” 褚先生惊喜万分,望着连竹心,后者小脑袋,重重点头,一双黑亮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是亮的惊人。 “老爷,夫人,当家娘子,当今圣才闻枯荣闻老先生终于肯收下我家小公子了!”饶是素来淡定稳重的褚先生,此刻也高兴的忘乎所以,没了先前的严谨肃穆。 万氏和连大山从后院里冲出来,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老褚,这是真的?” 自打有了连凤丫弄的那个酒,连大山总是喜欢和褚先生弄点小酒喝喝,这一来二去,两人倒似乎成了忘年之交,这就“老褚老褚”的称呼上了。  褚先生也不去阻止,呵呵一笑,却也没有因为连大山对他称呼的改变,就变得没有分寸,他依然还是“老爷”这样称呼着连大山,不知是连大山自己神经大条还是怎样,居然也没什么觉得奇怪的地方, 也就这么了。 “老褚,快!咱们去准备准备,带上礼,我们去闻府,给闻家那个老先生送拜师礼去。” 连大山激动的说着,他可记得,当年他那个海清侄子读书的时候,连老爷子可是亲自带上厚重的礼,去给先生送上礼去,说这是拜师礼。 如今,他虽大字不识一个,却也知道依样画葫芦。 “我去找凤丫。”万氏也是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转身就要往后院跑。 “娘,我来了。”万氏刚转身,后院里就走出来一个女子。 “凤丫,你这手里拿着什么?” 万氏眼尖,自然看到连凤丫手中的东西。 “这个啊,”连凤丫边说说着,边叫万氏去拿两个碗来,万氏虽然疑惑,却也立刻就去了厨房间。 “要碗做啥?”嘴里嘀咕着,却见连凤丫把手中的一个小坛子打开来,就往两只碗里满上了。那液体,澄澈金黄,有一股果香。 连大山和褚先生都是喜酒之人,闻这味道,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果酒?”  连大山有些愣:“凤丫啊,你拿这些果酒来,作甚啊?这果酒,又苦又涩,可不好喝。”看着满满一碗果酒,连连大山都有些嫌弃了,这果酒,闻着香味扑鼻,可是这喝到嘴里,味道和不好,又苦又涩 。 所以,买果酒喝的,一般都是爱喝酒,又没钱的人家。 “爹,”连凤丫笑着从万氏手中接过碗,递到连大山的眼前:“您尝尝。” 一听到闺女说要他“尝尝”,连大山的脸,顿时就变色了,他可记得,小时候偷喝了一回隔壁大爷的果酒,可没把他的舌头给苦涩掉了。 “这……还是不了吧……”边说,边可怜兮兮看向他闺女。 连凤丫见她爹这难得一见的可怜模样,差点儿被逗笑,忍着笑:“爹,尝尝,尝尝看,您啊,得信我。” 万氏见丈夫惧一碗果酒如虎狼,顿时脸色一凶,身后就去拧了连大山的耳朵:“闺女叫你喝酒,又不是让你干活儿,你作甚死脸给人看?” 连大山“哎哟”的一下,“疼疼疼,疼的咧,婆娘,你轻点咧。我喝,我喝还不行么?”瞧瞧,这说的多可怜兮兮,那酒是穿肠毒药? 连凤丫想揉太阳穴……她这爹娘,放后世,这行为,算不算撒狗粮? 连大山苦着脸,端起酒碗,连凤丫分明听到她爹还在嘀咕:俺就算是田里干活儿去,也好过喝这种苦力吧唧涩里吧唧的玩意儿咧。 嘀咕完,连大山就赴死一般,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水,下一秒…… “嘶~好喝滴咧!闺女儿啊,这是啥子哟?” 连凤丫看着面前一秒变脸的爹,那张惊喜中对着自己讨好的脸,心里顿时有些无语……老实人都学了些什么啊? 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褚先生,在听到连大山的欢呼声后,不动声色地从万氏手中接过了另一碗酒碗,轻啜了一口后,眼神一亮,剩下的酒水,便都进了肚子里。 连凤丫更加无语……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瞧瞧,什么叫做谋定而后动?这个褚老头儿可是将这个词诠释的淋漓尽致啊。 等她爹喝完,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咳咳……当家娘子,这个果酒……味道新奇,没有苦涩,是老夫这一生喝过为数不多的好酒之一,比之英雄酒的烈和甘醇,这果酒的清香和润喉清甜的口感,另有一番风味,丝毫不差,” 连凤丫就听这褚先生一番评论,心想着,这老头儿一定还有后话。 果真! “世人都知果酒香而入口苦涩难咽,但当家娘子手中的这果酒不同,不知当家娘子是怎么做到的?” 连凤丫心中了然,说了那么多,最后一句话,才是这老头儿真正想问的。 “褚先生可还记得前些时候,我请褚先生每日里必须买的东西?” 褚先生想起来了,一惊,睁大眼看着连凤丫:“当家娘子说的是……猪油?” 每一日必买的,不就是猪油吗? 他还道,家中哪儿需要这么多的猪油,当家娘子却让他日日去购。 可……这果酒不再苦涩,与猪油有何关系? 莫非那猪油还是甜的不成? 难道不是猪油,是其他? “是,正是猪油。” 这下,褚先生更是震惊! “怎么可能?猪油又不是甜的!” 连凤丫但笑不语。猪油不是甜的,但用猪油可以制成甘油,果酒之中,有一种物质,叫做单宁,所以果酒入口苦涩,加入甘油,甘油可以分解单宁,便去了苦味涩感。 不仅如此,还会提高果酒的甘甜。  “去闻府拜师礼的事,且先晚一些,带着这个。”她指了指手中十分精巧的小坛子,“去简竹楼求见安九爷,就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前些日子他种下的种子,发芽开花结果了。我连凤丫正在家中等他来摘果子。”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弱就挨打 安九爷是悄然的到,进了连凤丫家中的院子,摘了头上帽子,边一眼戏谑的扫向一旁的连凤丫:“你家倒是有趣,前门后门都有放哨的。” 倒是没有先说起连凤丫先前让人送到他手上的那瓶子美酒的事情来,他虽心痒难耐,那分明就是果酒,却甘甜醇美。 连凤丫淡笑不变,“九爷这乔装打扮的手艺,着实不错,您老若是不开口,小妇人倒是差点就没认出您这位贵人来。” 安九爷连忙笑着摆手:“连小娘子太见外了。你我好歹也是熟人,连小娘子这一口一个小妇人的自称,倒不如你我朋友相称。” 连凤丫但笑不语。 安九爷摸摸鼻子,把衣袖拍拍,径自嘴里自我调侃:“瞧我这一趟来你家,还得辛辛苦苦乔装打扮,不知道的,就以为你家是龙潭虎穴,轻易入不得。” “委屈九爷了,这不,辛苦和委屈总是要有回报的。”连凤丫意有所指的笑:“九爷,我这不就请您老来收果子了吗?” “熟了?”安九爷打着机枪,一旁的连大山听着一脸莫名不解, “凤丫啊,你和九爷他说啥子咧?收啥果子咧?啥熟了?咱家又没种果树,再有,这也没到丰收的季节咧。” “老爷,这怎么就不是丰收的季节了?这就是丰收的季节。”褚问在一旁,淡淡纠正连大山,大山的汉子,脑子里没那多的弯弯道道,听着褚问这么说,顿时就急眼了,急切的反驳: “这天还是盛夏咧,没入秋,咋算丰收季。老褚,你可别忽悠我,我种了几十年的田,不可能搞错咧!” 万氏听明白了些,拽着连大山就往外头走: “她爹,咱不晓得啥情况,就不在这里胡咧咧,咱干活儿去,咱院墙边上,昨儿个我看过了,还可以侍弄两块地,咱家种一排子的韭菜,可有的吃咧,割一茬自由一茬子……” 这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万氏和连大山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褚问躬身要走,被连凤丫叫住:“褚先生留步,我和安九爷这里相商的事情,可还需要您帮衬。” 安九爷嘴上不说,眼睛却不禁多看了褚先生一眼……这个小老头竟能得这个连小娘子的看重……褚先生褚先生……褚先生? 姓褚??? 莫非是…… 安九爷耷拉的眼皮,微不可查的跳了一下。 他再抬头看面前女子时,心底划过一丝狐疑,又去瞥了一旁那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儿……怕是他自己想多了。 “九爷,咱们得要合计一下,这一次,咱么的果子怎么收?是九爷辛苦一些亲手上树摘果子呢,还是小妇人这个做惯农活的前去摘果子? 再有,咱们的果子收到了手,又是怎么分果子?” 安九爷似笑非笑:“连小娘子很是是心急?” “安九爷你就不急?”她且微挑着眉,目视身前的安九爷: “可是要提醒九爷了,这果子下了种子,开了花结了果,花有花期,果有果期,过了这最佳的收果季,咱们收上来的果子味道可就不够鲜甜了。” 安九爷目光灼灼地看向连凤丫,自从发现“那件事情”之后,安九爷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你说他一大把岁数,在主子爷那里,却依旧还是一个“忠心可用”之人,仅仅是“忠心可用”! 可对主子爷而言,忠心可用的人,那是最最基础的。他安九不甘心啊,怎能够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个主子爷“忠心可用”的手下? 荣华与富贵,他算是有了。 可……还是不甘心! 怎能甘心? 怎能! 自打那日发现“那件事情”的宗密,安九爷心底也有一颗种子正在发芽,这种子,名叫——野心! 跟着主子爷,他安九不甘只做一个打手,他要做——这将来的……天子近臣! 从前不见希望,而今,希望就是——她! 猛然一抬眼!一双老目深沉犀利,落在连凤丫脸上,那双略微昏黄的眸子,不见老态,越发犀利,甚至可说尖锐! 这视线下,便是张家的那只老狐狸,恐也心弦有所触动,难以保持镇定……已然称得上尖锐,如同刀刃! 可想而知,落在人身上,会叫人无比难受煎熬! 连凤丫但笑不语,知他在打量自己,那目光,她再熟悉不过,上一世时,无论是来自于发布任务的买家,目光犀利的打量衡量,她是否够格完成他们的人物, 还是来自于被买了命的猎物,尖锐的反扑,连凤丫已经从最初每夜每夜的恶梦中醒来,到后来的麻木冷漠。 这,就是她啊。 “安九爷,在九爷眼中,这一次的丰收,小妇人可有资格,与安九爷合作,共同收果子?” 安九爷耳边炸雷一般,但心中却更坚定“那个决定”! 你以为什么都没发生吗? 不,就这寻常的对话,她和面前这只老狐狸,已经交手过三四回了。 这个老狐狸,以为天下人都是傻瓜,当初过了张二鱼的嘴,给这老狐狸带话去,老狐狸的话说的极为漂亮,却不见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只让张二鱼给她带个话:连小娘子的本事,我安某人是坚信的,但事关淮安府和苏州府两府之事,需慎重考量, 既然我安某人无比信任连小娘子,那一切事从,就以连小娘子为主,我安某人就在简竹楼坐等连小娘子的好消息。且放心,连小娘子种的果子我安某人定帮着售卖。 此话说的多动听? 别人听到,只赞他仁义。 仁义? 相信她? 不! 恰恰相反,姓安的老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而今见着了他要的“果子”,亲自来了她家中,进了家门,却顾左右而言他……老狐狸,是又不信任她,不想冒风险,又想要分一杯羹!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连凤丫狠狠咬痛了后槽牙……偏偏这种事情,如今的她,必须要扯着安九爷这块虎皮当大旗! 怒! 愤! 悲! 这便是,弱就要挨打! 连凤丫眼中有火在烧,狠一咬牙,猛然抬眼,袖中手握拳,月牙儿的指甲,深深扣入了掌肉里去! “安九爷想要什么?”姓安的老狐狸之所以不说话,不是装高深莫测,他这是胃口绝不小!连凤丫这一开口,便已经是变相的妥协! 头顶冒火,她目光却清亮,纵然说着妥协的话,神态却不见丝毫气馁,静静站在安九爷的面前,连凤丫不见丝毫低人一等。 她眸光清亮,心中无比清明……忍! 忍!忍!忍! 她如此表现,看在安九爷的眼中,心惊肉颤!  自那日发现“那件事情”之后,安九爷曾思前想后的想过之后,曾与那和连凤丫一家接触甚密的张二鱼抵足相谈,他曾想过,从今往后,那就站在连凤丫这一边,就……为那遥不可及的梦,赌一次,又如 何? 可安九爷到底是老了,一时之勇,却在那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翻来想去……就算他那猜测是真,可这连凤丫不过是一介村姑,而主子爷是何等身份,何等人物? 一介村姑罢了,一时入了贵人的眼,不过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一些野菜也不错。 可他是男人,懂男人的心思。 安九爷想过无数回……一介村姑,哪配站在贵人身后? 安九爷犹豫了。 在他的眼中,连凤丫就算是弄出了个什么猪下水的美味,甚至是弄出了个天子赐名的“英雄酒”,就如酒行的那一群人所认为的,这一切,在这淮安城中,依旧不值得一提。 所有人在得知这个连家,不过就是一个小村子里的破落户,种田农耕打猎为家,不约而同,就在心里,对连凤丫一家多了一丝轻视。 安九爷后来是后悔了那个决定的,所以,这才有了连凤丫求到他头上,他让张二鱼带给她的那番好听却无用的漂亮话。 也才有了在进了连凤丫家中院子之后一系列的似有若无的忽视和顾左右而言其他。 但,现在,安九爷改变主意了! 他实在搞不懂,他面前这个静立的女子,清清瘦瘦,不起眼的外表下,怎么能够如此从容,怎么能够有如此心性,让他面对她时,仿佛是面对着一个几十年浸淫商海的老狐狸!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的人!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不谋而合 “那好,连小娘子既然如此坦率,我安某人也就不绕弯子了。”安九爷直截了当的开口,道:“连小娘子的这个果酒,和那英雄酒一样,我简竹楼要独一份的售卖权。” 连凤丫是绷着神经,准备被面前的安九爷狮子大开口,等到安九爷张了口,提出了要求,饶是她心理素质不错,此刻那双眼中,也不自禁的显露出诧然。 安九爷胡须下的嘴角轻微的翘了翘。 “九爷若有要求,小妇人不知那弯弯道道,九爷不如一次提出。” 安九爷摸着胡须:“既然如此,那老夫就不与连小娘子客套了。” 他如是说,连凤丫心中反而平静了……最怕不是这老狐狸提要求,而是,不提要求! “请说。” 安九爷不语,却先走桌子旁,拿了桌上的酒,给自己满了一杯,细细啜了一口,眸光灼灼,“连小娘子可有想过,把这酒水,送到当朝的凤后娘娘眼跟前去?” 安九爷意有所指地提及:“老夫可是听说过,当朝的凤后娘娘,甚为爱甜酿,我瞧连小娘子这果酒香醇甘甜,是个稀罕物。” 连凤丫满脸惊诧:“这……可行?那可是凤后娘娘,安九爷,您莫怪小妇人不信任您,这凤后娘娘当真是最爱甜酿?”满目认真,她这戏演得真切,任谁都瞧不出端倪来。 安九爷不是第一个跟她提及当朝凤后娘娘爱喝甜酿的人,在安九爷之前,还有一个人提起过。 那是宫中前来传旨意的天子天使,安平公公。 自然,连凤丫心知肚明,自己面前这个安九爷的消息准确无误。 安九爷见连凤丫满面的局促,心中一想,心道:到底也还只是和十来岁的小丫头,再稳重,也有如此忐忑局促的时候。 安九爷心中最后那一点的担忧,也消散无踪。 一个人沉稳稳重,固然值得别人称赞。 可当一个人任何时候都是不急不缓,不紧不慢,风轻云淡的话,那这人的内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那也太可怕了! 安九爷不敢想象! 如果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若是在他出其不意之下提起了当朝凤后娘娘后,依然微笑淡然,那么,安九爷就要害怕了……试想,在足够的利益和荣耀前,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够抵得过如此的诱惑!  吐出一口浊气,安九爷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个村姑一样的女子,他从初识时的轻视,到后来的惊诧,纵然对她有所改观,却也恰恰是因为她农女的身份,以及这两年来来他和她打的交到,不知不觉中 ,面对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丢在人群中都找不到的村姑,安九爷就是隐隐约约带上了一丝不被察觉的戒备和提防。 而连凤丫刚刚的表现,却让安九爷心底松了一口气。 “当然是真,老夫岂会骗你这小丫头,说出去叫人笑话。老夫就问你,你既然敢军前拦路,用命赌出一个‘英雄酒’,那可敢再赌一次?” “用什么?难道就用这果酒?”明知故问,不管这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她先看清楚了再说。 “对,就用它。” “这可行?果酒,从来都是不入流的酒水。” 安九爷笑睇一眼连凤丫:“连小娘子当真把它当做普通的果酒,何必要把老夫拖下水? 老夫可是听说了,连小娘子豪言壮志,曾在酒行宴会上口出狂言,扬言要拿下斗酒大会的首榜首名,要请刘家的人让出会长的位置。 要争夺酒行会长位置的是你,可不是老夫。” 言下之意是在提醒连凤丫,有所求的是你,不是他……连凤丫心中冷笑,姓安的老狐狸,当真以为她三岁孩童? 她心中虽亮堂的很,明知眼前的老狐狸定然有所求,却不准备揭穿他……揭穿了,对她又有何用,无非是嘴上占的便宜罢了。 想到此处,连凤丫嘴角带上感念惭愧: “九爷如此慷慨大义,小妇人却是要如何感恩感念于您啊?” 老狐狸,我就顺着你的毛儿捋,把你捋舒坦了,我也就舒坦了……连凤丫眯着眼: “九爷如此身份,也肯沾了这趟浑水,如此慷慨帮忙,我这区区一个山野村妇,又怕得什么?” 屋子里,女子声音爽朗清脆,依稀有着少女的软糯娇俏:“九爷不怕被我拖累,那小妇人也就斗胆逞一回强,” 她边说着,边抬头看向面前的安九爷,极为认真地说道:“敢,我敢。”敢赌一次,就敢赌第二次。 某种程度上来说,连凤丫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也只有这样向死而生的赌徒,才有这么大的胆子,以微末之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赌吧?  安九爷心情有些复杂……也许,主子爷就是被这个吸引了吧,否则…安九爷仔细地又打量了一回面前女子,实在想不出,这女子,还有什么可以吸引主子爷的目光……哪怕只是匆匆一回,可那人是…… 当朝的太子殿下,入主东宫的下一任帝王啊! “好,老夫佩服连小娘子的勇气,你自去应付即将到来的斗酒大会,余下事情,老夫帮你。 这献酒的最好时机,便是这斗酒大会胜利之时,连小娘子首先要做的,便是……赢!” 安九爷眯着的眼中,竟时无情! “连小娘子,老夫和你合作的前提条件,便是‘赢‘! 事成,老夫只要你独家售卖权,事不成,老夫不会替你善后去尾。 而这次斗酒大会,无论你输你赢,其结果,都会凶险万分,那你要明白,这已经并不是淮安府一府之事,这已经牵扯了苏州府, 你若输了还好,终究只是丢了一副酒方子,东山可再起。 你若赢了……恐以后再也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连凤丫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打的好主意,虽说若是成事儿了,她连凤丫必定少不得利益, 连带着,作为这果酒独一份售卖方的简竹楼,其利益也跟着水涨船高,不花一份多余的钱财精力,却得到几近最大的好处。 连凤丫不得不佩服安九爷,此时就已经有了这种后世里无形的“广告宣传”的想法了。 安九爷会帮忙,但最大的风险却是她去冒,连凤丫对安九爷的这话,心里明镜似的。但……此时此刻,她,没得选择! 不过……不管这老狐狸为了什么这么做,却与她的本心……不谋而合!这果酒,本就是冲着当朝凤后爱甜酿的缘由,调配出的。 姓安的老狐狸……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利用了谁! 连凤丫的思绪,很快就从这种不公中走了出来。 安九爷不再言语,他那话看似说不通,怎么输了也不行,赢了更不行。 安九爷没有解释,连凤丫却明白,这老狐狸所说,句句真理。 赢了……她这日后,再也别想平静,“小妇人心知肚明,此番凶险,谁也不想一个不相干的人,前来瓜分自己家中既得的利益。” 她猛然一抬头:“可安九爷,您看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小妇人无心掺和这滩浑水,无奈就是有人处处不想让小妇人一家过个安生日子。” 说着,便也走到了八仙桌前,径自满上两杯酒水,清透澄澈的酒液,衬着白瓷小碗儿,煞是诱人芳淳,果香四溢, 她左手送一盏到安九爷眼前,右手举一盏,搁在眼前,“九爷可知,我平生最恨,就是被人欺? 他刘忠良趋炎附势是他事,可用我连家人作礼物,我可死,他愿难成!” 森然声音之下,勾唇一笑,便把手中盏酒虚向安九爷敬一下, “九爷等着瞧,我给您老演一出好戏。” 说着,却不理会后者是否受了她的敬酒,仰头一口灌下后,一脸平静问安九爷:“九爷怎么不喝?” 不知为何,安九爷突然打了个激灵……似这刚刚刹那间,他又有了那种恐惧的感觉,只一丝丝,稍纵即逝! “咦?九爷您这是这么了?莫辜负美酒,罪过罪过哟。”那女子娇俏的声音,适时响起。 安九爷猛然一抬头,入目是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蛋儿,此刻却是满脸打趣地对着他开玩笑。 哪里还有刚才那种给人阴冷的感觉?……也许,是他错觉了? “九爷啊,您莫不是要反悔吧,我可是不识字,特意将我家中的老管家留下来, 这等了好大一会儿,九爷您可不能够反悔不认账啊。 您可亲口说的,您这面虎气啊,让我扯着当大旗呢。” 看面前女子如此娇俏,瞧瞧这口吻,就跟他的晚辈撒娇求个好玩儿的物件一个口吻,这根本就还没有脱了孩子气嘛……刚才,是他错觉吧,应该是。 九爷咳了两声:“谁说老夫反悔,纸来笔来。” 两方一番协议签了下来,褚先生亲自送了安九爷到门口。 安九爷出门子前问了句:“褚先生是哪里人士?” 褚问眼观鼻鼻观心,“淮安人士。”  安九爷点了点头,不再多看褚先生,转身就出了门子。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要战便战 安九爷走了,连凤丫沉思站在原地,忽儿扭头,看向窗口:“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声落,窸窸窣窣声响,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就从窗子里凑了过来,可不就是家里那个小人儿吗? “躲躲藏藏,你想听,我没拦着。” 小人儿一听这个话,脸上露出羞赧,连忙从正门走进来,一脸讨好的笑得弯了眼儿,连凤丫摇摇头: “都听到了?” 小人儿点点头。 “此刻心里很困惑?” 小人儿续又点一点头。 连凤丫眼底一丝无奈:“是疑惑这场交易中,显然安九爷占着大便宜,阿姐却还要与他合作吧?” 这一回,小人儿眼中疑惑更加深了。 “这个问题,阿姐此时不答你,”边说着,边在连竹心的身边蹲了下去,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阿姐问你,有一天,你遇到一条大河,河山只有一座独木桥,河中有吞血吃肉的怪物,独木桥上,前有狼后有虎,你怎么选?” 说着,连凤丫望着小家伙显然陷入难以选择中,她边说:“等你有朝一日想到了答案,你也就能够明白今天阿姐的选择和决定了。” 她边说着,边站起身朝着外面走:“闻老先生肯看重你,这是你的造化,无论如何,我们一家子也该去闻府表达一下感谢之情。” 连竹心见他阿姐走出了房门,立刻拔腿跟了上去,小短腿迈开,呼啦啦的追在连凤丫身后,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会顾忌着他走慢些的阿姐,今日却是走的飞快。 叫他想要追上去,都难。 每每眼看都快追上去的时候,那道纤瘦的背影,一下子又走快了,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追了好几次,又被拉开了距离好几次,那道背影就近在咫尺,却怎么都追不上。 连竹心的小脸上都是汗蹭蹭地往衣领里流,小人儿却顾不上满脸追跑的汗滴子,他眼中只剩下那道纤瘦的背影,专注而倔强。 一阵风吹过檐廊,一只小手猛然地握住了那只与他截然不同的女子的手,小小的脸上,终于绽放了笑容,映衬着满脸的汗珠儿,这笑容,越发的耀眼闪亮。 细细摩挲阿姐的手掌,他知道,曾经那个老宅子里的和阿姐差不多年岁的春珍姑姑,她的手掌就不像阿姐这样粗糙张满了茧子。 他扯了扯他阿姐的手掌,直到看到他阿姐低下头来看他,忽而,冲他的阿姐露出一抹灿烂至极的笑花,灿烂,却又闪烁着坚定的倔强: 阿姐,我会追上你的,竹心会努力追上你,努力与你一起,先生教过一个词,叫做,风雨同舟。 连凤丫掀唇笑了,她看没看懂小家伙眼底的倔强和坚定,谁也不知道。 夏季的过堂风,一阵一阵,拂过两人的衣角头发,连凤丫只抬手抿了抿额角的落发,握紧了那只主动抓住她手掌的小手,很暖,很安心。 “走,找爹娘,我们去闻府拜谢闻老先生去。” 闻府中 老者笑呵呵的坐在堂上,没有刻意摆出来的架势,从容慈和中,无形地透着一抹庄重肃然。  连大山和万氏有些拘束,忐忐忑忑地坐在堂上一旁的座椅上,万氏不敢直视老者,只垂着头时候,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翼翼把头抬起一点点偷瞟两眼……这个就是她家二狗……哦,不,竹心以后 的师长啊, 听闻闺女说起过,这个闻老先生可是当朝的太傅,万氏只知道,太傅是个大官儿,到底是多大的官儿,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概念,大约……比他们淮安府最大的官儿小一些些吧。 连大山正襟危坐,紧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连凤丫嘴角含着一丝合宜的笑容,静静站在一旁,举止仪态都挑不出错来。 她身后,站着的就是今日拜师的主角,此刻粉嫩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了归家时的激动,神情淡定。 老者坐在堂上,一眼就将这一家子人的神态举止,全部看在眼底了。 老者面上不显,心中却划过惊诧,又觉得十分有点意思: 这一家子人,年纪大的父母,一看就是苦惯了的百姓,和这世上千千万万寻常农家夫妇一样,实诚吃苦耐劳。 这一家两个年纪小的小辈,却一个一个都不像这农家养的出的孩子。 时间一点点过,老者不说话,连大山一家,自然也不敢妄然开口,只把连大山满脑袋的汗都逼出来了,这屁股下就跟有着钉子一样难受。 老者垂下眼皮,终于算是开了恩典,打破了沉寂: “想必竹心这孩子,已经跟你们提过老夫的意思了吧?” “说了,竹心回家就告诉了我和他娘这事儿。”连大山放在大腿上的手,握着拳头,他是第一次跟这么大的官儿说话咧。 老者暗自点点头,这家的当家人,虽然面对自己时候,显得很是紧张局促,但好在,并不是不能担事的胆怯软弱之人。 “既然如此,老夫也就不绕弯子了,竹心这个孩子,老夫很是中意,愿意收归门下,成老夫关门弟子。你们夫妇二人,可愿意。” 既然肯来,自然是愿意。 事实是这样,但这话还得说,必须有个过场。 万氏和连大山顿时激动的无法言喻,当这话,从闻老先生嘴里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可比从他俩的儿子嘴里说出来,更叫人激动。 连大山一激动,说话就不太经脑子:“可是竹心这孩子说不了话,大人您……” 他话刚说完,就被一旁的万氏狠狠扯住了衣袖,一转头,就被万氏狠狠瞪了一眼……那你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怒其不争!万氏连忙解围道:“他爹,竹心啥子情况,闻老先生能不知情的话,能收下他当自己的弟子吗?也就你,说话前头,也不思量思量。当谁都和你一样呢!” 堂上老者笑看了万氏一眼,那一眼万氏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仿佛是被堂上那浑身透着威严的老者看穿了一样,万氏顿时脸红耳赤。 “闻老先生,您别光看咧,您尝尝我家凤丫酿制酒,可好喝咧。” 连凤丫心中尴尬癌都犯了,她爹这回不着调,她娘也没好哪里,这硬扯开话题,做的那么的明显,她娘不会以为,闻老先生看不明白吧? 好在,闻老先生并没有真的为难万氏,反而顺着万氏的话说下去: “哦,这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英雄酒‘吗?” 便说着,去看桌上的那坛子酒水,并没有当场尝一尝酒水的意思。 反倒突然看向连凤丫,提起: “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的,说连小娘子你,当着淮安酒行众人的面,大言不惭的要酒行会长刘忠良让位?说你誓言要拿下这一代酒行会长的职位?有没有这回事?” 连凤丫浅笑着盈盈望向堂上的老者: “此事说有,也对。” “哦?”堂上老者轻疑一声,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么说来,你不否认?” 连凤丫笑容不变:“小妇人确实曾在淮安酒行给我阿爹特意准备的酒宴上,曾当着满桌子的大人物的面,说过,要请那位居心叵测的刘会长让位。” “居心叵测?” “他要我‘英雄酒‘的酒曲。” 闻老先生耷拉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眨眨眼,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外头只传你连小娘子张扬跋扈,你不站出来澄清事实?” 连凤丫倏然仰头,笑问闻老先生: “什么是事实?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事实就是,人言可畏,传言,传言,传来传去,就成了“事实”。 “有人不想让我说出‘事实‘,才会捏造一个‘事实‘。” 这,就是真相。 闻老先生再次诧然了一下,没有想到,这女子,年岁不大,却看的够透彻。 “对你名声不好。” “他们想要白拿我的酒曲,我可死,他们愿难成。”这是连凤丫第二次说这句话。 “有一就有二,给一次,就会无休止境。贪婪的人,只会更加贪婪。闻老先生,小妇人虽然区区一个山野村妇,却也知晓这个道理。 所以……”她眼中战意更深,铿锵而道:  “他们要战,那就战!”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你有一颗精与算计的心 要战,便战! 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可有多少人,真的能够义无反顾的说出这句话来? 闻老先生松弛的眼皮,都忍不住绷紧,可见他此刻内心受到的震颤! 连凤丫走上前去,在闻老先生的眼皮子底下,给老者倒了一杯酒水: “先生尝一尝,这果酒,如何?” 若说闻老先生先前对这酒,并无多少兴趣,而此刻,在听到“果酒”两个字的时候,都吓了好大一跳! 果酒味苦涩,实乃酒中下品! 只是穷苦人家好酒的汉子,买来解解馋。 闻老先生嗅动鼻子,果然这屋子里,果香扑鼻,清甜味道散开来,一双眼狐疑地盯着连凤丫手中的酒水……这酒,当真是果酒? 垂眼看向连凤丫捧到他面前的果酒,闻老先生没有立刻就接下,抬起眼,看了面前那张浅笑可掬的脸一眼后,才不发一言的接过了酒水,浅尝一口。 这一尝,眼中刹那闪过惊艳! 不再犹豫,举手酒盏中的果酒一咕噜全部进了他的口中,罗管家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亲眼看到自家的先生贪杯的大口灌下果酒, 他还看见先生凸出的喉结滑动……“咕嘟!”忍不住,罗管家吞咽了一口口水,眼睛紧紧盯着他家先生手中的酒盏,眼底都是渴望之色。 “先生,这酒如何?”罗管家忍不住上前去问,一只酒盏就已经递到了他面前:“去,老罗,再无给我倒一杯。” 连凤丫淡笑着:“先生,我来就好。” 她手中捧着的就是那坛子果酒。 她更知道,比起英雄酒,这果酒,更能够让她面前的这个泰山北斗式的人物惊颤。 第一,英雄酒早已出时日许久,它珍贵,贵不过当朝太傅,文学泰斗的闻枯荣!如闻老先生一般人物,不用自己动手,就有许多人给他送来英雄酒,可见,闻老先生定然已经喝多那烈性的英雄酒。  第二,世人都知,果酒苦涩难以下咽,不是当真穷苦又贪杯的人家,当真不愿意有人尝试这又苦又涩的果酒,而她此次献上的果酒,加上了能够去除酒中苦涩的甘油,只需要一口,定然惊艳人们的蓓 蕾。 第三,这时代,甜味,对于许多人家而言,依然是一种奢侈的味蕾。也只有王公贵胄,富甲豪绅的人家家里,才舍得拿着甜甜的糖块,赏赐给自家的子嗣。 后世的鸡尾酒,华国人民初次品尝的时候,够惊艳吧? 这果酒,就如同后世里第一批进入华国的鸡尾酒! 这,就是连凤丫聪明的地方。 “这酒……你是怎么做到的?”闻老先生回味口中干爽甜醇的口感,这口感,他老来半辈子,头一回品位,果真是神奇的口感! 闻老先生看着对面的女子但笑不语,一双盈盈的眼,含笑望着自己。 顿时察觉,自己逾越了。人家的酒水怎么做的,这是秘辛,怎么也不该旁人来打听,只是心里着实好奇的很。 “此酒只应天上有。” 闻老先生最终给出了这句话。 连凤丫眼中笑意一亮,见好就收:“谢先生赞誉。” 老者又眯着一双老态的眼,沉沉地打量面前的女子,那双眼,尽管不复年轻时的风采,却多了岁月沉炼出的持稳……这是岁月的智慧。 沉思半晌,气氛很是古怪。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好几人的屋子,此刻却仿佛是画中静止了一般,唯有那一双堂上的老小,显得越发的惹眼。 儒雅老者坐着,那个风一吹就要跑的瘦削丫头立在他的面前,老者一双含着深意的眼睛,盯在他面前那丫头的脸上,这犀利的目光下,即使是旁观者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老者周血脉里的威严。 滴答…… 身后,罗管家的额头上的一滴汗珠,缓缓流下,顺着脸庞,落到了地上。 连大山和万氏虽然不明所以,怎么刚刚气氛还是其乐融融的,突然之间,就一片肃杀。 万氏小腿发抖,连大山咬牙狠狠的拽住椅子的扶手……这时候,不能给凤丫丢了人。 连竹心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只是一张脸,看起来煞白一片。 这……怎么就突然之间,气氛就变了呢! 屋子里好几个人,都说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就是倒酒喝酒,老小二人对话了两句吗? “连凤丫,你有一颗精于算计的心。” 好半晌,屋子里静悄悄,老者突然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但却让这气氛更加的诡异! 能让当朝的太傅,文学的泰斗,直呼其名,连凤丫心想:她是不是应该死而无憾了?  嘴角缓缓勾起一道弧度,她把手中的酒坛子,递给了罗管家,动作很随和,仿佛她不是这个家里的客。这骨子里透露出的傲,引得罗管家敢怒不敢言,只能心里腹诽:凭甚自己这个闻府的大管家,倒 成了她顺手用惯的小厮? 宰相门前七品官儿呢! 连凤丫把酒坛子递给了罗管家,便伸出一双长满茧子的手,递到了闻老先生的面前, “先生,小妇人还有一双变废为宝的妙手。” 闻言,老者先是缓缓地瞪大了眼睛,随后…… “哈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大笑,响彻屋子内外。 罗管家诧异,自家先生很久不曾这般畅快大笑,可他怎么就听不明白,那丫头那句话,哪里就这么好笑了? “先生,您这是在笑什么呀?老奴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 许是心情好了,闻老先生抬手点了点罗管家:“你呀你,越活越回去,没看见么? 老夫和这连小娘子过招呢?老夫吓唬连小娘子没成,倒是让这小娘子见招拆招了?” 他说连凤丫工于心计,有一颗精于算计的心,这话等同是当面批判这小娘子。意指这小娘子今日所来,别有用心。 一般的的人,听到这句话,要么是真听不懂,要么是脸红耳赤心惶惶。 要是真听不懂,他这个当朝的太傅,也就没不要再去周旋,只管收下连家小子连竹心,悉心教导,这连家的其他人和事,皆为不重要了,以后更是没有必要牵扯上关系,只当是陌生人。 要是脸红耳赤心慌……那就更没必要理会了。 “妙!”闻老先生朝着连凤丫,不吝啬的称赞道。 这一招见招拆招,妙不可言! 既回转了尴尬诡异的气氛,又光明正大的反驳了他指责的那些话。 她没急着去解释去否认那句“你有一颗精于算计的心”,而是心思敏捷的既反驳了他的话,又解了这个围。 “难怪了。”闻老先生看着面前的女子说道……难怪了,这女子小小年纪,如此出生,便敢去拦镇北军的路! 难怪了,这女子看起来瘦弱不堪,却敢在淮安酒行一群豺狼面前,夸下海口,誓言拿下酒行会长之职位! 他的眼睛,又看向此刻虽然小脸上血色全无,却依然看不出来慌乱神色的连竹心……难怪了,能够教导出这么一个弟弟来! 有这么个姐姐,是这小子的幸,也是这小子的不幸。……闻老先生叹息一声。 “月余后的两府斗酒大会,老夫也是座上宾。” 这话似有所指。 连凤丫弯眼一笑,盈盈望向老者:“先生难不成还要替小妇人撑腰?” 老者又是眼皮一跳,诧异一下,略带深意的看向连凤丫……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敢直白说出这种话了。 “世人都知道,老夫的品性最是公正无私。” 连凤丫轻笑着说:“闻老先生品行高洁,世人皆知,乃读书人之楷模。”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这又是一只千年老狐狸! 明摆着告诉她,他会是斗酒大会的座上宾,那是评选之一。恐怕这两府斗酒的座上宾加起来,还不敌一个闻枯荣呢。  好一个公正无私!……不过,她喜欢!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拜师礼上祸乱起 清晨蒙着雾气,路上行人开始多了。 闻府的门前,今日,非比寻常,显得热闹,这热闹中,又透着肃穆。  “小兄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问向一旁挑担夫,挑担夫,摸着脑壳,有些腼腆,这可是个读书人呢,跟自己说话呢,这可是大好事,回家去可以跟自家阿娘絮叨絮叨, 腼腆着回答起: “是闻府的闻老太傅收关山弟子咧。” 那中年人,闻言却是一脸惊诧:“前阵子是传,闻老先生要收关山弟子,可这事儿后来不是不了了之了吗? 看今天这个排场,这是要行拜师礼? 怎么之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今天的突然就要行拜师礼了?可知道是谁家儿郎?” 挑担夫哪儿知道这些事儿,只是扭头一脸为难看向中年人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地扫到了不远处,他眼一亮,就伸出手指,朝着不远处的那个方向指过去: “您看看,那个,是不是今天要行拜师礼的少儿郎?” 中年人顺着那手指所指看了去,顿时,面露欣喜,只见那处,两人同行,穿着打扮尽是考究,整齐之外,多一份庄重,比之他们寻常装扮,更加用心。 行走间,鞋履露出来,都是崭新的。 只看这用心程度,不必言语,定然与今日这拜师礼关系重大。 中年人心中大喜,那可是当朝的太傅,一等一的文坛巨匠,若是这二人,不管选其一,能如了那闻老先生的法眼,都是顶好顶好的事儿。 连忙招收,朝那两人呼唤一声:“崇山,海清,过来一叙。” 张崇山是张家子嗣,张大老爷视为麒麟儿,珍之重之。 连海清温文尔雅,出生贫苦却努力肯吃苦,天赋又是绝佳。 这二人,在中年人看来,无论是谁,都有很大的可能入得了闻老先生的法眼,又想到今天这突如其来的拜师礼,中年人心跳加速起来。 连海清和张崇山刚走来,就听到了一声唤声,循声看去,看到中年人,连忙朝着那处走去,二人纷纷施一礼: “学生张崇山(连海清)见过鲁副院。” “我们师徒,不必客套。”这中年人,正是左院府学的副院长鲁青恒。 也就是他,当初听闻“英雄酒”的事迹,以及一山野女子,当街拦下镇北军的事迹后,动了恻隐之心,亲自跑去小淮村上的连家老宅去,给了连海清左院府学的入学资格。 “鲁先生,也在此?”张崇山开口询问。 鲁青恒心情不错,摸着胡子,笑眯眯问道:“你二人也真是能够隐瞒,如拜闻老先生为师,这等大事,怎么也不提前与老夫说一声?倒是今日叫老夫大吃一惊。” 鲁青恒心情着实不错,没有发现,他这话说完,他对面两个学生,面色变得尴尬起来。 连海清看张崇山不说话,他也不吱声。 张崇山是张家的麒麟儿,就算惹得鲁青恒心里不爽,也不会怎么样。 但自己……隐隐的,连海清心中涌出一股念想——自己那个家,在他心中,无形之中,成了拖累他的绊脚石。 只是此刻,这个念想,才刚刚涌出,就消散掉了,此刻的连海清还没有意识到,在他的心里,已经产生了变化。 张崇山也是耳根通红,却犹豫着,怎么开口跟鲁先生解释这个误会。 心里正在盘算,却突然听到一声锣响,周围有人激动地欢呼着: “快看!那就是闻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这声音不小,自然,鲁青恒也听到了。 耳朵嗡嗡地作响……闻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不正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吗? 可那些人怎么会齐齐看向别的方向? “好小!这家小公子可有七岁否?” “敲他模样,启蒙了吗?” “你看这小公子形态举止都沉稳,小小年纪并不怯场。将来定然是有大出息的。” “你又知道了,不过闻老先生看中的弟子,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这四周,七嘴八舌小声探讨着,并不敢大声喧哗。 连海清,张崇山,鲁青恒,齐齐转头,和众人一样,向着那道小身影望了过去。 今日的连竹心,一身白底绣竹纹的衣裳,整整齐齐穿戴着,脚下鞋履都是崭新,那是他阿娘亲手做的鞋, 头上乌发尚且垂髫,不到总角之年,小小的人儿,从那边走过来,不用人抱,不用人扶,一步一步,走的端庄,那动作规范,仿佛从小练过。 含胸挺背,不见他小小的脸上有着张扬和傲娇,只见那张稚嫩的脸上,无比认真。 他从人前走过来,两边行人,自动自发给他让出一条道,当他站在闻府大门前,巨大的牌匾,悬在他的头顶, 闻府的管家罗管家亲自守在门口,喝一声:“进~!” 小人儿抬头望了一眼悬在头顶的巨大牌匾,硕大的“闻府”两个字,映入眼帘,也映入了他的心中去。 抬脚跨过闻府的门槛,他没回头去看人群中,自家的爹娘,却是望向了人群不显眼处,他的阿姐。 他一只脚跨入了闻府的门槛,转身,却对人群中轻轻一笑,一笑之后,立即转头,再也不回头看一眼,当两只脚都跨入了闻府大门内。 后面跟着来看热闹的民众,也拥拥堵堵地往闻府里涌进,今日是闻老先生收弟子的日子,是关门弟子向闻老先生行拜师礼的日子, 爱热闹的民众,自然也就成了这拜师礼中一道风景线,闻府的家奴,并不会阻拦,只是更加谨慎小心地去注意今日所来观礼的每一个人——观礼可以,但要守规矩。 中堂之上,发菜、汤圆、猪肝等“十魁”已备下,闻老先生坐于堂上,“十魁”要新弟子与闻老先生的老弟子同吃,只今日,闻老先生并无其他弟子在,便省去罢。 连竹心行跪拜礼后,掏出投师帖子和红包。闻老先生接了去,从自己腰带上解下玉佩挂坠,亲自给了连竹心。 尽管这场面肃穆,但堂下还是有许多有见地的人,在见到闻老先生递给连竹心玉佩的时候,心中震惊! 以往,拜师礼中,这一环,师父只要给弟子发蒙钱就好,可……闻老先生竟然把自己戴了几十年的玉坠子给了这刚收的弟子。 这也…… 连海清的手,无人的角落,死死捏紧,他尽量不去看眼前场景,只怕此刻让人看到他的神情,会吓到。 一个小哑巴! 一个废人啊! 那机会,即便不是他的,也不能落到一个哑巴废物身上啊! 苍天何时睁眼瞧瞧! 罗管家默不作声亲自端来文房四宝:“请小公子留笔墨。” 下头又是一阵惊诧……为何是留笔墨,不该是当堂宣誓吗? 鲁青恒拧着眉:“这……”这一声迟疑,足以表现鲁青恒此刻的不解,张崇山是知道真相的,低头小声誉鲁青恒解释:“鲁先生,这小儿郎是海清大伯家的幺儿,从小就是个哑巴。” 初闻此话,鲁青恒不能自控,扬声倏然惊呼一声: “什么?这小娃儿是个哑巴???” 鲁青恒不是无脑人,只是震惊之下,脱口而出,可这一脱口,周围的人也炸了。 “哑巴儿?” “闻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是个哑巴儿?” “这……不可能吧!” “如闻老先生这等身份,怎么会收一个哑巴儿,定然是这里头有误会,一个哑巴读书有甚用?这天底下谁都知道的道理。” 一时之间,言论四起。 一道视线,倏然定格在鲁青恒脸上,鲁青恒有感,陡然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犀利无比的眼,是中堂之上的闻老太傅! 鲁青恒心抖一下,但下一刻,他却觉自己并未做错,若说错,只是没有顾忌场合,让闻老太傅处于尴尬之中,可他又认为,即便是闻老太傅,也有做错决断的时候。 他自觉,为文人者,当有义务规劝闻老太傅。 顿时,便有了底气,舍我其谁,为大义倾覆自我地站出来,一拱手:“闻老先生,此儿时个哑巴儿,闻老先生莫要被他蒙蔽。” 闻老先生肃穆的脸上,一双老眼,目光越发犀利,落在鲁青恒身上,似打量,似衡量鲁青恒的话,而后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我知他是个哑巴儿。” 闻老先生这一松口,鲁青恒正要松一口气,陡然!  闻老先生声音肃然,喝问:“哑巴儿,又如何!”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此局难解 哑巴,又如何? 这话乍听之下,只是寻常的询问,可仔细品味,怎么有一股烟火气? 鲁青恒却还没察觉什么,乍听这话从闻老先生嘴里说出,只觉得一颗心说不出的不舒坦,什么叫做“哑巴又如何”? 哑巴,就是哑巴,哑巴,才不能如何! 这才是正道。  “闻老先生,学生鲁青恒,甚至崇敬您老,今日有幸见到闻老先生您的尊荣,学生顿感荣幸,只是,学生也觉您这收徒的决断,未免做的太过儿戏,如您这等文坛巨匠,世人敬仰,怎么能够收一个哑巴 儿的为徒弟。” 鲁青恒不是不气愤,他身后,无论是出生富贵的张崇山,还是出生贫寒的连海清,这二人,哪一个不比一个哑巴要强? 今时今日,这闻老先生却放着大好青年才俊不收,却要执意收下一个残废儿! 这是何道理! “哦~?”中堂之上端坐的老者,不曾动怒,倒是微微扬起声音,轻“哦”了一声吼后,反倒和颜悦色问起了鲁青恒:“依你所言,老夫不收这个哑巴儿为徒,又应该收谁进师门?” 鲁青恒浑身一震,仿若满身衰气顿散,浑身直觉得一股舒爽,眼中更是一热,当朝的太傅闻枯荣,正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鲁青恒在淮安道多年经营,不是没有效用! 闻老先生这等人物,都是重视自己的意见的。 倏然之间,仿若打了鸡血,更是双眼炽热,燃起一股精勇之光,一执手,利落施一礼: “先生有问,那学生就当照实说出心中所想。” “说说看。”堂上老者只是手中执着茶盏,茶盏盖子轻轻拂去茶汤上的浮叶,不无情绪的说了一声。 “闻老先生既来了淮安府,定是听过府学左院之名。” “确实,府学左院,名声在外,不属苏杭学府。” 得到肯定,鲁青恒再道: “先生既如此说,学生可否认为,先生眼中,府学左院学子,才情宗略,先生也是认可?” 老者手掌茶盏托在掌心,其上热气袅袅,老者却仿佛不察觉热茶烫手,只看一眼鲁青恒: “算是。” 能的当朝太傅闻枯荣赞誉,鲁青恒更为激动:“既如此,学生有一问,不知该问不该问?” “你说。” “先生既然也是认可府学左院,学子才情,一样不缺,为何,先生择远避近?放着府学左院的学子不选,却选一个哑巴儿?” 堂下静悄悄,鲁青恒问出所有人心声,但却没有人敢在此刻放肆喧嚣。 而今日所来观礼的众人之中,自然少不了府学左院的学子,张崇山眼睛一亮,燃起光芒。连海清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却肩膀微微一颤,这颤抖,出卖了他内心此刻的激动。 人群中,连凤丫将这堂上堂下的一切,看入了眼中,自然,连海清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脱的了她的视线……心中冷笑,到底还是太年轻态稚嫩,就算埋下了头掩住了神情,却掩饰不了内心的激动。 牵一发动全身,他心动,自然有所表露。 虽稚嫩,却比她首次见到他的时候,强太多。连海清……进步很快。 当朝太傅闻枯荣,其名不是白叫,其名不是白得。 他之品性,世人皆仰慕。 他之才华,当世无人可越过。 如此之人,你不敢轻慢半步! 这,便是闻枯荣这三个字的价值。 此时,鲁青恒两颊绯红,他当然知道,他做了一件如何胆大妄为的事情,却不觉得有错,甚至可说,今日之后,他鲁青恒的名声,不再籍籍无名! 古有比干冒死进言,今有鲁青恒斗胆规劝! 如此,鲁青恒之名,怎能继续平庸? 他心如擂鼓!浸淫揣摩人心之道,数十年之久,推演纵横,今日无关结果如何,他鲁青恒之名,不再平庸! 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略微扫过当堂的老者一眼……也该是他鲁青恒青云直上的这一天了! 要说鲁青恒当真如此鲁莽,在众人面前冲撞闻老太傅吗? 或者是他为人耿直,所以才有今日之举动? 当然……不是! 院长和副院,区别在于什么? 副院,通常更懂得如何揣摩人心。 人群之中,连凤丫双眼黑白分明,清澈可见底,落在鲁青恒身上的时候,便多了一抹讽刺。 她身边,连大山和万氏,紧张之余,却谨守本分。 只是紧张的时候,不自觉地去拉了拉身旁连凤丫的衣服:“咋办凤丫?” “娘,不急,再看看。” 褚问此刻,更像是她家的家奴,紧紧立在连凤丫身后,“当家娘子怎么看这事?” 一声轻笑,“鲁青恒之名,我略有所耳闻。只是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此人城府是有,胃口未免太大。” 褚问垂眼扫向身前娇小女子,她梳着妇人头,乌丝挽成简单的髻,清清爽爽,整齐利落,她长相太过平凡,甚至有些粗糙,丢在人群中,也是找不出来。 但你真的一眼落在她身上,却发现啊,她的周围,气场不同。 “鲁青恒想要借着巨人的肩膀,站到高处去,却不知,巨人愿不愿意让他站到自己的肩膀上,鲁青恒此次注定要马失前蹄。” 连凤丫淡淡说道,自然,是说给褚问听的,褚问哈哈一笑: “这鲁青恒,老朽也是听闻一二,传闻此人厚道,老朽看他处事却多圆滑。 鲁青恒自认为人机巧,估摸着,他是不知道,他这等拙劣技,连一个十数岁的小娘子的眼,都瞒不过去,何况他想要借的东风——当朝太傅闻枯荣老先生?” 连凤丫不再言语,只眼含讽笑的望着那中堂之上,属于鲁青恒一个人的表演。 堂上老者——闻老先生,啜了一口茶,杯缘之处,热气不散,余雾袅袅,“磕”的一声,掌心茶盏,轻放在一旁桌面之上,这才终于抬起头,朝着堂下看了去。 鲁青恒着实紧张一把,尤其老者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更让他生出一种,自己在这世人敬仰的老者的眼皮子底下,彷如一个跳梁小丑的错觉。 鲁青恒眨眼的时间,那堂上老者的视线,已经掠过了他,落在了一旁。鲁青恒顺势朝着老者视线所落的方向看去……不由,眼皮子顿了下——闻老先生,看得是那说不了话的哑巴儿!  他待要说什么,却听老者一声轻唤声:“竹心,可留下笔墨?可已写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败于一小儿 经老者这一提醒,鲁青恒才又看向那个桌案的哑巴儿。 他,陡然……睁大眼睛! 那哑巴儿,安静地直身立于桌案前,手腕转动,手中的狼毫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鲁青恒的视线,又落在了那张纸上……白纸已染墨! 这说明,从自己开始规劝闻老太傅的时候起,这小哑巴就一直挥墨书写,竟一刻没有停滞! 鲁青恒此刻眼皮跳了一下……这又说明什么?说明这小哑巴心志之坚定,不为外物扰! 可这小哑巴才不到总角之年啊,耳边听着自己规劝闻老先生莫要收一个哑巴儿为徒的话,却心如沉铁,专心于纸张之上。 也许……只是巧合罢了,也许,一个小哑巴,还不明白能够成为闻老太傅的关门弟子,是何等荣耀,与将来何等成就! 所以,稚子单纯,所以并不懂得“珍惜”二字罢了。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罗管家已经上前来,亲自捧着连竹心的“墨宝”,递给闻老太傅。 老者举来一看,严肃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众人十分好奇,这说不了话的小儿,都写了什么,竟让闻老太傅露出笑来。 “老罗,拿下去,与今日堂上观礼的众位都传阅一遍。” 那纸张,便被罗管家递给了堂下之人,若说,在此之前,众人不耻于一个哑巴儿,更有人心中不满闻老先生会收一个哑巴儿为关门弟子,也十分赞成鲁青恒的观点。 但在看完那笔触还显稚嫩,根骨已显现的文章之后,众人沉默的沉默,却更多人,是惊奇地看向堂中央那个小人儿。 纸张传到了连海清的手中,他看第一眼,就是浑身一颤!顿时,紧抿嘴唇。 鲁青恒看着众人的反应……为什么?为什么都是这样的反应,那纸上,到底写的什么! “给我看!”心急地喝道,便几乎粗鲁地从别人递过来的手中,夺走那张纸。 猛然! 瞪大了眼睛! 上书: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长! 此为前序,下书,曰: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辩?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其下更有一行小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子身残志不残,尔等何故轻贱于吾! 鲁青恒面如死灰,他知:他输了!输给一哑巴小儿!  而他问闻老太傅“为何舍近求远,为何放着府学左院的学子不收,却收一个哑巴儿为徒”,此刻,已经不需要闻老太傅亲自应对,这哑巴儿,便用这一句表态,一段文章,一句质问,回答了他所有的问 题! 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再也不能让人捉着他是个哑巴的事实不放,一句“身残志不残”,再也不能让人因为他的身体残缺而鄙弃于他! 天下事,匹夫尚且有责担之,何况我这身残志不残的少儿郎,既然如此,你们什么原因要轻贱于我?……这小儿竟当众责问! 这小儿竟寥寥数语,以一人之力,直面众人之偏见! 这小儿……可恶至极! “小公子,我收回刚刚对你的偏见。”有一人,书生打扮,面相坦荡,首当其冲,站了出来,“是吾以貌取人。” 一人站出,立刻又有二人向前一步,竟向着还未总角之年的小人儿一拱手,施一礼:“小公子有如此胆魄,吾等惭愧。”  又接二连三有人站出:“小公子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见小公子心性坚定,品性高洁,”又转头对着堂上的闻老先生一施礼:“先生,吾等被表象迷住双眼,先生眼界,果然非比寻常。吾等为此事 道歉。” 这堂上之人,书生学子,大半都站出来表了态。 便是张崇山,也是站了出来,态度也是大方得体。连海清一旁附和张崇山的话,却几乎听见自己咬碎牙根的声响。 忍! 他心里闪过这一字。 鲁青恒脸色一片灰白,他知……他完了。 若是今天同样是败,而败给的却是闻老太傅,鲁青恒不会如何。 可他今日,原是想要阻拦这哑巴儿的青云路,结果却跌破众人眼睛,被这哑巴儿不动声色的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句“吾身残志不残,尔等何故轻贱于吾”,给质问的哑口无言。 大义,被这小儿占了去。 情理,被这小儿三言两语占了上风。 便说情怀,他也不及这小儿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如此好学上进的少儿郎,他鲁青恒怎么能够再去阻拦他的学习路? 输了!输了!!输了!!! 鲁青恒面色灰白,深呼吸,陡然,抬手向着连竹心一施礼:“小公子志向远大,品行高洁,鲁青恒收回之前对于小公子的评价。小公子,莫怪!” 一句话说完,鲁青恒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都抽离的干干净净,又冲着闻老太傅一拱手: “学生今日鲁莽,只以貌取人,是为一错。学生想借着先生之名,做那比干第二,实则私心有之,是为二错。学生身为府学左院副院,只一心想为左院学子谋取私利,是为三措。” 鲁青恒每说一个“错”,就弓腰施一礼,三“错”三行礼,便是周围之人,尤其左院学子,已然面色转缓。毕竟,鲁副院有私心,可也是为了府学左院,为了他们这些左院的学子。 如此,便又对鲁青恒多了一层亲近之意思。 而鲁青恒身为府学左院的副院,能当堂认错,态度诚恳,众读书人又对他多了一份敬重。一个副院,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认错,这便是知错能改,便是勇气,便是真诚的体现。 人群中,褚问跟连凤丫说:“此人,能屈能伸。恐日后多有算计。” 连凤丫反对褚问说:“此人,厚脸皮也,曾听闻,有一物,名‘鱼骨刀’,锋利坚韧,削铁如泥,用它削人脸皮,不知能否治一治此人‘厚脸皮’的病症。” “呃……”褚问凸眼愕然,望面前娇小女子。 拜师礼结束,万氏和连大山都往连竹心那边急急走了去,连凤丫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周围人头攒动,从她身边穿过,她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正有一道人影,朝着她走来,跟她擦肩而过时,留下寥寥数字的一句话:“大姐姐好厉害的本事。” 那声音不高,只他二人听得见,又被风一吹,散的云里雾宗,她身子没动,仅仅侧身回首,望那道人影而去,略显干燥的唇瓣,缓缓扬起:  “好说。”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旧人相见 拜师的风波,却没有因拜师礼的结束,而结束。 那日参加拜师礼的不只是学子书生,也有寻常百姓看热闹。 百姓们生活寡淡,总要有些乐子。 那日的拜师礼,便被绘声绘色地传得满天飞。 那精彩,那用词,那犀利,那画面感十足,百姓们没读过书,却一点儿都不影响他们的口口相传,绘声绘色地讲说。  至此,连竹心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便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市井之中,学堂之上。更甚者,来往淮安城的行脚商,他们在一个城中来去匆匆,又去往另一个城镇,而他们带去的不只是他们的商品 ,还有这个“拜师礼”上的故事。 与此同出名的还有鲁青恒这个人物。 对于这个人物的评价,市井之中,文人之中,各自评价褒贬不一。 有说鲁青恒其心不轨,想要借闻老先生之名上位的。 但也有人说,鲁青恒知错能改,大丈夫能屈能伸,难得糊涂而已。 此事又涉及到当朝太傅闻枯荣,更是不得怠慢,传到了京都城中那座恢宏的皇宫之中。 御书房中,皇帝放下手中的密信,对他亲近的太监总管问:“这连竹心,可是那个当街拦镇北军军队,献出英雄酒的丫头的亲弟?” “陛下好记性,就是那个献酒的连凤丫的弟弟。” “这对姐弟,倒是一个比一个让朕吃惊。” “陛下若是欢喜这小子,可把这小子召来眼前看看。” 皇帝一摆手:“不到时候。此小儿既得老太傅看重,那就再等几年,这块璞玉还是让老太傅好生雕琢雕琢。 若他只是空架子,几年之后见真章,朕何必见他? 若他真有真才实学,朕此刻召见他,反而是害他。” “陛下惜才之心,老奴敬佩之心犹如……” “行了,你这老家伙就别拍马屁了。” 东宫之中,一声黑底暗龙纹的男人,身姿修长笔挺,此刻站在莲花池旁,背手而立,远山凤眼,长眉入鬓,无言望一池湖水,默然无语。 陆平静立一旁,候在长廊下……那村姑的消息,又传了来。 安九那蠢货,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连不足一月之后的淮安府和苏州府两府斗酒大会这种小事儿,也要巨无细致地一五一十地上报来,上报也就罢了,为何要提及那村姑。 陆平小心翼翼看了莲花池旁的男子一眼……主子一碰到那村姑的事情,就变得和平常不一样。 忽然想到一件事,陆平眼睛一亮:“殿下,前几日桃儿说起过,此次的两府斗酒大会,她们家小姐,也收到请帖,属下听闻,微莲小姐此次应下了邀约,不日就要赶去淮安城中。” 桃儿是沈家微莲的贴身侍女。 莲花池旁的男子侧过身来:“准备出城。” 陆平的心沉了沉……没有用吗?即使提及了沈家微莲,于主子而言,也没有丝毫的用处了吗? 原以为主子在听闻沈家微莲要去淮安城之后,就会打消前去淮安城的打算……毕竟,沈家微莲也在场啊! 陆平正要再开口劝说,耳畔一道幽冷声音划过:“怎么?沈家微莲去得,本宫去不得?” 黑色的披风,从陆平眼前滑过,耳畔还留下一句:“自作聪明。” 陆平背后一下子沁出冷汗来,心脏倏然收缩。 再回首时,那湖畔哪里还有人影? 外界喧嚣,似和连凤丫毫无干系。 外人看连家,便多了羡慕,无论邻里还是其他,都是羡慕不已,只是这羡慕着羡慕着,就多了一丝不服气,“他家的儿子是个哑巴,连话都不会说。” 有人从巷子口经过,就会指着巷子里连凤丫的家,对身边扎着辫儿的孙子这么说一句。 “那是个哑巴,走了狗屎运了。别羡慕,他就是读书读一辈子有啥用处,哑巴就是哑巴,长大能做啥?不像你,你不是哑巴,明儿个爹就送你上学塾,等你长大,指定比那小哑巴强。” 那爹带着流鼻涕的儿子,指点了一番连家的院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被闻老太傅收做关门弟子有啥用,还不就是个哑巴,不像自己儿子,长得就是伶俐,给那哑巴读书,还不如给自己儿子读书咧。 那对父子离远了,转角暗处,连凤丫走了出来。 身旁,是安静的连竹心。 “难受吗?”她问。 身旁的人儿摇摇头。 “如果别人笑话你,你要怎么做?”她又开口问。 身旁的人儿,豁然挥出一拳头,抬头看向他身旁的阿姐。 “对,笑话你的,打回去。知道一个村子里,谁说话大家都听吗?” 小人儿张嘴,当然,发不出声音,但他举起拳头,放在嘴边,做咳嗽状……他是在模仿从前他们居住的小淮村的里正说话的方式。 连凤丫摇摇头:“不,不是里正,是说话最管用的那一个。谁说话最管用呢?谁的拳头大,谁说话就管用。懂了吗?” 小人儿垂头若有所思。 连凤丫伸手摸了摸小人儿的脑门儿:“去你师父那里去吧。” 等小人儿走了。 她眼神陡然一厉:“出来。” 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墙头上冒出个脑袋来:“连小娘子,别来无恙。” 连凤丫看清楚趴在墙头的人,挑了挑眉:“怎么是你?” 那人笑的风华绝代:“怎么就不能够是我?”实际上,如果他无心让这村姑发现自己的存在,这村姑怎么可能发现? 那人一个翻身,便从墙头跳了下来,落在连凤丫身前,含笑看着她:“连小娘子就是这么教弟的?就不怕把好好纯真一娃儿,教成了心思歹毒之辈?” 连凤丫不动声色动了动脚,往后退了半步,这人……她不想无端招惹一麻烦。 她不想招惹麻烦,那这人却似乎没有这打算,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这人就光明正大往前走两步。 “连小娘子就这么讨厌本公子吗?这么急切地想要离本公子远一点,本公子可是心伤了。得亏本公子当初还在义庄之外,救了毒发的连小娘子一命呢。” 话落,连凤丫眼皮一跳! 这是来收利息了!……此人今日是故意等在此,此人今日的目的,便是——她! 连凤丫抬眼,眼前男子,正是那日她毒发时候,义庄之外为她延迟毒发时间,会医术的白衣美男,她眉眼清澈,望着他眉心一点朱砂痣,殷红如血! “你待如何!”连凤丫眸中闪过光芒。 “欠债还钱,欠命换命。”那笑,更加风化绝代:“但我不要你的命。” “你不要我的命,你要什么?” “我要你,淮安府、苏州府,两府斗酒会上,输!”  连凤丫眼中,倏然笑意隐退!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杀意 面前美男,脸上那笑,风华绝代,美得她想……一巴掌呼过去! 不过刹那之间,她面上肃杀隐去,温婉模样,就像刚刚那眼神犀利的人,不是她一样。 对面男子但笑不语。 连凤丫的反应也是奇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话锋一转,却抬眼望向对面美男: “公子叫小妇人在斗酒大会上输下阵来,斗酒大会尚未开始,输赢本没有定论,公子开口就要小妇人输掉比斗,如此说来,公子是十分看好小妇人了?” 言下之意是说:我都没比赛,输赢谁知道。你现在就让我输掉比赛,你怎么就认定我一定会赢? 人家到底是救了她一命呢,连凤丫眯眼想着……到底话不能说的这么直接难听。 “久未相见,连小娘子还是如此的机敏。”那人说,眉眼中有着一丝狡黠:“本公子就一句话,本公子的要求,你应是不应。” 她神情不变,却毫不留情拒绝的透底! “不应。” 那白衫翩然的美男,妖艳的容颜上,顷刻间,杀意起! 袖中折扇,吟诗作对时,那是风雅,可用作杀人的利器时,就是一把夺人性命的杀器! 广袖翻飞,眨眼之间,一把折扇,冰冷抵住连凤丫的喉咙,脖颈上大动脉跳动的频率,透过这折扇,清晰地传给了男子。 他弯唇:“现在呢?” 艳红唇瓣,比女人更美更艳,但没有一个女人,有他如此风情,和此等的……血腥! 指骨分明的手掌,修长五指一搓,折扇“哗啦”一声打开,扇页锋利,这人毫无怜惜之情地划破连凤丫纤细的脖颈,一缕鲜红,从破损的肌肤处,溢出来。 他在威胁她! “本公子最反感不听话的玩物。”这人艳红唇瓣,不经意的一个笑容,就足以迷倒众生。 连凤丫侧眼望着这人,他笑,她也笑,“何德何能,竟被公子看作玩物。小妇人区区山野村姑,公子光风霁月,你与我,扯不上关系。” 他讽刺连凤丫不过是他掌心中的一个玩物。 连凤丫轻描淡写与他划清界限。 “耍嘴皮子无用,本公子最后问你一次,应是不应?” 连凤丫轻笑了一声,这人,是想杀人了。 “晚了。”想杀我,晚了。 她只说出这两个字,别人听起来,好似风马牛不相及,但面前男子唇畔笑容陡然隐去,他脸色一变:“你知会了人来?何时……”何时通风报信的…… 这话,他刚问出两个字,突然意识到什么,陡然闭嘴,眯眼望她:“是那个小哑巴。” 虽然是问连凤丫,但他用的是陈述句。 “那是我弟弟。”连凤丫面无表情,但眼中冰冷一片,一口一个“小哑巴”,迟早毒哑了你。 “你能察觉到周围有人,但你怎么就能够肯定是对你有杀心的人?”何况从她刚才第一眼见到自己的反应来看,她根本没猜出来人是自己才对。 连凤丫抬起眼皮:“我不知道藏在暗处的人是谁,自然,更没想到是公子你。”毕竟她和这人只见过一面,更不会联想到,藏在暗处的人是他。 “如果要说,我为什么会暗中指使我阿弟去搬救兵,这要说起来的话,那还得归功给酒行会长刘忠良,两府的斗酒大会没多少时日就要开始,而我和刘忠良打赌的事情,想必整个淮安城的人都听说过。 刘忠良放了几只狗,在我家周围窥视,我原先只以为是刘忠良按耐不住,使唤手下的狗准备强抢酒方子。我人单力薄,刘忠良又长扎根淮安城,若是他准备不要脸的强抢,我这边确实拦不住。 所以使我阿弟去求援。倒是没有想到,歪打正着,阴差阳错,竟能救我自己一命。” 那人眯着眼睛,没想到,这救命的一招,竟然是阴差阳错。 他似乎在衡量计算什么,连凤丫怎么会不明白,这人杀心还在。 因为他身上杀意依然浓厚,不曾因为马上就会有人来,就有所收敛。 这人也是在衡量,在那些人来之前,杀她的可行度,和得失。 脚步声匆匆,越来越近,他冷眼一扫连凤丫,知今日杀不了这女人了。 转身,脚下以点,就要离去。 耳畔,连凤丫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妇人不敢忘,斗酒大会之上,小妇人定然相还。” 不是不可以嘲弄一句“公子慢走不送”,而是这人真要杀她的话,今晚就可以闯进她家中,无声无息弄死她。 羽翼未丰,深知低头做人的道理。 那人身子一顿,没有想到,那村姑最后会说出这句话来……如此说来,她是应下了? “你够聪明,知道我想杀你,多的是机会。就算现在杀不了你,今晚也能无声无息进到你家,抹了你的脖子。”那人回头,唇瓣扬起一抹讽笑:“早如此,何必受罪。” “小妇人先前确实没有把这个事实想清楚,只刚才公子转身离去,小妇人看到了公子飞檐走壁的本领,这么了得的身手,就跟江湖上的大侠一样,想杀一个人,轻而易举。 小妇人惜命,不敢拿命赌,名利再好,也得小妇人有这个名担。”她又拍了拍胸口:“好在小妇人最后想清楚了。公子放心,救命之恩,小妇人定然相还。” 他轻功了得,须臾之间,人已经没了踪影。 身后脚步声匆匆响起,“连小娘子没事吧?” 是闻府的家丁,穿着闻府的衣裳。 连竹心赶紧跑到连凤丫身边,一脸担忧。 他阿姐刚刚摸他脑袋时候,低头对他做口型,再者,今日师父放他沐休,这事情,阿姐是知道的,那怎么会明知今日他不用去闻府,却说他师父在闻府等着他呢。 匆忙去了闻府,禀明他师父,连忙又带着人赶过来。 庆幸,阿姐依然安好。但连竹心也看到了他阿姐脖子上的血痕……定然是在他不在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日多谢各位,小妇人无碍。各位辛苦,小妇人请各位家中吃酒去。”连凤丫抹掉脖子上的血迹,招呼起闻府的家丁,往家里走。 一双眼却沉沉,眉宇之间的凝重,不肯散去……不知她那句话,有没有用。那人会不会还是要杀她。 想起自己对那人说的话——公子救命之恩,小妇人不敢忘,斗酒大会之上,小妇人定然相还。 连凤丫知道,那人误解了这话的意思。 救命的恩情她是要还的,但可不是像那人以为那样……这场斗酒会,她,必须赢! 连凤丫眼中浮现肃杀……斗酒大会上,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还! 而城中一酒楼厢房中,“吱嘎”一声,门开,人进。 “公子回来了。”陆不平连忙递上去一张湿帕子,让来人擦擦手。 “嗯,”白衫美男擦了手,又将帕子丢给一旁的手下。 “公子公子,微莲小姐这次来淮安城,等她到了,我们去接风吧。” “不了。” 陆不平突然惴惴不安起来:“公子,您不会真的把那个村姑给……”他又做了一个“咔擦”的动作。 “她还算识时务,最后时刻想明白了。” 陆不平松了一口气,“公子你的手,当救人,非杀人。” 这次白衫美男突然看向陆不平,笑了,只是这笑,有些冷:“比起救人,我更爱杀人。” “公子……” “那……” “有话直说。”最烦他磨磨蹭蹭。 “那……是杀人更有趣,还是微莲小姐更有趣?” 突然之间,白衫男子顿住了,几近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说道:“好像那个村姑更有趣。” “可是公子不是对微莲小姐……”  “那个村姑有意思,但沈微莲最重要。”有趣的人多得是,不高兴的时候就取了性命。重要的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人伤害,包括他自己。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清誉 夜色越来越深沉。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锁好门窗,小心防盗。”打更人每晚会从巷子口经过,经过时候,嘴里就会高呼这句万年不变的话。 连凤丫走到窗户边,伸手推开窗户。 连大山还没有入睡,夏日里贪凉快,站在家里的院子里,打了井水,就在井边冲凉。听到声响,扭头看去: “凤丫啊,早些休息。咋开了窗户,这夜里蚊虫多。” 连凤丫“哦”了一声,像往常话家常一样,对着连大山说道:“天热,我开开窗户透透气。”又扫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嘱咐连大山:“爹,你快去休息吧。娘该等着你了。” 连大山老脸“蹭”的一下通红,呵斥一句:“胡咧咧啥,你这孩子就知道拿你爹娘说笑。”虽把自家闺女呵斥了一遍,连大山这山里出来的汉子,到底是脸皮薄,转身丢了打水的木桶,跑了去。 连凤丫看了一眼她爹离去的背影,才又抬起头望向了天,这天黑沉沉的,乌压压一片,泼墨一般,染得黑漆漆,她看了一眼天际,徐徐转身走到床旁坐下。  三更十分,竟起了浓雾,连凤丫还没有睡,正襟危坐地坐在床沿边上,门窗敞开着,留着很大一条缝隙,连凤丫坐在床沿边上,时不时扫一眼敞开的窗户,可以清楚地透过窗户缝,看到外面雾蒙蒙的 天。 她门窗打开,等那人来。 又静坐了好一会儿。  不知多久,天色转亮,一声鸡鸣,连凤丫绷紧的身体,一下子软哒哒地靠在了床柱子上,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得一丝不剩,额头上是一层浮汗,她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屋外,院子里静静悄悄,她娘养 的鸡崽儿开始活动。 连凤丫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安全了。”她扫视一圈周围。 昨夜那妖孽男子没有对她出手,那么,这至少是两府斗酒大会结束之前,他都不会再对她动手了。 “当家娘子起的这么早?” “诸先生也起了?” 老人家睡眠少了,早早就起了床。 诸问看一眼院子里的女子,那双老眼也是犀利:“错了。老朽说错了,当家娘子这是一夜未睡吧,是有什么担忧的事儿吗?” 连凤丫倒也不隐瞒:“诸先生人老成精,什么都瞒不过您。” 她面容一整:“诸先生帮我留意,哪里又有身手不错的人奴,帮我买来。” 这一下,诸问也惊了,仔细打量这女子,看她神情舒展不开,“是,老朽这几日就去办了这事儿。” 人奴,和一般的下人帮工奴婢不一样。 下人奴婢,就算是签约了死契的,也比人奴要自由自在许多。 人奴,一般是当兵的犯了大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沦为人奴。也有权贵之家的私兵幕僚甚至手下亲兵,因为犯了大错或者惹恼了权贵们,才会被打入“人奴”一列。 脸上烫字,活着如狗,何等耻辱! 诸问也不多说,这当家娘子,年纪不大,却是个有主见的。 就算是她当初与刘忠良打赌,家里四周都有刘忠良的眼线盯着,也没有看她提起过要买人奴。 昨日这当家娘子又是一宿未睡,今早一大早就说要买人奴。 买下人奴婢的,倒不稀奇,可要买人奴,人奴也就罢了,还要买身手不错的人奴。 可见,昨日白天,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她不得不买人奴护卫自己安全的事情。 连凤丫心中清楚,她昨日那句话,是暂时糊弄掉了那妖孽男,使得他目前还不会对自己动手。 但一旦两府斗酒大会开始,而自己绝不会应了那妖孽男的要求,输了斗酒大会。 这淮安府酒行的龙头,必须是她连凤丫的! 五年,五年! 京都城中,有她想知道的事情,有她想知道的那个人! 她时时刻刻念着那个给她下毒,又在孩子生下后,为他亲子续命,还给自己留下一块玉佩的男人, 对这人,她日思夜想,入骨的疼,思之念之疼的恨不得京都城中相见那一刻,狠狠给孩子她爹一个大耳刮子,在捅他十几二十刀子,以此慰藉自己的“相思之苦”! 而昨日的事情,却让连凤丫突然发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身边,没有什么武力可用。 对付刁蛮难缠不讲理的连家老宅也好,对付像张家那样有权有势的人家也好,这些,她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像那妖孽男一样,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 自己的身边,还是要有着一定的武力值,哪怕只是为了防御宵小之辈,那也是能够寻得一定的安心。 一天之计在于晨,连家的人陆续的起来了,自然,一夜无梦睡到天明,岂知这一夜的艰险? 诸问看着那当家小娘子和父母有说有笑,话家常,全然不见刚才的紧张和严肃。 诸问在连凤丫家中,虽然是个管家,但是连家的人都没有把他当做下人看待,连大山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炒一盘子花生米,拿一壶子老酒,和诸问侃大山喝老酒。 万氏更不会对诸问指手画脚。 但今日,诸问回绝了连大山午后的邀请,“老爷,我这边有事情,今日可不能够陪你喝酒了。” 诸问出了门,就往西四街走,越往西走,周围越安静。淮安城的东西两边,住着不同阶层的人,可西边的西边,也就是西四街这里,几乎就不大有正常的人家愿意住这里了。 西四街,从前不叫做西四街,而叫做黄泉道。 这个名字的由来,那就有的说了。 诸问越往西边走,中间横梗一条小街,别看这条小街,立刻就把淮安城的西边,和西边的西边划分开来。 一般百姓不会往这边来,而住在这条分界线附近的,那就是真的穷的没办法了。 而即使是这些人,也不愿意触了霉头,轻易绝不会靠近这条冲到分界线的小街。 约过这条分界线,前头,就是西四街了。 破败的一个木板,上面用红字写了“西四街”三个字。 没有过多的解释,“西四街”这三个字,已经说明了很多明面上不能言说的事情。 “站住。”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瘦猴,尖着嗓子冲着诸问喝到:“我们家大人说了,前面的人,不知西四街的来历,现在转身就离去吧。” 诸问摸着胡子:“我家主人要买人奴。” 那瘦猴挥挥手:“回去吧,人奴早卖光了。没有剩下的。” 诸问何等智慧,怎么会相信,黄泉道里,专司人奴的地儿,没有一个人奴。但却深知,对方不想和他交易的话,他也没辙。 只得什么都不说,转身就离去。 “老朽无能,当家娘子交代的事情,老朽办砸了。” 回到家中,诸问跟连凤丫报说:“若是西四街没有人奴,那整个淮安城里,就买不到人奴了。” 西四街不可能没有人奴,但人家说没有,那就是不卖给他们。这里头的道道,连凤丫也是心里清楚。  人奴,和寻常的下人婢女不同,不是武夫就是当过兵的,要么就曾经是权贵家的客卿幕僚,这些真有本事在身的人,即使已经被贬斥为人奴,脸上烫字,活得不比一条野狗好,那也是许多有钱人家抢 着要的。 要知道,这些人奴,可都是有一技之长的,或文或武。 连凤丫也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让诸先生留意一二,如今的结果,也算是预料之中。 如此,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老朽倒是有个建议,当家娘子想要人奴,何不直接找安九爷,他的面子和手段能耐,当家娘子知道。” 连凤丫摇摇头:“再看看吧。”她和安九爷只是利益互换互存,能不去麻烦就不去麻烦,否则迟早败光曾经合作的那一点面子上的情谊。 而此刻,一辆青布马车,从南边来,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车上一主一仆,一路少言寡语。 后面又有一辆马车追上来,马车上打着京城沈家的家族印记。 “吁~~吁~~”这马车追上前面青布马车,车厢里的主人家对着赶车的车夫说了轻声交代了一句,车夫就把马车拦在了青布马车前。 不得已,陆平也拉住了缰绳,把马车停下。 沈家族印的那辆马车里,施施然走下一个高挑绝色的女子,只是这绝色中带着悠然,并不让人觉得俗气,反而倒是气质斐然。 这女子和随行之人,对着青布马车里的男子行了礼。 那女子笑容清浅,问道: “殿下何故走得急?”  青布马车的车帘子动了动,一只修长手掌伸出,挑开一侧帘子:“听闻沈小姐收到苏州府淮安府两府斗酒大会的请帖出城了,本殿追出城外,不见沈小姐踪迹,倒以为沈小姐已经走远。”言下之意是说 ,我走这么快,是追你去了。 一旁的陆平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家的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主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和沈家小姐同行。 那气质斐然的女子,正是沈家微莲,微莲小姐。 闻言,抿唇了然地一笑:“殿下莫不是也是往淮安城去的?” “沈小姐不欢迎吗?” “怎么会?殿下是这大庆国的储君,这天下,哪里去不得。微莲何德何能,能左右殿下。” 马车上的男人轻笑:“如此,本殿也去凑凑这两府斗酒大会的热闹。” 陆平注意到沈小姐看他家主子的眼神,分明是自信的了然。 陆平小心肝儿在抖,微莲小姐啊,我家的主子,这次去凑那个两府斗酒大会的热闹,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啊。 沈微莲抬头看了看天,“殿下,这天看着快要下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今晚看来,只能找个庙宇躲雨过一宿了。” “沈小姐快上车吧。”陆平看着天,确实是乌压压一片,他本就与沈微莲的贴身婢女桃儿熟络,自然,在沈小姐这里,也不会太拘谨,开口说道: “这附近,也不知道有没有可以躲雨的庙宇。先上车,赶路要紧。否则今夜咱们家殿下和沈小姐您,就真的只能在马车中过一夜了。” 他话刚说完,这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珠子打下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雨中奔驰。 马蹄子踩在一汪小水坑里,溅起一片泥泞。 “爷,前面有座破庙,我们过去吧。” 车厢里,男子轻应了一声。 他们的马车在前,陆平就往那破庙里去,后面沈家的马车跟着,两辆马车陆续停在破庙前,陆平下车,拿起车上的油纸伞,给车厢里的男子撑伞:“爷。” 那一边,沈小姐的婢女桃儿也正在给她家的小姐撑伞:“小姐小心脚下湿滑。” “殿下先走。”沈小姐微微屈身,以表敬意。 男子身形高挑,俊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来,微微退开一步,低沉的嗓音响起:“沈小姐是女子,先进去吧。” “如此,多谢殿下了。” 沈小姐也不推脱怯场,大大方方承下当朝太子的善意。 男子眼中露出欣赏,如此女子,大方得体,进退有度,才貌双绝,更有莲之清濯,这才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怎是那村姑可以比拟的? 只他自己也没弄明白,既然这些自己心里清楚明白,他这却一次又一次放过那女人的性命,不但如此,还又一次又一次的救那女人的命。 不,不会再出手救他她了。 若能活,许她一个名分也无妨。 若死了,死了也就死了罢。 天色渐晚,这雨势小了许多,却还没有彻底停住,男子站起身:“陆平,我们走吧。” 沈小姐微微愣下:“殿下不与微莲同行吗?” “沈小姐,本殿此次是微服,与沈小姐一道同行,恐不好。”低沉的声音说道。 沈小姐又看向破庙外:“雨未停,今日殿下也不在此处躲雨?” “沈小姐的清誉,更为重要。” 言下之意是说,你我二人男女有别,若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一宿,此事叫人知晓,坏了你的闺誉。 “殿下体谅,您有心了,微莲感恩。” 沈小姐当即施礼。 等到那辆青布马车走了沈小姐才换换抬起头。 桃儿很是高兴:“小姐小姐,殿下看重您呢,特意为小姐着想,怕坏了小姐的清誉,自己冒雨都要避嫌去呢。” 沈小姐站在破庙门口,看着外头的雨,忽然轻笑了一声:“桃儿啊桃儿,你可知道,殿下的此举,也正说明,在他心中,并没有沈微莲这个‘人’。” 一个男子若是心里有一个女子,随时随地都愿意娶她,那么又何必怕坏了这女子的清誉呢?  我就算今天就坏了你的清誉,但我今天就娶你……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又哪儿来的坏了清誉之说?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斗酒大会前的风波 时日已去,两府斗酒大会,近在眼前。 从斗酒大会的前一个月开始,刘忠良就使人密切的关注连家的一切。 不时会有探子回来汇报一些连凤丫的行踪。 但连凤丫的那些举动,刘忠良看不透。 也没见到她做什么正事去,倒是时常会去钻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连城郊外的窑洞也时常去上一去,那地儿就是烧制陶瓷的,刘忠良想弄了半天,就是没有想明白,那村姑去那儿做什么。 亲自跑去了那窑洞,向里面的人打听,人家说,那女的就是十分感兴趣,平时来时,就是爱摆弄。 他又不信,等到那女人又往这里来的时候,让人候在这里看看情况,结果派去的人回来禀报那女的在窑洞一天都做了什么事情。 无非玩耍那些个泥巴玩意儿,这么看来,刘忠良想了想,还真的就是对烧制陶瓷感兴趣。 斗酒大会的前一天,刘府中,刘忠良正在听手下人汇报,“老爷,那个连家的小娘子,今天又去了城郊的小窑洞去了。” 刘忠良眼底露出讽刺:“明天就是斗酒大会,她倒是没点儿压力,无忧无虑。真以为就凭借那个‘英雄酒’就赢定了?” “可是老爷,那个‘英雄酒’可是当今圣上亲自的赐名的,真要和其他的酒水比起来,难道……还能够让圣上亲自赐名的酒,输给其他酒?” 那手下想了想:“小人看那个连家的小娘子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才敢和老爷打那个赌,有恃无恐的吧?” 刘忠良冷笑,不予置评,显然,也是这么认为。 “到底是个没有根基的庄稼人家,自以为你酿造出个‘英雄酒’,就可以有恃无恐了。老爷我看她们家,从打赌开始,什么都就都没干,看来,她还真的以为她就赢定了。” “那老爷,咱们怎么办?咱能拿陛下亲自赐名的酒怎么办?” “怎么办?”刘忠良招招手:“附耳来。”那手下人附耳过去,刘忠良一条毒计,就出来了。 “老爷,高!您这主意实在是高!”那手下听到那主意,当下就眼睛发亮。 “去去,还不去照办?” “小的这就去。 连凤丫从城郊赶回了家中,一进家门,便从怀中掏出一对小物件来:“褚先生来,把这玩意儿拿去洗干净,上头的水,别用布擦。 洗干净后,直接倒放在两块干净棉布上,要干净的吸水的。” 褚问忙伸手接过了连凤丫递过来的小玩意儿。 “小心些,可别碰坏了。”连凤丫赶忙吩咐,就这俩玩意儿,在后世,真不是什么稀罕物,可要放在这儿,那可真就是稀罕得不得了了,没准儿还能被捧为宝贝。 就这俩,还是她无数次失败后,才得到了俩。 制作的工艺和时代的落后,更是加大了这俩玩意儿的制作难度,简直……可说艰难! 她甚至都决定,要是不能够在这斗酒大会之前弄出来,那,计划就得改一改了。 褚问听着连凤丫这么小心谨慎的吩咐,还有这小心翼翼生怕摔了坏了的小模样儿,心里还想:什么稀罕物,难道还能够比上好的美玉稀罕吗。 正想着,手里把东西从连凤丫手中接过来,褚问就差点儿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他惊奇地看着,这形状…… “当家小娘子,难道这是……酒杯?” “对,就是酒杯。”她又怕褚问摔着,这玩意儿可是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出来的:“还是我自己拿去洗吧。” 她可真怕这褚问太激动,手一抖,摔了,碎了,那她就正要哭倒长城了。 “不不不,当家小娘子,老夫拿着就好,不用您辛劳。” 看着褚问推却模样,连凤丫有些无语了:  “那……那你拿稳了,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辛苦了一个月时间,才好不容易,弄出来的一对儿,明儿个我斗酒大会上要用的,您老这手抖给我摔了碎了一个,那我这就得哭 了。” 连凤丫一通说,说完才发现,人褚先生一脸稀罕迷恋地看着那俩杯子,压根儿就没有听自己说话,这顿时,就真的很无语了。 “当家小娘子,这个是……玉的?也不是啊,玉的可没这个晶莹剔透。”褚问突然望着连凤丫问道:“这是什么材质做的?” “玻璃。”她说出后世里一个常见的词汇,又看了一眼褚问手中的玻璃酒杯,心里还是觉得遗憾,条件和技术有限,能弄出来,真的挺不容易的了,可要说清透,那是褚问没有见过后世的玻璃杯。 就她这勉强弄出来的两只杯子,虽然是万里挑一,尽量避免杂质,可要她自己说的话,这俩玻璃酒杯的杂质太多了……放后世的话,别说合格了,就连残次品都算不上。 “当家小娘子怎么弄的?” “你不是一个月前,就问我,为什么总去城郊的烧陶器的窑洞去吗?我不去那里,哪儿有那么高的温度,用来整弄出这两只玻璃酒杯来?” “所以,当家小娘子不是去那窑洞里玩耍去,而是去弄这两只玻……玻璃?” “对,玻璃。” “哦……而是去弄这两只玻璃酒杯去的?” 连凤丫点点头。 忽然,褚问突然挪了脚步,笔直站在连凤丫面前,鞠了一躬,肃然说道: “褚问错怪当家小娘子了,当初见当家小娘子时常会跑去那城郊的窑洞去,还以为小娘子贪玩不务正业,小娘子让我不要管,不要问,当时我还觉得小娘子太贪玩。是我褚问错了。” “褚先生你没错,当时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便也不太好与你说。你又不知我在做什么,难免会有误会。” 连凤丫说:“褚先生还是把杯子给我,我亲自去洗吧。” “不不不,这种事情,不劳当家小娘子动手,我来,我来。” 连凤丫瞧了一眼褚问……这褚先生,当真十分喜欢这玻璃酒杯呢,其实在她看来,还比不上她爹的大海碗实用呢。 “褚先生喜欢,斗酒大会后,我给先生整弄出一对儿来,你一只,我爹一只,你俩喝酒用。” “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能够拿来喝酒这么俗气的事儿呢!” “……”这真不是什么宝贝的东西啊。 下晌十分 淮安城中,突然传起了明日斗酒大会的事。 人们聊聊天,也不算什么。  只是,不知怎么的,市井之中,就传出了这么一段话来,说那连家小娘子用当今圣上亲自赐名的酒,参加斗酒大会,这叫其他那些做酒的人家,还怎么参加这个大会。谁敢赢了圣上亲自赐名的酒水啊 。就是评审的也是为难。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就变了味儿,说连凤丫那个小丫头片子心眼儿多,与刘会长打赌,明显就是算计刘会长,拿陛下亲自赐名的酒参赛,这不是稳赢的吗。这小娘子仗着圣上看重她的英雄酒 ,就得意忘形,到处欺负人,这次还欺负上了刘会长头上去了,太霸道了。 当这话传到了连凤丫耳朵里去的时候,她笑的满是讽刺,对今晚到来报信儿与她商量的安九爷说: “安九爷,怎么样?与我当初预料的一样吧?这些日子刘忠良在我这儿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打听出来,又看我不干正事,跑到窑洞去玩泥巴,就以为我是用英雄酒参赛。 他一旦认定我用英雄酒参赛,一定会出这个歹毒的计策。不信你使人查查,这些怪话的源头,是不是刘家传出来的。” 安九爷摸着胡须,喝着果酒,笑眯眯的:“明日以刘家为首的一众,一定会用这套说辞,当众让你难堪,用民意逼得你不得不退出斗酒大会,那样,你就输了。” 他又喝了一口果酒,举起手里的果酒,笑呵呵地笑得一脸老狐狸:“老夫就想看看,明日刘忠良背后的张家人,在见到老夫手里这宝贝玩意儿的时候,会不会脸色发青见了鬼。” “安九爷,回去安歇吧,养精蓄锐,咱们明日专程去打某些人的脸。” 安九爷扫了一眼对面女子。  不谋不动,谋而后动……此女比世上男儿更冷静更出色,不知那名动天下的沈家微莲小姐,又是何等出彩……明日,就能够见到举世皆知的沈家天骄沈微莲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风云起兮盖壮士 翌日一早,淮安这座城池,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平日里还没起床的,今日起来个大早,都往城中去, 两府的斗酒大会,早就已经传出去了,今年更听说当朝沈家的天骄儿沈小姐应邀成为座上宾。 沈微莲之名,恐怕大庆国的百姓们,就没有没听说过的,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传,此女样貌出众,才情横世,品性如莲,高洁淡雅。 沈微莲——当如女儿家楷模。 此话,乃是护国寺的前一任方丈,九能大师亲口评价的评语。 九能大师,乃一代高人。 沈微莲之名,更甚从前。 淮安城中,早就已经各色人马齐聚,不光是淮安城的百姓,更有许多人冲着“沈微莲”,“闻太傅”之名,远道而来。 苏州府的人,来的也是不少。 刘忠良早就到了,与旁边的人有说有笑。 那人说:“我瞧那丫头是没胆子来了,她有什么,就是一个‘英雄酒’,但就算是这‘英雄酒’,昨日里那样的流言传的满天飞,她若是聪明,今天就龟缩在家里,不要出来。” “刘会长,要我看,这丫头片子实在不知好歹,还想要打刘会长的会长位置。” 刘忠良摸着胡子满意地笑,正笑着,眼角余光扫到了不远处,脸上的笑容僵住,“连小娘子还敢来?” 连凤丫淡笑,星眸璀璨:“刘会长说的什么话,我连凤丫区区一个山野村姑,也知道做人要讲诚信,既然与刘会长约定的赌局,我怎么敢放着刘会长赢得轻轻松松呢?” 刘忠良被连凤丫这突然出乎预料中的出现,惊了一下,又被连凤丫这绵里藏针的话给刺激了,“呵呵”冷笑,斜撇连凤丫一行人: “连小娘子以为自己赢定了?” 他原意原来是要讽刺一下这臭丫头片子的,想要让她两面为难,这丫头片子总不能那么直白的就承认了“我赢定了”吧? 刘忠良就等着看这连凤丫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下一秒,却听那臭丫头片子点头说:“是呢。” 刘忠良一行人,都是呆了去,仔细看了连凤丫好大一会儿,她还真这么不客气不谦虚地直接说“是”? 再要讽刺的时候,这斗酒大会的重量级人物,一个个上了场,坐到了评审席那边去了。 淮安府的知府,苏州府的知府,两个知府,却不是坐的主位。施施然,闻老先生走了过去,在主位上坐下。 “快看!那就是沈家的天骄,微莲小姐!”不知是谁兴奋地呼和了一声。 众人连忙望过去,高台上,正有一女子,白衣翩然,头戴帷帽,被一粉蓝衣服的婢女搀扶下入座。 女子抛头露面,到底不好,可这事情,放在那白衣女子身上,似乎却又合情合理,台下之人,没有一个人说一句那白衣女子的“不是”,却纷纷称赞沈家微莲,名不虚传。 众人去看那白衣女子,连凤丫也看了去。  高台之上的那白衣女子,头上戴着帷帽,轻纱遮面,看不透她的模样,但隐隐约约能够看得出来,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子,而那女子坐在那里,也确实有一丝与众不同,让人觉得,淡淡雅雅,当 真是不负她的名字“微莲”。  连凤丫望着那女子的时候,那女子轻轻举起手中的茶盏,啜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时候,眼角余光,也是扫到了连凤丫打量的目光,女子透过轻纱帷幕,轻扫了一眼连凤丫后,视线就淡然地从连凤丫 身上划过去了。 沈微莲放下茶盏的时候,便扫到那道目光,那道目光让她觉得,和周围的那些有些不同,所以就抬头看了一眼,可当看到人群中那个女子的时候,便觉得自己的感觉出错了, 她视线在那女子的脸上停留了三息的时间,实在没看出有何出众的地方,就是寻常的一个女子,于是也不再看,视线淡然地从那女子身上划过去。  高台之上,如果说,沈微莲的出现,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那么,接下去,又一道白色衣衫的人,缓缓走上了高台去,一下子,周围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甚至是,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 。 “好美……”这话,自一个汉子嘴里说出,不只是他,这台下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在那人身上,更有众多男子和许多女子,看痴了去…… 连凤丫此刻也睁大了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那道人影,视线落在那人那张美的过分的脸上。 是他! 居然是他! 那人一身白衫,墨发披肩,瓷白如玉的面容上,唇红齿白,挺鼻飞眉,眉心一点朱砂痣,殷红的似要溢出血来……是他!那日要她输了比赛的那妖孽! 那人似也察觉她的目光,眸子掠过台下的她时,唇瓣忽而扯出一抹笑来。 他这一笑,倾国倾城,台下不明所以的人们,却更看呆了去,而唯独连凤丫,她知,这笑另有含义。 他在提醒她,别忘了她说过的话。 连凤丫眼底划过一丝冷笑……莫做梦。 既然曾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他的恩情,两府斗酒大会上,定然“还”! 连凤丫是一个认定就会去做的人,既然心里早已做出决断,那就不会犹豫! 只是,没有想到,今日那座上宾里,这妖孽也在! 她又看了一眼台上的男子,须臾之间,心里盘算着,之前的计划,全盘推到,另一个更妙的计划,在脑海里浮现。 “那人是谁?”刘忠良身边的人问。 “眉心一点朱砂痣,白衣倾城巫倾歌。此人想必,就是医术一绝的倾哥公子了吧?”刘忠良的儿子刘宸风,搭上了张家的公子张崇山。 张崇山耳濡目染,见识自然比一般人高,满眼赞赏,又对身旁的连海清说道: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此人风采,才堪称遗世独立的君子。海清兄,你我也是偏偏儿郎,与那高台之上的人物一比,……哎,惭愧。” 张崇山叹息一声:“若是能与此等风采决绝的人物交往一二,那是何等快哉之事?” 连海清温和浅笑:“崇山兄说的极是。”目光扫落那高台之上的巫倾歌,眼底却有野心的火焰,一闪即逝……张崇山格局太小,只是与巫倾歌交往一二,就那么的高兴满足了吗? 那为何,不干脆成为“巫倾歌”呢? 连海清但笑不语,面容柔和。 连凤丫竖着耳朵听着。 那高台之上,又有一男子坐上,只是位置偏僻许多,那人头上,同样戴着帷帽,却与沈微莲不同,沈微莲的帷帽,是白色帷幕遮面,而此男子的帷帽,却是黑色帷幕遮面。 若说巫倾歌一身白衫,清隽绝美如遗世独立的佳公子,那么此人一身黑衫,他坐在那里,周身就散发着一股“冷”。 “那人又是谁?” “不知。不过……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你看他虽然在高台之上坐着,位置却落后偏僻。” “也是。” 台下议论着,只把那最后出现的黑衣男子,当做一个不重要凑数的人,却没注意到,从那男子出现开始,台上有三个人,都不太对劲。 以闻老先生的地位,坐在主位,是应当,却在那男子上来时,调整坐姿,肃穆端庄。 沈家天骄沈微莲,同样在那黑衣男子出现的时候,目光跟随。 而这最后一人,就是那妖孽一般的巫倾歌,绝美面容,竟一反常态的变了一下。 巫倾歌紧盯那道黑色身影……是他!就算是那人不露真容,巫倾歌也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怎么也来了?……巫倾歌眯起眼,脑海里飞速地思考,须臾之间,略有深意地望向了沈微莲,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艳红薄唇,缓缓勾起一道弧度……萧凤年,你看重的我都要。  黑衣男子缓缓坐下,隔着一层黑纱帷幕,眸子飞快在人群中掠过,倏然之间,停住!黑眸深邃,锁住人群中一道不起眼的女子!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名动天下的沈微莲 帷帽之下,那双眼,紧锁住人群中那道身影。 “怎么了,当家小娘子在看什么?”褚问看到身旁的女子有些不对劲,一双眼紧盯着高台之上看去:“今日所来的座上宾,确实与往届不同。当家小娘子是在看台上哪一个?” 连凤丫不语,只是盯着高台之上。 褚问又打量了她一会儿,看不出所以然,他也看一眼高台,摸着胡须轻笑一声: “沈家天骄微莲小姐,确实人如其名,不比其他闺阁小姐困守后院一方, 听闻沈家这一辈,子嗣丰盈,不缺男孙,也不缺女子,只这微莲小姐,从小却与众不同。 又被当朝的高僧九能大师批过命,说此女不凡,才情宗略毫不输给男子,又说命格贵重,当是凤凰转世。” 连凤丫不理会褚问,但听着褚问给她解惑,心知褚问是误会了她正在看高台上的那位沈家天骄。 “这微莲小姐从小开始,沈家的大家长就是亲自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指点,悉心教导。而今这胸襟,不比男儿差。” 连凤丫一双眼缓缓眯了起来,仔细看着高台上那道全身墨色衣衫的男子,渐渐地,眉宇之间,拢起山丘,心里更加疑惑…… 也许刚才一刹那的感觉错了?那道突如其来的犀利目光,并不是来自于那个黑衣男子? 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连凤丫暗自摇摇头: “褚先生,我最近可能是神经崩的太过紧张了,”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下一秒,她又揉了揉太阳穴,不徐不慢地问褚问: “先生觉得台上那黑衣男子如何?” 褚问一愣,下意识抬头就朝着高台之上的黑衣男子看了过去。 此刻也是陡然间明白,刚才他身边这丫头,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那沈微莲一眼,全身注意力都只放在了那个坐在角落的黑衣男子身上。 “无论是那才情不输男儿的沈家天骄,还是那个医术一绝倾国之色的倾哥公子,当家小娘子,为何独独只注意那不起眼的黑衣男子?” 褚问不答反问连凤丫。 “褚先生难道不觉得,无论是那位清丽高洁的沈小姐,还是那位倾国之色的倾哥公子,他们都那么的……俗吗?” 褚问万分不解,正要开口问。 连凤丫目光淡淡划过高台之上的那两个人,神态从容给褚问说道:“一个人的身上挂了那么多好听的名头,那到底,他们是为自己而活呢,还是为他们身上的名头而活呢?” “这……”褚问竟被连凤丫这话说的哑口不言,更是心惊! “呵……”她轻笑一声,“这问题,恐怕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吧?” 褚问默然了,是,这个问题,恐怕就是高台之上的那两个人都没有想过。 突然之间,褚问觉得,周围一片片赞叹声,一声声对台上那沈家天骄和倾哥公子的赞誉声,这样的赞誉这样的盛况,再去看台上那两位容貌出众的男女,褚问的老眼中,竟隐隐地涌现出一丝同情。 是的,同情。 “当家小娘子此刻所做的事情,不也正是变成另一个沈家天骄,名动天下的微莲小姐吗?”褚问不解。 下一秒,他只听到那女子斩钉截铁说道: “漫漫人生道,步步锦绣路,我必定要走完这条我自己选择的路。 但我绝不会成为下一个沈微莲。 所谓名动天下,所谓才情纵横,所谓品性高洁如莲,那沈家微莲,何尝不是在自己四周,亲手造了牢笼,她以为她每钉一根牢笼木,就是进一步,岂知,牢笼完工的那一日,她也就被锁在里面了。” “可是,当家小娘子不也是正在一本一本钉着牢笼木,给自己造这个牢笼吗?”褚问续说: “当家小娘子所做的每件事,不就是要名动天下,要步步锦绣吗? 你的‘猪下水’让你的名字在淮安城里不再籍籍无名, 你的‘英雄酒’让你之名,首次落于帝王耳,小娘子今日所做的每件事,不就是在步沈家天骄的后尘吗?” 连凤丫笑了,一眼戏谑,瞅褚问:“老先生,我和她不同。她是高洁清濯的莲,我是区区一山野村姑。 我往上爬,这叫小人物的不屈奋斗,她已经够高了,再往上,就只有那个位置了。倘若坐不上那个位置呢,那就只有从神坛上跌下来一途了。” 那个位置,自然是……褚问明了,心知肚明。 “我和她最大的区别是,我用木头造梯子,她用木头造牢笼,虽然这个牢笼造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需要我忍着脖子酸,仰着头去看,我有梯子,总能有一天与她平视。 难道褚先生不觉得,高台之上的沈家天骄,众人口中口口称赞的才女微莲小姐,她已经把自己活成了天下人心目中最想要的那个模样, 而最可悲的是,她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说她名动了天下人,还是天下人赞出了一个她?” 褚问已然彻底无言! 一来是为连凤丫这惊世骇俗的一套理论,二来他竟觉得……这打字不识一个的女子,竟比任何人都看得透! “惜为女儿身。”褚问心里如此惋惜道。 这边一番交谈,那里斗酒大会终于正式开场。 “咦?怎么不见苏州府的白家人?” “白家人确实没有来啊。”另一人说道:“往年这两府斗酒大会,白家人似乎就不参加的。” “可今年不同啊,今年可是有当朝太傅,闻老先生,还有名传天下的沈家微莲小姐坐镇,白家也不来吗?” 那汉子说:“果然是百年酒庄,白家的酒,祖传好几代人。 这两府的斗酒大会,即便是有闻老太傅等身份极高的人应邀前来观看,在白家那等百年酿酒的大家看来,也只是个噱头。” “苏州府的白家没有来,可是还有正阳楼樊家、问香轩兰家、东城的慕家的人来啊。” “可到底,还是差了百年白家一筹。” 人群中小声议论,忽而有个汉子把手竖在唇边:“嘘~” “你干嘛?” “嘘~快看那边,那是刘家人吧?好像有什么动静。” 果真! “闻老先生,各位大人,既然两府斗酒大会即将开始,那在开始之前,小民有一二句话,要与连大山一家说道。” 闻老先生面上看不出情绪来,摆摆手:“可。” 刘忠良一喜,随后看向连大山一家,万氏今天留在家中看顾孩子,连大山一家来的就是连大山本人,和连凤丫,以及褚问,还有就是连竹心。 此刻刘家这里,人多势众,又被刘忠良刻意地一呼和,禀了闻老先生,实则是故意引来更多人关注。 如果果真只是要和连大山一家说道一二,那私下里直接说就可以,何必还要通过闻老先生。 在场不失聪明人,眼看这架势,恐怕是刘忠良对这连大山一家,是来者不善。 “大山兄,今日斗酒大会上是谁做主?”刘忠良一上来,就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倒是问得场中其他人眼色怪异地扫向连大山一家子。 什么叫做,今日斗酒大会上是谁做主?难不成一家之主不是家里的男人吗? 连大山也知道刘忠良不坏好心啊,但又不能直说他可以做主,这刘忠良心眼儿多,自己可对付不了。 连凤丫站出一步,不动声色挡在她爹身前:“明知‘英雄酒’是小女子所创,‘英雄酒’的优劣和酿制,小女子才是最清楚最了解的那一个,刘会长却舍近求远,不问小女子而问他人,刘会长是什么意思?” 连凤丫说着,扭头问褚问:“褚先生,有个词儿叫什么的来着?故意什么之?” 褚问微垂身,一本正经回道,“故意为之。” “哦哦,对,故意为之。你们读书人就是有见识会的多,刘会长故意为之当着小女子这个‘英雄酒’的初创者面前,问错人。” 一个“故意为之”,一个“错”,被连凤丫重重咬了重音,她那话也不算有错,只是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实在是挺讽刺的。 刘忠良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脸色涨的通红,这臭丫头几句话的功夫能够气死人! 故意叫他刘忠良难堪? 哼!  倒要看看,接下去,到底是谁难堪!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好毒的以退为进 刘忠良老眼之中仿佛淬了毒! 他朝周围一个中年人打了一个眼神过去。 那中年人突然大声地惊叫出来: “什么??连家是用‘英雄酒’参加这次的两府斗酒大会啊!那咱们可不敢比了,陛下亲自赐名的‘英雄酒’,怎么是我等手中的酒水,可以比拟的?” 人群中,穿插着几个青衣小厮,乍一看,不起眼,再一看,衣服的面料都是相同。 那几个青衣小厮在人群中和周围的人说道:“连家这次也太不要脸,陛下亲自赐名的酒,谁还敢比啊,你说,输了吧还安心一点,赢了吧……这算不算藐视皇家?” 不止一处如此,分散在人群中的青衣小厮,说着类似的话。 顿时,群情激奋。 “我说,连小娘子,这就不该了。你拿陛下亲自赐名的酒,参加斗酒大会,这叫其他参家斗酒大会的人怎么办?” “是啊,连小娘子。” 此时,高台之上,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气氛有些古怪。 闻老先生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去表态,也不说一句话。 他不说话,两府的知府就更不会越矩了。 一时之间,台下讨伐连大山一家人的声音,越来越多。再有,台下的百姓中,除了其他地方赶赴来的,还有淮安城本地的老百姓。 淮安城的老百姓,可是昨日里就听说了那一套一套“连凤丫仗着圣上之名,到处欺负人”的说辞的。 此刻。更是对连大山一家越发的不满起来。 沈微莲的视线,定格在连凤丫身上,低声说道:“那就是造出‘英雄酒’的人?她就是那个‘连凤丫’?” 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还道这个有勇气当街拦下军队献酒的女子,会是怎样出彩。 她视线划过连凤丫那张皮肤微黑模样不起眼的脸,就像她最初时候,并不知道,这就是她之所以答应这两府斗酒大会邀请原因的那个连凤丫, 就和那时候不知道人群中那个极为寻常的女子就是连凤丫的时候一样,沈微莲的视线从连凤丫的脸上划过去,那么的不在意地划过去了。 巫倾歌面上同样看不出情绪,只是眼底有一丝满意。 如此一来,也就不用那女人再多做什么,直接地退出了斗酒大会,她就输了。 他又看了看沈微莲,只觉得沈家微莲万般好,如同连凤丫那等跳梁小丑的村姑,就不该进入沈家微莲的眼中去,仿佛连凤丫入了沈微莲的眼,就是脏了沈微莲的眼。 黑衣男子,隔着黑色帷幕,深邃的眸子,注视着连凤丫,此局可说,对她十分危险。 就是他来,此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破局之法。 有一丝遗憾……到底,那五年之约,于她而言,太过勉强。 正当这时,刘忠良那里领着一群人,又有新动静! “闻老先生,各位大人,小民刘忠良退出苏州淮安两府斗酒大会,不参与!” 刘忠良带头说道,台上黑衣男子陡然眯眼:好毒的以退为进! 他眸光缓缓又落在那不起眼的女子身上,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凤眸淡漠,看着一切发展。 刘忠良一说,后面接二连三响起退出斗酒大会的声音。 “小民王泉城也退出此次两府斗酒大会,不参与!” “小民李尚业也退出,不参与!” “小民……” “小民……” ……继而连三一众人的退出,起先都是淮安府酒行的。 后来苏州府酒行的人也站了出来。 但如正阳楼樊家,问香轩兰家,东城的慕家,这三个大家族,还没有人站出来,只是选择作壁上观。 那要退出的声音,此起彼伏,正阳楼的樊家问旁边的东城慕家:“慕兄怎么看?” 东城慕家人的回答是…… “闻老先生,各位大人,我苏州府东城慕家,退出此次的两府斗酒大会。” 正阳楼樊家立马呵呵一笑,向着高台之上举手示意:“我苏州府正阳楼樊家,也不参与。” 三大家一起来,其他两家表了态,没道理,独独剩下问香轩的兰家,兰家人也立刻对着高台一施礼:“此次两府斗酒大会,我问香轩兰家退出。” 樊家人和兰、慕两家说道:“此次分明是替淮安刘家造势了。” “我苏州府的人,谁家不知道是被刘忠良利用了。 斗酒这回事,输赢不论,可要我兰家和陛下亲自赐名的‘英雄酒’比,谁敢赢?谁又敢判她输? 既然注定我输,为什么要用我兰家酒的名,做她一个丫头片子的垫脚石??” 刘忠良的意思谁都懂,但大家也是不服气,谁心甘情愿拿自家的酒去给别人当做垫脚石? 刘忠良眼底尽是满意之色。 望着人群中的连家人,尤其视线落在连凤丫的脸上,刘忠良眼底的得意无需言表。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局。”高台上,沈微莲淡淡开口。 此时的连凤丫,处境十分不妙,本就已经让人不喜,此时此刻,更是惹到了众怒。  “连小娘子,不带你这样子霸道的!逼得苏州府淮安府几乎有人的酒行酒庄都要退出斗酒大会!因你一个人,却逼得所有人退赛,连小娘子,即便你有陛下亲自赐名的英雄酒,可也不能够这么蛮横霸道 欺负人!” “对!连小娘子,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 “就是,仗着陛下亲自赐名的英雄酒,你想要淮安府酒行会长的位置,也不能够这么霸道!” “就是这个理儿!连小娘子太过骄纵了吧!” 群情激奋的声音,此起彼落,一声比一声愤怒地讨伐连凤丫。 她没去看周围和身后那些情绪愤怒讨伐她的那些人,一双眼儿落在刘忠良的脸上,似笑非笑。 “闻老先生!两位大人!”忽然,她一转身,冲着高台之上的人施一礼,扬着声音问: “民女冤枉!” 什么?那女人喊冤? 此时,不光是刘忠良,在场的刚才喊着退出斗酒大会的人,各个都不敢置信……她还喊冤?她喊得是哪门子的冤? “大人,民女不知,怎么就招来如此多的人羞辱和谩骂,大庭广众之下,贤达大人面前,我要告刘忠良恶意损毁民女名誉!” 刘忠良冷笑着:“老夫何时损毁了连小娘子名誉?连小娘子要是说不清楚,今天刘某人不光退出斗酒大会,更是当堂鸣冤!” “各位大人,刘忠良其心不轨,带头罢赛,使得民女承担了民众们不必要的谩骂和责怪。民女冤!” 刘忠良叫道:“我刘某人只是不想再和一些宵小之辈为伍,不想参加斗酒大会了而已,至于其他人为何选择罢赛,那连小娘子该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吗?” “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啊?连小娘子,你拿陛下亲自赐名的英雄酒参加斗酒大会,你是何居心?这本身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斗!” 刘忠良正义凛然说道,他这么说,下面的人,听到他的话,立即义愤填膺: “就是,连小娘子难道不知道,你拿陛下亲自赐名的英雄酒参加斗酒大会,这本身就不是公平的比斗?” “我等退出斗酒大会,不再参与,既然这场比赛一开始就不公平,注定要输,那我等自动认输自动退出比赛,这也不行吗?” “只许连小娘子放火,不许我等点灯吗?” 刘忠良站出来:“连小娘子,你可看明白,听清楚了?是我刘某人带头罢赛吗?分明是你惹到众怒。群情激奋!” 连凤丫忽而轻笑一声:“刘会长这一招以退为进使得真妙。” “刘某人不知道连小娘子在说什么。” “哦~?”连凤丫声音轻扬,此时看着刘忠良义正言辞的人模狗样,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场闹剧的主角, “刘会长,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参加斗酒大会的酒水是陛下亲自赐名的‘英雄酒’。” 她又淡笑着扫了一眼刘忠良:“那话,从头到尾,都是您刘会长说的。” 四周,安静。 众人呆……不是‘英雄酒’,那会是什么?  虚张声势?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刘会长你该道歉了 刘忠良惊疑不定,但下一秒,他就淡定了。 别人不知道,他刘忠良还能够不知道吗? 她家四周,到处都有他的眼线,这段日子,这臭丫头都做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呵呵~连小娘子,你这话的意思,刘某人没有理解错误的话,是不是说,此次的两府斗酒大会,连小娘子,并不会拿出‘英雄酒’来参赛?” 他必定要她亲口正面的说出这一点。 “当然不会。”连凤丫道:“是不是小女子拿出其他的酒水来参加两府斗酒大会,刘会长你就没意见了?” “自然,”刘忠良满脸自信地说道,要知道,这连家人一家的举动,那都是在自己的掌控中,他就不信她除了英雄酒,还能够拿出什么像样的酒水来! “莫说是我刘某人,只要连小娘子不是拿出英雄酒来参加斗酒大会,刘某人相信,今日这里前来参加斗酒大会的人,都会重新考虑他们的决定。” 他这话一出,首先是淮安府酒行的狗腿子们,应声捧场:“刘会长所言极是,只要连小娘子并不是用英雄酒参加,我等自然愿意公平地与连小娘子斗一斗这酒香酒醇。” 此处众人纷纷又是一阵表态。 毕竟如果连凤丫果真拿出来的不是英雄酒的话,他们再坚持退出比赛,那么就不占道理了。 连凤丫轻笑一声,眼看刘忠良: “刘会长,我若拿出来的果真不是英雄酒,刘会长是不是就要当众给我道个歉? 毕竟我真的拿出的不是英雄酒,那么刘会长之前对小女子的一番指责,就太没有道理了。” “自然!”刘忠良考虑都没有考虑一下,立即就当着众人面承诺: “我刘忠良的话,放在这里,只要连小娘子拿出来的不是英雄酒, 那么我刘某人立刻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给连小娘子道歉!” 众人看刘忠良居然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心中纷纷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连凤丫家里,肯定是那不出除了英雄酒以外的其他酒参加斗酒大会的。 否则,刘忠良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点头应允了?刘忠良什么人,这里参加斗酒大会的不是苏州府酒行的,就是淮安府酒行的,多年交集下来,还是了解的。 除了几个知情人以外,所有人此刻,都有些不太看好连凤丫。 “闻老太傅如何看?”沈微莲转头,向闻老先生请教道。 闻老先生没回答沈微莲的话,倒是反问沈微莲:“沈小姐的看法呢?” “形势所逼,那连凤丫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此女够果决。” 言下之意是说,她也觉得那连凤丫不过是虚张声势,在这样的大势面前,没有办法给众人一个交代,形势所逼之下,只能够临场改变主意,随意从哪里拿出一瓶酒水来,应付过去就算了。 闻老太傅“呵呵呵呵”的笑,不发一言。 只是目光,从沈微莲身上收了回来,不再关注。 场下,连凤丫在褚问耳边耳语一句,褚问就往人群外走:“都让让,我家当家小娘子让老朽去取酒水来,也好让大家伙儿见证一下,是不是那英雄酒。” 有一嘴损的立即对褚问说道:“你家当家小娘子不会是让你去十里外买酒去吧?” 他这一说,四周“哈哈哈哈”的一阵笑。 褚问也笑,老迈的脸上,分明闪过讥嘲。 他也不搭理,往外缘走。 今天他们家来时,东西都是装在马车里,马车呢,是问安九爷借的。 褚问并没有够着身子,去把车厢里的东西拿出来,而是招呼着张二鱼:“走,我们往当家小娘子那里去。” 张二鱼见着褚问来,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拉住褚问,不停地问:“连小娘子真的被刁难了?那个刘忠良真的像安九爷和连小娘子昨日里猜测的那样,为难连小娘子?” “你话怎么这么多,才这把年纪。”褚问摸着胡须,“赶紧的走。” 张二鱼不肯妥协: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啊?我可等着看连小娘子怎么打刘忠良那张老脸呢,平时人五人六的,今儿个,就看他怎么出丑。还想着害人,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我呸~!” “我才呸~!你个小兔崽子,你骂刘忠良那老货,作甚呸得老朽一脸?” “呃……褚先生,见谅啊,我这不是一激动嘛~说起来,你要知道直接告诉我是不是,不就不会误遭毒手了嘛?” “行行行,老朽告诉你,是,就是昨日里你们家安九爷,和我们家当家小娘子预料的那样。成了吧?” “您老早告诉我不就行了吗?” 便说着,那马车,已经到了众人面前来。 “来了来了。”连大山最是关注着褚先生的去向,在看到这马车和褚先生,还有张二鱼的时候,连大山心里那个一激动,兴奋的大声叫道: “酒来了,让让,让让。” 刘忠良身后一狗腿子立刻怪声怪气:“哟,这是酒来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稀世珍宝呢!都藏马车里咧。” 连大山听着这话,心里一恼,从刚刚开始,这刘忠良一众人,就一起欺负他家闺女儿,本来就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这会儿又连这种损话都说得出来,顿时猛地一转头,大声喝道: “就是稀世珍宝,咋地啦?” “还稀世珍宝呢,这要真是稀世珍宝,能叫你闺女儿寻到?” 连大山气了! 说他闺女儿不好,那就是不行! 一转身,往那狗腿儿面前走过去。 “说啥呐!胡咧咧放屁呐!我闺女儿咋了你啦,要你这样胡咧咧?” 他个儿又高大,人又长得壮硕,平时善眉善目的,实诚老实,好欺负的狠,但这会儿横眉冷对,倒是多了一份煞气: “你给俺嘴巴放干净点儿,再敢说俺闺女儿一声不是,俺保证一巴掌拍疼你。” 连大山是真气了,本来吧,这两府斗酒大会,他们家就不想参加的,还不是那个狗屁的酒行会长刘忠良,想要他们家的酒曲,给自己下了套? 他没能帮上闺女儿忙,倒是给闺女儿惹了祸,这刘忠良却还要监视他家,好不容易熬到了两府斗酒大会,好家伙,又把矛头对上他家凤丫了。 本来就忍着一口气,这会儿听到有人说三道四,实诚的山里走出的汉子,胆气渐升! 连凤丫都惊了一下,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爹看……卧槽,她爹这会儿未免太帅了吧? 这里闹腾成这样,高台之上,本来闻老先生一直不表态,不说话,两府的知府,也就忍着不说话。 可这闹剧,都闹成什么样子了? 淮安府知府魏成玄猛地喝道: “成何体统!尔等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他这一声冷喝,下头的人,都消停了。 “褚先生。”连凤丫向车子旁的褚问点点头示意,褚问从车厢里拿出一坛酒水。 众人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 连凤丫接过酒水,一把开了坛,伸直手臂,只手领着坛子口,往刘忠良的面前一送: “刘会长看看,这是英雄酒吗?” 刘忠良低头一看,惊了一下,连忙抬头看向连凤丫,他满眼疑惑,又低下头,伸出手就想从连凤丫手中接过坛子。 连凤丫手快一收,刘忠良的手,还没碰到坛子,酒坛就被连凤丫收回去了:“刘会长看过了,足以证明此酒不是英雄酒就好了,小女子可没说,让刘会长仔细研究。” “你!” “刘会长,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这酒水是什么酒。你可是淮安府酒行的会长。” 言下之意是说,酒行会长,见多识广才对,要是连我手中的酒水都瞧不出的话,那就是天大笑话。 “刘会长,这是英雄酒吗?”人群中,看似寻常的女子,淡淡问道。 刘忠良捏紧了拳头,咬牙几乎从牙缝里蹦出字眼儿来: “不是!”  “不是就好。刘会长既然承认了此酒不是英雄酒,那刘会长,你是不是该道歉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反将一军 刘会长,你该道歉了。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刘忠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苏州府酒行的人马,到底是有脑子的,只是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看热闹。 淮安府酒行里,刘忠良的狗腿子不少。 有个年纪四十好几的中年汉子,劝说起连凤丫:“冤家宜解不宜结。连小娘子,老夫做个中间人,你和刘会长握手言和如何?” 张二鱼“口直心快”,自顾自地“轻声”嘀咕:“要脸不要脸。” 可这自言自语的嘀咕,却叫周围的人,都面色怪异起来。 那四十好几的中年汉子,一张国字脸上,通红一片,尴尬无比。 “咳咳咳,郑兄说的也不无道理。连小娘子,刘会长到底是长者,此事我看就到此为止吧,连小娘子岁数小,太过较真,那就成了斤斤计较。我看此事不如,连小娘子看开一些,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连凤丫一双眼儿笑盈盈,炯炯有神盯着刘忠良看,甭管她脸上什么表情,心里却冷笑:不要脸的老东西,刚才对她,这老东西可有想过“冤家宜解不宜结”?可有想过要给她六点余地? 此刻形势所逼,却又换个说法来! 要她真是十多岁的小姑娘,定然沉不住气,说不定被气得口不择言对着这老东西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要么气哭。 可想而知,如果她当着被气得对刘忠良这个一行会长破口大骂,别人会怎么议论她怎么看待她。 若是被气哭,也只会被众人看轻。 众人其实是看得出来,那几个帮刘忠良说话的,都是淮安酒行的人,是刘忠良的狗腿子。 众人心里也是觉得有些不耻,他刘忠良刚才对付人一小丫头的时候,可是没有留手,做的很绝啊。 此时换成了他刘忠良,那就成了人小丫头斤斤计较,把事情做绝了? 苏州府正阳楼樊家的人,嗤笑着骂了句:“刘无赖。” 东城慕家呵呵一笑:“樊兄也太侮辱无赖了。” 连凤丫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刘忠良看,忽而,嘴角旋出一抹笑来,笑的格外真诚: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也好,今天到底是淮安府和苏州府的两府斗酒大会,小女子既然身为淮安府人士,便要以大局为重。 至于小女子与刘会长之间的这些事情,是个人私事,在两府斗酒大会,在整个淮安府所有百姓的大局和荣耀面前,小女子这一点私仇,算的了什么。” 她这一番话下来,刘忠良非但没有心里舒坦一些,反而脸色更加灰白! 众人心里也是一阵怪异,看着刘忠良,眼里多了一些鄙夷之色。 即便是淮安府的普通老百姓,刚才还站在刘忠良这一边,觉得连凤丫那女子实在是太飞扬跋扈,霸道了一些。 而此时此刻,觉得惭愧。 回想刚才刘会长对人家连小娘子所做的那些事情,此时,再看一看人家连小娘子的作风做派,高低立现。 高台之上,沈微莲眸色微动,闻老先生嘴角浅浅上翘。 巫倾歌一双美眸注视着台下那个女子,他竟觉得有些晃眼……哦,错觉罢了。 那角落里的黑衣男子,掩盖在黑色帷幕之下的唇角,愉悦的勾了勾……是那女人的作风。 刘忠良的脸色一片灰白,他没有想到,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野村姑,竟有这般手段和口才!  自己使人出来说和,她最好是气哭了或者气得口不择言才好。可这臭丫头不哭不闹,一手漂亮的“大义当前”,把她自己和整个淮安府紧紧贴在一起,为了整个淮安府,她连凤丫愿意忍气吞声……整件事 件,从一开始造势,到后来的宣言退赛,再到此刻……他从主动地打别人,化为被动的挨打。 他从占着大义,到如今的过街老鼠。 他从将别人的军,到被别人反将一军。 最后还没利用的彻彻底底,给别人树立了好形象。 而那个别人,不是其他人,正是自己面前的这个山里来的村姑!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野村姑! 此刻刘忠良只觉得,他自己快被众人鄙夷的异样眼光盯得浑身不舒坦。 连凤丫又转头问褚问:“褚先生常说,大义面前无私利。先生说,刚刚我做的对不对,好不好?” 褚问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家小娘子做的对,做得好。” 做得对,做得好……众人听着这个被称作“褚先生”的老者,嘴里说出来的这个,心里那股怪异感更加浓烈。 明明人家褚先生只是在回答连小娘子的问话,但是为何,众人只觉得,这一句“做得对,做得好”……咳咳,那么的别有深意? 高台之上 淮安城的知府魏成玄,看着也不太对劲,但今天是两府斗酒大会,总不能为这些事情就把正事儿给耽搁了。 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那个,斗酒大会开始吧,规则和往年一样,没有其他,众家拿出自家的酒水来,一次送来,而今日我等就是评审。” 魏知府说完,这斗酒大会,也算终于是正式地进入了斗酒阶段。 各式美酒被摆在了一张张早就备好的台子上。 有人好奇问刘忠良:“刘会长,你看那就是连小娘子家的酒水,你刚刚看过那酒水,可看出成色来?” “刘某人没看错的话,她刚刚那坛子里的酒,是……” “是社么?刘会长,你倒是说呀。”犹豫个什么劲儿啊! “是……果酒。”刘忠良其实也有些犹豫,果酒,那是什么酒,董酒的人,都清楚。所以,他才犹豫,那臭丫头,怎么会拿出果酒来比赛。 “什么???连小娘子刚刚拿出来的是果酒???”问刘忠良话的人,听到“果酒”两个字,也是一惊,太过惊讶,竟然不顾场合,高呼出声! 须知,刚才吵吵闹闹尚且可说,可此时,算是正是进入了斗酒阶段,如此大神喧哗,未免就有些过了。 但也因为这“果酒”两个字,果断地引来无数的注目。 “什么?刚刚连小娘子拿出来的是果酒?” “不会吧?果酒也算酒吗?” “那玩意儿难以入口,苦涩的狠,……不会是那连小娘子果然是临时改变主意,没有得选择了,所以铤而走险,拿果酒来充数吧?”有人道出心中疑惑。 在场众人心中为之认同。 因为若不是刘忠良看错了的话,那么,只有这个解释,是最能够说通,和叫人信服的。 “刘会长,你确定,刚刚没看错?” 刘忠良自己也是犹豫:“那肯定不是‘英雄酒’,但是不是果酒,刘某人真的可能看错了吧。”他不确定的说道。 众人又是一阵惊疑不定。 人群中,刘宸风、张崇山,和连海清,从刚刚开始,三人并不跟着人群起哄。毕竟他们身上还有个府学左院院生的身份在,不可不注意形象。 但从刚刚开始,刘宸风心里就各种不舒坦,这会儿也不忍了,干脆和连海清说道:“那个连凤丫,是你大姐吧?” 连海清心中一动,看了一眼各种刘宸风,心里有数,刘宸风心里不爽,是准备找个出气口呢。 他也不去说破,装作什么都不知,但把想表的态,却不着痕迹的表露出来: “宸风兄,连凤丫确实是我的大姐姐。但是有一件事,她虽是我的大姐姐,但是大伯一家却已经早早被家里人驱逐出族谱了。” 其他的话不用多说,“驱逐出族谱”,这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儿,只有犯了很大很大过错的人,才会被驱逐出族谱。 连海清这是在告诉刘宸风,一、连凤丫一家跟他和老宅都没关系;二,连凤丫一家是犯了天大的错误,被驱逐出族谱。 他这样一说,刘宸风还很没办法,把一肚子的邪火,发泄在连海清身上。 “哼”了一声,刘宸风不再理会连海清。 张崇山打圆场:“海清兄莫见怪,宸风兄他性子耿直。” “无妨,不满崇山兄,我还挺羡慕宸风兄这样的性子。”连海清斯文善意十足。 刘宸风在一旁听着,肚子里的火气,消退一些。 连海清笑的一派温文尔雅,只是悄悄捏紧了拳头……何时何地,都要被人想出气就能出气吗?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斗酒大会猫腻重重 那场上,众人都狐疑地看着连凤丫的那坛子酒水。 “便请各位行家上前,亲自将各家的酒水,换了酒壶去。”斗酒大会上,礼官上前宣布。 一众人,依次走到各自摆着自家酒水的桌前,桌上除了各家的酒水,每家酒水旁边,还放着一只酒壶。 众人虽然忙着手里的事儿,眼角余光,却又纷纷关注连凤丫那里。 想看看她那里,是不是果真是酒水。 离着连凤丫最近的,看得最清楚,当下惊呼:“果然是果酒!” “是果酒,没跑儿!” 就是果酒了! 这一下子,炸开锅。 “她竟用果酒参加斗酒大会?” “这果酒苦涩难以下咽!她竟敢拿出来叫闻老先生这等身份的人品尝?” “不会真的是临时为之吧?” 刘忠良看清了连凤丫的,果然是果酒,顿时刚刚憋了一肚子的气,一下子就顺了,被压得直不起的腰,瞬间就重新抖擞起来。 “连小娘子,你不是用的英雄酒参加斗酒大会,可你拿果酒来和刘某人的酒比斗,你也必输无疑!” 刘忠良说的斩钉截铁。 连凤丫笑的不以为然,“哦?是吗?” “肃静”礼官喝道,便使唤场中小厮上场:“尔等手中的酒壶上,都刻着次序,这给众位评审送酒,就按照这酒壶上的次序来送。” 小厮们手中执着托盘,依着顺序,将装着各家酒水的水壶放上托盘上,等到走到连凤丫面前的时候,刚要动手去拿酒壶。 “等一下。”连凤丫突然伸手挡住那小厮。众人只见她对着一旁的褚问耳语两句,褚问就走开了,不一会儿,手中拿着个白瓷盘子,盘子上罩着一层薄纱,看不清里面是啥。 连凤丫伸手接过,便和酒壶一同放在了托盘了:“可以了。” 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心中猜测。 她最后放上托盘的是什么? “又是果酒,又是这么神神秘秘的,她想做什么?” “别理她,跳梁小丑不都这样引来别人关注她吗?” 刘忠良身边一人说道:“老爷,她那白瓷盘子里,不会放了一盘子的糖吧?” “那果酒苦涩难以下咽,就算是把糖塞满了果酒里,也依然于事无补。我看她这次怎么输!”刘忠良心里一口恶气存着,只觉得,这一次,定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能便宜了那臭丫头!等她输得彻彻底底,自己这边,一定要“好好关照关照”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高台之上,所谓品酒,不过是稍沾一点,当真是“品”了一下,否则,这么多酒水,每家都是一杯一杯喝进肚子,又有多少人是千杯不醉? 沈微莲自是独身其外,酒水之烈,女儿家稍尝甜酒即可。 如这等白酒,沈家微莲,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喝? 连凤丫的序号居然是在最后一位。 是斗酒,酒,自然会醉人。 这酒水拍排在最后一位,本身就是最不公平的。 谁都知道,斗酒大会,排在越后面的,越不好。 因为即便是评审们只真的每家的酒水只“品”那么一点,前面那些每家“一点点”加起来,也够多了。 “看来那个连凤丫这次是遭了人暗算了。”苏州东城慕家悄声和一旁的问香轩兰家说道:“恐怕这排位序号,是早早就被人动了手脚。” 正阳楼樊家接了话:“恐怕这事儿不是区区一个刘家可以做到的,这官府里没有人的话,恐怕是做不到。” “刘家的手,还伸不进官府里去。” “难道传闻是真?刘家投靠了张府的张大老爷?” “你们可听闻一个传闻,传闻那连凤丫曾经戏耍过张家?” 樊、慕两家听到兰家这句话,顿时明白:“结仇?” “若传闻是真,那这连凤丫是真的和张家结仇了。” “那么这排位序号的事儿,就可以解释了。” 这边苏州府三大家互相交换了意见,再去看连凤丫时,眼中就多了一丝怜悯。 那边高台之上,果真是这酒水越到最后,众人越是意兴阑珊,等到了连凤丫结尾的时候。 众人已经没了品酒的兴趣。 小厮将托盘送来,两府的两位知府,俨然已经兴致阑珊。 添了酒水,淮安府知府魏成玄瞪眼一看:“怎么是果酒?” 果酒是能喝的吗! 他更恼怒,又回想起先前那处闹剧,越发觉得,这连凤丫是临时改变主意,随便拿了一瓶酒水就来糊弄他们。 当下抬起手,就要狠狠拍下去桌子。 眼角余光扫到闻老先生,只见闻老先生掀开白瓷盘子上的薄纱,露出里面的…… “冰块?” 闻老先生笑呵呵拿起一块冰块,放进自己的杯中酒中,自顾自举起酒杯……喝了那么多劣酒,他等的,就是这一口了! “老太傅,别喝……”魏成玄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出声阻止,可也已经来不及了,闻老先生举起酒杯,一口饮下。 魏成玄颓然,打不起精神:“这可是果酒……”哎…… 都是那连凤丫惹的祸! 竟让老太傅喝下如此难喝的果酒! “果酒怎么了?”闻老先生放下酒杯,笑问魏成玄。 “老太傅您不知,这果酒虽然闻着果香扑鼻,但是果酒苦涩难以下咽……” 话还没说完,倒是他自己先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了,难以下咽?……那老太傅那一脸满足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带着一丝狐疑,魏成玄动手品连凤丫果酒。 学老太傅,捻起一块冰块,放入酒杯中,魏成玄神色怀疑地举起杯子,试探地喝了一口,随后……“咕嘟!”他一口闷了! “这……”场下之人,顿时都躁动了。 那可是果酒啊!!! 有了闻老先生和魏成玄,其他人也开始尝试品一品这果酒。 而在高台之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黑衣男子,是几乎和老太傅同时举起酒杯,啜下果酒的人,只是他一身黑衣,又在角落,别人又不知道他身份,所以,有意无意,都忽视了他。 而台下之人,尤其是今日参加斗酒大会的人,此刻在看到台上那些人的神情的时候,心里都有一万匹草泥马在欢快的奔腾。 更是在看到明明已经到最后有些意兴阑珊的评审们,竟然又给自己斟酒,一口饮下……众人心里就已经不是草泥马撒丫子奔腾了,那是在心里高呼:难道我们从前喝得都是假果酒吗! 但高台上有一人,有些许不同。 巫倾歌在看到果酒的时候,眼底露出了满意的笑……心道,那女人还算识趣,答应输掉,果然做到。 只是后来发生的这一系列变化,让他越发察觉不对劲,先是角落里萧凤年的举动,再是闻老太傅的神情,接下去就是两府的两个知府,在一脸怀疑之下,品下了果酒,神情颇为惊艳。 巫倾歌果断举起杯中酒,一口品下,当他的味蕾触碰到那果酒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心中震撼……那女人居然敢耍他! 巫倾歌不傻,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仔细一想,就发现,所有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刘忠良的谋划,那女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可以说,刘忠良以为是自己算计了那女人,却不知道,他才是人家的猎物,被算计的那一个! 而他自己呢……巫倾歌此刻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他也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唰! 一道冰冷视线,直直射向台下的女子。 连凤丫抬起头,忽而冲着巫倾歌咧嘴一笑,笑的十分灿烂,也十分的……碍眼! 巫倾歌眼底的杀意慢慢涌现……“你、找、死。”他艳红唇瓣动了动,无声做出这三个字的口型。 连凤丫眼底一丝冷意蔓延,她只看着台上那张妖孽一般的容颜,轻轻的笑,笑得灿烂无比……“我、等、着。” 她也无声动着唇瓣。  高台偏僻的角落,一道鹰隼的目光,将一切看在眼底。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臣服 “好酒!”魏成玄一连干下三杯果酒,心满意足的赞叹道。 台下众人一听他这话,顿时就不干了:“有猫腻!这次的斗酒大会一定有猫腻!” “胡说!”魏成玄怒斥:“何来的猫腻?” “大人,谁都知道,果酒味苦又涩,怎么得来的大人这一声‘好酒’的称赞?”刘忠良是淮安府酒行的会长,又是与连凤丫打赌的人,可以说,今天这里,他最紧张这场斗酒大会了。 此刻听得魏成玄大声称赞“好酒”,刘忠良心里就跟一万只蚂蚁一样在爬,膈应的慌。 刘忠良说出众人心声,但高台之上,非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魏成玄,而魏成玄也并没有气的跳脚,反而是在刘忠良指责他的那一句之后,清淡地扫了刘忠良一眼。 这一眼,却让台下众人都能够清楚明白地感受到咱们魏大人对于刘忠良的鄙夷。 对,没错儿,就是鄙夷。 大家伙儿都没有看错。 “我刚看到魏大人很鄙夷地扫了刘忠良一眼?” 台下人细细轻声议论。 几个人凑着脑袋:“原来你也是这么觉得,我刚刚也觉得是,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咧。” 台下场外百姓,也是一阵议论,从“果酒”被连凤丫拿上来开始,众人的焦点就落在连凤丫的那坛子“果酒”上,只觉得她真是疯了,竟敢拿着果酒就来参加斗酒大会。 “大人,你这是何意,小民斗胆,问一句大人这是打算包庇那连小娘子吗!”刘忠良脸色大变的问。 魏成玄不理刘忠良,反而对着坐在主位的闻老先生一拱手:“老太傅,有人质疑这次两府斗酒大会的公平性,您老说句话。” 无论百姓,还是参加斗酒大会的酒家,几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闻老先生身上……“闻老先生最公正,闻老先生,小民斗胆请您说句公正的话。” 闻老先生望了一眼台下弓着腰的刘忠良,心里却冷笑……若说公平公正,他倒想要先问问,缘何连凤丫那丫头的序列排在最末? 这里头才是真正有猫腻吧。 “呵呵,”闻老先生没说话,倒是又给自己的杯子倒上一杯酒,交到一旁的小厮手里去,又在小厮耳边耳语半句。 那小厮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高台,走到刘忠良身边:“刘老爷,闻老先生说,让你先喝杯酒。” 刘忠良狐疑地看了一眼酒杯,此刻浸润在酒水中的冰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谢老太傅赐酒。”不管心里怎么不愿,但当朝太傅闻枯荣赏赐的酒水,就算是酒中下品中的下品,就算味道极为难以下咽, 刘忠良也只能谢过后,硬着头皮,接过托盘中的酒杯,咬牙一闭眼睛,仰头就灌下去。 但,酒水入喉……他震惊了! 刘忠良既是酒行会长,自然在酒水一途,见识广泛。 可他此刻,也是为这口中酒味震惊了! 这与市面上的果酒完全不一样! 又与市面上的其他酒水的口感,完全不同! 刘忠良几近神经质地将已经空了的酒杯,放在鼻子下,用力地嗅闻,又挨着眼睛,恨不得把一双眼睛塞进酒杯里,用力地看。 他脸色越来越灰白,嘴唇渐渐呈现死灰之色……他的酒行会长之位,就要被那臭丫头拿走了! 众人见他神色不对劲,但却不像是这酒水难喝的表情,却好像对于那果酒的口感,十分震惊! 到底,是什么能够让一府酒行的会长,这么万分震惊! 苏州府三大家,几乎是有志一同,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几乎同时向前一步,冲着闻老太傅弓腰:“苏州府正阳楼樊家(问香轩兰家、东城慕家)也请闻老太傅赐酒!” 三道声音齐齐响起,场面一时安静无比! 只是人群当中小声议论:“苏州正阳楼、问香轩、东城三大家都站出来了!” “不是说好斗酒,怎么气氛如此怪异?” “嘘~别说话。快看场中其他人。” 老百姓们小声议论,都往场中看。 “咦,怎么大家脸色都这么凝重?” 其实此事,老百姓们不一定看得懂,但场中两府酒行的人,却都心里明白了些什么。 先是刘忠良当场质疑淮安府知府魏大人包庇连凤丫,原因是,魏大人称赞了一句连凤丫的酒“好酒”。 可连凤丫的酒是“果酒”,谁都知道“果酒”根本不算酒,口感差得稍微有点银钱的人家,就不愿意喝。 魏大人呢没有当场发怒,却把这个球,踢给了闻老先生。 闻老先生的做法,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闻老先生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倒了一杯酒,让刘忠良喝了再说。 好了,重点来了,关键是刘忠良他喝完之后的表现! 而今日场中两府酒行的人,各个不说多精明,却都不是傻的。他们太明白了,如果只是寻常的酒水,刘忠良这一府酒行会长,怎么会如此反常失态?最多称赞一句“好酒”。 但刘忠良的表情和喝完酒之后的举动……两府酒行之人,在见证这一切事情之后,各个神态都变了,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一双双眼睛,不是盯着刘忠良看,而是聚焦在闻老先生手边的那一壶酒……那里面,到底是怎样惊为天人的美酒! 没人敢先动,就有了苏州府正阳楼、问香轩、东城三大家齐齐讨酒的这一幕!  本来今日这些是是非非,只是干系到淮安府酒行和连凤丫之间的恩怨。苏州府酒行的人,虽然有之前与淮安府酒行一起退赛威逼连凤丫的事情在先,但到底,不关他们苏州府的事情。苏州府知府也就 懒得今天做个喝酒看戏的闲人。 但此刻不一样了! 苏州府三大酒家出面,苏州知府不能不站在自己人身边,他也朝着主位闻老先生一拱手:“太傅大人,还请赐酒,也让我苏州府的人,品一品淮安府人杰地灵的酒水。” “可。” 一声令下,自有跑腿的人,给场下的樊家、兰家和慕家三家送去果酒。 托盘上,三只酒杯,黄橙橙清透的酒水,没有喝,酒香已经扑鼻。 樊家、兰家、慕家今日领头的,举起酒杯,轻尝一口。 几近同时,三家领头人,眼中都闪烁着不可思议! “如何?樊二少爷,兰三老爷,你们倒是说句话啊?这酒……如何?”场中其他人急切切问! 东城慕家领头人一转身,手中还举着半杯酒,却脸色青白地对着身后慕家人,喝道: “苏州府东城慕家认输!” 周围响起一声惊呼:“什么?这还没有评审,怎么慕家已经认输了?” 就是这时,问香轩那边又是一声高喝: “我问香轩甘拜下风!” “什么???百年问香轩也直接认输?” 正阳楼樊家领头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其他两家这么果断的认输,他倒是也想继续比赛,可……看了看手中酒,樊家领头人续慕、兰两家之后,又一声宣布: “正阳楼输的心肝口服!” 苏州府三大酒家接二连三,齐齐赛中认输……这是往年这么多届斗酒大会中,从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轰! 场面瞬间炸开! 若说实话,苏州府和淮安府两厢临近,但若论酒水,却是苏州府更胜一筹,往届里,也都是苏州府赢多输少,而淮安府俨然成了万年老二。 但今日,这苏州府的三大酒家,却在喝过一杯女子的“果酒”之后,纷纷赛中认输! 一时之间,场中乱哄哄! 人们议论纷纷! 更有特意为这次斗酒大会,前来淮安府的苏州府百姓一边痛哭,一边怒骂樊、慕、兰三大家,“斗酒大会还没结束,评审还没出来,你们怎么可以认输!” 樊家、兰家、慕家三大家的领头人,相互对视一眼,苦笑地一起走上前:“我等今日愧对江东父老,但,我们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你等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斗酒大会还没有结束啊!”苏州府的百姓们痛哭斥责。 正阳楼樊家满脸苦涩,一转身,却不似对着别人,还是对那身材纤细的女子:“连小娘子可还有酒水,樊某人可否讨要一些。” 连凤丫向前微微施一礼,点头道:“自然有。”便叫褚问又从马车上捧来两坛子果酒,递给樊家人:“樊公子请。” 樊大公子默不作声开了坛,递给靠着他最近的那老叟,老叟痛哭流涕,他们苏州府的酒水,乃是他们的荣耀,怎么能够今日都不比,就认输啊! “老人家,您尝尝。” 那老叟半信半不信地接过坛子,闷了一口……不哭了。 于是默不作声地把酒坛子递给旁边人。 旁边人又喝一口……也不哭闹了。 只是,和老叟一样,默不作声地将酒坛传递给下一个老乡。 于是,一时之间,苏州府那边,呈现出一副怪异的画面,一个一个苏州府前来的老百姓们,在喝了一口果酒之后,默不作声地传递给下一个。 零散在其他处的苏州老百姓,都往那边聚拢,那一群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保持了沉默。 樊大公子说:“我们输了。是真的输了。” 这一次,没有一个苏州府的老百姓指责樊家、兰家和慕家,却忍不住垂下头流下泪……苏州府的荣耀,被人摘了冠……许多年岁大的颤抖着手,擦拭眼角。  那里,笼罩了一层悲伤。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声名鹊起 褚问手中另一坛子酒水,递给了淮安府的百姓们。 连凤丫什么都没说。 这场斗酒大会,与以往的万份不同,却是第一次,淮安府的百姓们,在酒水一途,有了自信。 “酒娘子连大家!” 不知是谁第一个叫出来,那是一个淮安城土生土长的人,心怀感恩地喊出了声! 淮安府和苏州府两厢临近,却处处都被苏州府压制一头,无论是繁荣,或者是其他的,明明两府地域靠的那么近,淮安府却处处被苏州府压制着。 于酒水一途,也是一样,苏州酒香,名传大庆。 而分明那么临近的淮安,却籍籍无名。 如何不忿,如何不痛,如何能够……抬起头来! 今日,这于酒水一途的荣耀,终于属于他们淮安府了! “酒娘子连大家!” “酒娘子连大家!” 一开始只是一个人激动的高呼出这个称呼。 在这一声之后,高呼声却此起彼伏! 有从淮安城过路的人,在经过此处的时候,看到这热闹的场景,不明所以地靠上来问一老者: “你们在喊谁?” “酒娘子连大家啊?” “是谁?在哪儿!我看看。”那人也是一脸好奇。 老者激动地朝着场中一指:“喏,就是她,酒娘子连大家!” “什么酒娘子连大家啊?不就是一个村姑?”那人摇头晃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让人这么激动,原来就是个山野村姑,黑不拉求瘦不拉几。 “我呸~!你个黄毛小儿知道个啥子球球!酒娘子连大家,我们淮安城的!”那老者满脸的骄傲,狠狠呸了那过路人一脸:“走走走,有本事你以后别喝我们淮安城的酒!” “谁要喝你们淮安城的酒?人家苏州府的酒,才是好。天下皆知。你们淮安府算个球球。” “我再呸~呸不死你!黄毛小儿,你可记住了,我们淮安名酒英雄酒,还有今天的果酒,有本事,以后你都别喝,谁喝谁是王八鳖!” “疯老头,谁稀罕。”那赶路人说着,就走,心里还说,英雄酒他喝不起,但也不至于去喝什么果酒,那玩意儿能喝吗? 刘忠良知道自己输了,不止如此,还输的彻彻底底。 耳畔都是人群激动的高呼声“酒娘子连大家”。 他恨不得咬碎了一口老牙……你们都醒醒!醒醒!那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而已! 一个女人,能够代表淮安府吗? 一个女人,能够有什么成就? 不就是会酿酒吗? 除了酿酒,那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 可此刻,淮安的百姓太激动,谁还听他说话。 从一开始就隐在一旁的张家张大老爷张潼,此刻那张老脸上,同样青了白,白了黑,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 舆论,他们造势了! 比赛,他们动手脚了! 序号,那是最不利的最末尾! 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全部都占尽了! 最后,她不但翻盘了,还赢得彻彻底底! 酒娘子连大家…… 斗酒大会的输赢,已经毫无悬念。 民心所向,对手认输……这样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场景,竟就在今日这个日子里出现了。 当宣布获胜者是连凤丫的时候,场下再一次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酒娘子连大家!” “酒娘子连大家!” “……” “……” 欢呼声阵阵不停歇,声音只高亢激昂,一直盘旋在这个斗酒大会的空中,不散去。 连凤丫之所以赢,并不是说她的果酒,真的就比过了这里其他人的酒水。 而是历史上果酒早就有了,只是一直苦涩难以下咽,也一直没有一个人能够酿造出不苦的果酒,何况她这果酒的酒液还特别清透,毫无杂质,口感更是爽滑甘甜。 甜味,向来又是这个时代匮乏的东西。 她赢了,是因为做到了前人所有摸索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是因为她让一种酒,重新“活”了。 这才是苏州府樊家、兰家、慕家三大家一起认输的原因。 在酒水这一行里,这甚至比她的“英雄酒”更加有价值,让人惊艳无比。 耳畔不绝于耳的都是“酒娘子连大家”的呼唤,淮安的人们激动,感念。 连凤丫突然叫道:“等一下。” 闻老先生都呆了一下……这时候,正是她风头最劲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已经都转向她了……这丫头又要做什么? 此时,当是见好就收的最好时机。 沈微莲从先前就一直坐在那里,耳边那一道道欢呼声……她望着那身形消瘦的女子,慢慢地,抿紧了粉唇。 当那耳边都是人群欢呼那女子的名字的时候,沈微莲的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大势已定。 此刻,那女子竟然喊停,沈微莲觉得:此时见好就收是最好的决定。 到底……只是一个山野村姑。有一些小聪明吧。 此刻,沈微莲这么想。 连凤丫向着闻老先生施一礼:“太傅大人,民女有一事要说。” 闻老先生看了她好一会儿,那眼神就像在问她:你确定还要继续说? 然而,那台下女子,唇瓣突然旋出一抹浅笑,一双眼儿弯弯,看着自己。 闻老先生心里淡淡叹息一声,但还是挥挥手:“你说。” “民女之所以会想要以果酒参加此次的斗酒大会,就是因为民女身为女儿家,深觉这世间美酒众多,为何就没有一种是女儿家之间,也可以不必避讳,多喝两口,也不醉人爽甜的酒。 正也因为如此,民女今日在此,想以此就献给这天下女子的代表。” 她说到此处时候,众人心中一凝:“她是要把此酒献给沈家天骄沈微莲?” 沈微莲袖中的手,也是微微一颤,抬眼扫了一眼台下的女子。 连凤丫自然察觉沈微莲帷幕下的目光,可……她嘴角不着痕迹勾勒出一抹轻笑…… “民女请愿,要以此酒献给这天下女子的代表——当朝凤后娘娘。” 凤后娘娘! 此话一出,沈微莲袖中手狠狠一掐!帷幕下的眼,更加眯起看向台下。 连凤丫仿若无睹,又一施礼:“与此酒一起,民女还要献给凤后娘娘一对儿鸳鸯杯。” 鸳鸯杯,就是一对儿酒杯。 “这……凤后娘娘什么样的酒杯没见过,连大家这做的好像……” “有些小家子气了。”一旁,樊家人说道。 有此想法的不只是苏州樊家,其他在场人,许多心中都觉得,这做法,似有不妥。 闻老先生蹙了一下眉,眼中是不赞成,这上赶着拍当朝凤后娘娘的马屁,可这送一对儿杯子,做的就有些不入流了。 外界人谁怎么想,连凤丫无动于衷,褚先生捧着个木托盘走过来。 托盘上方寸大的盒子,还有一只酒壶,一只白瓷盘子托着冰块儿,一双银筷子。 连凤丫接过,就在众多不太看好的目光下,素手一拨盒子,掀开了盒盖,露出盒子里一对儿鸳鸯杯。 “那是什么?晶莹剔透?” 她又从盒子里小心翼翼执起一只杯子,另一手举起酒壶倒上酒,澄澈金黄的液体,竟然就印在了酒杯上,清透盈亮,一双银筷子夹了白瓷盘子里的一块儿冰块儿,顺着筷子,划入了酒杯里。 而那冰块儿划入酒杯,浮动的模样,透过那只杯子外壁,竟然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何物!” 高台之上,角落偏僻处的黑衣男子,在看到台下女子手中之物时,也是震惊一闪即逝,陡然眯起眼! 那女人……原来不只会酿酒!……男子薄唇溢出浅笑。  她啊,总是能够不断地给自己惊喜呢……黑衣男子盯着那道消瘦的身影,黑眸更加深邃,若有所思。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沈微莲的诛心之语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个东西,不同凡响。 沈微莲美眸一怔,她这回,是真的呆了。 晶莹剔透,却又不是玉?  比玉更清透,简童的那双手,高高的将酒杯举起,那是一双不太好看的手,即使不用去摸一把,也能够感觉出,这双手的粗糙,骨节的粗大,那是经常劳作的人,才有的手,这样的手,不用去想,也 知道,掌心上,布满了老茧。 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掌中,那只稀罕的酒杯,在太阳光的折射下,更加的发亮,熠熠生辉。 金黄色的澄澈的液体,其上浮动的冰块……透过杯壁,看得一清二楚! 好美……是杯子! 好丑……是连凤丫的那双手! 沈微莲呼吸一滞……那双手,不配拿着那晶莹剔透的酒杯!那女子的掌心的老茧,会磨坏了那样稀罕珍奇的宝贝! “这是……?这是!”淮安府知府魏成玄轰然站起! 他已然是知府的官位,稀罕的东西,见得也多,但就是这个,却是平生未见! “快!快快呈上来,让本……让闻老太傅掌掌眼!”太激动了,魏成玄差一点就说“本官”,转念一想,连忙改口,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魏大人此刻的激动! 不光是魏大人激动,所有看到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小厮上前去,把托盘伸到了连凤丫的身前,“连小娘子,仔细小心一些。” 酒杯放了上去,连带着,还有褚问手中的那只盒子。 小厮手里托着托盘,走的仔细又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摔了手中的宝贝,此刻,他认为,他手中托着的不是托盘,而是他的脑袋! 闻老先生虽然不像魏成玄等人面上那么的激动,其心中,却也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举起了酒杯,晶莹剔透……当然,玻璃里是有杂质的,但是所有人似乎都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瑕疵。 台下,刘忠良也惊叹于那晶莹剔透的杯子,他猛然睁大眼睛,意识到什么,脑子里“轰”的一下子炸开了! 所有人都在看杯子,刘忠良猛地转身,看的却是他身旁的那个女子! 连凤丫也扭过头,看着身旁的刘忠良,忽然……扯出一抹轻描淡写的笑…… 这一笑,刘忠良心惊胆战!……是她,果然是她!果然,她去城郊窑洞,是为了这个,为了那一双晶莹剔透的杯子! 这一刻,刘忠良心里五味陈杂,复杂地看着身侧连凤丫的脸……被耍了。 他心里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此刻,他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了无奈。 输的不只是手段和心智……娘的!这种事情都能够发生!刘忠良心里骂娘,谁能够想到,这种事情都能够发生? 怎么到了这野丫头的手上,什么东西都变成好东西了? 果酒变得甘甜爽口。 就他娘的住酒的杯子,还是稀罕物! 酒好,杯子好……刘忠良此刻已经明白了,联想今日发生的所有事,分明,不是自己挖坑给人跳,是挖坑把自己埋了,人最后只需要给坑填个土。 别说刘忠良,张家大老爷,此刻也是灰头土脸,也恨不得骂娘……那等稀罕的杯子,到底这区区山野一村姑,到底是从哪儿弄到的。 闻老先生终于放下手中杯子,对着台下的连凤丫点点头:“你之心意,老夫定然代为转达。” 连凤丫却又说:“请闻老先生再品一次杯中酒。此酒是之前果酒不同。” 闻老先生狐疑地望了手中酒一眼,他自然不会就着这只鸳鸯杯,只把杯中酒,重新倒入自己的杯子中,尝一口,眼底又是一阵惊诧: “这是……葡萄酿制的?” “对。”连凤丫眼中闪过笑意,酒虽然也是果酒,却和普通果酒不同……是她好不容易收到的人家用葡萄酿制的酒水, 也亏得她请安九爷帮忙,跑了很多地方,也才在一个穷户人家,购得了葡萄酿制的酒水。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闻老先生浅吟慢唱,一瞬间,老眼精光一闪,他,明白了那丫头的意思。 场中不缺明白人,沈微莲神色大变,幸而有帷幕遮脸。 巫倾歌额角青筋迸起,艳红唇瓣紧抿,望着台下女子……好,好得很! 眼底杀意越发浓郁。 区区山野一村姑,野心却不小。留不得她了……巫倾歌心里辗转一声。 台上黑衣男子,帷幕下那刀斧神功的俊美容颜上,幽深的眼,专注于台下女子身上,突然,他神色一动,眼角余光扫向巫倾歌。 “两坛葡萄酿,赠与凤后娘娘。”高台之下,那女子说道。 高台之上,陡然之间,响起另一道女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缘何……有了果酒,有了一双鸳鸯杯,又要特意寻来葡萄酿,赠与凤后娘娘?” 沈微莲从始至终,并未太说话,而此刻,她却突然出声。 连凤丫望着沈微莲,眼睛眨都不眨,心里却是冷笑……沈家微莲,此话诛心! 沈微莲的话,寻常百姓或许听不懂,但,此处文人,便未必不明白。 沈微莲是在问她:你既然已经有了果酒,你还特意弄出了一双稀罕宝物鸳鸯杯,这都不算事儿,但你又特意再赠给凤后娘娘葡萄酿,你有什么居心? 便是闻老先生那几句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此诗早已有,大诗中葡萄美酒到底是葡萄酿制的葡萄酿,还是葡萄和美酒,此已经无法考证。 夜光杯,也并不是连凤丫此时赠送给凤后娘娘的玻璃杯。 当然,此诗四句,重点却是后两句,会让人多想。  而闻老先生却明白,连凤丫的这一双鸳鸯杯,两坛子葡萄酿,明面上是赠送给凤后娘娘的,实则却也是在向帝王家表态:她连凤丫有野心,她连凤丫还忠诚,她连凤丫想要锦绣前程,不做那普通商人… …而商人做到顶,那是什么? ——皇商! 皇商虽然还是商人,却和“皇”牵扯上干系,地位已然和普通商人不同。  连凤丫用这一双晶莹剔透鸳鸯杯,真正诠释诗中“夜光杯”,又用两坛葡萄酿,这背后意思联想到的,就是这首诗,她又用诗中最后两句诗,变相地向帝王透露她的渴求——她在用这种方式,请求帝王 赐她“皇商”之名。 但此时,沈微莲却突然话锋犀利地问道:你连凤丫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有什么居心? 这就不太好了,连凤丫所做的这些事情,只需要隐晦地透露给帝王家,她的诉求,但一旦被人直接当面斥责责问,如果这个问题解释不清楚的话,连凤丫就势必背上一个“居心不良”的罪名! 好狠! 连凤丫心中冷笑……沈微莲,你若诛我心,我也定让你难堪! 场中氛围诡异。 台上,黑衣男子袖中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些,却不自知。 陆平隐在不起眼处,也看着场中那女子……也是震惊,一个山野村姑,怎么有如此的野心! 但又拿连凤丫去和沈微莲做对比,到底,凤凰就是凤凰,而山鸡飞不成凤凰。 沈微莲嘴角微翘,盈盈美眸望着那女子。 看不得的,就是这命比纸薄心比天高的人! 生就山野村姑,便是这等命,却要做那不该做的梦! 沈微莲绝不承认,她是因为心底隐隐察觉出,高台上那个黑衣男子的目光,始终都是停留在那场中平庸的女人身上,而心底隐隐的不甘。 那场中的女子,消瘦的身姿,风一吹就好像要飘一飘,许多双眼睛望着她,而此刻,连凤丫的处境,就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惊险无比! 闻老先生也替她担忧。  她却心中,不慌不乱。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冷意……谁若诛我心,我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沈微莲,你莫怪我……叫你成为笑话!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以身相许 “闻老先生,”连凤丫突然一脸不解地向主位的闻老先生求问:“民女回答不上刚才沈小姐的问题。是因为,民女不理解,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我大庆朝疆土广阔,帝后乃是万民的榜样,是福音,民女虽然只是一个山野妇人,拿不出价值连城的宝贝,可是民女仰慕圣后娘娘的心,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身为大庆朝的国人,怀着一颗对圣后娘娘的仰慕之心,怀着对皇帝老爷的感恩之情,感恩皇帝老爷让民女和这天下的百姓生活富足,民女拿出自己能够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一双鸳鸯杯,两坛子葡萄 酿,赠送给圣后娘娘,这不是应该的吗? 民女不明白,刚刚那位小姐真正是奇怪,这又有什么好问的?”  她这一席话出,一下子就将自己的嫌疑洗刷干净,又让她在这种人之前,这个场合,更是借着沈微莲的问话,直截了当的狠狠向着帝后表了一番仰慕之情……“这马屁拍的,没谁了。”陆平自言自语一句 。 倏然! 沈微莲袖中的手掌,修得精致的月牙儿指甲,抠进了掌心嫩肉里! 秀气的额头上,沁出冷汗,双眼恨毒了那台下,一脸不解的村姑! 闻老先生心里叹息一声……沈家微莲,不过如此。 而台下之人,更是许多人,心里恍然大悟地想起……连小娘子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啊! 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又怎么可能会像沈小姐质问的那样,做下这一切都只是“居心不良”“其心不轨”?又怎么会是沈小姐质疑的那样野心勃勃呢? 听听,听听,人家连小娘子的想法多简单——有好的东西,为什么不送给凤后娘娘? 这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百姓,对于当朝帝后的仰慕和感恩。 人群中,有个心大的少儿郎,高声欢呼一句:“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是你们想多了吧? 酒娘子连大家制酒虽然在行,可人大字不识一个,能有那样深沉的心思吗? 就说是你们几个心思龌龊把别人想坏了,看,被我说中了,人酒娘子连大家都那样说了,我就不信一个女子会有那样的野心。” 倏然之间! 四周寂静了! 这话……小子诶,你叫人高台之上的沈小姐的脸往哪儿搁? 他身边的朋友也是尴尬,这小子是真心大,说他们心思龌龊,不就是在骂沈小姐吗? 沈微莲的手掌里,掐出了血痕。 连凤丫低眉顺目的,别人看她的,就是一副一脸懵懂的模样。 巫倾歌眉心紧拧……此刻恨不得当初就把这祸害杀了,也就没了此刻微莲的难堪。 “沈小姐,虽然觉得不应该,但民女……能不能向您请教一下?”连凤丫的模样,看在别人眼里,那就是犹豫: “民女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但是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闻了沈家天骄微莲小姐的才名,大家都说微莲小姐才情出众,聪颖慧达,不比男儿逊色, 不瞒微莲小姐您说,从前住在老宅时候,家里的堂弟读了书,他常说,女子当众,沈家微莲小姐的出众,是天下所有男子都钦佩仰慕的,所以那时候民女也很倾慕微莲小姐…… 可是今日,民女有些失望,民女心中堪比女儿家的大英雄的微莲小姐,怎么会问出那样谁都明白道理的问题。 这天下的好东西,难道不都是皇帝老爷和凤后娘娘的吗?民女送给凤后娘娘两坛子美酒一对儿鸳鸯杯,这不是应该的吗?这有,什么好问的?” 沈微莲额头的冷汗,顺着无暇的面庞,滴落了下来。 这天下的好东西,难道不都是皇帝老爷和凤后娘娘的吗? 只此一句,众目睽睽之下,名动天下的沈家微莲,便被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野村妇,如此简单地将了军! 气氛很微妙了……若说沈微莲刚才那番质问,是诛心一问,那么,那连凤丫的这一问,便是诛……九族! 你沈微莲再名气大,再名动天下,天下不还是帝王家的吗?你沈微莲敢回答一句“不是”吗! 高台之下,连凤丫站在那里,低头弯腰,躬身顺眼……多么卑微,她内心却无悲无喜,不慌不乱。 高台之上,那名动天下的沈家微莲,高高坐在太师椅上……多么的贵气,她此刻只觉得被架在火上烤。 恐怕这场中,谁也没有料想到,那么个不起眼的村姑,能够有如此的能耐。 闻老先生心里是震颤的,老眼更加复杂地望着那女子……若不是他知道这丫头的底细,恐怕还真的把她当做了一个无知的妇孺。 好狠绝的女子……闻老先生心里划过这句话。 沈微莲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侧头去看角落里的黑衣男子,她美眸里闪过紧张之色。 只是她有些失望……太子萧瑾,向来形色不显于外,她根本看不出来,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更何况,还隔着一层黑色帷幕。 巫倾歌脸色变了一番,他心里此刻无比悔恨,当初怎么就不弄死她,如今留着她成了祸害,祸害了沈微莲。 “砰”的一声,谁也没有想到,巫倾歌突然敲响桌子,指向台下连凤丫:“一个妇道人家,你又知道什么? 沈小姐只是问你,缘何会想起,给凤后娘娘送那两样礼,为何不是其他,却是那两样,沈小姐心中好奇,便关心地问问你,你好生回答就是!谁又叫你在这个场合,对沈小姐不恭?” 这声怒斥,算是解了沈微莲的围。连凤丫垂下的眼,睫毛遮住一丝冷意……来的正好!她这就“还了”他的救命之恩! 只见连凤丫一抬头:“恩公教训的是,是……是民女误会了沈小姐。”虽然她这么说,但此刻众人心里,却都明白,巫倾歌刚刚那一番言论,不过就是勉强替沈微莲解围,事情真相如何,大家心中明白。 只是……恩公? “这,这……倾哥公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她又怎么喊你恩公?” 连凤丫此刻便站出来,将巫倾歌当初救过她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她一本正色,望着巫倾歌说道: “巫公子,说书的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的脸色怪异无比地望着巫倾歌…… 就连一旁的淮安府知府魏成玄都一脸同情地说道:“咳咳……倾哥公子好福气,好福气啊。” 巫倾歌脸色涨红,气得快炸了。 一旁角落里的黑衣男子,身子突然前倾,袖中大掌,倏然收紧,薄唇紧抿,眼中,一丝怒意汹涌! 巫倾歌也怒目等着连凤丫,但他还不能在这个场合下,对她发怒……人家是感谢他救命之恩的! “本公子记得,连小娘子已经嫁作他人妇,虽说,夫君赶考去了。” 围观之人这一听,也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当时也算是沸沸扬扬,一双双眼,齐齐转过去看连凤丫:“酒娘子连大家,虽说,救命之恩,女子多以身相许,可你这、这、这……不合适吧?” 连凤丫一抬头,“民女既已是妇人家,当然不敢辱没恩公。 民女要说的是,恩公救民女之时,民女身怀有孕,没有恩公出手,民女腹中胎儿就不能平安出生,那么,要以身相许的当然是民女的闺女。” 额……这下,众人更加的神色古怪了。 一双双眼望着巫倾歌:“这下好了,人酒娘子连大家就没想当他的妻子,人家是想当他的丈母娘啊。” 连凤丫依然是低眉顺目的,心里却道:我都当你丈母娘了,你总不能杀我了吧。  巫倾歌那张绝美的容颜,此刻比锅底还要黑!一双眼,盯着台下那道身影,差点儿能够喷出火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弄不死你我恶心死你 说白,连凤丫就是要恶心恶心巫倾歌。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还想要杀我。那我就将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大白于天下。 巫倾歌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对连凤丫有救命之恩的,否则,在这种场合之下,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咄咄逼人。 连凤丫狠就狠在她把巫倾歌不想众人知道的事情,公诸于天下。 就算巫倾歌依然没有打消掉对连凤丫的杀意,但是他却要想一想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他杀死连凤丫的事情被世人得知,他要承受的是世人的口诛笔伐。 连凤丫便是要给巫倾歌的头上套上紧箍,就像孙猴子头上的紧箍一样,不一定能够驯服得了孙猴子的野性,却能够在孙猴子的头顶时时刻刻悬着一把利刃! 如巫倾歌这样的人,以连凤丫目前的能力来说,与巫倾歌硬碰硬,无疑是鸡蛋碰石头。 你说她现在这做法可笑,可也是无奈中的无奈。 谁叫两方实力悬殊过多,便只能如此迂回。 巫倾歌愤怒地盯着连凤丫,他此刻那张美若天仙的脸上,铁青一片! 渐渐,冷静下来时候,便看明白了,这女人,明着是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口称感恩,要报答救命之恩,暗地里却是在保自己的小命。 到得此时此刻,尽管自己再看不上这粗俗的山野女子,却也不得不对这个女子的小聪明,刮目相看。 没有一万,只有万一,万一他真的对她动手的事情,被世人知晓,他巫倾歌便成了世人眼中的无情无义之人。 眯眼锁住台下的那个村姑,巫倾歌神色莫测高深,“连小娘子有这个心,本公子就是没有救错人,至于令千金是否要以身相许,本公子志在江湖,不在儿女私情。” 他话这么说,但在场之人都明白……要一个奶娃娃以身相许,这倾哥公子心里别提多不舒坦了。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这笑话,却没人敢去当面指责连凤丫,人家连小娘子也是一片报恩之心……有什么错? 对于一个农门女而言,恐怕以身相许便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大的感恩。  “这……使不得使不得,公子救了我们母女的性命,我们母女却无以为报,民女一介布衣人家,这救命之恩不报答,心中始终过不去,便叫我丫头长成人后,好生报答公子救命之恩,没有公子的热心肠 ,民女和那丫头,也没有今日站在这里了。” 一声声诚恳,一声声报恩,那诚挚的眼神,都让人不忍拒绝,巫倾歌的眼神更冷……成日打雁终被雁啄眼,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女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报恩”!分明是恶心自己! 台下那一双双窃笑的眼睛,窃窃私语声,巫倾歌脸上忽青忽白。 角落处,黑衣男子向着陆平勾了勾手,陆平小心翼翼地凑上耳去,台下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巫倾歌和连凤丫的身上,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偏僻角落发生的事情。 只见黑衣男子,在陆平耳边耳语两声,陆平便往闻老太傅那里走过去,又在闻老太傅耳边耳语两句,悄然地退了下去。 闻老太傅先是惊奇地看了一眼角落里那黑衣男子,又一脸狐疑地扫向台下的连凤丫,老眼中闪过不解和猜疑。 “咳咳,”正在这场面有些不好收拾十分尴尬的时刻,一声轻咳,打断了这尴尬的气氛,众人朝着老太傅看过去。  闻老太傅咳嗽两声,开始和稀泥:“连小娘子感恩之心,诚挚之情,我等都看在眼底。小娘子,你虽是好意,却也要体谅一下倾哥公子的心情。等你家千金长大成人,倾哥公子恐怕要打十来年的光棍儿 了。这可苦了血气方刚的男儿了,两位知府大人,说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府知府见闻老太傅和稀泥,自然乐得应和,连声道“是”。 在场之人,听得闻老先生一番和稀泥的话,忍不住发了笑……  “可不是,连小娘子,我可要替同为男儿的倾哥公子说句公道话,您这是诚挚之心,报恩之情,可您这也苦了倾哥公子。如倾哥公子这般年岁,也是到了娶妻的年龄,您这要倾哥公子等上十多年,倾哥 公子可得哭了。您瞅瞅,倾哥公子那张脸,都变了色了。” “就是这么个理儿。” “对对,是这么个说法。” 四下里劝解声响起。 连凤丫故作一脸为难地抬眼瞅着巫倾歌:“可……可……这恩情……” 巫倾歌脸色铁青一片地说道:“连小娘子的心意,本公子收下了。连小娘子报恩的诚挚,本公子也感受到了。至于报恩之说,以后不必再提。” “可,民女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总觉得亏欠……”她又小心翼翼一脸愧疚为难地望着巫倾歌。 后者脸色更青,眼底杀意弥漫,却含恨忍下怒意,道:  “医者父母心,本公子既为医者,治病救人是天职。那日既然遇上了连小娘子有难,本公子顺手之劳,能够帮助到连小娘子,身为医者,本公子很是欣慰。如此,便好。医者救人,其目的便是病患病好 ,只要病患病好,便是本公子最开怀的事情。若图报恩,本公子又成了什么人!所以,连小娘子不必愧疚!不必觉得亏欠!也不必,心里‘不踏实’!” 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巫倾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尤其是那句“不踏实”! 他怎么看不出来这该死的粗俗妇人是在给他提个醒儿——她心里“不踏实”,“不踏实”是因为她怕他对她下杀手,不肯放过她。 巫倾歌忍怒咬牙:“连小娘子,如此可还‘不踏实’否?” 连凤丫连忙一脸感恩,感激不尽地说道:“倾哥公子是个好人,大好人啊。倾哥公子悬壶济世,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大好人! 民妇感激不尽,不知如何是好,只愿每逢初一十五,便为倾哥公子祈福祷告!愿倾哥公子这样的大好人大贵人前途似锦,一路扶摇!” 一口一个大好人,一口一个悬壶济世! 巫倾歌那肚子里攒着一团邪火……这粗野的妇人,当真该死! 闭了闭眼,眼下,便只能够忍气吞声! 连凤丫垂下头,盯着地面看,无人看到的角落,她唇角微微上翘……你想要弄死我,我就是死也要恶心恶心你。 但随即,她眉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有了今日这一朝,巫倾歌这个妖孽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对她出手了,只是等着这段时间过去了,等着她自己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了, 以她今日这么当众恶心巫倾歌惹怒这个妖孽的事情,以这个妖孽的报复心理,对她动手,那是迟早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必须积蓄力量! 这两府斗酒大会,结束之后,连凤丫缝人就夸赞巫倾歌:“倾哥公子救人不图回报,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大好人。” “若是没有倾哥公子出手相救,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也许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倾哥公子不但医术超绝,心地更是善良呢。” 酒楼的包厢里,一身白衣的巫倾歌,眼神冰冷地听完这些话,手里的折扇“嚓”一声展开,手一挥,折扇凭空划过一道半弧。 一、二、三! 三息之后,桌子一角顷刻裂开,哐啷一声,倒在地上。 “陆不平,本公子第一输给萧凤年,第二居然败在一个粗俗不堪的村妇手中!” 陆不平垂头看脚:“公子,属下现在就去了结了这贱人的狗命!” “蠢货!若是现在能够动手,本公子早就动手了!此时她若出事,便是在风口浪尖上!”白衣的巫倾歌,此刻桃花眼中出煞,一道凉意扫过陆不平:  “她该死!但不能是现在!”等着,他有的是时间,等到世人将她遗忘!那时动手,谁还记得一个粗俗的村姑?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打起来了 淮安城的事情,传到了凤淮镇上去,又借着凤淮镇上的人口口相传,传到了赶集人的耳朵里。 赶集的人多是附近各家村子上的。 这下可好,连家老宅二房的媳妇子赵氏,听到了说书的这么一番精彩的评说,不只是说了连凤丫的事情,就连连竹心拜了当朝闻太傅为师,也是说了的。  赵氏呢一听,首先想到不是说连凤丫发达了,而是说连竹心那小哑巴都拜了大官儿当师傅,那三房的那个文曲星下凡的连海清呢?当下,赵氏一篮子的鸡蛋也不卖了,就拎着竹篮子,原地反悔,急不 可耐地往家赶。 偏偏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的路,那赵氏一个“柔弱”的女人,一改柔弱啊,跑的那是一个飞快,好不容易跑到了家里,刚进老宅,就被刚刚从屋子走出来的三房媳妇子李氏叫住了: “二嫂怎么归家这么早,那鸡蛋……”李氏的眼神,就在赵氏手上的竹篮子上打转,又狐疑地望着赵氏:“天热是个紧,可老太太吩咐下的活计,也是不能够偷懒的。”  二房的赵氏一听这话,一肚子的火气……说的这么好听,活该大房的走了,这一家子的活计就落到她的头上了?她李氏不也是人家的儿媳妇,不也是要孝敬婆婆赡养婆婆的?就合该她二房里一力承担了 这些个活计了? 气着气着,赵氏的气就消了,不是她度量大,而是…… “哟,”赵氏把手里的竹篮子,往地上这么个一放,便对着三房的李氏开始阴阳怪气: “三弟妹啊,你这是在教训你二嫂我咧?这是耍的什么威风啊?不就是好走狗屎运的生了个能够读书的儿子么,就能叫你眼底没了长幼?” 这话忒的是刺耳,三房的李氏心里气得眉毛都揪起来了,二房的赵氏平时常有耍奸耍滑,对她也是多有针对,可像今天这样,出口明目张胆的讽刺,那是断没有的事儿。 李氏又拧着一双柳娥眉,看傻子一样又看了门口大汗淋漓的赵氏一眼,转身就要进屋去……她还真不愿意多搭理一个头脑不好的。 “哟哟,不就说了你几句嘛,弟妹这脾气啊还真是惹不得,一点点委屈不能够受。”赵氏哼唧道:“娘说今儿个这鸡蛋,得卖出去,弟妹,这一篮子鸡蛋可就交给你了。” 说着还真就不管那地上的一篮子鸡蛋了,三房的李氏何时受过此等屈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站住!娘让你去卖鸡蛋,可没让我去。” “呵呵,自打大房的走了,家里的活计都落在我们二房身上了,弟妹,你自己扪心自问,你们三房又为这个家里做了什么? 我和二才养爹娘是应该,难不成还要养着你和三幅? 凭啥子,啥活儿都要撂给我们二房?凭啥子你就可以啥子都不做?” 李氏被激怒了,冷笑着:“凭什么?凭我生个好儿子,有本事你也生一个!我们家海清,算命的就说过了,文曲星下凡,将来必定出息。  他中秀才,现在更是进了府学读书去了……赵氏,指不定将来你们一家子就要仰仗着我儿子过活,我要是你,现在就在家里本本分分的做人,好好的拍拍我们三房的马屁,以后我儿子一出息,说不定就 让你们当大官儿了。” “啊呸。还文曲星下凡咧,文曲星下凡,怎么那个闻老先生没有看得上?” “什么闻老先生没有看的上?” “你不知吧,闻老先生,当朝老大的一个官儿了,最重要的是,他是那啥子……啥子……哎呀,反正天下的文人,他最厉害了。 这么厉害的人,咋就没有看得上你那个文曲星下凡的儿子,咋家收了大房那个哑巴子当关山弟子?” 赵氏的嘴巴,吧唧吧唧,像是机关枪一样,把李氏给说的蒙蒙了……忽然暴起:“你胡说!赵氏,我要撕烂你的嘴!叫你还胡说八道!” 说着真的就动手上去要撕赵氏的嘴,可李氏怎么比得上赵氏壮士,两人撕打起来,画面一度惨不忍睹。 “我咋胡说咋胡说了!哦哦哦,我想起来了,那个老厉害的当大官儿的,是当朝的太傅,太傅你知道吗,李氏,我告诉你,那是教导皇帝老爷学业的老师,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都看不上你儿子了,你儿子今后能够有啥子出息? 还文曲星下凡咧,没得是当初那个算命的看错了眼!” “你胡说你胡说!算命的怎么会看错眼,那是老爷子亲自请来看相算的命,怎么会错。” “要没看错眼,那那个大当朝的太傅老爷,咋就没有看上你家的文曲星?啊?李氏,你告诉我呀,你说呀,说呀说呀?” 赵氏可真是气死人不偿命,一口一个“当朝的太傅老爷没有看上李氏的文曲星儿子”,李氏心口剧烈起伏:“你造谣!看没看上,你知道个屁!” 饶是平时端着架子,自诩为将来的大官儿亲娘的李氏,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女人打架靠啥? 有个笑话叫做“我娘叫我离打架的女人远一点”,这话从哪儿来的? 咱就看看李氏和赵氏这两妯娌之间大干架:挠脸、扯头发、踹某个不可言喻的部位……哦,还用上了牙! “干啥!你俩!”听到动静,连老爷子走了出来,一出来,就目睹了这让他血液逆流的一幕,在连老爷子的心里,连家老宅万众一心,是和睦的,是齐心的,是力气往一处使的。 可……今天赵氏和李氏,扯开了脸面,打的不可开交,连老爷子心痛难忍,又觉得脸皮火辣辣的疼, 昨儿个刚跟隔壁家的老家伙吹牛逼,隔壁家里大儿子小儿子不齐心,天天吵吵攘攘, 连老爷子就说自己家里除了大房的那个被婆家的媳妇子教坏了,一整个家里,大大小小,敬老爱幼,妯娌和睦,就没这些个破事儿……今天个,准准的就被两个儿媳妇儿打了脸啊。 “赵氏,你干嘛!你是当嫂子的,也不晓得个让让你弟妹。还有李氏,平时你是最得体的,怎么今天个跟着你嫂子闹腾。”  连老爷子这话说的真叫一个偏心,二房赵氏心里那口怨气无处发泄,积怨已深,陡然大喝一声:“爹!我就说了当朝的闻老太傅没看上海清侄子,反而收了大房的小哑巴当关门弟子。弟妹她就急眼了, 扑上来就要撕我嘴。这我能让她撕吗!” 连老爷子却如遭雷劈,立在原地,脑子里乱糟糟。 忽然! “你说那个举世闻名的闻老太傅收了谁做关门弟子?”连老爷子的声音都变了调,几乎颤抖的声音:“你刚刚说,是谁?” “二狗。大房的二狗。爹,爹,你咋了?” 连老爷子那张老脸上的褶子,掀了又掀,豁然大手一挥:“去,去把二才和三福都叫进我屋来!” 说着,自己转身就进了屋子。 一进屋,连老太太吴氏就坐在炕上,一口一口剥着瓜子儿,就这点儿瓜子儿可还是好东西:“咋回事儿,外头吵吵咧咧的?” 说着又夸赞起瓜子儿来:“这淮安城的瓜子儿就是好吃,还是我孙子海清记挂我俩,不像大房那群个白眼儿狼……” “你闭嘴!”老太太半句话没说完,就被老爷子吼住了,一愣之后,顿时不爽快了:“你朝我老太婆胡咧咧作甚?我老太婆说错了?大房不是一群白眼儿狼是啥?早知道就不把这白眼儿狼拉扯大!”  “叫你住嘴!头发长见识短!”恰好这时候,二房三房都来了:“爹。”几人喊爹,连老爷子歇了气,才不理会老太太了,指着那几张凳子:“叫你们来,是有事儿要说。”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谁说咱们去看望海清了 连二才跳脱,连老爷子这么一说,他也就好奇起来:“爹,您说,啥事儿咧?”心里琢磨着,要不是大事儿的话,老爷子也不定这么着急,还要把人找齐全。 连老爷子老眼深沉,在两个儿子和媳妇儿的脸上一一扫了过去,心里有一道坎,一直耿耿于怀,连二才和连三福,从小比老大要啊机灵,连三福更是给他生了个有出息的孙子。 可以说,在一个村落落里,连老爷子儿孙满堂,还有个幺女,最最重要的是,有一个让人人都羡慕不来的文曲星下凡的好孙子,可以说,连家应该是美满的,连老爷子更应该是知足了。 可,事实并不是如此,连老爷子的老眼在几个人的面上扫了过去,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坎儿,今儿个怎么也过不去。 “过些天,我们一家子一起走一趟淮安城吧。”老烟杆子在桌子上扣了扣,半晌,连老爷子吧唧吧唧抽两口,顿了下,慢吞吞地宣布道。 这下可好,把大家伙儿都给吓了一跳! “啥!”连老太太吴氏顿时就惊叫了起来:“老头子,你说啥?” 一起去一趟淮安城? “家里的人都去?”连三福眉眼里有闪过犹豫,有些意有所指地瞥了瞥一旁的二房人,却对连老爷子说道: “爹,儿晓得您老记挂海清,去往淮安城见见亲孙子也是应当,可,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一起去啊……” 便说着,眼睛又瞟了瞟二房的人,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们大房和连老爷子连老太太去淮安城就好了,二房的人就在家里看家。 连二才心里攒着一团火,“三弟你这怎么说话咧,我这个做人伯伯的,就不记挂自己的亲侄儿了?就不能也去看看了?” 哼! 连三福,你想的美咧!去淮安城里长见识的大好事儿,就你们三房有份儿享用,我二房就得死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  二房媳妇儿赵氏幸灾乐祸,“三弟啊,你说你这回去淮安城见海清侄儿去,可不得把海清侄儿的小二娘带过去?”说着,“咦”了一声,“爹不是说,叫咱都来屋里啊,弟媳啊,咋不见你们三房的那个刘静 娘?” 赵氏就是要恶心恶心三房的李氏,别以为生了个会读书的儿子就咋滴,最后男人还不是被个小妖精勾了魂去,还得跟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岁的小娘子抢相公?  说起这个刘静娘,便是那日抬着亲爹棺材到连凤丫家门前诬告连凤丫的那个小娘子,听信了连海清的话,差一点就把她自己害死了去。后来连海清害她深夜被几个男人用强了,她不甘受辱,便狠了心 去找连凤丫,连凤丫与这个刘静娘支招。 而这刘静娘是恨连海清入骨,恨不得生吞其肉的恨,连海清害她至斯,被人侮辱,她就来勾引连海清的亲爹,叫连海清见了她还得喊一声小娘!  刘静娘是个狠的,当真不要下半辈子了,就这么跟连海清耗着了。那一日里,连三福管不住下面,李氏再比村里的其他妇人家白净,也比不上一个水嫩嫩能够掐出水儿来的小娇娘,就把刘静娘给睡了 。 刘静娘也不是没脑子,白给连三福这个能够当她爹的家伙睡了去,她可还指望连海清见着她不得不憋屈喊她一声小娘,她想好了,这剩下的一生,就只是为了时刻恶心连海清。 连三福睡了刘静娘,一来二往成瘾了一般,就有一回,刘静娘设了局,叫连三福不得不一顶小轿将她娶回连家。 李氏又哭又闹,但连老爷子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又是威压又是讲道理,给李氏说,这事儿不能叫外人知道,否则海清的前程有了污点。 男人娶小,这在这个社会不算大事儿,不会有人在意,可是要是叫这刘静娘将连三福哄骗偷吃的事儿说出去,那可就丢了脸了。 李氏只能够为了儿子忍下这口恶气。 这是前事。  此刻二房媳妇子赵氏却在这个场合里,故意提起刘静娘,三房的李氏气得咬牙切齿,暗喝道:“赵氏!你也是女人,拿这事儿来恶心我,戳我心肝肺,你就不怕遭报应,哪一天二哥他也找个小的,看你 到时候怎么哭!” “李氏!你敢咒我!” 眼看两房媳妇子就要打骂起来,连老爷子当下脸就黑了,暗喝道:“住嘴!都住嘴!”气得胸口起伏:“这个家从前和和睦睦的,要是因为你们两房的女人闹得家不和人不亲,你俩就都滚蛋!”  老爷子向来在家权威,平时或许还有所偏袒,但此时此刻,就没了这个心思,“家和万事兴,老二媳妇儿,你再挑衅搬弄是非,就家法处置,”三房李氏刚扬起下巴,眼底的得意还没维持数息,就僵了 面容,连老爷子训斥了赵氏,又训斥李氏:  “还有老三媳妇儿,男人三妻四妾并没有错,就是我家海清以后要是出息了,当官儿了,也不会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三福他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但也不是什么大错儿,你要再心里耿耿于怀,坏了家 里的和睦,一顿家法也是少不了的!” 连老爷子两边敲打一番,两个媳妇子脸色都不大好,倒是一旁的连二才和连三福脸上出了笑意。 连三福心里觉得痛快,这下好了,有爹这一顿训斥,李氏这娘们儿以后就不敢拦着他往静娘屋子里去了。 连二才呢,却想着连老爷子那句,男人三妻四妾也正常的话,心里自有了小九九。 连老太太也不管连老爷子这话怎么训斥儿媳妇儿,一向飞扬跋扈的老太太,此刻没了声响。 老爷子一通训斥之后,老眼在众人脸上扫过去,看到两个儿媳妇儿都消停了,这才狠狠舒了一口气, “都回去整理整理东西去,二才你去租一辆车……不不,两辆,明天咱家都往淮安城里去,”加上几个几个孙子孙女还有春珍,十来号人,一辆车可不够用,连老爷子犹豫了一下: “静娘也跟着去。” 连老太太放下了瓜子儿,狐疑问向连老爷子:“咱这去看望海清去,得这么多人过去呐?是不是人太多了?”  老爷子又吧唧一声,抽了一口烟:“谁说咱们是去看望海清去的,咱们这是去看看老大一家子去的。”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天黑了 “啥?”连家几口人,除了二房赵氏和三房的李氏,几乎同时都惊呼出声。 “爹,你,你不是说,咱连家没有大房这一房了嘛?”连二才蒙圈儿的问了问。 连老爷子绷着脸:“打断骨头连着筋,父子亲情打不断。” 连三福贼精,瞅了一眼自家的婆娘,瞧自家婆娘脸上难堪和隐晦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家里这贼婆娘知晓了些啥子,却没跟他说道说道? 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连老爷子:“爹啊,那个……咱们家这回去淮安城,以后……以后还回来不?”  老爷子立即锐眼扫了连三福,没说啥,就埋着头吧嗒吧嗒抽老烟儿,三福到底是比二才要精明些,明里暗里问的哪里是“咱们家这回去淮安城,以后还回来么”,这话里话,问的却不是连家老宅今后回 不回这山沟沟里。 回来有回来的说法,不回来就有不回来的道道。 这里头,可有的说了。 连二才一脸的“三弟你傻啊”的表情,略有鄙夷地瞟了一眼一旁的亲三弟: “这儿是咱们的家,是咱老连家的根儿,去淮安城,那就是走个亲,再说……打断骨头连着筋, 可大房是早早分出去了的,早就逐出了咱老连家的族谱了,这可是本本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的,咱这小淮村里,个顶个,连个小孩儿家都知道的事情。” 三弟真是傻了,咋就会问出阿爹这样的昏话来? 不回连家老宅,他们住哪儿咧? 连二才看连三福是个傻逼,连三福还看连二才是个蠢货呢。  连二才他媳妇儿赵氏知道一些始末,虽然没什么大智慧,但心底子里的那些个弯弯道道,小算计却是不少,琢磨了一番连三福的话,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家里的大家长——连老爷子,顿时,心里就 明白了些啥。 一把抓住了连二才:“大宝他爹,你少说点。” 也省的丢脸丢大发了。  同时就变了脸去好声好气问连三福:“海清在淮安城里读书咧,是咱老连家的脸面,到了淮安城,人生地不熟,三弟你可要多照应。”偏就忘记了,连三福他也就是个顶天走最远的地儿也就是这方圆内 外了。 “你这婆娘,作甚抓痛我?”连二才恼怒自己媳妇儿去讨好三房人。 李氏的腰板硬了些,心道赵氏这贱货,有好处时来拍须溜马,没好处时把她三房当什么?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边心里打起主意,等到了淮安城里,看你赵红霞还能够在我面前吵吵咧咧指桑骂槐,还不得指着我儿过日子? 李氏也琢磨出了连老爷子的用意来了。 老爷子说要去淮安城看大房……无非不就是大房的那个贱子被闻老太傅收做关门弟子了么,可要全家去淮安城……全家去! 只是去看看大房去,需得全家人开动,一起去淮安城吗? 更何况……这可是还把刘静娘那个小骚货带着去了……这里头,可不简单。 可不得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家两房娶回来的媳妇子个顶个的脑子动得快。 “先往淮安城去,看看再说吧。”老爷子这话说得留有余地,连三福心里有了数,老爷子手里的烟杆儿往桌上一扣:“去,二才,现在就去租车,两辆。”说是租车……这车租了何年何月能够还回来? 连老爷子可不管这事儿,要是到时候能还回来就还,不能还,那也怪不得他,做生意,都有个风险,还有个心眼儿。 “你们两家人,自己个儿去收拾收拾行囊,”连老爷子又打发了两房媳妇儿去收拾行李了,又老眼深深扫了两个儿媳:“这回去,也不知是个什么境况。” 两房媳妇儿掐架归掐架,可这脑子清醒啊,一听连老爷子这话里带话,顿时一个激灵,双双都说:“爹,我们醒得,该带的都带上,两辆车不够的话,租三辆吧。” 连老爷子一想,这也是,连忙点头:“三福,你再去一趟,追上你二哥,租三辆。”还有一辆装行李。 这一下子,两个媳妇子,心里就更有数了……这车,都租了三辆,可见老爷子心里是起了意思——这山沟沟里,怕是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连老太太寻思了半天,也终于明白了过来,立刻就呼天喊地起来:“老头子啊,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我可告诉你,不走,我不走!这儿是咱家,咱的根儿,你这老头子忘本了啊!老连家的祖祖宗宗要是知晓的话,要从坟墓里跳出来,骂你这个不孝子!” 连老爷子老脸黑了又黑,一双老眼不耐烦地望着撒泼打滚的老太婆,此刻心里无比后悔,他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儿,就是娶了这么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太婆! “愚昧无知!”连老爷子“砰”的一声敲在桌子上:“你当咱们老连家是什么人家?是这山沟沟里的小家小户可以比的吗? 咱们家的海清,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迟早,咱们老连家还是要走出这个穷败的山沟沟的。 老太婆,你要是再胡闹,那我今儿个就成全了你的慈孝,以后你就自己个儿留在老宅,替咱们老连家守着这处老宅这处根儿吧!” 老太太一听,这哪儿成啊! 她是不想出这个村子,可要是一大家子人都走了,就剩下她自己个儿一个人呆在这地方……没人给她指使干活儿,那她呆在这个家里,有甚意思? 老太太脑子里门门清,她是要做家里最有权力的女人,可不是要做孤寡老人,啥活儿都自己一个人干的。 连老爷子看着自家这老婆娘不闹了,歇了劲儿,也就不理她了。 车是租回来了,三辆,一辆不少。 “爹,咱啥时候出发咧?” 连三福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全家人搬家的事儿,可是大事儿,虽然老爷子嘴里没说清楚,只说先去淮安城看看……这看看,看看不就一来二去的把事儿给定下来了? “这事儿,不能拖,三儿,你们兄弟去租车,跟人家租车的方家怎么说的?” 连二才正好把车拴住,“爹,咱们就说去城里看海清。其他啥都没说。您老放心吧。” 连三福有些犹豫,“爹啊,方家的要是知晓咱们……那可不气坏了?到时候找咱算账,咋整?” “三弟,你真是的,方家找咱算账,他们往哪儿找咱?” 连三福怪罪地扫向连二才,眼底有些不舒坦,这才对连老爷子说道:“爹,海清日后的成就,可不止区区一个秀才郎啊,日后要是金榜题名,今天这方家的事儿,到底是咱家做的不地道……” 这是在提醒连老爷子,总要替连海清日后名声想一想。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当爹的考量的就是多了些,连老爷子被这么个一提醒,老眼精光一闪,“三儿,跟你娘拿大钱去,你去,现在就赶去方家。也不要直接说咱们老连家今后回不回这老山沟里, 话说的似是而非一些,只把钱给方家补上。” “欸,欸!” 连三福又去了一趟方家,嘴里只说是要去一段时间,这马车,都买了。放下了银钱,方家本来是犹豫不想卖马车,他们方家也就靠租赁马车为生,可又一想到老连家现在可谓如日中天。 今日要是得罪了老连家,日后人连海清当真做了大官儿,那可就得不偿失咧。 再一看连三福拿来的钱,估摸着也能够再买两辆车……亏是亏了些,但也好过得罪人老连家啊。 这也就同意了。 翌日 连老爷子发了话,“启程咧。” 一大家子,三辆马车,一辆放的是行礼,两辆坐人。便沿着这山路,颠颠簸簸地往淮安城的方向驶去。 淮安城 “凤丫啊,赶紧回屋去,这天要下雨了,”万氏赶着连凤丫去屋里,她自己手里抱着一女娃,身边摇篮里还躺着一个,又抬头看看天色:“这天啊,真怪了去,刚刚还晴空万里。” 一边咂咂嘴,一边又扭头叫住了刚回家来的连大山:“快,你回来的刚刚好,帮我把摇篮往屋里搬,天个要下雨咧。”  连凤丫仰头看了看天色……天际乌压压一片,压城而来,一片乌黑,让人喘不过气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麻烦来了 陆平不解地望着桌案前的背影,不知道斗酒大会已经结束好几日,自家的主子却还要逗留在这个地方。 “二爷,是否……该启程了?” 男子黑衣凛冽,立在桌案前,笔墨在纸上挥洒,占红黛绿,添朱红粉青黛,一幅泼墨山水,指尖生花间,跃然纸上,郝然似真。 “二爷……”陆平见男子不言不语,皱着脸又唤了一声,小声提醒道:“该启程了。” “等等,再等等。” 男子终于开口。 等?……陆平恨不得拉起自家的主子爷,大声质问:等?还等什么! 心里越发的愤愤不平……肯定就是那个乡巴佬! 一个村姑,臭乡巴佬! “巫倾歌走了吗?” 陆平一惊:“属下……” “呵~”男子突如其来的轻笑声,却惹得陆平浑身汗毛倒竖起来:“二爷……”  “你整日里琢磨着那女人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倒是不管不顾。巫倾歌走没有走,陆平,你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没有在意。”话说着,男子磁沉的声音,陡然一沉,喝道:“陆平!身为东宫侍从,你却一而再 再而三地犯错,本殿到底该不该再留你在身边!” 砰! 话落,陆平浑身冷汗,双膝砸地:“殿下,属下……属下认罚!且请殿下莫要驱赶属下离开殿下身边!” “属下也是……关心则乱!求请殿下格外开恩!”陆平满脑门的冷汗淋漓,心胆具颤,他竟然连巫倾歌这个人都忘记了关注行踪! 他的全部心思全部都在那村姑的身上,满脑子想的是那村姑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主子爷的青睐,可却把巫倾歌出现在这次斗酒大会上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也是怪哉,巫倾歌怎会和那村姑也有牵扯? 更有沈小姐居然也吃了那村姑的亏……这样想着,陆平内心瞬间不平起来,猛一抬头,“殿下!属下有错!殿下何尝就都对了!” 他这突然一声声嘶力竭地喝问声,男子半挑起眉头:“哦?”狭长凤眼微眯:“你倒是说说看,本殿有何错?” 陆平涨红了脸:“殿下可还记得沈小姐?殿下曾说,这天下,唯沈家微莲一人足以胜任东宫主母之位。可属下斗胆问殿下……殿下如今这心里想着最多的是谁!” 男子眼底一片阴翳! “何时起,我家的小侍卫倒关心起本殿的私事来?” “陆平。你且记住,那女人再身份低微,但她是本殿长子长女的生生亲娘!” 说完挥袖而去。 陆平满面苍白,望着那道广袖长袍无风自动的身影,主子爷那番话,戳动了他的心肺。 是了! 那女人生下了的一双儿女,是主子爷的长子长女啊! 那女人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她生下的儿女,竟会是大庆朝当朝太子的长子长女吧! 可……若要让人知晓,当朝太子爷的长子长女,生母竟然只是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村姑…… 陆平神色动了动,眼底神色复杂。 连家的三辆车,往淮安城里赶,越靠近淮安城,听到的消息也就越多。 二房的赵氏,正被连老爷子训斥。 “你早就知道消息,怎么不说?”  赵氏也很无辜:“爹啊,我也就是在镇子上听到一些言语,说那斗酒大会上,凤丫那个丫头出了风头咧。可她一个女人家,再出风头,不也就那么回事儿么。”说到此,赵氏心里委屈起来……就那臭丫头 的这点子事儿,老爷子也值当为那臭丫头,把自己训斥一顿。 “出风头?”连老爷子胸口起伏的厉害,“你说这就是出风头而已?”无知! 他们的车进了淮安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连老爷子一拉开车帘子:“你听听,这外头的人,口里都喊着什么?” 赵氏这才注意到,车外头的路两旁,时不时有人兴奋地讨论这前些时候的事儿,而这些谈论的话语中,这些人的口里,时不时又会出现“酒娘子连大家”这样的字眼儿。 “这个,这个爹啊……酒娘子连大家……这说的不会就是那个臭丫头片子吧?” 赵氏脸都变了,可不光赵氏变脸,老太太吴氏,三房媳妇儿李氏,也是满脸惊愕。 这、这、这不能是真的吧!……一个女人家,当得起一个“大家”的称号么? “闻老先生的关门弟子的亲姐姐……又姓连,你说,他们说的是不是凤丫那丫头?”老爷子哼唧道,“二才,去问路。” “行咧,我去问问,左院在哪里。” “谁叫你去问左院。” “啊?不问左院,问什么路啊?” “去问问,这个‘酒娘子连大家’家住哪里?” 连二才愣了一下,被赵氏挥手拍了一下臂膀,才反应了过来:“诶!诶诶!”嘴里应着话,就去路上拉人问。 不多时,又折返回来:“问到了问到了。爹,咱们现在就去找大哥?” “有这么光着手上门的吗?三福,你去路边买些见面礼,老婆子,给三福拿些银钱。” 一旁还处在震惊中的老太太吴氏,一听到要她拿钱出来,立刻就清醒了过来,“拿什么钱啊!给大房那一家子,还需得拿见面礼嘛!不行不行……” 连老爷子简直是为这个蠢蛋婆娘急坏了:“你拿不拿?” “这、这大房一家子,作甚咱们还得给送礼去?有那么精贵讲究嘛?” 连老爷子老脸又是一黑……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眼界短浅的婆娘? 还是一旁的赵氏有小聪明,眼珠子一转,咕噜咕噜,就对吴氏别有用意地劝说道:“娘啊,爹的意思是说啊,咱们给大哥他们带上礼上门,大哥兴许心一软,就把大院子给了咱们一家子住呢?” 被赵氏这么一“点播”,吴氏也豁然开朗,一脸肉疼地取出银钱来,“那,那可别挑贵的买,买些好看的不贵的面子货就行了。咱家就这点子银钱,得花在刀刃儿上。” 这箱连三福拿了钱去买了礼来,一家人,就往百桥胡同去,初次来淮安城,自然是不认识路,但只要连二才一路地寻着路人就问人家:“那个酒娘子住的百桥胡同在哪儿啊? 路人就一脸明白地给指路。 “呀,是这里咧,爹!”连二才满脸兴奋:“爹,我可敲门了?” “敲。”老爷子重重一点头。 咚咚咚 “谁啊?” 咚咚咚 “来了来了。” 万氏匆匆擦了一把手,就小碎步地跑了过去,一拉开门,刹那僵住了……怎么是他们?! 一时之间,心里不是滋味。 “呀,这院子真大咧,怕是能够住下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还绰绰有余咧!”老太太吴氏眼底放光,咋咋呼呼地惊喜叫出声来。 万氏一听,心里顿时怒气往上冒! 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做怕是能够住下他们一大家子人还绰绰有余? “真不错,李氏你来看看,这院子精致着咧!”连老太太吴氏抓住李氏的手,此刻眼里只剩下这个别致的院子。 他们连家老宅的院子,在小淮村里,也算是大的,可比不上眼前这一个!还有的就是,这眼前的这个院子,别致的很。 万氏心里恼怒,就想要质问质问老太太:你们又来做什么。 “凤丫她娘,谁来了?”后院里,连大山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刚干完活儿,他是想要去逗弄逗弄孙子孙女儿,却听得外面有动静,跑了出来,不设防地一抬头,愣住了。 “呀,这不是大哥么?”连三福可是精得很,一见连大山的人,立刻笑眯眯地走上前去,手搭着连大山的肩膀,无比亲切地说着:“大哥啊,快来见见爹和娘,他们两老可是时刻都念着你咧。” 连大山便被半推半就地推向连老爷子面前去,只是这口,却开不了。 连三福嘻嘻哈哈笑着说:“大哥,见到爹娘,你咋不叫一声爹娘呐?” 这可就是逼着连大山叫连老爷子这对老夫妻“爹娘”了,可这一声,当真能够叫么? 连三福笑嘻嘻地再三拿话催促,万氏的脸色黑了青,青了白……可她又怎么能够挡着自己的丈夫叫爹娘? “大哥……你咋了?这可是咱爹娘,你这连一声爹娘都不叫了吗?” “我……” “大哥!自古重孝道!”  一个“孝道”,叫嘴边的连大山只能够张了嘴:“爹……”这声“爹”确实刚刚发出一丝气音来,就被一声清脆爽朗的女音打断了:“连老爷子连老太太来了呀,爹,怎么不请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进来坐?”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大山啊快揍这臭丫头一顿 连大山正是在为难的时候,连凤丫一句话,便给他解了围。 “这……请进吧。”  连凤丫是明白连大山的,他那一口“爹”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在那么多失望之后,此时此刻,是万万轻易叫不出口的,但要让连大山叫自己的亲爹“连老爷子”,连大山这样的人,能够不叫的话,尽 量是不叫的。 她轻笑一声,叫来褚问:“褚先生,家里来客人了,快把客人请进家来坐坐。”还不忘提点道:“这是老家来的客人,褚先生招待周到。”  一句“客人”,就把连老爷子这一家子的老老小小划清了界限,老爷子脸色当下就黑了下来,有心想要训斥连凤丫,可一想到外面的那些传言,那一声声的“酒娘子连大家”,心底子的那些个怒气,硬生 生地忍住了。 连老爷子想的明白,但不代表连家的其他人都想的明白啊。 连老太太肥硕的身子一抖,似能看到从腰部向上下两个方向的肉,都抖动了一下:“这是咋说话的,啥叫客人啊?你这臭丫头,心眼子真是坏透顶了!我们能是客人吗? 我是你阿奶,是你爹的亲娘!这边的是你二叔三叔一家子,”这说着,还把连春珍拉上前来: “这是你小姑。个顶个都是你长辈。啥叫客人啊?” 连凤丫冷眼就看着这老太婆撒泼耍赖……这连家老的人,一次次刷新底线,一次次叫她瞠目结舌,真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一家子了! “我们这一家子人,到你这臭丫头的嘴里,就变成客人了?说出去也不怕别人指着你家脊梁骨骂你贼贱骨头!” 真是越说越过分,这连老太太吴氏骂人的功夫,连凤丫在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见识过了,现如今,这功力,只增不减。 这不要的程度,厚脸皮的程度,老太太称第一,绝无人称第二! “大山啊,你看看,你看看这臭丫头,太放肆了,太不把我这亲奶奶放在眼里了!” 老太太叉腰指着连凤丫的鼻子,扭头却是冲着一旁的连大山,一顿的怂恿:“就没规没矩的,就该打!棍棒底下出孝子,大山,打!多打打,这才能够懂得个‘孝’字咋写!”  老太太这嚣张劲儿,就好像是掌控大权的富贵人家老太太,这也不怪老太太没个自知之明,只怪连大山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唯命是从,老太太叫往东,绝不往西,老太太厚此薄彼,也绝不吭声不 反抗。  这以至于,如今这连老太太吴氏,还当自己面前的大儿子,是从前那个软柿子。纵然是这大儿子也早就表现过反抗的态度了,可耐不住,连大山在还在老宅的时候,那个怂样,是印在了老太太的脑海 里啊!  老太太嚣张地指着连大山,就怂恿连大山动手收拾连凤丫,一旁的连春珍,眼珠子轱辘轱辘地转动,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对!娘说的话没错儿!这死丫头片子对咱是啥态度啊!要我说,就该狠狠地打 ,好好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连春珍叫嚣的最凶,见连大山杵在那儿不动,立刻就不满了:“大哥,你还在等啥啊!动手啊!” 万氏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一双眼睛恨不得将面前这个连春珍给吞下肚去! 这一家子的丧门星,一家子的白眼儿狼,跑来就没好事儿! 她家的日子,过的挺顺堂的,这下子,可又要遭罪了! 连凤丫但笑不语,看似不关心一切,一双眼,却无比锐利,时刻注意着连家这一家子人的表情。 连老爷子只背着手在身后,不做声,任由他妻女闹腾撒泼。连家二房三房这回倒是聪明了,不参与,也一旁静静看着。 无言轻笑一声……须臾之间,也就猜透了连老爷子的意图了,这老家伙放任着自家的妻女撒泼耍赖,无非就是要先看看情况。 要是这连老太太吴氏和她闺女儿连春珍这两人闹腾撒泼,就能够给她一个下马威,就能够拿住了他们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不动一兵一卒啊。 这要是这一老一小拿捏不住的话,连凤丫相信,连老爷子这老家伙就得出来打感情牌了。  连大山自从从那个家里被除名被赶出来之后,一直是和自己的妻女儿子过日子,如今又有了一双外孙,再有,家里不缺钱财,平时还能够和褚先生喝两杯小酒,炒两个小菜,没事唠唠嗑,这小日子过 的,别提多舒坦。 尤其是自打来了这淮安城安顿之后,这日子,就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连大山和褚先生喝小酒,有一次,喝得微醺的时候,说:“我连大山这辈子没啥子出息,本本分分的一个人,就想着守着老婆热炕头,止不住我有个一双好儿女,娶妻又是好婆娘,如今这日子啊,才叫 做个日子。 可怜我连大山在那个家里做牛做马三十来年,至如今,才真正晓得什么才叫做过日子。” 而跟他一起吃苦经历一切,有了今天这样小日子的妻儿,却被骂,别提心里多特么想揍人。 怒意渐生,就要上去撕烂连春珍那张嘴,却被人抓住了手腕子,低头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的闺女儿嘛。 连凤丫抓住了连大山的手腕子,冲着他摇摇头。连大山眼里浮现疑惑,不解这自家的闺女儿咋就拽住了自己了,却也顿住了脚步。 连凤丫嘴角含笑,紧紧地看着面前这一老一小撒泼诅咒,一手一个地拉住万氏和连大山,站在两人中间,万氏和连大山被抓住,自然也就带着心里的疑惑,站在原地不动弹。 万氏夫妻不懂连凤丫打的什么坏主意,褚问这老头儿可谓是聪明人,一眼看穿。 既然主家没有命令,也不动,那他也站在原地当木头桩子好了,只是褚先生冷着的脸站在原地不动,灰白的胡子却可疑地抖动了好几下……似努力憋着笑。 这世上最无奈的骂架是什么? 就是你在抓狂我在看戏。 你在骂架我无动于衷。 哈哈哈……望着这眼前一幕,褚先生心里就冒出这两句话来,忍不住笑的肚子疼,偏偏却还要强忍着,可怜了这么大把岁数的褚先生,还要强忍着这一切。 此时此刻,褚先生悄悄瞅了一眼万氏和连大山夫妇,心道:有时候啊,这人,还是要糊涂一点的好。 瞧,自己忍着快笑抽筋的痛苦,这对夫妻倒好。 同时,目光从两夫妻啊中间那女子脸上扫过,忍不住心里腹诽起来:这忍耐的功力,倒是厉害。 那老太太骂出口的话,可不好听,何止不好听,简直就是让人抓狂,如果今日换做是他被人这么骂,也是忍不住。 这当家小娘子倒是稳如泰山……你强任你强,清风拂山岗? 老太太吴氏和连春珍这双簧对骂,就是放在今后的春晚上,想必也是堪称一绝,绝对的一炮走红啊。 连老爷子听着看着,最先察觉出不太对劲。 一抬眼,看到大房一家人,老眼顿时缩了缩! 刚刚还放任自己的妻女闹腾撒泼的连老爷子,此刻再一看自己正在撒泼的妻女,顿时觉得丢脸无比,难堪地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人家一家子粘在一起,看着他们做戏不出声,也不阻止,偏偏自己的妻女,越发的卖力的撒泼……瞬间,连老爷子只觉得场上那对妻女,就是一个大笑话。 “够了!”连老爷子心里一颤,冷喝一声:“今天是来看儿子的,你这婆娘胡闹什么!还不嫌丢人现眼啊!”  “我咋就丢人现眼了?”老太太心里一堵,被自己的丈夫在众人面前训斥,老脸下不来,回嘴就道:“明明是那臭丫头不敬长辈,我说她两句还不能够说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无耻的要求 连老爷子算是看出来了,再胡闹下去,也是没有用。 一双老眼,闪过一丝的阴翳,“大山啊,你娘什么脾气,你知晓的,你也别怪她。她啊,就是嘴恶心善。” 老爷子放软了态度,连大山一口气憋在心口,只能咽下去了。 连老爷子又看了看天:“咱们这一家子好不容易从家里往淮安城里赶,也赶了许久的路,再如何,大山,请爹进去喝杯茶水,这个总是可以的嘛。” 连凤丫心里一丝诧异……连老爷子怎么突然改了态度? 果不其然,老爷子态度软了,连大山输了一口气:“褚先生,快带老爷子老太太进屋唔。” 边说着,又让万氏去准备了一些吃食。 万氏尽管不甘不愿,却也转身进了厨房。 “凤丫啊,你长大了。”连老爷子进了屋之后,一脸慈爱地望着连凤丫:“快来给阿爷看看,瘦没瘦?” 当下,连凤丫没忍住,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哎呀我的个亲娘哟,这老头儿莫不是吃错药了? 心里一阵腻歪,拿起桌上的茶盏,只当没听到那老头儿的话,自顾自喝茶。 连春珍就是看不惯连凤丫这模样,看哪儿哪儿不爽眼:“你耳聋了?我爹跟你说你,你没听到吗?” 她这么一说,连凤丫就不乐意了,舒舒缓缓地抬起头,不经意地一眼,逗留在连春珍的脸上:“呵呵,”轻笑一声:“你爹是县太爷还是哪个大人物啊?他说话,我就非得听得到吗?” “你!” 连凤丫冷笑一声:“刚刚你骂得起劲,我懒得和你一般计较。连春珍,你自己把自己当谁了?找个镜子好生照照你那张烧饼脸!” “你!你太过分了!”连春珍估计是被“烧饼脸”三个字给刺激到了,连忙视线穿梭,下意识去寻找连老太太:“娘,这死丫头片子她骂我!” 老太太就要发作。 连凤丫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她耐心已经告罄! 连老爷子眼尖,看到连凤丫顿时冷冽下来的那张脸,心里一沉,连忙一拍桌子喝道:“够了!春珍!你再胡闹试试看!”说着,眼角余光,毒辣地从连老太太的脸上划过,那警告的意思,不言而喻! 连春珍被连老爷子喝得瑟缩了一下,但心里更加怨恨连凤丫,小小年纪,一双眼,无比狠毒地瞪着连凤丫。 连凤丫冷眼瞧着面前这一家人:“来者是客,既然是客人,哪有在主家拍桌子耍脾气的?” 一句话,便一同训斥了连老爷子刚刚的举动,老爷子的老脸涨得通红……忍!必须忍! 他还有事,要求这臭丫头片子帮忙,等到目的达到了,他还需要在意这臭丫头吗! “凤丫,你消消气。” 听着连老爷子委曲求全的话,连凤丫眼底的冷意越发的冰冷……连老爷子越是委曲求全,那所求的东西,怕是越多。 “爹,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房了。”当下,她立刻站起身……老子不陪你们玩儿了。 “啊,那你先回房休息吧……” 连大山正说着,连老爷子立刻叫道:“凤丫,你等等!” 连凤丫都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就被叫住了,顿在大门口,望着敞开的门,无奈地叹一口气……看来想要遁逃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只得转过身:“连老爷子有事?” “这……是有几件事情。”  连凤丫深深望着连老爷子一眼,知道想要避开这个场合,是不大可能了,又看了一眼连大山……既然这一家子人,突然冒出来,而且刚刚她眼角余光瞥到了马车上的刘静娘……连连三福的一个妾,都一 起带来了淮安城的话,连家老宅这一次,怕是不准备回去了。 干脆,她往椅子上一坐。 “凤丫啊……二狗的事儿,咱们都听说了,听说这孩子造化深,得到了当朝的闻老太傅的赏识,收作了关门弟子。” 连老爷子此刻,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连凤丫这个臭丫头精得很,无论他是拐弯抹角说好话,还是怎么滴,作用都不大,不如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老爷子也不去找连大山说事儿,直接就绕开了连大山,和连凤丫说起来。这也是连老爷子精明的地方,知道这个家的事儿,只要连凤丫不肯,就都没戏。 “是有这么回事儿。” 连凤丫不动生色的点点头,其他废话都不说。 老爷子委婉说道:“阿爷是知道的,二狗如今跟了闻老太傅,这就是他的造化,是他的福气。  阿爷呐,这一生,没有其他所求,就是希望咱们老连家的孩子,个顶个的都出息了。海清他是在左院里头读书的,将来是要考科举的,将来有个什么造化,这一时半会儿,都说不清,只能看他自己了 。 二狗呢,跟了闻老太傅学学问,这也是鼎好的事儿。眼看着咱老连家的子孙都出息了,阿爷这心里真个宽慰。” 连凤丫淡淡地听着,只是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讽刺……就希望老连家的孩子,个顶个都出息? 快拉倒吧,这自私自利的老头儿眼里只有一个连海清,只盼望着连海清能够好起来,至于其他的儿孙……呵呵。 “但你也是知道的,凤丫,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狗他好是好……但是,到底是有个缺陷的!”老爷子在“缺陷”两个字上,咬住重音,自然,是在提醒连凤丫她亲弟弟是个哑巴。 “就算是名师出高徒,可是二狗他,天生就是个哑巴,这缺陷下,他还能够考科举吗?这以后,又能够走多远?” 一旁,连大山,狠狠一扭头,看了连老爷子一眼,七尺男儿,眼圈“唰”的一下,就通红无比……死死捏住了拳头,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能够克制住砸东西的冲动。 连凤丫后槽牙紧咬,嘴唇紧抿……眼底寒芒绽放! 什么叫做天生就是个哑巴? 那个小人儿出生的时候,是小哑巴吗? 连老爷子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狠狠耐住自己的怒意,狠狠地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道:忍住,要忍住,定要看看,这自私自利的老头儿又在打什么主意! “但是,闻老先生看重二狗,阿爷身为二狗的亲爷爷,也是高兴的睡不着觉的。”老爷子自认没说错话,自顾自说着: “闻老先生的美名,他的眼光定然不会看错。阿爷没其他意思,凤丫啊,”连凤丫心道:来了! “凤丫啊,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你瞧二狗这毕竟是天生有缺陷,开不了口说不了话,这以后也走不了多远,这成就,也是有数的。 为了咱老连家的好,也为了二狗长大以后,能有个依仗,你看,是不是可以让大宝和小宝去给二狗做个陪读的书童?” 似不放心,怕连凤丫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和这决定对于她弟弟今后的好处,连老爷子还不忘坚定地保证: “你放心,以后等大宝和小宝出息了,一定不会放着二狗不管不顾的,等到大宝小宝一旦有出息,一定会照拂二狗,不叫别人欺负二狗的。” 连凤丫只觉得啼笑皆非……这老头儿的脑袋怎么长的? 她简直想要撬开这老头儿的脑袋,好好瞧瞧,这脑袋里到底都塞了什么! 他哪儿来的自信,认为二房的两个儿子连大宝和连小宝以后能够出息到照拂她家的竹心? 他又哪儿来的预知能力,就能够知道她家的竹心,以后会凄惨到被人欺负? 连凤丫肚子里攒着一团火! 连大山也耳闻了他亲爹这荒谬的话! 连竹心刚被闻老太傅看重收做弟子,他爹就看出来他儿子将来没出息?连老爷子这心里是有多轻视他们一家子?轻视他儿子啊!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二房的赵氏心思一动,悄悄地走了出去,从车子上把两个儿子叫进来堂上。  赵氏笑呵呵地领着大宝小宝:“凤丫啊,这是你俩弟弟,大宝还有小宝,他俩可激灵着咧。要是也能够跟着闻老先生读书识字,肯定是要有大出息的,以后一定会照看二狗子的。绝不让二狗子活的凄凄 惨惨,你放心吧。” 连老爷子见连凤丫和连大山都不吭声,又劝说起来:“阿爷也不是有什么私心,就是二狗再好,他,他也是个哑巴啊。闻老先生可是当世名儒,教一个哑巴,这是不是有些杀鸡用牛刀啊?” 连凤丫怒意已经没顶,就要发狂,门口突然“砰咚”一声巨响,屋子里的人,都望了过去…… “竹心?”  门口,一个小人儿,面无表情,抿着嘴角站在那里,看着一切。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连竹心的出现,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顿。 刚刚还热闹的场景,一下子寂静无声。 连凤丫眯了眯眼,却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连大山满脸难色,心里怨连老爷子太过分,那些过分的话,全部都被自家的竹心听进耳朵里去了,也不知道这早熟的儿子心里会有多难受。 连老爷子在看到门口小人儿人影的那一刻,是楞了一下,但没过一会儿,立刻脸上挂起了笑容,一脸和蔼亲切地朝着连竹心招招手:“二狗,来,来阿爷这里来。” 闻言,连竹心没有立刻就听从了连老爷子的意思去靠近连老爷子,小小的人儿站在原地,清澈的眼眸抬起,认真地看了老爷子一会儿,眨也不眨。 见自己连个小孙子都叫不动,老爷子脸上松弛的褶子颤了一下,心里冒出来一丝丝不喜,这一丝不喜还没有来得及呈现在脸上,就被老爷子按耐住地藏在了心里。 连老爷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又冲了连竹心招招手:“二狗,是阿爷啊,咋不认识了一样?”又自顾自说:“也难怪说,小孩子忘性大,不怪二狗子。” 他倒是一幅慈和的老者做派,一副不跟小孩子多计较的作势。连凤丫在一旁看着,心底冷笑……这老头儿不是心大,是脸大。 他不怪竹心,竹心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地去感谢他? 可笑! 可恨! 可杀! 这老头儿说他不怪竹心了……他又有什么资格怪竹心! 竹心的嗓子是怎么坏的? 当年的事情,爹娘不说这一大家子白眼儿狼真的就把这事情当做没发生过? “连老爷子说的对,小孩子嘛,忘性大。”连凤丫抬脚走了过去,巧步走到连竹心的身前,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连老爷子听着这话,心底一松,脸上出现了笑意……这就对了。  “认生。小孩子嘛,认生的很,也简单的很,谁对他好,他就能够把一颗心给了那人,自然见着那对他好的人,高兴又欢喜。”她站在连竹心的身前,便是背对着身后那群人,自然,身后的人,也是看 不到她的神情。 连竹心看的见。 他的阿姐,面如寒霜,眼如冷泉,唇似利刃! 胸口忽而噗通噗通跳的飞起……阿姐动怒了! 阿姐为了他动怒了! 这般想着,小小的人儿刚刚暗淡的眸子,又清澈明亮起来。  “小孩子嘛,就是这么纯粹简单。”连凤丫冷凉的神情,眼底的凉薄,似能够冻伤人……那么大的人了,活了半百辈子,欺负一个说不了话的小人儿算什么?好话歹话都是那老头儿嘴里说,两瓣嘴唇上下 一碰,就是他的理儿,可也别忘记,她家的竹心还有他的阿姐在! 一瞬间,怒意便从眼底迸射而出! 无需隐藏! 既然不要脸了,那就莫怪她打脸! 连老爷子老脸上一阵青红交错,阴沉沉的灰眸瞪着那道背影……要不是有求于这个臭丫头,他何必在这里低三下四?  二房的媳妇子赵氏一看老爷子要发怒,立刻出了声:“爹,爹……”她小声叫了老爷子两声,老爷子被这两声一叫,陡然从怒意里醒悟了过来,眼角余光扫了扫一旁的一大一小两个孙子,大宝身体壮硕, 一看就是一个有出息的样儿,小宝虽然虎头虎脑了些,但他还小,家里有个读书的种子海清了,大宝现在看着也不差,没有道理小宝会是个傻的呆的。  即便实诚了一些,但大宝当了二狗子的书童之后,以后寸步不离地跟在二狗子身边,沐浴闻老太傅的学问之下,感悟和学习,说不定,闻老太傅还能够因此看中了大宝,也将大宝收作了弟子也不一定 咧! 海清就更不用说了,那从小就是个读书的种子,换句民间的老话说的,海清啊,就是个天生的读书人,注定是要做大事有大出息的。 小宝实诚了一些,以后不也还有海清和大宝两人照应着么?能差到哪里去? 就这眨眨眼的时间,连老爷子的脑子里已经考虑过太多太多了。 都给自家的孙子都看好了未来,安排好了出路。 只是,这一切美好的事情面前,却还有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拦路! 暗自咬咬牙,老爷子眼底神色变了又变,再抬头,老脸上又挂上了笑:“从前个是阿爷疏忽了,其实在阿爷的心底啊,也是心疼二狗子的,要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个误会,阿爷还和你阿奶商量着, 出钱让二狗去镇子上学木匠。 木匠可是个好行当,张家的老木匠,你瞅瞅人家,天天吃鱼吃肉,家里的房子又大又宽敞,给儿子就娶了好几房小妾,轮到去别家上工的时候,主家还得敬着抬着,这日子,舒服的很。” 连凤丫耐着性子,别有打断这老头儿的自说自话。 “这方圆百里,想要跟张家的老木匠学手艺的人家,太多咧,得出大钱,人家张木匠才肯教。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和你阿奶那时可是商量好了,就算是用光了存余,也要让二狗子学得一手好手艺,将来吃香喝辣。”  连老爷子絮絮叨叨,兜兜转转,最后补足一句:“所以你可别看我和你阿奶平时不太亲近二狗子,阿爷和你阿奶的心里,可最记挂的就是说二狗子,最担心的也是二狗子。要不,我和你阿奶怎么不叫大 宝和小宝去学这人人眼红惦记的好手艺,偏就想着二狗子?” 此话乍一听,好像还真是她们大房一家错怪了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瞧! 多么有情有义的两个老人? 多么慈和体谅的爷奶? 多么……无耻的一个老家伙! 她算是听出来了,兜兜转转,绕着弯子,最后他老人家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我是在意着二狗的,我和你阿奶都是心疼宠爱这个孙子的。 她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小人儿,小人儿的脸上闪过一片愤怒之后,再无所动。 可怜这话听着好听,却连竹心都不信,偏偏……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的连春珍,连春珍已经初见长开的脸庞上,尽是……感动? 连凤丫一阵愕然,脑子瞬间当机了……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运作……天呐地啊!这世上还能够有更扯的事儿吗! 连春珍居然被自家人的这一番假话感动了! 连凤丫又连忙去看看连老爷子,只见老爷子满脸的诚挚,自己说着说着眼底也渐渐露出了感动之色……天呐地啊!老天爷啊!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被自己的假话感动了,更无耻的事情! 眨眨眼,再眨眨眼,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幻觉了。  “爷,爷,你偏心,我也要跟张木匠学手艺活,长大了娶好多小媳妇儿,就像我三叔一样那样了不起!”童言无忌总能够出其不意地说出让大人们措不及防的话来,连大宝在他亲娘身边跳了起来,仿佛 十分迫不及待就要去跟张木匠学手艺活去了。 须臾之间,连老爷子脸上的感动来不及收起,已经涨红了老脸:“胡说什么!你是要跟着二狗子一起跟闻老太傅学学问的!” 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连大山,虎着一张脸,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听闻连老爷子气急败坏地呵斥连大宝的那一番话之后,连大山高大的身子前后晃了下,倏然拔地而起! 脸色已然比黑墨还黑! “走走走!都走!”粗嘎的声音除了怒气,还有难以察觉的哽咽声,“我儿子不需要书童,他从小粗活农活,脏活累活他都做,从小就是贱养的,没那么精贵,还要个书童作甚! 还有,连老爷子,我儿子现在不叫二狗子,他叫竹心。他也不用去跟张木匠学手艺活,他只需要跟着闻老先生好好学做人学学问就行了。 既然老二家的大宝这么想要去跟张木匠学手艺活,那正好,跟张木匠学手艺活,这么好的事儿,就让给他好了。” 老爷子脸色一变,“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连凤丫唇角带着笑地走到连大宝身前去,蹲了下去,无比和蔼纯良,笑容可掬地对连大宝说:“大宝你是不是想要以后像你三叔一样娶好几个媳妇儿?那你可一定要去跟张木匠学手艺活,长大以后就有 好多的漂亮小媳妇儿了。” 她话出,连大宝他娘赵氏瞬间面色大变! “连凤丫,你个臭丫头!都跟我家大宝胡说八道些啥子!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那张臭嘴!”  连凤丫冷笑一声,眼似寒潭:“可听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凤丫的孩子遭毒手 赵氏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连凤丫这个臭丫头就是脚踝了她的儿子,干木匠,是来钱,可也苦累,再说,再不错怎么比得上跟着有名望的大儒读书识字,悄悄连海清,不过就是考了一个秀才,可是这十 里八乡的谁不敬仰? 她儿子才不要做什么木匠咧! 可这个臭丫头却要把她儿子往歪路上引,“臭丫头,我今天不撕了你,跟你姓了。” 说着,就扑了上去。 大门口,万氏刚刚端来了待客的果盘,还没进门,就看到了这么一幕,脸色顿变,手里的果盘也不管了,任由盘子里的果子掉落地上,万氏冲了上去,直接拽住了赵氏的手臂。 与此同时,连大山也没有闲着,转瞬之间,用他常年劳作出的敦实身子,挡在了连凤丫的身前,虎目怒瞪赵氏,大有,你赵氏要是敢碰我闺女一根毫毛,试试看的架势。  赵氏被万氏拽着手臂甩脱了半米后,望了望赵氏,又望了望挡在了连凤丫面前的连大山,以及正默默站在连大山身边的连竹心,她顿了顿,又扭头瞅了瞅自家站在连老爷子身后的男人,倏然之间,心 里头那说不出的委屈难受。 也不管丢不丢份儿,啪嗒一下往地上一坐,哭嚎起来:“这世道都变坏了,都欺负人啊,一大家子的人,就指着我一个女人家欺负,没天理啊,老天爷快劈下一道闪电劈死这群没良心的混蛋东西啊!” 这一阵指桑骂槐的哭嚎,叫连大山忍无可忍,虎目往连二才脸上一瞪:“也不怕丢丑,自家的婆娘不好好的管着,尽来丢人现眼。连二才,你也不管管你家这泼妇。”  换做从前,连大山可不会这么跟连二才说话,也绝不会称呼赵氏为“泼妇”,所以当连家老宅的人听到连大山这话的时候,个个都一脸的惊骇,不敢置信地盯着连大山看,仿佛在他们眼前的不是跟他们 生活了半辈子的亲人,而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兽怪物。 “大山,那是你弟媳,你咋能够这么说话!”老太太吴氏忍不住地站出来,指着连大山的鼻子就是一阵苛责。 “连老太太,您弄错了,去翻翻连家人的族谱,瞧瞧族谱里有没有我连大山这个人?弟媳?她赵红霞怎么就成了我连大山的弟媳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又是把连家人一惊,这、这、这还是当年那个憨厚老实的连大山么? 老太太吴氏被驳了面子,还是被从前个最看不上眼的儿子驳了面子,心里一阵的不平衡。眼瞧着就要拿出看家本领撒泼打滚。 连凤丫淡淡来了一句:“咱家这个院子,四邻八舍的都住着人,要是听到点动静,有人上门来瞧的话,正好,给大家伙儿介绍介绍左院那个连海清的大才子的家人来看他了。” 听闻连海清的名字,连老爷子神色微变,老太太吴氏哪里听得明白连凤丫这话里的威胁,可老爷子不是吃素的,老太太还要作妖大吵大闹,老爷子不乐意了。 逮住了老太太一顿的训斥,直把老太太训斥的胖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老爷子训斥了老太太,又转过头去看连大山,一脸的伤愁:“大山啊,那是你二弟啊。你……怎么当真不顾亲情?” 一边说着,一边无比伤感痛惜地望着连大山,连凤丫亲眼看着连老爷子做戏,不得不夸赞一句老爷子做戏逼真无比。 任谁在连老爷子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都会忍不住起了愧疚之心吧? 更何况是重情义的连大山。 摇摇头,连凤丫有些心寒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孩子哭声传来,哭得无比可怜凄厉。 连凤丫面色陡变,连忙抬脚准备往门外走。 万氏也是一脸交集……家里两个娃娃向来懂事乖巧,从未如此哭闹不休。 连家老宅的人,一个个呆若木鸡,那赵氏更是傻愣愣地来了一句:“哪儿来得孩子哭声啊?” 连大山听着脸色一黑,也懒得搭理这一屋子的人,乌烟瘴气的一家子人,把他家里也搞得乌烟瘴气,也不管了,抬脚就走。 连老爷子最先醒悟过来:“春珍呐?” 左右瞅了瞅,就是没在这厅堂里找到春珍的影子,这一下子,连老爷子心里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来不及和连家老宅的其他人,说清楚情况,赶紧地就往外走。 “做啥子急匆匆?”老太太一边嘀咕一边在后面跟着。 连老爷子此刻已经一颗心都提在了心门口。 他初次来到这宅子,自然是不知道连凤丫他们往哪一间屋子去了,却可以顺着孩子的哭声,找过去。 只是,当他越是靠近那屋子的时候,吵闹声就越来越大声,而这吵闹声中,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须臾之间,那颗心啊,恨不得沉到了心湖里去了。 连老爷子脚不停蹄地追过去,连老太太在后面追连老爷子,老爷子老太太都去了,连家人自然也立马跟上去,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绕过了前厅,去了后面的卧房了。 可好! 老爷子前脚刚刚到了孩子哭声的屋子,门是敞开的,他还没有进屋,透过了门,就看到了里面的场景,倏然之间,老脸上青红交加。 老太太也追来了,后头二房三房不遑多让,随即而来,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老太太顿时暴起! “凭啥打我春珍!凭啥!”尖叫着冲了过去,一把就伸手推开了一旁的万氏,老太太老当益壮,一点儿都不显力气小,万氏被推的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连老太太蹲下身,心疼的护着坐在地上的连春珍:“不怕,春珍,娘在,看哪个丧天良的王八蛋,敢欺负你!” 连春珍见着有了主心骨,顿时一阵委屈,脸蛋一瘪,就哇哇地哭:“娘啊,连凤丫这个臭丫头打了我一巴掌,呜呜呜……” 啥?那贱丫头打了她春珍一巴掌? 这还得了! 老太太那个叫一个气啊,圆硕的身躯拔地而起,伸出粗短的指头,一点儿都不顾忌不客气地就指着连凤丫的鼻子:“你个贱丫头片子!你给我跪下!你给我春珍道歉磕头!贱丫头!” 连老爷子黑着脸,却没有立即阻止,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打算。 连凤丫的视线落在了那根粗圆的手指头上,眼底的暗芒越来越幽暗,“从前村里头那个卖猪肉家里的婆娘,用手指指着我的鼻子,她后悔了。老太太可知道是为什么?” 自然,她是并没有想要老太太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答道:“因为她用的哪根手指指着我鼻子,我就折断了她的哪一根手指头。” “我……你这臭丫头片子威胁我?无法无天了,我敢伤我一根毫毛,我就报官!”她说着,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好,眼珠子一亮,贼兮兮地先打量了一下这屋子里的摆设,眼底露出了贪婪: “对!你打我吧!你打我,我就报官抓你!把你们一家子丧天良猪狗不如的东西抓起来,抓进监牢里去!还要让官老爷把这栋屋子判给我们,赔偿我们!” 连大山面色难看,不敢置信耳朵里听到的,一双眼睛,无比痛苦地看着面前的连老太太……这真是他的亲娘吗? 竟会想着谋害自己儿子的家财!  心口,一阵抽痛,尽管在此之前,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的失望,和无数次过分无理地对待,可今天听到这番谋害自己家财,甚至不惜葬送自己一家进监牢的话,而这话还是从自己亲娘嘴里说出来的, 连大山的心口,一阵一阵刀割的疼。  疼的快要窒息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左右开弓打得好 万氏更是气得全身发抖,看怪物一样看着连老太太,她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心狠的亲娘! 突然,一声轻笑传入了众人耳。 “那天,我折断了卖猪肉家的那婆娘的指头,她就和你现在的反应一样,嚷嚷着要报官。可她最后非但没有报成官儿,还灰溜溜地跑掉了。老太太又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唇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望进了连老太太的眼中,一字一句说道:“因为啊,我又把她被我折断的手指接起来了。好端端的手指在手上,官儿老爷会管着档子事儿吗? 只是那折断手指和接上手指的疼痛,却是无法避免的,老太太啊,您要不要也尝试一下这非凡的滋味儿啊?” 老太太吓白了脸,但她在家作威作福惯了,立刻就叫嚷着:“你,你敢!” 连凤丫不置可否,嘴角噙着一抹笑,笑容更深了深,只是这笑容看在连老太太眼中,就像是恶鬼索命! 既然拿不住小的,那就换大的。 老太太是柿子挑软的捏,矛头直指连大山,哼声哼气地骂骂咧咧:“春珍是你亲妹子,你亲妹子被这个贱丫头欺负了,你就光看着?你是怎么当人哥哥的?” “你,你快让这个贱丫头跪下磕头,给春珍认错!” “凤丫给春珍道歉?”连大山铁青着脸问。 老太太犹自不觉自己的要求有多离谱,哼唧道:“不然呐?难道叫我春珍给这个贱丫头道歉不成?她也配?” 连大山气得捏紧了拳头:“老太太,你知不知道,连春珍刚刚都做了啥?” “哼!不管春珍做了啥,她也是你妹子,你不护着她你护着谁?” “凤丫还是我闺女呐!我不护着我闺女,反而去护着一个外人?” “春珍咋就是外人啦?” “老太太,你可别忘记,当初是谁把额逐出族谱的,我户籍怀安城,跟小淮村的老连家有甚干系?” 连大山还要发怒,却被一道人影挡在身前了。 连凤丫挡在连大山的身前,直面老太太:“你怎么就不问问大家都在前厅,你这个宝贝春珍怎么就会出现在我卧房里?” “这……春珍她尿急找个茅厕,不小心找错了,这也不奇怪,就因为这个,你就打春珍?你这臭丫头还歹毒的心咧!” 呵呵……还真会找理由。 “行,老太太说尿急那尿急吧。既然尿急把卧室找成了茅房,为什么我赶到卧房的时候,连春珍她却把我儿子往地上砸?”想到此,连凤丫眼底的寒冰直能够冻透人心! 她匆匆跑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心脏都快停掉了。 连春珍这个混账东西,一只手拽着她儿子的小脚丫子,就这么腾空地晃荡着,倒吊着脑袋时不时撞击床梆子,小孩子哪里懂得这是虐待,痛了难受了,就哭嚎。 连春珍玩儿上瘾了,居然哈哈大笑……连凤丫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全身发寒。连春珍小小年纪,尽然已经歹毒到这个程度。 要不是她来得及时,指不定她儿子此刻还有命在。 回想当初为了这个儿子的性命,她的那些努力,甚至这孩子的亲爹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就为了给这个儿子续命…… 连老爷子豁然抬起头,从刚才开始就装傻充愣,但在听到连凤丫这话的时候,顿时就心惊胆战了。 老太太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没有爹的野种,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为了这么一个野种,你也值当为这个打了我春珍一巴掌? 都说你不贞洁了,这野种就是你不贞洁的证据,你还有脸说我春珍,换个人,都要心虚理亏。 这野种死掉,对你反而好,我春珍是为你好,做了大好事了! 你知不知道好赖人啊?” 咔擦! 连凤丫死死捏住了拳头,修剪成月牙湾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肉里! 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不光是她,连大山,和万氏,一样满脸铁黑! 连大山咬了咬牙,看了一眼连老太太,眼神顿时冷漠无比,他只瞅了一眼连老太太,就再也不看第二眼,抬起就不,就绕过连老太太,走到了连春珍的面前,此刻连春珍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连大山站在连春珍的面前,忽然抬起手…… 啪啪! 左右开弓,两声把掌声,就这么地突然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老太太也惊呆了,老眼死死盯着连大山看,一直都没有反应过来。 连凤丫也惊呆了…… 卧槽……她爹这也太……暴力了!但是……她喜欢! “你,你打我!”连春珍第一个反应过来,手捂着脸颊,指控的眼神瞪着面前的连大山:“你敢打我!娘!他打我!” 连老太太被这一声也喊醒了,扑上来就朝着连大山身上一阵乱锤,连大山不闪不躲,任由老太太的拳头落在他身上,直到老爷子看不过去了:“够了,吴氏,你胡闹够了没有!” 老爷子呵斥了老太太,觉得应该一视同仁,又望着连大山:“那是你妹子,她再不好,你也不能够动手打她。”  连大山刚毅的脸庞上,闪过了屈辱:“老太太说的那些话,算是个什么话。我不能动手打老太太,但今天这件事,却是她,”连大山手指朝着连春珍一指:“却是她引起来的!今天她敢拽着活生生的一个 孩子的脚,就腾空甩着玩儿,丝毫不把人命当一回事,那明日,谁晓得她还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老爷子自己想一想吧。” 此刻,他已经绝口不喊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为“爹娘”了,不是不想喊,而是这一声“爹娘”当真喊出来,实在是太过讽刺了。 这一刻,连大山甚至想到以后也再也不会喊这对夫妻一声爹娘了。 只因为,为人父母者,不慈可以,却心怀恶意。 如此爹娘,他连大山不敢认! 害了自己好说,要是再连累了妻儿老小,这该如何是好? 再者,家中不止妻儿三人,更多了两个小外孙。 连老爷子想要训斥连大山,反过来被连大山训斥了,老脸绯红一片。 只,他还真找不到反驳的词来……如果春珍真的就抓了孩子的脚甩着玩儿,这、这春珍做的就不对。 连老爷子至此,也只认为连春珍做的“不对”,却没有意识到,连春珍这种行为举止背后的残忍心理。 连凤丫走上前去,冷眼望着连春珍:“你记好了,要我给你跪下道歉,你先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个什么个玩意儿东西。 指着一个连海清,就以为你自己有多高贵了? 连海清如今也不过就是一个秀才而已,别说他以后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金榜题名,但现在,他连海清就是个小秀才而已! 如今他没考进士,不是举人,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个同样姓连的姑姑,把人名不当命,把小孩儿甩着玩儿,你那个侄儿连海清的秀才功名就别想再要了。” 见连春珍还不服气,连凤丫轻笑一声,不再看连春珍,视线瞥到连老爷子那边,勾了勾唇角:“老爷子见多识广,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老爷子一听就知道。” 连老爷子握紧了拳头,他拼命地压制怒气,但他那点忍耐的功力,做戏的本领,看在连凤丫的眼中,就是小儿科。 “呵~奉劝您老一句,好好的把这一家人都看好了吧,否则哪一天害得您的宝贝孙子连海清没了功名,到时候连哭都找不到地儿。”  呵呵一声,她眼角余光扫到了正从外面朝着这儿走来的人,眼皮撩了起来,淡淡下达了逐客令:“连老爷子,接您一家子的人来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路有挡路的敌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声:“阿爷?阿奶?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连老爷子一惊,看了过去。  连凤丫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来了,连公子还是讲家里人领回去好生安排好住处吧。关于你小姑姑连春珍到抓着我儿子的脚丫子甩陀螺一样甩着玩儿这样恶劣的事情,我就看在连公子的面子上,加之 ,我儿子没有受到更为严重的伤害,此事,我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追究。” 连海清的身边,还站着褚问褚先生,褚先生到底精明,连凤丫在请连家老宅一群人进大厅喝茶的时候,一个眼神丢给了褚先生,褚先生果然意会到了她的意思,立马去寻连海清来。 原本是准备就在大厅里使用拖延战术,拖延到褚先生叫来了连海清为止,没想到连春珍会突然出岔子,竟然一个人偷偷跑来了卧室里。 连海清原本还想要拿话挤兑一下连凤丫,想要说她忘本,但是连凤丫后面那段连春珍的话,却让他生生止住了话头。 少年白皙的面皮上,一阵难看……连凤丫哪里是不追究他那个惹是生非的小姑姑的劣行了、。 她是在威胁自己啊!  他把人领走,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反之,他敢再找麻烦,她就会让人知道他连海清的小姑姑做下的这个恶行,到时候别人可不会说,这事儿他连海清是受了牵连的是无辜的,人人只会质疑他连海清在 这样一个枉顾人命的家里长大,会不会物以类聚! 首次,对于这个没有多少感情的小姑姑,连海清恨不得用力掐死她,除了这个祸害算了! 老太太吴氏还不知所谓,见着孙子来了,就是一阵诉苦。 老太太的心里,她的这个孙子是有大本事的,是了不起的人,又有学问又厉害,难道还怕一个大字不识的贱丫头? 就算她春珍这一次做的是有些不对,那又咋了? 于是在连海清面前一阵诉苦指责,添油加醋的一番话。  连海清此刻就恨不得这群人没有跑来淮安城,老太太又是这么一个做派,顿时这心里烦躁了。“阿爷,我的同窗正好有一个空着的别院,我去与他说一说,您和阿奶,还有爹娘叔婶这一大家子人,先跟 着我去安顿下来吧。” 连老爷子连忙点头,顺坡下驴。 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走了。 连大山高大的身躯,突然一下子软倒在地上,大掌捂着脸,肩膀耸动。 听不到哭声,但捂着脸的指缝里,渐渐湿润,溢出眼泪。 连凤丫叹息了一声,走了上去,拍了拍连大山的肩膀:“爹,咱不理那些人,只要咱一家过得好,和和乐乐就好。” 夜深人静时候,万氏和连凤丫说着体己话。 万氏脸上写满了担忧:“哎,这群人怎么就不肯放过咱这一家子啊?” 连凤丫笑了笑,不说话……为什么? 人人都有私心。 对你好,也许是真的对你好。 但更多的时候,就要小心了,多半这人对你有所求。就比如连老爷子想要让二房的连大宝和连小宝做她家竹心的书童。 她家的竹心现在就算是需要书童,也绝不会用这两个“宝”。 那个家里从根子上就已经歪了,她怎么会让这两个“宝”再去祸害她家的竹心? “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怕什么?”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娘,睡吧,别想那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儿,明儿是不是约了简竹楼去见安九爷?” 说着话,打发走了万氏,她又看了看两个睡熟了的小娃,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门儿,好在仅仅是起了包,看了郎中,说庆幸。 打着哈欠,她躺下很快睡着。 第二天日晒三竿,连凤丫出了门。 往东大街走。 去往简竹楼的地界。 突如其来,被挡住了路。 十米开外,远远看着,那架势就不对劲。 都是酒坛子,半人高的酒坛子垒成一道墙,酒坛子前,又是一排桌子一张接着一张摆着,每隔半米,桌子上就摆着一个大海碗。 连凤丫眯眼看了看,没有再往前走,立刻转身就准备抄小路。 她一转身,几个大汉就拦住了她的后路。 眉头微微拧了下,眼底思索一闪而过……看来,今天这大仗势,是为了她摆下的了! 前有狼,后有虎,怎么办? 好办!……她唇角扯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既然有人专门为她摆下这盘口,无论如何,她不都得赏赏光? 脚后跟一转,她又转身回去,不再迟疑,笔直朝着十米开外的那道酒坛子墙走了过去。 “听闻淮安城出了个酒娘子,原来就长这个模样啊,我还以为三头六臂。”一道轻嘲的声音突然地响了起来。 原本这大街上摆下这样的阵势,就足以引人注目。 此刻,这道声音一响起,立刻引来行人驻足观看。 连凤丫寻声望去,酒坛子上跳上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哥儿。摇着山水纸扇,眉目清秀,勉强也算作翩翩佳公子一枚,眼神里却有着掩藏不住的高傲。 还不知对方来历,只这一身装扮,非富即贵,再听口音,不是本乡人。再有就是,用酒坛子垒成半人高的围墙,一般人可不会这么做,如此推断,这人定然与酒相关。 既然知之甚少,自然不可乱动。 轻笑一声,柔柔调侃一句:“这人要是长成三头六臂,那不就成了怪物了么。” 看似软软的一句话,却实打实给人一个软钉子碰。 那小公子面色微微一变,但下一刻,又摇着扇子,用下巴看人:“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舌厉,就是长舌妇。” “哈,女子舌厉,是不是长舌妇我是不知道,但我与公子不相识,公子出口就伤人,若是仔细论起来,谁才是长舌妇?” “你!”那公子“刷拉”一下,扇子合上,怒视连凤丫。 那女人一张脸,实在寡淡平常……这样的一个女人,居然赢得本次的两府斗酒大会? “除了嘴舌厉害,你还有什么本事?” 连凤丫眼中厉芒一闪:“不如公子亲自来试试。” 话锋一转:“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清早辱我于集市当中,众人眼下,公子这番做派,可不是世家名门该有的! 今日公子既摆下鸿门阵,又屡次羞辱于我,少不得,请公子报一报家名!” “哈~本公子姓什么叫什么,你还不配知道。本公子就是一个看不惯你这奇巧淫技糊弄人的女人。 什么‘酒娘子连大家’的称号,你也配!” 电光火石之间,连凤丫明白了,这人,该是苏州府的酿酒世家。 不是本地口音,穿着苏州府特有的织锦,与她素昧平生却一开口敌意满满轻视之心尽显。 可推断出,此人当时苏州府的人,并又摆下酒坛围墙拦路,当时苏州府制酒之家的人。  普通酿酒的人家,不会特意跑来淮安府找她的麻烦,一来她在两府斗酒大会上,不仅有两府知府,还有闻老太傅见证,更有沈微莲,神医巫倾歌的见证,一般人家,哪有胆子冒着挑衅这些人的风险, 来找她的麻烦? 如此…… “你是苏州府白家的哪一位公子?”淡淡地,她沉着地看着站在酒坛子上的公子哥儿问道。 苏州府酿酒世家,出名的就是正阳楼的樊家,问香轩的兰家,东城的慕家,还有苏州府的白家。 这一次的两府斗酒大会,前三家都是出现的,那么……除了白家,再无二选。  那公子在听到连凤丫的话之后,眼底微微一惊……她怎么知道自己是白家人?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我连凤丫一向睚眦必较的主 可此时不方便去问这个,一旦问了,就好比自己的气势弱了下来。 眯眼望着身前不远处那女人,一张寻常的扔在人群都找不到的脸,他又想起那天樊家兰家和慕家的人打了败仗回来,居然是输给这么一个寻寻常常的人,还是个女人! 女人能够酿出什么好酒来? 他虽敢拦路挑衅,却不是无脑,若是攻讦她的酒不好,那是打当今圣上的脸。 也是打两府知府,闻老太傅,甚至是沈家微莲,以及神医倾歌公子的脸。 但! 一个女人,也敢担上一个“大家”的称号!  “听闻淮安城有个了不起的女人,人称‘酒娘子连大家’,‘大家’这个称号,便是我父亲也不敢自居,我白家,唯我祖父一人,才勉强担得上一个‘大家’的称号。我祖父一身钻研酿酒,才堪堪能够称之为‘大 家’。 你一个黄毛丫头,把你娘胎里的一年算进去,也就十来年的岁月,你也敢自居‘大家’,问一句,你可惭愧!” 周围的人,渐渐多起来。 “这不是酒娘子连大家吗?” “那人是谁?” “好像是苏州府白家的人。” “苏州府白家?是哪个世代相传的酿酒世家白家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酒水进贡入京的白家。” “呀!白家人跑来咱淮安城?找酒娘子的麻烦? 玩了玩了玩了,白家啊,那可是世代给宫里进攻酒水的白家啊。酒娘子这一次要惨了。” 周围的议论声阵阵,有说要赶走白家,酒娘子连大家是淮安城的骄傲。 也有说,少惹事的好,白家庞然大物惹不起。 这四周的议论声,自然,事件双方的主人都是听得见的,白家的公子冷笑一声:“既然敢自居酒娘子连大家,那么,就让白某瞧瞧,酒娘子可担得起这‘大家’一称呼!” 这是,下战帖! 连凤丫眼皮跳了一下,眯眼静静望了对方一刻钟,就在白公子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一道清浅却冷静的声音,终于响起: “白公子想要怎么‘瞧’?” 那白公子跳下了半人高的酒坛子,指了酒坛子前,桌子上的一个又一个海碗:  “能称作‘大家’的,必然是经历丰富,‘酒大家’的话,除了酿酒,定然酒量也十分过人。”他一只那一排海碗:“这前面一排十只海碗里,装着的是我白家世代钻研酿造出的美酒,这后头一排十只海碗里装 的,是我苏州府顶顶有名望有特色的美酒。 你既然敢自居‘酒大家’,那白某今天就要当着众人的面,验一验你这酒量,可当得起‘大家’这一称呼。” 此话一出,四周哗然! 有人指责,“这也太过分了,酒娘子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女人家,这二十个海碗装的酒,别说一个女人家,就是那嗜酒如命的赵四舞全喝下去也得睡到明天大晚上。” “太不公平了!” “对!这事儿不能答应!酒娘子,别答应他!” 白家的公子挑衅地望着连凤丫:“你若是不敢,直说就是,从此以后,不许你再自居‘酒娘子连大家’的称号!” 一个称号而已,自然,连凤丫没有那么看重,可……不能低头,皇冠会掉! 退一步,绝不会是海阔天空,换来的也许是得寸进尺! 而她想要的太多太多……五年后的京城之约,更是迫在眉睫。 怎能退让? 怎愿……退让! 风吹过,拂起她依然有些微微发黄的发。就像是静立了一般,站在那里不动。 四周的声音,无论是声讨白家人的,还是劝说她的,其实,都与她无关。 唯独有关系的是…… 她连凤丫一向睚眦必较! 突然一扬手,冲着人群喊话:“谁家还有碗?” “酒娘子,你要碗儿做啥子咧?” 有个妇人张口问道。 连凤丫冲她一笑:“大家可别误会白公子欺负我。这事儿就是个误会。其实说开了道理就简单了,我说给大家伙儿听一听,大家伙儿听一听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左看右看,左想右想,今天这事儿,不就是苏州城酿酒世家白家的白公子请我喝酒嘛,我是谁?我是淮安城的人啊。” “呐呐呐,再说得明白一点儿,今天这个事儿,就是苏州府的白家白公子请淮安府的酒娘子喝酒嘛。大家伙儿想想,是不是最后总结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她这么一说,立刻有人赞同:“咦,好像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说着说着,又有人说道:“那不对啊,苏州府的白家白公子请咱们淮安城的酒娘子喝酒,那要这么看的话,那不就是苏州府要请我们淮安府喝酒嘛?”那人嘴里说着,后知后觉,惊叫起来: “那不成!苏州府和咱淮安府喝酒,但叫个女人喝那老多酒,是咋个回事儿啊。苏州府想要赢得面子上好看,就不怕输了里子,叫人说苏州府欺负女人嘛?” 连凤丫眯着眼,心里恨不得给这个“路见不平”的路人甲手动点赞,这简直就是神助攻啊! 不错。 她是刻意误导路人,把苏州府白家的这个小公子和她连凤丫之间的恩怨上升到了两府之间的比试。 那白家的小公子也终于明白了过来,顿时,看连凤丫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耐不住连凤丫最不怕的就是眼刀子。 眼刀子能够杀人的话,她早被人活剐了,还能够滋润地活到今天么? 白家的小公子咬牙:“那你想如何!”就这五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连凤丫嘴角含笑,一双眼睛看着寻常的很,眼珠子却清亮无比,笑盈盈地望着那白家公子: “白公子别误会,我无恶意。白公子用好酒款待我连凤丫,白公子盛情难却,这酒,我连凤丫喝。 但既然是好酒,好酒当然要共饮。不如白公子下个场,跟我一起品尝美酒?”她又说:“我可是看过,白公子身后的酒坛子可不是空的。” 白公子眯眼冷哼:“好。”他就不信,一个女人能够喝下多少酒。要是真有酒量,何必耍这么多的花招,拖延时间呐? “哪家有碗儿,都凑一凑,不用多,二十个就行。不用什么精致的,就我手上这种能装老多酒的大海碗儿就行。白公子远来是客,咱们啊,给白公子把酒水倒满咯!” 她这一嗓子撂下去,顿时响应声无数啊,甭管酒娘子能不能喝,能喝多少,但既然人家苏州府挑衅上门,他们啊,也得把这白家的公子灌醉了不可。 反正,看戏不嫌事儿大。 再说,酒娘子连大家都这么说了。  众人齐心的结果就是分分钟,二十个海碗儿就摆在了桌子上,一个壮汉跳上了桌子,“我来给白公子倒酒!”大汉喝一声,立刻一只手拎起桌子后的半人高酒坛子,周围立即一声拍手叫好,“好臂力!” 大汉提着酒坛子就往碗里倒,每倒满一碗酒,就换一个摊子倒下一碗。 须臾之间,二十个海碗满上了酒。 酒香扑鼻,有人翕动鼻子,很是陶醉:“别说,白家的酒真香。” 白公子冷哼一声,一甩衣摆,冷道:“酒娘子,可以开始了吧?”再拖延时间,输赢已定,她出丑已定。 连凤丫双手握拳一起,朝着白公子一作揖,但道:“白公子,请!” 白公子嘲弄地说了一句:“酒娘子不是问我白家哪一位吗?酒娘子要是能赢了本公子,本公子一定告知。” “君子一言!”  说罢,声落,她伸手利索拿起一只大海碗,仰头灌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他说他是路见不平的过路人 “这、这酒娘子是不是喝的太猛了?果然是不会喝酒……会喝酒的人咋会一口灌下去?那可容易醉。又不是白凉开。” 一旁的白公子自然也在观察连凤丫,在见到连凤丫一口灌下去一碗酒的时候,心中冷笑……他祖父都不敢这么喝,醉死她,活该! 要他看,不用喝第二碗了,她就得晕死在这儿。 既然是这样,白公子索性慢条斯理地喝。 连凤丫又拿起第二碗,一旁倒酒的大汉,忍不住提醒:“别喝这么快,容易醉咧。”都知道您不会喝酒,但您好歹支撑的时间久一点儿啊。 连凤丫又是一口灌下去一碗酒水。 “完了完了,马上就要醉了。”四周担忧声无数。 到底,现在连凤丫代表着淮安城的颜面,虽然喝酒不是女人擅长的事情,可今儿个特殊啊。 白公子轻笑一声,放下了第一个酒碗。 也不去喝第二碗了,就幸灾乐祸地抱着手臂看着。 连凤丫的第二只酒碗,悄无声息地放在桌子上,手掌已经举起第三只海碗。 喝之前,抬眸望着正抱着手臂看好戏的白家公子,而后,酒碗举到唇边,又是一口灌下,灌下之后,酒碗往桌子上一丢,碗便滚了一圈儿停住了。 而此时此刻,众人也发现了怪异之处,照理说,连凤丫早该醉了。偏没醉。 “这……酒娘子的酒量也和她的酿酒术一样厉害?” “应该……是吧。我瞧着酒娘子没有喝醉咧。” “哈哈哈,这下白家的公子踢到铁板了。” 白家公子面色大变,不敢再轻视,飞快拿起第二只碗,喝得有些匆忙。 但无论他的速度怎么快,那女人,一只碗就又喝光了。 白公子额头上冒冷汗,喝到第十三碗的时候,已经脚下站不稳了。 可眼瞅着那女人可好,桌面上就剩下了三碗酒,她还好生生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这天下居然还有这样子的女人? 这、这当真是女人? 哪个女人这么能喝? 白公子快傻眼儿了。 自己剩下七碗,而她还有三碗……可! 不! 怎么能够输给一个女人! 自尊心极高的白公子,狠狠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 抄起一碗酒水,痛苦地闭上眼睛,狠狠灌进肚子里去。 连凤丫额头上沁出一丝丝的冷汗来,脚下却仿佛生根,面无表情地抄起桌上的酒水,一碗又一碗,终于,最后一碗,喝掉了。 “白公子,承让。” 白公子已经头晕眼花,脑子都快不清楚了,若不是从小浸淫酒这一行,早就是晕死过去了。 “赢了!”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第一声:“酒娘子连大山!当之无愧!酒娘子连大家!” “酒娘子连大家!” “酒娘子连大家!” 群起雄风,声势浩荡,这一声声“酒娘子连大家”,又仿佛回到了两府斗酒大会的赛场上一样。 人群骚动,有些人甚至激动的身子在颤抖:“赢了!我们淮安府又赢了!我们赢了苏州的白家!百年白家,输给了我们淮安府的酒娘子连大家!” “千杯不醉连大家,为酒娘子连大家贺!” “千杯不醉连大家,为酒娘子连大家贺!” 此起彼伏,街道上人头攒动,一个传一个,奔走相告,热闹非凡! 此情此景,尤为壮观!  白家的公子,快要站不稳,扶着桌子,勉强站稳,耳畔听着淮安城的百姓呼喊叫好,一股股屈辱,油然而生,再去看对面的女子,那女子依然是那张寡淡的脸,可他却在面对这张寻常寡淡的脸的时候 ,竟起了一丝丝的敬意……说不上这感觉,只是觉得,这二十碗不同的酒水喝完,她还能够不扶着桌子稳稳地站在原地,这便让他觉得了敬意……他自己此刻就站不稳了。 是的,除了恼羞成怒之外,对这个寡淡的女人,内心里隐约有着一丝丝的敬意。 “认赌服输。”灰败着一张脸,白公子颓然垂着头:“本公子苏州府白家第三房次子,家中行二,白慕。”他白慕这一点担当还是有的,输了便是输了!绝不会输不起! “何来输赢?大家伙儿见证,不过是苏州府的白家白慕白二公子请我喝酒罢了。” 白慕白二公子决绝地一挥手:“不必再说了!输了就是输了,本公子输得起!”他此刻已经头晕脑花,不忘怒视: “今日无论输赢,我白家与你都结下了仇怨!绝不是你和稀泥的两句话,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酒娘子心知肚明,你我两家之间的干系!”白慕说道。 连凤丫耸耸肩……既然人家不领情,那她自然不勉强。 白慕有句话说对了,她和白家早就结下仇怨。只因为她异军突起,必然触碰了现有者的利益,蛋糕就那么大一块儿,她要吃,定然要从白家嘴里抢食。 既然双方都知道这个道理,那就,不必多说了。 “都散了吧。没甚好看的。” 连凤丫说着,继续往简竹楼的方向走,却在中途,拐进了一个死弄堂里,再也支撑不住,脑子晃晕,就往前砸了下去。 不期然,落入一道凉意的怀中,她怎么可能不醉?那整整二十碗的白酒,尽管酒水的读书并不高,但是二十种不同的酒水,掺杂一起,又是整整二十碗…… 身前的人,揽着她的身体,她只觉这人身上的冷香极好闻,忍不住嗅了又嗅:“好香……” 轻低吟一声,将她揽入怀的男人,如玉冷凉的面容上微微变化:“何苦?” “你不懂。” “你说。”我不懂,你说给我听。 如他的人,少言寡语。 但怀中女人轻轻笑: “锦绣路,步步荆棘。” “所以跟男人拼酒量也算吗?”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是谁?”她不答反问,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尤其这冷香扑鼻,还有这怀中的冷凉……舒服极了。 她的脑袋动了动,想要从他的怀中钻出头来,仰着头看一看这人的长相,脑袋刚动,又被扣住了后脑勺,摁入了冷凉的怀中,低沉的声音,在头顶轻声响起: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过路人。” “哦……路见不平的过路人啊……”她脑子越来越晕乎,越来越沉沉,眼前景象在转动,说话都有些大舌头:“那你是好人。” 好人吗?男人俊美的面容上嘴角噙着一抹轻讽的笑。 手臂陡然一沉,他便知,怀中的女人,醉死过去了,整个人,便将全身的重量,放在了他的身上。 抬起女人的下巴,细细看了看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突然手臂一动,拦腰抱起怀中女人,又用身上披风将她从头到尾盖住了,脚下一点,绝好的轻功,踏风而行。 几步脚尖轻点,飞快消失……朝着安九爷的简竹楼去了。 “二爷,您这……”安九爷看着他家主子匆匆往三楼二区,就要追上去。 “下去,准备解酒汤。” “啊?……啊!哦哦哦!” 安九爷极度怀疑那披风下的人就是连凤丫,主子以为披风遮住了脸和身体,他就忍不住连凤丫的鞋子吗? 男人抱着连凤丫上了三楼,进了屋子,把她放在了床榻上,看了一眼她的脸,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细细地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 “难受……” 男人挑了挑眉……现在觉得难受了? 手里却将她的脑袋调整好舒服的姿势。  做好一切,男人垂眸,扫向怀中软软的人儿,漆黑的眼底一阵无奈……这女人,大概忘记还要给他的长子和长女喂奶……竟敢喝下这么多的酒,他的长子长女得受苦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喂药 叩叩! 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二爷,属下把醒酒汤准备来了。” “你别动。”床前男子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大门而去,门外安九还在想着为什么二爷叫他不许动。 不动怎么给他送进去醒酒汤? 正想着,门就在自己的眼前豁然打开来。 吱嘎~ “拿来。” “啊?……啊!”安九木楞一下,醒悟过来,就差要拍着脑袋说“我懂我都懂”。连忙把手中的汤碗连同托盘,一起递给了面前人。 “属下……”  “你走吧。”安九有心赖着不走,话却没说两句,就叫二爷毫不客气地丢下一句话,当着安九的面转身之际,袍袖翻飞,大门就这么毫不留情地甩上了,安九爷还想够着脖子往里头偷偷瞅一眼,这门就 差点儿砸了他的脑额头。 呆呆望了一会儿面前这不到两指距离的门板,安九脑袋里还有些晕乎乎……奇了怪了,喝了酒的又不是他,他晕个什么劲儿。 揉着额头,就往楼下走。 刚下楼,一抬眼,好家伙,“去去去,看什么看?” 张二鱼贼兮兮地靠上来,又神秘兮兮地左一打听右一打听: “安九爷,楼上那个贵客带着个人回来了?” 安九爷正愁没处撒那邪火,一见张二鱼那张贼兮兮的脸,顿时没好气了:“楼上的贵客,那也是你可以打听的?张二鱼,你胆子不小。” 安九爷怒目怒怼的时候,不怒自威起来,倒是把张二鱼看得一阵胆怯,讷讷一会儿,矮声矮气:“我这不是不小心瞅了一眼,那贵人怀里好似抱着的那人的鞋面儿,忒得像极了连小娘子吗?” 嘿! 这下可好! 他不说倒也罢! 偏偏,这话叫安九爷听着去! 刚刚安九爷还横眉怒斥张二鱼来着,这会儿立刻变了脸,拉住了张二鱼:“是吧,是吧,你也觉着那鞋面儿眼熟的很吧……额……”  正说着,一抬眼,就看到张二鱼看着自己诡异的目光,安九爷戛然而止,一阵尴尬:“这……是两码事。两码事!贵人的事儿,咱们这种身份的,不敢管,管不着,咱们这会儿谈论的难道不是那双鞋的 事儿?”  张二鱼也是明事理的,对于安九爷这前后矛盾,还有八卦十足的体质,他嘿嘿一笑,就装聋充傻起来:“对,咱谈论的是那双鞋。安九爷,您也觉得那鞋面儿眼熟吧?我可给您说,我敢打包票,那鞋, 就是连小娘子的!” 张二鱼斩钉截铁,安九爷眸子顿时精光一闪即逝,却垂了眼皮子,呵呵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还打包票咧。鞋眼熟就是连小娘子的了?说不定其他人也和连小娘子穿一样鞋呐。”  张二鱼就急了,拍胸脯:“我就是敢打包票,那鞋帮子上头,还有一块乌青,是连小娘子的弟弟墨汁打翻地上,溅上去的,我亲眼看到的。错不了,肯定就是连小娘子……诶?等等,等等……”张二鱼激 动地一顿说,说着说着意识到不对劲儿了,猛地抬起眼,望着面前的安九爷: “爷,那、那、那……贵人……连、连小娘子……他们……他俩……” 张二鱼意识到某一点之后,顿时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说话都结结巴巴大舌头起来,“孩子……那俩孩子!” 连话都说不清楚说不圆润。 “嘘~嘘~嘘!”安九爷连忙也不顾及身份了,伸手上去就粗鲁捂住张二鱼的嘴巴,压低了声音,在张二鱼的耳朵根子上暗喝道: “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儿夹了?这话你也敢乱说!” “可……” “别可是了!你好好地给连小娘子做事儿就对了!” 张二鱼眼睛一愣,下一秒,开悟了:“对!对对!还是您说得对!” “那贵人是……?” 张二鱼问及贵人身份,原先还好似跟张二鱼没有什么生疏的安九爷,顿时就冷下了脸,收回手,拍了拍衣袖,眸子冷冷,淡淡扫一眼张二鱼: “该你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该你知道的时候,总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时候,你知道了,那就是你的死期。” “嗬!” 张二鱼心中陡然发慌,看着安九爷眼底冷光闪过,还有一丝杀意,他背后寒芒乍起,瞬间收了自己的小心思,俯下身子额头上冷汗都沁了出来:“是,您教导的是。” “去,还不去做你自己的事儿。” “小的这就去。” 虽然连凤丫问安九爷要来了张二鱼帮着她做事儿。但一来连家和安九爷这边都在一个城里,来去自由方便。 二来,连家和安九爷还有着利益上的联系,张二鱼两边都是要跑的。  三来,就算是张二鱼心里认可了连凤丫,可到底连凤丫的出身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在认可连凤丫的同时,张二鱼心中也会有所衡量,有所担忧。怕自己跟错了主子,他为人又圆滑,自然不会跟 安九爷恶了关系。 一来二往,可以说,张二鱼两边讨好。 但如果说,今天目睹了那安九爷十分恭敬不敢得罪的贵人,怀里抱着连小娘子……张二鱼转身之际,眸子里定了定。 楼上 二爷修长手指捏开床上女人的嘴,一勺子醒酒汤送到嘴边,却溢出大半。  男子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有心直接卸了她的下巴,直接灌进去……“苦……”怀里人儿溢出一声呓语,男子垂眸,眸扫女子微微拧起的眉头,搁置在女人下巴上的手,松懈下了力道,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脸上此刻一抹哭笑不得…… 好好喂个汤水,他堂堂太子爷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谁? 偏这女人还嫌汤水苦。 “哼。”冷哼一声,“嫌苦就不要喝酒啊。” 边说着,手边不停,又送一勺汤水到她唇边,汤汁润了唇,味儿入了口……“苦!”床上女人犯了倔,恼怒道苦,还一挥手,把汤勺挥飞了出去……叮叮当当地上碎成了渣。 男子先是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碎成渣的汤勺……最后,修长的脖颈,寸寸地挪,眸子落在怀中女人身上。 她倒是睡得安稳,一翻身,竟然还要摆个舒服的姿势? 他萧凤年何曾如此用心照看过一个女人?! 男子眸子微微变了变,下一秒,无声冷笑一声,仰头灌一口汤水,俯身气怒地压在那粉唇上,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巧劲儿一用,口中的汤水悉数都入了她的口。  “唔~”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二爷遇刺了 汤水味道并不十分好入口,难为二爷亲自喂了她。 可这女人着实不识好歹! 竟想吐出来? 二爷手下巧劲儿一用,迫使了连凤丫口中的汤水不得已全部吞进了喉咙里。 “唔!”怀中女人醉态尽显,眉心微拧。 两颊酡红,唇如胭脂。 二爷离了她的唇,垂眸视线划过她的唇,菲薄唇瓣稍稍抿了下,眼底幽光一闪即逝……这要是叫人知道他堂堂萧凤年竟然趁人之危……二爷刚刚准备作罢,就要起身。 突然! 凤眼陡然一凝,眸光便定格在了某一处,再也不肯轻易挪移。 他目光所及,她红唇微张,嫣红蛊惑,唇珠还有汤汁挂着,欲落不落。 二爷喉咙微微涩动,俯身狠狠攫住那张嫣红唇瓣,黑眸划过她紧闭的眼,幽泽一闪……管它趁人之危不趁人之危,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先尝了眼前美味再说! 二爷耳根透了红,呼吸局促了起来,黑眸微张,眸底潋滟……动了情。 有人要杀她! 有人夺了她的空气! 有人扼住了她的脖子! 连凤丫头痛欲裂,却觉生死危机……双眼眼皮千斤沉,张不开,难道要去死? 不行! 就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到底是谁要杀她! 倏然之间! 她使出浑身力气,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人脸便在眼前,心中一阵愕然,来不及看清那人模样,一双冷手盖住了她的眼,眼前一片黑! 醉意只是暂时不显,脑袋疼的快炸裂。 可再醉再醉,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她一向觉得自己冷静无比,可足足的十数息都没理清楚现在的状况。 要冷静! 她说。 唇上温热又是什么? 好半晌,她陡然睁大眼,但也只能看到一只大掌罢了。 想也不想,眼底狠色一闪即逝,咬肌用力,上下白牙一对……狠狠咬了下去! 一声低沉闷哼,二爷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这女人! 真敢! 黑眸眯了眯,大袖一挥,化拳为掌,掌刀一掌砍在她的脖子上,连凤丫沉沉晕了过去。 不发一言,二爷袍袖一卷,便将晕倒床上的女人,卷进了怀中去,转身推门而出,没走楼梯,脚下轻点栏杆,一跃而下。 一记黑影从身旁掠过,安九爷心中一突,“二爷……”您去哪儿…… 来不及说完,只看到那道消失在大门口的修长背影,安九爷楞楞发呆。 “张二鱼……什么情况?” 张二鱼一脸懵住……他还想知道呢! 二爷身形奇快,大白天里,入连凤丫家如入无人之地。 悄无声息将连凤丫送回到了她自己的厢房床褥之上。 站在床前,眯眼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却在转角处微微一顿,时断时续的孩子哭声,眼底光泽一闪,他脚下悄无声息,站在了一处屋子窗前,窗开了小半边,二爷站在窗前,看着里面的孩子。 转身走到门口,推门而入,轻巧地站在了孩子们的小床前。 小床里原本哭得正尽兴的两个孩子,心有灵犀一般停住了哭泣,两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面前出现的男子。 小孩儿的眼睛透亮透亮,二爷那颗冷冰冰的心,涌出了丝丝的温度。 弯腰伸手,笨拙地抱起孩子,像小鸡仔一样抱孩子的大约也就只有萧凤年这个当朝的太子爷了吧。 两个孩子倒也不怕生,平日里都是自己的姥姥怀里小心肝儿一样小心地抱着哄着的,今天个被人当个小鸡崽儿一样的抱着,竟然不怯场,不哭闹,还咯咯咯地笑。 一只小小的手,伸手就拽住了二爷垂下的黑发,用力那么地一扯……二爷有心要绷着脸训斥两句,一低头,“咯咯咯咯……”小家伙手里蜷着几根断发,天真无邪地笑的欢快。 顿时那张冷脸绷不住了,凤眼中一丝不自知的无奈和宠惜。  “倒是和那女人一般无二,胆大包天。”低吟一声,耳朵突然地竖起,斜眼眼角余光扫向门外,走廊上脚步声越来越近,二爷凤眼眯起,又看了一眼怀中两个孩子,才放回小床上,脚下轻点,纵身越上 了房顶横梁。 “咦,这门怎么开了?”万氏走了进来。 连大山接了话:“许是没关上呗。” “也是……奇了怪了,凤丫她爹,刚刚我还听到哭声。”万氏满眼的不解。 万氏瞅着小床上的一对龙凤胎,怎么瞅怎么就觉得怪:“凤丫她爹。我咋瞅着有些怪?” “怪啥怪。就说你听错了。” 两老夫妻又是看了看,“今儿天气好,我去找褚先生晒太阳去。” 万氏听着,不高兴了:“晒什么太阳,今儿天气好,去把我俩外孙孙抱到小院子里耍一耍去。” 这说着,两夫妻各自抱一个,往屋外去,夫妻俩自然没看到,俩娃娃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直都盯着屋顶房梁看咧。 屋子里人走了,房梁上越下一道黑色身影,不出片刻,身法矫健,几下就出了连凤丫的家。 简竹楼里,安九爷呆住了,大门迎面走来那人,他当然熟。 “二爷,您您您的嘴?” 二爷面无表情,不发一言从安九爷身边掠过,上楼梯去。 只是安九爷提及他的嘴巴的时候,二爷俊美的容颜一黑,瞪了安九爷一眼。  可怜平时精明的安九爷,这个时候脑子转不过来,非要跟二爷过不去:“二爷,您那个嘴怎么坏了?”说着说着,突然面色一变,瞬间无比严肃捉急:“主子爷,您是不是遇到刺客了?我这就去把陆大人 喊回来。” 说着,转身就往外跑。 楼梯上的二爷,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站住!” 陡然开口,声音冰冷。 “二爷,有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您的安危,恕属下先要考虑您的安慰,必须去西市将陆大人喊回来。” “安九,西市你不用去了,等陆平回来,你去找他讨十大棍。” 说完,飞快上楼去。 安九爷彻底呆滞了……“这是为什么啊?”安九爷自言自语。 又瞧了瞧半掩半开的大门,一旁还挂着“今日休业”的告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  可怜安九爷精明一世,却在这会儿糊涂了,这十棍子挨得冤枉,还有苦难言。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一叙 黑衣的探子进了一处雅致的院子。 “殿下两进两出,带了一个人去了简竹楼,不到半个时辰,又把人带出去了。” 湖畔边上的石桌前,一双素手捏着黑白棋子儿左右手对弈,端的是一个雅字。 “去了哪里?” 下首瑟瑟:“殿下轻功了得,属下……跟丢了。” “跟丢了?”执着黑子儿的手,顿在半空中,美眸婉转,一眼射向黑衣探子:“可看清殿下带回去的是何人?” “属下……无能,求请小姐惩戒。” “下去吧。那位人中之龙,要是能够让你轻而易举地尾随上,那才是奇怪。” 黑衣探子一脸感激:“谢小姐仁德。” 黑衣人走后,沈微莲站了起来,指间的棋子儿“啪嗒”一声扔回了石桌之上,打散了一盘棋子儿。 “会是谁呢?”沈微莲峨眉微拧,望着湖面若有所思。 简竹楼主事的是安九,安九是东宫太子的人,这件事,朝中并不是无人知道。 若是去套一套安九的话……沈微莲摇了摇头,安九那张嘴不透风,就算知道什么,也绝对不会跟她说。 清淡的眸子,掠过了荷花池,缓缓地,寸寸收回,寸寸下挪,定格在石桌上的一壶酒。 萧瑾,萧凤年,自打第一眼见到这个人起,这人就是个冰块,行为做事,都好似算计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少见这人会出现多余的情绪,会有出岔子的地方……那日却是反常。 再者,当朝太子,却来参加一个小小的斗酒大会…… “准备一下,我要见一见这淮安城名声鼎和的酒娘子。” 不管猜得是对是错,只需要会一会这位“酒娘子”,便知真假! 在提及“酒娘子”这三个字的时候,沈微莲唇角若有似无地飘过一缕嘲讽。 连家的宅子 万氏拔高了声音问:“这都大中午了,凤丫去一趟简竹楼,怎么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啊?” 又嚷嚷着嗓子喊连大山:“凤丫他爹,你去简竹楼问一问。去把凤丫接回来。” 正说着,褚问从后院走了出来,一脸的诧异:“当家的不是回来了吗?” “什么?凤丫回来了?”万氏一脸的不相信:“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就没看到?” “刚刚经过后院的时候,还看见当家的房门半开着。当家的出门了,走前门可都会关上。” 万氏听着褚先生的话,拔腿就往连凤丫的房间走过去。 果然,门开着。  万氏一下子推开门:“连凤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我两个宝贝外孙孙还没吃……”正要催着连凤丫起床给两孩子喂上一些,万氏进了门,一下子就被熏到了:“这是什么味儿啊?臭烘烘的 。”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往连凤丫的床前走,越是靠近,那味儿刺鼻,万氏耸动鼻子:“这么重的酒味儿?” 再一低头,一瞅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自家闺女儿,万氏那肚子里的火,就蹭蹭蹭地往上冒腾,一把就掀开了连凤丫身上的薄被,恼怒叉腰:“连凤丫!你给我起床!” 可怜床上的连凤丫喝了那老多酒,早就睡死过去,她娘别说是叉腰大骂,就是天公打雷,她也听不见啊。 连大山和褚先生听着动静,也跑了过来。 只是褚先生和连大山也只能进了外间,再往里头,却是不合宜。 “这……这么重的酒味儿?” “这是打散了酒坛子?” 两个大男人,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万氏怎么叫都叫不醒连凤丫。 这里乱了套,外头似乎来了客。 连大山竖着耳朵听:“褚先生,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在敲门啊?” 叩叩…… 叩叩叩…… 咚咚咚咚咚…… 前面还是敲门声,后头好像是砸门。 褚先生摆了摆手:“老爷别慌,老朽去看看。” 说着,就往前院走。 吱嘎一声,把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个眼睛往外看:“找谁的?” 门外两个护卫打扮的人,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说道:“找酒娘子,我家的主人有请酒娘子一叙。” 褚先生不动声色:“你家主人是谁?为何要请我们当家的一叙?” 护卫有些不耐烦,不客气地冷笑:“我家主子是谁,为什么要找你家的当家人,还要轮到你一个看门的奴仆来问?” 护卫拿着眼底瞅人,瞧不起的态度不言而喻。 褚先生不慌不乱,底气十足地笑呵呵:“不巧,我家当家娘子今日没空。两位走好。” 这不知打哪儿来的护卫看不上他,他也不去争辩,甚至连不满,都不摆在脸上,态度从容,笑呵呵地给了一枚软钉子——主家没空。 就差直言不见你家主子了。 褚先生云淡风轻,边说着,边把门关上。 护卫见此,面色一变,伸手卡主了门:“你可知我家的主子是谁?竟然敢如此无礼!” 护卫冷眉相对,煞气十足。 换做一般老叟,早就吓得瑟瑟发抖。 褚先生摸了一把胡须:“你家主子是谁?我一个做奴仆的可没这个资格管。” “放肆!这般无礼!你就不怕给你家主家招灾?” “老朽哪一条做错?缘何会为我家主家招灾?当家的今日没空不见人,你家的主子强人所难。”他索性就把大门打开来:“两位不信,大可进来一看。” 两个护卫被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儿死死压制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站在门口,瞅了瞅院子,两人互看一眼,谁也没有真的就跨进去。 “是真是假,我二人不做评论,只回去把实情禀报上面。给你家主子带一句话……好自为之吧。” 显然,这二人是不相信褚先生的话的,认定了连凤丫刻意不相见。 褚先生站在门口,目送两个护卫离去,才转身。 “是谁啊?褚先生。”连大山问道。 褚先生眉心拧起:“来者不善。”三言两语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下。 连大山和万氏心头一慌:“这可如何是好?” 褚先生摇摇头:“当家娘子醉成这样,什么事情都不好办,只好等当家娘子醒来再拿主意。” 这说着,外头又是一阵敲门声。 “又是谁?” 万氏看了一眼床上醉死的连凤丫,轻轻一跺脚:“不管她了,凤丫她爹,我们到前头去。去看看又是谁来了。” 三人往院前走,开了门,万氏惊讶了一下:“刘婶儿,您咋来了?” 刘婶儿是住在这条胡同里的邻里。 她手里抄着个竹篮子,上头还盖着个蓝棉布:“呐呐,这个你拿着,凤丫她娘,你可有福气了。” “啥?”万氏手里被塞进了竹篮子,一阵莫名其妙。 刘婶儿笑的见眉不见眼:“哟,瞧你这模样儿,该是还不知晓吧?你家的凤丫啊,巾帼不让须眉!” “这……这……凤丫这囡囡又做什么了?” 刘婶儿一拍大腿:“哎哟,你们真的还不知道啊?” “刘婶儿您倒是快说啊!”万氏急着跺脚了,连忙喊连大山:“娃他爹,搬张凳子来,我刘婶儿坐着说。” “哎哟,客气啥。今天凤丫又给咱淮安城长脸了。”说着,连大山也把凳子搬过来了:“刘婶儿你坐下说。” 刘婶儿也不推搡,坐了下来,一脸的兴奋:“今天儿上午啊……” 刘婶儿说的兴致勃勃,可把连家夫妻两还有一旁的褚先生听呆了。 “多,多,多少酒?”万氏的舌头都打结了,突突地瞪着两只眼儿:“你你你再说一遍?” 刘婶儿那叫一个高兴,眼珠子里都冒光,伸出手指头:“这个数。” “哎哟!”万氏脑袋沉沉,两眼冒星星,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连大山眼见她要摔,连忙扶住了人,可别说万氏的反应极大,他自己都听得咋舌……这一闺女儿咋就成酒鬼了? “这老多酒下去,还得了?”  说到这个,刘婶儿就更兴奋了:“所以说,凤丫这丫头,又给咱淮安城长脸了。白家的那个啥白二公子主动挑衅,最后可把脸丢光了。凤丫那是一个牛,”说着她还竖起大拇指:“喝到最后,还清醒着咧 。大山啊……凤丫这酒量,你是从小给她练起来的吧?” “……” “有其父必有其女,看来大山你的酒量就更不得了了!下一回,苏州府的人再来挑衅咱们淮安府,大山你上,保管叫苏州府的人有来无回!” “……”连大山的耳根子都红了个透。 褚先生脸上错愕无比,直至此刻,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耳朵里头听到的。 “凤丫人呐?”刘婶儿瞅了瞅,没见着连凤丫,问万氏。 万氏满脸的颓丧,指了指后头连凤丫的屋子:“屋里呐,醉得死死的咧。”  “额……”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不能得罪的除小人还有女人 “这……这就能了不得了!亏得这闺女儿拼酒的时候,硬撑着啊,酒娘子这是为了我们整个淮安城的颜面,硬撑着,更了不起咧。” 刘婶儿这话说完,褚先生的脸皮子就不自然地扯了扯。万氏的一张脸,更红更红,而连大山,饶是他是个憨人,听着刘婶儿这发自肺腑的感慨,也觉着有些怪异。 三人都没有打断刘婶儿一连串的夸赞,只是那心里的感受说不大上来。 叩叩! 叩叩! 又是两声敲门声音响起,“这又是谁啊?”万氏此刻心里烦得很,就这会儿的时间,几次三番的敲门声,一边抱怨一边往大门去。 “找哪位?” 门外两个陌生的汉子,万氏有些拿不定主意,褚先生顺眼过来,看到来人,老眼中精光一闪:“两位又来了啊?我们家当家娘子今日当真是难以见客了。” “你们是找凤丫的?”万氏听着褚先生的话,狐疑地望着面前两个陌生人。 “我们家的主子,指名道姓要见一见酒娘子。倒不知,刚刚我们兄弟二人回去与主子禀明了缘由,主子只有一句话:今日一定要见到酒娘子。” 万氏摇了摇头:“抱歉了,今日我女儿真的不方便见客。” 那两个护卫眉心一冷,年长那个背着手,冷冷扫向眼前妇人:“我家主子何等人物,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邀,你家这个当家的酒娘子一再推却,区区一个酒娘子,倒不会当真以为了自己有多大能耐吧?” 就在一炷香前,他们兄弟二人禀明了主子,这连凤丫不肯赴约。主子淡淡说了句:区区一个酒娘子,拿捏身份摆架子,有点成就尾巴便翘上天去。 便也是因为主子的这句话,此刻,这年长的护卫,也才敢如此的轻慢。 万氏还想要好声好气地解释:“两位,我女儿她今天是真的没有办法见客,还请两位……” 万氏诚诚恳恳道歉,那两个护卫,却只把她的话,当做了借口。 冷哼一声:“酒娘子好样的!淮安城的百姓封你一个酒娘子,当真还以为自己就是酒仙再世?这还没有怎么样,却已经开始摆起谱来拿起架子了。” 万氏还想要说什么,褚先生上了前来:“二二位息息怒。”便说着,笑呵呵地唤了一声:“刘家的婶子,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酒娘子与白家的白二公子,这两人就在街头比酒量,不同的美酒,大口的海碗,二十碗的苏地美酒,一碗接着一碗喝。酒娘子屹立不倒,白家二公子认输咧。 你是不知道,当时大家伙儿都觉得,酒娘子必输无疑,哪有女人家的酒量比男人还要好? 可酒娘子就是站到了最后,当真是又给我们淮安城添脸面了。 这不,我拎着鸡蛋来,可不就是送礼来着,只是……”刘家婶子说着,脸上一阵苦笑:“我们大家伙儿都以为酒娘子的酒量当真好,原来个是硬撑着的。” 她说着,就去和门口的两个汉子说:“酒娘子是真的见不了客了,她这会儿醉死过去。酒娘子为咱淮安城又赢了苏州府一次……她替咱们长脸面,两位大哥就不要再为难酒娘子了吧。” 门口的那两个汉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们前脚刚刚把人家酒娘子讽刺了一遍,后脚淮安城的百姓就说了,酒娘子与白家白二公子拼酒量,还赢了,回到家醉死过去了,不是摆谱儿不赴约……两人脸颊啪啪啪的被打得疼。 面子丢了,里子不能丢,一咬牙,发狠就道:“一派胡言!这世上怎么有女人和男人比喝酒,还赢了的荒谬事儿!再者,一个女人喝酒喝赢了,这也算是替淮安城长脸? 丢人! 女人自古尊崇三从四德,妇德第一,一个女人,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男人拼酒量,简直丢人现眼!哼!” 这一说,万氏和连大山脸色瞬间惨白惨白,血色从脸上褪尽,心口疼的快炸裂! 一个女人家,要是被人这么指责,其名声可算是完了! 褚先生老眉也是狠狠一拧,怒目以对那两人:“一张嘴,两张皮,两位说话仔细一些。” 刘婶儿气怒:“你这两人是怎么说话的?”淮安府和苏州府之间的渊源,也只有淮安府自己的人最明白,在论酒一道,从没有赢得过世人的尊崇。 而今出了一个可以把苏州府的美酒踩在脚下的人,管她是男是女,能够替他们出了这几十年上百年的恶气就行。 两个护卫底气倒是十足,“总之,我们主子今天就在南城荷花池边约见酒娘子!” 万氏无来由怒了:“这咋可能!我闺女儿还醉着!” 两个护卫冷笑着看了一眼就走。根本不理会。 回到了自己的主子跟前。 “那个酒娘子又拒绝了小姐的邀约。”年长那个护卫说道,想到在那个小院子里,自己兄弟二人,在那几个乡巴佬的面前吃了亏,丢了份儿,心里对连凤丫的观感就越差,成见已深。 沈微莲手中托着茶盏,闻言,轻轻晃了晃,忽然,手指一松……啪嗒! 热茶溅了满地,上好的青花瓷全部都碎了渣渣。 “不见……就不见吧。” 沈微莲伸出素白的手,身后的小丫鬟连忙掏出了干净的软帕,沈微莲结果了软帕,仔细的擦了擦手掌,擦得很仔细,每一根手指头都擦得干干净净。 似乎擦干净了,手指一送,手里的软帕,飞飞扬扬落了地,与那一地狼藉,落到一起。 “来人,备轿,明日我们就要打道回京,来时没有与主人家打过招呼,去时自然要与主人家道别。” 话落,她抬脚离去:“把这满地的废渣处理掉,我回来时,不想再看到。” 一盏素雅的轿子,从这清雅的院子里抬了出去。 轿子清雅了一些,别致了一些,可外观上头,与其他的轿子再无多余的区别,但是若是懂得门道的,一眼就能看出这轿子里坐的人,非富即贵。 只因轿子上一处标志,这是京城沈家的家族族徽的标志。 “沈小姐大驾光临,魏某有失远迎。” 沈微莲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轿,微微施女子礼:“魏大人客套了。微莲明日将要启程回京都城,来时不曾与东道主聚首,离去之时,自然要与魏大人道别。” 魏成玄眼底闪过了然,点点头:“原是如此。沈小姐有心了。” 又道:“里面请。” 沈微莲莲步轻挪,落落大方,魏成玄眼角余光偷瞧一眼,心中闪过一丝欣赏……都道沈家微莲天人之姿,才气纵横。 才气纵横与否,尚且没有亲眼见过。可只说这坐立行走的礼仪,还有落落大方的态度,的确不是一般关在闺阁中的寻常女儿家可以比的。 只是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与沈家骄女完全不同,那是一张平凡寡淡的面孔,只一双眼珠子,亮的惊人,透着灵动,除却这一双眼珠子,浑身上下,便如糟糠。 魏成玄心中稍稍愕然……怎地会拿这一张脸的主人,与沈家骄女作比较? 看来最近太累,神志恍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厨娘炖来补品补一补。 “沈小姐尝一尝,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只不知,能否入了沈小姐的眼?” 沈微莲客套地品一口,“好茶,不过这似是去年的陈茶?” 对上沈微莲洞悉的眼神,魏成玄老脸一红……这个确实是去年陈茶。 “咳,咳咳咳……沈小姐见谅。沈小姐上门拜访,魏某着实没有时间来得及准备。这、这、这……这叫沈小姐看笑话了。”可就这陈茶,已经是府上最好的了。 沈微莲轻笑了一声:“魏大人,喝什么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喝茶时候的心境。新茶陈茶都不重要,什么时候喝什么茶。微莲向来认为如此。 只是像魏知府这样的人,府上的陈茶配不上魏知府。就像……魏知府的后院儿里,如果多出来一两个如同这陈茶一样的人……魏知府,还是早日把这陈茶扔掉的好。”  魏成玄手里托着的茶盏,顿在了半空中,陡然一眼射向对面言笑晏晏,谈笑鸿儒的女子,眯眼笑问:“沈小姐不喜这陈茶?”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一个要害一个要护 陈茶不是指的茶水,魏成玄自然听得懂沈微莲的话外音,至于这陈茶到底指的什么。魏成玄隐约猜到了一些。 能够叫沈家骄女特意来他府上走一趟,以茶暗示的人,又是他魏成玄能够管的上的人,那自然是淮安府的人。 沈家骄女来到淮安府,时日不多,能和谁有嫌隙?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答案呼之欲出。 魏知府眼皮耷拉了下去,遮住眼底一丝的异样。 面前这女子,出生沈家,是沈家的掌上明知,而他隐约能够猜出让这位天之骄女心中不愉的人是谁。 如果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可那妇人出生贫寒,乡野鄙妇,全然和面前这个沈家的天之骄女不同,魏知府可不会认为只是因为那一场两府斗酒大会上的一点插曲,就会让沈家骄女记恨到如此地步。 心里不解,却不能够当着沈微莲的面,表示出来。 但一想到斗酒大会上的那妇人……魏知府微微蹙眉,让他去欺负一个妇道人家?心里首先就不痛快了。 只道:“不知沈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恕魏谋当真愚钝,猜不透沈小姐的心。” 沈微莲也微微眯眼,扫一眼魏成玄,暗道一声“老狐狸”。 莫不是以为假装就能够假装过去了? 冷笑起来:“不管魏知府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今日微莲走这一趟,来之前就没想过要让魏知府白忙一场,自然,要看魏知府‘听不听得懂’微莲的意思了。” 她虽然厌恶那女人,今日也才破例放下身段,来见一府知府,用了这样的手段……平生第一次为另一个女子,用了自己也不太看得不上眼的手段。 倒也不会愧疚,谁让她不舒服,那谁也别想要舒服。至于自己看在眼中的,和心里的猜想,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宁杀错不放过。 一想到那人气质幽冷,怎么会对那个粗鄙的妇人另眼相待?一想到这件事情若是像她心中猜想那般……沈微莲紧紧扣住了手掌! 她面色不太好……倏然起身:“魏知府,微莲话已至此,只看魏知府能不能‘听懂’了,告辞。” “魏谋送沈小姐出府。”魏成玄也是个极为精明的人,沈微莲不欲与他多说,他自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送走了沈微莲,魏成玄在府门口站了一会儿,眯眼目送那顶素雅的轿子离去。 又往待客的厅堂走了进去。 屏风后头,款款走出来一个举止端庄的妇人:“夫君,那沈小姐离去了?” 魏成玄点了一下头:“沈小姐来的匆促,只好让你在这屏风后躲一会儿了,夫人莫怪莫怪。” 魏成玄对这个夫人,自然爱护有加。 魏夫人的容貌并算不上天香国色,端庄有余,温柔不足,倒显得几分的英气来。但魏夫人能够得到魏成玄的爱护和尊敬,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沈小姐的意思,妾身都听得出来,何况夫君,夫君心中可有选择?” “听得懂”还是“听不懂”,这样的选择,可还真是怪。 魏成玄却一笑,拿起桌案上已经凉了的茶盏,一口灌下去……正是沈微莲口中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陈茶”。 呵呵一笑:“我魏成玄当官为民,做事随心。”  魏夫人闻言,粉唇浅浅沁出一抹笑意,仰头望着她的夫君,双眸翦翦,含情脉脉,仿佛仰望着的是自己心中的大英雄,此刻眉宇之间的英气,都渐去柔和了……也难怪,魏知府心里眼里,惟独家花一朵 ,再也望不进世间五彩缤纷。 “夫人,咱们回后堂……”魏成玄刚伸出手揽住魏夫人,正说着话,两人本是深情时候,门外小厮又来报: “大人大人,门外来了个怪人。” “怪人?” “是啊是啊,那个怪人说叫大人您到门口迎去。” 魏成玄眯起了眼。 魏夫人问:“什么样的怪人?” “黑衣黑帷帽遮脸。” 魏夫人侧首,若有所思,忽而拉了拉魏成玄的衣服:“夫君可还记得,之前的两府斗酒大会上,评委席上,可是有个全身一身黑的怪人?” 魏成玄显然也想到这一点:“走。” 便说着,往门口去了。 魏夫人只的重新去往屏风后。 “你是?”魏成玄看着面前人,不解问道。 陆平上了前,忽而靠近魏成玄,陆平身上武人气息极重,又随身佩戴刀剑,他一靠近魏成玄,魏知府府上的侍卫立刻上前拦阻,眼看兵戎相见,气氛极为凝滞。 陆平面无表情,扫一眼挡在魏知府身前的一排侍卫,视线又重新穿越人墙,落在魏成玄的脸上,不发一言地就盯着魏成玄看。 魏成玄右侧眉毛微不可查的挑了下,扫一眼四周,令道:“都退下吧。” “可是大人……” “无妨。” 侍卫一退,陆平走上前去,整个身子就挡在魏知府的身前,又在胸口攒出一件东西,别人是看不到的,只和他靠得很近的魏知府顺着他的手的动作看去,陡然,眼底露出无比惊诧! 陆平没说话,手中的东西,刹那一闪,一旦魏知府看清楚了,重新收了回去,只金属光泽一闪即逝。 魏成玄惊诧之后,刹那慌乱,很快平定,只是心底此刻猜测纷纷,对于这位……的到来,到底是有什么缘由? 更是惊讶,当初台上黑衣低调的男子,竟然是…… 魏成玄没有立刻跪下相迎,神态平常地做出一个“请”字,仿佛是款待九不相见的好友。 陆平护卫下,黑衣的二爷,黑色帷幕下的薄唇,露出一抹满意的笑,经过魏成玄的时候,微微侧首,看了一眼魏成玄。 尽管隔着一层黑色帷幕,但是魏成玄却仿佛感受到那帷帽之下的人,如有实质的目光。 不自觉,垂下头。 一旦到了待客的厅堂,魏成玄一改刚才的随和,掀开袍角,就要跪下:“臣魏……” 身前黑影忽然一转身,来不及看他如何动作,却已经恰恰好地握住了魏成玄的手臂:“知府大人。”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不如屏退左右?” 魏成玄一愣,连忙叫了一旁的小厮退下。 “屏风后的那个呢?” 魏成玄一愣,立刻恍然大悟,一边心里更多一分敬畏:“夫人。还不快退下。” 清了场子,魏成玄恭恭敬敬行了跪礼:“不知太子殿下微服,臣万分惶恐。” “魏知府,起来吧。”首座上,男子一直没有摘下头上的帷帽:“今日本殿所来,只为一事。” “殿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二爷意味深长地望着魏成玄一眼:“那最好不过,那本殿就请魏大人‘万死不辞’地替本殿看护一个人。” “不知殿下所说的那人,是谁?” “连凤丫。” 魏成玄整个人都怔住了! 连凤丫! 那……那不就是两府斗酒大会上的那个……啊!对了,低调的太子殿下,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连凤丫,才会千里迢迢来这个斗酒大会吧? 此刻,魏成玄脑子里一片浆糊,千般想法都有。 但下一秒,他眼中精光一闪! 不管那个不起眼的女子,与太子殿下有什么瓜葛,但是,他在太子殿下说出“连凤丫”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太子的人! 跟太子殿下绑在一个战车上了! 魏成玄愣了好大一会儿,随即抿着唇,心里苦笑。 心里更觉得古怪,今日两个十分不寻常的人,都是为了那个连凤丫来,一个要害,一个要护! 除却那双灵动的眼,他魏成玄着实看不出来,那连凤丫有何特殊之处! “你只需护她安全即可。至于其他,你别管。”二爷淡淡道,那女人做什么,还是和什么人过招,是输是赢看她自己的能耐。 这是他当初和她约定的,自然,他也不会为此破例。 但,还有一个巫倾歌……斗酒大会上巫倾歌的杀意……他不得不防着。 “臣斗胆有一问。”魏成玄并没有奴颜婢膝立刻表忠心,也没有模棱两可不表态,却陡然抬起头,一双世事练达的眼眸,透过黑色帷幕,直望帷幕后的那双凉薄的眼。 “允了。”  “殿下,缘何选了臣?”这话,意思又别有深意了。表面上是问,太子殿下为什么选择他魏成玄护那个连凤丫的安危,实则是问,为何太子殿下会选择他魏成玄收入座下。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竹林深处杀人地 这个问题,魏成玄最终并没有得到答案,二爷离开的时候,魏成玄只能苦笑着站了队。 “爷,还去拜访闻老太傅吗?” 陆平问道。 他身后的男子,黑色帷幕下的凤眼,幽光冽冽,声音低沉地吐出一个字:“去。” 二人低调,但还是被一道目光所注视。 “敲门。” 二爷声音低沉。 陆平上前叩门。 不知低声咬耳说了些什么,闻老太傅亲自出了来,“殿……” “闻老先生不必多礼。”一身黑色的二爷,低调地进了门,“陆平,关门。” 大门缓缓地关上,而二爷依旧是侧首望向身后正在关阖的大门,深邃眸光,透过帷幕,穿过越来越窄的门缝,微微抬眼,眯眼望着某处。 吭~ 闻府的大门,彻底的关上,隔绝了府内府外,闻老先生仙风道骨,处弱不经:“殿下看什么?” 显然,即便是隔绝着一张纱幕,老太傅也察觉到二爷的不同寻常之处,看似不经意地问起。 而后者,缓缓地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张极冷的俊美脸庞,削薄唇瓣一勾:“没什么,此处风景甚美。” 闻太傅心中明白,一笑置之。便与二爷去了书房。 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一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殿下何日启程?”离去之前,闻老太傅问起二爷。 “今夜子时。” “如此匆忙?”什么事情非得在夜深人静时候启程?闻老太傅稍稍讶异。 二爷唇瓣轻轻上翘,默不作声。 夜深人静 子时已到。 来时匆匆,去时低调。 一辆黑色马车,出了城后,越走越偏僻,乱石山路上,车轱辘有节奏地发出声响,夜深人静,何况山林,更显偏僻幽静。 本有月光照下,一片乌云突然挡住了光。 黑色马车融入黑夜中,在这个山林的晚上,就更加有几分空寂诡异。 陆平赶着车,走到一片密竹林,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一双虎目小心谨慎观察四周,精神高度集中。 “爷……”陆平小声地唤了一声,手中的缰绳渐渐拉紧,拉车的马儿也似乎要停下来。 竹林里,风声有些大,竹叶发出素素拉拉的声音。 “继续走。”车帘后头,传来低沉的三个字。 陆平手中缰绳握紧,手中马鞭打在马屁股上。 林中竹叶随风摆的声音,越来越大声了。 “二爷……”陆平越来越不安。 “继续。” 陆平虽然赶着车,另一手却早就握在了腰间的佩剑上,虎目观察着四方。 马儿也似乎不安了起来,有些躁动地前脚两只马蹄子跺着地面踢踏踢踏。 咻~ 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划过空气的气音未传入耳,寒冰利刃的箭头已经穿过了马车车厢顶部,由上而下地刺穿! 这是,要置车厢里的人于死地! 陆平动了! 浑身像是蓄势待发的猛虎,呼啸而出! 一剑挥出,一偷袭之人倒下,剑头入肉,血洒而出,陆平摸了摸脸,血还热乎。 朝马车车厢望去,正要上前去确认车厢里的人是否安然。 陡然! 马车车帘,似一阵风而动,一支长箭,刺透车帘朝着前方呼喝而去……噗嗤! 入肉声响! 前面高大竹子上,无声落下一道绵软身体,细看,精钢练就的箭头,由眉心处穿透后脑勺,此人一身蒙面夜行衣,已然死的透透! 车帘掀开时,露出里面端坐着的身材健挺的男人,陆平松一口气,“二爷。” “陆平听令,”马车里的男子淡淡开口,黑眸无波:“坎位,斩;坤位,刺;乾位,一掌毙命!” 几乎是口随心动,身随口动,陆平每一招每一次动手,必定于幽暗之中,毙命一人。 三个位置,三道埋伏,只随那马车之中的男人,三句简短的命令,借陆平之手,一招一毙命! 三人死去,连还手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死在了陆平的剑下。 风停了。 “二爷,怎么处理?” 见埋伏之人都死了,周围的杀气野人没了,陆平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不急。”车厢里男人幽冷地眸光缓缓抬起,落在陆平的身后。  “走的真是匆忙?子时启程?萧凤年,你可真会挑时间。”陆平的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戏谑声,他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陡然扭头看去,一张风华绝代的旷世容颜,笑得轻佻又邪气,几乎就贴在他脑 后……而刚刚,他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想到此,陆平浑身冷汗都沁了出来,立刻向后闪去,拉开与这危险的人之间的距离。 而来者并不理会陆平的举动,含眸轻笑,眼里只有车厢里端坐的男人。 “夜黑风高杀人夜,子时不启程,难道等到鸡打鸣?杀人当然挑夜深人静荒郊野外时。” 车厢里,男人淡淡道,眸光流转,“巫倾歌,你还是那个老样子。” 巫倾歌无来由一怒! 忽而又似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你倒是说对了,萧凤年,我还是老样子,你可好像有了牵挂?嗯?” 车厢里,黑衣的萧凤年俊美的脸上,冷芒一闪:“你敢动沈微莲一根手指,我亲手血洗你藏幽谷!” 巫倾歌微微诧异,抬眼扫了一眼对面的萧凤年……萧凤年不似说假话……难道,当真是他会错意? 巫倾歌眼底闪过狐疑之色,不动声色再试探:“你要娶沈微莲为太子妃?”  萧凤年冷笑一声,不答反问:“呵~难道你想与我争?”他说道“争”字时,眼底杀意一闪,乌云散开,月光下,凛冽杀意,即便一闪即逝,也打消掉了巫倾歌心中的怀疑之色……难道,那场斗酒大会,当 真是他会错意? 那粗鄙的村姑……也是,堂堂当朝太子,一介村姑,怎么会入得了太子之眼。何况……此人是孤傲的萧凤年! 巫倾歌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告辞。” 白衣舞动,转身潇洒。  马车车厢里,黑衣的男人纵身跃出,冷厉喝一声:“刺杀本太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黑袍甩出,袖中冰刃:“呵~留下来罢!”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萧凤年vs巫倾歌 巫倾歌白衣飘然,一招一式虚虚幻幻实实,若用仙魔来分化两人,那巫倾歌是白衣飘然的仙尊,而黑衣的萧凤年,便是魔尊转世。 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对起手来,十分精彩。 仙尊当圣洁,出手却狠辣。 魔尊当狠毒,出手当真狠毒。 仙尊不是仙尊,魔尊一贯的冷漠。冷眸闪过寒芒.便如同他们儿时那样,两人仿若天生的敌人,见面互不相让。 “你的寒冰诀什么时候突破的?”巫倾歌被重伤一掌,“哇~”的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手掌紧紧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倒退三步,美眸此刻含惊,目视对方。 萧凤年黑袍被山风吹得咧咧,凝眸觑他,薄唇冷笑:“许你倾歌公子美名传天下,不许我萧凤年功力增进吗?” “不可能……不可能!你的寒冰诀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突破?至少五载岁月……”巫倾歌神色惊疑。猛然一抬头:“萧凤年!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后者黑衣飒飒,长长睫毛垂落,遮住眼底凝思……用了什么办法?呵~巫倾歌恐怕想都想不到! 正是这时候,一道白影朝着他呼啸而来,萧凤年眼底精光一闪:“来的正好!”伸手一拳朝着白影轰了上去,拳所到,拳风如影随形,而空气中的水汽,更是在这一瞬间,凝结成了冰霜! “噗!!”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的一瞬间,半空之中,凝聚成了冰珠子!巫倾歌脸色惨白一片:“你什么时候看透的?我以为我伪装的很好。” 黑衣的萧凤年鼻中轻哼:“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你的敌人。”他淡淡扫向巫倾歌,削波的唇瓣勾勒出一道轻讽的弧度: “不错,你伪装的很到位,我也差一点就信了。如果一开始的那一掌,你没有夸张的吐出那一大口鲜血的话,我也识不破你最先时候的伪装。” 闻言,巫倾歌没有说什么,一双美眸微微眯起,神光幽幽地,认真看了对面之人一眼,忽而,染着冰血珠子的唇瓣缓缓扯开一道弧度:“你行!” 这两个字,双颊紧绷,仿若咬着后槽牙,一点一点从牙槽里蹦出来似的! “原来,你的寒冰诀突破了不止一成!”巫倾歌眯着眼说道,心里恨恨不决! 他怎么忘记了,这个人,可是萧凤年! 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是心智似妖的萧凤年! 萧凤年之所以可怖,不是因为他乃当朝太子,位列东宫! 反观,太子必定是他的,只因,他是萧凤年! 可就是这么这么一个人,自己与他为敌时,却低估了他的精明狡诈! 对于巫倾歌的这话,黑衣的男人,不为所动,只是望向巫倾歌。 后者心里顿时明白……萧凤年这是在向自己提条件! 可恨的是,萧凤年不开一口,不说一字,而自己却不得不主动开口让利! “看来,我今天想要活着离开这里的话,没那么简单。”巫倾歌心口一疼,猛地剧烈咳嗽:“咳咳咳……”一双美眸此刻没了往昔的缱绻惑人,带着警备地盯着他面前的萧凤年: “我要噬蛊虫。” 巫倾歌闻言,心里猛然一跳,不及细想,惊呼出声:“你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与你何干?”萧凤年微抬下巴,“给,还是不给?”低沉的声音,无比霸道问道。 “那种东西你又用不到……”巫倾歌依旧不放弃地追问。  忽而一道冰冷的杀气席卷而来,黑衣的萧凤年,已然逼近他的身前,化拳为掌,掌心却结了冰煞地砍在巫倾歌脖子旁,只需再逼近一些,带着凌冽寒气的掌刃,就会割裂巫倾歌的喉咙,“给,或,不给 。” 萧凤年淡漠地盯着自己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饶是与自己相隔不过一指的这张脸,堪称旷古美颜,他也不为所动。 巫倾歌不是真的没有还手余地,他原与萧凤年实力相当,但他擅毒,与萧凤年交手,偶有占据上风的时候。 就算占据不了上风,他与萧凤年也是打得不相上下,谁也讨不得好。  只是今天,他先轻敌了,一开始,在与萧凤年动手的瞬间,察觉到对方的功力有所提高,故而干脆假装被对方打成重伤,想要以此偷袭对方,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够狡诈够无耻,没想到对方干脆将计 就计,实则处处时时防备着被自己偷袭……萧凤年你好无耻好狡诈! 脖子上悬着一把冰刃,巫倾歌恨恨地安慰自己……自己会大意,不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够,只因敌人太狡诈太无耻! 自己已经受了萧凤年这一掌,现在与萧凤年缠斗,也能够逃开,只是恐怕要遭一顿罪受……何苦! “给!我给!”几近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边从怀中掏出来一只寒玉盒子:“这可是我养了八年的宝贝。”  寒玉盒子给出的瞬间,巫倾歌十分地不舍,看着寒玉盒子,被对方收起来的时候,他的心在流血……噬蛊虫,这世上少之又少,只能存活在冰川地带,他也是偶然得到,喜欢至极,所以一直就养在寒玉 盒子里,随身携带。 萧凤年收起寒玉盒子的那一刻,巫倾歌心在流血,但下一瞬间,身影暴退而去!  山林里一条小溪穿过,巫倾歌退到小溪另一边,一白一黑,隔着一条小溪川互望,夜风飒飒,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巫倾歌捂着胸口,离开了萧凤年,他唇边结冰的血珠子,化了开,伸手一揩嘴角 ,染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满是艳红的血,低头看了一眼指尖的艳红液体,巫倾歌陡然一眼射向小溪对面的男人: “这一拳,我迟早会叫你还回来!萧凤年,我巫倾歌一日不死,一日记得今日一拳! 你我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再无转圜余地!你今日放我离去,等同放虎归山!日后定然悔恨今日没有杀我!” 萧凤年没有说话,一旁的陆平脸色一变:“我现在就杀了你!”绝不叫这祸害成为主子日后的隐患! 陆平嘶吼着,健硕的身子就冲了出去。 身后淡淡响起一道磁沉的声音: “回来。” 陆平脚下一顿,一顿之后,又继续冲出去。 “我说,”身后那道声音,更冷,“回来!”边说,身后黑衣男人,修长的手指,抄起遗落一旁的马鞭,便朝着前面飞奔的陆平甩了过去。 陆平一顿,转身,不甘心地喊道:“二爷!不能放他走!”  身后黑衣男人淡漠地扫向陆平:“放他走,无妨。”他眯眼,淡淡望着对面白衣男子的脸,这旷世容颜,当真是像极了那位……“呼啦”一声轻响,马鞭被他收了回来,丢到了一旁,缓缓转身,不再看身后 的巫倾歌,只淡淡对身后一脸不甘的陆平道: “陆平,赶车。” 陆平回头看了看小溪对面的白衣男子,不甘心地狠狠一跺脚,转身朝着马车跑了过去,顺手抄起了马鞭,跳上马车。 这辆乌黑的马车,又重新行驶在了路上。 “二爷……”马车车厢外,陆平欲言又止地喊了一声。 车子里的人,也不知睡没睡,许久没有声音。 陆平张了张嘴,“二……” “有话直接说,我素来不喜温吞犹豫。” 车里,传来淡淡的声音。 陆平想了想,还是问了:“爷,就这么放他走了吗?” “不然呢?” 车里的人,淡淡地反问。 陆平更加不明白了,主子这个态度…… “爷,放虎归山留后患,您平时教我,斩草要除根!” 车子里的男人,忽而问出一个怪异的问题:“陆平,你可知道,为何巫倾歌这么恨我?” “这,属下不知。” 是啊,巫倾歌为什么这么恨主子爷呢? “因为他始终认为,我占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陆平一惊,虎目之中,露出了然的神色:“属下斗胆猜测……是……微莲小姐吗?” 车厢里的男人,浅色的薄唇扯出一道讽刺的弧度:“是什么,日后你会知道的。” 陆平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微莲小姐吗? “好了,赶你的车。”车厢里的男子,耐心告罄,淡淡道。  陆平闭上了嘴,不再多问,他知,车里的那人,是不想再说话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巫倾歌的情 一道白衣,晃晃悠悠,刚刚入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噗!” 宅子里一个人影,大步跑了过来:“公子受伤了?” 白衣男子摆摆手,身形不稳地朝着内院走去,“去,把院门关上。” 进了内院,立刻脸色惨白的坐了下去。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来,关门的手下,又匆匆回了来:“公子,我这就去拿止血丸。” “慢着。”八仙桌旁的白衫男子,嘶哑的声音,叫住了手下的人:“止血丸没有用,这一次伤得是内腹。” “怎么会?!”手下人一脸震惊,不敢置信,普天之下,能够真正把公子伤到这个程度的人,一只手掌就可以数的过来……“谁?是谁!公子,是谁伤了你!我要去杀了他!” 手下人两眼赤红,五内俱焚地吼道。 白衣男子美眸睇了过去:“凭你?去送死吗?”一双美眸冰冷如渣:“去给我把多宝阁里那一瓶瓷瓶拿过来。” 手下人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行!那可是……” “叫你去,就去,哪儿来的这么多的废话。”白衣男子一个眼刀子睇了过去:“还不快去?” “属下不去!”手下那人,满脸的挣扎,最后一咬牙,狠狠地说道:“就算公子伤了内腹,大可以慢慢调息,为什么要用那种东西。” “陆不平,你到底去,还是不去!”白衣男子怒了,冷眼盯着自己手下的人。 “属下不去!”陆不平愤愤道,“公子医术无双,还不能治好自己吗?非得用那颗猛药?” 豁然! 白衣男子拔身而起,冷眼扫视面前的陆不平:“好,你不去,我自己去!”  白衣男子大步朝着多宝阁走过去,虽身形不稳,脚下时有踉跄,却也还是虚虚晃晃地走到了多宝阁前,角落里,一个十分不起眼的盒子,手掌大,托在掌心里,盒子看起来不起眼,开关却暗含机关, 这春秋墨家流失几个朝代的机关盒,谁能够想到,会在这不起眼的宅邸不起眼的多宝阁里的角落摆着? 可这样一个机关盒里装得却是…… “咔擦”一声,在那双修长白皙指尖的摆弄下,盒子开了,陆不平脸色一白,冲了过来:“公子!不可!这是饮鸩止渴啊!”  “哟,不平何时学会了四字成语?”白衣男子开着玩笑,可他白皙绝美的面庞上,却没有一丝温度,让他那句调侃的玩笑话,变得有些变味了,白皙的指尖一挑,便躲过了陆不平的阻拦,一只白骨瓷瓶 里倒出来一粒晶莹剔透的丸子,猛然一阵药香扑鼻。 陆不平阻拦不及,晶莹剔透的药丸子,瞬间入了白衣男子,那张红艳的薄唇里,陆不平脸色一片灰白。他知道,这药丸,入口即化,催吐也是无用。 须臾之间,他便看到自家的公子,原先苍白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起来,原先灰败的气色,也瞬间变得神清气爽。 陆不平却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却是有着无法转圜的后遗症,如同饮鸩止渴。 “不平,帮本公子换衣。” 陆不平沉默着,重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衣衫,依旧一贯的白色,做工用料却是极为讲究。 白锦暗纹,衣角银白锦线绣的苍竹,唯有走动的时候,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正衣冠,理仪容……陆不平心里明白,公子他,要去见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去了。 “我去去就回。” “吱嘎”一声,夜里的门轴声音,尤为的脆耳,陆不平目送他家的公子,白衣翩然地走出宅邸。 就为了……去见那位吗? 用上了那剂猛药,只为见那位一面,可值得啊,公子公子?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凉月之下,寂静街道,白衣的男子,绝美的容颜上,浅浅浮上暖意,艳红薄唇浅勾,眼底是藏不住的期待。 一处角门,白衣翩然,翻身而过了院墙里……二更已过三更未足,佳人已然入梦了吧? 白衣男子站在树影下,纤长手指扶着树干,挑眼朝着对面的阁楼望了去。 烛光未熄,窗前的书桌,还坐着人,读书的影子袅袅,窗微开,从他此处望过去,好巧不巧,竟能将窗前人,望入了眼底。 沈家微莲……不食人间烟火,又将人间学问识了个遍。 白衣男子眼底沁出暖意,望着窗前倩影……原来,挑灯夜读的不止学子,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女子。  又去了半个时辰,树影下的白衣男子,望着那窗前依旧亮着的烛光,绝美的容颜上,微微拧起了眉头……“太晚了……”似自言自语,忽然,修长手臂陡然挥去,广袖像是兜了风,朝着窗户的方向送了过 去。 窗下书桌前,一个女子正勾着指头,在桌上写写画画。一阵冷意突然袭来……吹乱了桌上的上好纸张。 “怎地突然起风了?”女子峨眉微拧,桌上的烛,被风灭了,“算了,夜了,该睡了。” 树影下的男子,悄然地离开了这处宅院。 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路过了百桥胡同,陡然,站住了脚步。 这是……那个女人的家。 美眸冷光一闪,眯了起来,若不是现在动手,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他定不留此女活过明日! 不过,即便他不动手,想来,那个女人,又能活到几时? 寒毒热毒交错的痛,她就算熬过了一次两次三次……又能够接着熬过多少次? 又有多少次能够像从前那样幸运? 绝美的面容上,艳红薄唇勾勒一丝冷笑。 不再逗留,抬脚离了开。 他若是改了道,一念之间转身拐进了胡同里,定然能看到另一番景象,再想他之前所认为,这个世上,今夜里挑灯夜读的除了学子,世间只有一个沈家微莲……此话此解,多么可笑! 矜矜业业除了沈微莲,还有连凤丫。 八仙桌前,连凤丫举着炭笔,她着实不喜欢软哒哒的毛笔,用惯了硬笔的人,自然觉得,硬笔更加的洒脱和果决。 此刻,她之间一只炭笔,在八仙桌上铺开的纸张上写写画画。 五年!那人给她五年! 五年而已! 转眼时间就没了! 从一个山沟沟里,走到大都城下,走进京城里,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这,怎么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没有时间享乐休息,没有时间去挥霍,也不敢去休息,她几乎可以感受到时间如沙漏的飞逝。 怎敢……轻易躺下休息? 外头轻微的脚步声,索索拉拉,又过了一阵,脚步声停在了她的房门口。 叩叩 叩叩~ “当家娘子,夜深了,怎地还没休息呐?”褚问褚先生苍老沙哑的声音,慢吞吞地在门后响起。 连凤丫放下手中的炭笔,八仙桌上已经书写的纸张,随意从底下抽出几张没有书写过的白纸,盖了上去。 才站了起来,朝着紧闭的房门走了过去,一声轻微响声,开了门:“褚先生既然来了,那就先进来吧。” “这……”他到底也还是一个男子,深更半夜,进了一个妇人家的卧房,怎么也是不好的,即便他已经银发苍苍。 连凤丫怎不明白褚问的顾虑,轻笑一声:“褚先生,我有一个野望,还不曾告诉过别人,今日且说与先生听一听,如何?” 褚先生不解望向面前女子。 “褚先生,您看看,五年之内,我连凤丫可能够迈上京城的土地上?” 褚先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惊! 这天下,长脚的,想去京城,都成。 可显然,面前这个女子,所说的五年之内,迈上京城的土地,却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的意思! “当家娘子有这个想法,心中可有打算?”褚先生肃然问道。 连凤丫清清淡淡的脸上,瞬间拉开了笑容,“现在,褚先生可能够入屋一谈?” 褚问望着面前眸光灼灼的女子,心里暗叹一声,她用这种方式,请他进屋叙谈,光明磊落,他也不好拒绝……更主要的是,褚问心中清楚,他其实,更加好奇,这个女子,接下去又要做什么。  “罢了,老朽着相了。当家娘子,请。”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是祸不是福 “褚先生觉得,怎样才能够在五年之内,进到京都城那种遍地权贵富奢的地方去?” 褚先生虽然进了连凤丫的卧房,规矩还是要守的,他站着,连凤丫也就陪着,两个人都站着,彼此之间隔着五六步的距离,规规矩矩的。 听闻连凤丫的问话,褚先生老眉内敛,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卖酒如何?” 闻言,连凤丫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一道细微的弧度,眸子别有深意地扫一眼面前的老者,倒也不戳穿褚问。 她就不信,这老头看不出来,光靠“卖酒”是行不通的! 五年? 十个五年恐怕都不行!若可行,缘何苏州府百年酿酒世家的白家,都还只是在苏州府扎根经营? 京都城那种地方啊……势力根系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的地方,问一问百年白家,他们也不敢轻易涉足京都城中吧。 连凤丫心中明白的很,她明白,难道褚问不明白?明知不可行,却还要问她? 心底轻笑一声……这老头啊,也就这一点可爱了——够谨慎的。 一笑之后: “我想了想,就现有的两种酒而言,五年之内,要往京都城里站住脚,卖酒是不成的。”连凤丫开门见山地说了一句。 “当家娘子,这个话从何说起?”  “褚先生您是知道的,‘英雄酒’酒烈如火,秦岭淮河以北,冬日天寒地冻,当地的汉子,最喜烈酒,若以这世上已有的酒水,‘英雄酒’当属第一烈,这一点毋庸置疑。按理,将‘英雄酒’贩卖到北方天寒地 冻的地方,最适合不过。” 褚先生点点头,“那就往北方贩酒。” 连凤丫再扫一眼褚问……这老头,还是不肯松口? “但您也知道,‘英雄酒’的出量是个问题。若往天寒地冻的地方销酒,每年酒水的产量,是一个庞大的数,仅仅目前‘英雄酒’的出量,根本无法够得上。”言下之意是说——没戏。 “再有就是甜酿,甜酿更适合南人的喜好,往南边销酒,是个出路。至目前为止,世上之人,知道如何将苦涩的果酒,变得甘甜怡口的方法,唯我一个人而已。” 说到此,连凤丫望一眼对面老头: “褚先生可知,‘垄断’一词?” 褚先生突然抬起耷拉的眼皮,眼底精光一闪:“《孟子》中的‘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忽而眯起眼来:“当家娘子读过‘孟子’?” 连凤丫灿而一笑:“褚先生忘了,我不识字的。”她却没多做解释,至于褚问又会如何联想,那与她无关。  褚问眼底划过疑惑……“垄断”这个词,可不是一个山沟沟里大字不识一个的丫头嘴里能够说得出来的。有心想要再次询问,但一抬眼,怔然住,对面女子,言笑晏晏,黑眸清澈地正望着自己瞧,一副不 欲多言的模样……他便只好把到嘴的问话,重新咽下喉去。  “当家娘子想要‘垄断’果酒这一系?”褚先生故意将“垄断”这个词,咬了重音,对面女子不愿意多解释缘何知道‘垄断’这个词,她不愿意解释,他识趣,不好多问。但不代表,他不能够多番“提醒”,不是 ? “当家娘子若要‘垄断’,这倒是个好主意。” 听老者一本正经说瞎话,连凤丫差点儿就要笑出来,这老头儿!  连忙抬起手:“褚先生,您老可别害我。我就是有心‘垄断’果酒这一系,也不敢啊。我连凤丫有自知之明,区区一个山野妇人,日子过得太苦了,是谁都能够来踩一脚,把我欺负,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梦中给我指引,教授我化腐朽为神奇的秘法,这也才有了现在的‘英雄酒’和甜酿啊。 可说到底,我连凤丫也还只是一个山里头出来的妇道人家。 当真垄断了果酒,您老猜猜……我连凤丫的忌日是哪一日?” 褚先生先是一阵别扭……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这小娘子,从前日子过得苦,这许是有的。 可她说什么? 谁都能够来踩一脚,把她欺负? 就她这有仇必报的性子,谁敢欺负她呀?自己个儿跟随在她身后,那些个欺负过她的人,哪一个最后不是反被她坑一把的? 听到此,褚先生偷偷翻了个白眼儿。 只是,可怜褚先生这白眼儿翻到一半,就被惊得白眼儿都翻不下去了! 这时候,褚先生才算是正眼瞧了面前的女子:“难得小娘子没有被名利熏花了眼,钱财迷了心,看得倒是清楚。 当家娘子倒也是个明白人,知晓‘垄断’果酒的这钱,赚不得。” 若是这丫头当真动了‘垄断’果酒这个心思,那也就……离死不远了。 虽说,她在斗酒大会的时候,借机向当朝皇后献酒,献酒的目的,俨然不只是为了博得名声,还有就是为了借着给当朝皇后献酒,能够震慑住一些打果酒主意的宵小之辈。 酒是献出去了,但是皇家那边,还没有什么回声。 再者,宵小之辈可以震慑住,那其他势力呢?  若这丫头,真的‘垄断’果酒,那其他方面势力定然眼红,明面上不能对这丫头做什么,可这世上,能够暗中整死这丫头的势力,太多太多了……这世上,不管什么东西,一家独卖,是需要本身有这个‘垄 断’的能耐的! “吃独食死得快。”连凤丫轻快的说道。 褚先生老眸精光一闪:“当家娘子,话糙理不糙。”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你要怎么办?”这条路都被堵住了,那剩下的唯有…… “当家娘子要与谁合作?恕老朽直言,甜酿和‘英雄酒’不同,‘英雄酒’得圣上金口玉言,每年出产量又极少,还不能够叫那些多方势力心动到为此冒险得罪当今圣上。 但,甜酿可不一样……原料野果酿制的果酒,成本低廉,以往因为苦涩难咽,沦为穷苦人家的消遣。 如今却经当家娘子巧手改良,味美甘甜,正是最适合权贵人家内宅贵妇人们的喜好。 就是安九爷,也不敢在甜酿这一系里,垄断市场,一家独卖。”这里面的牵扯太多了。 连凤丫心知,褚先生是在告诫她,这一次,怕是连安九爷也帮不上她了。 “当家娘子,心中可有对策?” 褚先生无声叹息,扫一眼面前的女子,不免惋惜。 连凤丫忽而神色淡淡道:“褚先生,斗酒之事,我原本可以不参与,却因淮安酒行前任会长刘宸风别有用心地邀约和逼迫下,不得不参与。 斗酒大会之上,我原本可以不去赢这场比斗,不出这个风头,又因对赌输掉比赛的话,必须将自己辛辛苦苦得到的‘英雄酒’秘方,拱手送人,我不得不全力赢得这场斗酒大会的比试。 斗酒大会结束,我赢得了比试首名,原是一件好事,现在我只是想要卖我的酒,却不想,区区我一个山野妇人,无形之中,却动了别人的点心,搅乱风云。 如今,风云动,水下暗流众多。 我区区一个山野妇道人家,却被迫卷进这暗潮之中……褚先生啊,”女子淡淡说着,却有一股疲惫:“我当真极冤。” 褚问望着面前女子,叹息一声……原来这些,她心中都清楚啊。 世人都觉得她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野丫头,大字不识一个,粗鄙无知。知道她的人,却说她生就七巧玲珑心,聪慧通透。 只可惜了这份通透聪慧,依然无法帮她渡过这湖面下的汹涌暗潮。 “这场风雨,从刘宸风邀约我爹酒楼聚首开始,一步一步,推着我向那个方向走,不容我拒绝。一步一步,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 看似风光,赢得漂亮。 却是福祸相依。 我起先也以为,这甜酿的处世,也就喝‘英雄酒’差不多,所以与简竹楼安九爷商谈合作的事情,也如当初商谈‘英雄酒’的事情一样。 但当真如预期那样,在斗酒大会上,赢得了头筹,我心中莫名不安。 白家人那一日来挑衅,算是给我提了一个醒。斗酒大会才过去几日啊,就已经有人跋涉而来,白家人的挑衅,也不过就是一个试探罢了。  这几日,我反复地思索,这一次的甜酿和上一次的‘英雄酒’不同,怕是……我已经被迫卷入了漩涡中而不自知。”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从前真是高估了她 褚先生不语,心里却十分明白,她所说,字字属真。 “丫头……”好半晌,褚先生突然开口,苍老的声音,喊着连凤丫‘丫头’,一声‘丫头’,没了平时的拘谨,倒是多了几分长者对晚辈的担忧: “弃了吧……”褚先生这句“弃了吧”的声音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沧桑。 弃了吧……就如……褚先生没再往下想去,心里一疼,猛然闭上了老眼! 弃了吧……连凤丫忽然,鼻中哼出一声哼笑,弃了吧……弃了吧? 叫她弃了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弃掉了一切,不就出了这暗潮汹涌的局势了?但……怎能弃去! “酒楼聚首上,刘宸风算计我时,我没有退! 斗酒大会上,万人唾骂时,我没有退! 苏州府正阳楼樊家、问香轩兰家、东城慕家齐力而上时,我没有退!”她越说,语速越快,声音清脆响耳! 陡然一眼清亮无比,望向褚问,道: “如今福祸相依时,我更不可能退!”  “你……”褚先生被她一番激烈说得赫然睁开眼,满面呆滞地望着对面的连凤丫:“我们所想到的,简竹楼安九爷就算当初一样忽视掉了,这些日子,想来也已经想明白了。说不得,过几日,安九爷会来 寻你说一说。” 话锋一转, “你可知,你若不弃掉那些惹人垂眼的东西,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褚先生问。 连凤丫面无表情:“先生可知,您要我弃掉的,又是什么?”一步一步走过来,才有今日。 都说,一步一步,步步锦绣路,可世人只知道锦绣路繁花似锦,却不知这锦绣路,一个山野出生的妇人家,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多痛多艰难! 怎么能够……轻易地弃掉!  “既然当家娘子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又何必来寻老朽的玩笑?”褚先生肃然一张面孔,冷眼盯着面前的女子,他既跟随在连家,心知眼前这女子骨子里有多倔强,她既然已经心中做出了决断,旁人很难 再去改变她的想法。 褚先生扫一眼窗外景:“夜了,老朽年纪大了,回房休息去了。” 不欲多言,今次夜谈,算是不欢而散。 连凤丫没有阻拦,眼角余光扫到八仙桌上被盖住了纸张,忽然抬头,叫住已经走到屋门口的褚问: “先生要走的话,明日就离开这个家中。不然……晚了。” 形势到底有多坏,二人心中都心知肚明。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提及。 但从她对褚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就……风萧萧兮易水寒…… 褚先生抬起在半空的脚,顿了一下,而后放下,扭头看她:“老朽一身臭皮囊,老矣老矣,走不出这个家的大门了,倒是还能够跟在当家娘子身边打打杂。” 闻言,连凤丫笑了。 “先生!”她又喊一声,褚先生抬起头,顿时微微呆滞,对面女子,眸似星辰,璨若星河……大约,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为清亮的一双眼了吧……褚先生如是想到。 “先生,来打赌吧,就赌这一次,上天还是偏爱我连凤丫!”她说。 褚先生一怔……对面的女子,她哪儿来的这般自信满满? 忽然想起什么,褚先生眯起眼:“当家娘子要怎么做?” “先生你来。”她朝褚问招招手,不理会后者是否跟过来,她已经转身,立在八仙桌前,桌上的炭笔拿起来,就着桌上一张干干净净的白宣纸,就在上面画起来。 褚先生满面不解,看她囫囵乱花……这画工,着实不敢恭维,起初真的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她画得飞快,不求画工精致,等到整个画面都出来了,却能让人看得懂她画的是什么。 画纸上,一方小舟,汪洋大海,行得顺畅。 她添了几笔,这一次,依然是一方小舟,汪洋大海,却起风浪,小舟被掀翻了过去。 陡然之间! 褚先生灵光一闪,“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想必读书人都知道其含义,可……她这么会明白?渐渐的,褚先生心中起了波澜,不是因为她竟然明白这句话的道理,而是因为…… 他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当家娘子难道是想要……?”褚问一双老眼,此刻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不错,正是先生心中所想!”她眸中冷光一闪,神色冰冷:“我连凤丫平生最恨被人要挟!他们想要,那就去和这天下人争去吧!” 褚问心惊胆战,莫名骇然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果然,是她的性格! 更让他辗转难眠眼皮直跳的是,区区一个山野妇人,怎把这天下人心摸了个透? 翌日 大清早,连家院子就被人造访了。 褚问去开门。 门开,看到安九爷,一点都不惊讶:“您来了,安九爷。” 安九爷一身风尘仆仆,“褚先生今日怎么无精打采……咦?你这眼圈,被谁打了?黑不啦啾的。” 褚先生被说的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把安九爷给狠狠骂一遍,暗自嘀咕道:你倒是一夜辗转不睡试试看,看你还能够精神抖擞风采不凡? 心里骂,脸上不显。 安九爷也就没把褚先生的异样当一回事,拍了拍身上的衣摆:“你们当家的呢?” “在的,后院里摘菜咧。”褚先生说着:“不然您先厅堂里坐着,我去请当家的来。” “不用不用。”安九爷一边摆手,一边急匆匆绕过前院,往后头走:“我有急事找你们当家的商量。这里我熟,倒不必去请。” 他这样一说,褚问心中就更加确定他的来意。 远远就看到,后院的小块田地里,一道素色身影,正埋头摘菜。 安九爷心里忍不住埋怨,她倒是不疾不徐,自己却要急的嘴里冒泡了。 “还摘什么菜啊。”他也顾不上平时的举止仪态,跟着连凤丫,蹲在了田地里:“我有急事找你,连娘子,火烧眉毛了,你也不急。” 连凤丫摘了最后一颗,才站起身,从褚问手里接过来干净的布帕子擦了擦手:“急什么?人要屙屎娘要嫁人,阻不来的事情。” “你……唉!”安九爷被她气得当真要跺脚:“我是找你商谈甜酿的事情的,恐怕是这甜酿,我简竹楼一家吃不下。之前我们商谈过的合作,恐怕不能算数了。” 一旁的褚问暗自点头……果然安九爷也已经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像想的那样圆满。 “如果安九爷是来劝我将甜酿的配方拱手相让的。那您就请回去吧。” 安九爷猛然一抬头,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安九爷能够想到的,我也能够想到。”连凤丫淡淡道:“以为和之前的‘英雄酒’一样,不会有多少的阻力,但这一次,显然我们碍了别人的眼。”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安九爷想不通:“你要知道,这世上有能耐的人多的是,眨眨眼就能够暗中弄死你我的人,也不少……你就不怕?” “怕。” “既然知道怕,大丈夫能屈能伸,聪明人应当知道取舍。”安九爷眸子深谙。 “我又不是大丈夫,区区小妇人,不懂什么能屈能伸,还有什么取舍之道的大道理,”连凤丫寡淡道:“我就知道一点,人欺我,我让一次,退一步,等来的绝不是对方的善心大发。 有些事情,退一步,让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安九爷,恕我不能退这一步!” “你疯了?钱财名利,比不上性命!你拿命赌这些身外物,可有想过家里双双父母和幼帝?我看你,真的是变了太多,被金钱名利迷花了眼!” 心中无比的失望……原本以为她至少和其他人不一样,原来见到了钱财名利,也和那些上赶着送死的人一样! 从前,当真是高估了她?也是,人在名利金钱面前,才会显出贪婪的嘴脸来。如此的话……她就算入了那位贵人的眼,日后的路,也浅窄的很,走不长的。  安九爷失望地摇摇头,心里失望无比……太贪婪的人,活不长啊。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都是拿命去赌却不同 机智聪慧,可惜太贪。 这是安九爷对连凤丫的评价。 从前看不出来,现在就显出来了。 “何必呢?”安九爷摇摇头。 连凤丫叫住了一旁的安静无声的褚问:“劳烦褚先生走一趟,给取一些果酒来,再让我娘做上几个好菜,中午安九爷留客。”  安九爷连忙道:“不必了,老夫想说的话,都已经跟连小娘子说了。既然连小娘子不同意,那么,老夫看,也不必再逗留,至于合作的事项,恕老夫不敢吃这一份独食。”报上那位爷的名号,当然能够 独吞下这份独食,但……在商言商,生意就是生意。 他言下之意是,合作取消。 连凤丫倒也不急着质问安九爷为什么不守信用,挥挥手,就叫褚问去取酒。 自己却在田埂边跺了跺脚,将脚底的泥巴跺下去,才抬头,半挑着眉头问:“安九爷认为我连凤丫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嗯?……安九爷惊了一下,她看出来了? 随即,大袖一挥,冷笑起来:“既然连小娘子自己都清楚自己的毛病,却为了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财,去拼命?”  “安九爷难道不清楚,这世上的事情,有十之一成的利益,就会有人去做;有十之二成的利益,就会有人花费心思用心经营;有十之五成的利益,就有人为此大打出手阴谋尽出……若是有十之七八成的 利益……”她笑的意味深长,却慢吞吞地吐出骇人话语:“他们就敢杀人!” 说到此,眼底寒光一闪:“就因为他们敢杀人,所以我就要拱手相让给他们?我若是不肯让给他们,我就是太贪心?这原本,就是我的东西,我不让,就是我错吗!” “除了生气,你又能够怎么样?”安九爷大风大浪里走过的人,在他的眼中,此刻的连凤丫就是那种风口浪尖下,无奈挣扎的小人物,除了生气发怒,又能够拿那些人怎么样呢? 不免,有些轻视起眼前的女子来。 连凤丫心思通透,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安九爷眼底一闪而逝的轻鄙? 当下也不走了,直接停了下来,脚跟陡然一转,一双清眸,清清冷冷,但道: “果酒原先味道苦涩,后经过改良,才有了现在果酒甜酿。甜酿本身更适合女子们,在这次斗酒大会之前,在有这个果酒甜酿之前,权贵人家内宅的贵妇人们,喝的甜酿大抵上就是甜米酒。 可要是论口感,甜米酒比不上我的果酒甜酿。 恐怕,这才是那些人,真正动心的理由吧。 他们想要我的果酒甜酿做什么?……无非,是填补了市场上没有一款专门供给女子家的美酒的空缺,若是果酒甜酿到了他们的手中,安九爷,您说,他们会怎么做?” 怎么做,当然是……安九爷心里划过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想完,清越的女子声音,再一次地响起: “他们要果酒甜酿,当然要卖个好价钱。卖给谁,才能够卖得出彩又来钱呢?”她也并不真的是要安九爷回答,自顾自接着说: 权贵人家的女子们,那些贵妇小姐们。” 只需要权贵之间,一番吹捧,再严格控制果酒甜酿的产出量,还有卖出之后的去处,只往上等人家卖去,绝不给寻常百姓。 只需三两个月,果酒甜酿,就能够被他们生生捧成了上等人家才能够喝得起,贵妇人们小姐们才有幸喝得上的琼脂玉露。 十几二十个铜钱一坛子的酒水,说不得就被他们卖出个百两银。……瞧瞧,这才是一劳永逸大赚特赚的生意啊。也难怪,我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你倒是心里都门门清,可你不甘不服不愿,你能够怎么样?老夫说过,你的怒气,在那些人的眼中,就是一个笑话,根本没有谁会在乎。”安九爷冷笑着。 连凤丫淡眸扫一眼安九爷,她当然明白,她一个区区小人物,没有背景没有权势,什么都没有的一个山里出来的妇人家,在那些手执权力钱财的“大人物”们的眼中,屁都不是! 她当然明白,她的怒气,在那些人的眼中,只是一个笑话! 她当然明白!……难道就要接受? 安九爷看着面前的女子,缓缓垂下眼睛,睫毛遮住了她那张平凡的脸上,唯一清亮得出彩的眼睛……不免轻叹一声,再聪慧的女子,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又能够怎么样?渺小的就像是一只蚂蚁! 安九爷以为她终于是懂得了实力悬殊,终于接受了现实的残酷。 但,女子清淡的声音,从微垂的脑袋下传来:  “他们忘记了,说到底,甜酿的原料也还是野果山果子,原料价钱低廉。寻常百姓们完全喝得起。再者,他们根本不了解民间寻常的老百姓们的生活,甜味对于一般的老百姓而言,都是奢侈的味道。寻 常的百姓们,大多舍不得吃糖。 而果酒甜酿,除了是酒以外,它的甜味,足够吸引到百姓们购买。” 说到此,她才缓缓抬起眼皮: “安九爷,我无贪婪之心,不赚暴利之财。我的果酒甜酿,绝不拱手相让给那些披着人皮的鬼。”她说: “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将果酒甜酿捧上天捧出一个高价的想法,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想着,我的果酒甜酿,要卖给吃不上糖常年尝不到甜味的寻常百姓们。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你我谁都没有预料到,会惹来一群暗中觊觎的鬼。” 说到此,连凤丫似看透安九爷一样:“安九爷不顾晨露重,大早上赶来我家中,我猜一猜,是不是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 安九爷一惊! 这女子,果然敏锐! “老夫素来与张潼那厮不合,却在昨日傍晚,那厮挡住老夫的去路,话中隐隐透露出不对劲。老夫回去之后,彻夜不曾睡好,思来想去,果然是要出大事。” 张潼,便是张家大老爷,淮安府的八品通判知事。如果只是区区一个八品通判知事,安九爷当然不怕,但是张潼背后是张显,张潼一脉是张家分支,张家的主家,却是在京都城中。 如果只论一个张显,安九爷也未必就买这个账,但怕就怕,张显也只是别人的一个卒子。 以他对张家主家的了解,张显素来谨慎,行差鲜少踏错一步……如此想来,张显背后,还有人。 是谁,却不得而知。 可不管张显背后是谁,那人也一定不简单。百年张家,世代定居京都城,和张家同一期的人家,十去六七,张家却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稳步于朝堂之上。 能用张显做卒子的人…… 安九爷摇摇头:“你当真不肯退让?”他陡然望向连凤丫。 “我的果酒甜酿,要卖给老百姓。”女子斩钉截铁。 “你要怎么做?”安九爷问。 “水陆两路,同时往各地运酒!” 闻言,安九爷眼中精光一闪,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她要怎么对抗她嘴里的那些“鬼”。 “你是想要……?”安九爷眼神闪烁连连! “不错!我的果酒甜酿,低价卖给各地老百姓。那些手执权力的大人物们的眼中,老百姓命如草芥,可他们要是敢动了他们眼中贱民的口粮试试?” 到此时,安九爷已经彻底明白,她的意图。 再次看面前女子时候,终于放下之前芥蒂,认真起来:“你要老夫做什么?” 连凤丫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眼前这老狐狸,还算是厚道,还好他愿意出手一起对抗。她所作的一切,是必须借助安九爷的势力。否则的话,凭借现如今她的能力,根本做不了什么! 再一次地痛恨自己的渺小无能! “这个计划,有个很重要的一点……要快!”清眸雪亮坚毅:“我们的动作必须快!在他们真的动手之前,我们的酒水,就要销到各地……至少,要销到江浙一带地区,普及到老百姓的生活里! 一旦我们的酒水,和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同化,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到时候,谁要是敢从老百姓的口中夺食,就要考虑考虑民愤民怨了。”  安九爷眼中精光一闪:“如果真的发生多地区的民愤民怨,那么,当今圣上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如此说来,若是能够成功让当地百姓们接受了果酒甜酿,那么那些想要伸手来的“鬼”,还真不敢再出手 迫害。 “可就算是这样子,你这样的举止,一下激怒了那些’鬼’的话,他们也许恼羞成怒,直接取你性命,你这条命,依然是悬在刀口下的。”安九爷肃然望着对面女子。 其实他很清楚,若是她的计划能够成功,那些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敢对她怎么样。谁还不知道,爱惜个羽毛?这女子正在风口上的时候,哪一个傻乎乎地跳出来? 而那女子,忽而轻笑:“什么事情是没有代价的?”安九爷就听到她清越的声音这样问着,而后,不当一回事地扬起下巴笑着道:“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她这样淡然地拿命去赌,安九爷一时默然,但若说,之前这女子拿性命去赌,他是轻视的,只觉得为了钱财迷花了眼,太贪婪的人活不久。  可此时,她依然还是拿命去赌……安九爷却收起了鄙夷和轻视,满脸肃然!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这女子不简单 安九爷也是一个有血性的,老眼深沉地暗暗盯着面前的女人,既然她都敢赌,那他何方出手帮衬一下? “老夫能够做的,全力相帮。” 连凤丫终于露出了笑脸来,她等的就是安九爷的这句话! “安九爷仗义。” “好听的话,老夫平生听得够多了。”言下之意是说,废话就不用说了。 连凤丫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才道:“安九爷请随我来。” 说罢,抬脚离去,也不管后面的安九爷是否跟上来。 安九爷跟着连凤丫,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屋子前。 “这不是你家的柴房吗?” 连凤丫点点头,望了一眼面前的房子,平素这间屋子,就是堆一堆柴火杂物。 但这只是表面。 实则…… “连小娘子带老夫来这柴房做什么?” 安九爷正不解问道。 却被站在他身前的连凤丫吓了一跳,面前女子突兀地转过身来,一脸肃然:“安九爷您仗义,我就让您见识见识化腐朽为神奇的秘密!” 安九爷心中一惊……她难道是要…… 脑海里灵光一闪的时候,却见面前的女子,陡然转过身去,素手伸出,重重朝门一推! 安九爷一颗心跳的厉害! 跟着女子进到柴房里,柴房就是寻常人家家里那样的大小,安九爷连忙环视一眼四周,她说的化腐朽为神奇的秘密,自然是果酒变甜酿的秘密。 但……失望了,周围除了零星堆着一些柴火和杂物,没有任何一点特殊的地方。 只见女子颇为费力地挪开屋里的一口大缸,又蹲下来在地上一阵摸索,“咔擦”一声……安九爷愕然地看着被掀开地板之后,露出来的一个通道。 “这……”竟然有密室? 连凤丫似能够看透安九爷的想法,淡淡道:“只是地窖而已。” 原先这院子买来的时候,这是前任主人家的菜窖。 后来她把这个菜窖,另作他用了。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昏暗的地窖里,沿着石梯子往下走。 地窖不算深,前朝淮安府曾经闹过匪患,前任主人家修造了这个菜窖,用来藏匿米粮和腊肉咸菜缸子。 “这里……”安九爷豁然瞪大了眼睛! 面前,一排排水缸,鼻子间嗅到的都是酒香扑鼻。 “这些都是……” 连凤丫拿出来火引子,点了地窖里头的蜡烛,一时之间,安九爷看得更清楚了。 连凤丫打开一个酒缸盖,水瓢舀一勺:“安九爷尝尝看。” 一阵国香扑鼻,安九爷尝一口,脸色刹那就不好了:“噗~”一口果酒全部吐了出来:“怎么这么苦涩?”不是经过这小娘子改良后的果酒应当是甘甜一口的吗? 怎么和市面上卖的那些果酒一样难喝? 连凤丫没说话,安九爷就看到她从暗处拿出来一只瓶子,瓶子不大,里头的东西往那口硕大的酒缸里头倾倒下去。 又用一根竹子搅拌了好几下,再舀一勺果酒,递到了他的面前:“安九爷再尝一尝。” “……”安九爷有些后怕地看着面前清香扑鼻的果酒,他可还记得刚刚这酒入口之后的苦涩难忍,着实……不太愿意再去回味一下刚才的味道。 但在面前一双清眸注视下,安九爷很是不情愿地接过了水瓢,十分为难地小口啜了一口……下一刻!惊为天人! “这怎么可能吧?” 他不敢置信! 眨眼之间,苦涩的味道尽褪,唯留下醇香甘甜! “果酒之所以变得甘甜一口的秘诀,就在这里。” 连凤丫怎么会不明白,此刻安九爷心中的震惊,她把手中不大的瓶子举了举, “安九爷,这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秘密。” 安九爷震惊之情,久久不退。 竟然没有你想到,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 须臾之间啊! 她就将那世人弃如敝屣的苦酒变成琼脂玉露! “那是什么?” 安九爷依旧震惊,但更好奇,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那么小小一瓶,就能够将这一缸的果酒,变得甘甜怡口! 他真的好奇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一抬头,却看到对面的女子,正淡淡笑着看着他,安九爷心里一顿! 在震惊之后,他在连凤丫那清淡的笑容里,忽然明白过来了! 这个女子,是信任着自己,把这样的秘密都让他看到了! “安九爷您对我仗义,我就对您坦诚。” 那女子这么说道。 她没有苦口婆心地去对他说:我对你这么坦诚了,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坦诚。 她什么都没说,只说他仗义,她就坦诚。 就是这样子,就是这样简单的你信任我我就信任你的做法,却让安九爷心中一热。再次看向这女子的时候,竟然多了几分亲切之心。 点点头,安九爷道:“连小娘子就说说看,这计划具体如何。” 连凤丫也不推辞,“我需要人手。” “人手我有。你要多少?” “一批精良可信任的。”连凤丫道:“水陆两路销酒,是个幌子。” 她这么一说,安九爷沉思起来。 她扫一眼沉思中的安九爷,续道:“既然我们已经被盯上了,我想,我们一举一动,总有人盯着。 此时此刻,若是大批量地往外面运酒水,太招人眼目了。 酒水是需要往外运的,正常往周边地区贩卖的量就可以。” 安九爷点点头:“这样的话,对暗中之人造不成威胁。目的是拖延时间。” 连凤丫默认,又道:“往外运果酒甜酿是个幌子,而真正需要往外运送的是这个。”连凤丫扬了扬手中的瓶子。 安九爷何等聪明,脑海里灵光一闪: “是了!就是这样子了!市面上普通的果酒,在哪个城镇都有的销卖,我们确实只需要让人往外运送你手中的东西。” 如此一来的话,当真能够打得那些暗中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分三步,第一,安九爷要使人马在各地大批量收购果酒。 第二,我们要做出样子,走水路和陆路两路,一起往外运送成品的果酒甜酿。 第三,暗中却要使用心腹人马往各地运送我手中的东西。” 女子无比冷静地一步一步分析: “一切准备就绪之时,各地同时对当地百姓出售果酒甜酿。” “如此,我们的果酒甜酿上市之时,那些暗中觊觎的‘鬼’们,一定猝不及防!” 这女子,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那些人,直到她把那些果酒甜酿卖出市场之上,那些人还不知道,她怎么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将那么大批量的酒水,往外运出去的! 好计谋! 暗度陈仓这一招,用的妙! “还不够!”安九爷心中感慨的时候,那女子清越的声音,再次冷静地响起: “只是各地同时对百姓销售果酒甜酿,这还不够。”她很清楚:“只是如此程度,达不到飞快占领市场,普及到老百姓中去。” 确实!安九爷也在担心这一点。只是一样新的东西上市,并不能够大批量地吸引百姓们驻足购买。 “事到如今,只有冒险了。”安九爷道:“七分靠努力,三分天注定。”有些事情,人力无法企及。 便有了这世间的“赌”一说。 撩起眼皮,望一眼面前女子……赌命之徒!他心中暗道。 自古以来,往往赌命之徒,成就枭雄霸业……但她也只是一个妇道人家。 “不,”安九爷以为那女子也同他一样想法时候,却听一贯冷静的声音,道: “促销。” “什么?”安九爷没明白。 连凤丫清眸冷静无比:“促销。各地开业那日,敲锣打鼓舞狮子,派人走街串巷派传单。” “促销”和“传单”是什么,安九爷首次听到这词,但是凭借这么多年来商场中的经验,隐约能够明白连凤丫的意思。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促销’是何意?那个‘传单’又是什么?” 安九爷有问,连凤丫也就简单精要地与他解释起来……说完,她垂下眼,这些东西,已经是后世用得不能再用的手段了而已。 只是,这个时代还没有而已。 听完之后,安九爷望着面前面容平静的女子,他心惊胆颤! 这小娘子……不简单! “连小娘子心思缜密!”他夸一句,心悦诚服。 在商场之上,混迹几十年,如果还看不出来,她那些手段之下带来何等效应!那他……就算是白混这几十年了! 但商场之上混迹的几十年,如她这般手段,他平生第一次见! 安九爷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那张脸,太过平凡,丢到人群中,也是不起眼……  谁又能够想到,这张平凡至极的面孔下,是怎样一颗缜密心思,步步为营,洞彻人心的一环扣一环!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紧锣 一辆黑色马车,旷野里飞驰而过。 赶车的陆平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这么披星戴月的赶路。 城门就在眼前了,陆平把车赶进了城里去。 天亮进城,街市上人声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却已经赶了一夜的路。 “爷,咱们找家客栈休息一宿再走吧。” 陆平说着,却听不到身后车厢里传来声响。 “爷,人不休息,马也要休息啊。” “马不行,就换马。”低沉的声音传来。 车帘子动了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揭开了厚重的车帘。 深邃黑眸眯起,“本殿要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陆平一怔:“是,爷。” 两人几乎不曾在这个城镇多做逗留,只简单补充了补给。 车厢里,男子黑眸深邃,手指却在摩挲着那只从巫倾歌那里要来的寒玉盒子。 另一边 淮安城中,清早一主一仆,另一辆马车,也悄然离开了。 马车出了城,往南去。 “不平,这一次回去藏幽谷之后,本公子要闭关,除非重要之事,否则,休得打扰。” 巫倾歌冷眼眯着,白皙手指摸上自己胸口,隔着衣服,感受昨日那人那一掌的威压,伤已经不显,痛却侵入了皮骨之中! “萧凤年,此仇不报,我就不是巫倾歌。” 眸中恨意,遮也遮不住! 简竹楼中,安九爷并不安稳。 事情正在紧锣密鼓之中。 张家的人,送上来了请帖。 经由楼中掌柜的手,送到了楼后院子里的安九爷手中。 “这么快?”安九爷第一眼扫到了请帖下的名讳,眉眼半挑着,“这个张潼!” 一边冷哼着,掌柜的还在一旁问:“九爷去不去?” “去~当然去~”他手中的请帖“刷拉”一下,重新阖上了,便放进了袖子中:“今晚我不去,张潼会放过我吗?” 摇身看了眼天际,太阳快要落山去。 “走,去准备车马。” 他把候在一旁的掌柜的打发走,自己却往后院去,叫来侍女,捧上一件体面的衣裳换上,又往铜镜里看了看,检查了一番……今晚这个鸿门宴,不吃还不行。 垂眸扫向了袖子里,瞧瞧,张潼那厮多嚣张。 请帖? 这是请帖吗? 根本就是传召令啊! 安九爷不是没有怒气,眼底深深的怒意,压不住。 怒焰燃烧,老于世故的眼中,深沉难懂。 忽然笑了开来……呵呵~这般嚣张,还当真以为他怕了? 前院里,车马已经备好了。 傍晚时分的时候,一辆车马,便从简竹楼的后门里出来了。 另一方,连凤丫家的小院里,几乎是安九爷的车马离开简竹楼不多久,她家就迎来不速之客。 小院门开,斯文有礼的连海清,和连老爷子,就这么出现在连凤丫的眼前。 她垂下眼皮的一瞬间,嘴角一丝冷笑划过。 倒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前一刻,张二鱼就来报信,说是安九爷要去赴张家人的宴了。 琢磨着这会儿安九爷差不多时离开了简竹楼,这一边,连海清和连老爷子就到了她家大门口。 要她相信,这般巧合……连凤丫眼底划过一丝轻讽。 抬起头时,一脸平静无波:“来了啊,进来吧。”说完,不看后面两个人,敞开着院门,径自转身进了院子去。 连海清和连老爷子同时一愣……两人互相对看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来一丝疑惑和惊愕。 “这丫头好像摸准了我们会来?” 连老爷子压低了声音,在连海清的耳边说道。 连海清斯文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怀疑,眸子闪烁几下,眼眸越发深沉:“阿爷,不管她,我们只管把事儿做好。” 眯起眼,望一眼已经走出老远的连凤丫的背影……他这个大姐姐,不管她怎么上蹿下跳,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也还就是个跳梁小丑。 这一次,他倒要看看,她又能够怎样蹦跶! 两人抬脚往院子里走。 天色暗了,到了百家上灯的时候。 连海清举止斯文,步伐矫健,经过小花园的时候,突然顿足不前。 “海清?”连老爷子奇怪,“怎么不走了?” 一边奇怪,一边看向一旁的连海清,却发现连海清正往一个方向看。 连老爷子顺着连海清眼神的方向看过去……一时嗫住。 西厢房里蜡烛亮起,窗前的书桌后,一个小人儿正站在桌前练字。 连老爷子心里无来由的一痛!……唉~这好好一个跟着举世大儒学习的机会,白白就浪费了。 “海清,算了。”连老爷子摇摇头:“二狗子有名师教导又能咋样咧?改不了这辈子哑巴儿的命运咧。” “比不上我家海清的咧,你小小年纪都已经是个秀才老爷咧。二狗子一个半道出家的哑巴儿咋比得上你。” 连老爷子自然看出来他连家的希望海清孙儿心里的难受,一边安慰起来,一边又狠狠骂道: “不知道那丫头到底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叫闻老先生改而收她那个哑巴儿弟弟为徒。”  连老爷子这样说着,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闻老先生本来是看中了连海清,却是连凤丫从中使坏,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让闻老先生不收连海清,却收她弟弟为徒,好像是连竹心抢走了本来属于 连海清的东西一样。 不过连老爷子心中,就是这么认为的。 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心里不太舒坦……一个哑巴儿读那老多书,有啥子用咧!还不如个学个手艺实在。将来再咋说,也饿不死咧。 在连老爷子的印象中,读书就是为了考取功名,不然读书有啥用? 可一个哑巴,学问学再好,难道还能够考个官儿当当? “阿爷,打断骨头连着筋,分了家二狗子也还是我阿弟。”连海清说着,重新抬起脚步,往厅堂走去。 连老爷子又看了一样那西厢房里亮着的灯,满眼的惋惜。 这才跟上连海清去。 连家的厅堂上,连大山坐在桌子上,他们一家正要吃晚饭。 他婆娘做了一桌的好菜,正好,今日和褚先生小喝一杯。 本来是个开心的事儿,却没想,这傍晚了,都还有人来家中。 再一看,连老爷子和连海清。 连大山心里倒是有几分高兴的,爹再不好,那到底也还是自己的爹。 他倒没有多想,见着是自己的爹,憨厚的脸上扬起了笑: “爹……连老爷子咋有空来咧?”到嘴的一声“爹”,却突然想起老爷子早就把自己个儿给逐出了族谱外,连忙改了称呼。 “老爷子既然来了,坐下一起吃饭吧。” 连大山一边说着,本就今日万氏下厨,做了好多好菜,他心情极好,这会儿对于老爷子的到访,也高兴的很,不往歪处想。 连凤丫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也不把褚先生当外人。 平日里,也是一起吃饭的。 只是今日万氏做上一桌菜,连大山急着过过酒瘾,才在饭前就把褚先生一起拉着坐在了饭桌上。 可这没想到,这会儿还会有人来。 褚先生坐着,便觉得有些不对,正要站起来。 连老爷子的脸,就黑了下来。 老眼横眉冷目地一扫连大山,颇有几分训斥: “家没有家规,一个下人,和主人家同坐一张饭桌。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出口就是训斥,“你看看你平日是怎么治家的!” 连大山脸上一阵尴尬: “这平日里也不拿褚先生当外人咧,我一个莽汉,平日里力气活儿能干,其他的事儿,我哪晓得那么多咧? 家里家外凤丫拿主意就好诶。” 他倒是老实人说老实话。 本也就是想要告诉连老爷子,这家里他不管事儿,他闺女儿能干,他做一做力气活儿就好。 却不成想,老爷子一听,脸色顿时铁青,哼唧道: “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家里,一个女子当家做主。那句话咋说的来着?……阴阳倒反,牝鸡司晨!” 连老爷子狠狠骂连大山:“一个大男人,要是个汉子,就早点儿把这家拿捏起来!家里的女人该绣花绣花,该洗衣做饭洗衣做饭!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好好管着家里后院儿,这才是女人家该做的正事儿!” “每日里抛头露面,算个啥?好人家的女儿,可做不出这样的事儿!” 连凤丫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借着骂她爹,实则把她狠狠教训一通! 眼里无波,心里讽笑,老爷子这一上来就来就给她来个下马威?  呵~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密鼓 万氏欢欢喜喜地端来一锅地锅鸡,面饼子摊在了大海碗的四边上,香味扑鼻迎面而来。 一入门,看到多出来的两人,吓一跳。 手里端着地锅鸡僵住了,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十分的尴尬。 连老爷子一看到是她,心里头顿时不喜起来! 败家的女人,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谁家家里要是有这么个破家玩意儿,谁家就是倒了八辈子霉,就是这个破家玩意儿把他好好一个连家给拆分得七零八落! 要说连老爷子对万氏没有愤慨,那是不可能的。 少不得要说上两句: “干看着作甚?是不想见到我还是不想见到海清?瞧瞧你,啥表情,看着就不讨喜。” 连凤丫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要说连老爷子和连海清今日来是别有目的,连老爷子一开始就要给她一个下马威,那也就算了。 现如今倒好,直入她家,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倒是把他们一家子给使唤成自家的奴才。 万氏脸色不好看,有心想要诋回去,但她骨子里的温婉却让她忍了下来,看了一眼一旁的连大山……她总还得为她男人留几分情面。 万氏可以忍,连凤丫可不忍: “我既不想看到连老爷子,也不想看到连海清。”女子淡淡开口:“我娘也不是生来就是讨好别人的,让人看着讨喜的那是什么人?” 连老爷子本来就是要给连凤丫一个下马威,刚刚看着这丫头不吭声,以为拿捏住了。 忍不住多骂了万氏两句,不成想,他以为被他拿捏住的黄毛丫头,却出言讽刺他。 老爷子刚要说话来着,一旁连海清立刻伸手挡了挡: “阿爷也是关心则乱,大姐姐何必生气?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阿爷也就是个老小孩儿,大姐姐你还和一个老小孩儿较真么?” 面前文质彬彬的少年郎,要不是知晓这人内心的阴狠之处,也怕是要被他这一副外表给骗到了。 粉唇向上勾了勾,但笑意却不达眼底:“没想连老爷子和连大秀才会赶在饭点的时候找来我家中。 既来之我家招待就好。 谁也想不到,会闹出来这样的不开心,不是?” 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连海清挖的坑给带过去了,话里话外更是直指连海清和连老爷子自己挑在别人饭点时候上门,还不客气地找不痛快。 连海清脸色不变,似不在意连凤丫的话,至始至终,笑容可掬……打嘴仗算的什么?到时候有她哭的。 这一幕落在连凤丫眼中,她眼底冷意愈发明显……她怎么会看不出连海清笑容背后的胜利在握? 倏然扭头挥了挥手:“娘,你叫竹心来吃晚饭。”边说着,又冲褚先生看去: “先生随我一起去偏厅招待连家祖孙。” 她是不想要家中人知晓现如今的危局,但显然,对方却不愿意让她的家人安心。 “大姐姐也真是的,何必挪步偏厅,又有什么事情是大伯大伯娘不能知道的?”就见连海清笑容可掬望着她的父母: “大伯大伯娘知不知道,大姐姐惹了大祸了,我和阿爷是来帮你们的。” 连凤丫次那种一沉! 眸子深深盯在连海清的身上,已然有一丝怒意。 最厌这种人! 连大山和万氏一听,心中一抖,但也并不全然相信:“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啊,海清。” “大伯娘不相信?那您问问大姐姐,简竹楼的安九爷,昨日有没有来找她说说话?” 万氏呼吸一乱……这不用问,昨日安九爷来的时候,她都看见了。 “凤丫……你和娘说,安九爷昨日找你说甚啦?是你得罪安九爷了?” 万氏能够想象到的,最严重的事情,就是连凤丫把安九爷给得罪了。 连海清垂眸,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到底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妇孺啊。 万氏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自己这一句话,却叫连老爷子更加对她看不上眼了,只觉得万氏小家子气,眼界低,“头发长见识短。”老爷子一旁哼哧道。 褚先生亲眼看到那女子眉眼沉了下去,冷眼望着面前祖孙二人,他把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对于连海清这样的做法,也十分不屑不喜。 祸不及家人,亏这连海清还是个读书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家娘子不想这件事让家中人担忧,若是真的明事理的人,又怎么会故意牵连到两个老实人的父母? “大伯娘不会以为我说大姐姐惹了大祸只是得罪了安九爷了吧?”连海清似乎故意: “大姐姐她啊,这一次得罪的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贵人啊。” 啪嗒~! 一盆地锅鸡,全部摔倒了地上去,泼的到处都是! 万氏的脸色倏然发白,连大山面色也发紧。 连海清一脸惊诧:“原来大伯大伯娘真的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大伯和大伯娘是装……” 连凤丫脸色铁沉铁沉:“够了!” 她冷喝一声:“连海清,你枉为读书人!一点德行都没有!” 万氏并不笨,她只是见识有些少,但为人却十分敏锐,顿时就明白了过来,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的连凤丫,惨白着脸问:“凤,凤丫,他,他……海清他说的都是真的?” 连凤丫死死握紧了拳头,她娘连唇色都灰白起来,而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两个不速之客导致的! “什么是小人!连海清,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凤、凤丫……你、你快和娘说,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万氏哆嗦着嘴唇,她知道,如果连海清是危言耸听的话,她家凤丫不会这么生气发怒。 连老爷子不高兴了:“ 海清只是说了实情,大山和他婆娘也该知道,不然被拖累了咋办? 倒是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情,也还瞒着你爹娘, 要想清楚,这再也不是过去你那些过家家的事情,可不敢瞎来。” “凤丫!说!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到底都得罪了什么人?”万氏是了解她自家的闺女的,假如事情不严重的话,她这个闺女又怎么会这么气怒? 正也因为了解这一点,万氏心里七上八下,紧张万分地拽着连凤丫的衣服袖子:“你这丫头!你倒是快说啊!” 连凤丫满眼的无奈……这叫她怎么说? 三言两语说不清啊。 “娘、娘,你冷静一点。”她一把捉住万氏拽着她衣袖的手,双手捧着万氏惊吓得冰凉的手掌,捂在自己的双掌中,安抚起来: “娘,不管怎么说,好也好,坏也好,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对不?” 对不起,娘,当着连老爷子和连海清这祖孙两人的面,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够说。 连凤丫垂下眼皮,遮住眼底一丝愧疚……不是故意要瞒着家里人。 只是不想他们担心罢了。 却没有想到,敌人竟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何必?何必要将家人牵连进来! “爹,娘。别怕,我们一家人始终在一起的。” 万氏身子一颤! 忽而抬起头,这个在连海清眼中大字不识一个没有见识的大伯娘,连老爷子看不上眼的万氏,眼中充满坚毅: “对!好也好,坏也好!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当初什么样的日子没有过过?怕啥?大不了再过回从前挖野菜吃三餐的日子!” 说着,一扭头,望向连大山: “凤丫她爹,你说,是不是?” 连大山憨厚的脸上漾起憨厚的笑:“是,秋娘你说什么都对。” 连凤丫一时心中震撼!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能够吃糠咽菜过日子的人这世上有太多太多, 但是,吃好穿好过上好日子之后,再想要吃糠咽菜那种日子, 这世上,却没有那么多的人能够接受了……上天对她不薄,给她第二次生命,亦让她拥有这样一双父母。 庆幸,上天给她一双至宝! 连海清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知竟涌上一丝妒,心里的丑染上了毒一般,肆意飞扬! 腮帮子几番努动,陡然眯起眼睛,少年郎清亮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姐姐这一次惹上的是不得了的贵人!一个手指头就能够碾死一群人,何况是大姐姐?” 万氏心中刚刚涌起的勇气,被这一吓,呼吸便有些不稳了,连凤丫眼眸闪烁,清晰地感受到她娘身子微微的颤抖。 耳畔连海清声音越发温和:  “不过大伯大伯娘不要怕,我和阿爷就是来救大姐姐的性命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做戏 无耻的人,从来都是无耻的。 你以为这已经是他无耻的下界了,却没想到,这只是他无耻的开始而已。 连凤丫气极反笑,“哦?连秀才要怎么救我性命?” 吓唬了她爹娘,还要来装好人。 分明是助纣为虐,却说自己是来救她帮她的。 这样的好人,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褚先生也是长了见识,私底下看看连凤丫看看连大山夫妇,再看看来做客的那对祖孙……这当真曾经是一家人吗? 褚先生摇摇头,默不作声地静立一旁。 连海清笑容越发灿烂,“简竹楼的安九爷已经和大姐姐说过了吧? 海清在这里,也就不做多言了。 只是再一次地提醒大姐姐,有些东西,命里没有的,就不要拿,拿着烫手,还会烧身的。” “大姐姐这个称呼不敢当,连秀才说的文绉绉的,我一个山里出来的村姑听不懂。” “好,既然大姐姐听不懂,那海清就直言了。” 连海清收敛了笑容,不想再跟他这个大姐姐绕弯子,在他看来,无论他这个大姐姐做出什么选择,从那些大人物“记挂”起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大姐姐,海清问你一句,价值万金的东西,大姐姐你真的有那么资格拿在手里吗!” 连海清眉目清秀,此刻却一片冰冷地质问连凤丫。 连凤丫眼底冷意划过,一闪即逝……这些人,真的以为他们就得逞了? 这些人,真的以为她就会什么都不做就束手就擒? 冷意一闪即逝,抬起头看向连海清的时候,脸上换上了惶恐之色: “连秀才,你可别吓唬我!我、我……我不怕的!” 连海清心里闪过鄙夷……不怕的? 这就是她的“不怕”? 要他看,分明就是已经心里慌乱不知所措了! 一个见识短浅的妇道人家,平常遇上一些小事,有着那些个小聪明,可有什么用? 最后遇到了那些必须仰望的大人物,还不是慌乱成一团? “大姐姐,海清可不是吓唬你。”他心里看不起面前的女子,却依旧耐着性子与她一一分析: “大姐姐你想一想,假如事情不严重,安九爷会跟你摊牌吗? 安九爷都找你了,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看重了大姐姐手里头的东西啊! 而那些人还是安九爷得罪不起的,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这……这……” 连海清只见面前的女子,脸色“刷拉”一下子就惨白惨白一片,眼底的慌乱遮也遮不住。 他眉眼中尽是势在必得。 “大姐姐,莫怕。海清就是来膀大姐姐的忙的。” 闻言,连凤丫猛然一抬头,急切地捉住连海清的衣袖,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 “海清啊,你快说说,你要怎么帮我啊?”她惊慌地问:“难道,难道海清你能够帮我对付那些大人物?” 连海清望着她眼中的惊喜之色,心里轻讽闪过……人啊,不能够乱,心一乱啊,就天真了,他这个大姐姐竟然天真地以为他有这个能力帮她对付那些大人物。 哈~别说他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是真的他有这个能力,首先第一个就是要让她不痛快! 要不是她的话,闻老先生最后怎么会没有收他为徒? “大姐姐你先静下来,海清没有那个能力去和那些大人物抗衡,要是海清有这般能力,绝不叫自己的亲人受到威胁。” 连凤丫惊喜的眼眸,暗淡了下去,手缓缓地松快了连海清的衣袖:“啊……你不能啊……” “大姐姐!”连海清似看穿了她的失望之色,心念一动,忽而大声喝道: “大姐姐不要气馁! 海清虽然无法直接帮到大姐姐去对抗那些人。 但,海清有一个主意,或许可以帮到大姐姐。” “真的?”连凤丫似乎不相信地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连海清,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慌乱担忧。 正是这一幕,叫连海清彻底放了心。 这世上,如果谁不是真的心慌意乱的话,哪能够有这么真实的复杂情感? 害怕慌乱,对于帮助自己的人,又存在着那一丝丝的不信任……可不就是他这个大姐姐此刻脸上的复杂情绪吗? 如果这一切都还不是真的的话……那么他简直就不敢相信,他面前这个大姐姐的可怖了! 如果这一切都能够装出来的话……连海清不敢想。 但所幸,面前这个女子,到底还是少了一些见识,到底出生村野,终究还是在这些事情面前,怕了,惧了,慌了! “大姐姐,你要是信海清,那就听海清一句劝。 这世上的东西,早就注定了的。 谁不想拥有这世上的好东西,可是好东西就那么多,谁都想要,怎么有那么多呢? 所以啊,有一些东西,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即使大姐姐一时拥有了,却未必就是真的属于大姐姐的。 就像是管理钱财的账房先生,他们手中经手的钱财数以万计,可是那些钱财不是他们的,他们仅仅只是为了主人家办事。” 少年郎侃侃而谈,颇有几番见识,连凤丫垂眸,静静听,这番无耻之言,倒也被他说出了几分歪理来。 不禁心里怒而反笑……可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她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看穿了面前她这个“好弟弟”的“良苦用心”, 偏偏,却还必须虚与委蛇,把这出戏给唱下去。 “哎呀,海清弟弟,我这急得嘴巴都要冒泡了,你就直接说!到底给我出个什么主意!” 她慌乱又急切的模样,又一次成功叫连家祖孙放了心。 “好,既然大姐姐都这么着急了,做弟弟的不能看着大姐姐这么着急而不顾, 大姐姐,你就投靠到那位大人物的门下,这样大姐姐又可以做淮安城百姓心中的酒娘子连大家,又不会得罪那位大人物,这就两全其美了!” 连凤丫闻言,先是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连海清是要她把果酒甜酿献给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的。 没有想到,连海清居然会让她投靠到那位大人物的门下。 这好像真的就如连海清说的那样,她还做她的酒娘子连大家,但也不得罪那位大人物,好像真的两全其美了。 但! 连凤丫心里越发冰凉……怒意在胸口萦绕,快要溢出来了! 当真! 当真是她的“好弟弟”! 她隐在衣袖下的手掌,紧紧握成拳,手指用力地竟然颤抖起来! 投靠到那位大人物的名下……这是要她给别人当一辈子的奴才吧? 只要她真的听信了她这个“好弟弟”的建议,投靠那位隐在身后的“大人物”的门下,那就等同是甘愿为奴! 失去平民身,自甘堕落为奴……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那双愤怒的双眼,遮住那双眼中燃烧的怒火! “大姐姐,性命要紧啊!”少年郎一脸为她着想:“再者,有那位大人物庇护的话,大姐姐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放屁!……连凤丫心里怒骂! 死死咬紧牙关,气得全身发抖……她这个“好弟弟”竟然劝说她为奴为婢! 一旦她自甘为奴,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一切行事看主人家的脸色,没有自由身,便沦落为这世上最下贱的人。 连海清啊,连海清,你当真是面善心狠嘴甜心毒啊! 万氏和连大山吓得脸色发白,连大山担忧自己的闺女,正想要说什么,褚先生悄然靠了过去,伸手拽了一下连大山的衣服。 连大山顿了一下,扭头朝着褚先生看去,后者给了他一记“放心”的眼神,安抚过去。 连大山猛然清醒过来。 连凤丫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从后牙槽里蹦出来: “海清弟弟,真是为难你的‘良苦用心’,大姐姐真心谢谢你。 你说的事情,大姐姐一定慎重慎重考虑。若是,若是当真无路可走的话,大姐姐便听了你的主意,投靠那位大人物就是。 只是,那位大人物是谁?” 她已经被恶心的胃里酸液翻滚,可为了能够……也只能忍着恶心,配合着这场戏。  装聋作哑,装傻卖痴而已……何难?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她忍 “只是那位大人物是谁啊?海清弟弟能够说得上话的人,想必一定也是相熟的,海清弟弟,你可是大姐姐的‘好弟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咧,你不能够见死不救。” “怎么能呐,大姐姐,你放心,要是能够帮到大姐姐,海清就算是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帮大姐姐的忙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连凤丫垂下眼,眼底划过冰冷……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恐怕是恨不得她葬身火海,头颅落地吧。 只一眨眼,只见女子慌了神地一把抓住了谦谦少年郎:“那、那、那海清弟弟,你可不能够戏耍大姐姐呀。”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她的这个“好弟弟”心思多轨,套是套不出来话了,那就……赶紧地做做戏,把这对瘟神送走吧。 她两个孩子,还在西厢房里,竹心那小子看顾着呢。 连凤丫眉宇里一丝厌烦,稍显即逝。 又是一番“情真意切”,才算是把这对瘟神送出去家外了。 连凤丫领得头,连大山和万氏一起,褚先生亦步亦趋跟着,一家人连主带仆,一起将连老爷子和连海清送去门口。 一路经过院子,站在檐廊下,连老爷子没有跟上他孙子。 “怎么了,阿爷?”连海清停下了脚步,温和问向连老爷子。 连凤丫家几人,也只好停下,和连海清一样,顺着连老爷子看过去的方向看去……连凤丫微微拧眉,这老头,怎么无端停下来,盯着西厢房里竹心那小家伙,定神地盯着看。 这……也许这老头也还是记挂自己的孙子,再如何,连竹心那也是他的孙子,做阿爷的心里想念也是有的。 连凤丫这样想着,眼神温和了几许,刚要出声:“这个时辰,竹心那小子的字快练完了,老爷子想……”去看看吗…… “大山,我上次与你说的事情,你再想想。”连老爷子突然地出声,截断了连凤丫的话。 连大山一愣,“上次?上次说的啥?”他是真没有想到那一处去啊。 老爷子眉心一拧,便觉得这大儿子卖关子,装傻充聋,心里其实就是不愿意让自家人沾一点好处。 顿时脸色就沉了下去,只那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大儿子,老爷子不说话。 一旁的连凤丫和褚先生都是明白人,连老爷子把那话一说,两人心里就明白了过来,万氏脸色像是被人用臭鸡蛋砸过那样,抿着嘴不说话。  连凤丫没有把事情告诉她,万氏所看到的就是,自家那个不服软的闺女,今天却对自己最厌恶的连家老宅的人低眉顺目的讨好,万氏的心里,如果自家这个不服软不服输的闺女都会低三下四了,那事 情,得有多严重! 面对连老爷子,她还能有什么底气? 突然之间,万氏恍然……什么时候,自家这个闺女,便成了自己的靠山,自己的主心骨。 她又扭头看向一旁的闺女……心里一阵的难受。 为人父母者,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亲眼看着自家的闺女忍着受着的那般。 “爹,老爷子是问你,上一回,二房连大宝连小宝给竹心当书童那个事儿。”淡淡说着,她却不屑瞭起眼皮去看连老爷子…… 当真是她高估了这老头儿的心软,还道爷孙情,不念儿子念孙子的老人家,也是有的……哈,当天是她太天真,儿子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孙子? 可这老头儿,当真是心偏的不是一点两点! 二房家的连大宝连小宝的事情,就心心念念的记挂着,有着机会就要为他们谋划前程,同样都是孙子呐! 竹心呐? 竹心就不是他的孙子了吗! 二房的两个小子要读书,要学学问,要谋前程,她家的竹心呢?她家的竹心就不该读书,不能读书吗! 就应该听这老家伙的话,去学手艺活,将来做个木匠? 二房的孙子前程重要,她家的竹心就不重要吗! 同样都是孙子,人心怎能偏心至此! 她的心头阵阵的难受,忍着汩汩愤怒的情绪,但,她还得陪着笑脸! 连凤丫死死压抑着自己,恨不得就当面质问面前的老家伙!可……不能。 谁叫她弱! 弱就要挨打! 她得陪着笑脸让他们乐呵,再高高兴兴把他们送走。 恨啊! 恨自己的无力! “这……”连大山怔然道:“这、这……这不太好吧。” 他一句实在话,可是听在连老爷子的耳朵里,那就不得了了! “你这个逆子啊!胳膊肘只知道往外拐,那是你二弟的娃,你亲侄儿!都不肯帮衬一番。” 连大山脸色如灰,他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他好好的干活儿做事,咋么就成了自己亲爹口中那个冷血的混账了? 脸色憋的铁青,唇都发白:“爹!”重重喊一声,这憨厚的庄稼汉子,痛得都忘记了,他早被面前的连老爷子逐出族谱,早就不是父子之情了! “你讲讲道理!” 连大山突然地爆吼一声! “别喊我爹,我没你这个不孝的儿子!” 憨厚的汉子,瞬间面色发白,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 老爷子仿佛没看到,继续哼唧:“你也别想指责我不讲道理,我当了老宅几十年的家,还没人说过我不讲道理。 当初把你逐出族谱,我看是做对了,天下指责自家爹的儿子,也就属你连大山了吧。” 憨厚的汉子,高大壮硕的身躯,胸口剧烈的起伏,一双眼,瞪得铜铃大,就锁在自己亲爹的身上,眨也不眨,眼白都充血了。 “咋地,你这口中不逊就算了,你还想对我动手?” 咔擦!憨厚的汉子把手指都捏的蹦响。 对面的老爷子眉眼一沉:“你还真想对我动手啊!” 只见连大山那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左脚忽然向后踉跄半步,连凤丫眼尖,连忙去扶: “爹,没事儿。”又扭头:“娘,扶爹去屋里。” 连老爷子还想再说什么,连凤丫忽然一抬头,猛地眯眼: “给竹心当书童,这事儿闻老先生已经有了人选,闻老先生虽然收了竹心为弟子,但我们家终究只是个平头百姓。 老爷子想要是连大宝连小宝给竹心当书童,那得亲自去跟闻老先生去说。 我们家可不敢惹恼他,闻老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可也别忘了,他也还是这大庆朝三公之一的太傅! 要是老爷子不怕惹恼闻老太傅,我明日一大早,就去给老太傅问安去,老爷子随我一起去,到时候老爷子有什么请求有什么愿望,只管跟老太傅亲口说。” 她说的面子上仁至义尽了,连老爷子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但他老眼中强烈的不甘心,猛然喝道: “让二狗子去说,二狗子可是闻老先生的亲传弟子,如果是二狗子的要求,闻老太傅会听的!” 连凤丫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内心在大声咆哮! 这特么的太不要脸了吧! 自己想要得到好处,自己又怕得罪人,却叫竹心去,他怎么自己不去的! 几次压抑不住,想要冷讽回去,但是……脑海里想到那件事。 狠狠一咬牙……她忍! 压下怒火,抬起头时,弯眼一笑,温和点点头:“那倒也是一个主意,回头让竹心去给闻老先生提一提,且看看闻老先生怎么做的决定。” 话锋一转,她目光落在连海清脸上: “海清弟弟,大姐姐我可先说好,最后怎么决定,也还是要看闻老先生自己的意愿的,”说着,忽而靠近连海清,有些难言地开口轻声暗示: “竹心他……在闻府过得不太开心。” 连海清心中一动……哑巴儿在闻府过得不太开心,岂不是说,闻老太傅并不太看重这个弟子? 他眼底闪过轻蔑……也是,一个哑巴,口不能言,将来又能做什么? 想必,闻老太傅……如今也后悔了吧。 “海清弟弟,老爷子太拗,这……”她说着,眼神往西厢房窗口的连竹心身上瞟,连海清立刻明事理的点点头,慷慨道: “海清知晓的,阿爷说的那个事情,提一提就好。倒是大姐姐,重中之重的事情,你可要快些做决定。 贵人的脾气和耐心,哪有好的?大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才不关心二房那两个。 “是是是,海清弟弟说的有道理。” 连海清一笑,少年之清俊,扭头看老爷子:“阿爷,我们先走吧,大姐姐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可是大宝小宝他们……” “大姐姐不是说了吗,叫竹心明日提一提。”连海清笑道:“阿爷,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得上帮助大姐姐度过这次难关重要啊?” 老爷子闻言,心念一动,似乎开了窍,也不再胡搅蛮缠。 连家的院门开了又关,咔擦一声,落下了锁木棒,连凤丫挂在脸上的笑,瞬间收敛了,眼底一瓶寒凉。 褚先生拱拱手:“当家娘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晓得。”她寒着一双眸子,“他们怕我寻安九爷来撑腰,故意在这个时辰,把安九爷支走了。”  顿了一下,又道:“褚先生,咱们还得买人奴。”说完,粉唇紧抿,眸似寒冰利刃……刀悬头顶,颈项危矣,居安思危,不敢松怠!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逢场 张家府邸,酒桌之上,觥筹交错。 安九爷似喝多,迷醉着一双眼,雾里看花地摇头晃脑看歌舞。 张家三兄弟作陪,张大老爷瞅安九爷一眼,呵呵道:“安九爷看我张府上这舞姬,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入得入得。”安九爷把酒盅一举,杯中酒尽数灌入喉中。 张大老爷会心一笑,“安九爷满意就好。只这舞姬,还算不得什么,我府上近来,刚刚入了一歌姬,貌若天仙,声若黄鹂,安九爷可有兴致看看?” “哦?这世上还有这般美妙的歌姬?” 张大老爷淡淡觑向陪客的张二老爷一眼,张二老爷了悟地点点头,手掌伸到半空中,拍了拍。 啪啪~ 伴随清脆的击掌声响起,一道清亮的歌声由远及近,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在那十数个舞姬身后,缓缓露出来。 张大老爷看一旁安九爷果然眼睛一亮,他也会心一笑……只要能够拖住这老东西一个时辰,且让那边的人,把事情做好了。 一番觥筹交错,安九爷心中明白的很,姓张的想要拖住他,他又何尝不是要拖住这姓张的? 酒宴快结束,安九爷已经喝下许多酒,醉醺醺的嘴里还胡言乱语。 张大老爷放下酒盅,关心地走过去,亲自询问起来: “老朋友,你喝醉了~” “去~谁说我喝醉了?没醉……没……我还能喝……” “真的醉了!”张大老爷一脸的怪责,那一脸诚恳的关切,不知道的人,还真的以为他和安九爷之间,是怎么样过命的交情呢。 “真的没醉。”安九爷醉醺醺,两眼都泛花地耍无赖起来。 “真的没醉?” “真的没醉!” “老朋友,你说没醉,我可是信你了。”忽然一拍脑袋:“哎哟~!刚才只管喝酒尽兴了,我这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记了。 我这脑袋啊~” 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摆手:“老咯老咯,没有用咯。” 忽然,一旁的安九爷一把握住了张大老爷的手,“老、老、老朋友……你说,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说!咱们哥儿俩认识多少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说!能帮忙的……嗝~”他说着,便朝着张大老爷打了一个酒嗝,张大老爷差点儿没被那一股子酒气臭味熏花了眼。 “能帮忙的,哥哥我一定……嗝~” 张大老爷忍着厌恶,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折着的纸,摊开往安九爷面前一放: “老朋友,还记得上回我与你说的那个事儿吗? 既然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不能叫你吃亏了去。 连小娘子那个果酒甜酿,老哥哥要是肯放手,弟弟我也不叫老哥哥吃大亏,老哥哥看看这个条件,满不满意。” 安九爷醉眼迷离地望着面前纸,“我怎么看不清呢,这字,怎么都在转啊,”张大老爷看着安九爷恨不得把眼睛都贴在纸上了,这丑态……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老哥哥还说没喝醉,这字都看不清楚了。” “没醉没醉,”安九爷一听,连忙摆手:“看得清看得清。”说着大叫一声: “来!拿笔来!” 一旁张二老爷立刻递上去一支笔,安九爷把那纸张往酒桌上“啪”的一拍,在上面唰唰几笔,签了名。 月上柳湾头,一辆车马,从张府出,醉醺醺的安九爷,被扶进马车里的时候,神志不清地喊着:“好酒好歌好舞……再来一杯……” 车帘子掀开了又重新落下,马车出了张家门,车里的老者,哪还有一丝的醉态? 分明清醒的很。 “停一停。” 赶车的伙计问道:“九爷您有事?” 身后的车帘子动了动,一颗鹅卵石递了出来,车帘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却绝不显醉态: “找个乞儿,给那边送过去。”说完忽又提醒:“……做的隐蔽一些。” “是,九爷。” 伙计在路口找了个地方,背对着街道,解开了裤头,一阵小解过后,重新回到车上。 马儿重新“嘎达嘎达”上了路。 他们走了,后头三个人影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问:“大哥,大老爷叫咱兄弟两跟在车后,不管看到啥,都要回去汇报给他。刚刚那个,咱汇不汇报啊?” 为首那个骂骂咧咧:“你傻啊,赶车的下人憋不住路口撒泡尿,你也给大老爷汇报?走走走,赶紧跟上去,今儿晚上,大老爷可是吩咐咱兄弟仨,得牢牢看住了安九爷。 一只苍蝇从简竹楼飞出去,都得给大老爷汇报。” 安九爷的车走了,三个人抬脚也跟上去。 路上清净了,一个乞儿,一只手里捏着一颗鹅卵石,另一只手里死死拽着三枚铜钱。 夜黑风高,一个瘦弱的身影,从百桥胡同里进来。 小乞儿熟门熟路,找到了连凤丫家门口……这酒娘子,他可是敬佩得不得了。 酒娘子的家,就住在这儿,许多次他就守在这巷子口,酒娘子那个哑巴弟弟打这儿经过,都会给他塞上一块饼子。 咚咚咚~ 夜深了,一阵急促敲门声。 万氏刚刚躺下来,就要拔身而起:“这谁啊,都这大晚上了。” 今天里,她和连大山受到的刺激不算小,本来也睡不着,这会儿还要被人敲门,心里哪里舒坦。 她起了床,打开房门,正要往院门口去,就看到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人。 “褚先生?” 褚先生把手里的鹅卵石重重一握,转过身冲万氏慈和的笑了笑: “夫人睡吧,是个乞儿饿坏了,才敲门。”  “那我去厨房看看,可还有些吃的拿给他。”万氏说着:“先让娃儿进屋吧。” 正文 第两百章连海清我为你备了人奴 “当家娘子,不知是谁遣了个乞儿,给大娘子送来一颗鹅卵石。”老者说着不知,心中却猜测出来,否则也不会打发了万氏。 女子接过褚先生手中的石头,拇指摩挲圆润的石层,忽然看向褚问: “先生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一旁老者精光一闪:“时间。” “对方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我们不去管,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暗度陈仓’这一环做到极致。” 她道:“今天连海清让我投靠主人家,不知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这件事情背后那人的主意。” 褚先生点头: “不好说,说不好。” 看似废话,一旁女子,眉宇之中却有凝重之色:“若是这主意是连海清自己私心所为,那不足为惧。 但要是这个主意是背后哪家权贵的主意……啧。” 她咂了一下嘴,后面的话,却没继续说。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了,当家娘子,依然还要去花费心思和精力,去买人奴,对吗?” 连凤丫清眸中,赞赏一闪而过,不急着赞同也不急着否认,转过头看,却反而问身旁老者:“褚先生觉得,区区人奴,又能够奈何那摸不着边的贵人?” “为何……老朽觉得,大娘子提及‘贵人’两字,似乎并无多少敬重之意?” “褚先生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连凤丫不答反问。 褚问老眉一挑,便问:“老朽要是以为,当家娘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任然坚持要买人奴,是为了那衣服片角都没摸到边的‘权贵之人’的话,那老朽怕也不能够辅佐大娘子左右了。” 褚先生一番所言。 女子眼底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清眸冷冽,一丝杀气沁出: “人奴,我为连家老宅老小准备的。” 人奴是什么? 他们是这世上最卑微低贱之人,他们有些是高官之后,犯了错被牵连九族的,有的是犯了大错的军官将士,还有谋士,甚至有匪患,江洋大盗。 可以说,人奴,在这些人成为人奴之前,他们的身份,三六九等皆有,上至高官,下至盗匪! “你可真知道,人奴,是什么?”褚先生肃然问。 “人奴,活下来的才叫人奴,死去的……叫死人!”她眼中一丝血气弥漫……她怎么会不知道?前世她的身份,决定了她也必须争,争的是……那一口活下去的命! 活着的脚特工,死去的……叫死人! “大娘子?大娘子?”老者看身旁女子似有些不对劲,连忙唤道:“大娘子是不舒服了?” “我没事。”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才渐渐清明:“无论那是谁的主意,我若惨死,连家老宅上下老小,都给我一家来当垫背的吧!” “奈何不了高官贵胄,他连海清就没那么走运,要怪,就怪……他自己倒霉,参与进这场逐利中来!” 打仗,总会死人的。 “褚先生,安九爷给我一颗鹅卵石,便是在给我传递消息——张家这边从他下手了。 那连海清这边又对我下手。 看来,对于这果酒甜酿,他们是势在必得。” “石头,是安九爷送的,事前我跟他商量好的,若张家对他再次出手,他与我最好少一些接触,找个不起眼的物件送过来就行。 安九爷给我送来了一颗鹅卵石,不只是在给我传递消息,而是最后在问我:我们,真的要以卵击石吗?” “大娘子怎么想?” 女子清眸凌冽起来。 振地有声,铿锵有力:  “我连凤丫虽区区一介女子,可欺不可辱!” 正文 第两百零一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翌日清晨,张府门口,连海清报了小厮,需求见张大老爷。 张家的管家领着他往张大老爷的书房去:“大老爷每日清晨,必定要花上一个时辰练字,连公子稍等片刻。” 这“稍等”,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清早起,淮安城的天雾蒙蒙,下了雨,空气里都是潮气。 连海清就候在张大老爷书房外的檐廊下,瓦楞上滴下来的水滴,偶有一些,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管家把他领来了这里,也就不管他了,自顾自地去准备早膳。 张府的一天,便是从这早膳开始。 连海清耐着性子,等着。 那门里头一直没有动静。 他就候了半个时辰。 书房里,张大老爷手中的羊毫笔,沾了沾墨,提笔又书,淡若神定地问门口守门的奴仆: “他可有不耐烦?” “回大老爷的话,连公子脾气真正好,一直候在门外有大半个时辰了。” “哦?没有不耐吗?” “没有,外头下雨了,瓦楞上的雨滴滴在连公子的肩膀上,也不见连公子发脾气。连公子就在外面,按着大老爷您的吩咐,安安静静地候着您。” “哦……身上都湿了啊……”张大老爷仿若随意一说,奴仆没有听出来一丝深长意味。 “啪嗒”一声,张大老爷搁下手中笔,拿起桌案上的热茶,品一口:“去把他叫进来吧。” 连海清肩膀上都湿了一片,冷意窜了进来,又抬眼扫一眼紧闭的门扉,垂下头颅,默不作声,只袖子下的手,却已经掐出一道一道的指甲印。 忽然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人影,“海清兄,你怎在此?” 来人过来,很是熟稔地一把环住连海清的肩膀,不见生疏。 听到熟悉声音,连海清下意识扭头朝着身旁看过去,看到熟悉的面孔,他微微发愣。 “海清兄?你这般看我是为何?” “原来是崇山兄。”一愣之后,连海清立刻清醒过来,“真是羞愧,平日里只见崇山兄束发戴簪的模样,刚刚乍一见崇山兄,险些没有认出来。 小弟眼拙,崇山兄,原谅则个。” 连海清转过身去,冲着张崇山施一礼。 “原来是这样啊,”张崇山,张家的骄子,哈哈一笑,拍了拍身上衣服: “今日书院沐休,我也寻思,既在家中,不必拘束了。”说着,突然疑惑起来: “只是海清兄,怎会在我家中?” 连海清淡笑,给自己解围: “我听闻张大老爷习得一手好字,便动了心,想要来拜见,求一字帖,回去钻研临摹。” 几句话语轻飘带过,便打消了张崇山的狐疑。 “原来是这样。”张崇山道:“这天下着雨,家中下人怎这么不知礼数,怠慢了海清兄。海清兄,你随我来。” 说着,便越过连海清,走到书房门口,抬手就准备敲门。 他身后的连海清,半垂着眼皮,遮住眼底的不平不甘……都是书院的学子,张崇山能够毫无顾忌去敲张大老爷的书房门,而他…… 却要在这阴雨中,候在这书房门口。 雨湿了衣服,不能说。 水浸了鞋子,不能说。 脚站得发酸,更不能说。 他能够做的,唯有……等。 他和张崇山……就是差了一个身份,张崇山轻而易举能够得到的,他却必须费尽心思用尽力气。 他那个大姐姐,和他一样的出生……她却女子想做男子的事。 他的大姐姐啊,怎不明白,她是什么样的出生,便注定这辈子就怎么过,她又不是和他一样的男儿身,还可通过科举步步高升。  大姐姐啊,你当真是,心比天高,命却比纸薄……想要的那些,便是异想天开。 正文 第两百零二章你能这么算计你大姐姐 张崇山的手,才刚刚碰着门,巧了,里头就推开了门。 “少爷。”仆从见着来人,问了安。 张崇山挥了挥手:“祖父在里头吗?” 说着又把连海清请上前来:“我同窗,连公子,慕祖父之名来求字帖一贴,回去临摹,我来问问祖父。” 正说着,门口人影一闪,“崇山来了。”一道醇厚的声音,想了起来。 “祖父。”张崇山一抬头,眼中便印着喜意:“孙儿给祖父问安。” 张大老爷笑得开怀。 连海清心里说出什么滋味儿。 人家祖孙二人天伦喜乐,除了羡慕张崇山之外,他心底深处还有一丝不甘。 就因为他没有投胎到富贵人家,没有一个好身世吗! “海清兄,快进屋来,外面雨露湿气重,小心染了风寒。” 连海清一恍神,抬头朝着书房里看去,张崇山正在向他招手。 下意识就要抬起脚步,但下一秒,他抬起的脚,并没有跨出去,视线却去看一旁的张大老爷。 张大老爷站在张崇山的身旁,眼底精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连海清心中一突,对这似乎将他看穿的目光,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小心翼翼望着张大老爷。 “进来吧。”张大老爷眼中似笑非笑之意散去,眨眼之间,便带着长辈的慈祥,一脸笑呵呵地让连海清进屋去。 连海清心跳得更加快,他可不会真的认为,张大老爷是多么慈和的一个人。 带着三分忐忑,连海清被张大老爷“请”进了书房。 “祖父,海清兄是我同窗的好友,他想寻您要几本字帖,祖父你可得给啊。” 张大老爷连声说好:“给,崇山的同窗好友要字帖,做祖父的怎么会不给。 但是,崇山啊,你先出去,祖父得先留你的同窗好友在书房。” “这是为何?”张崇山满脸不解。 “给人字帖,不是乱给的,祖父要看看,你这位同窗好友的字,才能够决定。” “也是。”张崇山思索一笑,扭头便对身旁的好友道: “海清兄。祖父留你,必定对你有所指点。我呆在这里,反倒打扰你们。我这里还有一些事情,我先离去了。” 人走了,书房里只余下似笑非笑的张大老爷,和忐忑不安的连海清。 “她怎么说?”忽而,张大老爷牛马不相及地问了一句话。 连海清身子一震,连忙埋头施礼,道: “大姐姐还是怕的。”连海清微微垂眼:“一开始大姐姐也是不太愿意的,海清与大姐姐再三分析厉害,大姐姐到底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后来海清就给大姐姐出了一个主意。” “哦?”张大老爷来了兴致:“你出了个什么主意?” 他老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清秀的少年郎,很是好奇他有什么惊喜给他。 “回大老爷的话,海清与大姐姐分析利害关系,她很害怕,求海清帮忙,海清给她指了一个明路,让她投奔到贵人门下,这样以后就有了靠山。” 张大老爷正喝着茶,忽闻连海清的话,连他也愣了一下,数息之后,老眉半挑:“她愿意?” “大姐姐到底是个女子,我大伯大伯娘就是那样的性子,大姐姐一个女子,等同无依无靠。现在有人给她当靠山,给她撑腰了,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张大老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平静的少年,浑浊的眸子渐渐深沉起来,半天,一声轻笑,打破了屋子里的静:“你倒是个有勇有谋的。” 虽是称赞,张大老爷嘴角露出一丝轻讽,眼底却多了一份戒备……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心计不为怪,  但他那样朴实人家的出身,在这样的年纪里,却有那样的心狠手辣……张大老爷目光落在堂下少年微微垂着的脑袋上,他坐在这里,只能够看到他的额发……这般的乖巧,是不是,也是在他面前装出来 的?  “老夫只让你说服你的大姐姐,让她不要和她得罪不起的人作对。你却要你的大姐姐沦为奴籍,连海清啊,那个是你的大姐姐,今天你能够这样算计你的大姐姐,改日是不是也会这么算计老夫?” 正文 第两百零三章螳螂捕蝉 连海清愣住了一下,一下子作惶恐状: “大老爷此话诛心啊!海清虽出身村中农户,但是海清也是读书人,连凤丫是我的大姐姐,我再混不吝,也万万做不出算计长姐之事啊!” 张大老爷冷眼望着那少年,却不为所动:“好一个‘做不出’!事实面前,你有何狡辩之词?” 且当他这个张家主事是蠢的吗! 这区区一秀才郎,竟也敢在他的面前,睁眼说瞎话! 张大老爷绷紧的老脸上,浮现一层怒意:“连海清,别说我张某人偏听偏信,就给你一个机会说清楚!” 话落,张大老爷眼中冷光一闪: “老夫有三问,一问,投主委身乃是为奴,奴者,贱籍也,是也不是?” “……是。”连海清被张大老爷冰冷目光注视下,稳了稳呼吸,道。 张大老爷不理会,继续问:“二问,为奴者,永无自由之身,是也不是?” “是。”连海清再答。 闻言,张大老爷老眼眯了起来,再问:“三问,为奴者,子嗣后代生而为奴,世代贱籍,是也不是?” “……是。” “好!”三问三答,张大老爷陡然站起,并指一指堂下少年,张大老爷目光似寒刃,朝连海清射过去: “连海清,这三问,你既都承认了,”冷笑一声:“老夫再问你,你还敢口出胡言自言自己‘做不出’吗!” 连海清呼吸慢了半拍,却没有慌乱,镇定了一下,朝堂上张大老爷拱手: “大老爷既然有三问问海清,海清也有三问问大老爷。” “哦?你还有三问问老夫?”万万没有想到,堂下那秀才郎,还敢问他三个问题,转瞬一想,问便让他问,“好,你问。” 他就看看这连海清还能如何信口雌黄! 连海清抚平心绪,十分尊敬地朝着张大老爷作揖: “海清三问, 一问,海清的大姐姐若是不愿意配合大老爷,不愿交出到手的钱财名利,大老爷要如何对她?” 他说着,清秀的脸上,一脸肃然,目视张大老爷,眸光清澈不见丝毫心虚。 张大老爷绷着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他们二人心中都清楚那答案——巧取豪夺,杀之后快! 张大老爷张嘴不答反说:“这是你的第一问,第二问呢?” 虽为正面回答,却已经表了态。 连海清续问: “海清二问,刚刚说的是我那大姐姐不肯交出东西来,要与大老爷作对。现在说的是我那大姐姐若是愿意听从大老爷的吩咐,把东西交出来给那位贵人。 那大老爷又会如何对待海清的大姐姐?” 这个问题,问的蹊跷。 如果第一问,连海清问出那样的问题,答案那么明显。 那这第二问,答案岂不是应该更明了吗? 不交出——死,那交出来,岂不就应该是——丢掉了烫手山芋,这件事儿到此为止,连凤丫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可要是真的如此,连海清为何又有这第二问? 直到有了这第二问,张大老爷这才正眼看向了堂下的少年,眯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连海清力持镇定,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那颗心,跳得飞快。 “嗯……”张大老爷眯眼看着连海清还一会儿,才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视线,“你继续问。” “这第三问……海清斗胆问大老爷,是做奴做马的活着好,还是守着普通百姓的身份死去好?” 他的额头鬓角,沁出微微细汗。 当他问出那一句“是做奴做马的活着好,还是守着普通百姓的身份死去好”的时候,便已经是在试图去摸张大老爷的底了。 又或者说……他是在试图摸索张大老爷背后那位贵人的底。 他是在问张大老爷:他那个大姐姐服了软,把东西给了张大老爷,就真的能够高枕无忧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言下之意是跟张大老爷说:连凤丫不给是死,给也是死。 不给,对方巧取豪夺,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抢来。 给,对方会放过一个知道果酒甜酿秘密,却又随时能够被其他势力威逼利诱的人吗?对方……会让她清醒地活着吗? 张大老爷一双老眼,若有所思望着堂下那少年,不发一言。 “大老爷,大姐姐一家虽已经被逐出族谱,可我大姐姐一天是我大姐姐,一辈子就是我大姐姐,我不想看到她年纪轻轻,就凋零了。” 少年朝张大老爷深深把腰弯下,把头埋下:“大老爷明察秋毫之末,洞彻世理,海清绝不是再害我大姐姐,反是在救她。 也恳请大老爷念在海清这一心想要帮大姐姐,给海清多一些时间,让海清再行劝说我那大姐姐。” 张大老爷看着连海清好一会儿,才开声:“好。看来是老夫错怪你了,你果然是有情有义。” 说着,忽然专转身在书桌后的多宝格里拿了两本字帖,放到了桌上: “海清啊,你是个有情有义的,资质绝佳,这两本字帖你拿回去临摹,下一次来,老夫亲自考校你的书法。” 闻言,堂下连海清猛地一抬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多谢大老爷。” 他心脏砰砰跳,张大老爷把自己字帖给他,这不足为奇,但张大老爷说,下一次亲自考校他的书法……自古以来,只有自己的晚辈或者弟子,才会得到师者长辈的考校。 张大老爷此举,是把他当做自己的晚辈或者弟子了啊。 他欣喜若狂,这一切,全部落在了张大老爷的眼中。 “那海清告辞。” 张大老爷笑意盈盈,目视连海清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陡然收敛脸上笑意。 眼中闪过一丝讽色……这个连海清还是太稚嫩了,他只推测出他们不愿意这世上再有人知道果酒甜酿的秘密,所以判断他们不会放着那个连凤丫好好活着。 却忘记,连凤丫除了果酒甜酿,还是当今圣上亲自赐下一座牌坊的女子,她所出“英雄酒”之名,也是当今圣上亲自赐名。 试想,他们得到果酒甜酿之后,这连凤丫就死了,这事儿说不得就传得沸沸扬扬……这叫这纵横各方势力怎么想? 难保不会有人暗中调查。 若是调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到时候朝中那位贵人……太也得不偿失了! 所以,要么得到果酒甜酿,那个丫头片子不能够死;要么不要这果酒甜酿,这丫头可以死。 但这两件事情,却不能够同时发生,否则,引人怀疑。 但若是,这丫头片子要是能够投奔到他的门下的话,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至于那连海清,若真能够“救”他那个大姐姐一命的话,自然……再好不过! “去,去请崇山来。”张大老爷叫来身边小厮。 “是,大老爷,小的这就去请少爷来。” 张崇山被张大老爷身边侍候的小厮叫了去,“什么事儿,这么急?” “少爷随小的来,就是。” 张崇山只得跟上去。 “祖父。” 张大老爷对一旁小厮努了努下巴:“出去,把门关山。” “祖父,这是?”张崇山看着书房的门阖上,扭头不解看向张大老爷。 “崇山,吾孙,祖父问你,今日这来的连海清,你觉得这人如何?” 张崇山没多想:“海清兄为人谦逊,谨言守礼,学识不凡,是难得的人才,将来说不定就是国之栋梁。” 张大老爷轻轻一笑,“崇山,你记住,以后与这连海清相处,需留一个心眼。” “怎么?祖父觉得此人不可交?” “此人可用,却不能深信。” 张崇山愣了一下,但还是拱手对张大老爷道:“是,祖父。” “你且记住祖父的话,此人谋略虽不足,但心中却不甘平庸,他的眼中,始终藏着‘野心’二字。”把“野心”藏在了那毫无攻击力的温驯谦和的笑容下,的确,可以麻痹许多人的警惕。 张府外,少年郎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墙大院,转过身,眼中的温和散了去,瞅一眼手中字帖,削薄的唇瓣,笑了笑……终于,还是瞒住了那只老狐狸的疑心。 他怎么会那么好心的……去保他那个目中无人的大姐姐一条性命呢? 那么说,只是为了让张大老爷那只老狐狸看到他虽有小聪明,却遇事考虑不周,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大谋略,为了麻痹张大老爷那只老狐狸罢了。 “这一关,总算糊弄过去了。” 连海清此举是一箭三雕,一是分明他就是不想他那个大姐姐好,却把那些算计他大姐姐的事情,生生弄成了是要救他大姐姐一条性命,世人不可说他无情无义,只说他有情有义。  二是他心中十分清楚他那个大姐姐若是不交出东西来,必定有杀身之祸,但一旦交出东西来,张大老爷便也不好真的对她下黑手,恐怕张大老爷会有其他手段掣肘他大姐姐不敢再把果酒甜酿的秘密告 诉其他人。 他清楚这一切,却在张大老爷面前,表现出不知道,说出一个漏洞百出的推测,这是向张大老爷示弱,为了麻痹张大老爷。 三是此举恰好能够给他那个大姐姐入套争取到考虑的时间,也算是完成了他答应她大姐姐“求情”的这件事。 少年走在大街之上,步履轻快,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弧。 到底,谁利用了谁,谁又被谁利用……张大老爷和连海清,都认为自己‘赢了’,都认为自己是利用别人的那一个。  苍天在看,无悲无喜。 正文 第两百零四章秋雨三更夜送刀人 眨眼快半个月过去,连海清已三次登门。连凤丫故作为难,今日又在西厢房里见了连海清,女子一副心神不宁来回走动,“叫我再想想,再想想。” 她一脸焦灼不安的模样,一抬头,对窗前站着那连海清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容我再想想。” “大姐姐,不是我不愿意多给大姐姐一点时间,实则这件事情,我也只是一个跑腿的。实话与大姐姐说吧,海清也是豁出去了顶着天大的压力,才拖延了一些时间。” “这……这……这我懂,海清弟弟,”连凤丫匆匆跑了过去,一把抓住连海清的手: “你可得好人做到底,这么大的事情,你就再容我一些时间吧。” 眼中恳求,情真意切,就像眼前少年,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手指紧紧地握紧了少年的手,不肯松开。 “大姐姐,你先松手。” “啊……奥奥。” 即便是如此,她松手时,也十分不情不愿。 连海清看她颤颤巍巍,拿不定主意的模样,眉心一动: “这样吧,大姐姐,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关乎很大,我就再为大姐姐拖延一些时间,只是大姐姐,就算我回去,能够拖延到一些时间,也至多就五六天的样子,大姐姐你还是要早日拿个主意。” “我知,我知,海清弟弟,我都知道,你的为难之处,可我这心里发慌啊,这不是一件小事。 我又与安九爷之间早有约定,简竹楼那个安九爷也真真正正是欺负人! 他明知道我的处境,明知道我的为难,却装聋作哑不肯先开口。 他是在等我先开口。” 说着,女子眼中浮现浓浓的不满:“我之前还对他感恩戴德,认为他是好人,原来真的是说书的说的那样,无奸不商啊。亏我那么信任他。 海清弟弟,你再帮我拖延一些日子,让我想想,怎么去跟安九爷周旋,要是我先开口的话,那就是我不守信用了啊,到时候我可就是真正得罪了安九爷啊,我还得倒贴赔钱给他。” 对面少年听了她的话,眼中异样一闪即逝……闹吧闹吧,最好叫她和简竹楼的安九爷闹得不可开交,闹掰了再好不过。 唇角一勾,更加温和地劝说其她来: “唉,大姐姐,我原先认为你还在犹豫,是因为舍不得荣华富贵。原来你也有苦衷啊。罢了罢了,我就冒着被训斥的危险,全力帮大姐姐拖延时间。” “那可就多谢你了,海清弟弟,你果然是我的好弟弟。我这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大姐姐客气了,海清只愿大姐姐安好无忧。” 连海清说着,“天色不早了,我今日下晌还有课,就不打扰大姐姐了。” “我送送你吧。” 两人一番对话,连凤丫将连海清客客气气送到了大门口,站在门外,看着连海清离去,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 褚先生已经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连凤丫的身旁。 连凤丫没有转过头去看褚先生,却知他来,依旧望着空荡荡的胡同口,粉唇开阖,道: “那边来了消息吗?” “那边”,自然是安九爷那里,她不明说,褚问也没去问,淡道:“都在进行着。”说和突然扭头看向一旁的女子,褚问苍老的眼睛里,迸射出与他这双老迈的眼睛完全不搭的精光: “安九爷手下能人辈出,简竹楼果然不简单。” 此话看似平平,连凤丫听后勾唇一笑:“的确……不简单啊。” 褚问说的是简竹楼不简单,却不说安九爷不简单……连凤丫眯眼,会心一笑。 褚问这小老头儿可不就是变相地提醒她,简竹楼后有靠山,这幕后靠山不简单么? “褚先生啊……似乎,咱们是出了虎窟又入了狼窟了。” “大娘子瞎操心,说不得这狼窟不是狼窟,倒是一个贵人阁呢。再者,虎窟也好,狼窟也罢,大娘子至少有选择的权利。” 她摆了摆手:“也是,是我瞎操心,褚先生,我们进去吧。”她又抬头打量了一眼天色: “似天要转冷,也不知,这秋雨过后,天可清朗?” “大娘子是还在为买人奴的事情烦心吧?”褚先生闻音知雅意,眼珠子微微动,猜透了她的烦心事: “人奴虽低贱,可想购入人奴,却不是易事。 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九重地处是黄泉。黄泉路好进难出,这西四街的黄泉路,难进也难出。” 想要购入人奴,便要进西四街的黄泉路,只可惜,他们进不去。何谈买人奴? 女子眉心凝重,眼神却平静,忽然开口,果断至极: “招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信,就招募不到骁勇的武夫!” 褚先生没有说什么,看了一眼跨入大门的女子,自己也跟了进去。 只是两人都知道,招募的武夫,到底比不上人奴。 夜深人静,三更时分,万籁俱寂,连家有间卧房的灯,还亮着。 忽起了风雨,冷,从虚掩的窗缝里灌进来。 打一哆嗦,便朝窗户看了去,抬手敲了敲脑袋……自嘲一笑,最近当真是太忙,忙得窗户都忘记关上。 起身便朝那边走过去,站在窗户前,伸手准备关上窗,突然,搁置在窗户上的手,便顿住不动了。 女子侧耳凝听,又是一声细微的声响,传进耳朵里。 “褚先生?”她狐疑,试探喊一声:“褚先生,是你吗?” 不见回答,她眉宇之间闪过怀疑……莫不是她幻听了? 正是这时,那声诡异的声响,又传进她耳朵里。 那声音……女子陡然抬起头,凝神望向院门的方向,眼中些许狐疑,突然放下了搁置在窗户上的手,转身改了方向,朝着卧室的门走去。 拉开房门,一股冷意灌了进来。 外头已是一夜秋雨。 还在淅淅沥沥。 顺手便从门口拿起油布伞,举步胯下了檐廊下的石阶,朝向院门款步而去。 连凤丫往院门走过去,越靠近,就越确定心中的猜测——声音,是从门外传来。 她没立即打开院门,却不动声色转过身,朝着家中的侧门走过去。 从侧门出,绕到院门正门去。 转角口,女子伸出头,朝着自家院门方向看过去……那一团黑乎乎的,似乎是……个人? 静立了一会儿,最后确定,那个靠着她家院门的黑影,就是一个人。 “你是谁?” 一只油纸伞,遮住了院门口那团黑影的头上。 黑影抬起头,四周黑漆漆,连凤丫也看不清。 耳畔忽响五个字: “杀人的刀。” 连凤丫瞳孔一缩,随即眼神越发冷冽,她虽在笑,笑却更冷,声音似冰窟: “那么快,等不及得来杀我了吗?” 她虽看不见,那但黑影好像微微一怔,“杀人的刀,握在谁的手中,谁就是主人,一把无主的刀,该杀谁?” 连凤丫瞬间明白:“你不是他们派过来杀我的?” 黑影摇头。 连凤丫眯起眼,此事十分蹊跷,试问谁人三更半夜出现在别人家的门口。 “你别告诉我,三更半夜,你是路过这百桥胡同,我家门口。” 那黑影再摇头:“刀无主,便无用,无用的刀,便是废刀。我为刀寻主而来。” 呵……这就更蹊跷了!连凤丫举着伞,足足盯着那黑影看了许长一段时间,忽而开口问: “谁指使你来的?” “连娘子何必多问,我为刀求主而来罢了。” 连凤丫再次沉默,对方显然不愿意多说,而她正需要一把“好刀”,替她杀人,正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此人是受人指使而来,那指使他的那个人,定然对她十分了解,才会在她急缺一把“好刀”的时候,送上门来一把“好刀”。 到底……该不该冒这个险? 她道:“但我依旧需要一个解释,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 那黑影看向面前女子一眼,才道:“我们这样的人,命不值钱,跟对了主子,却能多活一些时日。我想活着。虽然你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我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点点头……她听懂了。 因为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你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所以选了她。 黑影沉默,也不知这女子信了没有。 半晌 “我为何要收留你?”她盯着那黑影半晌,终于再开口问,声音毫无情绪波动: “何况你来路不明。” 夜雨之中,淅淅沥沥声响中,响起一道声音: “我会杀人。” 我会杀人,这个理由够不够? 我会杀人,能帮你杀人,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是那道黑影的画外音。 连凤丫握着油布伞伞柄的手,陡然一紧! “足够了。”边道,边转身: “随我来吧。” 那黑影站起身,快步跟上前面那道瘦削的背影,眼底一丝深意……这,就是那个人,不惜代价,拿出“噬蛊虫”,也要说动他来保护的女子吗? 平平无奇啊……像那人那样的男子,怎会关心起这样平淡无奇的女子? 她到底……有何有特殊之处? 从侧门进了院子,她把门锁上。 领着那黑影,走到褚先生的卧房前,敲了敲门。 “谁啊?” “先生,开门。” 屋内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不多时,门悄无声息被从里头拉开来,褚先生一震:“这?” “我稍后与先生说,这人今晚先安顿在先生卧室之中,可行?” “自然。” 褚先生把门更拉开一些,让出一条道来:“先进屋吧,雨夜天凉。” 那黑影一身秋雨,跨入了屋子里。 他转身,“我睡地上就好。” 转身时,他身后两人都一震。 “你是人奴?” 那黑影额头之上,硕大的青花奴印。  “正是。在下,谢九刀。” 正文 第两百零五章她一直是个赌徒 谢九刀,一身秋雨,深色袍子,破破烂烂,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往下淌着水滴。 那额上硕大青花奴印,更把他的狼狈显示无疑,连凤丫盯着面前的人奴,这人已经十分狼狈,但在他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狼狈和窘迫,身为人奴,背着奴印,却如此的坦然。 本应如狗活着的人,眼中却烁着狼光。 这样的人,自己送上门来,却说刀求主,只为活着……连凤丫垂下头,沉默了好一阵子。 屋子里很安静,谢九刀没有说话,褚先生便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这两个人,一个没有急着表态自己的忠心可以昭日月,一个没有立即提出对谢九刀身份的质疑。 一个应该表忠心,却不表。 一个应该提出质疑,却不提。 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复杂凝重。 漫长沉默之后,女子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眸子不算美,且清且寒:“你需回答我三个问题。” 声若寒潭水,面若冷冰窟。 对面满身风霜的谢九刀,对上那双眼,冷不丁地心一紧……这双眼,绝对不是一个寻常女子会有的! 他呼吸微微一顿,这眼神……好熟悉!  待他再想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再难看到那道无比熟悉的眼神,心中不禁轻嘲一声……谢九刀啊,你当真老了,看错了眼,那种血雨腥风杀人无数才会有的眼神,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寻常女子身上看到呐 。 暗自摇摇头,不再纠结于此。 但道:“好,你问。” “你从哪里来?” 女子问。 谢九刀没做思考,就答:“不可说。” 一旁褚先生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下,依旧没有看向谢九刀。 女子眼中不见波澜,续问:“既是人奴,你与西四街上那条黄泉路,是何干系?” “没听过,不认识,没去过。”三连否定,谢九刀同样是想也没想,就回答到,话音刚落地,忽然意识到什么,陡然盯向对面那女子。 女子唇角微勾起一道弧度,证实了他心中所想——她在套他的话。 “你不是淮安城的人。”她出口,道出一句陈述句……不识西四街上黄泉路,他从外乡来。 这事情,便足够古怪了。 谢九刀紧抿着唇盘子,关公眉紧拧,牛眼凝重: “你要撵我走?” 几乎是他脱口问出问题的同时,对面那女子同样开口,“最后一个问题。”她淡道: “你为刀求主而来,刀有刃,刃无眼,可杀敌,也可反过来杀主。”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冷眼盯着对面的谢九刀。 而谢九刀看了她一眼,忽从腰间刀套拔起一把大刀,举在身前。 褚先生脸色一变,忙踱步上前,挡在连凤丫身前,“你要做什么?” 谢九刀不答,垂眼看身前刀,左手忽然靠近,拇指在刀刃一滑,连凤丫和褚先生眼前一花,一眼之后,谢九刀手中大刀,已然重新收进腰间脏的不见原色的皮套之中。 “以血起誓,谢九刀将拼尽全力,护连娘子一生安危,此刀杀敌,指天指地绝不指向连娘子。若违誓言,五马分尸。” 那一滴鲜红血珠滚落下去,血珠落地,他誓言已成。 连凤丫深深看了对面谢九刀一眼,眉心之间无比凝重,眼神更深亮,就这顷刻功夫,她心中已经思考许多。 褚先生不发一言,在这件事情上,他无法给出意见。 一方面,是他们一家急需人奴,另一方面,是这谢九刀来历太诡异。 “谢九刀,你记住你今天的誓言。”连凤丫终于开口。 这人来的太蹊跷,无论这人为什么而来,于她而言,已经没有选择。 若有人指使他来,那人至少现在不会动她,否则,何必多此一举,大可今夜就收拾了她。毕竟,他们一家,此刻在别人的眼中,就是手无寸铁的待宰羔羊。 若真有人指使谢九刀而来,若真是要加害她,谢九刀找上门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了。 且再看看吧。 连凤丫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叫停声: “慢着。” “还有事?” 谢九刀望着门口那道背影:“你不问我犯了什么罪,被贬斥为人奴?” 连凤丫没有转身,冷漠地说道:“与我,何干?” 谢九刀一愣之后,再问:“既然我来历不明,你为何还要留下我?” 背对着谢九刀的女子,唇瓣勾起一道讽刺……“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来历不明,招人怀疑。” “既然如此,你大可以赶走我,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谢九刀,你要明白,我手中,无刀可用,让我成日心中惶惶不安。”她眼中闪过自嘲:“我别无选择。” 没有刀在手,让她不安,有刀在手,也十分不安,既然都是不安,为什么她不赌一赌,赌这把刀能够信守承诺? 她一直就是一个赌徒,上一世赌命,这一世赌运。 什么都没有的人,不赌何来的机遇? 谢九刀一嗫:“那你就不想知道,我来的目的?” 连凤丫听着,轻笑出来:“我说我想知道,你会告诉我吗?”她觉得好笑,从始至终,这人就说是为了刀求主而来,从始至终就有诸多隐瞒。 就连他从何处来,都是“不可说”。 她怎么会以为,这人会把真正的目的告诉她? “好了,不早了,你和褚先生准备……” “会。”连凤丫有些不耐烦起来,正说着,身后谢九刀忽然打断了她:“我会告诉你,我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你的命。” 门口那道背影片刻僵硬之后,女子轻笑起来: “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好了,你们休息吧。” 明显,她是不信这话的。 谢九刀愕然……他说的是实话。 好多天前,他如死狗,在京都城的水牢之中,见到那个人。 “我要你护一人安危。” 他在水牢,锁链加身。 那人一身黑袍,长身挺立。 闻言,他只觉得好笑:“殿下说笑了,如今谁都知道我谢九刀,已然是个废人。” 那人声音平静,脱口而出:“身中百蛊,能活下来的人,会是个废人?呵~” “殿下也知道我谢九刀身中百蛊?”他冷笑:“我经脉之中全是蛊虫,一身杀人的本事,全部都废了。不是废人,是什么?” 他气愤,这人是闲得慌,专门来看他笑话的? “我帮你解蛊毒,你替我护一人。” “殿下又说笑了,要解我身上百蛊,除非噬蛊虫……”他原本讽刺说道,下一眼陡然瞪大铜铃大的牛眼,伸到他面前的那只冰冷的手掌里,正是噬蛊虫! 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双眼放光:“好!”他一口答应下来:“成交!” 解百蛊,护一人……这世上,还有更占便宜的交易吗? “先别急着答应,”那人又说:“我要你这一生都护她安危。” 原来……,要的是他的一辈子。 但即使这样,于他而言,也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了! “是谁?” 拿去噬蛊虫来做交易,那个要他护安危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淮安道淮安城中百桥胡同连家的连娘子。” “额……”那是谁?“从未听过啊。” “你去到淮安城之后,自行打听,就清楚了。” 谢九刀从那日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口早已经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那道背影。 百思不得其解……那人,就为了这女子,拿出价值连城都买不到的噬蛊虫? 又想到,刚刚他说的那句话可是大实话,偏偏,对方明显的不相信。 算了~ 此时此刻,京都城中,东宫偏殿里,也有一个人没有睡,书房亮着光,一道身影,斜依着太师椅,修长的手臂,撑着脑袋假寐。 一声轻微声响靠近,陆平来催:“殿下,天色不早,就寝吧。” 男子缓慢睁开眼,黑眸如深潭,边站起身,边开口道: “算一算日子,那个屠夫也就在这几日里到淮安城了吧。” 留下这句话,不等陆平回答,男子踱步而去,只留下一道欣长背影。  陆平摇摇头,不再多言,可心中的不满,却没有退去。 正文 第两百零六章其乐融融 连家突然多了一个人,万氏和往常一样起床,却被院子里赤身砍柴的高大壮汉吓到了。 万氏“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凤丫凤丫,家里遭贼了。你快来看啊。”惊慌失措地就扯着嗓子喊她闺女。 连大山刚巧推了门,手里拿着个木盆,正要往院子中那口井去打水洗漱,就被冲过来的万氏,紧张地捉住了手腕子。 “她爹,有贼,有贼!” “贼?什么贼?”连大山刚起床,还迷迷糊糊,惺忪着眼皮子,万氏说的话,到了他的耳朵里,却还没有反应过来。 突然! “贼?贼在哪?在哪在哪在哪??”这可终于后知后觉,脑子里的瞌睡虫也一下子被惊醒了。 左看右看,到处找那个贼,终于在院子不起眼的偏角,看到那个“贼”! 连大山倒是好,一看到那“贼”是个壮硕男人,还光着膀子,他到是没有立刻去抓贼,反倒是手里的木盆“咣当”一声丢地上,伸手慌乱捂住万氏的眼睛: “莫看莫看咧!”  万氏被她男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的,突然明白过来,连忙一把扯过连大山捂着她眼睛的那只厚实的大掌,伸手毫不客气,在连大山粗壮手臂上,那么一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一拧,骂道 : “你发甚毛病?你捂我眼睛有甚用咧?去抓贼呐!” “嘶~疼咧!”连大山那张标准庄稼汉子憨实的脸,此刻,不可言喻地扭曲得他亲爹连老爷子在这儿都未必能一眼认得出来,“秋娘秋娘,快松手呀。” 顿了一下,又咧咧巴巴说:“贼贼贼……贼在看呐!丢人咧。” 万氏被他这可怜兮兮模样弄得,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松了手去,嘴里却不忘骂道: “要你有甚用,抓贼去啊。” “不、不是!”连大山解释不清地一跺脚:“真的!秋娘,贼真的在看咱们呐!不信、不信你自己看嘛。” 万氏不相信,果然顺着目光看过去,正好和那“贼”视线对了正着,万氏心里嘀咕起来……现在当贼的都这么张狂了? “好像……好像不是贼。” 连大山小声地在一旁提醒。 “胡说,不是贼,你认识他?” “真的不像是贼……贼,贼会给咱们家劈柴火?”连大山满脸纠结:“可是一夜之间家里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连大山要被自己心里两个想法弄得凌乱了。 褚先生跟在连凤丫的身后,瞅一眼身前女子,撇了撇嘴,那胡须跟着颤了颤…… 他刚刚听到了万氏的喊叫声,一猜就知道,肯定是那个谢九刀被万氏瞧见了,当做了贼看,正准备走上前去,给万氏解释一下…… 身旁这当家娘子倒好,一把抓住他,拦在他身前,一声不吭地看她爹娘的闹剧……这瓜娃,还好不是他闺女,连自己爹娘也坑。 “当家娘子,别怪老夫多嘴啊,咱们这样站在一旁不吭声地看着,可不好。” 连凤丫嘴角勾起的弧度,足以说明她心情不错……这对活宝爹娘,自从离开了那个吃人的狼窝之后,倒是越来越有生活的“乐趣”了。 “可是你不觉得,看完我爹我娘这一出之后,心情愉悦不少吗?” “额……”褚先生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能够说什么? 正想着,前面的女子,开口继续说道: “这些日子,家里气氛无比的沉重,爹和娘虽然不曾在我的面前,表达出来他们的担忧。 但我是知道了,他们也心情沉重,只是在我的面前藏着掩着。想来他们是不愿意打扰到我,给我添加额外的麻烦。 这样也好,让他们闹一闹吧。” 身后的褚先生心中仿佛被大石锤了一下,凝神定睛看向身前女子,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看着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其实比谁都温柔吧,只是用的总是别人看不懂的方式——用她自己的方式。 眼看着,连大山拿起扁担,就要上前去“抓贼”,连凤丫不再迟疑,连忙走上去:“爹、娘,怎么回事啊?” 她走上去,好巧不巧就挡住了连大山的路。 连大山伸手就把她往自己身后拉去,“凤丫,你小心躲着,家里遭贼了,爹去教训教训那个小贼。” “……”看连大山撸起袖子要干架的架势,连凤丫心中一阵无语……爹,人家手中的那把大刀能够把你的扁担劈成一段一段的!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爹,你说的是那个人吧?”说着伸手朝着谢九刀指过去: “他不是贼,是个乞丐,昨晚上我听着门口有声响,开了门一看,这不,他就饿的两眼昏花倒在我家门前。 说书的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看他着实怪可怜的,这不,才收留下他。” 说着,扭头看万氏:“娘,你们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万氏听着她闺女的说辞,这才稍微释怀,但峨眉还是蹙在一起,一脸讲究地将谢九刀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大到破破烂烂的裤子,小到破了个洞露出大脚拇指的鞋,这才点点头: “嗯,看样是个乞丐没跑的了。” 谢九刀差点儿吐血,连凤丫说他是乞丐,他忍了,可那丫头的亲娘一阵打量之后,就肯定地说他是乞丐没跑的了……他谢九刀哪里像个乞丐了? 万氏又说:“那就留下来吧,虽然咱们家现在……”遇到麻烦不太好……正说着,万氏声音戛然而止,话锋一转: “总归就是家中多上一双筷子,也……也总比他在外头饿死的强。”说完侧首朝着谢九刀看去: “你就留下吧。” 连凤丫抿唇一笑,也朝谢九刀看去,打趣道:“还不谢谢?老佛爷可是点头了。” 幸而现在“老佛爷”不算是禁忌的用语,没有和皇家太后扯上干系,否则,她是难逃一个大不敬之罪。 连大山来了兴致,走上前去:“你这是在作甚?砍柴么?” 谢九刀站在一旁不言不语,连大山也不太在意,只定睛朝着那堆柴火一看: “哎呀,这柴不是这么劈的。你这柴劈得有横劈,有竖劈。 不懂了吧,这柴啊,要顺着纹路劈,才省力气又好劈。” 连凤丫往前走两步,顺眼瞅一眼,眼底闪过了然……她爹可不懂这些道道,那柴火劈的模样、裂口,劈痕,甚至木纹的粗细,谢九刀不是在劈柴,他是在练刀! “来,我教你,”连大山拿起他的斧子,“我劈给你看,你可要看仔细了。” 边说着“哐当”一声,木墩子被劈开,只见连大山一脸得意洋洋:“看到了吗?我这柴劈的就是个经验。” “还有啊,劈柴得用斧头,你拿大刀怎么劈?” 一旁谢九刀不接话,也不怼人,连大山大有跃跃欲试说不停嘴的趋势。 连凤丫嘴角抽搐了一下,“爹,你还洗漱吗?娘要发火了。” “啊?……啊!洗,我这就去洗漱。”连大山愣了下,听着万氏要发火,连忙拔腿跑。 连大山走了,这角落,只留下连凤丫和谢九刀。 “你把青花奴印遮住了。”她的视线,落在对面谢九刀绑着额发带的脑门上,昨日夜里的青花奴印,被额发带遮住了。 谢九刀面无表情:“我要时刻护在连娘子的左右,额头上的奴印太招眼了。遮住,也省去许多麻烦。” 说到“奴印”两个字的时候,谢九刀的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之色。他虽然不惧别人视线,不惧人奴身份,却厌恶这额头上的两个字! 连凤丫清眸无波无澜:“迟早,我会让你顶着额头上的青花奴印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 谢九刀轻嗤一声,不予置评……她以为,她是谁? “行啊,那就有劳连娘子费心了。”如此敷衍的回答,谁都看得出,他的敷衍和心底的不信。 他身前女子不为所动,不恼怒不意气用事,清眸深沉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过会儿我要去闻府,我请褚先生给你备上一套干净的衣裳,你去屋里换上。” 正文 第两百零七章风起之前 天光大亮,街市热闹。 连凤丫悄然到闻府的时候,连竹心已经在闻府闻老先生的书房里,看上好一会儿书了。 连竹心说不得话,寻常的教授方式,自然并不适合他。 于是,在闻府之中,便有这样一幕。 一老叟,一童子,同在书房之中,相安无事。 书房西窗前,童子正襟危坐,手中捧着书册,稚嫩的小脸却有着这么年纪人没有的沉着和专注。 书桌一旁,老叟面前一张棋盘桌,黑白双子自攻自守。 这老叟这童子,似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各自不搭理对方。 但每每有府中的下人从敞开着的窗前经过,或者远远看到这一幕,却觉得这一幕画面,无比和谐,仿佛这一老一小,本该就是如此。 昨日又下了一夜的秋雨,丝丝凉意入了骨,老叟从黑白子的棋盘上抬起头,眯眼老眼看了看窗下桌前的童子,不动声色地冲着门口守着的罗管家招招手。 罗管家小步走过去,凑耳过去。只见老叟在罗管家的耳边嘴唇动了动,后者瞅了窗前专注于书册的童子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出了书房。 不多时,又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 他把托盘放在桌子旁,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上头飘着青葱,顿时书房里香气扑鼻。 “小公子,天凉了,喝些热汤润润胃吧。”罗管家轻声说道。 童子看一眼热汤,放下手中书册,抬起头来冲罗管家暖暖一笑,似在说“谢谢”。 没急着喝汤,又朝一旁的老叟看过去,星眸清亮,眼儿一弯,顿时叫人看着欢喜,老叟眼中微暖: “喝完继续把手中书册看完,下晌我要考校考校你。快喝,莫要耽搁了学业。” 童子又是弯眼一笑,伸出小手,捧着便喝起来。 罗管家走到老叟身边,弯腰在老叟耳边说了什么,老叟点点头,站起身往外走,走前又对童子说: “好生看书。老夫去去就来。” 说完便出了书房,踱步往待客的厅堂去。 站在门口,老叟顿了一下,才抬脚进了去: “你来了。” 厅堂正中,女子眉心微挑……听这口气,俨然闻老先生是早就猜到她会来找他了。 “先生既然早有预料,那凤丫也就不绕圈子了。”她倒是果断的很,直指来意: “我想先生帮我忙。” 闻老先生看了一眼女子身后的彪形大汉,打扮得倒是像个家丁模样,但寻常家丁,怎么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老夫性喜安静,不爱热闹。老夫的身份,也不适合卷进某些纷争之中。”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连凤丫自然听得明白。 闻枯荣既然能被世人尊为当代大儒,自然不是泛泛之辈,看来她家此时此刻的处境,堂上老者早已经耳闻了然。 但对方,显然并不想插手其中。 连凤丫并不恼怒,她原本也不想把别人拉进这个是非圈中来。 “凤丫今日所来,只有一件事,要求得先生帮忙。” 堂上老者目不转睛看着堂下女子,她之诚恳,无需言语明示,已然在神情之中表露无遗。 下一秒,老者惊诧大作:“你……” 那女子,豁然之间,撩起裙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印象之中,此女那双膝盖鲜少跪地,此刻却…… “凤丫只有一事求先生。”她道:“那就是……”她飞快说完她的恳求,闻老先生满脸凝重。 “老夫理解,但……”他看着跪地的女子,对于刚刚女子提出的恳求,他既怜惜她的慈孝之心,又感叹她将要面对的一切。 “先生,我知你为难,凤丫这一次,却不得不让先生为难了。”她说: “先生,凤丫今天就耍一耍这无赖的伎俩了,先生莫怪。” 话落,手掌撑地,脑袋砸向地面,重重磕了一头:“先生不同意,凤丫就不起来了。” 堂上老者刚刚还惋惜怜悯,此刻满面愕然地盯着堂下那女子的黑脑勺子看……这还真是个无赖伎俩。 又好笑又好气,老者无奈,摇摇头:“罢了,你先起来吧。” “先生是答应了吗?”她却不急着起来,反要问的清楚明白。 “你……”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老夫答应你了,起来吧。看你跪着,老夫眼睛疼。” “那就多谢先生了。”她这才眼儿露喜的站起身。 “先回去吧,老夫答应你的事情,万没有后悔的。竹心下学的那个时辰,老夫送他回去。” 这话听着寻常,但连凤丫一听,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烁烁盯着闻老先生看: “先生想的周到,竹心下学那个时辰,凤丫一定也将一切安排妥当。” 闻老先生不说话,只是捧起一旁的茶盏来。 连凤丫闻音知雅意,眼神从茶盏之上扫过……端茶盏,这是送客了。 别人不说,她却不能厚脸皮的赖着。 “先生,凤丫告辞了。” 出了闻府,走在大街之上,忽然在首饰店前停了下来,问:“后面有几个人跟着?” 谢九刀诧异了一下,她也知道身后有人跟着? 却道:“三人,从我们出了百桥胡同,一直跟着。” 女子点点头,继续往百桥胡同的方向去。 另一边 连海清那边,自打连家老宅一家子搬来淮安城之后,他边托人先赁了一个院子。院子不算大,勉勉强强挤下一大家子的人。 连老爷子正蹲在石阶上“吧嗒吧嗒”一口一口抽着烟枪,眉心不平,见中午时分,连海清回来,立刻站了起来。 “阿爷,你怎么蹲在这里?” 连老爷子却不理会这话,只急着追问起连家二房大宝小宝读书的事儿来。 “那老大一家,就还没有给个说法?”连老爷子心急火燎的。 连海清只得劝说起来: “阿爷,这事儿也确实像是大姐姐他们说的那样,能够拿主意的是闻老太傅。 老太傅不点头的话,大宝小宝想成为二狗子的书童,那是没可能的。 阿爷您也放宽心,大宝小宝真的愿意读书识字,咱们把他们送去私塾便是。” 连老爷子一听,想都没想,连忙摆手:“这哪儿行?大宝小宝咋能够上私塾?私塾哪儿比得上人家老太傅啊?” 连海清心中冷笑……二房那两个怎么就不能够上私塾了?他当然知道闻老太傅比私塾好上千万倍,这两者之间,压根儿就没有可比性! 可老爷子是傻了吧? 他看这老爷子不知是着了什么疯魔了,非得跟当朝太傅杠上了,还真以为自己那二房的一双孙子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宝了! 他还想成为当朝太傅的学生呢! “不行,我要去老大家去。”老爷子手中烟杆子一丢,转身就要走。 连海清忙拉住他:“阿爷,你去大伯一家作什么去?” “我得催一催他们,这懒黄牛就是得抽一鞭子,才能走一步。我不催一催,他们一家子就不把我这当爹的话当一回事儿!” “阿爷,这真不是大姐姐他们能够做主的!”连海清也一肚子火气。 他倒不是要为了连凤丫他们一家子说话,只是看不惯连老爷子这一心帮着二房那两个愣头愣脑的傻子谋前程。 当初他要拜闻老太傅为师,都是难上加难,最后无疾而终。 就二房那两个愣头小娃儿,还想要沾闻老先生的光? 名义是说是给那哑巴儿当书童,谁不知道老爷子心里的那点小心思? 可老爷子也要看看,那两个成天留着口水鼻涕,在门口院子里玩儿泥巴的傻蛋儿,能不能入得了当朝太傅的眼啊! “瞎说八道!我看就是他们没好好办事,不肯出力气!”老爷子偏执地认定了,一脸怒意地挥开连海清的手臂: “今儿个,我非得去好好问问他们去!” 连海清望着连老爷子微驼的背影,眼底一片阴翳,胸口起伏不定。 “罢了!随你们闹去!”一挥袖,踱步转身,气冲冲地就出门,一出门,便撞上了一个青布衣的小厮。 “连公子,我们家老爷有请。” 张家的人找连海清,青布衣的小厮头上长着硕大一个癞子,这种人在张家,只会是最低等的杂役,连海清看着,狠狠咬住了牙根,藏在身后的手,一点一点握紧……这是羞辱! 他拳头藏在身后,握得颤抖。 强行压住心口涌出来的屈辱,平复情绪,再抬头,已然温和的少年书生模样: “这位小哥,劳烦前面带路。” 连凤丫刚到家中,前脚进,后脚身后门板就被“砰砰砰”的砸响。 砸门声十分急促。 她眉宇之间露出不喜。 转身去开门,门一开,门口站着一个人,抬手指着连凤丫的鼻子就质问: “大宝二宝的事情咋还没着落? 我看你们就是不想看到大宝二宝好! 那是你亲弟弟,你却不肯帮忙,不肯出力。 连凤丫,我看你们还要怎么欺负我这糟老头子!” 轰! 山火喷发,她火气腾腾地往上翻涌! 眼神瞬间冷冰冰,视线落在连老爷子指着她鼻子的那只手指上,缓缓挪到对面连老爷子的脸上去。 伸手,握住了连老爷子指着她鼻子的那只手指,没到数九寒冬,她的声音,透着漫天飞雪的寒气:  “连!有!德!你再敢指着我的鼻子试试看!”平生最恨别人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连凤丫周身寒气逼人! 正文 第两百零八章人性 连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眼中,连凤丫直呼他其名的行为就是大逆不道! 气的全身发抖! “谁教你这样的一个没有教养? 是不是你那个娘? 我看就是她没跑的! 好好一个女子家,从前在老宅的时候,是多么懂事多么善解人意,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哪儿还有一点点女子家的样子! 都是你那娘,当年就不该把这个破家玩意儿娶到我老连家来! 怂恿了你爹干出对不起老宅的事儿来,还把我老连家好好一个孙女儿,教养成这没教养没礼数的玩意儿!” 连凤丫的眼神,越来越冰冷,盯着面前微微驼着背的老者,口水满地喷的丑态,他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长久藏在心里的想法! 从前,是连老太太说三道四,指桑骂槐。 他拉偏架做好人。 “原来,老爷子,这才是你心里的想法啊。” 幽冷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连凤丫又朝着一旁的谢九刀挥了挥手,示意他先离去。 正气得全身发抖,骂得还没尽兴的老爷子,突然骂声戛然而止,一下子收了声。 铁青着脸盯着他面前这个女子看,就连这丫头身边那个家丁模样不起眼的男人离开,老爷子也没有过多在意。 面前女子那双清眸之中,没有怨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责怪, 但连老爷子却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似乎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之下,他反而成了理亏那一个。 可是! 明明就是她大逆不道,自古以来谁家的晚辈孙女敢直呼自己爷奶的名字? 就是她大逆不道! 就是她不肯为二房亲弟弟的前程出力气! “我说错了? 你二叔家大宝小宝的那件事,你自己个儿说说看,都多久时间了,就没等来好消息? 要是你们真的为这件事情出力了,哪儿能到今儿还没有把事儿给办妥当? 我看,就是你那破家玩意儿的娘不好,挑拨的兄弟不和,不愿意看到我们老连家好! 要我看,就是你们一家子太自私自利了!” 连凤丫怒极反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要不是还顾念着这老头儿对她爹的生养之恩,要不是她还没有足够的能耐能够轻而易举弄死这一家人的话, 她还真想一包老鼠药毒死这群五脏六腑早就黑成碳灰的一家子了! 她真的笑了,她怕不笑一笑舒缓一下心口的那一股邪火的话,会忍不住折断眼前这老头儿的手指头! 闭了闭眼,平复一下那股怒意,吐出一口浊气,问道: “连海清呢?他没有陪你来吗?” 老爷子不知道她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又觉得这没什么,砸了砸嘴: “这和海清有啥子关系?海清忙着咧,这点儿小事儿还要海清来?” 连凤丫点点头……这就好办了,多半这事儿不是连海清授意的,是这老头儿自己的主意,跑来她家闹腾。 “老爷子,今天既然已经来了,不管老爷子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爹我娘,有些事儿,我要说清楚。 竹心拜了闻老太傅为师,那以后就是闻老太傅的半个儿子。他的事情,我都插不上手。 但即使这样子,老爷子你拜托了咱们一家,为二房的两个弟弟求个书童的位置,咱们一家子也是尽心尽力给你办了。 我们为了这件事,在闻老太傅面前,是好话说尽,冷眼看尽。 可太傅府中的事儿,您老以为是咱们寻常百姓家中的事儿吗? 这里头的道道,复杂的很。 我反正是理不清楚,只知道这事儿复杂着。” 既然来闹不是连海清的意思,那就睁眼说瞎话,把这讨人厌的老头儿打发走。 安九爷那里正在紧锣密鼓,传来的消息也是好的……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但今晚必须…… 绝不能再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差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唉……老爷子,我们一家子一直把您的话记在心里,为二房的大宝小宝奔波着,托着关系的为他俩说好话。 可您却一时半刻都不愿意等,今儿个更是跑到了我家中来质问,还把我们一家子骂得如此不堪,” 她说着,摇摇头,一脸心寒地说道:“再滚烫的一颗心,也经不住接二连三的泼冷水。 您骂吧,尽情骂,骂高兴了请您离开我家中。 您的事儿,我可不敢再去干了,两头不招好,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说了一通,言下之意就一句话:我撂挑子不干了,你爱骂骂去吧。 连老爷子更是怪了,刚刚一肚子恼火,此刻一听连凤丫不肯干了,虽然心里依然气怒,却也闪过慌乱。 “这……这……,阿爷再、再等等就是咧。”叫他承认错误,那是不可能的,要他道歉,他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可连老爷子的态度啊,却一下子放软了。 连凤丫清澈的眸子里,望着面前老者脸上放缓的神情,她的眼里,全是洞彻。 这人啊……也真是怪得很。 你对他好,处处让着,他却上杆子越得寸进尺。 干脆恶就恶到底,扬言撂挑子不干了,他却终于肯好好跟你说话了。 人呐,真是个有意思的生物。 那双洞彻人心的眼睛,嘲讽一闪即逝,唇瓣动了动,却叹息道: “不敢帮忙了。万一要是再做不成,叫老爷子再给劈头盖脸骂一通是小事儿,可要是白白让您老期待了,最后落空了,那可不得了。” 她把手摇得飞快,就是认准了这世上总有一部分的人的人心之卑劣之处。 说着也是奇怪,刚刚恨不得把她一家子骂成了猪狗不如的连老爷子,此刻,心里却慌了乱了: “不碍事儿,阿爷等就是。这个事儿可是事关着你两个弟弟的前程的。 你也是知道的,二狗子他是聪慧,可是到底身体天生残缺啊。 凤丫啊,要是你两个弟弟今后有了大出息,那是要感恩你的。 将来要是他们有了大出息了,也会照顾二狗子的。 你想想,二狗子身边迟早得有个书童照顾他。 这个位置,给谁都是给,还不如就给你两个弟弟。都是自家人,血脉亲。 至于你两个弟弟,将来要是能够入了当朝太傅的眼了,那都是你弟弟,还分谁是谁呀?” 连凤丫只笑,不管心里已经恶心到什么样儿了,她只笑着一脸为难看连老爷子: “可要是这事儿办不成……” “哪有办不成的,今天办不成,明天总能办成,要是真的办不成……那就是大宝小宝和太傅老爷没有缘分,怪不得谁。” 老爷子接话接得特别顺溜: “可这事儿,却还得你费心啊。” 她心底冷笑着,却一脸为难说:“我尽力吧……只是这事儿真复杂,得等……” “阿爷等,阿爷等的起!” 最后她一路将连老爷子起亲自送到了胡同口,才好似祖孙情深,与那老头儿挥别。 重新折返回她家院子,一抬头,褚先生站在厅堂檐下,石阶之上,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看。 “当家娘子哄人的本领,又上一层了。” 褚先生摸着胡须,话音一转: “老朽以为,当家娘子本来是想与连家老爷子硬碰硬呐?” 连凤丫勾了勾唇: “和他说不上话。 他来闹,是他自己的意思。 我若与他硬碰硬,若是不吞下这口气,那是徒惹麻烦。 褚先生没有听说过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此刻紧要关头,我可不想横生枝节。 要叫这无足轻重的老头儿坏了我的事,你说我冤不冤?” 褚先生眯了眯眼……她倒是个能伸能屈的。 淡道:“当家娘子看似让步服软了,却反而叫连家那位老爷子慌了心神,不再骂骂咧咧胡搅蛮缠, 以大娘子的年纪,不该这么洞彻人性,太洞彻人性,有时候并非好事。” 连老爷子为什么敢胡搅蛮缠,为什么敢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因为他有所依仗! 就是骂她不肯出力,骂她自私自利,就是认为她一个女子怕担上坏名声。 可当连凤丫真的表示了不愿意再插手之后,那就像是……一个光棍儿承认了,反正我就是光棍儿了,你爱骂骂,爱咋咋呗。 连老爷子也是个聪明人,一看她就是不在乎了,准备光棍儿到底了,他以为她在乎的那些名声啊那些东西啊,结果人家不在乎了,那他唯一的依仗呢? 没了! 没了依仗,可事儿得办,只能够好好跟她说话,好好听她说话了,只能够拿出求人的态度来了。 胡搅蛮缠下的是要挟,要挟不到就不能再胡搅蛮缠,只能拿出求人办事的态度。 其实那老头儿看似只知道胡搅蛮缠的庄稼汉,实则思绪清晰,有理由条啊。 今日要是换做连老太太的话,老太太未必这么机警,老太太想不到那些个,胡搅蛮缠不成,就会撒泼打滚。 但连老爷子虽然心里私心极重,脑子却不是真的不好使。 而连凤丫,便是看清了这一点。 连凤丫看清了连老爷子,褚先生便看清了连凤丫。 “受教了,褚先生。”门口的女子,轻笑着微微曲身,却不予置评。  举步朝着石阶处走来:“我爹和我娘呢?” 正文 第两百零九章布局 “刚刚小公子和小小姐突然哭闹起来,便把老爷太太留住了脚步。” 否则,就连老爷子刚刚那么闹腾,那对夫妻怎么会不上前来瞅瞅? 连凤丫从褚先生身边经过的时候,闻言突然回眸,意味深长地看了褚先生一眼:“下一次,别用这种方法。” 褚先生微微躬身,不做解释,垂首道:“是,老朽记住了。” 那一双龙凤胎,好生生的又怎么会那么巧合的突然哭闹不休呢? 至于原因,他们两人,心中都清楚明白。 一个点到为止,一个应承下来。 “该准备准备了,傍晚闻老太傅会亲自送竹心下学归家。”她眉心之中一股凝重。 褚先生也沉默了。 “老爷太太未必肯……” “他们会肯的。” 张家。 连海清被张家人晾在花园里的太阳下,足足快两个时辰,直到连海清的脚酸得不能够动了,才被个奴仆冷言冷语地叫了进去。 书房之中。 张大老爷“啪嗒”一声,把手中茶盏摔在连海清的脚下,茶水溅得到处都是,茶盏摔碎的碎片,蹦起来朝着连海清的脸飞过去,“刷拉”一下子,划破了连海清左侧的脸皮。 他却不敢动。 “大老爷,息怒。” “息怒?”张大老爷冷笑起来: “是谁口口声声向老夫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办妥当的?” 说着,拿起桌上一封信函: “这就是你说的‘办妥当’!” “啪嗒”信函直接砸在连海清的脸上,滑到地上去。 连海清忍着心中恨意,弯腰去捡地上信函……张家这是羞辱他! 先是拍个杂役到他家中请他。 而后是砸杯子,现在更是明晃晃将信函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好歹! 好歹他也是读书人!是有功名在身的! 忍着心中的愤怒,连海清摊开手中的恶信函,飞快看完,刚刚心口的愤怒全都不见了,脸色“唰”的一下子,惨白惨白。 “大老爷,海清不知!” “你不知?你帮着拖延时间,连海清,你不会是你那个大姐姐的人吧?” “大老爷!海清发誓,海清绝不敢戏耍大老爷!”他紧紧抓紧手中信函,满眼捉急: “海清如果是帮着大姐姐戏弄大老爷的话,就叫海清除去功名一生不得入仕!” 张大老爷脸色稍霁……一双老眼,精明阴翳,盯着堂下少年。 连海清这种人,最在乎的就是功名利禄,他眼中的野心,从没有退去。 这种人,绝不会轻而易举拿自己的功名和未来的前程,开玩笑。 既发出这样的毒誓……看来,这个连海清,确实不知情。 “老夫就暂且相信你。”张大老爷招了招手,让人重新备了新的茶盏,满上新茶,喝一口,才道: “你那大姐姐,阳奉阴违啊。 不过她还是太天真,以为走水路陆路,就能够把酒水运出去。 也不想一想,无论水路陆路,能够运出去的量有限。 她想背着我们,再让你来拖延时间。 以为能够瞒天过海?” 张大老爷心里冷笑,嘲弄地勾起唇角: “也罢,温水煮青蛙,她既然不撞南墙不回头,老夫就给她这个机会,看她一个人蹦跶到最后,发现行不通了,该怎么办! 老夫要等着她亲自上门来跪求老夫!” 以为水路陆路一起往外销酒,就能够掌控住市场吗? 怎也不想一想,往外送酒,人力物力费时费力,要占据一个城镇的酒市,不是几天三两天就可以做到的。 她这样往外运酒……蠢笨得可以! “那……”连海清稍稍松了一口气,张大老爷还是信任他的,他松一口气后,小心翼翼抬起头询问: “那咱们要做些什么?” “做什么?”张大老爷举起茶盏,灌了一大口,才冷笑着说道: “什么都不用做, 我们就在一旁看着她一个演笑话!” 傍晚时分。 恰逢下了一场秋雨。 下晌天还晴朗,大太阳挂在空中,太阳落山,天却阴了,一场秋雨来得急匆匆。 雨声中,连家的院子被敲响。 她举着伞去开门,拉开门,一辆马车行进了她家院子中。 陪在马车左右的是闻府的罗管家。 罗管家举着油布伞,看了一眼同样举着伞的女子,他伸手掀开了马车帘子,里头的人走出来。 连凤丫回头望了望自家的爹娘,冲着他们摇摇头,秋雨斜飞,入了眼,眼底有些涩,眨了一下眼,才抬起眼,再看向她爹娘的时候,宛然一笑。 马车没有在连家逗留多久,半柱香的时间,罗管家跟在马车一侧,重新出了连家的院子。 傍晚时分,连家的烟囱飘起了烟火,如往常一样,饭菜香气往院外散去。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连凤丫亲自送的连竹心去闻府。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中午时候,闻府里的罗管家又来了,送来口信: “昨夜一场秋雨,石阶太滑,竹心小公子滑到伤了腿。郎中说是不能颠簸,闻老太傅心疼他的学生,故此留下竹心小公子暂住闻府一段时日,知道小公子腿上痊愈。” 罗管家没有入门,就站在连凤丫敞开的大门外,把闻老太傅的口信带到了。 “劳烦闻老太傅费心了,我这弟弟太贪玩儿,幸好没出大事。” “如此,便告辞了。” “多谢罗叔,也请罗叔帮我转达闻老太傅……闻老太傅的恩情,连凤丫此生不忘!” 罗管家深深看了面前女子一眼,转身离去。 离去之时,眼中却有深深敬佩。 谢九刀淡淡说道: “罗管家离开之后,蹲在胡同口的混混后脚跟着离开了。” 她点点头,关了院门,“今晚醒着一些。” 此事背后的那位“权贵”是谁,她暂且不知,但却有一点,连海清往张府去,张府的张大老爷又和安九爷提过醒。 淮安城中,这个张大老爷就是接头人。 以她对那位张大老爷的了解,对方自负,却也多疑。 今晚多半会有所行动。 夜深 墙院能够挡住君子,未必能够挡住小人。 百桥胡同,连家院子,翻墙进来两人。 两人有些身手,不是寻常的家丁。 进了连家之后,十分有目的地把连家几个住人的屋子查看了一个遍。 半盏茶的时间,两人鬼鬼祟祟地来,又鬼鬼祟祟的走了。 胡同口的阴暗处,还有一个人在接应:“如何?” 见两人回来,忙问。 “老爷多心了。都在。” 另一个人想了下说: “倒是多出来一个中年汉子。” “你是说那个邋里邋遢的汉子吧,我去试探过他,匕首悬在他头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我看就是连家那个小娘子,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赖汉。” 接应的那人点点头:“老三你蹲守着,我和老二回去回复消息。” 而连家院子,连凤丫的屋子,女子爬起床,开了门,门外那个正是那三兄弟口中的“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赖汉。 “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门外,谢九刀牛眼眯起。 “不知道。” 她没想,平静回答。 不知道?谢九刀眉心紧拧,不信地盯着她。 “不知道,奇怪吗?我若是有能耐知道的话,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她说道,走到门外,先往她爹娘屋子里去,敲了敲门:“爹娘,没事吧。” “不妨事的,两个毛贼子而已。” 连凤丫点点头:“爹娘,难为你们两了。” 见没事,这才重新折返回自己的屋子去。  一阵冷风灌进来,吹的门前花树树枝乱作,女子仰头看天,清眸平静无波,喃喃道:“要起风了。” 正文 第两百一十章反目 连海清没有再去找连凤丫,即使是在张府之中得知了她的“阳奉阴违”,也因张大老爷的嘱托,他没有去连凤丫那里把事情挑明。 那夜里监视连凤丫家中的张府小吏,回去禀报了张大老爷。 “倒是老夫多心了。”张大老爷说着,原以为那个叫做连竹心的小娃子,摔断了腿,也太过巧合,会否是那臭丫头提前做准备,要把人藏起来。 如果要藏,那合该是连她的父母安危一起考虑,她也该把她的父母藏起来。 探子夜探她家中,那对夫妻还在。 如此看来,她那个弟弟摔折了腿,也就真的只是巧合了。 “大哥,就我说,那个丫头,哪儿有那么多心眼儿,大哥你就是心思太重想得太多,活得累不累啊?” 张三老爷睡眼朦胧的,已经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大哥,探子也回来了,我可回房休息了。真是的,太累了。” 张大老爷一脸嫌弃又无奈地看着自家老三无精打采的往外走。 “你站住。” 张三老爷烦了:“大哥你还有事?” “老三,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做事还没有崇山稳妥。成天没有一个正行……” “不是有你和二哥在吗?”张三老爷嘟喃着,心里却想,他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被人训斥着,心里更加不舒坦。 张大老爷是恨铁不成钢。摆摆手:“回房去吧。” 张三老爷前脚刚走,书房的门关了又开,张二老爷一身寒意的进了屋: “大哥,果然如你所料。 安九那厮有插手其中。 往苏浙去的人手,都是安九那厮的人。” 张大老爷点了点桌子上的茶盏:“喝杯热茶,去去寒气。” 张二老爷也不客气,捧起茶盏,“咕嘟咕嘟”灌下去好几大口,“安九那四不守信用!” 愤愤骂起来! 张大老爷笑呵呵的: “你也不能怪别人,说到底,咱们让他签下那份协约,也是用的不太光明的手段。 再者,他也只是出了人手,明面上他是不敢随意干预的。” 话锋一转:“不过……老夫是要去好好与安九那厮叙叙旧。” 张二老爷眼皮一动……叙叙旧? 他大哥和安九那厮向来互看不顺眼,叙旧?呵。 第二日 张大老爷亲自拜访了简竹楼。 二楼包房之内,安九爷好酒好菜款待着。 张大老爷直接拿出来那夜里签下的协约,往桌子上一扣:“安九爷不会忘记了这个吧?” 安九爷半挑着眉头:“哪儿敢忘记啊?张大老爷的手段着实太光彩了些,老夫想忘记都难,如张大老爷如此丰功伟绩光彩夺目正大光明的手段,安九佩服。” 安九爷边说着,边拱拳一揖。 须臾之间,张大老爷的那张老脸,也架不住安九爷的反话正说的嘲弄,“哗啦”一下,隐隐上红。 想要动怒,但一对上对面安九爷略带嘲讽的眼神,就想到那日夜宴上的手段……确实不光彩的很。 心有虚,气势便弱了下去。 “当初说好不插手,九爷不要忘记就好。” “张大老爷要乱按罪名?还是张大老爷亲眼看到安某插足了?”他冷笑。 用上那样不光明的手段,让他只觉得,这人还不如连家那个小娘子。 再一想到那小娘子的反击……安九爷眯着一双眼儿,定定地盯着那张大老爷看……眼里却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安九爷别忘记,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安九爷不会以为最近淮安城里发生的事情,我张家人不知道吧?” “张大老爷知道什么与我何干? 淮安城里发生什么,安某人也不知道。 张大老爷但凡有什么冤屈,尽管去找魏知府。” 他把酒壶拿起来,给张大老爷斟一杯酒:“张大老爷来尝一尝,这可是连小娘子亲自酿制的果酒甜酿。” 张大老爷眼中戾气一闪……安九这混蛋还敢主动提及连凤丫那臭丫头的果酒甜酿! 正要讽刺一两句,安九爷那边慢吞吞地开了口: “张大老爷今日要是来和安某人喝酒聊天儿的,安某人欢迎备至。 要是来找安某人麻烦的……”说着,安九爷瞬间变脸,冷笑起来: “张潼,安某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说着,把手中已经斟满了酒水的酒杯,往张大老爷身前一送: “张大老爷,来,请!” 张潼浑浊的瞳子缓缓往下看,看到那杯被安九爷举在手中的酒杯,须臾之间,脸色也不太好起来。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谁也不相让。 张潼伸出手来,“酒,老夫喝。但,该找的麻烦,老夫也不会忘记。”张大老爷寒着脸,伸手去接安九爷手中酒杯。 突然,啪嗒一声,安九爷手中酒杯,就这么当着张大老爷的面,落了手,酒杯中的酒水,将张大老爷带过来的那张协议书,湿了个透。 “哎呀哎呀,手滑手滑,大老爷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安九“呵呵”的笑着,说着“不好意思”,却不见他有一丝不好意思。 张大老爷气得全身发抖:“安九!你!” 老眼浑浊暴突,龇牙咧嘴,恨不得把对面安九爷给掐死。 “安九!你好样的!好样的!”张大老爷猛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这么看来,你是要与那位权贵为敌了?” 安九爷嗤笑一声: “张潼,你可别给我乱扣帽子,什么权贵不权贵,老夫可不知道。 自始至终,老夫看不顺眼的都只是你张潼!” “你!”张大老爷心思深沉,怎么会看不出来,只要提及那位权贵,安九这厮就一问三不知,安九是在特意回避掉那位权贵的存在,只把这件事,归为是与他张潼的矛盾。 如此一来,谁还能说出什么来? 就算是那位权贵明知道事情真相并非如此,但明面上,却不能拿安九如何! 明明不简单的事情,却被安九简单化,明明牵连许多的复杂,却在安九嘴里变成了,他只是因为和他张潼看不对眼,就和他张潼作对。 张大老爷想通一切,试图让自己冷静,半晌之后,平复心情,眼底阴骘无比: “呵呵~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一个乡下丫头,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你为了这么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不惜冒险和那位权贵作对。 安九,我说,连家那臭丫头的孩子,不会是你的吧?” “住嘴!张潼!老夫劝你说话三思后行! 省得你这张嘴为自己招了祸患,还不知道是得罪了谁!” 安九爷闻言,脸色骤然大变,猛地“砰”一声拍桌而起: “休得再胡言乱语!乱扣帽子!” 张潼只以为他自己猜对了,否则安九这厮怎么如此激烈反应? 就算没猜对,就八九不离十了。 眯眼笑呵呵地讽刺道: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不说那个孩子是你的了,成?” “哼~”安九爷冷眼望着张大老爷冷笑一声……这混蛋要是知道那孩子的身份,只怕他要吓尿了,看他还敢信口开河? 他心中虽然有数连凤丫那孩子的身份,却不准备提醒张潼。 张潼眼见咱安九爷这里讨不得好,阴狠毒辣地说道: “你帮她又如何? 以为出人力物力财力,帮她往外售酒,就能够改变什么? 安九,你要是以为这样就能够占据主动权,那你真不配再做我的对手。” 说罢挥袖离去,走至门口,突然顿住,“安九,你们做的那些,都只是徒劳无功!” 安九爷目送张大老爷离去的背影……缓缓翘起唇角,徒劳无功……吗?  他眼中浮现讽刺。 正文 第两百一十一章风吹湖面皱 近几日,多有雨露。 有时是夜里起了风雨,有时却是淅淅沥沥的一整天。 今日,天终是放了晴。 她在等,安九爷在等,等什么? 等的就是那一声…… 咚咚咚! 苏州府苏州城道之中,一间铺子,悄然冒了出来。 前几日就已经有了主家,却一直没有引来苏州城百姓的注意。 如今日,人们依旧像往常一样,贩菜肉的贩菜肉,逛街市的逛街市,突然一声锣鼓响声。 咚咚咚的鼓声,突然传来一声嚎亮的吆喝声: “惠民酒坊开业大酬宾啦~” 这一声嚎亮声,声音浑厚,穿透力极强。 老百姓总是爱凑热闹的,这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还带吆喝的,一下子引起人们注意力。 “酒坊开业我是听懂了,大酬宾是怎么个意思啊?”街头巷尾,人们簇头交耳。 “不知道,咱们去看看呗。” 古往今来,人们爱凑热闹的心性,就没有改过,甭说后世发生一点事儿,就有人举着手机咵嚓咵嚓的一阵拍,拍完还给上传微博朋友圈儿。 “这酒坊啥时候冒出来的?” “就是说,俺也没看见过。” 那一声声锣鼓,外带吆喝,引来了不少人驻足看热闹。 有那胆大又好奇心胜的,直接抓着门口打杂的人就问:“你这‘大酬宾’是咋个意思呀?” 打杂的伙计,对谁都是一脸笑,那笑还和别人家的伙计不一样,不谄媚,看起来特叫人心里舒坦,小伙计一笑,整整好,露出六颗牙,还别说,这笑容,还真不是别家的伙计可以比的。 “大爷,您问这‘大酬宾’啊,那就问对喽,好事儿,大好事儿。” 那大爷听着伙计这么说,心里就更好奇:“你说好事儿,咋个好事儿法呀?” 伙计不做声,手往那敲锣的汉子一指:“喏。” “啥?” “大爷您仔细听,那敲锣打鼓的,领头那个在说甚?” “惠民就放开业大酬宾,”“邦”的一声,那敲锣打鼓的领头人,一声吆喝:“现场免费试吃喽~” “啥?免费试吃?”人群一阵的骚动,“那个那个……免费是不是不要钱啊?” “对对,就是不要钱。” 一语出,路人皆哗然! “当真不要钱?你可不能戏耍咱们大家伙儿?” “真不要,不过咱丑话可说在前头,在咱们惠民酒坊的开业现场,大家伙儿能吃多少吃多少,可不允许拿了家伙什打包带走的~这么说,听明白了不? 大家伙儿,中不中?” 这有不要钱的东西,百姓们拍手叫好都来不及,以往只有哪家员外郎家做善事施粥的,还没有听说哪家开业免费试吃的。 “中中中!” 领头的那个是个三十好几的中年汉子,一脸的笑容,笑起来脸上的胡子一抖一抖,这种人,倒是最容易与人打交道,不设防。 “行!大家伙儿说中就行!”他这边儿大手一挥:“六子,还愣着呐?伙计们,排场摆开来咯~” 叫做六子的伙计,就是那刚刚被个大爷抓住的打杂的,一听到领头的话,立刻扬起声音,大声应和道:“诶~伙计们,杨爷发话咯~排场摆开来咯~”  一应之下,一排伙计一拥而上,酒坊大门的两边,飞快地就摆上了两排长木桌,木桌一摆上,立刻有伙计一手拎一酒缸,“哐哐哐”的往长木桌上,一溜地摆开来,又有两个粗壮的妇人,各自扛着一大 竹篓子走出来,往两排长木桌旁一放。 “瓷碗怕摔碎,碎片又伤了人,索性用了竹筒杯,咱们家既然叫做惠民酒坊,做的当然是酒。 哎~那位大婶子,您别走,咱们这酒啊,可不光光汉子们能喝,女人家,小孩子都是能够喝的。不信的话……六子,你给那位大婶子送上一杯咱们家的果酒甜酿。” 六子挂着个笑脸,飞快地打了一竹筒杯的果酒,不由分说就往那妇人手中已塞:“大婶子,您尝尝,放心,不要钱的。” 那个大婶子本来不想喝,但是一听“不要钱的”,一想,喝就喝吧,又不损失啥。 一口喝下去:“哎呀~好喝咧!甜甜的,”说着仰头大口大口喝光了,把竹筒杯往六子手里一塞:“能再给我一杯吗?我叫我孙子也尝尝,甜甜的,还有果香,比糖丸儿还好吃~” “能,咋不能?今个咱惠民酒坊开业,就是给大家伙儿行方便。”六子又飞快打了一杯果酒,“大婶子,您要觉得喝不够,喝完这一杯,您自个儿去打酒。喏,就像我这样。” 众人一看,是真的,立刻有人按耐不住,拿了竹筒杯,去打酒来喝。 一时之间,惠民酒坊前,热闹非凡。 敲锣打鼓的杨爷,冲着六子招招手:“你来,昨天教你的,会不会?” “会!会会!” 杨爷点点头,把手中的锣鼓往六子手里塞:“去~可要记得,走街串巷,大街小胡同,菜市场里都不要落下~挨个儿的敲锣打鼓吆喝,懂了吗?” “懂!” “行,你去吧~机灵点儿~” “哎~这就去!” 六子揣上锣鼓,冲着身后那一排敲锣打鼓的一吆喝:“咱们走咯~换吆喝去咯~” 一溜烟,戝溜溜地就跑掉了。 苏州城里,走街串巷,大街小巷里,一时之间,吆喝声此起彼伏,锣鼓热闹非凡。 “惠民酒坊开业咯~” “邦邦邦~!” “现场免费试吃咯~不要钱不要钱~全场试吃不要钱~” “邦邦邦~!” 被这锣鼓和吆喝声唤出家门来的人,越来越多。 巷子里,老头儿开了家门,够出一个脑袋去看。 “他说不要钱,要不去看看?” “咋可能不要钱?” “去看看又不吃亏~铜板在咱口袋里,去看看热闹,他还能抢了咱的?” “对对对,去看看,万一真有傻老帽呐?” 惠民酒坊前,已经是一片节日的欢快气氛。 “哎呀~这个什么果酒甜酿虽然不醉人,可喝多了肚子都涨一肚子水啊!”有个已经喝了七八杯的中年人说道:“说好只能在这儿喝的,不能拿回去,可俺憋了一肚子的尿,难受咧。” “是啊是啊,要是可以拿回去该是多好。给我家胖小子也尝尝,平日里逢年过节才舍得买一次糖丸儿,可这比糖丸儿还好吃。哎~不让拿回家去~店家,你这果酒卖不卖啊?多钱啊?” 酒坊掌事的杨爷,立刻摆出张笑脸:“各位莫急,今日小店开张,除了现场免费试吃,还有其他的优惠活动。 各位可知,咱们酒坊为什么叫做惠民酒坊?” “惠民惠民,总不能你们家开酒坊,还是为了方便咱们老百姓吧?” “说对喽~今日小店开业,一壶果酒甜酿十五个铜板。凡是购买者,买二送一。” “真的假的?” 不管是买酒还是买糖丸儿,这可就是占了大便宜。 “老板,我买两壶。” “老板,我也……” 杨爷摆摆手:“莫急莫急,看到没有,”他指了指一旁的告示:“一人限购四壶~” 这一天,苏州城里,惠民酒坊前,人潮涌动,一直到傍晚,人潮才渐渐的散去。 与此同时,苏州城周围的小镇,苏州府各县各镇,几乎是同时,伴随一声锣鼓敲响,拉开了热闹序幕。 淮安城中,依旧安静如初,滞塞的交通,必然无法将消息第一时间传递出来。 苏州府的酿酒四大家,并不平静。 正阳楼樊家,问香轩兰家,东城慕家,以及百年白家,这苏州府四大酿酒世家,历来的平衡,就这么被一间突然冒出来的“惠民酒坊”打乱。 但四大家没有一家首先站出来的,都在等,等其他三大家有所行动。也是在等,等这场“惠民酒坊”的风波过去后,查清楚了这家酒坊的底子,到时再决定是拉拢,或者打压。 越是经历年代久长的家族,就越是爱惜羽毛,不弄清楚形势,轻易绝不会动手。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时才是悔之晚矣。 淮安城中 连凤丫等在家中,闭门不出。 简竹楼安九爷称病谢绝见客。 张家人书房夜谈,决定是坐看闹剧,还是加速收网。 连海清秉烛夜读……众生百态,似湖面,平静如常,不起波澜。  一阵风过,吹皱湖面。 正文 第两百一十二章动手 这一日夜里,他兄弟三人秉烛夜谈,谈论的就是这连凤丫往外运酒的事儿。 张二老爷冷笑着说: “这丫头倒是阳奉阴违,大哥,咱们也让该让她知晓,这世上,不是她随心的事儿,就能够成事儿。” 张三老爷打着哈欠:“就那个臭丫头的事儿,大哥,二哥,值当咱们兄弟三,这大晚上不睡觉吗?” 张二老爷瞥了那厮一眼:“呵呵~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还栽在了那个臭丫头的手里了,这会儿你倒是看不起别人来。” 张家这位三老爷,从小就是老幺,父母健在的时候,父母宠着惯着,父母不在了,什么事情都有上头两位兄长挡着,兄长虽然是兄长,可是咱这位三老爷也不乐意听他兄长的唠叨。 “我那是轻敌,那丫头贼狡猾,能怪的上我吗?”把头一扭,梗着脖子,摆明儿就是不服气他二哥的指教。 张二老爷也是看惯了他三弟这个糊弄日子的态度,手指伸出,点了点张三老爷,摇摇头,就不肯说话了。 气氛一时陷入静谧中,书房里,还点着西域来的香,没人打破沉寂。 许久 “咳……” 太师椅上的张大老爷咳嗽了一声,“二弟三弟,叫你们来,可不是听你们吵架斗嘴的。 老二啊,你也真是的,老三是小,你和你弟弟计较什么?” 说了张家二爷,又扭头冲张三老爷:“还有你,那是你二哥,说你两句,也不得法吗? 好歹也是当爷爷的岁数了,怎地自己为老不尊?” 他倒是打的一手好太极,一人一个巴掌,各不偏颇。 张二老爷顺着台阶下,话锋一变:“大哥,你就说,怎么治那臭丫头?” “衙门里这些时日不太平,魏知府召见了衙门里几个老人,明日要会谈。 我也在其中,这事情推不掉。 后日倒是没有事情,那就后日吧。” 张大老爷拍了板:“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了。”他倒是想要早早动手,越早越好,还就不信,那么个单薄身子的黄毛丫头,还能够飞上天去了? 只是魏成玄那边不知怎么就召唤了他去,否则明日就该动手了。 张二老爷点点头,“大哥,家里你做主,反正,多一日不多,就让那个臭丫头再舒服一天。” 张三老爷这次很赞同:“舒服也就只能够再舒服一天,她还能够跑出个天儿去?” 淮安城中,风和日丽。 晒太阳,刷碗筷,懒汉子坐在石板上抠着脚丫子,没有什么不同的。 一连天放晴,张府之中,张大老爷听着小曲儿喝着茶,心情可见十分愉悦。 “都拦住了?”  管事的堪堪小跑来,张大老爷抿了口茶,呼噜呼噜的漱漱口,管事的立刻懂事地跑上前,从一旁的奴仆手里接过痰盂,轻手轻脚地递到张大老爷的面前去,“哗啦”一声,张大老爷口里漱口的茶水吐了 下去。 管事的立刻就明事理地递上一块丝质帕子,等到张大老爷擦过了嘴后,他一边收起来这脏帕子,像个宝贝一样,揣进了衣袖里,一边笑呵呵地点头: “拦住了,都拦住了,陆路一十八人,水路二十三人,统共拦住四十一人。” “嗯~”上首的张大老爷淡淡应了一声,眯起眼来,一只手在八仙桌上敲呀敲,哒哒哒的响,半晌:“安九那厮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啪嗒! 猛地把桌子一拍,“刷拉”一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好你个安九!这一次看老夫不把你狠狠坑一把!叫你嘴硬!” “那些人呐?” 管事的把腰弯的:“大老爷放心,人一个不落地全部都扣下了!” “好~我就看看,过了今日,安九那厮来不来求我? 即便安九那厮不来求我,那个丫头,也要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乱蹦了。” “大老爷英明,一下子抓住了他们的七寸,小人看,不出三日,姓连的丫头,必定亲自上门来求大老爷原谅。 只是,小人有一件事很好奇。如果那丫头当真来求大老爷,大老爷真的就这么不计前嫌了吗?” 管事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张大老爷。 “呵呵呵……敬酒不吃的人,只能够吃罚酒,罚酒岂是那么好吃的?”话已在这里,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张大老爷眯着眼,眼底一丝煞气冷芒:“老夫也是仁义之人。 她区区一个妇道人家,犯点错,老夫就不给她改过的机会,那老夫成了什么人? 是人都会犯错,到时候若是她心诚,老夫也不是不给人改过机会的人。” 管事的听着只把头点,“大老爷仁义之至,哎,只怪那丫头听信了恶人怂恿。” 嗬! 这一句话,就把这些事情,全部都推到了“恶人”身上, 说她被恶人怂恿,那恶人是谁? 不用说,也知晓了。 “哦……你也看出来了?那丫头不懂事,就是被恶人怂恿的。 这个丫头啊,好赖不分,我们是帮她啊,她不听好人劝,非要听恶人怂恿。 这人啊,做事情,有对错不奇怪,但有一点儿要坚守,对的要赏,错的要罚。”张大老爷睇了一眼眼前伏低做小的管事:“你说说看,我要怎么罚她才是好?” “就叫那丫头跪下给大老爷认个错,这淮安城上下,谁不知道大老爷最仁慈,心也最软了。” 张大老爷心情大好,多看了这管事两眼:“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亲近做事吧。”  管事的笑的见牙不见眼,开怀笑着接话:“诶~!谢大老爷提拔嘞~” 正文 第两百一十三章 鹰犬先行 家主行事,鹰犬先行。 这便是,连海清的现状! 张家大老爷向来拿着架子,又把安九爷的人马都捉拿在手上,自认是抓住了安九爷的把柄,就遣了连海清再来连凤丫家中走动。 安九爷的把柄他张潼是拿捏在了手里了,有了这安九手下的四十一人,看那安九还有什么好狡辩,还能够说些什么理儿。 连海清大早就叫人叫去了张府门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闷着头出来了。 往百桥胡同的方向走,一路之上,心里就有一番计较。 又把利弊都衡量了,张家人叫他做的事情,托了他那个好姐姐的“福”,办砸了。 此番再去他那大姐姐的家中走动说项,对张大老爷那一边,那是将功赎罪,对他大姐姐这边,算是最后提点提点,也算是他为人弟弟者,仁至义尽。 连海清想的方方面面,倒是把一番龌龊的心思,生生都藏在了仁义道德下头。 进了他大姐姐的家,也不多赘言了,一开口就说到了来意: “大姐姐,你可把海清害苦了。当初若是大姐姐不愿意海清提出的那个提议,何必佯装愿意,却叫海清在那些大人物的面前,白白给大姐姐说了好多情,最后大姐姐却改弦易辙。 大姐姐若是早早心中另有主张,当初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海清也就是了。 大姐姐,你这,可真的念了我们之间的姐弟情分?” 一番话,先是自作主张给连凤丫扣上一顶“害苦了他”的大帽子,接着就说当初连凤丫应承下来的事情,后来却变了样。 虽没明说,但,但凡不傻的人,都听出来了一个事儿——她连凤丫口不对心,言行不一。 这事儿,可就可大可小了,往大的说,连凤丫这人心思阴沉多变,往小的说,那就是这人不可信。 但无论哪样,恐怕都是不好的。 最后又拿姐弟情分来说事儿,可不就是现在的道德绑架么……连凤丫靠在大门上,静静地听着面前这个偏偏少年的长篇大论。 自然……只当他在放屁。 她也不动怒,只轻声细语问:“那,海清弟弟要怎么样才行?” 连海清听着她轻声细语的话,眉心却有些拧皱,心里怎么都觉得莫名的不舒服,什么叫做他要怎么样才行? 怎么就变成了他要怎么样才行? 倒像这个事儿,最后成了他逼她了? “不是我要怎么样才行,大姐姐,海清是为你好,这一点儿,从始至终,都是没有变的。” 连凤丫差点儿就要笑出猪叫来……要是不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到差点儿真的被他此刻眼中的诚恳给骗到了。 “是是是,你是我的好弟弟,姐姐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好弟弟,你的良苦用心,大姐姐这心中啊,都清楚都记着呢。”她笑着拍了拍连海清的手。 那眼底的诚恳,比连海清还要连海清呢。 连海清见此,又专注地看了看她的眼,确定那眼中没有反讽和嘲弄,这才松了一口气……事儿到今天这个地步,谁也不愿意看到啊,要是这个大姐姐最后能够迷途知返,那对谁,都是好的,不是? 他是看到了连凤丫眼中的诚恳,却忘记了就是面前这个眼中无比诚恳,还有愧疚的大姐姐,挨着大门靠着,和他说这话儿——她可是,连大门都没有让他进啊。 正了正色,门口的少年严肃道: “大姐姐,事到如今,谁都不愿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有一点,海清必须给你说清楚。 大姐姐,”他陡然视线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今日,那些大人物抓了一些人,水路拦住二十三人,陆路一十八人,统共四十一人。” 说到此,眯眼观察对面女子。 女子脸上忽然煞白,眼底紧张焦灼:“我、我不知什么水路陆路,海清弟弟,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少年摇摇头,“真不知的话,大姐姐何必这么紧张害怕。”又安慰的牵住面前女子的手,摸到她掌心一片的滑腻汗湿,少年眼底一阵厌恶,强忍着心中恶心没松手。 薄嫩的脸皮倒是笑的有那么片刻的僵硬: “大姐姐,适可而止吧。 大姐姐所做的一切,怎么能够瞒得住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她似快要崩溃,少年再补刀: “这四十一人也不知是谁的人,无论是谁的人,恐怕这一次,那人自身难保,也帮不了大姐姐了。” 眼前女子刹那脸色惨白似纸,如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了。 见事儿差不多了,少年人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来:“今晚,富贵酒楼见,到时,大姐姐好生求一求那大人物吧。” 接过了请帖,连凤丫垂下了眼……这,就是她这好弟弟此行的目的吧。 只埋着头“嗯”了一声,“知晓了。”  才把连海清打发了,她没立刻关了大门进屋子去,反倒是靠在大门的柱子上,静静望着巷子里背光的背影,淡眸在请帖上滑过去,又扫一眼巷子口的少年背影……堂堂一个秀才郎,甘为他人跑腿送信的 狗腿。 恐怕她这个好弟弟,此刻都没有醒悟过来吧。 往后退两步,退进了门里面,关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中的请帖纷纷扬扬地落了地,“吱嘎”一声,门关上了,那双厚底绣花鞋又不小心在请帖上踩了两回。 突然一道声音起: “踩着别人的请帖,不太好吧。” 她没立刻低头看地上,反而扭过头,循着声音,云淡风轻地望过去,“哦~脚下又没长眼睛。”言下之意是说,不小心踩着了,又不是故意的。 谢九刀抱着膀子站在西厢房的门口,闻言,粗黑的眉毛挑了挑,显然不相信,但他却不戳破。 “大娘子,晚上当真去?” 门口那女子稚嫩的面容,倏然扬起灿烂的笑,微仰着下巴,清脆的声音很是自豪的说道: “当然……不去。” 谢九刀愕然了一下,他以为她至少也去捧个场面,没想到,这点面子功夫,这丫头也不准备做了。 但关键是……“不去”你要笑的这么灿烂,如此自豪? “能多嘴问一句,为什么不去?”谢九刀自认不是多事的人,但今天,他这心里实在被挠得痒痒的,好奇这丫头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要去?” “好歹面子功夫,总要做的吧。” 连凤丫挑眉反问道:  “本来就水火不容,如今只要是我不肯把东西交出去,那就是撕破了脸皮,做什么都没用。你说,我去了,但我就是不肯把东西交给他们,他们会因为我去了,就会不记恨我吗?我们之间就不会结仇了 吗?” “这……”当然不会。 “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非得让我给出一个正经的理由来,那……”她视线在地上那张请帖上扫过,“喏,这请帖脏都脏了,我还怎么去?” 说完,就抬起了脚步,不再理会谢九刀,轻扬地往穿过院子,要往自己屋子去。 抬起的脚,看也不看,再次从那张可怜的请帖上踩踏而过。 谢九刀看得是瞠目结舌……这理由……可真“正经”! 在进她屋子的时候,连凤丫忽然转过身:“他连海清来送了请帖,这说明什么? 张家那些‘大人物’还没有收到江浙其他地方传来的‘惠民酒坊’的消息,至少,今早之前还没有。 按理,稍远一些的地方自然消息没这么快传到,但是近淮安城的镇上,消息应该是传到了的。” 该到,却没有到,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儿,谢九刀也恍然明白:“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过掐算着时间的话,昨天夜里消息没来,今早也没到,那下晌也差不多该到了。” 又自言自语了一句:“鸿门无好宴,吃不吃都一样。”猛地抬头,目光觑向了谢九刀:  “鸿门宴唱不了了,恐怕有人要唱狗急跳墙了。” 正文 第两百一十四章 气死张大老爷了 张大老爷下晌回了家,前脚刚进了家门,后脚管家匆匆的跑来。 “急什么,慢慢说。”张大老爷甚是不满意这毛毛躁躁的管家,拧着眉头瞪了一眼,后者喘着大气儿,“急,急事啊!” “好好说,把气儿喘匀了再说。” 管家的是急在了心里,“大老爷,红叶镇上的人来了消息。” “红叶镇?”张大老爷想了半天:“有他们什么事儿?” “不是不是,红叶镇上新开了一家惠民酒坊,卖的就是香甜的果酒啊!” 这一听,张大老爷倏然拔地而起:“你说什么?红叶镇上新开了酒坊?” 这种事儿他怎么没有听说? 红叶镇,近淮安城,镇不算大,却也不少,开一个酒坊,在红叶镇,那就算得上是件事儿了,按理,他这边儿早该得到消息了。 张大老爷沉思一会儿,老练世故的老脸上,阴沉沉地,缓缓抬起头,倏然!冷沉的目光,就落在了管家脸上,森然一番打量,把管家看得心里一阵发虚。 “你是说,”终于,张大老爷干瘪的嘴唇,动了动:“你是说红叶镇新开了一家惠民酒坊,酒坊里卖的是香甜的果酒?” “是啊,大老爷,红叶镇来了人……” 他话未说完,张大老爷急切切地伸出手指:“快,快去把人给我叫进来。” 管家的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去叫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管家领了个青衣小厮就来了。 这青衣小厮刚刚要行礼,张大老爷的人影儿就已经“刷拉”一下子,跑到了他的面前:“别行礼了,你快说说那个惠民酒坊的事儿,一字儿不漏的都给我说了。” 青衣小厮自然不敢隐瞒,心里七上八下的,但还真的不敢对张大老爷有所隐瞒,就把他们镇上,惠民酒坊的事儿给一溜的说了,从怎么开业的,开业的时候的景象,都给说了。 “你说的大酬宾是怎么个回事儿?” 这个词儿倒是听起来怪异的狠,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可凭借着这么些年的见识,隐隐约约似乎明白。 红叶镇来的人又给他说了一遍。 张大老爷听着心脏噗通噗通直跳,眼神阴翳起来,什么大酬宾啊,现场免费试吃啊,甚至是买二送一啊,这些东西,虽然都是第一次听说。 可是人在商场,老练世故了,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如果说,这些看起来很吃亏的“惠民大酬宾”,看起来不着调的事情,全部都放在一起之后,会产生什么效果。 “现如今,红叶镇的老百姓们对这个惠民酒坊都是个什么态度?” 来人不敢隐瞒,也尽量挑拣了好听的话说,“老百姓们自然是高兴的,那一天开业的盛况,小的见识短薄……此生未见。” 他已经是挑拣了好听的话说,张大老爷闭上了老眼,几乎是可以从这面前小厮形容的场面中,看到当时这惠民酒坊开业的盛况。 恰是时候,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挨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看管家,管家的机敏,快步走了出去,挨着脑袋,压着声儿问:“什么事儿!这么匆忙?没见大老爷正在谈重要的事情?” 来人是家中府门看门的,他这里比管家还急呢。 “哎呀!大管家!你快来看看吧!门口又来了两个人!都说是有急事要见大老爷啊。” 看门的门房没眼力劲儿,声音大了些,叫屋里的张大老爷听了个正着,张大老爷灰瞳中精光一闪:“去,”他对外面喝一声: “都把人叫过来!” 一只手却藏在袖袍下,紧张地捏了起来。 按理,这些外地来的人,要见张大老爷,那可就是不太容易,今日,张大老爷可不顾这些。 杂乱的脚步声,可见外面的人,心中的慌乱。 张大老爷心中咯噔一声响……别是叫他猜中了! 那可真就是最坏最坏的结果了。 显然,张大老爷在听到门房说外头又来两个外地人的时候,心中就闪过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见着来人,张大老爷这心里的巨石非但没有放下,更是眼皮直跳。 那两人要行礼,都被张大老爷拦住了,“快说,何事?”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显然,在来淮安城的路上,这两个人已经碰过头了,一人一咬牙:“大老爷,是这样,我们镇上前两日忽然开了一家惠民酒坊,卖的酒很特别,说它是果酒,又没有果酒的苦涩。 反倒香甜入口。” 话到这里,张大老爷眼神阴得不能够再阴了。 一扭头,问另一个没有开口的人:“你也是这个事儿?” “对对对,我们镇上也是前两日突然开了一家惠民酒坊来着……”话未说完,“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吓得屋子里众人把头缩成了鹌鹑,动也不敢动一下! 管家的眼尖,大老远就看到了门房的又往这里匆匆跑来,他脸色一变,连忙跑了出去。 把门房的一拽,拽到了假山石后头,“是不是外头又有人来?” 那门房一脸恭维:“您老真厉害,这都能够猜出来。” 啊呸!什么厉害不厉害! “快!快,快把人都叫进来。”管家的白了那门房小子,厉害?厉害个屁! 他不蠢! 书房里现在什么个境况,大老爷此刻能够想到的,他也能够想到。 “这下……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他转身回去,进书房前,顿了顿,随后再次叹息一声“唉……”尽是无奈啊! 只能够硬着头皮进去禀报:“大老爷,外头又来了人,我叫门房的把人都领进来了。”  他话说完,站在桌案钱的张大老爷一向健朗的身形,晃了晃,堪堪扶住了桌子,这才好不容易站稳了,饶是如此,他还抬着头,巴巴地往屋外看,巴巴地等着门房领来那些人……管家的看得明白……大 老爷啊,这是心里还抱着最后的那点儿希望啊! 时间似乎变得慢了,桌案前的老者,一向雍容的做派,此刻他却觉得度日如年。 如果……如果…… 轰! 突然之间,他的眼前便炸开了花了! 入眼的人,看穿着打扮,那都是外乡来的。 “你们……也是为了……惠民酒坊来的?”众人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看到那穿着讲究的老者,此刻老脸煞白如纸,嘴唇更是浮现一层灰白。 “大老爷,您,您没事儿吧……” “快说!”没等来人关切的话问完,那桌案前的老者,陡然一提声音,重重的喝道:“是也不是!” “是……是!” 几个人被吓得哆嗦……这怎么个回事儿啊? 就把大老爷得罪了? 小心翼翼地瞅向一旁管家求救。 管家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地摆了摆。 他也是不敢这时候出声。 屋子里静悄悄,静得诡异。 众人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好几双眼睛,就巴巴儿地小心翼翼地偷瞧着桌案前的老者。 而老者扶着桌案的手,抓着桌子边缘,指甲都快扣进去木头里,手背上青筋浮动,“好!好得很啊!” 几近咬牙切齿地蹦出这几个字儿,却好似是花了他所有力气,众人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偷看,视线触及了老者的脸, 顿时,屋子里的几个人,一个个的都吓得不轻——只见桌案前的老者,两边太阳穴青筋鼓动! 一条条青筋埋在皮下,就像是泥下的蚯蚓,丑陋地扭头,可怖异常! “大老爷,消消气儿……”别人可以不说话,但是张家的管家不行啊,只能硬着头皮劝说道。 只桌案前的那个老者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的话,世故的老眼中,杀意森森,咬牙狠厉道: “去!去把老二老三给我叫回来!” 张二老爷和张三老爷被叫进书房的时候,张三老爷还满脸的不高兴:“大哥这时候找我干嘛?” 言下之意是扫了他的兴致。 张二老爷精明,一眼就注意到张大老爷的神情:“大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就这去叫张二老爷和张三老爷的时间里,张府门外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马,都是要求见张大老爷的,此刻,都在书房里头,小心翼翼地埋着脑袋不敢说话,都知晓,事儿闹大了。 倏然! 张大老爷的手指一抬,“刷拉”一下,指向了那一群外乡来求见的人马,老眼却一眨也不眨地落在了张二老爷的脸上: “老二,我们被人耍得团团转!你说,这口气不顺,该怎么办!” 却不等张二老爷回答,自顾自地自答自问:  “安九那厮和连凤丫那个贱丫头,摆的一手好局,安九那厮我拿他没办法,连凤丫那个贱丫头,难道我还动不得!” 正文 第两百一十五章 三更灭门 张大老爷的怒气大的冲天,每一句话都带着浓浓的戾气,张三老爷再是个混不吝,也知晓了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不然,何以把他这个运筹帷幄心有城府的兄长,气得不顾体面,在这些外乡来 的下等人的面前,就动怒发火? 张二老爷看着阴气森森的张大老爷,明智地没有直接询问张大老,一扭头,问一旁埋着脑袋的管家:“你说。” 管家脸上老皮颤了颤,心说:这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讨骂来着。 但却不得不开口,替另外两位老爷解说:“事情是这样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倒是挑拣了的说,简单明了。 张二老爷却越听越气,捏起了拳头,眼角余光扫一眼犹自在气头上的兄长……这,这难怪大哥气成这个模样! 别说大哥气了,他自己个儿就气得想要骂娘。 “大哥,姓连的秀才不是说,今晚个宴请,那个臭丫头应承了下来吗?”张二老爷硬是吞下心口恶气,“看她晚上怎么说。” 言下之意是劝他大哥先忍下这口气,先听听那个连凤丫怎么解释。 张三老爷正要附和,一声沉沉的冷哼,打断了他。 桌案前老者,一双阴沉的老眼,先从那一排外乡来人的身上一一划过,老脸一沉:“你们都出去。” 管家有眼见,立刻引着众人离去。 此时,书房之中,只剩下了张家三兄弟。 张二老爷抿着嘴唇,聚精会神地看着桌案前的老者:“大哥,人都走了,您有事情就吩咐我和三弟去做吧。” 果然是亲兄弟,张二老爷一下子就看穿他兄长的意图。 “你去一趟尚武堂,告诉他们,今夜不平静。” 此话一出,张二老爷张三老爷同时一震! 兄弟二人几乎同时翘首望过去,二人都没说话。 半晌,张三老爷砸吧砸吧嘴: “大哥,我看不必了吧,对付一个贱丫头……”用得上尚武堂吗? 这也太当真了。 反观张二老爷,目光幽幽,落在他兄长的身上:“大哥是想吓唬吓唬她,还是要……”说到此,便突然伸出手在脖子上一划。 “那就要看她想喝敬酒还是罚酒了。” 张大老爷淡淡说道,“要是她不识好歹……”老眼之中冷光一闪,杀意蹦出。 …… 夜色浓了 富贵酒楼里,张大老爷迟迟来晚,本是想给一个下马威,一进去,脸色便青了,正要发火,早早来了的连海清连忙安抚:“许是我去大姐姐那里的时候,没把时间说清楚,我这就去催催。” 他心里也是焦急。 “慢着。” 背后一声叫停,连海清住了脚:“大老爷?” 他不明就里地看了过去。 张大老爷问一旁张二老爷:“什么时辰了?” “酉时已过大半。” 他们是故意来晚,就是要叫别人等着,刻意刁难。 张大老爷脸色阴沉了下去,老眼渐渐眯起,寸寸挪到了连海清尚且余下一份青涩的脸上,森然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要老夫看,你那大姐姐,今天是不来了!” 酉时过大半,不是不来了,还能是什么?! 大家心里都清醒的很。 连海清的面色“唰啦”一下就变了,豆大的汗珠沁了出来,“我、我……”他是真的慌了,他是传话的人,也是带话的人,他又是连凤丫的弟弟,此事,他绝难逃脱责任。 “呵~”张大老爷一声冷笑,睥睨着道:“你被你的大姐姐耍了。” 闻言,连海清心中一紧! 心知不妙,脑袋里正在飞快运转,思索脱身之法的时候,那边张大老爷又是一声冷笑: “连带老夫也被你那个大姐姐耍了。” 别看张大老爷此刻看不出怒意,实则心中怒火冲破天,连海清猛然一抬头! 轰! 心中炸雷巨响! “大老爷容情!海清办事不利,大……” “住嘴吧!”张大老爷喝道,他扫向埋头认错的少年……这连海清倒是个乖戾的,要是这时候继续狡辩推脱,才是不明智。 而连海清死死埋着的脑袋下,额头上冷汗淋漓,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藏在袖子中的手,暗自捏紧,一口白牙,恨不得咬碎……要是!要是今日得以保全,日后……日后他一定要亲自去问问他那个“好大姐姐”,今日之事,为什么要耍他! 心中暗暗想着。 耳畔突然炸雷一般,他埋着脑袋,看不见外头情形,只听见张大老爷苍老的声音毒辣地响起: “尚武堂出动,三更天拜访百桥胡同!” 轰! 少年郎的耳畔巨雷再次乍响! 百桥胡同! 连凤丫的家! 他……分明在这毒辣的声音里,听出来毫不掩藏的杀意……是的,杀意! 哪里是“拜访”,分明是要“血洗”! 心中一动。 他下意识就要抬起头来说一句求情,脑袋堪堪抬起一半,倏然顿住,一个世纪过去一般地久,抬了一半的脑袋,重新耷拉了下去,恨不得把脑袋藏在了胸前。 一旁的张大老爷眼角余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见此,眼底一丝嘲弄地划过去:“我们走!” 众人抬脚撤去,张大老爷的脚抬起,欲要跨出门槛……“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连海清心里五味陈杂:“大老爷做的决定,海清无法改变……但我大伯一家,需要留一后,海清……跪求大老爷放过大姐姐,废了大姐姐的手脚,还把大姐姐还给我老连家。” 对他突如其来的求情,张大老爷并没有有所以外,干瘪的唇角,蛮横一勾,眼底残忍尽显:“说的什么话,你放心,你大姐姐一家不会有人死去。杀人可是犯法的。” 说罢,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富贵酒楼里依旧灯火通明,唯那少年郎,形单影只,全身软软,如霜打茄子。 夜色更浓,转眼午时已到,打更人提着锣,拿着梆子,歪歪悠悠地经过,按照以往的习惯,该拐去百桥胡同敲更了。 “天……!”天干物燥……倏然!住了嘴,藏在对面的巷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在秋夜冷风中往百桥胡同去。  打更人有打更人的规矩和见识……老人们传下来的经验也好,他这些年学来的经验也罢,他这心里突突的,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直到那阵风过去,才小心翼翼透出个脑袋来,“这是要出大事儿 啊!” 他是不敢逗留,这个时间点儿,这么一群人,一看就不正常……“赶紧走赶紧走~掺和不起~” 一不小心就把命掺和进去了。 歪着脚,深一步浅一步,走的滑稽,却十分之快,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百桥胡同里 一道黑影窜上了连凤丫家中的院墙,那黑影速度十分矫健,飞跃进了院墙之中,随后七八道身影此起彼落,须臾之间,这寂静的院子里,便多了许多不速之客。 乍眼一看,九个黑衣人,彼此之间毫无言语交流,只是为首之人,指着四方屋子,无需言语,随后八人向几个方向同时跃出去。 各个身手矫健,利落无比。 往西厢房而去,无人。 有两人窜进褚先生房中,黑夜中黑衣人却能如同白昼一般,在黑暗的屋子里行走如常,一声轻微的“咔擦”声响动之后,再无声音。 又两道人影窜进了一旁连凤丫父母房中,各自举着一把匕首,悄然靠向床畔。 两人各自一边,黑夜之中,对视一眼,随后一人手中匕首换了只手拿,另一只手拨开厚重床幔。 手起匕首落,“噗嗤~”入肉声残忍响起!  血溅到人脸上……还温热着。 正文 第两百一十六章 血色长夜漫漫 血,温热。 寂静深夜里,依旧传来一声不太和调的“中计了”,院中为首的黑衣首领,露在黑色面罩外的眼睛,倏然地一瞪,脚下生风,正要后退离去。 霍然! 一支冷箭夹带狂戾的气流,旋面朝他砸去。 黑衣面罩下的面容不可见,只见他速度极快,本是准备退离的双腿,不得不朝着左侧迈去,只为躲开这致命一箭,哪怕他的动作已经十分之快,却也只是堪堪躲开了那迎面而来,杀气腾腾的一箭。 刺啦~!  破天一阵刺耳鸣声,又一声“嚓~”,那支箭划破气流,深深扎进黑衣人身后的泥泞里,至此,依旧发出“嗡嗡”声,黑衣人朝后扫一眼,眼中一阵惊愕——那箭身牢牢钉在了地里,露于地面之上的部分 ,在空气中颤动! 眼中凝重微露。 恰是时候,前方一间屋子,突然亮起了光,他眼角余光扫动,那间屋子的门,“刺啦”一下,倏然大敞,光亮之中,走出一道人影。 眯眼细细盯了过去,那女子,身形瘦削,两手轻轻拢在两袖之中,覆在身前,十足十的闺中少女模样。 再往上看去,却心中一动,与那双清冷的眼睛,对个正着。 黑衣首领心知不该耽搁,转身就又想要逃窜而去,又一道箭划空而来! 目标直取他身前! 一次是巧合,两次也是巧合? 不禁惊惧扭头朝身后那唯一一处光亮之处看去,那门中少女模样的女子,依旧立于门前,静静观望着自己。 “你,走不掉的。”深夜之中,女子清澈的声音淡淡,打破了夜的沉寂,透入了那黑衣首领耳中,却是另一种滋味。 他眼中犹自闪过一寸质疑之色,心念一动。 眉头一抬,眼底冷光一闪,脚下劲气一点地面,就想要以轻功飞过墙头,怎耐身后涌出一阵杀意,身在半空之中,右脚脖子却仿佛千斤重,生生被人粗鲁地拽了下去! 低头一看! 粗面大汉,一脸煞气腾腾! 来不及细想……“砰!” 巨大声响,砸在地面,黑衣首领整个人被砸到地面的时候,眼中犹自不敢置信! 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攻陷了? 他狼狈无比,被砸在地上,心中早已如同死灰,今日必定死在此处! 陡然一抬头,目中已经露出冷笑:“设下陷阱又如何?终究还是白费功夫功亏一篑!” 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心底冷笑,尚武堂只有枉死的鬼。 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忽闻女子清澈淡漠的声音:“卸了他的下巴。” 黑衣首领眼底刹那惊愕,来不及眨眼,下巴陡然传来撕裂的疼! “啊……!” 深夜之中,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声,惊落了院中花树的落叶纷纷。 “你最好别叫的这么大声,惊动了这周遭的邻里,那就只能直接将你们这些歹人送官府了。” 又是那女子清淡的声音,但却比任何的呵斥威逼还要有用,果不其然,那黑衣首领听到这句话后,嘶喊声戛然而止! 当然……不能够送官府! 杀人越货的事情,当然只能够夜黑风高无人的时候做,一旦惊动了官府,那就势必牵连他们身后的主人。 如此,怎敢再开口叫唤一声。 他只能仰起头,恶狠狠地盯向那敞开明亮的大门。 女子,身形瘦削,缓缓朝他走过来,好似风一吹就要倒。 但她,却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来。 黑衣首领眼中杀意闪烁,忽然扑腾起来,就要朝着面前女子扑过去,“哐”的一声,被一只大脚,狠狠跺在后腰上! 女子的绣花鞋顿在他的身前,他恶狠狠仰起头,一抬头,那面容十分平淡的女子,已经缓缓地蹲在他的面前,一双清澈黑亮的瞳子,正居高临下地觑着他。 “想死?现在还不行。你们还有用处。” 他“啊啊啊”的喊着,眼底恶狠狠的。 女子淡淡扭过头:“抠掉他牙齿里藏着的毒,替他把下巴接好,我就听听,他想要说什么。” 谢九刀神情淡漠,一脚踩着黑衣首领的后腰,弯腰伸手就重重拽起这人的头发,往后一扯,这人的脑袋生生被扯得往后倒仰, 谢九刀十分粗鲁,大掌扣在那人嘴巴里,指头“咔擦”一摁,那人嘴里直接掉出来好几颗牙齿,眯眼一看,果然一颗牙中藏着不起眼的毒药包。 下一刻,立刻顺势把那人下巴重新接上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快准狠,但受刑的人,绝对不好受。 黑衣首领疼得冷汗淋漓,却不敢叫出声,只怕惊动了这周围邻里。 只把这恶气发在了面前女子身上:“呵呵,”即使狼狈,还冷笑着: “就算你还活着又怎么样,你爹娘已经死了!” 他恶毒地望着面前女子,要看面前女子疯狂伤心。 却只看到那女子一脸的淡漠,她举起手来轻轻拍了拍,两声清脆的拍掌声响了起来,又有两间房间陆续亮起来灯光,门无声打开。 黑衣首领看到那两间卧房门口出现的一幕,瞳孔骤缩! 他的手下,反而被人挟持在手中。 “我怎么会明知道有人要狗急跳墙,还会放任家人处境危险?”女子淡笑一声,看不出情绪来,眸光淡淡从黑衣首领的脸上扫过去,忽而勾起唇瓣: “放心,我会把你们物归原主的。” 说罢,站起身来,对谢九刀问道:“有人给我送上这么一大份厚礼,我是不是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说到此,话锋一变,眼中冷意弥漫: “绑起来,去回礼。” …… 夜深人静 未时时分 清冷的街道上,一辆油纸布盖住的牛板车,车轱辘“咕噜咕噜”的响着,一路响到了张府门口。 叩叩! 叩叩! 朱红大门响起两声敲门声后,没了声响,一切都仿佛回了平静。 门后有守门的漫不经心打着哈欠,不耐烦地问:“谁啊?” 只可惜,无人回应。 但看门的门房想了又想,绝不是自己睡迷糊了,是有人敲门来着,于是乎,把门拉开一点缝,透着缝隙,往外头瞄。 “哎哟,这谁啊,敢把杂物挡在张府门口。” 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就去开门,要把那挡着门口的牛板车给推远一点。 只刚刚手一动,那油纸布就滑落了下来,露出牛板车上的“东西”来。 门房提着个灯笼,揉了揉睡眼,挨了过去:“什么东西……啊!鬼啊!” “噗通”一下吓得坐到了地上,“有鬼有鬼有鬼……” 门里头府中巡逻的守卫魁梧地走过来,见门房失魂落魄的叫着“有鬼”,凑过去牛板车上看了一眼,转身抬脚就踹门房:“你丫瞎了?明明是个大活人!瞎嚷嚷个屁?” “活人?”门房呆住了。 “活的,你怕屁。” 门房赶紧“刷拉”一下子站起来,往牛板车上看一眼:“这谁啊?把个人放牛板车上就给挡在咱张府门口,真好大胆子……咦?这是什么?” 门房的眼尖,从牛板车上拾起来一枚木牌,巡逻的守卫看到,牛眼陡然一凸,“给我看看!” 飞快就从门房手中抢过木牌。 细细看过之后,神情陡然严肃,又大步走到牛板车旁,伸手飞快地将板车上晕死过去的人,检查了一遍,严肃的神情,越发凝重。 “你守着,我去汇报大老爷。” 说罢,飞快窜了出去。 转花园,过长廊,几经周折,气喘吁吁立在书房前:“大老爷,快出来看看。阿虏被人送回来了!” 下一秒,门大开! “尚武堂的阿虏?他被人送回来了?” 张大老爷原本就没有睡,他在等尚武堂的事情办完了,回来与他汇报。 但这消息,似乎有些不对劲。 “四肢经络全部被人挑断,丢在牛车上送到了府上来。” “在哪儿!” “就在大门口,送回来的时候,牛板车就挡在府门口!” 守卫一说完,张大老爷拔步匆匆。 一路几乎飞奔到大门口,他虽然是等在书房里,还没有睡下去,却也已经换上室内的薄衣,这会儿匆忙得来不及披上一件外衣。 “大老爷,您来了。”门房见着正主,迎了上去,张大老爷看也不看,伸手推开,直去牛板车前。 “灯笼。”他手伸出。 早已有人候着一旁,立刻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了张大老爷。 张大老爷提着灯笼,照向牛板车,另一手在板车上人的四肢摸了摸,忽然手往板车上那人的嘴巴捏了过去,又把灯笼往那人嘴巴一照……嗬! 周围之人,都是一骇! 那嘴里,空荡荡,黑洞洞一片! “好狠毒的手段!” 张大老爷眼中戾气一闪,随后把灯笼往旁边人手中一放,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边面无表情问门房: “怎么发现这牛板车挡在门口的?” “回大老爷的话,就刚才一会儿,大门口响起来两声叩门声,我就从门缝里看过去了,就看到这牛板车了。” “没有看见其他的?” “没有,那人叩了两声门,就跑了。小的问门外的是谁,没人回答。” “手脚筋都挑断了,割了舌头。把人往大门口一扔,去九人,却只送来一人……好手段!”张大老爷阴沉沉地说道……把人丢过来,是告诉他:事情败露了,他的人被抓了。 又把人四肢挑断,舌头割了,那是让人没办法向他透露一点点情况。 这两步,并不是最狠的,只把一人丢到他门口……这才是最重要的——是在告诉他,主动权在她,她有他张家的把柄,是在逼迫他占据下风,丢了主动权! 张大老爷擦好了手,丢掉了帕子,缓缓转过身去,慢吞吞地从守卫的腰间,缓缓地抽出刀来,对着微弱的灯笼,打量了一眼手中的刀。 众人提醒吊胆地看着,不知张大老爷要做什么。 倏然之间! 张大老爷飞快转身,举起手中大刀,刀尖朝下,重重地插进了牛板车上那被送回来的人的胸口,鲜血汩汩地流出。 亲眼看到的众人,心脏飞快地跳动,睁眼大气都不敢喘地望着这一幕! 有人偷偷瞥牛板车上鲜血淋漓的那个人,那个人嘴里喷出来的鲜血,还在冒着血沫子……心有余悸地赶紧低下头去,心脏却狂乱不止。 “张青,处理掉。”丢下手中刀子,张大老爷对侍卫命令了一声,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只是蜷在袖子中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是谁? 到底是谁! 连凤丫?……不,不可能!一个天生贱命的黄毛丫头,没这个能耐,也没这个胆子! 安九! “一定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 挑了手脚筋,割舌头……思来想去,只有安九那厮有如此狠辣的手段了。  张大老爷袖中手掌,捏的骨节“咯吱咯吱”作响。 正文 第两百一十七章 你来 天刚刚亮,百桥胡同口,一道身影缩头缩脑,犹豫着往胡同里瞅。 几次想要进去,刚走进去几步,又犹豫着折返出来。 几番挣扎,狠狠一咬牙,转身入了胡同里,又站在那小院门前,心道来都来了。 这般一想,眼睛一闭,抬手就敲门。 虽说是下了决心来敲门来着,可这心里,却是“噗通噗通”乱跳的快,他是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只觉得这度日如年。 久久不见人来敲门,好似提着的那颗心,松了一口去,又觉得隐隐怜悯,竟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受。 敲门的那只手,缓缓地缩了回来,缓缓地捂上了脸,那张初显俊秀的脸上,悲天悯人。 待要转身 吱嘎~ 咦? 他猛地一回首:“你……” 门内的人,睡眼惺忪:“海清弟弟?”又一会儿:“进来坐吧。” “啊?不,不,不了。”连海清想了又想:“昨晚……” “昨晚?” “没、没事了。我就是说昨夜起风了,怕你凉着了。” 说着,匆促地挥了挥手:“我还有课,大姐姐,我先走了。” 看他匆促离去的身影,连凤丫眼中睡意渐渐敛去,清澈的眸子,浮上寒意,这秋,更凉了些。 “当家娘子,外头是谁?” 远远地,褚先生慢慢走了过来。 “咵嚓”一声,女子甩上大门,“哦,刚才啊?没谁,一只野狗而已。” 老者半挑着眉头:“野狗啊?这么早就来乞食?” “许是饿久了,忘记了自己是野狗罢了。” …… 大清早的那是一个好晴天儿,安九爷大摇大摆地过世街,手里罕见的还拿着一把折扇,可他头上又戴着顶秋帽,别说,那折扇和秋帽,他到底是热还是冷? “安爷,要不您老就把这折扇收起来?”张二鱼的这些日子跟在了安九爷身边,明着是在简竹楼里做事儿,暗着可就不简单了。 可以说,安九爷和连凤丫暗中干的那勾当,今儿个能够成事儿,也有这看着不太起眼的张二鱼一份功劳在。 眼看着今天个天好了,这安九爷一直闭门在家中,今天一改常态,换了一身新衣裳,还特意选了一把前朝书法大家书画的扇子,揣在手里,这才出了门。 张二鱼是跟在安九爷身后来着,这出门子,一到大街上,张二鱼才发现,这安九爷今天的打扮,也,也着实太挑眼儿了。 更别说,秋日里手中再揣着一把折扇,更是奇怪。 也难怪时不时路人多看两眼。 这不,劝起了安九爷,把扇子收起来。 “收起来干什么,老夫看着就挺好。”安九爷可不愿意把扇子收起来。 旁边路人又睇过来好奇的一瞅,张二鱼心里可就纳闷儿了: “安爷,您这不行,天都凉了,您揣把扇子上街,这不是明晃晃的显摆吗?”他还真是实诚,心里话就直接当着安九爷的面前说出来。 好在安九爷今天这心情无比好,眉一挑: “可不就是显摆来着,不显摆,我手里揣着把扇子上街做什么?也不嫌累得慌?” 嘿! 您老也知道累得慌?  不过安九爷的话,也让他一阵哑口无言……眼角余光又多大量了一眼身旁的这为主,瞧这位主笑眯眯的,时不时把折扇“刷拉”一下打开,身前摇了摇扇子,也不多,就摇两下,再“唰”的一下子,收起打 开的折扇。 这一路上,如此反复了十几二十次这一套动作。 看到这儿,张二鱼心中有数了……今儿个,这为主,就是嚣张显摆给人看的! 至于给谁看……啧啧,脚趾头猜都能猜到。 “咦?安爷,咱这是往哪儿去?”忽然才发现,前头可就是另一位姑奶奶的家了。 “呐~就那儿,”安九爷手中折扇一指前面不远处的胡同,对身边张二鱼慢悠悠道:“你瞎吗?自己不会看呐?” “这……不太好吧?” “哪儿不好?” 张二鱼犹豫着,又瞅一眼前头胡同口:“咱们这会儿去连娘子家中?” “不行吗?” “这会儿?” “对,这会儿。” 额…… 这个关键时候,往连娘子那边儿去? 张二鱼想不明白了,这不明显着不太好吗?不怕张府的人? 他还在迂迂回回地想着,他身边的安九爷,早就迈着阔绰的大步子,往前头走了,胡同口一钻,人就没影儿了,张二鱼“诶?”了一声,连忙大步跑起来追上去:“爷,您慢点儿,等等小的啊。” 声音和他这和猴子一样灵敏的身子,一下子,就都消失在了百桥胡同口。 胡同里 安九爷叩了叩门,没过一会儿,就看他对着门里的谁笑眯眯地说: “连小娘子这满脸疲倦,眼下青黑,想来昨夜里没有休息得好吧。” 虽是问话,口吻却是十分肯定来着。 没一会儿,门里人请了安九爷一行进去,院门遂又重新关了上。 小院门前又恢复了往常清净,不远处的胡同口,一道黑影一闪消失,大街上一道身影飞快奔驰,好一会儿后,一下子撞进了张府气派的门厅里头。 “大老爷呢?快!急事,我找大老爷……” …… 张府庭院,今日天晴,本该是个好日子,但于张府上上下下而言,只觉得举头三尺,阴风骤雨。 一声巨响,张府庭院里传来一声怒意冲天的咆哮: “果然!~果然是这厮! 好你个安九,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事情才刚刚有了眉目,就敢当街显摆,还我那个那贱丫头家中去! 好! 好好好! 张大老爷脑门儿上青筋浮动,虬结! 他脚下草坪上,回来禀报的那打探的下人,结结实实挨了他一记窝心踹,疼的满脸惨白,却一声不敢吭。 只见张大老爷眼底毒辣一闪,嘴角蛮横地一扬,毒声就道: “去。叫老二来,备轿。不让老夫舒坦,他们也别想舒坦!”左右都是不舒坦,那谁都别想舒坦了! 他给上面办事,事情办成现在这样,左右他都躲不过去惩处,既然如此,大不了破罐子破摔! 张大老爷心里窝着火,昨天白天一连串的各地报信儿,已经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晚上原是想要最坏的打算——“天灾人祸”连凤丫家中明火不小心点燃了床帐,一家几口人全部横死于大火之中。 结果呢? 给他送回来一具四肢俱废口舌被截的废人。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早上,安九那厮就张扬过市,直往姓连的贱丫头家中去……这不啻于彻底激怒张大老爷。 张家的正门大敞,两辆轿子前后被人抬着出来,所过街道,两边小贩都在说道:“今天是怎地一回事,这淮安城中两位主儿,都选在今天招摇过市?” “嘘~你别胡咧咧,嘴里把着门儿,福还没到,祸却也已经远离了。” 张家人出行的时候,连凤丫家中院子里,难得的是,搬了张小桌,连凤丫和安九爷两人正在园子里晒太阳。 “这茶是什么茶?怎么老夫尝着,还比我家的好?” 小桌另一边的女子轻笑起来:“怕是安九爷心情好,连带这茶水品起来,味道也比寻常好吧?” 安九爷倒也不否认:“老夫今天心情确实好的很。”怎么会不好?看腻烦了姓张的惺惺作态,倒是真相瞧一瞧那张伪善的老脸,今天会不会气得爹娘不认。 往院子门的方向瞅一眼,安九爷放下手中的茶盏:“也该到了。” 正说着,院门“砰砰砰”的被人砸响起来。 女子也跟着放下手中茶盏,不紧不慢地拿起袖中帕子拭了拭嘴,“说曹操,曹操到。”  说罢起身往院门走去。 正文 第两百一十八章 我往 “吱嘎~” 小小的院门,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打开,就像是无数个不起眼的早晨,无数次的开门。 但这一次,显然,充满了敌对的火药味。 张大老爷一从人立在门外,首当其冲的,是张家大老爷家中的管家。 门一开,管家入眼的就是那张城中许许多多姑娘一样,不算出众的脸,许是这姑娘岁数不大,个儿也是娇娇小小,乍一看,着实就是不太起眼。 可是啊,这不太起眼的姑娘,此刻却与他这个张府的大管家对面而立。 “连娘子让一让,”管家的拿捏住了架子,能做张府的大管家,自然,有他得道的地方,张大老爷就在身后的轿子里,自然,这连凤丫是没有资格让自己家中的老爷亲自面见的。 即使是自己这个管家,以这连凤丫的身份,也需在自己面前低一头。 管家的双手拢在了袖子中,微微仰着的下巴,十分之不屑地眯着眼:“我们老爷找简竹楼的安九爷。”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打脸啊!连凤丫倒是没有吵闹开来,只是轻笑着扫了一眼脚下,才风轻云淡地重新看向了张家这眼高于顶的下人,瞧他穿着打扮,即使是张府中的下人,地位,也并不低。 “你们老爷是哪一位?”她慢吞吞地寒暄,大有敷衍了事的意思。 对面张府的管家,混迹了张府上下一辈子,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这看似有一下没一下的寒暄下的敷衍态度? 微恼:“你没长着眼睛吗?”“呵呵”地冷笑,拢在袖子中的手一抬,往身后轿子直指:“张府张家的轿子,全淮安城只此一家,” 说着脸上轻视越浓,“识趣地赶快让到一边,别惹人厌。” 如果换一个女子,今天被这般不留情面地当面呵斥,恐怕早就受不了地赶紧跑掉了,说不得还会因为忍受不了这张府老管家口不择言地羞辱,回去就悬梁自尽。 别说,老管家的心里,还是真的就是这么打算的……哪个姑娘家受得了被个老者当面言辞恐吓不留余地的羞辱? 他也本就打着羞辱死她的打算。 只是……  那女子在这番羞辱恐吓之下,纹丝不动地挡着大门,不为所动地说着:“这就更好笑了,你们张家来我家……”她往老管家的那里扫一眼,清澈的眸子烁过一丝嘲弄,意味不明地抿唇而笑:“找简竹楼的 安九爷?” 你来我连凤丫家中,不找我,却找简竹楼的安九爷? 你来我家中,不找我,却找别人? 她那话,微微扬着声音问向对面的老管家,后者心里一突! 是啊……这…… 一瞬间,竟然就被这丫头轻描淡写地堵得哑口无言? 正是这时候,一阵窸窸窣窣声:“好了!你与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可以争论的?” 管家的连忙转过身去:“二老爷。” 连凤丫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那张家二老爷看似是在训斥自家的下人,话里却是影射了对她这区区“妇道人家”的不屑一顾。 说实话,她原本也没有准备在这院门口为难张家人,可他张家的下人倒是好,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恐吓? 哎哟,好怕怕呢~连凤丫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倒是正眼打量了那张二老爷。 张家三老爷,她是见过的,最初的时候,是在凤淮镇上,那条最热闹的街道上见到张三老爷,嚣张跋扈,自大清高。 张二老爷朝她走了过来,她又多看了这张二老爷一眼……心中多了几分警惕,收起几分轻视。 看来……那 张三是被上头两个哥哥宠坏了。 “连小娘子,家中下人没得规矩,唐突了连小娘子,张某人在这里替他向连小娘子赔罪。还请连小娘子不要与家中这个死奴才计较。” 连凤丫眼皮子一跳,对待这张二老爷,更多了一丝警惕,不过眨眼功夫,她立即受宠若惊地连声说:“哪敢哪敢。二老爷折煞小妇人了,”只赶紧往后退到一旁,让出了进门的路: “快点往里请,今日真正是巧得很,安九爷恰好就在我院子中喝茶。” 她说完,连忙诚惶诚恐地在一旁埋下头,只露出颈项……这卑微,也是足以叫人感受到的。 张家的管家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眼角余光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放张家人进院子,连凤丫退避门旁,一路等张家人全部都进了院子,这才抬起身子,轻手轻脚把院门关上。 院子里,安九爷坐在那里喝茶,却把一切看在眼底,张家的人看不上那女子,更是轻瞧那女子遇上张二老爷后的臣服和诚惶诚恐的卑微……安九爷扫一眼走来的张家人,眼底却是一丝冷笑。 他看着张家人走来,自然也看到跟随在张家人身后,如影而来的那道瘦削的身影……谈不上莲步轻移,却走得极稳,看那张还残余着一丝青涩的面孔上,哪里还有一丝卑微和惶恐?  身形稳重,面容沉静,安九爷心中突然一动,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隐隐约约后背爬上一层寒意,再看那跟随在张家人的队伍后,毫不起眼的女子,脑子里浮现出两句话——她能伏低做小,她也 能屈能伸……这样的人,着实十分可怕的。 正恍惚,张家那口轿子落了地,帘子被掀开,张大老爷从里面走了出来: “安九,别来无恙。” 张大老爷冰冷的声音,贯彻了一切,比声音更冷的,怕是张大老爷的眼,冰冷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安九爷。 “张大老爷来了? 咦?火气怎么这么大? 来,正好,这儿有上好的茶水,” 边说着,就站起身,还亲自给对方斟茶倒水,举着茶盏走上前去:“来,老伙计喝一杯,降降火气。” 张大老爷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茶盏,金黄的茶汤,正在晃动,每一丝散开的水波,都刺激着他的心。 突然…… 啪嗒! 伴随一声物体落地的声响,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呵!你这杯茶我张某人可消受不起!” 安九爷垂头,目光从自己被溅到茶水的袍子上扫过,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缓缓抬起头,凝重地盯着对面张大老爷看,半晌,冰冷地说道: “张潼,我安九好心给你倒茶送水,你不喝就算了,还把我安九一片好心砸到了地上去。 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张潼差点儿没有气歪:“哼!你好心给我倒茶? 安九,你还问我想要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是你安九想要做什么吧!” “你张家人气势冲冲来,难不成安某人真的什么地方不小心得罪了张家?若是有,安某人可要好好给张大老爷赔礼道歉了。哈哈哈。” 张二老爷脸色一冷,“安九,哪有人赔礼道歉还哈哈大笑?分明就是没有诚意!”  “张二老爷说的不对,我安某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又和你们张家向来和睦,安某人想来想去,也不会玩往你张家人头上得罪吧?至于安某人刚刚那话,只是看你兄长火气有太大,调侃一二罢了。哪里 知道你张家人根本开不起玩笑?” “你!”张二老爷气得两眼冒火地瞪着安九爷……合着这安九的意思,还倒打一耙,成了他张家人的小肚鸡肠开不起玩笑? “老二,你退到一边。他简竹楼安九爷的名声不是白叫的,一张铁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岂是你这笨嘴笨舌的可以说得过的?” 张大老爷眼底一片冷漠,终于也是清醒了一些,只盯着安九爷:  “只是要是让这商界里的人知晓,这大名鼎鼎的简竹楼安九爷说话不算话,岂不知,那些人会作何感想?嗯?” 正文 第两百一十九章 你有张良计 这样的指责,可谓不轻了,如同张大老爷和安九爷这样的人,你哪怕急红了眼骂爹骂娘,最多挨棒槌的揍,也绝不会轻易指责对方说话不算话,等同是在质疑对方的品性。 安九爷翘首望了过去,“嘿”的一声讶笑:“老伙计,你明不明白你刚刚说了什么?” “说你什么?出尔反尔,我张潼说错你了?呵呵。” 至此,安九爷点点头,手中的茶盏放了下去:“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行啊,我今天倒是要好好听听,你张潼怎么就信口开河,也敢红口白牙指责老夫出尔反尔!” 他放下茶盏,手中手指赫然一指:“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夫和你没完!” “姓安的,好本事!贼喊抓贼!”张大老爷简直是被气笑了,怒极反笑,冷着脸又呵斥着笑,胸口跌宕起伏起来:“行!行行行!当初你说的那番话,那番承诺,老夫当你是放屁! 算是老夫瞎了眼,没看清你安九竟然是这种下九流的人!” 安九爷说不恼怒那是骗人的,他身上虽然无官位,但以他明面上的商人身份,已然可以与张家人对峙许多年,可见他自有自己的能耐。 往古至今,但凡是有能耐的人,甭管他面上如何亲和,又有哪一个真的是好欺负的吃素的角儿? 安九爷盯着张家人,一双老眼中,灰眸烁着厉色,说他是下九流,他张潼未免太托大! 但渐渐,安九爷眼中的厉色渐渐淡了去,眼角余光扫到了张家人身后那道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子身影,忽而,他笑了。 这一笑,反而叫张大老爷莫名眼皮一跳:“你笑什么?” 对面那安九要是气恼要是怒气冲关,他张潼反倒不怕,可这眼看要激怒安九那厮,那厮却一反常态忽然的笑了……张大老爷警惕地看着面前笑着摇头的安九。 “我们家老爷问你,笑什么?”张府的管家绷着脸,冲安九爷喝道。 下一秒,意外突发! “狗东西!凭你也配呵斥老夫!”只见在张府管家呵斥的话,刚出口,安九爷飞快抓起桌上茶盏,看也不看对方,反手挥了出去,他话刚说完,“啪嗒”一声,茶盏落地,瓷片儿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哎哟~烫死了。” 张家管家浑身淋了个透,身上浸水的衣服还在冒着热气,几乎是同时,张二老爷脸色一黑,跳将而起: “姓安的,打狗也还要看主人!你做给谁看!” “呵呵~我当是谁家老狗不懂事,看着眼熟,还以为是你张家养的,左右一想,你张家养的狗,也不至于这么没规矩,台面上就敢放出来乱咬人。 你张二老爷跳出来认了,倒原来老夫没看走眼,这没规矩的老狗,还真是你张家养的啊?” 末了,一个眼神睇了过去,“啧啧。” 在一群人身后,连凤丫静静站着全程看了一切,面无表情,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这安九爷一番话可谓是全程高能,可偏偏,比这还高能的,“啧啧”两个字可谓是“气死人系列”中画龙点睛的一笔。 比气人,看来她还得跟那老头儿多学学。 她眼扫张二老眼,张家老二这是气得快脑溢血了吧? 就她这个位置,恰恰好就能够看到张家老二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在太阳光下,躲无可躲。 张大老爷伸手抓住了就要冲过去对安九爷一顿狠揍的张二老爷,冷冷注视安九爷: “都知道你安九铜墙铁壁的嘴,用来欺负一个小辈算什么?” 安九爷闻言,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小辈?谁?”他目光怔怔,忽然挪到张二老爷脸上,顿时一脸怪异:“你不会说的是他~他吧?” 这一下,张二老爷脸色也不太好了。 他……就成了小辈? 可说这话的,却又是他大哥,只能全程黑着脸。 一个小厮突然跑了过来,凑在了张大老爷耳边嘀咕了两句,张大老爷阴沉的面色,渐渐退去,那张老脸上缓缓变换,“姓安的,你真以为老夫有这闲工夫,跟你耗在这儿?呵~” 正说着,闲庭信步地走上前去,挤开了座椅旁的安九爷,毫不客气地就坐在了安九爷之前的座椅上,指着桌上没用过的空茶盏,就对一旁地安九爷优哉游哉说道:“来,斟满。” 安九爷站着不动,“好大的口气。” 张大老爷只抬起眼皮,掠过安九爷的脸,忽而伸出手指对着空处勾了勾:“把人带出来。” 一声令下,小小院子里,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几多人顺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竟然从后院里压出来两个人,那两人被张家的下人压着往前院来,一把就摁在了张大老爷和安九爷面前。 “姓安的,某提醒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既然吃了某的酒宴,你就得按着某的意思来! 你既然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就不要怪某也不跟你讲礼数。” 安九爷只是目无表情地站在张大老爷面前,一言不发,只是垂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押送来摁在地上的两个人,许久…… 他抬起眼皮,锁了张大老爷: “你拿他们来威胁安某人?” “呵呵,你安九什么人,却死心塌地护着那个村妇。 区区一个山野村妇,却要劳你安九大驾,不惜与老夫撕破脸皮,明知得罪的不止老夫,还有其他人,你还要保她平安顺利。 要说你俩没有什么干系,谁相信?” 末了嗤嘲一声:“奸夫淫妇!” 张大老爷话刚落地,安九爷已然面如寒霜,声音冰寒喝道:“住嘴!这种话,你也敢说!” 张大老爷却没听明白安九爷话中的冷厉,只道安九爷被他说中了要害,更是冷嘲热讽: “怕是那个孩子,也是你的种吧。” 安九爷脸色更寒, “劝张大老爷慎言,谁都知道,连娘子的夫君乃是上京赶考的学子,当今圣上亲自赐下的牌坊,就伫立在那里, 怎么张大老爷疑心疑鬼,还质疑起当朝圣上的圣谕?” 闻听当今圣上,张大老爷顿时歇了气,有怒不敢言,老眼思索一闪即逝,指着地上两个被死死摁着的人,转身对隐在众人之中那道毫不起眼的女子身影冷嘲道: “凭你能说会道,权利面前,又能如何? 你知道老夫要什么。 这地上两人,你不会不认识吧? 他们的性命,可就在你一念之间,” 正说着,突然冲张二老爷一喝: “把东西拿出来,给酒娘子连大家瞧瞧!” 这一声“酒娘子连大家”,怎么听都不像是恭维,反而处处透着讽刺。 张二老爷立刻“刷拉”一下拿出来一张纸,几下摊开,就在连凤丫的面前抖了抖:“瞧清楚了!想要你爹娘性命的,就在上面画个押。” 她扫眼一看,垂下了眼眸,遮住眼底一丝嘲弄……还真是敢!张家人果然够毒辣,不光要她果酒秘方,还要她的卖身契! 这是软的不行,要来硬的! “张二老爷不晓得?小妇人,”她说着,忽然抬起了头,唇角含了一丝笑:“不识字。” “你!” 张二老爷正要说什么,只见面前女子突然向后退了一大步,和他拉开了好大距离,顿在稍远处,淡淡开了口: “你只看到了我把人藏在了后院堆放杂物的柴房,以为那是我怕了,护住爹娘的办法。 却不想想,我怎么会让自己的爹娘涉险?” 话是对着张二老爷说的,张二老爷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倒是坐着的张大老爷老眼中一丝明悟,脸色顿变,指着押着地上两人的左右下人:“快!快把他们的脸抬起来!” 下一秒,惊住! “什么时候!”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安九爷,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质问道。 虽然不前不后的一句话,听着莫名其妙,但安九爷也好,连凤丫也好,还是张家人,都明白张大老爷的意思——什么时候动的手脚,什么时候调的包! 何止张大老爷惊到,张二老爷也惊到,手中“卖身契”无声落了地。 安九爷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问我?”摇了摇头, 而后手指突然一指场中那个,从始至终没说过几句话,一直安安静静呆在一旁的女子:“你该问她。” 她?……张大老爷顺着手指看了过去,心里起了轩然大波。 她?……那么一个毫不起眼,站在这场中毫无存在感的粗鄙村妇??? 赫然! “是你???”突然拔高的声音,惊起树枝上的雀,惊扬的声音,足以说明他内心深处的不信和排斥!  怎么……会是她?! 正文 第两百二十章 惟杀人泄愤尔 张大老爷盯着连凤丫许久,越是看那女子,他目中的质疑就越深了一重。 安九爷嘴角隐这一抹笑,却是冷笑的意味更浓一些,连凤丫依旧静静立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木桩子。 那女子看起来,十分的无足轻重,就像是有没有她这个人在场,都影响不了什么——本该,就是如此的,不是吗? 张大老爷在心里不断的辩驳……就该如此,就该如此啊。 可安九那厮,却将一切矛头指向了那个女子,那根木桩子,那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臭丫头! “怎么能够是你???” 半晌之后,这一声饱含质疑的声音,打破了小院里的静。 怎么“能够”是她,是她连凤丫,是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这便是张大老爷的心里话。 一旁的安九爷“呵呵”一声怪笑,视线落在张大老爷的面上……他等太久了,等的就是这张潼此刻的惊愕——今日总算是等到! 怎能够不好好欣赏一番? 若错过这机会,许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够叫这张老狐狸再次露出这样滑稽的表情。 怎么“能够”是她?……连凤丫的睫毛,微不可查的一颤,却目不转睛地与那人人相传,威严的张大老爷对视,不避不。 天生略显苍白的唇瓣,淡定地动了动:“真是不巧,就是张大老爷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她眸光淡淡: “不巧也巧,小妇人的无心之举,刚刚好就坏了张大老爷的事情。 无心之举,大老爷则个原谅。” 张大老爷一口气顿时堵在嗓子眼儿,恶狠狠怒瞪对面女子……什么不巧?什么无心之举?什么刚刚好坏了他的事情?什么请求原谅? 那是要请求原谅吗? 分明就是无比嚣张! 瞧瞧她说的什么话! “有生之年,老夫竟让你一个丫头片子耍弄了!”张大老爷面色阴沉,铁青的脸上,杀意顿显:“你可知,蚍蜉撼大树,又是什么结果? 如此,你竟敢戏弄老夫,就不怕没个好下场?” 已然,是动了杀意。 任谁在这杀意之下,都要胆惧三分,可那女子,却不受影响,淡淡问: “在大老爷的眼中,什么是好下场,什么又是不好的下场?” 她只以理服人: “我若束手就擒,大老爷就不欺压我了? 若是大老爷所说的‘好下场’,便是小妇人交出自己的心血,任由大老爷予取予求,那这样的‘好下场’,不要也罢。” 她从来,就不是那个被连家老宅压榨欺压,也要忍气吞声的那个可怜虫的连凤丫! 张大老爷眼神阴森,陡然扭头,冲向安九爷: “你手下那四十一人,就不要了?” 他老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在出城路上,缴获的陆路一十八人,水路二十三人,统共四十一人, 安九,这可都是你的心腹,你现在就走,过去之事,老夫与你一笔勾销,那四十一人,你自可全须全尾地领回去。” 说罢,下巴一抬:“如何?” 这交易,如何?……这才是张大老爷的心里话。 在场能够说得上话的人,皆是心中一动,再看背手而立的张大老爷,心里都明白了——张家大老爷,这是真的对那妇人动了杀心! 无端遣走安九爷,何故?  ——惟杀人泄愤尔! 正文 第两百二十一章 阳谋捏七寸 其实谁都明白,简竹楼安九爷,再是财大气粗,四十一个心腹,也是极大手笔,要是全部落到张大老爷手中,死个不明不白,于安九爷而言,损失也是极大,也要捂胸心痛半天。  再有,张大老爷说的虽然隐晦,但说“过往一笔勾销,只当这事不存在”,此话的话中意就是在提醒安九爷——你安九别忘了,这整件事背后还有人!你可不是在与我张潼为敌,而是……所以你安九现 在就走,把你的人都领回去,这件事我张潼也不会往上捅。 这买卖,换个谁都愿意做。 张大老爷算定了安九爷的心思。 毕竟他与安九那厮打交道,那厮的为人,他张潼清楚的很。 可此刻…… “呵呵呵呵……”安九爷笑的一脸随和,点点头没脾气地说: “这买卖,不亏。四十一条人命确实不是儿戏。” 话刚说完,张大老爷面上的阴沉微收敛去,唇角就露出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只他唇角刚刚上扬几分…… “可这事情啊,” 安九爷老神在在的站着,嘴巴朝着连凤丫的方向努了努:“你还得问她。”慢吞吞地说起来: “我可不管。” 他边说,还边缓缓摇了摇头,那老神在在,毫不在意的模样,看在张家人眼中,那可就太怪了。 “安九!你什么意思!” 张大老爷嘴角刚刚扬起的那笑,就匿了起来,冷冷盯着安九爷:“你要与‘贵人’为敌?” 安九爷可不是被吓大的,呵呵笑着: “老夫说错了? 自家各扫门前雪,哪管别人瓦上霜? 酒娘子连大家的事情,你该问她~你问老夫做甚? 天大地大,老夫也不能插手替别人的事情做主啊?” “什么别人的事情?怎么就是别人的事情了?”那四十一人不是你安九老混蛋的人?不找你安九,我找谁?……张大老爷心里此刻都快骂娘了,有这样推辞责任的吗!? 只这时,被他忽视的女子,在他身后开了口: “大老爷就不要为难安九爷了。 您倒是大人大量愿意和安九爷化干戈为玉帛,小妇人也是愿意看到两位爷握手言和的。 只您让安九爷他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小妇人多嘴一句,安九爷从始至终就没有插手过小妇人的事情啊。” 张大老爷听了这话,差点儿一口老血就喷出来……什么没有插手这小贱人的事情?那四十一人都从石头缝儿里冒出来的? “安九,你真的不管那四十一人死活了?”他却一扭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安九爷看,眼底的深意,让人头皮发麻,仿佛安九爷此刻说一句“不管了”,那四十一人立刻就没了性命! 安九爷却不为所动,晃晃悠悠地摆摆手:“不管咯不管咯~” “好~既然安九你放话了,你安九的人,自己都不惜命,我张潼又何必悲天悯人,替那四十一人的性命不保惋惜?也且叫你手下的人瞧瞧,自己跟的是个什么主子!你倒是不怕你手下人的心寒了! 来人啊~……”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音,冰冷喝道: “大老爷,今日你敢动我手下的人一根毫毛,昨日夜里那群夜匪,我立刻着人将他们一同送去府衙,好叫知府大人好好审一审!” 却是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叫张大老爷愣住了好一会儿,这许长时间,张大老爷的脑子里回响着这句话,脑袋里却一片空白。 又过了一会儿,理智回笼……缓缓地,张大老爷的目光,朝着稍远处的那村姑模样的女人,寸寸挪移过去:“那……四十一人……是、是……”  张大老爷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痰,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愣是好大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个清楚明白,他那双老眼,此刻所有的精神注意力,却全部死死地胶着在那稍远处的女子身上,仿佛、似乎…… 就在等那一个答案! “大老爷不用再为难安九爷。 那四十一人与他无关, 是小妇人的人。” 哐啷~! 心里一声巨响! 那话,最后还是应征了他心中所想! 倏然! 他猛地盯着连凤丫……如毒蛇一样,紧紧盯着不放! 那四十一人,分明都是安九的心腹! 这淮安城中,他与安九那厮对立了几十年,那四十一人中,他在安九那厮身边见过的面孔,至少就有十数人之多! 怎么,就成了那臭丫头的手下了! 可也就是正因为,明知道那些人都是简竹楼安九的人,他此刻才怒火中烧……那些人就是安九的人,但她和安九那厮都一口咬定是她的人,硬说是她的人,他张潼想要反驳都不行! 张大老爷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脸色阴沉道: “呵呵,老夫不管,那四十一人是谁的人,只问一问二位,还要不要那些人的性命了?” 他威胁她? 连凤丫心中一丝冷笑,不遑多让开口淡道: “小妇人斗胆,也要问一问大老爷,”女子眸光清浅: “昨日那些黑衣人,大老爷可还要?” 不给张大老爷说话的机会,那女子眼皮一抬,清澈的眸子黑亮: “大老爷需知道,那些夜匪一旦送了官府,不知英明神武的魏知府会不会让捕快们帮他们搜搜身?” 张大老爷眼皮子一跳。 下一刻…… “还有一句,不知当问不当问,”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朝廷官员私自蓄养鹰犬爪牙,是个什么罪名?” 张大老爷猛地朝那女子望了过去,却见那女子一脸谦逊,朝他微微作揖: “小妇人愚昧蠢笨,还请大老爷指点教化” 打蛇打七寸……张大老爷望着她,面色越来越黑沉,死死地捏住拳头!微微地颤抖着!  这女子……该死! 正文 第两百二十二章 杀了她 都知道,有些事情,只能是公开的秘密,却不能够捅破,就比如张府蓄养杀手的事情。  哪个官员家中不养一些侍卫,但那只是寻常的护卫。人奴供不应求,可那些购买人奴的权贵官员,有谁敢真的把人奴养在明面上,都是借着府中护卫的由头养着罢了……让人奴做的,也是一些见不得光 的事情。 而像张府之中,暗中养着这样一群见不得光的人,并不在少数。若是有人不长眼的去告官,主人家只需要说那是护卫,也就糊弄了过去。 可是,这一次不同,夜里的那些人身上还穿着夜行衣,牙齿里头还藏着毒,又是深夜潜入连凤丫的家中……试问,又有哪家正常的“侍卫”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一群黑衣人深夜鬼鬼祟祟潜入民宅的行为,说不可疑都没人信,往官府中一送,再一审,张家就难逃干系了,就算是勉强脱了干系,也少不得要被扒一层皮。 这件事里头的门道,连凤丫知道,张大老爷也心知肚明。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张大老爷的眼中,连凤丫才是万死难以数其罪! 因为她——捏住了张大老爷的七寸! “大老爷您英明,您全须全尾地放了我的人,您的人,我也全须全尾给您送回去。这笔买卖,您不亏。” 张大老爷死死盯着那女子,恨不得将她瞪出一个窟窿来,就这么阴沉着脸,足足盯着那稍远处那女子,寻常得不能够再寻常的一张脸,“老夫要是不呢?” 那张阴沉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狠厉,冲着手下人厉声喝道: “杀了她!” 当是时,离连凤丫最近的两个侍卫闻风而动! 安九爷面色大变,怒喝道: “张潼!你敢!” 他是什么都想到了,惟独没有想到,张潼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光天化日之下就杀人泄愤! 电光火石之间,安九爷脑子里划过万千画面……二爷的脸,二爷那日抱着那女子的身影……一切一切,都化为无限的心悸! 安九爷心乱了,只想着,不能叫那女子在他面前出岔子,只身冲上去,但他哪有那两个护卫快? 张潼冷笑着一步跨出,好死不死,挡在安九爷身前:“九爷站在一旁看着就好。” 也就这片刻时间,那两个护卫已经逼近连凤丫,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把大刀横空挡在连凤丫面前,粗壮的大汉,看似没有章法,左一刀割裂一护卫左手,反手右一刀,割裂右边护卫手腕。 两声“刺啦”裂声,随即两声“哐啷”,那两个护卫手中的大刀,不约而同掉落到地上。 惊痛呼痛:“我的手……” 再定睛一看,执刀的手腕,齐齐被割裂开,“刺啦啦”的从伤口处往外涌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一片泥泞的地。 异变突发,张大老爷的脸上犹自还挂着那丝微冷的嘲笑,安九爷面上的惊悸,也还犹在。 张二老爷惊惧地看着一切。 而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发生的那么突兀。 那女子身前,魁梧的粗汉,执刀而立,壮的跟小山一样的身躯,挡住了外头的杀伐,竟不容小觑。 万里无云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去,有风,从小院中,穿堂而过。 诡异寂静中,四处飘散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张家人不说话,连凤丫也不说话,安九爷在看到那女子平安无事,和那张平静的面孔的时候,心下那颗大石头,放了下来,不用张大老爷给他让路,他自己又微笑着往后退了三步,站在三步之外,双 手拢在袖子里,老神在在的看着面前两方人马的对峙……而他,又成了那个局外人。 最终,打破沉寂的人,不是这院子中的某个人。而是来自门外的敲门声。 哐哐哐~ 声音突兀的响起来,本就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提到了最高点,许多双眼睛“刷拉”一下,齐齐盯向院门。 而没人注意到,那树下静立的女子,在听到院门声被敲响的那一刻,嘴角隐约露出的一丝笑容。 莲步轻移,在众人的注视下,许多双眼睛,就看着那唯一的女子,罗布青衫朴素的打扮,在那许多双眼神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走到院子门,站了住,侧首扫一眼张大老爷: “您老猜猜看,这门外,是谁人?” 张大老爷正要冷喝,就听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开开门,酒娘子连大家在家吗? 你家的伙计报了案,说大娘子家里,昨夜进了贼人,可有这回事啊?” 张大老爷闻听之后,眼皮一跳,张二老爷却是比不得他兄长,沉不住气的着了急,急切的模样都露在了脸上,气急败坏地冲着连凤丫喝道: “臭丫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连凤丫却没有搭理他,只目不转睛视线锁着后头的张大老爷,抿唇浅笑: “大老爷有什么话要与小妇人说的吗?” 张二老爷被她忽视后更不快,抢了话就横道: “我大哥有什么话要与你这妇道人家说的!也不瞧一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猴子穿衣服,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人等得急了,又催促问: “酒娘子连大家在家吗?可得回个声儿。” “欸,在咧,外头的差爷,劳您稍等片刻,我换件得体衣衫,才好招待官爷们进院儿。可成?” 那外头差爷囫囵应了声话,连凤丫轻笑着目视张大老爷:  “我只要我那四十一人全须全好地回来。”她淡眉一挑,眼扫张大老爷,“大老爷,您呢?”您要什么? 正文 第两百二十三章 是我小瞧了你 大老爷,你要什么?是牵扯到官司里,惹一身骚气,裹一身臭泥,还是各退一步,互换人质,双方都把人放了——这才是连凤丫话中的意思。 她笑着说,又睇了一眼,清澈的眸子里,明媚如云,即使这天,乌压压的沉,可似乎,众人觉得,也影响不了那女子眼中的明媚。 张大老爷面色几番变化,连凤丫看着他,她又怎么不明白,面前这张大老爷,正在衡量轻重缓急。 手中多了一个牌子,张家的人还没有看清楚,就看到那女子手一扬,手中的东西抛了出去,好巧不巧,恰恰好落在张大老爷的脚下,啪嗒一声。 张大老爷低头一看,眸子陡然一缩! 这令牌,是他张家尚武堂的,尚武堂的人,身上都有一块,以作交头的身份,只他张潼万万没有想到,今日这东西,却成了要他命的催命符! 无论如何,不能裹进私自蓄养杀手的烂坑里! 陡然一抬眼,眼中精光一闪:“老夫应了你的要求!” 连凤丫不说话,平静无波地回看着张大老爷。 后者眯了眼: “只有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狸猫换太子,把你爹娘从自己身边换走的?老夫的人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那就要托舍弟的福了,幼弟曾在他师长府中摔伤了腿,怕他一人在闻府中不惯,爹娘只好跟去闻府中照料幼弟起居。” 她说的委婉,但张大老爷什么人?怎么可能真的就听信她面上说的这样一套说辞? 什么照料她幼弟的起居? 闻府上下这么多奴仆,难道还不能够照料一个幼童? 分明就是另有用意! 说不定她那个弟弟摔断腿,也是胡诌瞎编的。 张大老爷深吸一口气……难怪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的人没有察觉,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除了安九的简竹楼,也只有闻府能够藏匿两个大活人了! 张大老爷须臾之中,想明白了一切,一边恨着,一边又惊惧……如果闻府也插手…… 倏然! “酒娘子连大家……看来老夫真的该喊你一声连‘大家’!”这声“大家”却另有含义,张大老爷别有深意的扫了一眼门口那女子: “从前,是老夫小瞧了你。” 今日,他张潼输了个彻底! 处处被对方压制住! 门外捕快又在催,连凤丫看了一眼张大老爷:“大老爷刚才的答应的事情,可别忘记了。” 后者阴着脸硬是点了头: “张某人再卑鄙,还不至于说话不算话。何况,你的手上不还握着老夫的把柄吗?” 连凤丫点点头,这才开了门,院子里的场景,自然全部都被看到了,几个捕快愣住了:“这……张大人也在啊……咦?安九爷也在,这、这……”这是怎么个回事啊? 捕快把脸看向连凤丫,一脸的为难:“酒娘子,您这是?” “一场误会,张大老爷和安九爷看重我这小院儿的风景,两位知己好友借我这小院儿赏风景。” “额……”捕快扫一眼这院子,这一眼看到头的院子,实在看不出风景秀美来,再有就是,张家和简竹楼,一向是死对头,什么时候成了知己好友? 看了看面前女子……这小娘子,净说瞎话。 但他能够做捕快,也不是愣头青,这院子里的人和氛围,显然不对劲,既然这小娘子说是误会,那他该高兴,不用趟这趟浑水。 “误会就好误会就好……酒娘子您儿几个继续,继续,我就不妨碍各位赏风景叙旧了。”边说着就走了。 等到那几人走出院子了,连凤丫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张二鱼,张二鱼就是之前她遣去府衙报案的。 张二鱼很有眼色地立刻追了出去,心领神会地从怀中掏出来两绽白银,笑得一脸讨好地给捕快递了过去: “真是不好意思,没弄清楚,劳驾各位官爷辛苦走了一遭。 我家大娘子说了,可不能叫各位官爷白走这一遭,这天儿转冷,我家娘子请各位吃酒。” 边说边往捕快手里塞银子,还小声说了句:“放心,我家大娘子看着各位官爷走出院子了,才叫小的追出来的。” 那几个捕快,一脸“哦~”的恍然大悟,立刻笑了起来:“酒娘子有心了。” “原是应该的,只我家大娘子是个女流之辈,不方便出席罢了。” 张二鱼送走了几个捕快,几个捕快走到了巷子口,还在夸:“愣头子,你瞧瞧,人家家里的家仆都比你会说话。”可不是?塞钱偷偷塞,否则这官差当众受贿,可不得了。 又说是请吃酒,只因为家里的主人家是个女流,这才无奈塞银钱……这哪儿是请吃酒? 张二鱼刚往回走,刚进院门儿,就见里头气氛异常。 “今日,老夫轻敌,输得不冤。”说着,张大老爷大手一挥:“我们走~!” 许些人浩荡从院子里出去,张二鱼站在院门处,就看到为首走在前头的张大老爷,在经过连娘子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扫了连娘子一眼: “呵呵,连‘大家’,来日方长~” 便掀开了轿帘子,进了去。 一群人浩荡,来时匆匆,去时匆匆,只这番交手之后,日子未必就能安定。 连凤丫一直目送张家那群人离去,院门口早已没了人影,她的视线,却还注视着那里……若是可以,她愿一辈子扮猪吃老虎,只怕,这一次,让来张家人的警觉。 今后……“今后,绝不留手!”一旦手软,被整死的,恐怕就是她!2.16:初一拜年包:lk88up 正文 第两百二十四章 误了会 安九爷离去的时候,竖了竖大拇指,眼底全是赞赏之色。 须知道,他与这女子密谋的事情,可说是铤而走险,说的就是一个“赌”字,说起来简单,但这世上,有这心敢拿身家性命作赌的,没有她心细;而有她心细的,未必有她胆大。 辞别了这女子,安九爷唱着小曲儿往家走,“今儿个心情好哟个铛儿铃儿铛~看那个贼眼子白了脸哟个铛儿铃儿铛~” 他心情好得很,哪怕这天阴沉着,也管不着安九爷的好心情。 可他身边的张二鱼却苦了脸:“唉……” “唉……” “唉~!” 这一路往回走,一路叹生无数,在第n声叹息声后,前头那位唱小曲儿的主儿,终于是察觉到了,一扭头,嘿~这后头的伙计一脸苦不拉几的, “张二鱼,爷说你这一路叹着声儿回去,一脸苦大仇深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爷苛待你了,你倒是说说,爷可曾苛待过你?” “九爷自然仗义,咋可能苛待小的。” 张二鱼嘴里说着,可这脸上,还是那一脸苦相,看得安九爷眉心突突的跳着: “嘿~!你这小混蛋!既然爷没苛待你,你摆张臭脸给谁瞧?哈?” “哎哟喂,我的九爷,小的这心里苦……可没法儿跟您诉苦。”张二鱼苦着脸向前去,眨巴眨巴的眼睛,一脸苦涩难忍地看着安九爷: “九爷,您老是不知道,小的这心里此刻,拔凉拔凉,这嘴里苦的呀,就跟吃了满大缸子的黄连似的。唉……哎……唉……” “得得得。你别在爷面前叹气了,说吧,到底怎么了?” 张二鱼巴望着安九爷好半晌,那眼神可怜兮兮又殷切万分,看得安九爷菊花一紧,不知怎么就想歪了……这小子莫不是……猛然绷住了脸,一脸严肃地正要警告这张二鱼:“我可告诉你……” 他正说着,那厢张二鱼幽幽地开了口: “连娘子她瞧不上小的。” “哈?” “九爷,您跟小的说句实话,连大家的是不是瞧不上小的?不然怎么不留小的在她身边做事儿,反倒把小的赶到九爷您身边?” 安九爷提起来的心,刷的就落了地,一巴掌拍在张二鱼的脑门儿上: “就这事儿?那你作甚那样眼神盯着爷?还以为你小子是那个?” “九爷。您说小的是哪个?” 张二鱼好大半天没弄明白,安九爷瞧他懵样,心里“嗨”了一声,自己这往哪儿想了,这豪绅权贵间,是有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儿,可他安九堂堂正正的……不怪自己,怪张二鱼这小子眼神太露骨。 心里想着,嘴里却说: “傻了吧你,连娘子要是看不中你,那好些事情,可不敢交给你做。 只老夫和连娘子之间,就是个合作关系,连娘子势单力薄,你也看得出,她身边此刻留太多人,未必是好事儿。 只怕徒惹麻烦。 再有,既然她和老夫是合作的关系,那自然要有一个可以在两边带话跑腿的人。 这人必须她和老夫都信得过,还得能干能道,这不,你张二鱼可是得了那小娘子的看重。” 这般解释了,张二鱼总算是雨过天晴,那脸上,再没有愁苦之色。除夕红包:qvgc6y 正文 第两百二十五章 凌霄阁里那位爷 张府 偌大门庭,漆红的大门敞了又关,浩荡的张家人进了院。 张大老爷下了轿:“去,把那院子里的人丢出去。省的碍眼。” 张府的管家心里明镜儿似的,虽然大老爷没有说明白,但心知,那院子里的人,可不就是那关押的四十一个人吗? 得了令,就赶紧麻溜的溜走了。 可不,今儿个,大老爷的火气指不定大到要砍人,他留着那儿挨骂么? 张二老爷随着大老爷进了书房。 书房的大门一关上。 哐啷~! “大哥,消消气。今天的事儿,还得怪安九那厮。”在张二老爷所想中,无论连凤丫怎么说,安九爷承不承认,但今天这一切,都是安九爷布的局。 到此刻,他也是绝对不相信,一个长在山里的村姑,能够有这样的胆识。 张大老爷冷笑了一声,倏然扭头,双眼紧锁身后的张二老爷,幽幽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安九做的?” “大哥莫不是以为,一个村姑真的有这么大的能耐?她有这样的胆识吗?” 张大老爷眯了眼,续问: “哦……惠民酒坊是安九的杰作?” “当然。”张二老爷一点都不怀疑,傲然的一点头。 “那四十一个人的疑兵之计,是安九的手段?” “当然。” “昨夜送来的尚武堂的人,割舌裂四肢,手段之残忍,明晃晃的挑衅,是安九安排的?” “当然。” “今天的引敌布阵,是安九布下的?” “大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难道您觉得,这些不是安九做的,还能是那个黄毛丫头?”张二老爷不耐了起来。 张大老爷没有理会他,只自顾自再问: “那你说,那贱丫头藏了真爹娘,换来一双假父母,这,也是安九安排的?” “自然是安九!凭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有这么缜密的心思?” 张二老爷是打死也绝不会相信一个村姑,大字不识的女子,能够设想的这么周到,并且布下这几乎殊死一搏的局。 张大老爷不为所动,只微微扬起下巴,冷眼觑了面前的张二老爷: “那……开业大酬宾呢? 那些惠民酒坊开业时候的那些吸引看客的手段呢?” “当然是安九……” 张二老爷想也未想,张口就说道。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大老爷喝止了: “如果安九能够想出来开业大酬宾这种吸引人的手段,简竹楼开了几十年了,他早就用上了。”还需要等到今天吗? 张二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 脸上理所当然的神情,也僵在了脸上,他似乎被点播开了,渐渐的,他眼中逐渐露出了惊恐,豁然一抬头,惊惧地盯着张大老爷, “大哥!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张二老爷惊惧紧张得已经连声音都变了。 他紧张地盯着张大老爷,似乎在等张大老爷说一句“你想多了,那是不可能的”。 可,注定不太可能让他如愿了。 “老二,你刚刚说,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怎么可能有这么缜密的心思?老夫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那样一个粗鲁不堪的女子所为。” 说罢,倏然转身,几步走到了桌案前,提笔飞快写着什么。 “大哥,你这是要?” 张大老爷伏案飞快书写着,写完收了笔。 一抬头:“事情败了,老夫要给京城去个信儿。”他面容整肃: “老二,这一顿罚,我兄弟三人逃不了。” 不多时,书房的窗子开了半扇,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与此同时,简竹楼的上空,也飞出了一只信鸽,啪嗒啪嗒几声扑棱翅膀,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几天之后 京都城 一处宅院里,一只白鸽落在了檐上,有个玳瑁小厮,伶俐地抓了鸽子,从鸽子腿上取下一个小指粗细的筒子,匆匆往大厅去。 大厅里一个方脸中年人,几下看完手中的信,脸色竟然发了白。怒目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就招来了手下人:“快快来人备轿。”又叫身边的小厮:“帮老夫换衣。” 夜深人静,最大的花阁凌霄阁里,酒色犬马,花娘娇娇,粉衣绿衫的老鸨儿满脸挂笑的迎来送往。 都到凌霄阁里好春色,暖意融融赛春风。 要说凌霄阁里什么最稀罕,那要属秦淮河上第一花魁白无霜。 寻常想要见到凌霄阁的白无霜,你就是捧了千两黄金来,也未必能够看上一眼。 说起白无霜,若论风姿,都道冷若天仙,却还是输了一人——人人都道沈家微莲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白无霜,身在风尘,再美再冷若冰霜,到底还是输了清白骨。 可就算是这样,这白无霜,想见也难。 可就是这么一个千金难见的无二美人,此刻却安静的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身娇似柳,水凝的人儿,眉宇之间天然的霜冷,此刻眼底却是染上了许多娇羞依恋——这揽她入怀的男子,俊美非常,长眉入鬓,眉眼邪傲。 但此刻 扫了一眼手中的信纸,跪在他身前的中年男子,正瑟瑟发抖,满头大汗淋漓:“主子责罚,属下办事不利。” 他也是万分想不通,怎么好好的一局,却还拿不下那么一个妇道人家。 男子修长的手指执着信纸,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信纸,却没听跪在身前的属下害怕的求饶,忽而薄唇一勾,顿时那张俊美非常的容颜上,邪魅丛生。 “知晓了,你退下吧。” 那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顿时愣住了……就……这样? 他赶紧退下去。 屋子里 暖意融融,男子盯着手中的信纸,一脸兴趣昂扬,抿唇一笑,低沉道一句:“有意思了。” 怀中的白无霜心中一抖,一急就伸手过去想要接过那张信纸,凝玉的指尖,在碰到信纸的刹那,信纸突然的一扬,头顶传来幽冷低沉的声音: “无霜,你可知,为何爷最宠你?”一声低沉轻笑,那声音幽幽续响起:“因为你,最有分寸。” 美人贝齿咬住了粉唇,眼底控制不住的沁出一丝受伤的痛。好半晌,藏起了伤痛,娇弱地喊一声:“爷,无霜明白了。”到底,在这个人的眼里,她只是一个歌姬。 爷,您的心是冰做的,也罢也罢……她化不开冰做的心,别人也化不开……爷,没有心的……新年福利密码:x3adu8 正文 第两百二十六章 高筑墙广积粮 连凤丫站在院门处,本是要拉开院门的手指,抵在了木门上。 谢九刀看着面前女子,她久久停驻,她微昂着脖子不知在看什么,谢九刀顺着那目光,往那方向看去——无非就是那薄面的院墙罢了。 她在看什么? 院墙? 又好像不是。 谢九刀很想认真看看这女子的眼,看看她的眸子里,到底印着什么样的景致,让她停驻在门口良久不语。  谢九刀也真的这么做了,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那女子一些,他也如愿看到了这女子的眼,清晰无比的看到了,这眼中难明的情绪,他——历经生死之间的人,血海中杀人如麻过的草莽,竟然看不懂, 那双眼中莫名的东西。 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娘子?” 那女子似乎没听到,亦或者她听到却不想理会,只是无言地朝着那院墙的方向看过去,似乎是看院墙,又似乎隔着院墙看很远很远的地方,谢九刀微微拧着粗黑的眉。 “九刀,你看这院墙如何?” 嗯? 谢九刀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微蹙眉,牛眼随意扫一眼这小院的院墙,“薄了些,矮了些。” 说完才后知后觉的觉得怪异……九刀? 他倏然扭头,奇怪的看了一眼那女子,这女子,向来连名带姓地叫他名字,今日却是反常地叫他一声“九刀”,这一声“九刀”,倒也是瞬间将彼此之间拉近了一些。 只是,他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异。 他还没来得及思虑清楚,那女子又顺着他的话,看着院墙轻轻点头:“是薄了些,矮了些。” 谢九刀本能就接了话茬子:“那就让工匠来加厚些,加高些?等到接了褚先生回来,这件事情就交给他办吧。” 他倒是认为,这主意不错,可那女子一声轻笑,清晰的入了耳,“九刀所言在理。薄了些,咱们加厚;矮了些,咱们加高。可再来一张潼那样的人,怎么办?” 谢九刀电触之间,猛然抬头,再看那女子时候,恍然大悟,这女子怎么好生生,和那一面院墙感了兴趣。 原来是因为这样! 竟然是因为这样! “这院子,有些年头了,我家几口人搬来的时候,我瞧着还算雅致。 白面刷的墙面,把院子围了个私密。 九刀可知道,人啊,是最没有安全感,却又最喜欢自欺欺人的种族?”以为砌了一座墙,就安枕无忧了。 谢九刀就静静地听着那女子说着他不太能够理解的话,也不打扰。 “我在这院子里,一住,便也住了好些时候,那面刷白的院墙,我从没有在意过。 也不过今日回眸一扫而过,才觉得,这墙,拦得住那些个小毛贼,却拦不住张潼之流。 我也庆幸,早早把一家之人送去了安全之地。 这墙,原本是该护着墙内的人,如今,却是护着墙外的人。” 这话说的怪异,谢九刀却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听懂她那话里的意思——送走那对老实的夫妻之后,这面院墙,一墙之隔,墙内,腥风血雨,危机重重过,墙外,平静祥和,一世安好。 “大娘子说的在理。这院墙,原该护着墙内的人。”  “是,原该护着墙内人,而我今时今日,却只能够将这危机,全部都困在这一墙之内,还需接着他人的手,将家人送出去庇护。”她低头,呢喃一声,有些茫然,有些不解……她不是向来一人吃饱全家不 饿的吗?上一世,活得肆意了许多。 什么时候起,她也顾虑起自身以外? 不太明白,怎么如今要考虑的那样多。 万氏、连大山、连竹心、一双儿女,甚至褚问……嗯,她也担忧起这些人的安危来。 “墙,得建。但,不是那面。”她指指那面刷白的院墙,又云过天开地紧紧盯着谢九刀: “九刀,你愿做我建墙的砖吗?”  谢九刀心中忽地“咯噔”一声,那牛眼本就够大,再烁烁一瞪,没来由地好像能够吃人的凶狠,他有那么片刻呆滞地望着面前女子,没有人知道这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这女子,太也不要脸了!见过位高 权重的利用人,这种当着面问别人:你愿不愿做我建墙的砖的,还真是头一回! 她可还真是赤裸裸地当着他的面,问他谢九刀:喂,谢九刀,你愿不愿意被我利用? 还真是……谢九刀本能想要讽刺,一抬头,却突然顿了下,面前女子的瞳子,惊人的澈亮! “好。”鬼使神差。 连凤丫轻扬一笑,手掌微用力……吱嘎~ 门开,她抬脚迈出,“九刀,我不太容易交心,你与我历经过生死,度过过劫难,我拿你,当好兄弟。” 谢九刀壮硕庞大的身躯,又是一顿,这才明悟,原来……这才是她改口“九刀”的缘由。 粗矿的脸,厚实的嘴唇,忽地扬起笑……他想,他这些年,已经很少真心笑过。 原只是因为京都城中那个人的原因,才千里迢迢跑来这个地方,答应那个人的事情,也只是因为,他谢九刀不喜欠人人情,何况这人情,大比命。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听从那女子的吩咐,虽然每一件事都尽善尽美地完成,但到底他这心里,是有着一丝不舒服的——被个女人支使,他谢九刀能够心甘情愿才怪。 但此时此刻,谢九刀笑了……被个女子,还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当做“好兄弟”,哈哈。她总算没像那些人拿他当人奴,高高在上的践踏。 谢九刀亦步亦趋,跟着连凤丫往闻府去。 闻府的大门,为她开着。 见着闻老太傅的时候,连凤丫笑了,仰首望去,双眸晶灿:“闻老太傅,我来接我的人回家了。” 闻老太傅被她那句“我的人”逗乐,还真是稀奇的说法,但转念一想,她的爹娘她的兄弟她的孩子她的管家……还真都是“她的人”。 “嗯。”上座的老者轻应了一声,老眸半眯着:“都解决了?” 他能这么问,就是知道,连凤丫的麻烦解决了。 但…… “还没。” 嗯? 连凤丫不动声色说道:“此事解决了,麻烦还没有解决。” “嗯,是个麻烦,大麻烦。” 闻老太傅这么说,座下的女子,接了话:“老太傅远见。” 闻老太傅老眼中一丝诧异,他原是想着这女子并不明白他话外意,但听她回话……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座下女子,内敛、沉静。 “那连小娘子可有打算?” 这话问的……也就是进一步试探,看她是真懂还是假懂。 “高筑墙,广积粮。”少女上显稚嫩的声音,缓缓响起。 上座的老者,嘴角一阵抽搐……高筑墙、广积粮,下一句可就是“缓称王”了! “胆子不小!” 女子抬起头:“高筑墙、广积粮、成栋梁、供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边说边朝着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叩拜。  上座老者陡然倒吸一口大气,望着面前女子那仍旧有些稚嫩的面容上,虔诚无比的神色……高筑墙、广积粮,下一句便是“缓称王”,她心知肚明却不说出口,她这是在说:高筑墙广积粮,隐忍攒够了实 力,再与那“大麻烦”硬碰硬。 又说“成栋梁,供吾皇”,便是表明,她忠心虔诚之意,不管她最终能够有多大建树,那一切,都是九五之尊的,也表明了她要把自己想方设法绑在这天下至尊的座驾上。 野心……不小! “心意是好的,你要怎么付诸行动?”这是在问连凤丫:你想的很好,具体怎么做。 连凤丫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衣摆,陡然一抬头:“授人以柄,示人以弱。” 闻老太傅原本靠在太师椅上,听闻她回答八字之后,顿时从靠背上坐直,脊背挺得笔直,原本昏昏欲睡的眸子,刹那精光一闪,视线紧锁在那女子脸上,看了她半晌,许久,才又重新靠到太师椅上: “还算你看得清楚,没有被一时胜利,冲昏头脑。” 连凤丫只是一笑……她明白,上面的老者,听懂她的意思。 老太傅挥挥手,让管家把连家的人请过来。 屋里熏着香薰,除了袅袅绕绕的白雾,一切都很精。 突然的 “听闻连小娘子不识字,怎么能够出口快语颇多?” 连凤丫心口猛地一跳,头顶上那慑人的视线,她缓缓仰起头,冲着老太傅粲然一笑:“我有褚先生啊。” 老太傅久久看她,眼底衡量评估,似乎想从那毫无破绽的笑容中,看出点什么来。但那笑容下,看不到一丝紧张惶恐和心虚。 连凤丫的脸上,渐渐染上了红晕,羞赧地浑身都好像有虫子咬一样,渐渐局促起来:“那个……老太傅,你的眼睛太厉了,您这么看着我,我、我觉得。”说着说着却闭了嘴,只是神态更加局促。 闻老太傅缓缓收回了视线,原本他还对这女子有所怀疑,但她现在这样举足无措,笑容也不再那么完美,倒反而打消掉了他心底的那丝狐疑。 没有破绽,才是破绽。 不多时,一排脚步声在走廊响起,越发静了。 “凤丫!”万氏激动地抱了过来,连大山也红了眼,对闺女颇为想念,却不能如万氏这般抱过去。 竹心蹭着连凤丫的腿,小手紧捉着她的衣袖,他比万氏和连大山要明白,这府外的凶险。 他师父偶有提及他阿姐的事。 他又没断腿,外面却说他断了腿要在闻府中休养,那日黄昏又把爹娘接来,那时,他就隐约明白,他阿姐的处境不好。 何止不好,恐怕是很糟。 不然怎么能够逼得他阿姐把家里的人都送来师父这里,还是用的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莫哭。” 一只温暖的手,抚了抚他的头,这不说还好,一说……原本只是红了眼眶,这时,却叫眼眶被泪泡肿了。 小人儿又把小手更拽紧了她阿姐的衣袖。把脑袋狠狠埋进他阿姐的腰间。 闻老先生突然对一旁褚问说道:“褚先生大才,老夫欲推你入朝,你看如何?” “谢老太傅抬爱。 褚问一介书生,年岁已大,微末才能,无甚野望,此一生,惟愿守着酒娘子身边,做个管家,此生足矣。” 闻老先生一笑:“褚先生谦虚了,但既然褚先生心意已决,老夫便不强人所难。”话锋一转:“褚先生将连小娘子教导得十分之好。” 褚问本能一愣……这话,怎么个意思? 但他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连凤丫,突然福至心灵道:“老太傅过奖了。”这便是间接承认了闻老太傅的那话。 连凤丫眼观鼻鼻观心……闻枯荣果然谨慎,她还道打消他的疑心,没成想,竟然突然发难褚问。 好在褚问跟随她时间已久,替她圆了谎,这才把这事情糊弄了过去。 她一面觉得惊险,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凡是都要小心谨慎,不能大意一点,尤其是在这些不好糊弄的人面前。 闻府管家送连凤丫一家出去,连凤丫走在最后,突然停住脚步,闻老太傅眼底露出不解。 那女子站在那里,陡然一转身。 手里的还抱着刚刚从婢女手中接过的孩子,肃然冲着闻老太傅,恭敬地躬下身子,虔诚感恩地一鞠:“大恩不言谢,连凤丫念您的恩情一辈子!” 老太傅看着那女子,忽然咧开笑,如沐春风挥了挥手:“回去吧,回去吧。” 他又看着那女子怀中的两个孩子,突然记起,这城中过往的传言:连小娘子有个娃娃,却不知,不是一个,是两个。 她藏得好啊。 女娃还好,男娃……闻老太傅拧着老眉半天。 管家去而又回:“老爷您在想什么?” “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了眼管家:“送走了?” “送走了,用的是府中的车马。” 闻老太傅又想起那个男娃,这可是当今的……长孙,那位的长子! 但又平心而论,连家那个丫头,到底身份低贱了些,可堪得起那位的长子、当今的长孙之母? 也不知,那位心中怎么打算的。 只恐怕,那丫头将来……凶险重重!  遇到她这种情况,皇家历来的做法——存子去母! 正文 第两百二十七章 兴师问罪 事过一日 淮安城中突然谣言四起。 话不知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仿佛一夜之间,就涌动在了大街小巷,遍布东西南北中。 安九爷早起心情好,逗着他的八哥儿,人语对鸟语,还颇有一番乐趣。 可这好心情还没有维持许久,简竹楼晨起开门迎客,堂上便多了许多交头接耳。 “你那是听谁说的?” 一张桌上,两个文弱书生正对面而坐。 另一人摇着纸扇:“城南李生,据他说,这话,可是酒娘子在淮安酒行说出。” 安九爷听到了“酒娘子”的名儿,便放下了手中的鸟笼子,凑上去搭了话:“小先生在说什么?老似听到了连娘子的名儿。” 那书生看了看安九爷,也是认识这简竹楼的主,有些受宠若惊:“是说酒娘子连大家的事儿。 今日沐休,书院里都放了假。 晨起推门上街,没走两步路,就听外面已经喧嚣一片。” 安九爷好了奇:“都在说连娘子?说些什么?” “昨日晚,酒娘子宴请了淮安酒行的同行,宴席上,不知被哪位好事者激了两句不好听的话,酒娘子便在酒行的宴席上,当众宣称,她连氏酒酿,天下第一。 连娘子固然有厉害之处,可这话……您老说说,这不是太托大了吗?” 到底是书生,却比寻常老百姓明白许多。 安九爷闻言,脸色变了又变,还是按下胸腔的气愤,又与书生兜了几句话,匆匆离开了简竹楼。 他是气急败坏,火冒三丈,往百桥胡同去,张二鱼见着他怒气冲冲地出门,赶紧追上去:“九爷您干什么去?” 安九爷猛地一回头,咆哮一声:“我干什么去,你管得着?” 张二鱼被吼得一愣一愣,见安九爷面目不善,他吞了口口水:“诶,九爷,您走好。”转身就往简竹楼里走。 这是怎么个回事儿啊? 心里琢磨着不明白。 …… 连家院门遭了秧。 哐哐哐! 重重的砸门声,可见这敲门的人,不惜力。 褚先生本在院子中的石桌上,清点本月家中用度,被这突如其来的砸门声,砸得手一抖,手中笔落了地。 往院门扭头一看,这谁啊,大清早的。 满心不如意拉开了门,原是想讽两句,一开门,门外立着安九爷,铁青着脸的安九爷,顾不上褚先生,“连凤丫,你给老夫出来。” 褚问满头雾水地看着他直入后院。 刚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想要阻一阻,都快追到连凤丫的卧房门前了,褚问一边心里咒骂安九这厮太不讲规矩,女子闺房也是可以随意找来的,一边伸手就去拦:“别……” 话未说完。 吱嘎~ “安九爷兴师问罪来了?”门开,门中笔挺地立着一女子,素淡着面容,淡淡望着石阶下的两个岁数加在一起过百的老者。 安九爷一抬头,便对上女子那双眼,清澈无比。 便叹了口气:“你既知道,为何那样做?”他问的是她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样托大无脑的话。 连凤丫没答话,只看向一旁褚问:“劳烦褚先生泡上一壶清茶,送去堂屋。” 随后目光落在刚刚赶来的连大山和万氏身上。看他俩一脸担忧,连凤丫岂会不知,这二人定是被安九爷火急火燎直闯而入给惊扰到了。 只按耐住性子,冲她爹娘一笑:“爹,娘,没事。安九爷爱之深责之切。” 连大山和万氏是不了解事情始末,但听闺女这么说,向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只点点头:“你和安九爷慢慢聊,”万氏又跟安九爷说:“安九爷,您是我家大恩人,晌午一定留下用个饭再走不迟。” 安九爷便是有再多怒意,也被这左一句的“爱之深责之切”右一句的“你是我家大恩人”,给拨得去了几分火气。 连家的堂屋里。 安九爷取了茶盏,静看对面女子。 人若忽然胜了不可能胜的人,得了本得不到的,人会怎么样? ——张狂的不知天高地厚! 安九爷一直都是明白的,他一双老眼无半分笑意地落在了连凤丫的脸上……只是,他晓得的道理,这女子,不明白。 倒也不指望她真能够明白那样的道理。 安九爷一脸的平易近人,“接下去,酒娘子可有打算?”说了那样张狂的话,总是要负责任的。 他边说,边举起茶盏送到了嘴边,一双利眸,藏在了朦朦胧胧的袅袅水汽中,静静地观察着对面的女子。 连凤丫只是半眯着眼眸,只当没察觉安九爷那双锐利的眼,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恐怕还要劳烦九爷陪着小女子再做一场戏。” 安九爷老眉微微半挑,打量了那女子半晌,忽而唇角一扬:“酒娘子说说看。”是既不应下也不回绝。 他倒要看看,她如今张狂不知所谓到了何种境地! “我欲对外宣称,连氏酒酿,天下无双。” 果然!这话是她亲口说出的! 原还想着,这是有人使坏造谣! 安九爷敛下了眉……这女子,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心里那样想着,声音便冷淡了下去。 到底也还是个半大不知事的黄毛丫头,赢不起的乡野女子。 “我欲对外宣称,连氏酒酿,天下无双。” 连凤丫微微抬了眼皮,淡淡一眼觑了安九爷,半点不惧安九爷的冷淡态度。 “区区一个你?” 安九爷冷笑起来。 “区区一个我。”她还是那淡淡模样道。 “你可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老者淡语,不无讽刺。 连凤丫垂着眸,瞳子里闪过了然……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是在讽刺她“不知天高地厚”。  呵…… 正文 第两百二十八章 示人以弱授人以柄 她一抬头,面无表情道:“天固然高,地固然厚,人心当比天高,比地厚。” “你!”安九倏然怒站起! 天高地厚是骂人,他骂了她,想要骂醒她。 骂得是狠了些,但要能能够骂醒她,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 这女子,到底还是有许多的可取之处的。 若能够收收心,能够收起张狂放肆,能够学得内敛,……也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够在那个天下间最尔虞我诈的地方,好好的活下去。 他怕他骂得隐晦,她听不懂。 可人家可好,非但听懂了,还懂得反过来驳了他的话。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心比天高”用得如此清丽脱俗! 唇角狠狠一扯,凶狠目视她:“你知道心比天高,那知不知道,心比天高下一句是命比纸薄?” 连凤丫瞭了眼皮:“我惜命。” 她不这么说,安九爷未必那么气,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惜命! 既然惜命,为什么昨晚在酒行宴席上要放出那样的大胆豪言?” 说到心痛处,安九爷怒其不争:“你可知,你那话一出,绝不只仅限于淮安城里!多少好事者,正瞪大眼睛看着你犯错?” 他似要把心中怒意全部发泄而出,再喝: “一个果酒甜酿,就已经够惹人注意,惠民酒坊苏浙两地,遍地开花,几乎一夜之间,春笋冒头,你已站在风口浪尖! 如今还敢在这关卡,放出狂言? 连凤丫,你来告诉老夫! 你这是惜命,还是送命!” 安九爷痛斥了连凤丫,一口气终于舒缓了下去,但此刻,胸口依旧起伏跌宕不休,呼哧呼哧喘着大气,许是这一番怒斥之言,真有七分真心三分怒意。 他把那女子骂得狗血喷头,一双老眼一眨不眨盯着对面女子看。 要是能够骂醒她…… “老糊涂。”他还这么想着,那女子不轻不淡啐了一口。 “连凤丫!你若……”不知悔改……她还反过来骂他! 话未及完。 “您老不会以为这次驱走了张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吧? 以你对张潼的了解,他这次被打个猝不及防,回去之后,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会把前因后果全部都思索一遍!会……安九爷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向着对面女子看过去。 “张潼背后是谁,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肯定,”连凤丫接了安九爷的目光,淡淡接着话: “经过这次,张潼对我,必然起了防备之心。” 安九爷闻言,顿时茅塞顿开:“你这是……”做给张潼看的? 那些壮志豪言? 那些张狂豪语? “我不能让张潼对我起了戒心。”她说:“至少现在还不行。” 世人的眼中,连凤丫只能是大字不识,只是靠着好运气碰上了好伯乐才起家的山野村妇。 愚昧、无知、有着对食物的天赋,而后运气逆天的绝佳,连凤丫的一切,必须是在简竹楼安九爷的提拔下,是在安九爷这个“贵人”的光环之下。 她敛眉,心知:至少,现在的她,还不具备足够的能耐,独自抵御外界的风雨。 安九爷看着那女子,也正看着他,平静的面庞说着:“只有张狂了,做错了事情了,张潼才不会觉得我是个威胁。”  “只有这样了,他才不会对我有戒心,才会觉得,上一回打得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多半都是巧合,是你安九爷授意的,而我,只是你安九爷手中的提线木偶,您安九爷指哪儿我打哪儿。”我,才能够安 全。 最后一句话,连凤丫没有说。 但安九爷怎么会不明白? 他紧紧盯着对面女子,老脸上一派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经轩然大浪! 是啦,比起张潼的疑心,以后的寸步难行, 她那些张狂的话,那些张狂的举措,惹来无数人的谈资,以及酒行同行的指摘,还有许许多多的笑话,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毕竟,张潼是会暗地里派死士夜黑风高杀人越货的狠辣之主,而那些明面上的指责怒斥,都是放在明面上真刀真枪。 两相权衡取其轻。 安九爷幽幽地目视面前女子,她的面庞依旧稚嫩,岁月还未曾留下任何足迹,他却似乎有一种正在面对着一缕苍老灵魂的错觉。 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安九爷眨了眨眼,刚刚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那张平静面容下,肆意飞扬,烈火一般灼烧的旺盛。 安九爷说出了八个字: “示人以弱,授之以柄。” 连凤丫笑了,抬起头,盈盈望去,轻柔一声:“九爷您懂我。” “我就不问你怎么想到的了。”安九爷道:“你就说说,这次,要我怎么做?”他用的是“我”,不再是“老夫”。 连凤丫心思敏锐,闻言也不点破,只笑: “我遣了谢九刀往苏州府去,不出几日,苏州府街头巷尾都会传遍我连凤丫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如何张狂。” 安九爷这才察觉,今日跟随她身边的那个谢九刀,没见踪影。他又扫了一眼对面女子,这十来岁的丫头……当真是,心思缜密。 原他还担心她太过张狂狂妄,不知所谓。 看来是白担心了。 只是,因着这事儿,安九爷又对连凤丫上了一分心。 “你不让谢九刀去做这件事,也有好事者迫不及待把你宴席上的狂言往苏州府传。” “我帮帮他们。”那女子淡道。 安九爷忽然想起一个可能:“不会是这话也是你让人在淮安城传的吧?” “是请了十来个乞儿。”这便是变相的承认了,她又说: “淮安酒行那些人,倒是也想把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只可惜凭他们那样正人君子的脑子,用不了我这样的旁门左道,等他们把消息传得街头巷尾都知道?” 安九爷就看到那女子随意地一垂眸,哼出一声轻笑:“呵。”分明是嫌那些人办事效率低。 顿时,一阵无语…… 好嘛,“心比天高”用得这么清丽脱俗,“正人君子”怎么就不能够是骂人的话了? “至于这件事,最终闹到最后,还是要有个收场,九爷您就这么做……@#¥%¥”她点点滴滴与安九爷商讨着。 这一天,除了他们两人,没人知道连凤丫和安九爷说了什么。 只是连凤丫家的北桥胡同蹲守的几拨人马,纷纷看着简竹楼的安九爷气急败坏地进了连家的院子,又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几拨人马纷纷地回到各自主家,把所见,依样告知。 张潼听着,面上冷笑:“狂妄至极!”这说的是谁,无需多言。 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他多心了。 那贱丫头,原是个赢不起的尾巴翘上天的玩意儿,到底贱样换个衣服穿,贱命还是贱命。 谣言在传,终归是到了苏州府去。 苏州府酿酒世家四大家,闻言皆愤怒非常! “她连氏酒酿,天下第一?这是视我等百年世家于何地!” 饶是苏州府白家,也被气得浑身颤抖。 正阳楼樊家,问香轩兰家,东城慕家,闻听连凤丫那张狂之话后,都是气恼得往白家来,现四家坐在一起,商讨着这件事。 消息传得飞快,不只是苏州府人人皆知,苏浙之地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远山幽谷,藏幽谷中后山石洞,紧闭多时的石门终于在这一天,轰然打开,“陆不平,最近可有有趣的事?”他实则要闭关两年,可石洞之中寂静,无趣枯燥的很,便每隔一段时间偷闲出来 一次。 一个侍卫上了前,将近日趣事陈述一般汇报,那容颜异常妖美的男子,听到了最后,只低头看向身侧近侍,远山长眉一挑:“怎么都是那村姑的事?” 陆不平一派说道:“近些日子,就是这些事情了。” “可真是个不省心的。”男子绝美面容微微扬笑,话锋一转:“怎么她还没去死?”  陆不平:“……” 正文 第两百二十九章 自毁名声 那事情,如残卷风蚀,只区区一句话,却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弥漫开来。 只要有惠名酒坊的地方,流言蜚语就散了开来。 “她该庆幸,惠民酒坊,只在江浙地区遍地开花。”苏州白家的三房次子白慕白二公子冷哼一声,十分不屑。 “你也太看得起她了,你以为她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若不是因那惠民酒坊,谁还认识她?” 白家长房白大公子比白二公子看得更清楚,这天下之大,一个粗野村姑,凭借好运,赚了些银钱。 别以为从山里走了出来,人模人样过了两天,就以为不得了了。 底蕴,是时间堆积起来的。 莫说是百年白家,就是底蕴最少的东城慕家,在一个莫名冒出来的惠民酒坊面前,那依然是庞然大物。 说到底,就是看不起区区一个村姑。 “大哥话虽如此,但是姓连的丫头,大话放出来,就是打了我们白家的脸面,”那句话,他们倒是可以当做笑话一般,一听而过,笑笑就是。 可那丫头的话,可不是私下里说一说,如今江浙两地都在知道了那句“连氏酿酒,天下第一”。 “若是我们白家放任不管,不做些什么,天下人岂不是以为我等酿酒世家,默认了她连氏的酒,天下第一?” 确实如此。 白大公子是被白家寄予厚望,三岁习四书五经,一朝得考,功名在身。 进士及第,已是前途无量。 “此事,听家里人安排。”白大公子,白煜沉吟片刻,对堂上的长者说道,便是间接表态,此事与他无关。 他本是书生,一心向学,生于商贾,富贵不缺,却更明白,士农工商,为士才是他的路,入朝堂,位极人臣,才能贵不可言。 比起钻营官学,其他的事情,都只是云烟过往,微末浮尘。 至于那连凤丫的名字,也还是从白慕嘴里知道,要他看来,那女子粗俗不堪,所作所为,都只是为名为利,最轻贱莫过于商贾。 白二公子细眼瞥了一眼身侧的长房大公子,他是最烦这白煜清高模样,平时就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什么都入不得他的眼,这白家,似乎在他眼中,都是脏物卑贱。 可偏偏他这清高模样,家里从上到下却把他看得真正跟眼珠子似的宝贝,更别谈白煜进士及第的功名。 白二公子垂眸,眼中闪过冷嘲……什么东西! 整个白家为他白煜做后盾,才能够有他白煜白大公子毫无后顾之忧的读书向学考取功名。 “大哥看不上一个妇道人家,”白二公子不由得刺弄刺弄他那清高大哥: “那也不怪。可大哥大约不知,你眼里头不值得一提的妇道人家,她亲兄弟却是被当朝老太傅闻老先生收到门下,成了关门弟子。” 眼见他清高的大哥,白俊的脸色变了变,白二公子饶是不嫌够,反唇讥讽: “大哥考取秀才之后,可是心心念念要入闻老太傅的门下,不知家里托了多少关系,送了多少宝贝。不也没能如愿?” 话说的还算好听,话里话外却是: 你看不起人家,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果不其然,白大公子白皙的脸上,涨得通红,又恼又怒。 “她兄弟是她兄弟,就像我与你。”白大公子的嘴,也利着,又挺直胸背,脸上扬起一丝冷笑。 就像我与你,我功名在身,你白丁一个。 堂上老者眼看家中出色的两兄弟,一个一个话里带话。 兄弟与墙大动干戈,这种事情,是每个家族都不愿意发生的。 “好了!”老者冷喝道:“两人都少说两句。” 又看向白大公子:“你自去书房温习,这次回来,何时动身京城?” “三日后。” 老者点点头:“你去吧,只管一心入朝,为圣上效忠。家中琐碎,不用操心。” 白二公子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眼中尽是讥讽,白大公子看也不看身边二弟一眼,只与长者告辞,转身离去。 “慕儿,你大哥如今进士及第,才学能力不缺,他一心从士,不在家中,你大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他所缺,只是一个机会。 这次入京,多方走动,若是能够得贵人提携。 我苏州府白家,将更上一层楼。” 白二公子岂会听不懂老者话中的警告意味,心里冷笑,嘴上却忍让:“是,慕儿知晓,大哥若能入朝为个一官半职,将来白家,还要仰仗大哥。” 老者见他服软,这才点点头:“你知事就好。” 又提及那连凤丫:“此事,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你有什么想法?” …… 淮安城 “听闻没有?苏州府的四大酿酒世家,正准备联合起来,一起问责酒娘子连大家呢。” “我也刚刚听说,是从苏州府走商来的商贩那儿听来的消息。” “别说是苏州府走商来的商贩,苏州府四大酿酒世家,对外放出了消息,自然,不光咱们淮安城里知道了。” 这几日,淮安城中热闹非凡,酒楼茶馆儿说书的都是那连小娘子的段子。 百姓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你这消息过时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跳到了一旁吃酒的桌子边,明明两拨人马互不相识,此刻却能够说到一处去: “我可是亲眼看到的,就是刚刚,那个连家的小娘子,被安九爷冷落地赶出了楼外。不肯让她进去咧。” “安九爷?简竹楼的安九爷?” “对,就是简竹楼的那位安九爷。” “我这可就听不明白了,连娘子,和安九爷什么干系?安九爷要把连娘子赶出简竹楼,还不让她进去? 安九爷开店,就是迎来送往,却不让客人进?” 小伙嗤之以鼻: “什么客人啊。”也不客气地抓起桌子上的豆子往嘴里一丢,“嘎巴嘎巴”嚼的动天响,咽下肚去,擦了把手,才说: “其实啊,连家那个小娘子,原来住在山里农户,就一个小破房,一下雨啊,家里就成了水帘洞,一家人睡一炕上,穷得很。” “不能吧,我可知道,连小娘子家里住着的可是带院子的青砖灰瓦白墙小院儿。那也老些钱,她家要真是穷得响叮当,怎么能够住那好的小院儿?” “你知道个屁!”那小伙儿老实不客气,又往嘴里抓豆子,桌上其他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粗俗的话给喷到,正要恼怒,那小伙儿接着说: “她连家能够有如今的好日子,还不是靠着安九爷的提携。” 说着眼底满是嫉妒和不屑: “她是运气好,不知怎么琢磨上来了一个猪下水的秘方子,正好安九爷经过,觉得那猪下水做的好吃, 安九爷仁慈心善,就叫她家往简竹楼里供货。 这是那连家小娘子起家的第一笔银钱。 虽然猪下水的生意,在简竹楼那边儿,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也叫这连小娘子有机会和安九爷搭上了关系,这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不还有‘英雄酒’和那个果酒甜酿吗?”桌上人听得连连惊奇,居然还有这回事。 “所以说啊,这连家的祖坟上头冒青烟。 居然后来又叫这连小娘子琢磨出了两个好酒的酿造法子。 她既然与安九爷搭上关系了,安九爷怎么说,也要帮衬一下她的。” 桌上人接了话茬子:“是这么一回事儿。但那也不能够说这连小娘子一无是处吧?我瞧着,这小娘子在吃食方面,却是有些本事。” 小伙儿摊了摊手:“谁叫她好命咧!老天爷愣是让个黄毛丫头错打错招琢磨出了几道秘方子。 这不,这才有了酒娘子连大家的起家。 可这村姑就是村姑啊,到底沉不住气,多张狂啊,赚了些银钱,尾巴翘上天了,竟然公然喊出‘连氏酿酒,天下第一’。 你们说说,安九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够容得下这样不知轻重的黄毛丫头? 想那苏州府百年酿酒世家的白家,都不敢轻易高呼,白氏酿酒,天下第一。 她一个刚刚起家,手里两道秘方子的山野村姑,哪里来的本钱和自信? 所以啊,她这次,是把安九爷给得罪狠了。  安九爷,可是她的靠山,没有安九爷,她连小娘子算什么东西?” 正文 第两百三十章 同情和收买 “诶!话可别说这么难听咧。”桌上其他人,虽然这么劝说小伙儿,脸上却是不以为然,其中一人说道: “这么说来,厉害的不是连家小娘子,是简竹楼的安九爷呀。安九爷不庇护她,她可就要遭殃了。” “是这么说,安九爷把她赶出了简竹楼咧。”小伙儿说的幸灾乐祸。 话说完,小伙儿一双眼,四下扫了一下,满意的看着其他桌的食客,看着各自在忙各自事,实则都竖起耳朵在偷听,他站起来,油乎乎的手,在屁股上擦了擦,又一抹嘴,偷溜跑掉。 不巧,这酒楼,恰是淮安城里客流数得上的几家之一,食客多,酒楼还请了说书先生,这一下,说书先生又多了新段子。 可与此同时,不光这一家酒楼,也不光这一个小伙儿,好些个人,都指天发誓,他们是亲眼看到了连小娘子背了荆藤,站在简竹楼的门外,却被简竹楼的伙计挡在了门外。 又一日,过集的百姓们,在简竹楼外看到安九爷和连小娘子。 都说,连小娘子清瘦了许多。 安九爷看着清瘦了下去的连小娘子,最终还是心软了,对着恰好来简竹楼商谈事情的老友,指着门外的连小娘子,笑着说: “这丫头啊,什么都好,就是不懂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说话也不掂量一下自己。” 和安九爷一起站在门口的另一个老者,也笑着说了句: “连小娘子年纪小,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无可厚非。以后改了就好。” 安九爷气笑,指着老友:“你是为她求情?” 说着崩了脸:“不行,她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就得罚。”话落,冷眼看向门外满身萧条清瘦的女子: “你若不知错在何处,老夫怎敢再和你做生意?哼!没得你这样的人,给老夫招祸。不如早早跟你断了生意。” 街上人越来越多,都在看热闹。 众人都在看着那门外清瘦身子的女子,有看她怎么办的,也有看她怎么倒霉的。 总有那么些人,看不得别人好,哪怕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但要是别人倒霉,他也能够乐上好些天。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突然的! 一阵哭声,入了众人的耳。 那数不来多少双的看热闹的眼睛,齐齐一阵愕然……咋,咋就哭了呐? “安九爷,您老莫生气,小女子记得您的恩情。  小女子知错了,那日淮安酒行的夜宴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小女子张狂了。您若生气,训斥小女子一番就是,您可不能够不再与连家做生意。没您……”那女子哭的半真半假,众人看得那叫一个凄凄切 切,一句“没您……”却再也没有下文,只是那哽咽的声音,听得众人心中那是一个“清楚明白”。 “没您”她连家可怎么办哟~ 那女子哭着致歉,“小女子知错,为了表现小女子知错的诚意,小女子愿把惠民酒坊,每日三缸果酒甜酿,免费招待百姓,先到先得,三缸果酒送完为止,连送三日。 江浙地区,只要有惠民酒坊的地方,小女子的诺言便都有用。 以此,表现小女子认错的决心。” 此话一出,众人惊呆! 忽然大家看那清瘦女子,只觉得无比惹人喜爱,便有人说道: “其实连小娘子说错话也不怪她,她也只是年纪小了些。” 有一就有二,一个人这么说,其他人反应过来,连说“是”,“说到底,酒娘子连大家,也才十来岁的年纪。 俺们既然认了她是酒娘子连大家,就只管她能不能酿出好酒来就是。” 还有人说:“是这么个说法,酒娘子连大家是俺们淮安城百姓的骄傲,管它苏州府什么四大酿酒世家怎么想的。  别人其他俺们淮安人,俺们自己不护着谁护着?” 正文 第两百三十一章 安九爷背锅侠 连凤丫袖子掩面,肩膀耸动……果然这种“他还是个孩子”“年纪还小”的理论,果然是走遍天下,跨越时空,横扫地域,走哪儿哪儿都管用啊。 再有就是,她给出了实打实的实惠。虽说她那句张狂的话,真正得罪的是天下酿酒的世家,压根儿就跟老百姓们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但…… 是天下百姓多,还是酿酒的人家多? 连凤丫深知人性的尿性。 舆论可控,时势可掌。 一个百姓说“她没错,她年纪小”没有用,一百个说“她没错,她年纪小”也没有用,但江浙地区多少家惠民酒坊?多少个百姓? 他们都说“她没错,她年纪小”,那她就是没错!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而她与天下百姓,又没有利益冲突。她还给他们实惠,她还真正把酸甜苦辣咸五味中的最为奢侈的“甜味”,带到了普通百姓人家,即使是以果酒甜酿的方式。 但她,做到了。 她与那些酿酒世家最大的不同,就是,那些世家自以为高高在上,区别于百姓。她所做,全然相反。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与所谓世家针尖对麦芒? 百姓们都说她没错,她只是年纪小。天下酿酒世家还能够说她错了吗? 至于自毁名声……她苦笑,如今弱小,只能以这种方式求存。 不自毁名声,怎么能够让张潼那老狐狸把针对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一个张潼就够呛,谁知暗地里,还有谁在暗中窥伺? 她又凄凄切切的哭了起来,这次喊冤: “安九爷,小女子自认张狂自大了,可小女子有句话,必须要说。 那日淮安酒行夜宴上头,宋老爷问小女子,前有苏白,后有樊兰慕家,出苏州府,还有更多酿酒为生的人家,宋老爷问小女子,如何看待自家的酒酿。 小女子当时说的是。 连氏酒酿,天下无双。 怎么就不知道,这话后来就传成了“连氏酒酿,天下第一”,竟然还传到了淮安城外。小女子有苦说不出。” “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有人叫道:“这‘天下无双’和‘天下第一’,就差两个字,意思可就不大相同了。 虽然‘天下无双’的评价也够狂妄,但到底,人家酒娘子连大家说的不是‘天下第一’,要是‘天下第一’那就不只是狂妄,那是不知分错。” 安九爷身旁的老者,适时出来做和事老:“安老板你瞧瞧,小丫头虽然不知世事,有些自傲自满了,但这事情,看起来古怪,她也是着了别人的道。”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安九爷虎着脸问门外女子。 “小女子纵然有天大胆子,也不敢骗安九爷啊。” 安九爷眼睛一厉:“就算这件事有原委,但你还是做错了。 要老夫看,想要老夫跟你连家还做生意的话。 以后连娘子只管在家中酿酒,至于其他事情,老夫只与连娘子家当家的接洽。淮安酒行,连娘子也不要再去。” 安九爷抿着嘴唇,又转头对身后的掌柜吩咐:“以后连家的生意,全部都与连大山相谈。” 话到此,众人也就明白了,这是要连凤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要再管外面事情。 众人就看到连娘子擦着眼泪道谢,却藏不住满脸的委屈不甘。 事已至此,甭管苏州府四大家族准备怎么做。 不过数日不到,淮安城关于酒娘子连大家的风向就变了。 提及连家的小娘子,众人都说:左不过还是个十几来岁的丫头,做错事情,说错话情有可原,至于酒娘子连大家嘛……厉害的不是连家的丫头,真正厉害的是简竹楼的安九爷呀。 但,这些话,是老百姓们说的想的。 至于像是苏州府的白家,樊家,兰家,慕家,如淮安城的张家,却是闻言冷笑:厉害的是简竹楼的安九爷不错。 但也已经在他们心中刻画出了连凤丫是一个张狂无知无畏的粗俗村姑的模样。 也就是后世的暴发户。张潼那天是掩身在人群中,亲眼看到那清瘦的女子,眼中的委屈和不甘……这就更证明了,这女子生来性子里的狂妄无知自大……嗯,那日在连家院子里的事情,不过是安九那厮,借着这臭丫头,虚晃一招 ,替他自己遮掩的把戏借口罢了。 张潼心中了然,释怀一笑,这一笑,就好像……哦,一个粗俗不堪无知自大的村姑,一只手指就可以碾死。 无所谓。 而苏州府四家酿酒世家,虽也是轻视那村姑,却总觉得有一种十分憋屈的感觉,分明是他们被冒犯了,结果在他们准备找回面子的时候,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面子自然也回来了,可居然是以那么一种方式回来的。 张三找李四,我打死你。 李四伸出拳头,你来,我先弄死你。 张三说,对不起对不起,这话不是挑衅你,是对隔壁老王说的,我哪儿知道隔壁老王那瘪犊子添油加醋弄流言蜚语在你面前煽风点火,但是我错了就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啊。 李四说,道歉要有道歉的样子,你得赔偿。 张三手一摊,没问题啊,我惠民酒坊每个分店每天三缸子果酒,免费招待老百姓啊。 李四吐血,你得罪我了,你去招待什么老百姓啊? 结果就是,数量多到爆的老百姓翘着大拇指,各个都说张三是好人。 “去他娘的!”白家二公子白慕,一日午睡之后,想通了原委,从榻上跳了起来,一拳头砸在了八仙桌上:“真他娘的憋屈!” …… 藏幽谷绝美非常的男子,赤着白皙的双脚,泡在温泉水中,清澈的水没过了精致的脚踝,笑着听完近卫的陈述,他只当听笑话一般听完,那女人的事情,再有趣,左不过就是他慰藉无趣生活的佐料,听一听,笑 一笑,便罢。 倒是另一个人,那人儿…… 他面前浮现佳人清冷赛霜的容颜,带着几分看玩意儿逗乐的笑容渐渐敛去,绝美的容颜,只剩下满面的温柔,眼中露出回忆,温柔的似能够滴出水来。 “爷,您该入石洞闭关了。” 陆不平提醒着。 京都城 东宫 男人黑衫只余冷意沉沉,陆平偷看一眼桌上书信。 眉心一皱……又是她! 再看桌案前端坐的主子,已然轻靠椅背,闭目休养。 不禁胆子大些,把那桌案上摊开放的书信,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看个遍。 越看,眼中轻视越浓。 怎不知主子爷,怎么就…… 他光想着。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觉得她做的不好?” 何止不好!……陆平眼中愤愤:“张狂自大,无知无畏惹是非;没脸没皮,抛头露脸服软认怂求饶。”哪里只是“不好”! 简直是! 身旁突然一冷,陆平就看到,他家主子爷,修长的指尖抚过桌案上的来信,轻捻着来信,压好,起身往巴宝阁去,一只通体幽黑的匣子打开,手上那封来信,与盒子里本就有的,安静地躺在一起。 盒盖无声关起,匣子又落回原处,巴宝阁里不起眼的角落。 “她很好。”清冷的嗓音,浅淡的响起,不高不低的声音,听得陆平却是心中一紧,但却是不服……她哪里好! 他敢对那村姑无礼,却不敢在主子爷面前放肆,心里堵得慌,又气又急,却不敢说出口,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殿下,”陆平猛一抬头:“沈小姐明日要远游。” 俊美男子脚下步伐顿了一下,磁沉的声音淡淡开口: “你自去沈府,送白玉膏一瓶。” 白玉膏,宫中御用的止血祛疤养颜的御用药,即使宫中,也并非随便谁人都能够用,前些日子,安妃自持得到圣上恩宠,想要求得一瓶白玉膏,也没得到。 陆平埋着头道:“是!”垂下的脑袋,眼中惊喜……如沈小姐这样的,才能够堪配他家的殿下! 陆平领命而去,大殿静的人心惊。 男子站在窗前,背手而立,遥望不知名出,背在身后的手,却越握越紧,冷眼中,一丝复杂。 “她很好。”大殿里,低沉的声音轻起……但,不够好。东宫之位,太子妃的人选,将来的国母……男子冷峻的容颜,倏然一紧,那双寒尘一般的双眼,陡然闭上! 正文 第两百三十二章 陌路人 一辆马车,晃悠悠行驶在山路上,周围寂静,人烟稀少。 赶车的车把式,一阵“吁~”声,阻住了棕马,马车停在了一颗古树旁,沉默的车把式,跳下了车板子,手中拴马的缰绳,系在了树干上,“大娘子歇着,附近有清泉,我去取些干净的水来。” 马车车厢的帘子突然“哗啦”一声,掀了开来。 露出里面一张极致平凡的一张脸,此刻这脸上两道清眸却清亮冷冽: “你是觉得我丢人?” 突如其来这一问,却让一直寡言的车把式,壮硕身躯震了下。 壮汉脸上,几分憋屈,几分肃然。 车厢里的人见状,心中已然了然,冷笑一声: “谢九刀,我知你是真有本事的人,我不问你来历,想来你这样的人,即便被打为人奴,心气也高傲。 我虽急着用人。 却不敢用着不阴不阳的人!” 赶车的车把式,正是谢九刀无疑。 “大娘子慎言!”谢九刀铁青着脸,冲车厢里的人喝道: “丢人不丢人,大娘子自己觉得?” 他是看不惯那日她站在简竹楼外,如个娘们儿似的哭诉哀泣。 前一刻还与他说:九刀啊,你来与我把那围墙建高扩厚,可好。 下一刻,却在安九爷的门下,低贱像个乞丐。 怎么着? 耍人玩儿呢! 谢九刀一通吼,着实不客气。 也没顾上他所面对的是他的雇主,只他心里那股子气闷,全朝着车厢里的那女子发泄出来。 顿觉,胸口那股闷气散去,浑身舒坦了几分。 他这说出来了,那边连凤丫却反而怒气散去。 她把谢九刀,当做自己人,不怕自己人有意见,怕的是有意见全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出来,她又看向愤怒的谢九刀,点点头:“你有意见,有不满,说出来就好。” 她又说: “我手边不留不阴不阳的人,论你再大的本事,我也不用。” 谢九刀被她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气笑了。 怒极反笑:“大娘子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我是粗人,说不过你。” 他还和个娘们儿争论起来了。 连凤丫倒是不急,慢吞吞地拿起身边的葫芦,拔开盖子,喝了一口,又把盖子盖上,手中装水的葫芦,往谢九刀怀中一掷: “去,打些泉水来。 记住,要烧热的。” 嗬! 好家伙! 还敢要求这要求那? 谢九刀额头上青筋蹦跳,怒目相视。 后者浅淡的眉毛微微一挑,漫不经心地讽刺: “说要打水的不是你吗?去啊,愣着做什么?”老大不客气。 谢九刀庞大的身躯,微微抖动,死死抓着那葫芦,手背上青筋蠕动。 一双牛眼要能够喷出火来,眼看这火快烧起来,谢九刀狠狠转身,牙缝里硬邦邦蹦出一个字: “好!” 车厢里,连凤丫目送谢九刀越去越远的背影。 他若是走,她确实留不住。 他若是忍得住这番挑衅回了来,这人,她就敢留着用。 又看了看天色,天光大好。 她下了马车,往老林去,原是想要碰碰运气,能不能摘些野果子,尝鲜也好,果腹也罢。 一只锦鸡在草丛里扑棱而过。 她眼中精光一闪,手往怀中一摸,一只自制的小弹弓,随手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儿,往牛筋制的弹带上一搭…… 嗖—— 流光似箭! 扑哧—— 一阵清脆的鸡鸣声,几分急促凄厉。 闻听鸡叫,连凤丫眼中亮光一闪,飞快朝那处追去。 一只彩色羽翼的锦鸡,不能动弹地歪在草丛里。 她眼中一喜,今天加餐。 飞快跑过去—— 砰—— “哎呦~” 一声男音响起。 连凤丫定睛看去,饶是见过巫倾歌那样的妖孽,此刻她眼中也片刻的惊艳。 “我的锦鸡!”那人先惊呼了起来。 “你的锦鸡?”连凤丫挑着眉,看那人一脸心疼地抱起已经气绝的锦鸡。 “我的锦鸡!” 那人猛地扭头,一脸控诉地瞪着她瞧。 连凤丫又扫了一眼那人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锦鸡,眼中几分狐疑,又落在那人俊美异常的脸上: “多少钱?”好半天,只能够无奈地开口问。 她是有心要赔偿,虽然她是很怀疑,这锦鸡当真是这突然冒出来的人的。 但,她看着已经死得透透的那只锦鸡……死无对证啊。 岂知那人原本还抱着怀中锦鸡,一脸伤心欲绝,听她提及赔偿,又猛地一扭头,他就坐在地上,怀中抱着死透的锦鸡,一扭头瞪她: “俗气!” “……” 她无言,那人又开始悲怜地望着他怀中的锦鸡伤心难过,有那么片刻,连凤丫觉得,他怀中抱着的不是一只鸡,是他这辈子的爱人! “你想要怎么样?”死都死了,又不要银钱,那想怎么样? “锦儿与我形影不离。”那人抱着锦鸡,眉宇里都是伤心。 “锦儿是谁?” “你杀死了我的锦儿,你这凶手还有脸问我锦儿是谁!”那人怒目相视。 “……”她还能够怎么说,默默地看着那只呜呼归天的鸡,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它还有名字啊。” 锦儿?一只鸡? 不是她疯了,就是遇到了疯子。 她没耐心再跟个疯子纠缠不清。 毫不迟疑地转身,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走。 “慢着!” 身后一阵喝止,突然一阵冷意袭来。 连凤丫背脊一阵寒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叹息一声,还是转身:“公子想好了?要多少赔偿?” 谁叫她杀死了他的“锦儿”? “锦儿与我形影不离,这一路上孤寂,幸好有锦儿一路陪伴我左右,这才在枯燥的路途上,多了几分乐趣。 如今,你把我的锦儿杀死了,我没有同伴,陪我一路行路,这一路的枯燥,该怎么办? 你自己说。” 连凤丫更觉得无语……他确定,他所说的不是佳人陪伴一路解闷? “那你要怎么办?公子直说好了。能办的一定办,算小女子的赔偿。” 那人闻言,低头沉思起来,忽而抬头:“有了。” 连凤丫竖耳听着。 “我这一路,要往北去,既然你把我的锦儿杀了,我没有同伴同行了,我看姑娘的马车,像是要远行?那就与我同行吧。” 连凤丫听着,面上毫无波动,只轻声问:“公子要往哪儿去?也要有个目的地吧。” “不远,冀北。” 连凤丫垂眸……冀北啊。 倒是还真的与她所行路线,有些相似。 她眼中多了一份狐疑。 下一刻 “哦对了,还没有来得及问,姑娘往哪儿去?” 她眸光闪了闪。 笑得温和: “泰山。” “哎呀,方向倒是相同,倒是姑娘只能陪我一段路途。”那人一脸可惜:“剩下的路途,小生又得长路漫漫的枯燥了。” 她淡笑:“没事,到时若是有集市,我再送公子一只锦鸡就是。”心中却冷笑,何时她应诺这人,要与他同行了? 倒是自作主张了他。 “唉,也只能够如此了。” 连凤丫眼角余光扫到那只死去的锦鸡,伸手拿过:“既然你的锦儿死都死了,总得死得其所,对吗?” “嗯?” 看那人不解的目光。 连凤丫勾唇浅笑:“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 她把那只死了的锦鸡抓在手上: “既然你的锦儿死都死了,就不能够白死。总要死得有它的价值。” 一边说着,一边抓着他的“锦儿”,往河边去猝不及防,掏刀一刀子搁下“锦儿”的头颅,放血。 “呀!我的锦儿!” 那人惊呼,一脸“你是凶手,残暴不仁”的瞪着连凤丫。连凤丫伸出一只手指,置于唇边:“嘘~” 正文 第两百三十三章 地形图 “让你的‘锦儿’好好的去吧,不要再有什么牵挂。” 嘴里说着,手上动作落。 放血、拔毛、清洗。 车厢里的袋子里,掏出来随行的佐料。 盐粒、八角粉末,一并均匀的涂抹上。 “你杀了我的锦儿,你还要吃我的锦儿?”那人惊呼,震惊无比地盯着连凤丫。 女子手脚利落地处理好一切,裹上大片叶,糊上泥巴,挖个坑,捡上柴火,又从车厢里拿出火引子,起了火。 这一切,就在那人步步紧逼的目光下,她悠然地做完一切,河边洗了手,掏出帕子,细细擦干每个手指。 那人“呼哧呼哧”的气哼哼。 不多时,一阵悉率声,“大娘子。” 谢九刀警惕地看着连凤丫身边多出来的那个人。 “他是?” 听到熟悉的声音,背对着谢九刀的女子,嘴角扬起轻快的笑容,悠然笑着转身,半挑着眉一脸戏谑地问:“水烧熟了吗?” 谢九刀拿在手中的那只葫芦,突然的一紧,牛眼又要喷火。 深呼吸,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才虎着一张脸,把手中葫芦往连凤丫身前一送: “熟了。大娘子的水。” 说是递给连凤丫,根本就是不管不顾,往连凤丫手里重重一塞。 连凤丫也不在意,转身去扒拉那埋在坑里的“锦儿”。 封层的泥土撬开,一阵异样的鲜味,散了开来。 她也不管不顾,席地而坐,撕拉开一只鸡腿,看也不看,往谢九刀那方向丢去:“吃饱了才能替我干活儿。” 谢九刀闻言,想要恼怒,但那抛物线抛来,下意识伸手一抓,顿时所有的怒气,都被手中香气扑鼻的鲜味,挡住了。 他决定,有气也不能饿肚子。 回头再和那娘们儿置气! 连凤丫撕了另一只鸡腿,慢条斯理吃起来,她身边突然挨近了一个人:“姑娘,饿……” 连凤丫扭头,似笑非笑看着那人: “这可是你的‘锦儿’。”她扬扬手中鸡腿。 “锦儿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它死后还能够为主效忠,一定欣慰不已。” 一脸凛然正义,不可冒犯。 连凤丫都有些晃神,眨眨眼,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再回神的时候,手中就空了,而身边那人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刚刚手中的鸡腿,他朝鸡腿,一脸正经地祷告: “锦儿,你死得其所!” 话落,举起鸡腿,吃了起来。 “……”那是我咬过一口的! 这话,却却不能够说出来。 看那人细细品着他的“锦儿”,连凤丫好几次想要伸手打掉他手中已经快残渣的鸡腿。 “这是什么?”那人吃完,意犹未尽:“真好吃。” “你的‘锦儿’。”连凤丫咬牙切齿。 “额,小生是说,这做法真新奇。你往锦儿身上涂抹的是什么?” “一些香料而已。”她却不准备说的更清楚明白。含糊而后。 “大娘子,不早了,该启程了。”谢九刀一直警惕多出来的那个人。 连凤丫指指她身边的人:“这人、这人……得跟我们一路,我们去泰山,他去冀北。我们需捎带他一程。” 谢九刀粗中有细,他们根本不是去泰山,大娘子却故意跟他说,他们去泰山,这是在防着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谢九刀没再多言,点点头,抓住缰绳,往车板子上一坐,才对这面容俊美的男人淡淡说了句: “大娘子是女子,只能劳烦这位公子屈就,与在下坐在车厢外了。” 忽而又问:“公子怎么称呼?” 那人俊美的面庞,漾起斯文的笑: “袁云凉。兄长称小生云凉就好。”袁云凉不在意地坐上车板子:“这位兄长,该怎么称呼?” “姓谢,三水酒。” “原来是谢酒大哥。” 车漫漫其修远,路迢迢不知处。 小镇就在眼前 “大娘子,前方就是琪罗镇,进了琪罗镇,就出淮安道地界了。” “进城,找家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北上。” 是夜 谢九刀深夜来到连凤丫的住房前,敲门三下,门从里面开了。 门开门关,眨眼功夫。 “大娘子为何捎带那姓袁的,袁云凉来路不明。” “我一妇道人家,他能够图我什么?”简易桌前,女子淡笑:“随他去。” “袁云凉自称书生,但无论长相气度,绝不只是一个清减的书生能够有的。” “他有什么没什么,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藏着身份。与我无关。 行走在外,藏着身份也不奇怪。 九刀你不也告诉他,你叫谢酒吗?” 她好歹有自知之明,也就是在淮安城里有些声名,出了淮安地界,谁又认识她区区一个妇道人家? 总不能那袁云凉那样骨子里就不简单的人,是为她而来吧? 左不过就是那袁云凉顶多觉得有趣,临时改了主意,拿她恶作剧一般取乐。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九刀,这一点我知晓。 袁云凉什么来意,咱们不去关心。 平时的时候,多加警惕着就是。” 她没时间管这突然冒出来的袁云凉,总不能够,随便冒出来一个人,就是要害她连凤丫的吧。 她,连凤丫,总不能够这么倒霉吧? 这样想着,她心中也是轻笑起来, 是啦,她总不能够这么倒霉吧? 哪有那么倒霉的人?是个人靠近就是要害她,就是要图谋不轨。自己又不是太阳,都围着它转。 谢九刀见她心中明白,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来十几张纸。 “这是大娘子吩咐的。”他就不晓得,这娘们儿被安九爷明里暗里地暗示不要再出门抛头露脸,他们第二天就悄无声息地出了淮安城。 说是要往陇右去。 既然要往陇右去,那就应该以最短的距离最短的时间,赶往陇右才对。 偏偏这娘们儿不知在想什么,让他载着她,赶着马车,先把淮安道地界绕了个遍。 还叫他把经过的地方,绘制出路线来。 连凤丫瞥了一眼桌上摊开的纸,眉一挑:“这是什么?” 谢九刀太阳穴突突地跳,捏紧了拳头:“大娘子忘记了?您要的‘详细的’路线图!” 那“详细的”三个字,愣是咬牙切齿咬了重音。 “这也叫‘详细的路线图’?” 满眼的不屑。 谢九刀被她轻视的态度,气得差点儿想要转身就走,但一想到京都城里那人的救命之恩,他捏着拳头,不断告竭自己:得忍! 那可是救命之恩! 他谢九刀不是欠人不还的人! 隐忍着,谢九刀耐着性子道:“这就是按照大娘子的吩咐做的,每一条河流,地界线,道界限,山脉,丛林,村镇,护城河,一个不少!” 谢九刀不蠢,非但不蠢,还很敏锐。 他说着“地界线,道界限,山脉,丛林,村镇,护城河”等等的时候,眼中精光闪烁……他没有问出口的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要这些详细的路线图做什么? 与其说是路线图,不如说是详细的地形图。 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需要的。 连凤丫怎么看不出谢九刀心中的狐疑。 她垂眸,还不到解释的时候。 只拿起桌上的羊毫笔,“咔擦”一声掰断,就用掰断的笔杆子,占着黑墨,拉起来一张纸,选了谢九刀送来的地形图,照着画。 谢九刀不明所以,静静地看着。 看着看着,眉眼中震惊居多。 “这、这!” 连凤丫画的是后世的地图,地界线,省界线,国界线,山脉,走势,河流,山林,城镇,护城河,都用固定的符号标准。这些符号,形象又简易。 正文 第两百三十四章 袁云凉 地形图用黑墨,遇到界限,河流,山林,城镇,等等的,需要符号标注的,都用朱砂绘制。 她画完一副,特意在一旁,用朱砂绘制出后世地图绘制的那些符号,一个一个标注出来。甚至连国界线,也标注了出来。 “九刀,”她把断笔往桌上一扣,纸张往前头一推:“以后就按照这个规格画。” 谢九刀已经震惊得呆在原地。 牛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画出来的地形图看。 他武人出生,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张地形图的价值! 如果,将这种简洁清晰的地形图绘制,用在军中军用地图上……谢九刀眼皮突突地跳! 他猛然想到什么,倏然扭头,厉眸刀刃一样,盯着身旁女子身上看,她画这个做什么! 她怎么想到这种方法! 她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一个问题,冒上心头。 白天谢九刀眼中的防备是对着袁云凉,现在谢九刀眼中的提防却是针对连凤丫! 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京都里的那个人,知不知道! 那提防尖锐的视线,连凤丫想忽视都难,叹息一声,摊开手: “九刀,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这无奈的一声,谢九刀身子一颤,却没做解释。 连凤丫眨眨眼: “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国富,才能够民安,国强,才能够民富。 我无事的时候,喜欢瞎琢磨,这你知道。 那天没事的时候,看邻里的孩子玩儿游戏,是叫做跳房子。 你知道跳房子怎么玩儿?” 谢九刀撇撇嘴,小孩子的把戏,他怎么知道? “地上画个房子,一格一格,丢个石子儿,丢哪儿跳哪儿。”她也没知道谢九刀这个大老粗知道小孩子的小游戏,反正她也是胡诌的。 “我这看着地上画的房子,脑子里突然就有了想法。我在闻老太傅府上,看到过一副地形图,总觉得那样的地形图太含糊,不明朗。 我看着就觉得眼花缭乱,看花了眼。 闻老太傅府中的地形图是那样的,那怎么行? 绘起来复杂费工夫,用起来还麻烦不方便。 也就起了这样的心思,看看能不能用我想的办法,绘制地形图。” 她手一摊:“此事要是可行,等从陇右回到淮安,我立即去闻府,求见老太傅。 但九刀你要知道,我不能够空口白牙,就跟老太傅说,我要为国为民。 我总要拿出理论证据来,证明我这方法,确实可行好用。” 她这样解释,谢九刀眼中的厉色渐渐散去:“做这个,对你没好处。” 但还是不放心,故意试探地说道。 地形图怎么绘制,费不费功夫,好不好用,这和这女子没有任何关系,更不会有任何利益。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国富民强,国泰民安。 我是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但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其他且不说,就拿一个家而言。 从前我们大房在连家老宅,过的那个日子,叫做一个憋屈,处处忍让,还要处处被欺。 而今,总算不用再看连家老宅其他人的脸色过日子。 我家富了,家里的每个人日子才过得舒坦了。 理儿不都是一样的吗?” 谢九刀闻言,一滞,他看着女子平凡的容颜,心中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钦佩,总算能够明白,京都里的那个人,对待这寻常女子,有那么一分不同。 “安九爷那里,你为何……” 他还是不愿意接受那日简竹楼外看到她,如乞丐一样卑贱。 一个卑贱如蝼蚁,一个为国为民,分明都是同一个人,却那样违和! 岂知,这女子却突然笑着说: “九刀你都信以为真,那些人就更信以为真。 张潼狡诈如虎,我能够骗得了他一时,就骗他一时。 安九爷不可能事事都能够顾全到我。 示弱能够麻痹张潼那样的人的话,那就示弱。” 她虽在笑,眼中却冷了下去: “示弱,是因为真的弱。我难道高喊着结义大无畏地送死?” 想得美! 那是“正人君子”的结义之流才做的事情! 她可不要名存千古! 谢九刀福至心灵,似突然点拨清醒。 他不是不懂这些,是没有想到,多少重臣权臣都想不通透,即使想通透了,也不愿去委曲求全的事情,区区一个山野女子却能够毫不犹豫地去做。 如韩信之流,胯下之辱,知道道理的人不少,真的能够效仿做到的,世上又有几个? 隐隐的,谢九刀觉得,也许,某一天,这女子当初曾信誓旦旦承诺过他的——谢九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拆开额头上的绑布,顶着青花奴印,也不在人前,低人一等。 也许,某一天,真的会有这一天。 隐隐的,谢九刀对这面前面庞平静的女子,心中起了一层无关男女性别的敬佩。 谢九刀转身出去,屋里陷入了黑暗。 谢九刀就住在连凤丫的隔壁,他的房间,灯火亮起。 他的隔壁,房门无声开启,房中走出一人,俊美无涛,嘴角缓缓上扬,竟溢出丝丝邪魅。 谢九刀的功夫不浅,他心知无法在谢九刀的眼皮子底下偷听,不敢轻易靠近,唯恐被察觉。 只是隔壁两间客房的动静虽小,却也还是进了他的眼。 袁云凉看了一眼,已经陷入黑暗的了连凤丫的客房,深邃的眸光,又扫到谢九刀灯火长亮的客房。 修长指尖抚过垂落下的黑丝,挽起拢了拢,房门,无声阖上。 这对主不主,仆不仆的,有意思了。 谢酒? 杀人者谢九刀! 如谢九刀那样的狂人,竟给一个女子做马夫? …… 翌日 连凤丫叫谢九刀去添购一些物品,以防路上所需。 干饼,蜜饯都是不可少。 启程时候,袁云凉睡眼惺忪地坐在车板子上,上身靠在连凤丫的马车车厢边。 “袁兄弟没有睡好?”谢九刀淡问。 “嗯,睡不惯那床。”一边说着,一边腼腆地笑:“叫谢大哥笑话了。” “出门在外,不足为怪。” 谢九刀一直有一个问题,埋在心口,他昨日没有问出,今天就在脑子里盘旋。 那女子说要去陇右。 他实在想不明白,她要去陇右做什么。 晃了晃脑袋,算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车马出了琪罗镇,往前是山道。 人烟稀少起来。 本天色极好,走到半道上,突然狂风大作,一场秋雨砸了下来。 眼见这雨势越来越大,还没有个停歇。 谢九刀脸色不太好。 “停车。”车厢里,女子清淡的声音淡淡响起:“你们进来车厢躲躲雨。” 再如何结实的汉子,这么淋雨下去,也未必就没有个伤风感冒。 这里可没有阿司匹林,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谢九刀刚要反驳,那车厢原本就不算太宽敞,要是再挤进去两个人,那就显得拥簇了。 还是两个大男人!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刷拉”一下,厚重的车帘被掀开,一只纤细手掌,抓着车帘,看着车板子上的谢九刀,淡淡命令: “进来。” 她声音不高不矮,莫名竟有种不容违背的意味。 谢九刀眼中闪烁。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你要是淋病了,耽搁了我的事,我才真的会生你的气。” 谢九刀牙一咬,把马车停在林子里,硬着头皮进车厢躲雨。 袁云凉摸摸鼻子……谢九刀不能够淋雨,他袁云凉就没事? 他也不管有没有邀请,讪笑地自顾自跟着谢九刀进了车厢。 一进车厢,顿时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局促拥挤起来。 那女人正清澈的眼睛,静静落在他身上。  袁云凉摸着鼻子,一脸无辜:“小生身体孱弱。” 正文 第两百三十五章 这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谢九刀本能要冷哼……他瞎了才看不出这劲瘦书生,一身合体衣服下,精硕的体态。 一道声音,抢在他冷嗤之前。 “既然如此,原也该邀请公子进来避雨。只是怕公子这一进来,与我一个女子家,同在一个车厢里,此事要是让人知道,总归是对公子以后的名声不好。” 袁云凉笑着摆摆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他话一出,车厢里另外两人都拿眼盯着他看……他一个书生,谈什么江湖儿女? 谢九刀本来就对这突然多出来的人,看不舒眼,鼻中喷出一道哼哧,来不及用话激将两句。 原本平稳的车厢,突然的重重一晃! 颠簸之下,饶是连凤丫,也是没有反应过来,惯性之下,身子猝不及防朝前摔去。 谢九刀眼疾手快,伸手朝她抓了一把。 却抓了一个空。 “姑娘没事吧?”一道轻语,在她耳畔响起,低沉男音,在封闭狭窄的车厢里回荡。 谢九刀定睛一看,脸色顿变! 连凤丫抿着嘴唇,腰际上那只手,滚烫无比,即使隔着衣衫,依旧烙印火热的温度,清晰传递到她后腰的每一寸皮肤。 她与这人,竟紧密贴合在一起。 袁云凉怀抱软玉,一阵馨香隐隐窜如鼻间,这香味,却与他从前的莺莺燕燕娇儿瘦马的脂粉味,全是不同,也与沈微莲的冷香不尽相同,忍不住深嗅,却又无从捕捉。 “这一下可好,倒是占了公子这么大一个便宜。” 他就听到耳畔一道淡漠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淡淡说着。 仿佛全然不在意。 一阵愕然…… “还好车厢里只我三人,还有谢酒在场,不然公子的名节,可就被我毁了。” “……” 袁云凉看着已经不着痕迹朝身后退开的女子,耳边还响着这女子的话……她说她差点儿毁了他的名节? 他一个男人,要什么名节? 看面前女子坦然无比,袁云凉竟然一时之间失语,难道不该像其他女子一样,羞怯的推开他,红着脸羞赧不已吗? 再不济,也要半推半就地推一推,然后哭诉自己的名节受损? 这倒好! 她毁了他的名节? 袁云凉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心潮却涌动……这女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看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静静端坐,他看着这女人平静的面容,垂下眼皮,眼底尽是如猎人一般看到猎物的征服的黑亮烈焰。 谢九刀冷着脸,有意挡在连凤丫和袁云凉之间。 车厢里一派寂静。 气氛也似乎不对。 风雨渐小 谢九刀冷着脸走出车厢,顺手重重拽了一把袁云凉一起出来。 但北上的路上,谢九刀多了个心眼。 能不让袁云凉独自与连凤丫相处,就决不让。 谢九刀是个男人,连凤丫不明白的事情,他明白。 车厢里那一刻,袁云凉看大娘子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他只恨不得连夜兼程,赶紧到泰山,而后与这半路冒出来的袁云凉一别两宽,最好永不相见! 京都城里那个人,既然派他跟在这女人的身边,虽然只说,只要他护这女人的安全,至于其他,无需多管。 但想来,那人也不想看到这一幕的出现。 “大娘子,再往前去,咱们就到了目的地了。”谢九刀平淡地说着,眼神却落在一旁优哉游哉翘着嘴角的袁云凉脸上,那眼神,赤裸裸地说着:你可以滚了。 袁云凉翘着嘴角笑着垂眼,心中觉得有趣。 当年的杀人者谢九刀! 啧啧~ 进了城,连凤丫站在车旁,与袁云凉告别。 “这一路,多谢姑娘一路照看。” “公子客气了。”女子依旧笑着说,只是情绪一直淡淡,“既然泰山已到,只得与公子挥别。祝愿公子一路顺风。” 男子垂下眼眸,眼中一丝惋惜……哎呀哎呀,可惜了,居然一点点不舍也没有呢。 这一路而来,换做一般女子,总也要有些恋恋不舍,何况他知他这张脸,俊美无涛。多少迷晕姑娘的本钱还是有的。 她竟不为所动。 抬起头,男子含笑,眸光温和,和煦如暖阳: “若是有缘,来日再见。” 抬头看身边的客栈:“今日我就宿在这客栈了,姑娘请便。” 连凤丫点点头,上了马车,刚要放下车帘。 “等一下。” 车外那人突然叫住。 她够头看车外,眼中疑惑落在他身上。 袁云凉浅笑:“姑娘记住,你还欠在下一个锦儿。” 谢九刀不明,车里女子眼中恍然……是啦,她是曾顺口应下,若是碰上集市,给这人再买来送他一只锦鸡。 当时随口一说,也并未放在心上,后来也就忘记。 却没想……她清澈的目光,落在车外人的身上,没想到他却还记得。 “若是来日还能够遇见的话,公子那时还需要的话。”她在车厢里,这样说。 袁云凉薄唇溢出了笑,笑似入了骨: “姑娘记住这话,你还欠在下一个锦儿。” 他只这样说。 帘子放下,马车前行。 艳阳之下,旭日暖暖,就将那笑得明艳绝绝俊美无涛的男人,拉堑出地上长长的影子。 目送那马车远去,男人黑眸的温度,渐渐褪去,只余平静无波。 转身往身旁客栈去,身进客栈的那一刻,客栈的门,倏然紧闭。 “爷!” 三道黑影,齐齐在袁云凉身前跪下。 “留下斩墨,其他人去跟着刚刚那辆马车。”淡漠的声音,上位者的权势,一览无遗。 “是!” 话落,两道黑影应声而去。 “无霜姑娘有了孕。”斩墨平静道。 头埋得低低。 男人眼中绝情,不加犹豫,薄唇一冷: “打掉。” 斩墨肩头颤抖了下。 他以为主子爷至少迟疑片刻……竟然是这么决绝! “只怕无霜姑娘伤心欲绝。” 男人冷笑: “本座早已与她言明,她敢无视本座警告,偷蛮着怀了身孕,便要承受这苦果。” 斩墨响起那霜冷的人儿,羸弱苍白的脸庞,心中一丝不忍:“那也是爷的孩子。” 男人背手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他身前的手下,忽而笑了,“你心疼她?” 斩墨心中一抖,额头上冷汗沁出:“斩墨知错。” 在这个男人面前说什么,不如果断认错。 男人眯眼垂眸,视线终于从斩墨头顶上掠过:“告诉俗娘,她亲自帮无霜落胎。” 话落,毫不留恋,背手而去! 当真是……凉薄至斯! 袁云凉眼中尽是冷冽,白无霜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他怎么会看不透? 想要怀他的孩子,没有他的允许,胆子够大! 连凤丫的马车,当真是往泰山去,泰山脚下,马车却没有停下,转个方向,继续前行。 “从冀北,沿河套走廊,抵达陇右。” 她记忆深处,陇右那个地方,不缺一种东西。 那东西,对世人而言,是废物,对她而言,却是宝物、 马车施施然出泰山地界。 一道人影随之而反,另一道继续跟随。 客栈里 “爷,那辆马车出了泰山,往北去。” 袁云凉菲薄唇瓣嘴角上翘,眼中精光一闪……果然不是往泰山去! “小骗子。” 斩墨一头雾水:“爷说的是谁?” 一道冷眼落在斩墨身上,凉凉开口: “多嘴。” 想要让人继续跟着,却想到谢九刀的存在,眸中光芒闪了闪:“到此为止,让斩魂回来,别再跟下去了。再跟下去就要暴露了。” “怎么会?”斩魄讶异: “车上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子,还有一个赶车的马夫。”那马车壮是壮了些,“斩魂的本事,不会叫人发觉。何况还有属下。” 斩魄说道。 头顶那人轻讽的淡声: “凭你们?” 哈! 杀人者,谢九刀! 他都不敢轻易偷听。 就凭这两人? 又是一月有余 连凤丫的马车走得极慢。 每到一处,谢九刀必定勘察地形,而后绘制成图。 “北地今年春旱,秋日收不了几斤粮。”谢九刀勘察地形,自然听到民风民俗,小道消息。 “照这样下去,明年若是再旱,北地百姓苦不堪言。” 连凤丫点点头,不语。 谢九刀满心担忧: “北地旱灾,南地洪涝,这几乎成了南北的难题。” “你该好好绘制地图。”她说。 谢九刀一阵无语,他在跟她说南北灾情,这女子却说什么绘制地图,八竿子打不着。 又想起一件事: “沈家小姐北上了,刚到冀北,入了大都燕京城。” 大都燕京城,后世的北京城。 但此刻,大庆朝定都南京,秦淮河岸的风光无限好。 “沈微莲?” 她垂眸:“她来冀北做什么?” “我去打听,大都城里传,沈家天骄怜悯百姓疾苦,正是为了北地旱情来的。” “这么说,她有解决北地旱情的方法?”她扬眉,倒是有几分惊诧。 “这几日,大都燕京城里,都在找地下水源,沈小姐捐献巨资,找来朝堂的水利局,在冀北挖深水井。” 水井,民间就可以自行挖井。 但如深水井,却要朝中水利局的专职能人,才有能耐挖深水井。 这一点,连凤丫也能够理解,地下水水压的问题,每往深处挖,不只要人力,物力,还要技术。 她听着谢九刀的话,淡淡地说了句: “倒是个办法。” “沈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女儿,倒是比沈家男儿优秀许多。 不枉世人称赞一声,沈家天骄,云端的人儿。 难得沈小姐心善无双,怜悯百姓疾苦。” 那一笔巨资,他听着都肉疼。 谢九刀真心夸赞,却没见到他身旁女子平凡的脸上,一闪即逝的轻嘲。  “挖深水井啊……”女子意味不明地轻吟了一声:“哦……不错。” 正文 第两百三十六章 古怪的连娘子 谢九刀发现一件怪事。 每到月半,大娘子就会差遣了他去办事。 一月三十天里,大娘子每夜晨昏定省,一向很规律。 惟独每月月中这一天,总会把他打发走,她自己早早入睡,还特意吩咐了,不管有什么事情,都等到明日再说。 夜色深浓,谢九刀手中提着一只烧鸡,满脑子的疑问,无处发泄。 傍晚时候,大娘子寻了他过去:“九刀啊,你去帮我打一只野鸡,亲自帮我烤好了,明天早上我要吃的。” 他当时就差点儿以为自己耳朵失聪了。 太阳都落山了,这里是城镇,去哪儿给她打野鸡? 得出城啊! 还要他亲手抓,亲手杀,亲手烤。 要吃烤鸡,他们入住的客栈,不就有? 但容不得他反驳,大娘子少见的不讲道理,把他连盘缠带人,一起往屋外赶。 谢九刀深知,跟这女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他连夜出城去,旷野林子里,摸黑去抓野鸡……谢九刀手里拎着那只蔫蔫儿的野鸡的时候,无望地望着黑浓的天际发呆……想他谢九刀一世英名啊! 等到他把那只野鸡拔了毛架了火烤熟,往城里去,深夜进城,免不得要被一番盘问。 谢九刀毫不心疼,抓了一把铜板子,就往守门的官差丢过去,又给领头的老兵油子,塞过去二两重的碎银锞子。 “我们家大娘子嘴馋的很,也不知这女人和男人就是不一样,想到什么就闹着要吃。” 粗莽的汉子,把手中香喷喷的烤鸡拎了起来,给一众守门的老兵油子看,“这不,非闹着要吃新鲜现杀的烤鸡。” 领头的兵油子够眼瞧了一眼那油纸包着的,果然只是一只烤鸡,脸上就露出油滑的笑: “行了,兄弟,你投奔了那样的主家,也不容易。去吧去吧。”边挥挥手放行,还道: “那些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人,就是会瞎折腾人。” “可不就是啊。唉,这话我也只敢在老哥哥面前抱怨抱怨,哪儿敢真的当着主人家的面说三道四。 她叫我去做甚,我就去做甚。” “不容易不容易。” 三言两语唠着,谢九刀如愿进了城,又往福来客栈去。 守夜的伙计睡眼惺忪给他开了门,谢九刀伸手递了几枚铜板,伙计果然热情许多。 问长问短:“这位爷饿是不饿啊?小的去厨房给您瞧瞧,还有热乎乎的臊子面,给您盛一碗儿?” 谢九刀挥了挥手:“小兄弟你忙你的。我累得慌,臊子面给我留着明早吃。” 说着就往楼上去。 二楼的西头,他拎着油纸包着的烤鸡,旋身就要进自己的客房。 眼角余光,突然扫到最东面的那间客房,那客房黑灯瞎火的,但谢九刀突然的犹豫了一下,眉眼中闪过质疑。 向来住客栈,大娘子和他两人两间客房,一左一右相邻靠在一起,但每逢月中这一天,必定两间客房,能隔多远就隔多远。 一分不解,两分狐疑,三分好奇,四分质疑。 鬼使神差,谢九刀站在自己客房门口的身子,遂又旋身出来,轻手轻脚往那最东头的客房去。 他耳力极佳,未曾走到东头那客房,就已经听到一阵极为痛苦压抑的轻哼声。 牛眼蓦然一厉! 粗狂的脸,神色凝重看向那间黑压压的客房……他确定,声音便是从那女人的房间里传来的! 加快步伐,他匆匆几步走到客房外,抬手就想要敲房门,蒲扇大掌刚刚抬起,却顿在了房门前。 脑中飞快思索,此时敲门真的好吗? 一声一声痛苦难忍的压抑声,还有水声……到底,这房间里,发生什么事! 他脚下生钉,动弹不了。 就在这门外等着,去也不是,进也不是。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屋里恢复安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门外,谢九刀拧着浓黑刀眉,想了又想……他总不能够什么都被瞒在鼓里,既然那人叫他护她安全,他总要知道,每月月中的反常是怎么回事。 “大娘子,您还吃不吃烤鸡?” 屋内,突然一阵寂静,半晌过后,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屋内亮起了火烛,谢九刀面前的门,就被从里头拉开来。 那女子,满脸惨白站在他的面前。 谢九刀眼角余光透过她,看到屋内景致……一室狼藉! 就和有许多人,在这屋子里打过架一样! “进来吧。” 连凤丫惨白着脸,淡淡地扫了一眼门外的谢九刀,转身不顾身后的谢九刀,脚步虚浮地进了屋。 她神情淡淡,往圆凳上坐去,才撩了眼皮,扫向依旧站在门外,满眼震惊看着屋内狼藉的粗狂大汉。 “进来坐,把门关上。” 等到谢九刀满心不是滋味的走进屋里,连凤丫才淡淡说道: “我身上中了寒毒和热毒。每到月中这一天夜里,必定会发作。” 她三言两语,算是给了谢九刀交代。 垂眸,眼底露出轻嘲……她也没有指望,能够瞒住谢九刀多久。 能瞒得了一时就瞒一时,谁又愿意被别人看到这样狼狈无能的模样。 谢九刀此刻内心的震惊,却已经无以复加! 牛眼圆瞪,不敢置信地望着那烛火下的女人,一人同时身中寒毒和热毒,毒发时候的难受,绝不是她话语中轻描淡写的那样简单! 谢九刀自己需要噬蛊虫救命,那种痛苦,只有亲身体会的人,才能够感同身受。 而一个弱质女子,每月月中那天,必定要经受一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折磨,谢九刀的脸上,震惊之余,更多肃然,揪紧的眉头,心惊肉跳地看着那女人……她是怎么熬过一次又一次的折磨的。 眼角余光扫到了她屋子里两个大浴盆……难怪了,难怪她的客房里,会有两只洗浴的大木盆。 难怪她床上的被褥凌乱破烂! 难怪上头布满了鲜红的抓痕! 难怪她的指尖,伤痕累累! “谁下的毒?”谁会对一个农家女子下这样的狠手? 烛火下,女子苍白的脸上,溢出讽刺,失血的唇瓣轻轻扬起半抹弧度,嘲弄轻语:“谁知道呢?” 谢九刀一滞,生生被这四个字里的嘲弄,逼得心里的问题,再也问不出口。 她的身份,她的家底,她的背景,都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按理,谁会和一个卑陋的村妇过不去? “你知道,漠北有个狂人,当年也身中寒热双毒吗?”沉默中,谢九刀凝重地问她。 谢九刀看着那女子,面无表情,声冷如刀:“他死了。” “漠北狂人楚血詹,江湖人称楚狂人,人送外号滚刀楚。” 连凤丫垂眸眨眨眼,她怎么会不明白,谢九刀如此浓墨重彩描述这楚血詹的缘由,无论是楚狂人,还是滚刀楚,都足以说明,此人当真狂人一枚。 “楚狂人死了。死在寒热双毒的双重攻讦之下,从中毒那天,到死那日,不过五年时间。 大娘子能扛几天?” 连凤丫勾着唇角:“能扛一日是一日。”她又笑了,笑得霸道:“谢九刀,我还没死呐。” 谢九刀,我还没死呐! 谢九刀一愣……她说,她还没死呐。 他又深深看了那女子苍白的容颜,失血的唇瓣,却笑得无比霸道,霸道中,却不加掩饰的张狂。 他突然想起什么,自认识这女子以来,她似乎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过输。 如果她低头,那是为了更好的抬头挺胸。 “每月月中,我可用内力帮大娘子压制。”话落,一丝犹豫:“但这种方法,却只能偶然为之,强行压制的次数多了,下一次毒发的时候,只会更严重。 而毒性被强行压制下去,日积月累下,中毒的人,身子骨,就从内力败坏了。”  所以,寒热双毒月中毒发的时候,反而是沉积在血骨里的毒性,向外释出的时候,未必是坏事,但毒发时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却足足能够熬死一个大男人,像漠北狂人,那样的人杰,依旧死在这双 毒之下。 女子苍白脸上释怀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谢九刀满怀心思地回到自己的客房,想起京都皇城里的那个人,他,是否清楚这连凤丫身上的毒? 正文 第两百三十七章 有些人注定不凡 连凤丫对沈微莲这个人,印象还是很深。 那日淮安城斗酒大之上,那位仙子缥缈的小姐,仪容端庄,气质清冷,倒是真的与一般人家的小姐,不同很多。 沈微莲这个名字,却是早就在斗酒大会之前,就有所耳闻,传言沈家微莲,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才高八斗气度不凡。 一个女子,在这样的时代,被传得神乎其神,民众对此女的评价颇高,这却是不同寻常的事情。 再有护国寺的前主持九能大师,为这位沈家小姐批命,传言——贵不可言! 连凤丫轻笑了一下。 谢九刀还在说着那位沈微莲沈小姐,从沈小姐的容貌气度,说到了大都燕京,沈小姐的高风亮节,怜悯民众之苦。 总之,评价颇高。 “你管她什么事情。”连凤丫挥挥手:“让你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谢九刀脸上的钦佩之色,就退去了,“大娘子落得清闲,为何自己不去画?” “我目不识丁,你叫我画什么?” 谢九刀怒目对连凤丫,直看得他牙痒痒。 是,您目不识丁,所以不能够绘制地形图。 亏你说的出,现在地形图的样本,还是你给我画出来的。 分明就是偷懒! 可他敢怒不敢言,这女人,有时候,十分不讲道理。 忽而谢九刀刀眉一扬:“你不会是妒忌沈小姐吧?” 沈微莲那样传奇的女子,确实让人妒忌,尤其是身为女子的。谢九刀颇有些看好戏的看着对面女子,料想这连小娘子也不能够免俗吧? 但他注定失望。 他眼里的连小娘子笑着点点头,毫无脾气地迎合他的话: “那是,自然要妒忌。 沈家微莲,出淤泥不染,才能气度,都是一等一的。 我佩服她都来不及呐。” 谢九刀又深深看连凤丫,她嘴里说着妒忌,脸上就跟“啊,今天天气真好呢”,如此的不在意。 “你……真的不妒忌?”哪有女子不妒忌另一个出色无比的女子的? 他不信! 他就是要试探试探,毕竟,毕竟京都城里那个人,对沈家微莲,态度不一般,这是公知的秘密,京都城里,有眼睛的,可都看得出来。 “护国寺的前主持九能大师,给沈小姐批命,知道批得是什么命吗?”谢九刀眯着眼,故作神秘,十分慎重地对连凤丫说了四个字: “贵不可言!” 他又说:“知道被九能大师批了这四个字,代表什么吗?” 连凤丫耷拉着眼皮子,很想对这谢九刀怼一句——关我屁事。 轻“嗯”了一声,不过她瞭起眼皮,扫了对面谢九刀一眼,这粗犷大汉,还有这三姑六婆八卦的心啊,罢了罢了,就配合他演出吧, “哦~代表着什么啊?”懒洋洋地开口迎合着。 “不可说。”谢九刀给了连凤丫一个意味深长的一眼。 后者却忍不住想翻白眼。 只垂落的眼眸里,讽刺居多……贵不可言?她看是野心颇大吧! 不过,关她屁事。 楼下一阵喧嚣。 “九刀,你快去看看,楼下街市在吵什么?”正好把这反常的八卦心甚坚的谢九刀支开。 实在是,沈微莲如何如何,与她真的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谢九刀去而复返,“前面街道,沈小姐的座驾到了,百姓面欢欣鼓舞迎沈小姐。我听了两句,是沈小姐在城外北山,找到一处水源地,听说要挖渠引水入城中来。” 谢九刀眼中多了兴致:“大娘子,我们也去看看?” 连凤丫兴致缺缺,但拗不过谢九刀的坚持,她就纳了闷,这谢九刀一颗八卦之心这么浓厚?和平时模样全然不同的一反常态。 拗不过谢九刀,连凤丫只能够下了楼,跟着民众的队伍,往城外去。 “都是去看挖渠引水的?”她问了一边一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脸上满是欢喜:“是咧,沈小姐这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要是再请水利局的能人,挖几处深水井,明年春,许是不会再旱地了。 庄稼们有了水,不愁地旱长不了吃食,那一年里,就是个大丰年。 好事,大好事啊!” 中年妇人,边说边感激涕泪:“沈小姐,大好人啊!” 一旁的人跟着应和:“谁说不是?这沈家小姐,就是上天派下凡间,救苦救难的仙女儿啊。” 百姓们淳朴,谁对他们好,他们都记得。 连凤丫的眼中,却多了一丝轻嘲,好一个“大好人”! 被人山人海隔绝的,那前面的马车,精致无比,坐在里面的,就是沈家那位小姐。 出城往北,北山脚下,前头精致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一只白底粉面绣莲花鞋面,踩着身边侍女放在车架旁的小方凳,一抹白衣清绝,身姿挺拔袅袅,不失娇弱,又多一分寻常女儿家没有的英气,那佳人走出车架的那一刻,一下子夺人眼目。 “那……就是,沈小姐啊……”有二十来岁的青年,看得如痴如醉,“就是白纱遮面,也那般美呢。” 连凤丫静静看着那一抹干净清冷的白,这是她第二次见这位沈小姐了。 隐在人群中,朴素的穿着,寻常的长相,偏瘦的身材,连凤丫十分不起眼。 如同路人一般,即使擦肩而过,也寻常得没有丝毫特色……假如,你不去专注于那双异常清澈有神的双眼的话。 谢九刀看看那仙子缥缈的沈小姐,又看看身边朴素穿着的连凤丫……摇了摇头。  唉,有些人,注定有别于寻常之人。 正文 第两百三十八章 太子爷来了 连凤丫对于挖深水井也好,挖渠引水也罢,都不太感兴趣。 更对这位沈小姐不感兴趣。 但是谢九刀却已经在她的耳边念叨了好几天。 如今天,依旧絮絮叨叨着这位沈小姐的生平之事。 又逢她所住的客寨,前面街道迎来这位沈小姐的车马。 她也才勉为其难,被谢九刀的热情激发,跟下了楼。 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身旁九尺壮汉:“九刀,你不会是心悦这位沈小姐吧?” 越想,越觉得有着可能,不然谢九刀对什么都淡淡的,怎么碰上这沈小姐,就一发不可收拾,连那八卦之心,都熊熊燃起? 谢九刀差点儿脸都变色了,跟便秘了一样,“你懂什么!她是……”话却突然戛然而止。 “她是什么?是你心中完美的女子?”有点儿后世宅男那种哦~ 连凤丫坏心眼的yy起来。 谢九刀涨红了脸:“不是!她是……”她是那位爷的心头好!也许是你的…… 谢九刀不说话了,哼哧一声。 原本懒洋洋的连凤丫,突然一下子抬起头,猛地扭头,惊觉的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绝没有看错! 清澈的眸子,陡然一紧……沈微莲! 她扭头那一刻,前面被众星拱月的沈小姐,刚好把头扭开。 但连凤丫发誓,那一眼,正是刚刚沈小姐的。 “走吧。”淡淡开口,连凤丫眼中露出沉思,便借口不舒服:“有些伤寒,我想回去休息了。这山里的气候,比不得城中的舒服。” 沈微莲……那样锐利的眼神,看她? 连凤丫自认为,与这位沈小姐八竿子打不着,除了……除了那日淮安斗酒大会上! 谢九刀应了一声,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牛眼看着某处,陡然顿住,满眼不可思议! “九刀?看什么呐?” “没……没!” 连凤丫自己心里有着心思,也就没有察觉到谢九刀的不对劲。 一路无言,两人心里都有着各自的震惊。 连凤丫想不出理由,沈微莲难道是认出她了? 可她连凤丫一个不起眼的村姑,只在淮安斗酒大会上的那一面,就能够让天之娇娇的沈小姐记住? 而谢九刀,此刻心里天翻地覆了。 那人怎么会来燕京城! …… 燕京城中有座三层木结构的小楼,名东风楼。 傍晚时分,谢九刀现身东风楼三楼一间房里。 谢九刀今日在城外北山,看到的,正是二爷无疑。 只是让他惊骇的是,二爷竟然会出现在大都燕京。  早前白日里,城外北山脚下,谢九刀转身,准备随连凤丫离去的时候,转身刹那,树荫下一道高挑的身影,指尖略微抬了抬头上的帷帽,对着谢九刀露出帷帽下的那张俊美冷颜……二爷就是故意让谢九 刀看到他。 谢九刀回程的路上,心不在焉,果不其然,等他回到了居住的客寨,没多时,就有人给他留下了信件,龙飞凤舞几字——东风楼来见! 端的是一蹴而就的霸道。 东风楼,谢九刀来了。 有人为他引路,一路上三楼,那位本应该呆在京都城皇城中的太子爷,赫然就在这大都燕京的东风楼里! 谢九刀来了,随之递上桌案的,还有那一叠地形图,所绘全是他和连凤丫这一路走来的地形。 “你想出的?”低沉的声音,从桌案后传来,黑色宽袍的男人,支着脑袋,凤眸落在桌案上的那一叠地形图上,慵懒随意。 看似随意,一双狭长凤眼里,双眸深邃。 “不是,连娘子的主意。”在这一点上,谢九刀很君子,没有把功劳算在自己的头上,他虽然呆在连凤丫身边,但他没忘记,救他一命的,是桌案后的那个男人。 闻言,男人凤眸里精光微闪,那双眼眸,更加深邃。 垂着的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该在淮安城里闭门不出。”男人磁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九来信中,清楚写着的。 “不知,连娘子一路上只让我绘制所行地方的地形图。”谢九刀说不隐瞒,便不隐瞒。今天在城外北山脚下,这位爷既然故意冲他露出容貌,那便是要他来见。 既然行踪都暴露了,这位爷的手段,这些事情,只要打听,迟早都能够知道。 没有瞒住的必要。 也没有能力瞒得住。 “她就是为了这个,”桌案后,男人微微敛眉,目光扫落桌案之上的一叠纸张中: “从淮安一路北上,抵达燕京?” 她要做什么? 男人清冷的凤眼,眯了起来,若有所思。 谢九刀心中猛地“咯噔”一声,君王的威严,不容挑衅,君王的权柄,滔天之重! 这绝不是连凤丫一个小小村姑,可以承受得起的! 忙解释: “她说,看过闻老太傅府上的地形图,绘制麻烦又容易看花眼。就想到这样的办法,要是可行,回到淮安城后,就会交给闻老太傅。” 交给闻老太傅,就是交给了朝廷! 言下之意,连凤丫无恶意,无二心。 “连娘子说,国富才能够民强,国泰才能够民安。” 桌案后,男人漆黑的眼,斜瞥谢九刀,一骑惊鸿,“她说的?” “是。” 男人不说话了,唇角便缓缓勾起,眼底的冷意散去。 “何时返程?” 谢九刀愣了下,就这愣住的一会儿时间,男人幽深的眼,便冷冽起来,“不能说?”似笑非笑瞭一眼座下人。 谢九刀眼中闪过无奈,这位殿下,也太敏锐了。 既然已经让这位爷起了怀疑,如果不说,才真的惹人怀疑,再者,就算他不说,只怕这位爷已经起了怀疑,事后一查,也瞒不住。 “陇右。”谢九刀说道:“连娘子的目的地是陇右。”不是大都燕京。 至于什么时候返程,就没数了。 “她去陇右做什么?”二爷黑眸中多了狐疑,陇右那个地段,与南蛮也相差无几,那里却是重中之重的军中要道,有军方戍守。 “连娘子没说。”谢九刀心中打鼓,他猜不透那女子的打算,也摸不准面前这位殿下的性情。  但以他与那女子相处这么久来,再有一路北上,两人不主不仆,倒生出一种知己相惜,谢九刀想到此,愣了下,随后心中轻笑一下……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和一个女子,有知己相惜的情怀 。 “殿下,在下担保连娘子绝对没有不忠大庆的心。在下虽然不清楚连娘子去陇右的用意,但以在下了解的连娘子,她只是一个想要保护家人的寻常女子罢了。” “你了解的连娘子?”高高在上的男人,薄唇淡淡动了动。 不知为何,谢九刀竟然有种周围寒气加身的错觉。 “连娘子是个好人。”谢九刀只说一句,埋头不语了。 桌案后的男人淡淡一眼,掠过他的头顶,“这些拿回去吧。”端了茶便是送客。 谢九刀匆匆离开。 出东风楼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加快脚步往他所居住客栈去。 进客栈,一路往连凤丫的客房去。 还没敲门,就听到重重一声“哐啷”。 谢九刀脸色乍变! 礼数却没忘,心中焦急,女子的房间,也要先敲门。 刚要敲门,一声清脆的“叮”声……这是铁器落地的声音! 谢九刀呼吸顿滞! 顾不得礼数,踹门而入。 他刚疾步走了两步,就怔然于当场! 被屋子里的景致,惊得一时无措! “大娘子!这是!” 屋子里,正中央,女子摔在地上,腿上鲜血淋漓,旁边一支黑玉簪,沾着鲜血,地上,一滩血迹,零零洒洒! 谢九刀连忙走去,猛然顿住脚! 除了鲜血的铁锈味,屋子里还有一股甜腻味……这味道! 牛眼倏然望向地上女子,她满面潮红,红得极为不正常! 桌上还有一碗撒了的阳春面。 谢九刀快步走过去桌边,拿起那翻倒在桌上的碗,伸到鼻子边,嗅了嗅,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这是玉楼春。”碗里味道很淡,几乎被阳春面的味道盖住,但谢九刀行走江湖,自然不是一般人,不会忽略掉这淡淡味道。 玉楼春,最烈的情药,味道极淡,但若是人服下之后,满身红潮,热意下的汗液,却散发一股甜腻齁鼻的甜香。 “九刀,打水……冰水……” 地上女子大口大口喘息。 谢九刀一阵惊奇,她竟还有半分意识! 又扫到大腿上血淋淋的伤,心中了然……这簪子硬戳出来的伤,疼痛让她有几分清醒。 “冰水……也没用!”粗犷的脸,沉了下去:“玉楼春,必须与人交媾。”不幸,但他必须告知她:“否则,最终烈药下,爆体而亡。” 连凤丫听到“爆体而亡”四个字,狠狠打了一个哆嗦,还有半分清醒,她……“我不想死!” 白浊的雾气,从她嘴边散开。  “你……去……”她快疯了!思绪全都乱了,指甲掐入大腿上那血淋淋的伤口里,保住最后一丝清醒:“找……个……小……倌……来……” 正文 第两百三十九章 求救 谢九刀呆了呆,她说什么? 找个小倌倌来? 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滋味。 女子,最重名节,她就……不在乎吗? “快去!”连凤丫咬牙切齿,拼尽力气冲还愣着的谢九刀喝道:“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性命面前,名节算什么!” 她知她惊世骇俗,可她还想活。 每个月里承受那些痛苦,不能够因为浴火无处发泄就死了吧?她就是死,也不能够死的这么憋屈吧。 混沌之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下一刻便被人抱住。 “大娘子,你再撑一撑,找小倌来去路上还得花费时间,我这就带你去求救。” 谢九刀觉得他肯定疯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有一天居然带着一个清白女子,去找小倌倌。 抓起床上被褥,往那地上女子身上一罩,伸手连被褥带人,一起抱住,不能走客栈大门,他一跃而起,从客房后窗飞跃而出。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功夫,此刻几乎出神入化。 脚尖点在屋檐上,跃起又落下,落下又跃起,可他说着带这女子去求救,心里却乱了套……求救?往哪儿求救? 真带她去找小倌倌? 隔着被褥,怀中人的体温越来越高,几乎烫了他的手,谢九刀一个糙汉子,竟然扭扭捏捏犯了难,怎么办?怎么办! 谁倒是给出个主意。 到底哪个王八羔子对个女人下这么阴狠的毒招? 玉楼春啊,那是情药中排名前三的啊,要么自毁清白,要么爆体而亡。 可对一个女子而言,清白毁了,还能够活得成吗? 谢九刀是知道的,京都城中,豪门贵胄,富贵人家,要是有女子失了清白,家里人不动手,这女子也无脸继续活,三尺白绫当夜就吊死在屋子里。 真要是带这女子去找小倌倌,她此刻是被玉楼春折磨的糊涂了,可要是等明天她清醒过来想不开怎么办?  谢九刀心里百转千回,手里多了个烫手山芋,狠狠一咬牙,黑夜中,牛眼陡然向着东风楼所在的方向看去……太子爷啊太子爷,当初是你要我到这女人身边来的,傍晚又是你让我往东风楼去的,这才被 人钻了空子,出了这档子的事,这女人……我是没办法啦。 心随意动,谢九刀加快了速度,如风一样,带着怀里女人,闯进了东风楼。 “谢九刀,你又来做什么!”陆平拦住了风风火火而来的人,看着他抱在胸前的那一大坨:“什么东西?” “人。”谢九刀看不上陆平,因为自从他到连凤丫身边之后,每次陆平看他谢九刀,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谢九刀额头上有个青花奴印,心口上可没有。 此刻更没空搭理陆平,不顾陆平拦着,也不顾礼数,扯着他谢九刀的大嗓门儿,“二爷!谢九刀求救!谢九刀有急事求救!” 陆平脸一黑:“住嘴!你瞎喊什么。也不怕扰了二爷休息。” 一边一闪身,拦住了正要上楼的谢九刀:“没有二爷的允许,你要擅闯,风雨雷电四使不是吃素的。” “二爷!二爷!谢九刀求救,连娘子快死了!” 陆平顿时心生警惕:“你抱着的,是什么人?” 谢九刀根本就不想理会陆平,他知道陆平有心刁难他,根本不回答陆平的问题,只一声高过一声的朝着楼上人喊话。 可他不说话,怀中那一团被褥下,却传来一声嘤咛,似哭似泣,又似忍耐,婉转缠绵。 一时之间,陆平愣住,赶来的黑铁卫风雨雷电四使愣住……“这……” 陆风瞬间红了耳根,奶奶的,这嘤咛声,也太好听太撩人了! 陆平的脸,更黑了,咬牙切齿,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字眼来:“谢九刀!你带了什么人来!” 伸手就要掀开谢九刀胸前那团遮得严严实实的被褥。  一道寒气直扑而来,下一秒,陆平那只抓在被褥上的手,便被一只铁钳死死的扣住,力道之大,陆平额头上沁出豆大汗珠,眼前,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掌,指骨有力地紧紧扣着他的,他陡然惊醒,连忙 恭敬喊道: “二爷。” 心里却打摆子。 他身后,赫然立着挺直修长的人影,面容俊美,凤眸清冷,倏然!毫不客气的一甩,将陆平那只手,连人一起,重重甩开,陆平已有心理准备,也被甩得不由后退好几步,丹田一沉,才稳住了马步。  那人长臂一卷,便连人带被褥,一起卷进他怀中,劲臂有力地抱着。 正文 第两百四十章 二爷的心理 二爷面容如玉清冷,看也不看身后众人,只淡淡的声音道一句:“跟上来。” “是。”陆平就要跟上去。 “不是你。”楼梯上,男人头也不回的沉声道一句:“谢九刀,还不跟上?” 谢九刀得意地冲陆平哼了一声,立刻跟了上去。 陆平脸色一阵难堪。 适时,被褥下,女人娇弱的嘤咛声,断断续续又响起:“嗯……” 男人眉心一跳,眼中隐有愠怒,脚下步伐,却加快了。 转角口 身后传来黑铁卫四使的风使陆风的声音:“娘咧,怪好听的。” 那声音传进已经走远的二爷耳中,狭长凤眸危险的眯了眯。 …… 三楼 屋子很大,三进三出的房间,最外间待客,最里间休息的寝室。 男人把怀中女子搁在床榻上,吩咐人照看好,转身走出寝室。 外间,谢九刀候在那里。 “说清楚事情。”男人眸光淡淡,落在谢九刀身上。 隔着被褥,那女子的体温烫的惊人,他心中,隐约明白什么。 其实不用男人问,谢九刀也会说,他来,便是将这烫手山芋丢给眼前这位爷。 谢九刀飞快将事情始末,简明扼要禀告给了二爷。 二爷陡然眯眼,倏然扭头,刀子一样的眼神,几乎如有实质,要射穿谢九刀,声音微冷,危险地问道: “你说,她让你去找小倌倌?” “……是。”谢九刀硬着头皮回答。 “咔擦”,一声轻微的脆响。 男人在广袖中的大掌,狠狠一捏,骨节发出寸寸声响。 落在谢九刀身上的凤眸,更加尖锐,“所以呢?”低沉的声音,此刻诡异的轻柔,微垂的眼角,轻扫谢九刀,轻柔的问他: “所以你带她来东风楼?找小倌倌?” “东风楼本来就是……”就是干这个行当的。 只是这些日子太子爷在,整个东风楼对外闭馆而已。 但那头顶的目光太锐利,几乎瞪穿他,谢九刀硬着头皮不敢说下去。 “连娘子中的是玉楼春!不是普通的情药!”他也没有办法:“殿下想要她死吗?”  二爷听闻“玉楼春”三个字,面色不着痕迹的微变,没理会谢九刀,招手让候在门口的内侍过来,内侍福至心灵,有眼色地小步疾步跑过来,微微躬下身,二爷稍侧首,靠在内侍耳边,薄唇动了动,吩 咐了一句。 “是,殿下。”内侍转身就走,不多时,再次进屋子的时候,手中多了一鼎小鼎,镂空的小鼎,鼎帽里袅袅飘来烟雾,隐隐约约的香气。 内侍拖着染着香的小鼎,往寝室内走去。 “那是?”谢九刀疑惑问道,这香味有些奇怪。 “曼陀罗。” 谢九刀闻言,惊得睁大牛眼,曼、陀、罗! 和玉楼春不相上下的情药,同样排名前三的情药! 大娘子已经身中玉楼春,太子爷又给她用上曼陀罗? 难道他猜错了? 其实……眼前这人,真正想要的,是那女人死? 谢九刀陡然止住脑中想法! 不敢再深想下去! “殿下,我这就带走连娘子,不敢扰了殿下休息!”说着,抬脚就要闯进内屋:“我去别处帮连娘子寻个小倌倌。” 忽然一道寒气袭来,谢九刀面色一变,伸手生生接了二爷一掌,倒退半步,他脸色变了变,眼中有所忌惮,“殿下何必和一个山野村姑计较。不如放她一条生路?” “谢九刀,你再不走,她才是真的要爆体而亡了。”男人黑色广袖微晃动,把谢九刀的手臂狠狠一甩,转身两步,陡然停住,侧首斜瞥身后已经呆滞的人:“还不快滚出去?” 谢九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路同手同脚走出这三进三出的偌大屋子,直到走到门口,内侍也出了来,顺带把门关上,陆平愤愤等在门口,见谢九刀出来:“殿下呢?” “里面。” “殿下在里面做什么?”陆平又问。 谢九刀顿时神色古怪地看着陆平:“当小倌倌……”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声音越说越小。 也不知陆平没听清楚,还是没明白过来:“什么?” 谢九刀狠狠咳嗽一声:“我说,当心点,管那么多干嘛?这事儿是你问的吗?” “你!” 寝室里 潺潺香味,甜腻中带着一丝奇怪的味道。 影影绰绰。 男人立在床畔,居高临下地望着踏上那个女人。 她身上的被褥,已经被她缠绕乱,露出被褥的脑袋,发,湿了,缠着发丝凌乱贴在脸上。  他扫一眼床畔的小鼎,小鼎中燃烧的曼陀罗,除却情药的作用,让人疯狂之外,还有另一项作用——无论是谁,这一夜无论如何,发生什么事情,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即使他站在她的面前,她也 认不出他来。 自然,他也可以如那一天客栈里一样,用帕子,遮住她的眼。 但……他不! 他要看这女人生的最好看的那双眼,在他床榻上无助。 他还要看着这该死的女人,怎么在一个“小倌倌”的床榻上! 咬牙! 二爷冷冷盯着床榻上的女子,眼中怒意涌动! 这该死的女人,竟亲口说,要找小倌倌! 切齿! 是不是,只要能够解了情药,谁都可以? 怒火,瞬间弥漫! 一只修长的手,缓缓贴上床榻上女子的小腹……这里,曾为他孕育了一双儿女。 她却想要找个卑贱的小倌倌,让个卑贱的玩意儿,碰触她的? 二爷愤怒。 抚在她小腹的手掌,瞬间紧紧扣住了那纤细的脖颈。 床上女子犹自不知危险,只觉得那冷冷的触觉,让她身上的温度降却许多。 本能的寻着那让她舒服的凉气,但那凉气只在脖颈上缠绕,于是不自觉的扭动身体,想要多多索要那凉意。 男子面色沉冷无比,死死盯着床上女子。 床上的女子,却因为他寒凉的手掌,突然地抚慰,顿觉舒爽,溢出一声舒服的轻哼,“还要……” 声若蝉鸣,娇媚绵软……  但,床榻旁,男人脸色瞬间凝结成冰,愤怒的眼,毒蜂一样盯着她,牙槽里狠狠挤出来:“不知羞!” 正文 第两百四十一章 惩罚 睡榻之上,艳香无比。 可床畔男人,幽深的眸子里,燃着怒焰。 他在看她,眸子滑落到她纤细的脖颈,他的一只手掌,便能够轻而易举的掐住,黑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脖颈他的手掌,是不是只需用力一点,再一点,下一刻这纤细的脖子就断了。 女子犹自不知死活地蹭着那掌中凉气。 二爷眯起了眼,冰凉的手掌,就这么掐着那细脖,鼻中轻哼一声不满:“怎么?很难受?” “唔……” 连凤丫已是香汗淋漓,半睁的眼,无焦距地望着前方。 她似清醒又似迷离,分不清真真假假,只觉得那唯一的凉气,让她舒爽无比,“我难受……”  从前浅色得甚至有些苍白的唇瓣,也因这身体里翻涌的情潮而嫣红得几乎能够滴出血来,二爷盯着那红艳艳的小嘴,眼中火焰燃烧的更旺,是怒火,还有……“该死的!”狠狠低咒一声,二爷恼怒地扫一 眼自己那处。 但他更生这女人的气! 如果今天不是他,谢九刀真的给她找个小倌倌,她也不在意吧。 二爷扣着她的脖子,自然清楚,她身上的温度,滚烫的灼手,床上的女子,不满地寻求更多,可床畔的二爷,打定了主意,要她忍着,要她难受,要……好好的惩戒她! “九刀找的小倌倌?”她一会儿清醒一些,一会儿又失了理智,意志力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够逞强,她已是努力让自己能够不迷失去,可也抵不过那药性,瞬间侵慢而来。 那手掌冰凉,让她能够保持些微的清醒,趁着这短暂清醒,她费力睁大双眼,平时清淡的眸子,变得水润花花,想要看清眼前。  模模糊糊的,床畔立着一个高大黑影,她努力聚焦,朝他脸上看去,想把这人的脸,瞧清楚一些,朦朦胧胧的瞧着床畔这人,应该生的高大挺拔,隐隐约约看不清楚的五官,勉强能够看出些微轮廓, 她是看不清楚,但觉着,应该不丑。 她还能够记得谢九刀,嗯嗯,谢九刀幸亏没给她找个娘炮来。 床畔,二爷闻言,忽一挑眉,垂眼轻落在床榻上连凤丫的脸上……怎么?都这样了,她还能记得谢九刀? 九刀?喊得这么亲密? 二爷面色沉了下来。 忽而薄唇勾起一道冷凉的弧度:“哦~?”磁沉的声音,续续响起,不疾不徐的:“那个大个儿原唤作九刀啊,他与你什么关系,竟送你来这下作地方找小倌倌?” 一边说着,那冰凉大掌,依旧扣着连凤丫的细脖,只是拇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那细脖上滚烫的肌肤。 似乎安抚着床榻上的女子。 冰凉拇指的凉气,一下一下的沁入肌肤,那掌下的肌肤,非但没有降温的迹象,却反而越来越滚烫。 “九刀是……是……”那滚烫越发烧掉她好不容易挣得的短暂理智,眼看她双眼迷离茫然,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又没了逻辑。 “是什么?”二爷的手掌,突然停住了,就这么静静扣着那细脖。  “是……是……”是什么?什么是什么?她哪儿知道,到底这个声音在问什么呀,“是……我难受……”什么是什么,反正她难受,心里有个声音,她想要,可是想要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是好热好热,难 受极了,睁着迷离的眼,茫然看着面前朦胧的人影,她委屈,求饶着:“热……” “嗯。我知道啊。”床畔,二爷淡淡点头,表示知道,却无动于衷,掌下,女子晃动脑袋,想要蹭着那只冰凉大掌,后者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偏偏不如她的意:“所以,九刀是什么?” “难受……”床榻上,女子迷茫地望着,迷茫的求取。  “说。”二爷低眉敛目,不疾不徐说着,拇指缓缓不失力度的一摩挲:“说出来,就给你。” 正文 第两百四十二章 种情不自知 九刀是什么? 九刀是谁? 有那么片刻,她有一丝清醒,没及细想的时候,又被那滚滚的念望拉入了深渊,迷迷糊糊尖叫:“刀!是刀!” 谁是刀? 什么是刀? 她根本就糊里糊涂。 如果连凤丫清醒着,她恐怕会宁愿承受每月寒热双毒的折磨,也好比这样。 可她不清醒。 她不止不清醒,她还变得很奇怪。 二爷冷峻的面庞,怒意微散,冰凉的拇指奖励地在那脖颈上一下一下搓抚。 可他这哪儿是奖励,于现在被折腾的浑身难受的连凤丫而言,这根本就是饮鸩止渴,是加倍的折磨。 睁着水汽弥漫的眼,“难受。” “嗯,我知道。”二爷淡淡应着,只是不给她想要的。 二爷心里还存着怒气,看着床榻上女子绯红脸颊,他真想一把掐死她。 那手背上青筋都浮了出来,望着那细脖,分明眨眨眼就能够捏碎那喉口,他都佩服他自己,竟能够忍住心底的杀意。 小倌倌? 呵……二爷凤眸里寒凉一片,凉薄轻嗤一声,复杂地盯着掌下女子。 他不痛快,很不痛快! 他不痛快,她就休想痛快! 二爷是不会去想,他为何如此不痛快。 床榻上,突然一道嘤咛: “帮我……” 二爷俊美容颜陡然又降了温度,夹冰带雪! 清冷的凤眸,怒气骤升,冷峻面庞,召显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压着怒火,二爷明明已经火上眉梢,明明浑身暴戾,却怪异反常的平静开口,低低开口问那明明不太清醒的女子: “帮你什么?” 短短四个字,如冰粒砸在青石之上,每一个字,都带着煞气和危险,叮叮当当撞地脆响。而床榻之上,女子犹自不知,她之死活,只在这男人一念之间! “抱我……” 轰隆—— 雷鸣电闪! 冷峻的男子,一瞬间面色铁青,扣在她脖颈上的大掌,倏然收紧,只差那么一点,真的能够掐死她了。 倏然! 浑身散发冰凉寒气的男人飞快收掌,硕长身躯,猛地站起,侧身站在床畔,居高临下的望着床榻上女子……她竟然! 竟然如此下贱! 可知,她竟向着一个小倌倌求欢好! 一瞬间,过往那些记忆,初识她,再遇时的她,三见四见时的她,那些与她有关的记忆,走马观花地在他脑海里跑过。  她拼了性命的活着,拼了性命的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她生子之后的虚弱,她为那个体弱的小子累得歪靠在床上,坐着就睡着了,彼时,她甚至累及连衣衫都忘记遮掩好……那样的画面,刺激着他的眼球 ,也刺激着他的……心! 刚生产又劳累得面色苍白蜡黄,又瘦骨嶙峋的女子,会有多好看? 可那时,他就是觉得,她好看极了。 他应承她,当她有朝一日去往京都城,便见她。 他料她身中寒热双毒,活不过多久。那时候鬼使神差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开出这样的条件。 她应了。 他以为不过是小女儿家,当时说一说,过后她就忘记了。 何况她的身份,一穷二白,想要风风光光进京都城,也不知何年马月,也不知有多艰难。 他应承的,是一个于她而言,难以完成的事情。 他料她会知难而退,在生活疾苦,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最后忘记了岁月流逝中,还曾与他有过的五年之约。 却又鬼使神差的,替她除掉隐患,不惜与巫倾歌对峙,暴露他真实的功力,逼得巫倾歌拿出了噬蛊虫,去卖狂人谢九刀一个人情,只要谢九刀护在她身边。 他贵为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身份尊贵,却默许了一个粗鄙的山野村姑的存在。 而这女子的消息,她又做了什么什么让人刮目的事情,不断的传进他的耳中。他是欣喜的,意识到, 这女子是把那五年之约当真的,看重的——这世上,有一个女子,拼尽力气千辛万苦来到京都城,只为了他,他萧瑾萧凤年! 可此刻的她,又在做什么! 向一个下贱的小倌倌求欢好! 他贵为一国储君,要什么没有? 就算是沈微莲,他想要,也不过就是一纸诏令的事情! 二爷幽冷的瞳子低垂,眼底的余光,静静睨着床榻上的女子,眼底看出丝毫的情绪,半晌,冰冷的面庞,渐渐的面无表情,宽大的袖袍,蓦然一甩,转身大步离去,余留一道决绝的背影。 行步匆匆,一道声音,娇软地从身后寝房传来:“不能死……” 娇软得都没了骨头,却透着一股股的不甘心。 二爷陡然站住,止步于房门门后,袖袍中的大掌,青筋毕露,身后寝房里“砰咚——” 袖中大掌,倏然一紧!紧握成拳! 牙根咬的死紧,一双黑眸,似乎要吃人。 房中男子,陡然转身,一言不发地折返回里间的寝房,硕长身躯,重新立在床畔前,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榻上女子,满身是汗,每一次喘息,呼出的都是大口大口的白雾,不用靠近,站在床榻边,就能够感受到那股子热气滚滚。 二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知,她已经到了极限,再下去,就是爆体而亡。 可这下贱的女子,也配他碰? 二爷眼中陡然涌出暴戾,长臂一挥,便拽着榻上女子,翻了个身,让她跪趴在床上,背对着他,他甚至连她身上凌乱裹着的被褥,都懒得去掀,连人带被,一起摁在床板上。 “想要?”幽冷的眸子,冷厉无比,冷笑一声:“跪着!” 这低贱的女子,怎么配堂堂正正的让他碰! 大掌突然顿住! 被褥掀开,血味冲鼻,二爷察觉不对,那掀开一半的被褥,被他大掌一挥,彻底掀开,入目,惊心! 腿上伤入骨,血红一片,染红了襦裙,鲜红的血,印在床褥上:“谁伤的?” 无奈连凤丫早已经混混沌沌的,他问什么,她只张口一句一句喊着难受。 二爷眯了眼,掌心盖在她的天灵盖上,内劲化出的凉气,控制着力度,释放一丝丝,钻入她脑中,她似乎清醒一些,却也只是清醒“一些”而已。 二爷忽而压了身子过去,“谁伤的?” 心中隐隐有着怒火,二爷自是没有意识到这怒火。 “难受……” “谁伤的?” “难受,刺伤了清醒……清醒等九刀来……”断断续续的说着。 二爷却听懂了,眼皮猛地一跳:“你自己刺的?” “唔,痛就不难受了。”她此刻很乖,把自己往二爷身边蹭,只怪二爷身上的温度,太舒服:“可是不管用。” 二爷眸子渐渐深沉,盯着那伤口,深思着。她不是没有挣扎抵抗过,那大腿上血淋淋的伤口,几乎入骨,他一眼看去,森森白骨,可见她当时为了抵抗药性,对自己下手多么不留余地多么狠辣。 这么重的伤,她对自己这样不留余地的狠辣……若是清醒,想来她也不愿意做出那样不知羞的求欢。 脑子里陡一清醒——那可是玉楼春啊! 别说她,他要是中招,一样不得清醒啊! 可她还是想着清醒,才那样毫不留情伤害自己,企图用痛觉保持清醒,抵抗药效。 至于小倌倌,二爷不敢想,如果今天不是他,如果真的是小倌倌,他会不会杀了她……二爷下意识回避这个可能性。 只庆幸幸好他来了燕京城。 雨过天晴的,二爷眼中阴翳散却,忽而压着身子,一勾薄唇,低沉赞道:“好姑娘。”  却从怀中掏出白玉膏,如他练武之人,身上随身携带药膏,指尖在她受伤处周围,连点几道穴,谢九刀来时定然是已经点穴止血,又把白玉膏挖出一坨,这贵比万金,价值连城的白玉膏,二爷眼都不 眨一下,厚厚给连凤丫的伤口,抹上去。 若是陆平看到的话,得心疼的捂住胸口了。 他给连凤丫抹药,自然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粘着他几乎挨在他身上,垂眸扫她一眼,伸手想要把她推开一些,他好起身去拿白巾给她包扎。 他手伸出,就再也动不得了。 一丝丝凉气,从那模模糊糊的人身上传来,连凤丫呼出一口白气,可这不够,远远不够,她觉得自己热得膨胀,快要爆炸了。 一抬头,二爷便看到床榻上的女子满脸的委屈,瘪了嫣红的小嘴,湿润的眼眶迷茫着看着他,却无法聚焦,软软对他道:“你快抱抱我。” 轰——! 二爷炸了! 火又冒上来,这一次不是怒火,也不咬着牙骂她“不知羞”了,二爷呼吸急促了一分:“你……” 一双滚烫手臂缠了上来,她滚烫的脸,依偎在他胸膛,一下一下蹭着那股子凉气,她舒服了,二爷却被蹭的浑身热了起来。 二爷伸手就要去解开她的衣裳,便叫一只小手捉住,女子脑袋摇得如拨浪鼓:“抱抱,抱抱就可以。” 二爷突然来了兴致:“抱抱就可以?”薄唇压在她的耳郭边,蛊惑地说道:“还有更舒服的事情,不试试?” 低沉的声音窜入了耳,他仿佛是教人堕落的魔,此刻十分有耐性的哄骗着无知少女犯错,一点一点教唆着使坏。 但分明是理智不清的人儿,却无比执着,闹不清为什么执着,就是摇头:“不要……我难受,你快帮帮我。” “不要,我怎么帮你?玉楼春必须交合才可以解药性。”二爷眼看她又要迷糊过去,一丝内劲化寒气,入了她的天灵盖,屠户灌顶,又稍稍把她从迷失中拉扯一些清醒回来。 “你、你是小倌倌,”她喘着热气,脸颊绯红:“一定有、有旁的办法……” 旁的办法?二爷觑了一眼怀中女子,面色古怪……旁的办法——行业秘辛。  虽然有他内劲化气,但如谢九刀所说,这玉楼春霸道,必须交合,否则必将爆体而亡,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他察觉怀中人体温已经高的惊人,原还想逗弄她,此刻却不敢再继续逗弄下去,收了掌心的 内劲,不过数息,她就再次陷入混沌,失去理智,不清醒着嘤咛,在他怀中本能的乱动。 二爷眼角余光扫到那腿上伤,白玉膏作用之大,此刻已经止血,他不及多想,随身的锦帕,飞快给她包扎。 又扫床榻女子,她仰着头,平时姿色平平的面庞上,浮现殷红和细汗,唇红得能够滴出血,竟把那张平平姿色的面庞,染上绝艳之色。 二爷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床榻不清醒的女子,低咒一声:“这个妖精!” 单臂却搂上女子的腰,一个翻身,坏笑的低沉一笑:“奴家小倌倌,这就伺候夫人您。”  空落的那只长臂潇洒一挥,床幔落下…… 正文 第两百四十三章 这样的二爷 房间里,盘旋着人类亘古不变的古老旋律,当一切结束时,二爷觉得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好看的风眸中,有一丝疑惑不解。 他贵为一国储君,向来自律,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于他而言,更多的只是为了舒缓身体上的需求。 从不认为,这种事情,会有多么愉悦,甚至对于那些沉迷女色的王孙贵族,重臣世家子,他从来嗤之以鼻。 书中描绘的绮丽缠绵,暧昧暖香,春色无边……也不过如此而已! 二爷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凤丫的肩头,眸中又动情,竟觉得吃不够似的……这种情况,着实前所未有。 难道,那些书中所说,都是真的? 这种事情,当真让男子沉沦其中? 还是说,是因为用了情药的关系? 二爷眼中更加疑惑,扫一眼熟睡的人儿。 “来人,”陡然低喝一声:“备温水,本殿要沐浴。” 不多时,侍者送来浴桶,“殿下,奴才服侍您沐浴。” “出去。”男子披着中衣,淡淡喝道,等门重新关上,二爷下了榻,湿了帕子,帮床上熟睡过去的女人擦身,一下一下,有些磕磕碰碰,几分笨拙。 他立在床畔,静静垂眸看着床上女子……眼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复杂情绪。 忽然长臂一卷,连人带被褥,一起抱在了怀中,转身大步朝房门走去。 “吱嘎~”一声,门一开,门外好一堆热闹。 陆平候着,连陆风四个黑铁卫四使也候着。 起初房里听不到声音,后来,那声音,让人耳红面赤。陆风这会儿那张大脸,还红得和猴屁股一样。 陆平的脸色,是越来越臭,那房里的声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着什么。 他是厌极了那粗鄙的村姑,那样低贱的身份,也配他清风明月般尊贵的主子爷碰? 就是给他家主子爷提鞋,也还嫌她粗手粗脚! 怎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女子,躺在他家主子爷的榻上了。 陆平黑着脸腹诽:这低贱的女子,睡了他家主子爷一次不够,还睡了第二次! 在陆平看来,他家主子爷简直就是牺牲大发了,这亏吃大了! “吱嘎~” 房门一响,惊动了门外所有人的弦,齐齐尊称一声:“二爷……” 然后集体都住了嘴。 准确的说,是张着嘴巴,合不拢了。 陆平本来就很臭的一张脸,瞬间更难看了。 “去她落脚的客栈。”门口,高大的男人,俊美面容无波无澜,淡淡道。 谢九刀心领神会,正要伸过手去接男人怀中的一大团子东西。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有人比他更快。 陆平已经伸出手,“爷,属下来吧。”说着,伸手就要把二爷怀中那个一大团的东西,接到自己的怀中去。 后者俊美的面容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巧妙往旁边一闪,冷眼瞪了陆平一眼,冷冷启唇:“很闲?” “啊?”陆平眨巴眨巴眼,什么跟什么? 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这么闲,你去把马圈里的马儿都去喂一遍草吧。”二爷一身墨袍,轻描淡写的觑了一眼陆平后,抱着怀中的女子,风一般走了,徒留给陆平一个硕长高大的背影。 谢九刀幸灾乐祸的瞅了一眼还呆滞着的陆平,“蠢货”,嘴里啐了一口,追上前面那道硕长高大的背影去。 陆风这回机灵,用手肘撞了撞呆滞的陆平:“你傻啊,那是爷的女人。”也敢碰。 陆平后知后觉,“什么爷的女人,就是个粗鄙的村姑!”恼怒的啐了一口:“你别说你不懂,凭这村姑的身份,别说是爷的正妃,侧妃,能得到一个通房的名分,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 陆风沉了脸,平时五大三粗,这会儿脑子清醒: “陆平,爷的事情,也是你我可以瞎议论的?爷怎么想的,那是爷的事情,你记住, 那女子既然被爷临幸了,那这辈子,也就嫁不了别人了,爷怎么处置这女子,是爷的事情, 就算爷不给这女子名分,她也是爷临幸过的女人。 而你我,爷再信任,你我就只是爷的手底下人。别逾越了。小心今后有你吃苦的。” 说着,拔腿往楼下跑:“我不与你说了,我去给那女子准备马车。”也不忘提醒陆平:“别忘了,爷让你去马厩,给马儿喂草。” 这会儿爷该已经在楼下了。 陆平瞬间脸色难看到极点。 陆风风一样跑掉,陆雨走上前去,膀子搭在陆平的肩膀上:“平哥,陆风大老粗,话糙理不糙。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叫做连凤丫的村姑。但你听一听风哥的话,总归有道理的。” 陆平闷着头,一声不吭。陆雨看他这个样子,摇了摇头,和其他几个人陆续走了。 陆风跑到了楼下,就看了他家主子爷已经走到了门口:“爷,陆风这就去给连娘子准备马车。” “不用准备马车。” “啊?……啊??”陆风又看看门口那道高大硕长的背影,心里嘀咕着:不准备马车?那就叫谢九刀那个大老粗这么抱着连娘子回去? 谢九刀也苦了脸……有陆平前车之鉴,打死他也不想抱着太子爷的女人回客栈啊。 他可不要大半夜的喂马去。 “是啊,爷,还是用马车吧。” 二爷轻扫他一眼,什么都没解释,只清淡说道:“前面领路。”就在陆风和谢九刀掉了一地下巴的眼神下,一身墨袍的男人,抱着怀中那一大团子东西,踏进了夜色中。 谢九刀后知后觉,一声不吭地跑到前面领路。 “别走大路,挑人看不见的地儿走。”身后,墨袍男子压低了声音道。 “那走后窗吧。”谢九刀道:“来时不敢走正门,怕落了别人闲话,就是走的后窗。” 说着,脚尖一点,人已经落在屋檐之上。 他刚落在屋檐之上,身后那道修长身影,如影随形而来,谢九刀闻弦知雅意,心里又嘀咕着:堂堂太子爷,却为一个女人的名声考虑,费这一番周折? 早已经入了秋,夜里更凉。 二爷修长的手指,捏着被褥,把人遮掩得更严实了,两只有力的臂膀,下意识抱得更紧。 两道人影,起起落落,穿梭在大都燕京城的上空。 客栈的后窗还敞开着,谢九刀先进去,一身墨袍的男人,随后而入。 屋内狼藉,砖石上的血,已经干了。 男人看了,眼皮一跳,薄唇抿成一条线,轻手轻脚把人连被褥安放在床榻上。 “不好!”谢九刀突然叫道:“有人来过!” 立在床榻边的二爷,替床上女子整理身上被褥的手,突地一顿,头没抬,缓缓道:“这玉楼春中的果然不寻常。”事发后,还有人来过她住的客栈……俊美的容颜上,浮上阴冷杀意。 “来人拿走了那只黑玉簪。”谢九刀紧拧着眉头,“是贼儿还是下玉楼春的人?顺手牵羊还是有意为之?” 突然一道寒气逼身,头顶传来冷冽声音:“黑玉簪?”  突如其来的寒气,让谢九刀惊了一下,随即道:“我回来时候,大娘子已经那样子,神智却还清醒着,那是她当机立断,拿着随身携带的黑玉簪,刺伤自己,才保持着清醒,碍到了我回来……要是…… 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谢九刀拧着眉:“下毒的人,用心良苦了。”给一个女人用“玉楼春”,其心歹毒! 他自顾自的剖析着,却没注意到,他身旁的男人,神色有异。 过一会儿,谢九刀才觉得,屋子里静悄悄,太子爷没说话。 “二爷?” 后者面容平静了,淡淡道:“你先出去。”声音虽不大,上位者的威严,却不容人拒绝。 谢九刀点点头,转身一言不发离开,顺手关了房门。 男人折返床榻边,突然从怀中拿出一只精致匣子,打开后,拿出里头的脚镯。 “咔擦”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那只脚镯,便稳稳圈在连凤丫细瘦的脚踝上。 当时一眼看到这脚镯,他眼前便浮现这女子纤细的脚踝,若是戴上,不知如何好看着,于是在陆平还有陆风这些下手惊呆的目光下,二爷视若无睹,清风朗月地把脚镯收进了怀中。 这脚镯得来时候,原主说,这脚镯,名唤“千机锁”,当时他觉得有趣,一只脚镯,却唤“锁”。  拿起来细看才发现,看似脚镯,实则做工精致到无法挑剔,小小的脚镯上,竟然真的打磨了不起眼的榫头,原主说,这脚镯,只配一把钥匙,一个锁头,一个钥匙,那锁头和钥匙,也是小巧精致,一 旦这脚镯戴在了脚上,没有钥匙,就取不下来了。 二爷眸光落在那脚踝上,满意地点点头,当时只觉得,这脚镯,落在这女人的脚踝上,一定好看,现在,这脚镯当真扣在了这女人的脚踝上……果然好看极了! 忍不住伸出手来,那只修长干净,指尖如玉,骨节分明,贵气尽显的手掌,便轻巧地捉住那只小巧的脚丫,看了又看,这下不止觉得脚踝好看了,连这白嫩的小脚,也是好看得不得了。 堂堂太子爷,对于他正在亵玩女子小脚的行为,一点儿羞耻感都没有。 要是让陆平知道这事,估计又得大骂连凤丫,他家主子爷充满贵气的手,怎么能够碰连凤丫这种低贱村姑卑贱粗鄙的脚呢! 二爷绝不知,今后他竟会对着一双小脚,食髓知味地多次回忆。 看着天色差不多了,那只修长手掌,又将女子身上被褥碾好,倏然起身,他从后窗来,又从后窗去。  夜风中,一身墨袍的男子轻轻道:“连凤丫,你可要活着,早日来京都。孤,在京都等你。” 正文 第两百四十四章 连凤丫爆了 连凤丫醒过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房间里的铜镜给砸了! 醒来时候,记忆回笼,只记得她吃了一碗阳春面,就浑身发烫,理智飞散,她拿黑玉簪扎伤了自己,才挨到了谢九刀回来,她记得谢九刀带着她去求救。 记得谢九刀似乎将她交给了一个人,那人把她安置在一张古朴的大床上,而后,再也没了印象,关于昨夜的一切,她都不记得。 醒来时,浑身骨头像是被碾压了一遍,下榻时,脚软的站不稳,一扑棱的摔在地上,这还不算,强撑着扶着床沿站起时,梳妆台上的铜镜里……嗬! 那是自己??? 铜镜里的那个人,露出来的脖颈全部都是红痕,她心中一阵不太好的感觉,连忙粗鲁扯开自己身上的衣裳,顿时…… “啊~!哪个王八蛋!”连凤丫终于忍不下去了,怒喝道:“我要杀了你!” 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红的青紫的,牙印、吻痕…… 谁? 是谁! 谢九刀远远走来,就听到这声怒喝,猛地一哆嗦……听大娘子这喝声中的怒气腾腾的,怕是快气疯了吧。 又忍不住猜测起来,太子爷昨晚到底都对大娘子做了什么,以至于大娘子体面都不顾了的叫骂。 他犹豫着,要不,过会儿再过去吧。 这……带着主人家去找小倌倌,这种事情,他不会被大娘子秋后算账吧? 屋子里,连凤丫真的要疯了! 铜镜中的人,浑身上下布满印记,她还不至于傻到分不清,这些痕迹都是什么。 又是怎么弄出来的。 一双眼睛要喷出火来了。 眼角余光随意扫了一眼地上,地上倒是没什么,有什么的却是她的脚! “什么破玩意儿!”本来已经怒气滔天了,此刻看到脚踝上多出的玩意儿,连凤丫立刻炸了,想都不想,弯下腰就去解那脚镯。 “真他娘的怎么戴上去的!!”扯都扯不开! 脚和手不一样,手镯的直径只要比手腕大一些,就可以塞进去,脚可不一样,所以作为装饰脚踝的饰品,也是脚链多余脚镯。 连凤丫看着这脚镯扣在她的脚踝上,竟然只比她的脚脖子大一指的距离。 怎么戴上去的! 隐着怒火,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这脚镯另有乾坤,看到那个小巧隐秘的锁头,连凤丫瞬间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戴上她的脚脖子上的。 这他娘的哪里是脚镯! 根本就是脚铐啊! “哪个龟孙子!”气得大骂! 刚走到门口的谢九刀,突然听到门内这一声粗鲁的叫骂,口中口水呛到了,一阵猛咳:“咳咳咳咳……” 大娘子啊,你别骂了,那龟孙子身份可不简单。 门内连凤丫三下五除二的把衣服拉好,冲着门外的人就怒喝一声:“谢九刀!你给老娘滚进来!” 如果换做平时,谢九刀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呵斥“滚进来”这种话的话,铁青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但今天,谢九刀叹息了一声……一向平静的大娘子,连“老娘”这样的称呼都用上了,看来是气得不轻。 就当,就当是还太子爷的救命恩情吧。 谢九刀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问:“那、那我可就进来了?” 过了半笑会儿,才推门进去。 “大娘子,你这是?” 他进去,就看到连凤丫脸色铁青着。 “昨晚……” 谢九刀一听这开头,立刻心里叫苦:看吧看吧,要秋后算账了。 他连忙明哲保身抢道: “昨晚可不怨我,大娘子自己说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连凤丫蹙着眉,这话是她说的,但他谢九刀到底给她找了个什么样的“小倌倌”! 暂时安奈住怒气,连凤丫抚平脸上的气怒,平心静气问: “九刀,昨晚好多事情我不记得了。 就记得你带我出了客栈,后来,”猝不及防,她猛地侧首,双目灼灼注视谢九刀,眸中精光一闪:“后来你带我去哪儿了?” 谢九刀嗫了一下,好在反应快,“当然是带大娘子去可以救大娘子的地方。东风楼,知道吗?那就是燕京城有名有号的小倌阁啊。” “那昨夜那个小倌人呢?”她脚上那个脚铐,总得解开吧。 她还得跟那个混账算账! 谢九刀不解的问:“大娘子想找昨夜那个小倌?”忽而一脸狐疑:“难道昨晚那个小倌唐突了大娘子?” 这下,换连凤丫被嗫住了。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让她怎么回答? 说那小倌是个混球,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是红的青的紫的痕迹? 她懒得和谢九刀多说,转身就气冲冲往门口走。 “大娘子,你去哪儿?”谢九刀在身后问。 “东风楼!” 啊?……这?谢九刀呆了呆,快步追了上去:“大娘子,你去东风楼作甚啊!” “找人!” “额……”他的个娘咧! 一个女子,大白天往东风楼去! 还要不要名声了! 不对不对,重点是大娘子要往东风楼去找昨夜的小倌倌啊! 不行不行! “大娘子,你就这么去东风楼?那还要名声吗?昨晚我谢九刀可是偷偷摸摸把大娘子裹得一层一层的,保准没人看到大娘子的脸。 大娘子你就这么去?” 连凤丫冷静下来了,倏然停了下来,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真是气糊涂了!” 这一下,谢九刀心里更加好奇,到底昨夜太子爷对连娘子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能把一向冷静理智的连娘子,气得糊涂起来。 扪心自问,他谢九刀跟随在这大娘子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可从没有看到过这大娘子这么焦急暴躁,这大娘子以往一直以来,都冷静理智的可怕。 “大娘子,你知道昨夜小倌是谁,就这么贸然去找人?”谢九刀循循善诱。 连凤丫蹙眉而起:“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唔~”谢九刀语顿:“我昨夜心急,大娘子情况紧急,生死一线,我哪儿顾得上那么多,只把你交给一个人,后头……后头我哪儿能知道啊。” 他是知道太子爷给她用上了曼陀罗的,却还故意够着脖子看她,明知故问: “不过想到大娘子应该记得后来的事情吧?只要大娘子记得那人名字或者长相,那就好办了,今晚咱们再去就是。” 连凤丫茫然了——她不记得! 昨夜,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而脑海里有一道光一闪即逝,她来不及抓住,却忽然喃喃自语:“凤年、凤年……” 自言自语轻数着这两个字,没看到一旁谢九刀变了的脸。 她一直咀嚼“凤年”这两个字,陡然清醒,问谢九刀:“凤年是谁?” 谢九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连凤丫瞬间变色,双眼燃着熊熊火气:“走,我知道去东风楼找谁了!” 谢九刀拦不住她,执拗的大娘子,脾气又臭又硬,就跟茅厕里的石头一样,九头牛都别想拉回来,只能够硬着头皮带着连凤丫去东风楼。 大白天去东风楼,他还得帮着这大娘子遮掩,谢九刀苦不堪言……太子爷的字,凤年,知道的人不多,能够称呼太子爷“凤年”的人,就更凤毛麟角了。 到底,连娘子怎么突然就说出“凤年”这两个字来。 东风楼 谢九刀打着掩护,又是陆风守门,看着谢九刀给他打唇语,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自然,不能让太子爷床上的女子在东风楼门前立着,徒生是非。 “凤年,我找凤年。” 连凤丫进了东风楼,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吓得楼里在这儿的人,各个放下手头事儿,侧首望着她。 楼里静悄悄,没人说话,落针可闻。 不多时, 一个穿着婆娑的男子,是,就是男子,走了过来,到有几分风吹就倒的公子样子:“姑娘,我们这儿没有您说的这位。”  连凤丫狐疑:“真的没有?那昨……”她倏然闭嘴,这种事儿,怎么开口,只得再次开口:“当真没有吗?”边说,边示意谢九刀拿出银票来,“刷拉”一张十两的银票子,就递在了这看似老鸨儿的公子面前 。 “没有这个人。” 唰—— 又一张银票,这次是五十两的银票子。 那老鸨又摇头:“确实没有这个人。” 唰—— 再一张,这一次,足足一百两! 老鸨儿笑了:“真的没有这个人。姑娘这银两,我想赚,但我也交不出这个人来。姑娘回去吧。” 连凤丫满脸疑惑,真的没有“凤年”? 那,她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不对,都不对。 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名字来,除了这两个字,任何的与这两个字有关的一切,她都没有印象。 抿着嘴唇,和谢九刀从后楼门离开。 一路上,她都拧着眉不语……不是吗?昨夜他不是? 凤年……是谁? 她得了癔症? 东风楼 三楼空荡荡的栏杆前,一道硕长身影,挺拔静立着:“走了?” “走了。”陆平道。 一身墨袍的男子,负手而立,清冷的眸子中,一丝波动…… 昨夜 “凤年,我的名字,连凤丫,你记住了。此刻要你的人,是我。”明知道她记不住,他还是在要她的时候,命令着。 没想到,她却记住了。 独独记住了“凤年”这两个字。 陆平立在一身黑袍男人的身旁,看着一身冷意的男子,面无表情无波无澜,猜不透这人在想什么,突然地,俊美男人唇角缓缓上翘,扯出一道弧度,清冷嗓音突兀响起: “备膳。”  这一天的午膳,陆平记得,二爷足足用下了小三碗的珍珠米。 正文 第两百四十五章 你,且等着 有一些事情,糊涂着的时候不去想,事后,却不会遗漏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谢九刀收拾着包裹,又从大都燕都城里购置了厚实的衣服。 吃食自然也少不了。 “凤年”两个字,似乎也再也没有从大娘子的嘴里听到过了。 谢九刀笑着对连凤丫说:“大娘子,别是梦里的人。” 那女子只是举着筷子,一口一口吃着阳春面,“是,是,梦里的人。” 说的寡然无味,吃得却津津有味。 谢九刀耐不住了:“还敢吃阳春面呐。”吃什么不好呀。 连凤丫轻笑了下,侧首扬眉,反问谢九刀:“我为什么不敢吃?” “这……”这还用说吗。 可看那桌旁女子毫不避讳的吃着阳春面,谢九刀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这世间,谁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倒好。 “你说,谁和我有仇?” 谢九刀闻言,呆了下:“谁和你有仇?” 他也想知道啊。 那女子却仿佛自言自语,根本并不十分需要谢九刀的回答,眸中一抹深沉: “我初来大都燕京,谁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谁。 你再跟我说说那个玉楼春吧。” “啊?”谢九刀轻叹了一声,总算弄明白,这女子,就是在秋后算账,只是不是和他谢九刀,而是那藏在暗处害她的人,粗狂大脸上也沉肃起来: “玉楼春,情药中排前三的,特性是中招之人,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必须与人交合。否则,爆体而亡,必死无疑。” “嗯,”女子轻应了一声,忽地侧首,灼灼望着他:“你会是你吧?” “怎么会是我?”谢九刀差点儿没吓得一哆嗦。 “说不定,你早就觊觎我的美貌。” “……”谢九刀彻底脸黑了,美不美貌的,他没看出来,黑不黑心的,他倒是看出些来……与这女人身边呆的越久,谢九刀就越有一个认知——连凤丫这个人,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说她为恶,而是说,她敢做的那些事情,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心黑手辣也不为过。 连凤丫笑了笑,前一刻还开着玩笑,下一刻眼中冷意闪烁:“女人,害我的人,是个女人。” 谢九刀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前一刻说着笑闹的话,下一刻,阴嗖嗖的飙出一句冷冰冰的话来。 “这么肯定?”他也猜测过,却又想,如果是女子,那人可还真是歹毒无比了。 “只有女人,才会想要败坏另一个女人的清白。”连凤丫面无表情地说着,好似这件事,完全与她无关,她就是个旁观者一样的漠不在意: “谢九刀,我问你,男人杀人,怎么杀?” “一刀宰了。” “对,一刀宰了,干净利落。”她道,眼中已然冰凉:“女人害人,才会用情药。” “也不一定……”谢九刀摇摇头,不太认可这么极端的说辞。 桌旁那女子,只是唇角倏然一扬: “自古以来,最看重名节清白的,是女子。” 谢九刀脑中突然清明……牛眼陡然睁大! 是,女子才最重清白,所以才会毁了另一个女子的清白,因为下手的人心里,最看重的,便是清白。 毁了清白,就是毁了最看重的。 真是……够毒的! 谢九刀又扫了一眼身旁的连凤丫,心里腹诽:只可惜,那下手的人,遇到了连娘子这种不看重清白的。 “是……谁?”他问出口的时候,不自觉的手心冒汗。大娘子能够这么说出来,想必,她心中已有人选了吧。 而后者,只是坐在桌前,安静的吃下最后一口阳春面,她吃的很安静,慢条斯理的把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她吃饭更重要的了。 放下碗筷的时候,碗里干干净净,连一点葱末都没有剩下。 站起身:“九刀,我们该出发了。” 她离开桌子的时候,看也没看那桌子上已经空荡荡的碗。 阳春面,玉楼春 今日苦,她吞下 明日仇,必报之 你,且等着 谢九刀跟随在后,那女子的背影,依旧消瘦,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消瘦的模样,那背影,孱弱的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 可谢九刀从没看到过,这女人有倒下的那一刻。 那背影,此刻更沉默,沉默的没有一点点声息,却叫他看得心惊胆战。 她踏着小步,很是规矩,浅浅的一步踏出,稳稳地走出一条路来,他就跟在她的身后,沿着她走过的小路,紧随其后。 谢九刀突然觉得荒谬。 他头上的青花奴印,是杀了多少人的后果,堂堂杀星,却在一个女人身后,跟随而行。 可他又觉得理所应当,好像跟在她身后,本就该如此。 这女人——谢九刀说:我从没看懂过她。 牵来马车,连凤丫踏步而上的时候,一人突然拦住:“且慢。” 谢九刀举着马鞭的手,一下子执着马鞭,挡在试图靠近连凤丫的人面前:“这里不问路。” 冷着一张脸,煞气十足。 来人也被这股煞气惊得连连后退,半晌忆起自己身份,又故作清高扬起小脸: “你就是连凤丫?”双髻簪花的丫鬟,一身绿衫,高高扬着下巴,自上而下扫掠连凤丫上下,半晌露出鄙夷,不加掩饰,但道:“我家小姐有请。” 说着“请”,态度却是完胜的霸道。 连凤丫轻笑着,正眼没看这丫鬟一眼,念着,这做丫鬟的牛逼哄哄,这主人家的岂不是要上天。 那丫鬟看着连凤丫笑,瞧这土包子笑的傻气样儿,哼了一声:“还不下马?我家小姐等久了,你可担待不起。” “你家小姐是哪位?”连凤丫开口问,心中隐约猜测出一二。 丫鬟不满起来:“问那么多作甚,还不赶紧下车,凭你也配叫我家小姐等候?” 啧啧,还真是,高门府邸,旁人只能仰望啊……连凤丫垂眸,“得罪了,小妇人急着赶路。”说的客气,其实就是不客气的直接拒绝了。 谢九刀眼中惊奇一闪即逝…… 燕都城有人认识大娘子? 他隐约觉得,不简单。 那丫鬟又是一阵轻哼,十分不屑:“你以为你要见的是谁?” “是谁,我都没空。”是谁,我都不见。 谢九刀不言不发。 “你!” 连凤丫笑,抬脚进了马车。 “酒娘子连大家,果然难请。” 一道清冷的女音传来,清清淡淡的如莲。 连凤丫掀着车门帘子的手顿住了,顺着声音看去。 不过隔了一个摊位的距离,一辆马车停在树下,她看去的时候,马车里的人,也在看她。 “恕我眼拙。”连凤丫道。 那树下马车里的女子,微微愣了一下,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扯出一丝笑弧:“我们见过,酒娘子连大家忘性大。淮安城里,斗酒大赛上,你在下,我在上。” 连凤丫满脸的恍然大悟:“哦~”长长的一声,“是沈小姐。瞧我这记性,唐突了沈小姐。” 谢九刀也是一愣,京都沈家的嫡女,沈微莲? 怎么会是她? “没想会在这里,再次遇见故识。”清冷高洁的女子,说:“冒昧问一句,我听闻,酒娘子连大家许诺在家中闭门不出,怎?”她上下扫连凤丫,一副疑惑。 “咦?”连凤丫惊奇的叫了一声:“沈小姐原来这么关注小妇人呐,这真是……真是……真是什么来着?”她激动不已,又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去问沈微莲: “沈小姐,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瞧我这口拙嘴笨。” 沈微莲轻笑一声,温和道:“无妨。”却也不接连凤丫那个话。  “连大家怎么会想着来大都?” 正文 第两百四十六章 杀人灭口 连凤丫似真似假:“这不,得罪安九爷了,又嫌憋在家里闷得慌,这不,出来走走。倒是叫沈小姐撞见了。”她又满脸通红,“沈小姐,您可不能跟别人说啊。不然安九爷又得恼我了。” 谢九刀把身子隐在一旁,又用兜帽遮住脸,此刻却看得连凤丫这样丑态毕露,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无知样,一阵目瞪口呆。 看着这个样子的连凤丫,谢九刀非但不敢轻视鄙夷,心中却更紧了一些,朝堂上,那些权贵高官,脸上戴着面具,似乎天衣无缝,可还不如这女人此刻的功力。 要不是真的与这女人身边呆了这些日子,他真觉得,这丑态毕露的村姑样,才是连凤丫的真面目。 沈微莲垂了眼眸:“如此,那还真是不好打扰连大家了。”言下之意,便是要告辞。 她看到连凤丫一脸的惋惜,心里冷冷一笑。 袖子中的手,掌心下的那只簪,几乎扣入她柔嫩的掌肉中,“连娘子,改日再聚。只是……”沈微莲清浅的脸上,扯出一抹淡笑,凝眸冷眼望着对面车厢里的连凤丫: “到底一个女子,出门在外,还是多个贴身的女侍照顾的好。” 这话说的不显山不露水,但那夜发生那样的事情,却叫谢九刀心中“咯噔”一下,隐在兜帽中的脸,不着痕迹的多看了树下马车里那张清绝的容颜一眼。 是他多心吗? 他正狐疑,耳边却想起连凤丫连连附和的声音: “沈小姐说的,那叫一个对啊。人人都说沈小姐是天上的娇娇,沈小姐果然是个好人,连这都替小妇人考虑到了。”连凤丫连连称赞:“沈小姐,谢谢你啊。” 那模样,说有多傻就有多傻。 看得对面沈微莲一阵寡味。 草草辞别后,车厢里,沈微莲摊开掌心,露出那支颜色幽深的黑玉簪,她把黑玉簪又一次的平眉举在眼前,细细的看,视线在那黑玉簪的簪柄上停住,久久逗留…… 缓缓地,纤细的指尖,轻轻抚着黑玉簪那被磨掉花纹印记的地方,一下又一下。 连凤丫放下了车帘,眼底只剩下了深深的冰凉。 果然……是你。 “沈微莲、沈微莲……”车厢外,赶马车的谢九刀,听着车厢里,一声一声的咀嚼声,只把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驾!” …… 出大都,往北走。 连凤丫的马车前脚刚离开大都的城门,后脚,两道黑影,便在燕京城内,一个破旧的胡同里,把一个当地的汉子,逼近了死胡同。 刘老根儿有个儿子,是个赌鬼,名叫刘三壮,当地人都晓得,这刘三壮嗜赌如命,又是个倒霉鬼,家里原还是个富户,如今已经被这不成才的玩意儿,捣腾的家徒四壁。 刘老根儿差点儿没气死。 邻里乡亲,见着这刘三壮,都是绕着走的,就怕他跟自己借钱,这刘三壮,早已经是个穷得响叮当的,没人待见他。 可这些日子,这龟孙儿,不晓得在哪儿发了一笔横财,穿好吃好,还在燕京城最有名儿的酒楼里吃过了席,邻里乡亲个个儿看着的,这刘三壮,天天吃的一嘴油乎。 可不是得嘚瑟了好几天,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差点儿忘记自己是谁啦。 这会儿被人堵在了死胡同,还颐指气使吆喝: “作甚作甚?俺可没欠着你们赌坊的钱啊,都还了,早还清了,你们堵俺作甚,去去,一边儿去。” 刘三壮一看这凶神恶煞,心里便秃噜着,这赌坊也太不讲规矩了。 堵住他的两个冷面汉子,不为所动,“你是刘三壮?家住城北的刘三壮?” 刘三壮一听,他最近可嘚瑟了,手里多的是银两,还怕赌坊来要债? 顿时蹬鼻子上眼睛:“咋滴,俺就是刘三壮,能咋滴?” “是就好。”冷面汉子面无表情说道:“是就没杀错人。” “啥……” 这一声“啥”的都变了音,从第二声硬生生变成了第四声,这“啥”字刚刚出了那么点儿的气音,就再也没了下文。 “刺啦~”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顿时飚了一长串,跟杀鸡放血一样。 半柱香的时间,又有两道人影,出现在已经死透透的刘三壮跟前。 一人蹲下,手触刘三壮的大动脉:“刚死。” 另一人点头:“来晚了。” 前后两拨人马,相继出现在这胡同里,又相继离开。 不多时 燕京城权贵住的那一地带,一幢院子里。 “确定人死了?”一道声音问。 两个黑衣人恭敬行礼:“是,属下亲自下的手,当场击毙。” 他们面前,主位那人点点头:“死了就好,下去吧。” 与此同时 东风楼 “爷,去晚了,人已经死了。” 墨袍的男子,眉心微挑:“看来是问不出背后的人了。” 刀斧神功的冷峻面庞上,一丝愠怒。对方急着杀人灭口,真是一点线索都不留,越是如此,越是证明,背后那人,就是针对那女人而去的。 “属下无能。” “你确实无能。”男子清冷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不带一丝硝烟地道:“滚去领罚。” 陆平牙根突了突,一旁陆风伸手摁住了他,冲他肃然的摇摇头。 陆平狠狠一咬牙:“属下领命!” 心里对那连凤丫的成见更深。 …… 连凤丫和谢九刀已经离燕京城许远。 这一日,天高气爽,夹带着北方的粗矿。 眼前所见,越发空旷。 如果细致,是江南的小桥流水。 那,粗放,便是北边的乔木高山。 一路北行,衣服越穿越厚实,她和谢九刀,也越来越黑。 干燥的天气,越往北去,越能感受到北方的干燥。 他们途径一处,把马车停在树下,准备用些吃食,也让马儿休息休息。 不远处 “哎,今年的收成又不行呐,再旱下去,可咋整哟。”一人说道。 “等冬来了,好下一场瑞雪,来年开春,播了种,咱明年秋就有个好收成了。”另一人在一旁宽慰着。 “这样自然好呐,可谁知道明年又是个啥样。”只是这宽慰的话,对方显然不相信。“老吴头啊,别说了。 不是说,那个了不得的沈小姐,到了大都了吗? 沈小姐一定能够救苦救难。” “唉……只希望老天爷真能让俺们沾沾沈小姐的福气。” “一定会的,护国寺的高僧不是说了吗,沈小姐,是有大福源的人咧。” 这两人对话,只字不漏的传进了正在小口小口掰着干瘪瘪的馍馍吃的连凤丫耳中。 自然,谢九刀也听到了,他嚼着馍馍,扫了一眼一旁的连凤丫。 燕京城中,他多少已经明白了——沈小姐和大娘子有罅隙,仇怨结大了。 也多少清楚了——大娘子记仇,记了沈小姐的仇。 一路不提那件被暗算的事情,一路也不提沈小姐这个人,不说与沈小姐有关的任何一句话。 仿佛,从来没有燕京城那晚的那件事。 大娘子,平静的不像是一个被人暗算下药,丢了清白的女子。 可也这样子,才更让人心惊肉跳。 谢九刀想不明白,沈小姐为什么那么做,毫无理由。 沈小姐和连娘子,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天上的骄女,一个泥泞里的泥腿子。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这就是实情。 此刻,在这里,却突然又听到了沈小姐的名字,也不知大娘子会不会受到刺激。 他正想着  倏然,身旁女子站了起身,拍了拍裙摆的泥灰,在谢九刀心惊胆战的注视下,举步朝着那几个庄稼汉走去。 正文 第两百四十七章 有心 “老大叔,你们这是在讨论甚呀。” 谢九刀匆匆追过去的时候,就听到了那女人扬着声音问几个庄稼汉的话。 “唉,不就是这天旱嘛。” 一个四十来岁的庄稼汉接了话,又瞅了瞅连凤丫:“你们这是打哪儿来?瞧着这身打扮,不像俺们这北边儿的人呀。” 一个村庄,就那些个熟面孔,要是来个生人,那是一定瞧得出来的,像这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庄稼汉,活了这把岁数,天老爷总会把这几十年化作经验,送给这些庄稼汉——警惕。 对,就是警惕,对生面孔的警惕。 连凤丫只当没看见,笑得一脸亲和:“我家住淮安,爹娘也是种地的。”她又指着远处的山脉:“我家也是山沟沟里,庄子上的。” 她这一说,自己也是山里庄子上种地人家的,那就无形中拉近了亲近感。 可这还不够,那四十来岁的庄稼汉,又问她:“淮安,淮安那是南边儿吧,离咱这儿大老远。你咋跑这儿来?” “我爹是淮安本地的,我娘是远嫁来的。 家里有急事儿,我又是老大。 没办法,爹只能谴了家里堂兄陪我走一遭,往我娘娘家人儿那儿去一趟子。” 她说的倒是挺多的,但仔细想想,什么事儿都没说。 她也不说清楚什么事儿,可她就这么一说,却叫人信了。 田埂上,几个庄稼汉一脸怜悯看她——这是个迫不得已往舅家投靠的姑娘家。 从那几个庄稼汉的眼神中,连凤丫自然猜得出,他们心里想什么,却也不解释,笑笑就过去了。 又问:“这地方,常旱么?” “可不是。这一年头,也就指望地里出点儿庄稼,好养活这一大家子好几口人咧。” 那老叔眉头紧皱得,川字纹能够夹死苍蝇了,其他几个人,也是一阵的埋头叹息。 不远处,一老婶儿抱着个竹篮子来:“当家的,用点儿吃食,这一天都不见吃,咋有力气干活。” 边说着,把手腕里的竹篮子放了下地,连凤丫这才看到,这篮子,早就破破烂烂,上头还盖着个盖头,老婶儿掀开了盖头,里头是硬邦邦的干饼子, 她看着几个庄稼汉子接了干饼子就啃,连口水都没有。 “来,姑娘,你也吃点儿吧。”一只粗糙的蒲扇大掌,伸到她面前来。 眸光在那手上扫过一圈,指甲里还有着泥巴没清理干净,那大婶儿,左手递干饼子给连凤丫,右手递给谢九刀。 谢九刀看着那指甲里的泥巴,下一秒,就看到身边连凤丫接过了干饼子,毫不在意地吃起来,他倒是无所谓,只是跟在连凤丫身边,最清楚这大娘子,爱洁净。 此刻却被她这举动惊到了。 谢九刀看连凤丫细细咀嚼,丝毫不嫌弃,沉默地接过饼子啃起来。 “大娘,谢谢你了,饼子很好吃。” 她细细吃完一个饼子,倒好像那干饼子当真美味得不得了一样,又谢过了送饼子的老大娘,不太经意地说道: “我和我堂兄途径这儿,刚刚听着几位大叔大爷说,这儿地旱缺水,”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黄河:“可这大河,不是就在边儿上么?” 那大娘一听这话,叹息一声:“你说那河啊。”老大娘摇摇头: “姑娘你是不懂啊,那河啊,俺领着你去瞧瞧去。” 连凤丫也不推辞,就跟在大娘身后,我那个河堤走。她当然知道,这黄河的问题。 “这大河啊,都比咱庄稼地都高,汛期一到,就怕哄睡溃堤淹了庄稼地,这每年只能够不断加高堤坝,不然可不止淹死庄稼,还得淹死人咧。 就这河,要是掘了堤坝取水,那汛期一来,就不是旱灾而是洪灾了。左右都不是个办法。 咋个取水?”这河要整能使上作用,也就不用这么发愁咯。  连凤丫垂着头,瞳子闪了闪。 正文 第两百四十八章 相助 地上河。 连凤丫脑子里浮现了三个字。 谢九刀看着天色,“咱们该启程了。” “不急。”她在地上到处看,眼睛突然一亮:“有了。” 惊呼这一声,谢九刀“咦”了一下,什么“有了”? 就看到连凤丫蹲下身去,捡来一根树杈子。 那送饼子的大娘看着她还玩儿着小孩子在地上胡乱画画,就笑了:“你这女娃,都是个大姑娘了,咋还和俺那孙子一个样儿,拿树钗子捣鼓泥巴玩儿。” 就说着:“行行,那边儿个俺儿子吃完咯,俺好去收罗收罗。” 没走两步呢,就被叫住了。 连凤丫放手上还捉着树杈子,还蹲在地上,抬着头问:“大娘你见过这个吗?” 那模样看起来傻呵呵的,谢九刀撇撇嘴,也不知道太子爷看到什么感想。 “哪个咧?” “这个这个。”连凤丫用树杈子点了点她跟前儿的泥地上:“瞧过么?” 那大娘起先以为她瞎画着玩儿,这会儿够着脑袋真去看,“这是啥子哟?” 听得这大娘这么说,连凤丫心里有数了,她原先还奇怪,这里怎么没见水车。时空错位,这个时空,既像极了她后世那个时空的历史,又有所偏差。 所以她也是拿不住,上一世早就有的孔明车,这一世是有还是没有。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从小就生活在那山沟沟里,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她没找到孔明车的任何一点点印象,也不知是原来那个连凤丫生活闭塞,所以接触的东西少之又少,还是因为这个时空里,根本 从来没有出现过孔明车。 孔明车,通俗的叫法叫做,水车,用以地处高地的灌溉。 在她前一世的那个时空,许早之前就出现了,蜀国时候更是经过改良,一直延续到后来,作为农业灌溉所用。 谢九刀也看了两眼,“这奇奇怪怪的东西是甚?” 那大娘看不明白:“天色不早,俺还要收罗东西回去干活儿。” “诶,好咧,大娘走好。” 等那大娘走了,连凤丫才拍拍屁股站起来,浑然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形态,谢九刀翻个白眼,暗道太子爷果然口味独特。 “大娘子,咱们也该启程了。” “晚几天。” “为什么啊?”谢九刀就不乐意了。 这穷山恶水的地方,难道还要游玩儿? 再说,这女人说一出是一出,当初什么话都没有,就说要往北去。 还说要去陇右。 陇右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现在又说逗留就逗留,依然不给一句解释。 “为什么?”连凤丫擦了一把手,手指一伸,豪迈地一挥,把她眼前一大片荒凉指了个遍: “看不到吗?” “你叫我看甚?”谢九刀顿时就黑了脸,她就这么壮阔的往四周一指,谁知道她到底指的是什么,又要叫他看什么。 “你瞎啊。”狠狠鄙夷了一把谢九刀,“满目黄土,收成惨淡,缺水啊!” 还问她看什么? 连凤丫真觉得,谢九刀白长一双眼,脑子也不太好使。 她倒是没有反思她自己,谁跟得上她这脑回路。 谢九刀这下是真的脸黑成锅盔:“我看得见!”区区四个字,字字从牙缝里一个一个蹦出来,别提他此刻还死死捏着拳头,咯吱咯吱的作响。 这女人,怎么越来越气人了。 “看到还问。”女人轻哼一声,语气里都透着“你傻了吧”的意思,不理会一旁的人,朝着他们树下的马车,大步而去,谢九刀在身后,看着那大步离去的女子,狠狠闭上了牛眼,心里不断对自己说: 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他眼还没睁开,前头女子叫嚷道: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找个农家借宿啊。谢九刀,我平素怎么没觉得,其实你挺憨厚的。” 轰隆隆—— 雷霆作响! 谢九刀心里千万个滚雷,他脑仁儿不仅疼,太阳穴还在隐隐的暴突。 粗声粗气喝道:“来了。” 却到一直在一个失孤的老大娘家借宿了,都没个好脸子。 连凤丫仿佛没看到似的,吆喝着谢九刀做这个做那个人。 终于,谢九刀忍不住了,手里的斧头一砸:“大娘子!你到底要作甚!” 堂堂九尺男儿,哪里受得了无缘无故的使唤。 “嚷嚷什么。”女子不把这怒喝放心上,一头埋进了泥地里,还是拿着树杈子,在地上比划。 谢九刀拧了刀眉,放眼望去,沿着墙根儿,全都是她用树杈子比划出来的玩意儿,就是一个马车轱辘样的东西,零零散散的在地上比划了许多许多。 连凤丫在计算,她觉得,上一世没好好学习,就是最大的过错,悄悄,现在搞个老古董,还要计算半天呐。 其实也不怪她,这玩意儿是那么一个原理,可生活在现代的人,谁会去亲手制作一个水车? 课本儿上原理是学了,但要把原理制作成成品,那还需要一些时间,和更多的计算。 谢九刀看她漫不经心,根本不在意他,顿时看着那满地的“杰作”,他就想要弄清楚,这女人到底比划的是什么玩意儿。 可他话没来得及问出口,那女人突然放下手中的树杈子,“九刀啊,你得走一趟。” 谢九刀忍着心里疑惑,粗声粗气问道:“去哪儿?” “进城。” “想吃烧鸡了?” “你明儿个进城去,找些好本事的木匠,还要好体力的壮汉。” “你找这些做什么?” “你觉着这几日我是瞎玩儿的?”连凤丫指指地上: “这玩意儿,你以为瞎画的?” “难道不是?”他不解。 “明年开春,天老爷肯不肯赏不赏脸降雨,没人知道。 但明年开春时候,有没有水浇地,就靠这个了。” 她话刚落下,谢九刀不信的惊呼了起来:“啥?” 他又看对面那蹲在地上,毫不顾忌形象的女子,那张寻常的面容上,一脸严肃,想想自己怀里兜着的那一大叠的地形图,谢九刀把到嘴的话,压了下去,一口应承: “行,我明儿个一早就去镇上走一遭。” 第二天,谢九刀当真早早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果然带上了八个人回来,借宿的大娘一看来了生人,心里紧张起来,她本来也不留人借宿,只是人家给的银两多,她一个失孤的老婆子,日子过得紧巴,这一下子得了的银两,守着一点 儿用,够她用上三年五载。 可这突然家里进了这么多生人,谁也心慌慌咧。 “这是?” “大娘别怕,”身后,连凤丫伸手握住了老大娘干瘪的手掌,掌心中的余温传递了过去,“这是我让我堂兄在镇上请的雇佣。您瞧瞧,说不定还能看到熟脸。” 她这一说,那大娘果然还真找了一两张熟脸:“这不是张家木匠师傅嘛?” 连凤丫看了去,视线在八个人身上溜达一圈儿,微微拧了下眉头。 谢九刀指了其中三个:“这仨人是干木匠活的,剩下五个,是镇上找来干粗活的。” “就这些?没了?” 谢九刀点点头:“这镇上干木匠的本来也不多,别个人手底下还有活儿要干,也抽不开身。 至于干体力的五个汉子,我可费了大把子力气找的,这还是看在我出的雇钱多的份儿上。” 毕竟他谢九刀是生人,镇上的人会有个提防。 “那就……凑活用吧。” 她把仨木匠拉过去墙根儿那儿:“我这画的,能够做出来不?” 木匠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是个什么玩意儿,但那画他们看着,三人先没给答复,聚首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子。  连凤丫没催促,她还挺高兴的。 正文 第两百四十九章 敬重 这三人要是只看了一眼,就拍着胸脯保证能够做出来,那她才是真的不放心。 她心里又对谢九刀赞赏了一下,办事儿靠谱,找的人也靠谱。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其中一人,正是姓张的木匠走出来道: “这个东西,咱三个干木活的,一辈子没见过,更别说亲手炮制过了,给你拍着胸脯说能做,那是吹牛。 但咱三人刚刚商量过,不能给你保证,但能试试看。” 张木匠说完,还有些担心地看着连凤丫,毕竟给钱这么爽快的雇主不多了,生怕这么说,别人不用他们了,可要是这会儿把话说满了,他们又愧良心。 “那就试试看吧。” 当天立刻就干起活儿来。 这个村子叫做大河村,大河村里,当天就出现了奇观—— 流经他们村口的那条大河边上,一群人忙得热火朝天。 这可不得了,村口来了陌生人也就算了,这在大河边儿瞎胡来,等到汛期到了咋整? 要是溃堤了,洪水一来,那可就是要死人的。 一大群村民跑了来阻止,里正领着村里的男丁,要来赶人。 “我们不掘堤坝,”连凤丫认出来那天跟她说话的老吴头,走上前去:“大伯,您看,我这儿就是邀人干点木匠活,” “这……” 老吴头又不是里正,只好去看里正了。 连凤丫向谢九刀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却对里正说: “大伯,您要信不过,可以派个人看着咱干活儿,咱就借个地儿,做点木匠活。”谢九刀那边已经递过来一个散碎银子。 “你一个外乡人,在咱村口做啥子的木匠活。”这些村民压根儿就不信。 可连凤丫也不能够说,她做的是个什么。 就算她说了,她做水车,可连水车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不会信她。 还有什么比最终的成功摆在人前,能够更有说服力?  “这样好了,大伯,我知晓这叫你们为难。”她说:“我真是做点木匠活,你派人来盯着,一个人盯一天三文钱,只要是村里的村民,来几个盯梢都是行的。要是觉着我们这边儿在掘堤坝的话,尽可以立 刻赶我们走。” 她这话一出来,立刻引来一阵骚动。 一个人盯梢一天三文钱,三文钱可能够买好几个大馒头了,这村里人,一家十来口人的也有,要是一家人来盯梢,这一天得多少银钱啊! 有人心动了,开始劝说里正:“您瞧人家姑娘说的这话体面,再说了,咱盯梢着,他们哪儿有机会掘堤坝? 人姑娘也说了,要是掘了堤坝,尽可以赶他们走嘛,那时候也不迟不是?” “是啊是啊。” 一人说,其他人就跟风了。 里正心里也乐意啊,这种花钱雇人盯梢自己干活儿,还有钱拿的,这好事儿,一百年也遇不上一回。 再说,他瞅一眼跟前儿的乡里乡亲,各个可都希盼着咧。 这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那可咱说好,一个人盯梢一天个,三文钱,这话能算数?” “算数的。”连凤丫忙说。 结果那里正却不看她,而是看她身边的谢九刀,她顿时就明白了……人家眼里,她一个姑娘做不了主,还得她“堂哥”才能算数。  谢九刀也精明,立刻应承下来:“肯定算数。”又对村长说,“您瞧瞧,那些人愿意来盯梢的,那就在您这儿报个名儿,回头人来的时候,点个数,雇钱我与您当面结算,回头你再给那些愿意来盯梢的村 民送过去?” “这感情好啊。” 里正笑呵呵了。 立刻就给谢九刀送来了一个小簿子,里头记了人名儿,当天就有人来盯梢了。 反正农活儿是干不成咯,有人拖家带口的十几口人来盯梢,那是盯梢么? 至于目的,都知道,不说破而已。 第一天,谢九刀笑呵呵的当真满村人的面,里正把银钱结算清了,屁股一转,对着连凤丫,就黑着脸了。 银子不是他的,可是,是从他这儿给出去的。 她不心疼,他还心疼呐! 不光要给“雇佣”钱,还要给那八个从镇上找来过会儿的准备伙食。 “大娘子,你到底是准备做什么?”再忍着性子的谢九刀,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还是炮烙地问出口。 “再等等,再等等。” 谢九刀绷着脸,每次都是“再等等”,等多久? 连凤丫却是高兴的。 水车制作的每一步,她都亲自跟进着。 那些零部件,在谢九刀眼里,是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在她眼里,却是十分满意的。 随着时间推移,村里人也都好奇,这外乡来的兄妹,到底是做的什么? 又要做什么? “俺看那是大衣柜!” 树下聚集着每日盯梢的村民,一个妇人抱着孩子道。 旁边一个年级大些的:“不对不对,才不是大衣柜,俺瞧着那肯定是做的门窗。” “你见过门窗那个样儿的?” “那你说,那是啥?” 每天,这样的猜测,层出不穷。 连凤丫却一天高兴过一天。 第七日 那河岸边儿的物件儿,终于初现雏形。 她乐了。 几个木匠是亲手炮制的零部件儿,做木匠的总有些机敏,那三人心里隐约觉得,这东西不凡。 有人私下里问,这是啥子,那对兄妹都不说,越是这样,人们越是猜测。 第十日 那一天 风和万里,天朗气清。 村里的里正记得,那一天,他们村里的人,按照过去几天的习惯,结队去村口的大河畔盯梢。 黄土地踩在脚下,干涸的扬灰,庄稼人起得早,笑嘻嘻的盘算着,昨儿个家里几个人去盯梢,家里又得了几个铜板,比一比谁家的多,又盼着今天能够得到几文钱。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抵达了大河畔,走在陌上,一抬头,便被河畔边矗立的大怪物惊得呆住了。 “那是啥?”有一个妇人惊呼出声。 “天呐!那个大家伙是个啥咧!”又一人惊呼出声。 随后,惊呼声此起彼伏。 里正心慌了,这东西是个啥子! 可不能够为了几个银钱,害了整个村儿的人咧。 颠着脚,裤子也不提好,飞快就朝河畔跑去。河畔有人,是那对兄妹,他得去问问啊,问问才放心,不行还得扭送了那外乡的兄妹送官咧! 里正匆促的跑过去,村里其他男丁也飞快跑过去,拽了跟前儿一根木头桩子,举着棒子,就追到大河畔上。 “做啥做啥?”里正吓得喝道,色厉内荏:“可不敢在咱村口胡瞎弄咧!” “快,快把这大东西拆……” 话未说完,却住了嘴,傻愣愣的看着从那大怪物的嘴里,吐出来潺潺流水。 “水!大河里的水!”老吴头最先追上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惊呼大叫起来,声音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大河里的水,能够浇地咧!” 其他人一听到“水”这个敏感的词,立即什么都不顾了,飞奔过来,“俺瞧瞧,俺瞧瞧!真的,真的是水啊!” 后头的村民也追了过来,男丁们只来得及拽上路边捡来的棍子棒子,女人们小孩儿们,却折返回去,拿了家中的锄头柴刀。 这会儿后到,一群村人,手中还拿着“武器”,气势汹汹问罪。 “没掘堤坝,没掘堤坝!”老吴头又叫道:“大河里出水咧!” “真的假的呀?”后头的人昂着脖子问:“真的没掘堤坝?那大河里的水咋可能上的来?” “快看!”一个小孩儿伸手指着水车:“看,有人在大家伙上头。” 终于是有人注意到,水车上,四个汉子不停的踩水,他们没踩一下,就有水从大河里出来。 连凤丫松了一口气……终于,成了! “九刀,我们该启程了。”人群后,连凤丫转身,叫着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粗犷大汉。 他们的马车,早早已经牵在村口那可老树干上。 还在河畔边看着庞然大物的里正突然一下子想到了什么,“那个汉子和那个姑娘呐?” “没看到啊。” 都说没人看到。 一个女娃“咦”了一声,指着村口那条路:“那是不是他们的马车?” 里正忙挤出人群,够着脖子去看,那马车,在颠簸的小路上,摇摇晃晃走远了。 他心里一急,追出去五六米,两条腿却追不上四条腿,终究停住脚步,站在那条进村出村的小路上,张了张嘴……他还没有感谢呐! 怀里还兜着昨晚上结算的今日的银钱,那只老手颤抖的把麻布包得重重一把子银钱掏出,弯腰放在了地上,就在那条并不平坦的小路上,里正双膝一跪,手掌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村人有所感,今日,对大河村,是个特殊的日子,一个村里的人,在村口齐齐朝着一个方向跪了下去,庄重感激的磕了一个头。 那马车,早已经远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马车里无声无息,谢九刀清晰的听到马车里传来沉重规律的呼吸声,叹息一声——她终于可以安心睡了。 就把马车放缓了速度,少一些颠簸吧。 这是一种敬重,不是出于身份出于权势下的敬重,这敬重,由心而发,心甘情愿。  摇摇西去,归途,已经不重要。 正文 第两百五十章 一定是沈小姐 一辆马车远去,丝毫不知道,她留下的,是轩然大波。 一架水车,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了大河河堤之上,大河村的乡亲们有水了,镇上的官老爷就来了。 “这是水车。”姓张的木匠说道,那天大清早,那个姑娘给他说的。 官老爷来了,水利局的人便也来了。 “你想出来的?” 张木匠摇摇头:“不是我,是个女子。” “女子?” 那总管水利工程的就皱起了眉,太荒唐了,他又仰头看看那庞然大物,一个女子? 暗自摇摇头。不再提及任何一个关于那个女子的话来,一撇头:“有图纸吗?” “图纸?”张木匠呆滞了下,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问道这个,水利局的不太耐烦了:“到底有没有。” 突如其来的重喝声,吓得刚有些开小差的张木匠连忙一惊,“有!有有有!” 镇上的县太爷松了一口气:“别怕别怕,上官问你话,有就拿出来。” “啊?” “啊什么啊?” 县太爷总觉得这张木匠脑子是不是不灵巧,一边寻思着,可别得罪了京都城来的京官。 “这……”张木匠结结巴巴起来,有是有,可、可怎么拿? “有就拿出来,没有就说没有,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县太爷也急了,脑门儿上一抹的冷汗,这突然耸立在黄河岸的大玩意儿,可是有大用处的,没图纸可不好办。 修堤坝是政绩,这取水的大工程,也是政绩啊。 说不得,他就凭这一个大水车,今年就能够挪一挪屁股下的那张椅子了。 “有是有,可……”张木匠一跺脚,也是说不清了,“几位官老爷跟小民走一趟就知道了。” 他们往连凤丫借宿的大娘家去,几十号人风风火火,差点儿没把人家老大娘吓得昏死过去。 张木匠说清楚了来意,老人家这才颤颤巍巍的躲到一边去。 “你带上官来这里做什么?”县太爷不满了,这农户破门破院,能有什么。 张木匠也是一脸的蒙圈,不是他们要看图纸的吗? 他手指往墙根儿一指:“图纸,都在那儿咧。” 众人顺着那手指的方向,齐齐看过去,又齐齐呆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够露天搁在这犄角旮旯里?不像话!” 县太爷火都烧到头顶,这可是他的政绩啊。 水利局的一声不吭跑过去看,那官位十足的人,背着手,站在老太太家的墙根儿边上,看了好一会儿,立马叫人去拿纸笔拓下来。 “怎么没有尺寸的记载。” 其实不是没有尺寸,是尺寸被连凤丫抹掉了,她那阿拉伯数字,写出来别人也未必看得懂。 张木匠的连忙说:“尺寸咱们三个干木匠活的都记得。” 那水利局的背着手看了张木匠好一会儿,说: “愿不愿意来为朝廷办事?” 他招募一个民间的手艺人,这还是行的,往上头通融一声,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张木匠愣了愣,随即狂喜,他这辈子也没想过,他也能够给朝廷的办事儿。 连连点头称是他这辈子的荣幸。 那水利局的官儿又问:“确定是个女子?” “是啊,就是女子。”他最清楚,这水车,从无到有,都是那女子弄出来的,不是她那堂兄。 水利局的那官儿想了想问,“那女子留下名姓了吗?” 张木匠摇摇头,这才想起,还真是,那十日相处,那女子愣是没有留下个名号。 那官儿沉默了一会儿,扭头问一旁手下: “沈小姐是不是前阵子也到了大河镇?” “沈小姐是早就到了,她比咱们水利局先一步。” 县太爷一听“沈小姐”,脑子一转,蓦然瞪大了眼睛:“沈小姐,不会就是那个京都沈家的天骄吧?” 那水利局的官儿没有理会县太爷,却对身旁手下点点头:“那就对了。这世上,也只有沈小姐这样福缘深厚的女子,才能够想到如此精妙的点子。” 大河村的乡亲们,是围在院门外头的,有个孩子,用豁了牙的嘴,反驳:“我知道沈小姐,沈小姐是出生好人家的小姐。 可是帮俺们弄水车的那个明明很朴素,她还说她家里和俺们一样山沟沟里重地的。” 里正也觉得怪,那姑娘可说了,家中种地为生的。 孩子的话天真,被水利局的人听到,领头的那官儿冷笑着,指了指不远处村口河坝上的那辆水车: “这么个庞然大物,造价不小吧, 哪个庄户人家的女子,出得起这大笔银钱?” 村里人一嗫,还真是。 这老大一笔银钱,别提当时还给了他们这些村里人每人每天盯梢的雇佣钱,想想也确实是,要真的是家里种地的农家女,哪儿拿得出这老多钱,别提那姑娘给钱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老吴头不太确定问里正:“难道真是沈小姐?” 里正却一脸恍然大悟: “哎呀! 原来那就是沈小姐啊!” 说着老泪纵横:“老头子有生之年能够亲眼见到沈小姐,呜呜呜……”居然高兴得呜咽起来了。 “沈小姐好人啊,心善又聪慧。 菩萨转世呀。 怜悯俺们乡亲们疾苦,沈小姐的恩德,咱们大河村村民各个都不敢忘记。”  “是咧,多好一个姑娘啊,想当初,老婆子拿着干饼子给沈小姐,沈小姐那样贵重的人,也不嫌弃老婆子手上不干净,接了干饼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没想到那就是怜悯乡亲们疾苦的沈小姐,真是亲切啊 。”一个大娘说: “俺还以为沈小姐出生那般好,和俺们老百姓不同咧,没想到,人这么亲切和气。” 一时半会儿,说什么的都有。 里正突然说道:“大家伙把沈小姐当初给咱们的那银钱,都拿出来,沈小姐帮着咱们寻水,咱咋能够要那昧良心的银钱呐。” “是是是。里正说的对。”老吴头带头,虽有舍不得到手的银钱的村民,却还是咬牙各回各家取来了那银钱,里正用个方布兜着那银两, “这位大老爷啊,这个钱,是当初沈小姐给咱村里的雇佣钱,可咱不能要这钱啊,还请这位大老爷帮着把钱还给沈小姐,替咱大河村的人谢谢她了。她真是个好人啊。” …… 人匆匆来,匆匆去。 人群中,夹着一个男子,带着斗笠。 树下几个孩童还在说着沈小姐的事情。 “沈小姐不是种地的,是小姐。 那沈小姐的堂兄也不是堂兄,是将军。”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女孩儿口齿不清的说着。 一个瘦黑的小男娃反驳:“将军是打仗的,是要在战场上的,才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你说,不是将军,那九刀大伯是啥咧?” 几个孩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树上树杈子上,坐着一个人,原本是来瞧热闹,瞧一瞧这几天传的神乎其神的水车是什么样的。 就在这树杈子上假寐起来,到没想到几个孩子在树下玩耍。 黑影一掠而下。 “哎呀,吓死人咧,你是那个呀?”瘦黑的男娃壮了壮胆子。 “你问我是谁?”跳下来的男子,笑嘻嘻地弯下腰:“我是京城来的。” “京城?那你也是那些官老爷?”男孩儿不信,上下看看,看看,就信了:“你比那些官老爷还要威风咧。” “是嘛?”男子轻笑,“那你怕不怕我?” “俺、俺……”还是怕的。 自古,民怕官,庄户人家的孩子,早早也被教得明白事理了。 “莫怕莫怕。”男子笑问:“你来告诉我,沈小姐的身边,是不是只跟了一个长得老威武吓人的大汉?” “是呀是呀,你咋知道的?” “哦……”男子眼神微动,又问:“你说的‘九刀大伯’,就是那个额头上绑着头带的壮汉,对不?” “咦?这你也知道?” 男子笑了,从怀中掏出碎银子来,丢给孩子们:“去去,拿去买果脯吃去。” 娃儿们得了银钱,“哇”的一声,高兴得一哄而散。 男子直起腰身,斗笠下,俊美无涛的面庞,黑眸烁了烁,望着河堤上那个庞然大物:“你真叫本座大开眼界,‘沈小姐’。”  那斗笠下的那张脸,不是袁云凉还能是谁。 正文 第两百五十一章 模棱两可的态度 沈微莲听得身前水利局的一脸激动的夸赞她的“丰功伟绩”,始终脸上挂着清浅的笑,不插一语地听那人讲完全部始末。 身旁的丫鬟一脸的莫名其妙,“莫要乱说……” “住嘴。”沈微莲淡声轻喝,又对身前水利局大的说:“大人莫怪,身旁的丫鬟,不知轻重,礼数不足。” “哪里哪里,怕是本官太激动,失了礼仪。”水利局的又说:“但沈小姐这一次,当真是干了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沈小姐不知,这水车,实为一件巧物,于农田灌溉,大有裨益。” 沈微莲轻笑的面庞上,弯结的睫毛轻轻眨了眨,半遮半掩着一双眸子:“哦……真有这般不得了?” 那水利局的听得一脸讶异地望着沈微莲: “这巧物,出自沈小姐之手,沈小姐不知它价值几何? 这水车,当真是暂时缓解了北地的旱情,冬去春来时候,在这黄河河堤上,架上一排的水车,明年早春天不降雨,也有水可以灌溉农田。 有水,就能长农作物,秋收一到,百姓一年的口粮,总算是有个着落。 凭此一件巧物,沈小姐的功劳,足可铭记史册!” 饶是沈微莲,什么样的富贵都享过,什么样的高洁名声都有了,此刻也忍不住心如擂鼓! 铭记史册! 她衣袖下的手掌,豁然一握! “出京都城时,只想着这北地的旱情,怜悯百姓们的疾苦。 倒是没有想过,这小小水车,竟能有如此大作用。” 她这么一说,那水利局的想当然的以为,沈微莲弄出这水车的时候,是为了怜悯百姓们疾苦,但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水车,作用会超出她想象之外的大。 沈微莲轻笑着静静看身前水利局的来人一脸恍然大悟,她在一旁但笑不语。 眼角余光扫到她身前的大半张桌子上,零散的银钱,摊了一大桌,被个麻布包着:“这个钱……” “这个钱,是大河村的百姓们听闻帮助他们的人,就是沈小姐您,他们把当初您雇佣他们的这个钱,还给沈小姐。全村人都感谢您的恩情。” “这钱……”沈微莲垂下眼,似乎思索,半晌抬起了:“这钱,我不能够收。 实话与您讲了吧。 这水车,着实不是微莲的功劳。” “沈小姐实在是品性高洁,居功不傲,都赞沈小姐视权力名望如过眼云烟,今日果然见识到了。” “大人,这水车,真不是微莲的功劳。”沈微莲一双眼,含笑着说。 可她这否认,在水利局的人眼中,便是自谦,是不想居功。 再看她含笑着礼让,便更觉得她是在谦让。 “沈小姐大德。” 沈微莲叹息一声:“真不是。”又在一旁丫鬟耳边低语两声,丫鬟静悄悄退下,不多时,便托着一只小匣子复返。 沈微莲纤白指尖挑开匣盖,露出里头一排的银两:“既然大河村的乡亲们把这满满的心意送到我这儿, 我便不能够抹了乡亲们的这份情谊。” 她指了指桌上散碎的一大堆铜板:“这个我收下。” 又指了指那一匣子的银两:“乡亲们苦,今年收成又不太好,还要麻烦大人亲自跑一趟,将这匣子里的银两,交给大河村的乡亲们。” “不麻烦,沈小姐为国为民,如今却还给受灾的百姓们送银两过日子,比起沈小姐的高洁良善,本官亲自跑一趟,又算的了什么。” 他又与沈微莲告辞离去。 别院里,沈微莲站起身,纤白的指尖,那么的一指,桌上的散碎铜板:  “都拿下去,分给城中的乞丐。” 正文 第两百五十二章 顶包冒名 水车的消息,一夕之间传遍了北地。 一时之间,荒凉的北地,热闹了起来,大河边沉寂了百多年的村庄,热闹非凡,访客众多。 感叹着那大河边伫立的庞然大物,称赞着巧夺天工的技艺,也从大河村村人的嘴中听着“沈小姐”的故事。 又不知打哪儿传出来的话,说着沈小姐的谦逊,造出如此巧夺天工的水车,荫蔽北地的百姓,当是名垂千古的功劳,沈小姐却不肯居功,几次三番否认那大河村村口的那架水车,并不是她的功劳。 于是,人人口口相传:沈小姐谦逊有加。 这一年秋末,大庆朝的历史,多了许多耀眼的地方,分支末节的记载着一个女子的功劳。 这一年秋末,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存在于历史洪流中数十上百年,依旧默默无闻,直到它的门前大河上,耸立了一架前无古人的水车,同年,神州大陆上的所有人都记住了:大河村,水车村。 这一年秋末,就是那架巧夺天工的水车下,功与名,利与益,还有沈小姐的谦逊。 如此大事,当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圣上龙颜大悦,道:“水车一物,造福百姓,荫蔽北地。沈氏微莲,奇女子尔!” 于是,沈氏一门,贵中更贵。 沈氏微莲,名动神州。 大庆上下,为之动荡! 圣上口谕:沈氏微莲,奇女子尔! 何等高的评价! 如此佳人,朝野上下,权贵人家,莫不敢觊觎,唯恐高攀。 朝堂浸淫多年的朝官,不需多言,心中都隐隐明白,太子妃人选,沈家当拔得头筹。 一架水车,不仅搅动了大庆的农业,也搅乱了朝堂的浑水。 浑水之下,可摸鱼。 利禄功与名,取索各有心。 风云动变,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同样动变汹涌的,还有陇右的天。云翻滚,风大吹,晴天一夕之间变了天。 山连山,不比南方俊秀,却多了豪迈多了壮观。 这是陇右。 路漫漫兮其修远,远远看去,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从山与山之间的间隙山道中,徐徐驶出。 那些功与名,利益与世人孜孜不倦的追求到死的东西,在这马车的一双车轱辘的滚动下,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大娘子,这是变天了,咱们找个地方躲躲这风吧。”粗犷的汉子,撩着嗓门儿喊着。 似乎来着这粗犷的地方,人也越发奔放。 车厢的帘子动了动,随即被掀了开来,里头的那人,伸出脖子望望天,嘀咕着:“陇右也有雨?” 谢九刀没里那车厢里的女子:“哪里不下雨?” 车里的女子撇撇嘴,她就懒得和谢九刀争论。 也不知这当初动辄只会杀人的谢九刀,越来越婆妈。 正说话,一滴雨水打在脸上,她伸手一摸:“呀,还真下雨了?”这种运气? “叫你懒散,早与你说了,要变天,赶紧找个地方躲雨去。”从前在淮安的时候,和这女子之间,还有拘谨,但这一路相随下来,拘谨没了,更像是结伴同行的友人。 哈~和个女子称朋道友了,他想着就觉得荒谬,偏偏再想一想,又不觉得荒谬了。 一滴雨落在脸上,第二滴雨落在嘴唇,连凤丫嘴巴砸吧砸吧了两下,那雨水便吸溜进舌尖上:“也不稀奇,这雨水,和淮安的雨水,一个味儿。” “大娘子说笑?雨水还有味道?” “有啊。北地的雨,旱季时,定是甜的。”女子细细砸吧着嘴里的味道,似乎那滴雨水,还余味悠长。 “大娘子是想大河村的相亲们了吧?” “想他们做甚?都只是过客而已。”女子不太在意地扬眉否定。 谢九刀看了看那女子,只是过客,却为那些过客做了那么多? 却沉默了半晌,才道: “大娘子真的甘心?” 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但谢九刀知道,那大娘子一定知道他的意思。 “有甚不甘心?”女子唇角依旧挂着淡笑,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那可是名垂千古的……” “哈哈哈,名垂千古?”面前,那女子笑得欢快,银铃一般的声音,在这山与山的间隙里回荡,雨又砸了下来,越下越密,越下越大。 她又歪头想了想,好像……她那个时空里的孔明车,真的是名垂千古啊。 于是不笑了,不在意地伸出一只手来,冲着谢九刀摆了摆,说出上一世法国皇帝路易十五那句臭名昭彰的名言: “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名垂千古? 算了吧。 只求现世安好。 她这具身体和沈微莲之间,从出生那一刻,就输了。 没有人比现在的连凤丫心里更清楚,她此刻与那位高洁如莲的沈小姐之间的差距。 从大河村出来,后来一路上的所听所闻,自然,那位沈微莲沈小姐的“谦逊”和“聪慧”,她都有所耳闻。 谢九刀以为她不去争,不去夺,以为她心甘情愿。 确实,一路走来,她都没有透露一点被人喧宾夺主张冠李戴后顶包冒名的怨恨和不甘,哪怕是亲密如谢九刀,也没有透露一点点的怒气。 不过是,时机未到,蚍蜉撼大树而已,不过是……隐而不发! 车厢里的女子,倚在车厢壁上,垂着眼,满面的平和,低眉顺目下,耷拉的眼皮,遮住了眼底的冷意:沈微莲,你当我的东西吃进了嘴里,就能够消化掉吗? “大娘子,前面就有地方躲雨了。”谢九刀的声音,传了进来。 连凤丫随意扫了一眼,突然叫住:“往前去!谢九刀,把车赶到前面去!” 谢九刀听着她激动的声音,顿了下,“前面是河沟!” “对!对!你快赶车过去……”她说的急切,心更急切,“算了!你把车停下!快停下!” 怎么又要把车停下? 谢九刀虽然不明白,还是依言把马车停下来,“停下车,你要作甚?” 他话未说完,就看到那女子跳下来马车:“我自己跑过去!”  她眼中如看到宝,迫不及待地拎着裙角,奔了过去。 正文 第两百五十三章 那样狼狈那样璀璨 噗通! 河沟里溅起来水花,谢九刀心猛地一沉:“大娘子!你作甚!” “刀!谢九刀!你的刀,借来!”河沟里,女子激动的急切朝着岸上的谢九刀伸出手来。 她竟然,就“噗通”一声,跨进了那河沟中,虽然河沟不深,但也没有这样子就跳河了吧。 谢九刀捏着拳头,看着河沟里的女子发癫了一般:“我拉你上来!快!” “废话少说!你的刀拿来!”连凤丫眼中金光闪闪,看着稀世珍宝一般……找到了!找到了! “快啊!愣着作甚!”她顾不上其他了,全身激动的颤抖。 钱,这些都是钱! 不! 不! 这些不只是钱! 这些是她锦绣路上的垫脚石,是她敲开京都城门的敲砖石! 谢九刀不敢迟疑,那女子,明显和从前不一样了,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会让这女子露出如此激动甚至于狂喜的表情? 一把刀子,递了过去,谢九刀沉沉道:“我的大刀,你举不动。你拿这把吧。”却是他平时放在身边,用来割肉杀鸡杀鱼的小刀。 小刀一掌长,却锋利无比。 一只瘦削的手臂伸出,几乎于野蛮地从谢九刀的手中,夺过了刀子。 咔擦~ 咔擦~ 一声一声,那刀刃直直凿在河沟两边结晶的物事上。 河沟的水,蔓过了女子的腰身,没过胸口,眼看是十分危险,天,还在落雨,雨,越下越大。 那被河水蔓延过胸的女子,仿佛无所察觉,“咔擦”,又一声,河沟沟壁上的一块晶体被完完整整的砸了下来。 那女子如珍如宝,把砸下来的晶体,举过了头顶,满身狼狈地抬起头,望向岸边的谢九刀,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那浅色得近乎无色的唇瓣,因为雨水,此刻也晶透得如洗。 大雨之下,河沟之中,那女子笑得无比开怀,“九刀!看!盐!是盐啊!” 自然,她手中如珍如宝捧着的东西,谢九刀也看到了,神色说不出的怪异,她找的……就是这个? 千辛万苦来到了陇右,就是为了这个? “那是卤盐。”谢九刀忍不住泼她冷水:“是毒盐。不能够吃的。” 心,微沉。 就是为了找这个吗? 跨越重重阻碍? 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又觉得她天真鲁莽。 “谢九刀,这是盐,是银两。你看不见吗?” 谢九刀更觉她天真: “大娘子,这河沟里到处都是这种毒盐块,不值钱的。 这东西,不能够吃,有毒,吃了会死人的。 要是能吃能卖银钱的话,那些大盐商早就已经搬空了这里。”也还轮得到她吗? 大庆朝的盐贵,因为取盐多是井盐,能产出人吃的食盐的盐井,大庆朝国土上却有限,百姓们吃盐,每月里却是有着自家的算盘,计量好的。 他又看这河沟沟壁上的毒盐,多到了不值钱。 他说着,伸手作势要去拉河沟里的女子。 那一身狼狈,一头长发散了开来,因为雨水,黏在了脸颊上……她到底,是不是女子啊! “谁说的?” 河沟里,连凤丫勾着唇角,笑的欢快,“谢九刀,我告诉你,从今天起,大庆朝的老百姓们,再也不会吃不起盐。” 岸上,谢九刀愣了一下……那水中女子,一身狼狈,却笑得一双瞳子里有星辰在闪耀,如此的信誓旦旦。 谢九刀的心口猛地一跳。站在岸边,忽地低头沉思了数息,下一刻,急速的一伸手,拽着河沟里的女子,拎小鸡一样,扔上岸。 “放……”手…… 连凤丫怒呼,话未说完。 噗通—— 河沟里顿时溅起来比她之前跳下去还要大的水花。 她就撑着身体,坐在河畔石头上,呆滞了半刻,看着河沟里跳下去的那个粗狂男子,沉默着举着他的大刀,一下一下,闷头凿着沟壁的毒盐快,一语不发。 河畔的女子,突然咧开嘴,露出毫无杂质的笑来,笑得见眉不见眼,些许的甜美:“九刀,你真好。” 河沟里,粗狂的男子,猛地一抬头,黑着脸重喝道:“闭嘴!” “九刀,你真好。”女子故意一般,又歪头笑道。 “你最好说到做到!哼!”  连凤丫一愣,随即又笑了开来,点头如许:“大庆朝的老百姓们,都会吃得起干净的盐的。”那笑中,除了璀璨,隐隐藏着肃穆。 正文 第两百五十四章 故人 雨还在下,一夕之间,天地染上了雾气。 河畔边,已经堆积了一座小小山丘,都是河沟里的毒盐矿。 谢九刀去牵来了马车,那女子已经乐呵呵地开始把河畔边的那座小山丘,搬进马车上。 大雨中,两人忙碌着,好像是什么宝贝。 “大娘子,这毒盐,真的能够吃?”谢九刀还是怀疑着,马车车厢里,已经堆砌得高高的,一堆黑褐色的玩意儿,这东西,当真能够吃? 他就看到那女子乐呵呵地挥了挥手:“不懂了吧。” 谢九刀忍不住脸色更黑,瞧她这嘚瑟样。 又往车厢里看了一眼,才抬头看着站在马车边上傻笑的女子:“车里都满了,坐不下人了,大娘子,不然扔掉一些?” “扔掉一些作甚!”他话没说完,连凤丫已经跳起来了,这怎么能够扔掉? 不行不行。 “扔掉一下,挪个地方,不然大娘子要坐在哪里?” “这里啊。”她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谢九刀坐着的地方。 “……那我坐哪里?” “那里。”她又一指那匹拉车的马儿,指着马背:“好儿郎,当策马狂奔,谢九刀,你坐那里去。” 她一番话,谢九刀的面色几番变化……好儿郎当策马狂奔?那他之前都不是好儿郎? 胡搅蛮缠! 真是……真是……真是为了那一堆脏兮兮的毒盐,脸面什么都不要了! “还下着雨呐。”谢九刀“好心提醒”。 连凤丫不太在意,伸手推了一把稳如泰山的谢九刀:“我河水都泡过了,下雨算个熊。” “你……你……” 他就这么被半推着,跳下了马车,粗狂的脸上,又是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气极反笑:“行!大娘子!我就瞧瞧,那堆废渣,你还真能够把它变成了宝!” 说着,头一甩,一把跳上了马背,不是他不愿意驾马,这马是用来拉车的,马背上可没有马鞍! 前头就是一个小镇子。 进了城,马车在雨中走,主街道两旁,商家多半掩着门,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便是这寥寥无几的行人,大雨中,也行色匆匆。 偏偏这街道上,一马一男一女的出现,着实引来一些人的注目。 “看那马车上的人,那俩一对儿男的女的,是不是傻啊,不进车厢里躲雨,却在车板上淋雨。” 街道旁,一个酒楼,二楼的窗户微微敞开一条缝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一切显得懒懒散散,在这酒楼里用饭的食客,便被这雨阻了脚步,暂且逗留了下来。 一个少女,红衣鲜艳,被雨阻了行程,百无聊赖地趴在了窗户边,看着这窗外的雨景,用以打发无趣的时间。 远远的,就瞧见,那一辆马车,清布遮顶,无甚特殊的地方。 惟独那车上一男一女,坐在车外,兜头淋雨。 “大兄,快来瞧,楼下有对儿傻子。”少女被街道上那一男一女一马车,引来了一些兴致,却也并不太在意,这马这人,在她的眼中,都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她口中的大兄,对于这少女的招呼,无动于衷,倚在了墙侧,静静啜酒,少女不满,一扭头,一叉腰:“大兄~!”娇嗔的声音,从那娇俏的少女口中传了出来。 倚墙而坐的男子拗不过这少女,懒懒散散地站起了身,立在窗口,随意往窗外瞅了一眼:“不就是一对儿傻子……”吗……  倏然,收了音,静静望着街道上那雨中的一幕。 正文 第两百五十五章 不敢死 “大兄?”少女娇俏的声音,唤不回窗前男子的思绪,修长的眼,紧紧地盯着那楼下街道上行驶的马车。 “哎呀,大兄,你瞧什么呐?”少女不耐烦地挽住了窗前男子的手臂,依挨上去:“真是,一对儿傻子,有甚好瞧的?” 不满,她不满,她大兄看对儿傻子,都比对她有耐性,难不成,她堂堂的……还比不上那对儿光淋雨不躲的傻子? 男子笔直地立在窗前,双眸紧紧胶着在那辆马车上,马车在雨中缓缓向前,那辆马车,行驶的并不快,偶尔有几个赶着驴车的小贩,从那辆马车身旁路过时候,无一例外的匆忙急促。 惟独那马车,缓缓前行,在这雨天的光景下,看久了,竟然生出几分烟雨蒙蒙雨中散步的悠闲。 少女娇嗔着:“这家的羊儿肉香着呐,这天阴沉沉的,我倒觉得有些冷意,大兄,咱们叫上一盘煮羊儿肉,再让店家温上一壶酒酿,暖了身子等这雨停,就出这犄角旮旯的小镇子。” 可她大兄却还望着楼下街道瞧,紧紧皱着眉头。 少女一阵不满,紧紧贴上她大兄的手臂: “大兄,别看了,就是一对儿傻子,车都走远了。” 说着便要去叫小二来添菜,才张口,猝不及防地,她便被她大兄推了开去。 “大兄,你作甚推我?” 少女气冲冲抬起头,质问那男子。 却只看到男子的背影,急速地往楼梯口下去。 “大兄,你作甚去!” 那男子在楼梯上停了下来,“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匆促下了楼。 少女几步追到楼梯口,望着已经人到了楼下店门口的男子,气急败坏地叫道: “大兄你怎么能够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要是姑母知晓了,定要怪你的。” 可无论她多么气急败坏,无论她搬出谁来,那男子脚下生风一般,追出去了酒楼外。 二楼楼梯口,少女咬着粉嫩嫣红的唇瓣,狠狠一跺脚:“不知怜香惜玉的傻子!” 可她是什么人? 受了这般委屈,这一肚子的火气,必定是要有个倒霉蛋儿承受的。 呼和一声:“小二的!还不滚归来?瞧瞧你们酒楼这菜这酒,喂猪的吧。也好意思拿来招待本小姐?” 小二的一听这声音,便知是个骄横的,往店铺掌柜的那儿求助地去了一眼,掌柜的伸出手来冲他摇着头挥了挥,小二的立即苦了脸,“诶”了一声,垂头丧气往二楼去。 只求二楼那位姑奶奶只是要发个脾气去个火气。 刚刚他可都看见了,那小姑奶奶是没留住情郎种了一肚子的怒气。 要是换做一般人,这也好对付。毕竟他们家这酒楼的少东家,也不去打听打听,这陇右也是有名有望的。 可那位小姑奶奶一看,就不寻常。 来时和她那位大兄,鲜衣怒马,尤其是那位身形修长长相俊美的公子,腰间的坠儿,指间的环儿,全都不是样子货。 更遑论,那气度,绝非一般人家养得起来的。 本着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二的这是准备给那小姑奶奶当孙子骂去的。 又把掌柜的骂一通,你这个老不休,倒是知道躲清闲。 二里地外,马车悠悠晃晃。 “九刀?”连凤丫轻唤了一声,刚刚路过的,就有客栈,按理,他们该投客栈住一宿,谢九刀却没停下马,反而继续往前走。 眼看谢九刀把马车赶去空旷处,越走越偏了,越发印证了她的猜测——情况不对劲。 轻声疑问一句。 望着谢九刀那张豪迈的长相上,少见的谨慎,她压着声音:“后头有人跟着?” 谢九刀这才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还真是……不一般的精明。 “盗匪?”陇右这种地方,本就偏远,出陇右,继续往前走,就要到那三不管地带,这种地方,自然不比南方太平。 她又沉吟:“或者咱们进城,引来了地头蛇?”转而对谢九刀吩咐道:“若是如此,咱们爽快的给钱打发人走。”是准备连反抗都不做,如此软弱的就直接给钱了。 谢九刀又看了她一眼……这女人,这么好说话? “你不必这么看我。”连凤丫目视前方,轻声说着:“有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我连凤丫一个区区妇道人家。” 说是这么说,可还有一句话,连凤丫没有说出来——  要是有人拿了钱还贪心不足,存心找她麻烦的话……她眸光一厉!谁非要和她过不去的话,那就宰了吧,往城镇外的荒山里头一扔,不出半天,尸首都能够被秃鹰豺狼啃吃个骨头渣渣都不剩,查都查不 出来怎么死的。  车还在往偏处去,再往前,黑底白漆的“义庄”二字,俨然入目,大雨中,破烂的白纸灯笼,只剩下了编织灯笼骨架的竹篾,细碎不堪地一块儿一块儿裹着残存的白纸,黑墨书写的“奠”字,一阵风过, 两只白纸灯笼摇晃不停,徒多增添几分鬼魅。 一丝尸臭味,隐隐从那座义庄里飘荡而出,连凤丫皱了皱眉:“你非得选在这处?” 谢九刀绷着脸……他还冤呐,谁知道竟会跑到这儿来,不不,谁会想到,这儿会是义庄。 “算了,过会儿要是看着情况不对劲儿,直接宰了丢进义庄里,咱们点一把火,烧个精光,省的还要搬运尸首出城丢进荒山去。这样也好,省却许多麻烦。” 谢九刀听着身旁女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淡淡说着,一嗫……这是女人? 尤其听她轻描淡写的说着“这样也好,省却许多麻烦”,谢九刀眼神有些飘忽……够心狠的,这女人。 “拔刀斩,谢九刀!” 突如天际飞来,一道阴郁高亢的声音! 谢九刀粗狂的脸上,双颊为之一颤!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牛眼猛地一凸,豁然转身! 这世间,他有多个名,别人只知杀人者谢九刀,惟一人才知——拔刀斩,谢九刀! 一人飞仙而来,紫衣如洗! 那道紫衣如涟滑下,伫立在义庄外头那棵枯藤老树枝丫上,居高临下俯视马车上的人。 连凤丫瞬间惊觉,身旁那糙汉,一瞬之间,气势骤变,磅礴如狼,冷若彻骨! 有仇! 有大仇! 几乎眨眼,她心里划过这几个字! 谢九刀紧抿嘴唇,死死盯着老树枯枝上的那道紫衣,牛眼之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风声大作,雨势如虹! 那道紫衣勾唇一笑,黑眸烁着冰凉幽光,如箭矢,直射谢九刀而来,开口尽是凉入人心:“竟还没死么?” 猛地!谢九刀健壮如牛的身躯一震,“不、敢、死!”三个字,竟是从后槽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出来。 为什么不敢死?连凤丫垂下眼眸,三个字划过心底——仇未报! 仇未报,不敢死! 他们,有仇! 生死之仇! 连凤丫静静看着一切。 风雨大作,尸臭夹杂土腥气,扑鼻而来。  女子拧眉,轻道:“九刀,速决。” 正文 第两百五十六章 起疑 “九刀,速决。” 连凤丫淡淡开口。 谢九刀没有作答,一双牛眼,紧紧盯着枯树上的人。 而树上那人,眸光流转,便以眼底微光视人,落于连凤丫的身上,不过区区三息时间,便不屑收回眼底余光……竟是连眼底余光,也不屑多一丝与树下马车旁那女子身上。 “那女人是你何人?”紫衣冷笑,一指指向一旁的连凤丫,连凤丫一阵莫名其妙,喂喂,两位打架,能不能不牵扯到无辜的她,又听那紫衣忽说: “她才去了多久,你却已经再娶。谢九刀,当年你对不起的不只是我,还有她!而今她尸骨未寒你已另娶,当年是她眼盲错看你,白白送掉一条命! 谢九刀,你欠她一条命!” “住口!” 一声磅礴的喝声,谢九刀身旁的雨雾被一股无形力量震开,天雨散花一样围着谢九刀,向着四周飞射而出:“你不配提她!” 连凤丫微惊,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谢九刀! 煞气凝结,恨意滔天。 “呵~你心虚了吗?”紫衣讽笑,忽如剑刃,从高处飞射而下!目标——直取谢九刀! “咚——”几乎瞬发之间,谢九刀右脚重重一跺地,健壮的身躯,如同炮弹一般射出—— 砰! 两掌相击,两人周遭雨水如浪花,向外无限炸裂开——竟是实力相当! 连凤丫没学过古代的武功,却也在上一世的时候学过搏击,她或许不能说出来,这一掌的微妙,却能在一旁清晰的感受到,这两人相击的这一掌,威力无穷。 “拔刀斩,谢九刀!拔出你的刀来!”紫衣长袖一甩,冷目以对,薄凉而道。 谢九刀雨中独立,不为所动。 紫衣缓而轻笑起来:“没有屠刀的谢九刀,便是拔了獠牙的毒蛇。” “你试试。”谢九刀冷然道。 “九刀,快点,我冷。”连凤丫缩了缩身子,她还指望赶紧投个客栈洗个热水澡。 谢九刀不再废话,“是。”话落人如刀,身如刀,眼如刀,刀刀九分力,力力要人命! 那紫衣身形缥缈,与谢九刀走的是两种不同路子,讲究的是快,以快取胜,却下手更毒辣,谢九刀用九分力,那紫衣便是十分力,一分也不留手。 连凤丫看得心潮如浪,大为过瘾,眼中却多一分深思……落在打斗中的谢九刀身上……这人的实力,今次她才知,从前是小瞧了他。 这样的高手……她眯起了眼。 不再多思,全神贯注于雨中那两人的打斗。 紫衣以快为攻,谢九刀力抗有余,却被紫衣精诡的招式连翻攻讦之下,偶一失察,紫衣拳撞谢九刀心脉而来,练武之人,几大弱点,心脉为其中之一,九刀改攻为守,固守心脉之时, 以达他身前的拳风陡然一滑而过,竟以极快速度,化拳为掌,谢九刀挡势之下,那人速退而去,掌中已然多了一物——谢九刀绑着额头的绑带! 那人速推之后,紫衣陡然止步,立在一颗磐石之上,侧首而对谢九刀,忽地一扭头,薄唇轻吟: “要这碍手碍脚的东西作甚,再怎么遮,也遮不住你人奴的卑贱低下。” 对着谢九刀青黑下去的脸,紫衣直击痛处而去,轻扬的声音,在这雨天里,缓缓地响起:  “谢九刀,你已是人奴。” 正文 第两百五十七章 如此连凤丫 连凤丫眼中凉光一闪即逝。 没了绑带遮额头的谢九刀,活像一个被人剥了外衣的野兽,却又被无形的牢笼圈住,暴躁狂躁得在那个看不见的牢笼中疯狂的挣扎,最终只不过是无功而返。 这比真刀真枪砍在他的身上,还要让他无所遁形。 “九刀,别理他。” 连凤丫沉声轻道。 倏然! 一眼薄凉,那紫衣之人猛然朝她望了过来,几乎立即的,一股危机奔涌而来。 连凤丫牙关一咬。 嗖—— 身如风,形如电,不过眨眼的功夫……她浑身汗毛倒竖! 身后,悄然多了一人。 她眼角余光掠过,一抹触目惊心的紫,入目三分……好快! 她暗道一声,这紫衣竟然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了。 “他是人奴,最卑贱的人奴,你跟他在一起,那就和他一样卑贱与低下。” 耳畔,薄凉的声音,提醒着她。 连凤丫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谢九刀冲过来:“你敢动她,我要你的命!” 紫衣轻“呵”了一声,下一秒,长臂一伸,猛地从身后将连凤丫整个肩膀环住,两人此刻姿态,说不出的暧昧不清,让人误解。 却是陡然抬头,冷眼望冲过来的谢九刀:“你再上前一步,我这手止不住就抖一下,若是不小心让你这心头好伤着碰着,你可别怪我。” “你!卑鄙小人!”谢九刀脸黑得如锅盔,狠狠瞪着前面那人一举一动,不肯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那女人要是在他手中出了事,他可没办法与京都城那位交代! 便是他自己死,也不能让那女人缺胳膊少腿。 连凤丫忽而觉得耳畔一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郭上,眼皮微微垂落,嘴角,却不经意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个不可描述的笑弧。 很淡,很轻,几乎看不见,快得一眨眼,便隐匿于唇畔。 “与一个成日里,只敢以一根绑带作为掩饰,才敢抛头露面的卑贱人奴一起有甚好?”耳畔,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诱惑,那紫衣之人狭长的眼眸里,流光微闪,薄唇一旋,便倾吐而出: “不如……跟了我吧。” 瞧啊,多么诱惑,换个女人,也是受不了吧。 谢九刀脸沉如铁,抿唇恶狠狠瞪了过去。 却发现,那女子正抬起头看着他,缓缓说道:“九刀啊,你看我这、这、这……该咋滴是好咧?” 这一出口,便让谢九刀联想到了淮安城中大娘子的亲娘万氏的口吻……换做大娘子的话说,这叫什么,这叫村气十足,特接地气。 谢九刀的眼中便露出一丝怪诞……大娘子平时说话,绝不是这个口吻的。 他狐疑地又多看了那女人一眼。 “九刀啊,你俩认识呐?”那女人又开始絮絮叨叨,“长滴真好看咧,我还没看过这么俊俏的公子咧。九刀,你说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 谢九刀抿着嘴唇,脸更黑……她到底搞什么花招。 含糊的“唔”了一声。 一声“唔”声落地,谢九刀发誓:眼前这一幕,到他死时,都没有忘记过! 一道寒光划过,与此同时,连凤丫的身子,如坠落的风筝,被人狠狠的一掌推出去,飘零而下,砰——的一声巨响,她狼狈摔坐在泥泞中。 那样响动,一定很疼。 嘴角溢出一行鲜血,她倒在泥泞中笑,笑望不远处青黑着脸的紫衣男子。 那男子的额头上,赫然一道刀痕,鲜血顺势而下,他身旁,一把刀刃,静静躺在那里,谢九刀看了过去,那是他之前在河沟旁的时候,给那女人的刀刃。 她却用这刀刃,给了那人一刀。 “我的人,我可以骂。你不行。”连凤丫面容平静。 谢九刀听着那倒在泥泞中的女人冷冷说着: “九刀的青花奴印,我甚觉好看。  你既然这么在意那额头上的伤,我送你一道,就是了。” 正文 第两百五十八章 你终于肯拔刀了 span style=display:none>gfbmmjd6vtlsadjnamr7x+cajfrxmldlwh/zzyo8z5gisjlpbdedigjfyq9n6alntkplifskmt6m4khqwjra== 正文 第两百五十九章 贪生怕死的俗物 何等偏执! 谢九刀在乎的,他就要全部都剥夺。 不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吗。 连凤丫眯眼不动声色。 眼角余光扫到谢九刀,谢九刀却如临大敌一般! 她心中隐约了然,恐怕,这人不是第一次从谢九刀手中抢走他的东西,或者是……人! “司徒渊!”突如其来一声怒喝,谢九刀涨红的面庞,看得出,隐忍着怒气,对那紫衣,首次喊出他名讳: “她,你动不得!” “我动不得?”紫衣一步踏出,在雨中慢行而来,缓慢悠扬且意兴阑珊,若不是此刻连凤丫身处其中,她也许会欣赏这如同烟雨山水画般的景致。 清隽飘逸的公子,一身紫衣湿透,雨中徒步慢行, 慢慢行,悠悠远。 赏心悦目。 但 这如同山水泼墨画般的景致下,实则,剑拔弩张。 画中紫衣的公子,并不飘逸,他心里深处的恶意,丝毫不遮掩,远远地漫天盖地地铺压下来。 谢九刀满身的腱子肉全部虬结了起来,戒备地绷紧,牛眼外凸得紧张备至地注视着那遥遥走来的紫衣。 “我动不得?……那我偏要动!” 一切,基于一瞬之间! 连凤丫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只觉得脸颊之畔,刺痛而过! 在她不及意识的时候,耳畔浑厚暴怒声: “尔敢!” “谢九……”话音戛然而止,连凤丫倏然睁大双眼,脚已不占地,腾空而起。 一瞬之间,恍然明白。  刚刚刹那,那紫衣男子,竟然只差一丝,便割裂她的脑袋,好似时间过得很长,实则,不过转眼之间,她双脚结结实实地又重新踩在地面之上……缓缓抬起手,摸了一把脸颊,垂眸看指尖,指尖点点猩 红。 但她,已经庆幸万分。 刚刚若不是谢九刀的动作快,将她整个人拎起丢出去,恐怕,那紫衣劲气割裂的就不是她的脸皮,而是……脖颈大动脉! 再去望向那紫衣的时候,连凤丫心有余悸……这人,性情古怪无常。 “九刀,我还不想死。”她侧首,望向一旁粗壮的男人。 谢九刀粗犷的面庞上,煞气沉沉。  雨水将他的发髻打乱,一缕缕乱发,胡乱地垂下,额头上那青花奴印的花纹,在乱发下,若隐若现,如同,他的煞气,恨意,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在这粗犷豪迈大身形,不拘小节的外表下, 若隐若现。 连凤丫不想去问,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此刻,她不想死。 尤其是死在一个初次见面的疯子手上。 对于谢九刀有多厉害,她看不透。 但同样看不透的,还有那紫衣。 这两人的实力,她更是摸不透。 谢九刀没有回头看她,沉着一双牛眼,“有我在。” 只三个字,连凤丫愣了一下,下一刻,便笑了……这家伙,还真是惜字如金。 她笑了,那紫衣却动怒了:“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也要保护,甚至为之拔出那把大刀的女人? 贪生怕死之辈! 一点风骨都无! 她连芙娘十去其一都没有! 谢九刀……当年芙娘在关外,赴死也不贪生,她的风骨,她那样的女子,你谢九刀的大刀却藏在剑鞘之中。 如今,却为了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俗物,要与我以命相搏?”  大雨之中,紫衣仰天长笑,笑声穿破连凤丫的耳膜……如此的愤怒!如此的……不甘! 正文 第两百六十章 危机 分明癫狂! “司徒渊!有什么,冲我来!”谢九刀一样如临大敌,连凤丫隐隐察觉到,谢九刀对于这紫衣的忌惮。 那说明什么? 说明——今天这一场若战,必是恶战! 连凤丫十分有眼色地速退而去,把战场留给了男人们。 紫衣的攻击,雷霆万钧,谢九刀一战,一刀在手,稳重求胜。 二人之间,势均力敌,连凤丫再往后退……既然这两个男人之间势均力敌,那么,变数——在她! 这一战,她出不了力气,无法帮谢九刀任何一丝一毫,惟独把自己看顾好,不让自己成为造成谢九刀败北的那个变数,便已经是帮了谢九刀。 她冷眼看着一切,心中有信念——她,连凤丫也好,连笑生也罢,绝不成为拖累他人的累赘! 但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出一个疯子铁了心的要加害她。 紫衣每一次的攻击,似乎是针对与他对抗的谢九刀,可是,连凤丫却发现,打斗的百来回之下,他们打斗的最初位置,变了。 这个人,比之先前,离她更近了。 他是有预谋的! 每一次攻击谢九刀,都是有预谋的! 果然是——! 连凤丫再次往后飞快退去。 这个人与谢九刀争斗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她! 那人陡然朝她射来一眼,一眼惊心动魄! 紫衣眼底深处,一丝狐疑……他没料到,骗过了谢九刀,他润物无声地逼近,那俗物,三次后退。 是巧合? 刀划破气流,“嗡”的一声,逼近他,紫衣瞬间收回注意力,全心应付那把泛着血色红芒的大刀。 收回视线的那一刻,心中暗自应道: 是巧合。 高手过招,缠斗多时,不分胜负,但——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谢九刀一跃而起,他的刀,刺破了气流,割裂了雨滴,破空而下,一刀朝着紫衣的额间,劈下去——若是这一刀劈实了,紫衣也就一分两半了。 谢九刀悍勇当先,劈下去那一刻,胜负已然分晓时分,他面色乍然大变! 那人的本事,分明是可以躲开的,那人的身法原本就轻盈奇诡,以快取胜。 可! 谢九刀只觉得手中的大刀千斤重! 那人迎刀不躲,仰面相对,那张俊美深刻的面容上,谢九刀看到那人薄唇微微扬起一抹笑弧—— 时间仿佛静止! 时间又快得如沙漏! 谢九刀脑海中只有三个字:他不躲! 来不及思考,一切,凭借本能,如果说,谢九刀劈下去的这一刀,用了他的七分力,那么,谢九刀收回这一刀的功力,便用了十成力。 收势不及,反受反震之力! 谢九刀那张粗犷的脸,眨眼之间,憋得通红,红得异常。 那紫衣眼底一闪幽光——唇瓣溢出早已料到的笑意。 他唇瓣露出诡笑的那一刻,连凤丫心里“咯噔”一声,脚下生风一般,迅速往后退开! 退无可退,她已背靠义庄的破门。 再一抬头,紫衣那张刀斧神功的俊美面庞,已经与她咫尺之间! 晚了……她心里闪过两个字。 谢九刀撕心裂肺:“你敢!” 他万万没有想到,司徒渊会故意不躲开他那一刀,像是算计好他会在他不躲开的那一刻收手一样,他更没想到,司徒渊会趁着他收手反手反震之力的那一刻,反身就逼向那女人! 撕心裂肺怒喝声起,谢九刀受反震之力,强行暴起,“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不——!” 正文 第两百六十一章 灯下黑 紫衣的那一掌,朝着她打过来的时候,“吱嘎噶”的一声,背后的破旧门板,就在这个雨天里,毫无预兆,猝不及防地歪斜着倒塌了。 也因为她背靠着的这扇破门歪斜倒塌,她也因而误打误撞,躲开了紫衣的那一掌。 连凤丫没有预料到,紫衣也没有意料到。 回过神来,紫衣欲再次动手,却已经失了先机。 只这打岔的功夫,谢九刀手中的大刀刺了过来。 这里本是义庄,地处偏僻,人烟稀少。 远处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啊~” 那紫衣躲开谢九刀的这一招,也因这熟悉的一声尖叫声,分了一丝心神。 “救命!”远处,再次传来一声求助声,紫衣猛地抬头,看向声源处,眉心紧蹙。 “大兄救我——”又一声求救,紫衣蓦然转身,看向狼狈倒在地上的连凤丫:“今天算你命大!” 又侧首深望向谢九刀: “怎么?你想要拦住我吗? 刚刚你不该收手。 发力七成,收力十成,你所受反震之力,已然超过自身双倍不止。 拔刀斩,谢九刀,你已是强弩之末,深受内伤,我们之间的恩怨,改日再跟你算。” 紫衣脚尖轻点,飞快朝着远处而去。 义庄前 女子从破旧门板里,站起身来,“九刀,我们去医馆。” 谢九刀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没事。” “胡说。” “你别听司徒渊的话,我是受了反震之力,但没有他说的那样严重。大娘子,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离开这个镇子。” 连凤丫并不揭穿他,如果真的没有那么严重的话,何须这么匆忙的就要立即离开这里。 理由只有一个。 如果紫衣再来,现在的谢九刀,没有能力阻拦。 谢九刀以大刀撑地,一步一步走去马车旁,转身之际,捂住胸口,嘴角又溢出一行鲜血。 抬起袖子擦去,不动声色地装作若无其事,转身却看那女子,依旧静静地站在雨中。 一急,“大娘子,此时不走,就没有机会了!”以他对司徒渊为人的了解,司徒渊会派出手下,无休止地追杀他们。 他话刚说完,却看那女子脸上扬起“果然如此”的笑,才后知后觉,竟然说漏嘴,谢九刀赧得脸色都红,“我确实受伤了。” 却见那女子突然转身,看向身后的义庄,她站在义庄前,眼底露出思索之色。 须臾 “九刀,我们不走了。” “开什么玩笑!司徒渊会纠缠不休!” “住这里。”谢九刀焦急万分,就看到那女子站在义庄前,手一指身后,斩钉截铁说道。 “……”一时之间思绪断层。 “第一,你所说的司徒渊会纠缠不休。 那你就更该明白,你此刻的伤势,路上颠簸之下,咱们也走不远。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不走了,九刀,”她眸子微动:“灯下黑。” 谢九刀闻言一愣,下一刻,一脸恍然大悟。 “第二,你忘记了,千万里路,由南到北,我来陇右,是为了什么。”她神情平静:“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做完,怎么能够走。 “咳咳咳咳咳~” 天地寂静,只有雨声婆娑的时候,孤寂潦倒伫立在这座城镇最偏僻的边缘,身后破败的义庄里,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一股寒意,四肢百骸蔓延开。 正文 第两百六十二章 为兄甚是想念 一个老叟,佝偻着身子,从废墟的门板后面,蹒跚地走出来。 唉声叹气地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如今放死人的地方,还有人跟我老头子抢哟。” 谢九刀一双牛眼,死死盯着那老头,老叟却仿若未见,蹒跚着朝着连凤丫走过去: “丫头,不谢谢我老头子?” 连凤丫眼神波动,从善如流: “多谢老爷子刚刚的救命之恩。” 再破旧的门板,不会无缘无故地坍塌,更不会那么巧合的在她差一点就命丧紫衣之手的时候,坍塌了。 若是这老头没有出现,她也就认为那一切都是巧合,是她命大罢了。 但此刻人家老叟已经主动开口了。 她再不济事,也猜到了什么。 “敢问一句,您贵姓?” “甚贵姓不贵姓? 老头子我就是一个背尸匠。” 连凤丫不动声色,谢九刀却在听了这话之后,皱了皱眉。 背尸匠,最低贱的行业,也是最见不得光的行业之一,成日里和尸体打交道,世人视为晦气。 没谁愿意自找晦气,所以一般人们是不愿意和背尸匠打交道的,平日里都是避着走,要是不小心遇上了,总得有多远闪多远,就怕生怕惹上一身晦气。 纵然谢九刀这七尺男儿,也不免落于俗套。将那佝偻得背如虾子的老头儿,视为晦气之人。  “怎么?丫头你不躲老头子我?”那老头儿却一脸惊讶地望着身前女子,往常里,人们见到他就躲,有不认识的人听到他是背尸匠,也会立即躲避一些,即使嘴上不说,脸上也好,眼底也罢,都会忍不 住露出一些忌讳。 这丫头倒是有趣,知道他是背尸匠,也还不躲开的,这是头一个。 连凤丫笑眯眯地朝谢九刀招招手:“你把马车牵过来。” 转身问面前老头: “老爷子您是常年住在这儿的? 那咱们三个以后可就是邻里了。” 说着也不管人家老人家愿不愿意,抬脚首当其冲跨进了义庄的门槛, “老爷子您在这儿呆的久,看看哪儿能够藏下我那马车。” 那老头儿一脸的愕然,震惊无比地看着身前女子在他面前,有滋有味地四下打量起这个“院子”。 院子合围,有房有屋有柱子有门也有窗,和活人住的地儿一般无二,可这儿是义庄!!! 这院子里还堆着破旧的棺材板。 那满屋子平放着的都是死人! 别说是一个姑娘家,就算是个普通庄稼汉,也得瘆得慌。 这丫头…… 老叟佝偻着背,定定地站在女子的身后,不发一言地怔然地望着她。 怪胎~ 谢九刀见此,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这女子越发不像个女子了,又想起京都城那位爷,谢九刀面上就涌现出一丝怪异。 …… 与此同时 一身紫衣的司徒渊循着声音,终是找到了他那个表妹。 自然,此处不止一个人,司徒渊眸光转动,落在红衣鲜艳的女子身后,“是你?” 来人薄唇溢出轻笑:“司徒兄,好久不见,为兄甚是想念。” 紫衣眼底一丝怒意,随即,散却,唇瓣亦扬起一抹弧度:  “云凉兄想念的方式,甚是别致。” 正文 第两百六十三章 不能动吗 “事出紧急,司徒兄莫怪。” 司徒渊眯眼打量那清风朗逸一般的男人:“事出紧急?云凉兄,你所谓的事出紧急,指的什么?” 司徒渊冷笑着,睇了一眼被袁云凉所挟持的女子:“就是绑着我的表妹?” “大兄,别跟这个野蛮人废话,他把我弄疼了。” 红衣少女一脸的委屈,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的袁云凉。 她承认,这个人长得十分俊俏,可是这个人实在粗鲁。 她长得这么大,也没谁这样对待过她,丝毫没有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 “莫怪。”袁云凉的面色渐渐冷了去,“你不该动她。” “他?你指谁?谢九……” “你不该动她。”袁云凉冰透的声音,再次淡淡说道,司徒渊何等精明,眼珠波动之间,恍然:“你去了那个死人地?” 司徒渊蓦然恼怒:“云凉兄所指的那个她,莫不就是那个俗物?” “俗物?”袁云凉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也罢,你说她是,她就是吧。” 那女人可比他身边这个娇俏的女子,有趣的多。 如果那个女人是俗物,那也只有一种可能。 司徒渊眼瞎罢了。 也罢也罢。 “司徒兄,”陡然,袁云凉变脸,清隽的脸上,狠辣尽显:“你与那个粗汉之间的恩怨,莫要牵扯到她身上,你若动她,就是与我为仇!” 话毕,猛地将那红衣少女掷向那紫衣:“今日,我话便放在这里!司徒兄若是不怕多个仇人,尽管听之任之!” 袁云凉发起狠的时候,绝不是他外表那样的无害,狠辣至极的一眼,恰好被红衣少女侧首一眼看尽,顿时,一股寒凉从脚趾爬上背脊,直冲头顶! 太可怕! 那野蛮人白糟了他生就这样一副好样貌! 司徒渊伸手按住了被丢过来的红衣女子,眯眼目送那道离去的背影。 眸中,点点波动,凝思浅算。 耳畔 “大兄?大兄?你想甚呢?”少女娇俏的撒娇声,晃着他的衣袖:“大兄,我浑身都湿透了,都怪那野蛮人。他是谁啊?怎这么不知礼数,回头我叫蛮叔叔宰了他,看他还嚣张。” “你要叫你蛮叔叔去送死吗?” 司徒渊只是淡淡垂首,凉凉看了怀中少女一眼,“松手吧,我让人送你出城。” “我不!才不要出城去!”少女拧着性子,忽而紧紧抓住身前男子的手臂,一脸惊叫:“大兄,你的额头……是谁!是谁伤了你?我要叫我蛮叔叔替你报仇!” 司徒渊平静无波,伸手轻轻抚了抚额角的伤,振臂便在少女不知觉中,甩开少女的手掌,转身之际,淡淡道:“你蛮叔叔不是天下无敌。” 少女看着那背影淡漠,狠狠一跺脚,小羊皮的精致女靴,狠狠跺在水坑里,溅起来一簇簇的脏水,少女一脸厌弃: “脏死了!都怪那野蛮人!我要告诉阿娘去!” 又看前面她大兄自顾自地渐去渐远,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等她的意思,蓦然之间,一双杏眼里,蓄满了泪水,委屈地叫道:“大兄,我冷。” “回客栈,阿奴会照顾好你。” 少女更加委屈,灵动大眼眼珠子一转,猛地往地上一坐:“哎哟,摔死我了。” 一边小心翼翼抬头去偷看前面那道背影,却只来得及看到转角处那半抹熟悉伟岸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眼前,猛地抬起粉拳,气急了地砸在地上:“大兄!我要告诉婶娘去!” 少女余音依旧熙熙地传到了转角处男子的耳中,紫衣刀斧神功的面容,眼底一丝厌烦,薄唇扯出一抹嘲弄。 似自言自语:“不能动吗?” 谢九刀说,不能动她。 如今,又多了一个?  不能动?……“呵~”一声轻若于无的轻笑,与这雨水一起,消失无踪。 正文 第两百六十四章 佳人已逝 “追!”令下,十几道飞影飞遁而出,朝着四面八方位,追踪而去。 那十几道影子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消失那一刻,那道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抓活的!” 司徒渊冷笑,谢九刀,你逃不掉! 若换做平时,自然,派出去的人,奈何不了谢九刀那个狂人。 可是此时却不一般,谢九刀已经受了重伤,他们,走不远。 夜将近,派出去的人,终于折返而归。 “人呢?” “属下等人办事不利,求公子责罚!” 一瞬之间,司徒渊面色冷凝,倏然眯眼:“一个受伤之人,还带着一个女子,你们十几个人出动,却无功而返。要你们何用!” “求公子责罚!”跪地的十几个人,闻言顿时齐齐面色巨变,声嘶力竭道。 司徒渊垂首,眯眼,似思索。 “可有线索?” “无。”领头之人硬着头皮:“雨一直下,冲刷掉路面一切痕迹。吾等属下十几人,已经搜查了方圆十里地。一路未曾遇上半个人影。 属下办事不利,求公子责罚!” 在司徒渊这里,责罚便是最轻的惩罚。 若公子不责罚,便是要取他等首级。 方圆十里地,那人受了重伤,天又下雨,城外泥泞,山路更加难走,何况还带着一个女子,跑不远。 跑不远却不见踪迹? 司徒渊不为所动,任凭手下人颤颤巍巍胆战心惊地担忧,他所想,正在推演谢九刀可能出现的几种可能性。 时间渐渐过去,只见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人,倏然站起,大袖一挥:“这一次,便饶了你们。下去吧。” 那十几人得令,仿佛从生死里走过一遭,连忙退去。 太师椅前,司徒渊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一件藏青锦衣,推门便要出去。 “大兄,夜深你要往哪儿去?” 迎面便撞上恰好而来,给他送宵夜的红衣少女。 “我让阿奴炖了鸡汤,香着呢,大兄尝一尝。” 红衣少女献宝一般,将手中鸡汤递到男子面前。 “放着吧,为兄自会喝。” 他匆匆而去,任由身后红衣少女娇俏的叫唤声。 雨已停,空气中飘着湿润,往郊野几个兔起鹘落,身姿飘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再次停下的时候,面前,一座破旧的“义庄”。 义庄还是白天的那个义庄,夜里更渗人。 门前两个白纸灯笼,早就已经成了摆设,破败地在风中摇摆。 眯眼打量起,更是在地上寻找蛛丝马迹。 不信这人和马车,就能够平白消失无踪。 只是今天下过雨,地上车轮的痕迹,确实如同他手下之人所汇报的一般无二,消失无踪。 不禁眉心轻轻拢起……难道那个狂人伤势并不重? 否则怎么在这短短时间连人带马,外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隐匿无踪。 他蓦然一震……面上便自行多了一丝古怪,手无缚鸡之力? 那俗物? 修长的指尖,薄薄一层茧,轻轻探向自己的额头,这伤疤,可是下手够狠的。 俗物虽俗,倒也有一把子野蛮力气。 司徒渊此刻想起白天情形,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那俗物长得什么模样。 忽而喉咙里蹦出一声轻笑……这就对了。 记不住她的模样,合该如此。 这世上能够叫他记住模样的,也只有一个女子,只是……佳人已逝。 须臾之间 男子一改慵懒模样,眼底迸射出如刀寒芒! ——谢九刀! 只恨自己当时慢一步,“没关系、没关系……我还可以将谢九刀千刀万剐!”男子自言自语呢喃。  芙娘,芙娘…… 正文 第两百六十五章 往事 去了哪里? 司徒渊倏然抬头,望向了两盏飘摇的白纸灯笼……不,不会。 那么,是去了哪里? 他生性谨慎,纵然心中已经排除掉那个可能性,依旧还是提起脚,往义庄而去。 …… 义庄里 “老汉我这是第一次,喝上这么好的酒。”背尸匠举起了缺了边儿的破碗,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碗中酒,津津有味地砸吧砸吧嘴。 一旁女子轻声道:“老爷子喜欢,多喝就是。” 她吃相温吞,手中的鸡腿,啃了半个,她旁边的粗犷汉子,闷头啃着剩下的半只鸡,只字不说。 “这酒,不便宜吧?”背尸匠每喝一口,凶丑的脸上便露出享受,以及心疼。 “自家酿的,哪有什么贵不贵。” 女子依旧温吞。 和老汉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说着话。 老汉看她心不在焉,嘿嘿一笑,也不掺和,自顾自喝起酒。 连凤丫抄起一旁的酒葫芦,满上一杯,递到了一旁沉默寡言的谢九刀面前: “喝一杯。” 谢九刀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接过杯子仰头就灌了下去。 背尸匠那个老叟在一旁心疼得直嚷嚷:“好东西白叫你糟蹋了,哎呀哎呀,慢点儿喝。” 连凤丫拿走了谢九刀手中的空碗,酒葫芦倾斜而下,葫芦中的酒液晶莹清澈,又满上一碗,递到了谢九刀面前。 后者依旧一言不发闷头一口灌了下去。 旁边的老叟还是在嚷嚷。 连凤丫给谢九刀满上第三杯酒,谢九刀三杯酒水下了肚,终于。 “大娘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谢九刀丢了手中的杯子,哐啷啷地滚在地上,摔个碎,连凤丫一眼睇过去,瞧他慷慨赴义的模样,微微挑起眉头: “拔刀斩的名头,是怎么来的?” 谢九刀肩膀陡然一僵,猛地抬头,朝着对面女子看了过去,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那女子,对方那张寻常的面容,依旧温吞轻柔。 半晌 “大娘子就是大娘子。”别的都不问,却问出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难道这时候不该问,司徒渊是什么人,芙娘又是谁,他和司徒渊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有他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这女人! 一旁,老叟佝偻着腰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谢九刀虎目烁了烁,最终……“唉……”一阵见血,这女人从来如此,他又何必惊讶。 “我从前从军,喜用大刀,拔刀须见血。司徒渊便给我起了拔刀斩的外号。不过,谢九刀已死,这世上也就没有拔刀斩了——我也一直以为是如此。 今日再见司徒渊,才知道,在这人心里,拔刀斩没死。” 说的有些拗口,女子在一旁低眉顺目地听着,似听懂一般,再问: “司徒渊为什么要视我如仇人?” 谢九刀再怔……又一声叹息“唉……”虽然她没有问芙娘是谁,司徒渊是谁,他和司徒渊有什么仇隙。 但要回答她的问题,以上种种,便不可避免地需要提及到。 “司徒渊虽然小我许多,我与他却亲如手足,一见如故。 芙娘是我远房表妹,虽是我表妹,却和司徒渊年龄相仿。 我一莽汉,年轻时醉心武学,到了成婚的年龄,家中几次为了相看女子家,被我几番推脱掉, 后来又拖了好几年,眼看是拖不下去了,我便瞒着家里跑去当兵了。我家中见这一辈出了我这个忤逆之子,虽然气急,却也没有办法。 又不能见我过了成亲的年龄,还没有个妻室,便做主替我娶了一个妻子,就是芙娘。 芙娘从小寄居在我家,她父母双亡,于我而言,该是亲上加亲,族中长辈们也是这样想着。 于是,芙娘就成了我谢九刀的妻。 而司徒渊,是与我一起沙场作战的好兄弟。 等我们兵中历练归来,取得功绩凯旋的时候,芙娘为我接风洗尘,司徒渊那时便看到了芙娘。” 连凤丫有些无语,很想拍拍身旁这哥们儿的肩膀安慰安慰:兄弟,别丧,不就是被好兄弟绿了吗,多大事儿啊。 “我再糊涂,也瞧得出,司徒渊倾心芙娘,我原是想要成全有情人,于芙娘,我没有男女之情,她从小长在我家,在我眼中,她就和我亲妹妹一般无二。 那年,北边战事吃紧,我接了圣谕,圣上着我立即披挂上阵,带军赶赴北疆。 战场之上,我受敌一箭,不知消息怎么传到了京都城中芙娘耳中,说我命在旦夕,想要见她最后一面都难。 我更没有想到,芙娘会为了见我最后一面,千里之路,到达北疆,芷棠是我亲妹妹,芙娘长在我家,从小和芷棠好,芷棠不放心她,一并跟去了北疆。 却不成想,她们这一去,北疆多了两缕香魂。 芙娘和芷棠被敌国抓住,威胁我弃械投降。 我怎能?!” 连凤丫听着谢九刀一直陈述的口吻,平平淡淡,却从那一句“我怎能”中,听到了压抑和愤怒。 “一边是我妻子和亲妹,一边是几十万战士和万万大庆国的民众。 我不退,妻子幼妹性命攸关。 我若退,国门失守,城内数千数万的百姓将家破人亡。 北地荒凉,你没看到匈奴的士兵,是怎么对待我大庆的老百姓,他们把人当猛兽,放归山林中,而后享乐一般用箭射杀,就仿佛射杀野兽。 可那是人,活生生的人! 他们奸杀掳掠无恶不作! 我那时手脚都发麻了,两边都是我重之又重的,如何选? 我没想到的是,芙娘替我选了。 芙娘到死也没有求饶……可我只能够眼睁睁看着芙娘死在那群畜生手中! 没了芙娘,还有芷棠。 芷棠跳崖那一刻,我才发现,从小长到大的两个女儿家,性情都是那般刚烈。 芙娘死芷棠跳崖,司徒渊恨我见死不救。 这一次见面,他误以为我与大娘子之间的关系,想必,就是因此才视你如仇人吧。” 连凤丫再次举起酒葫芦,这一次——“敬不畏生死的两位巾帼。” 巾帼,自然是谢九刀的妻子和亲妹。 酒香四溢,手一挥,洒在了夜色下。 身后,粗犷的汉子,那么粗枝大叶的一个壮硕汉子,垂着脑袋,肩膀隐隐地颤动着。连凤丫眼神柔和了下去,心中无声叹息一声……“有人说,哭不是软弱,眼泪是在排毒。” “谁说的?” “专家。” “砖家?” “就是很有权威的人。” 谢九刀没有接话,好半晌,风马牛不相及,道: “在妻子亲妹的葬礼上,我没流眼泪。” “我相信,”连凤丫点点头: “谢九刀,我猜,后来,你亲手手刃了害死你妻子亲妹的匈奴人。” 谢九刀宽厚的背脊,猛地一震,倏然抬头,深深望了一眼对面那女子,才道: “猜对了,大娘子能知晓过去之事?” “不哭不是没有心、不伤心。”她浅笑着望向夜空,看得很远很远:“不哭只是因为不能哭。仇未报,你怎么敢哭呢。” 谢九刀牙槽紧咬得腮帮子一阵一阵鼓动……这个女人! 她总是能够一语中的! 那场葬礼,面对冰冷的棺材,他想着:仇还没报,妻子亲妹在地下会不得安宁。 蓦然! 谢九刀挺直背脊,“嘘~”轻轻对一旁女子示意,警惕又专注地盯着院门方向。 又一声轻微细碎的碎木被踩的“咯吱”声。 连凤丫也警惕了起来,蜷放在腿上的手掌,已经摸向了怀中的匕首。 义庄外 司徒渊举步靠近义庄。 一股尸臭味,越发浓烈地飘散开来。 司徒渊蹲下身,谨慎地检查起来义庄门口的土壤。 虽然白天下了雨,这义庄也破败,但是好歹有个门脸遮着雨,门匾下的土壤,比之外面,却是干松的。  食指轻轻捏起一撮土壤,细细地在指尖捻了捻,司徒渊站起身,从袖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干净了手指,那锦帕,飘摇落在了地上,他已转身,踱步离去。 正文 第两百六十六章 算无遗漏 若是那两人进了义庄,那么那大门,就是他们两人一马车必经之处。 即使那两人刻意消除了进门的车轮和马蹄印,那也消除不掉车马经过的土地会被踩实。 所以刚刚他蹲下便是查验那块土地土壤的松实程度。 至于满是死人的地方,他可不想进。 司徒渊俊美的面容上,一闪即逝的厌恶。 他走后 一双人影,出现在刚才他出现的地方。 连凤丫轻轻扫过地上的那块锦帕,蹲下身去,指节在那块锦帕前轻轻叩了叩,忽而侧首扬唇冲着身后谢九刀一笑: “九刀,幸好跟你有仇的这个,是个洁癖,不然真叫他进去了,你又打不过,那咱们可就惨咯。” “洁癖是什么?” “洁癖啊……”连凤丫想了想,挥了挥手:“哎呀,你不需要知道,反正姓司徒的没进来。” 她拍了拍胸口:“好险,猜对了。”果然是洁癖。那人碰过她之后,悄无声息地擦了擦手,以为做的隐秘,还是叫她看到了。 “不过大娘子,你让我把这块地弄得松软,也算是骗过了他。” “他比你聪明。当然要做到极致,连我自己都能够骗到,就不信骗不了他。” 谢九刀看那女子摇头晃脑,蹲在地上说着话,听得他嘴角抽搐……这是在骂他蠢笨吧。 女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泥灰:“走,回去吧。” 转头却看谢九刀蹲下身去捡地上的锦帕。 忙叫住:“别动!” “?” “姓司徒的是个疯子,跟你有仇,你的东西,他就都要抢。 这种人,他的东西,怎么会随便遗漏在别处?” 她是不信的,哪怕只是用过的锦帕,对司徒渊那种偏执的疯子而言,也还是他的东西,偏执的疯子,是不会把自己的东西,哪怕自己不要的,给别人。 “再者,他那样爱洁净,怎么会愿意自己的东西,落在义庄里?” “故意?”谢九刀猛然睁大眼睛,朝着对面女子望了过去。 “谁知道。”连凤丫打了一个哈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叫你这么弱,咱们还是谨慎点好。” 谢九刀望着那道转过身去的背影,他粗犷的大脸上,一阵铁黑,被这女人一口一个“你弱”的贬斥着,谢九刀在心里抓狂,他一定一定要赶紧恢复! 两人回到了屋子里,背尸匠那老头子已经点了一盏油灯。 连凤丫飞快跑过去,“噗”的一下子吹灭。 “作甚,丫头?” 她笑嘻嘻地说着:“老爷子,睡觉还点什么灯。”点灯引来司徒渊那偏执疯子吗? “你不怕?这里可是义庄。 这偏屋外头,可都是死人。” 连凤丫笑呵呵的:“比起死人,我更怕活人。” 那老叟浑浊老眼中金光一闪而逝。 夜深 陇右的小镇郊外的义庄,这一夜,连凤丫和谢九刀,与尸同眠。 天边第一抹朝阳,鸡鸣时分,两道黑影出现在了义庄门口,飞快闪身进了义庄,穿梭在尸体之间,飞快找寻什么。 不过几多时,“头儿,没找到。只有一个老头儿,睡着。” 一道声音,粗嘎道。 “那是背尸匠,倒霉!”另一道声音狠狠咒道:“走!回去!向公子禀报!” 两道人影飞快离去,经过门口时候,捡起地上的锦帕,闪身离去。 义庄里 吱嘎—— 角落一个破旧棺材,棺材板挪动,哐啷一声掉了地上,一只手伸出来,揉了揉眼睛:“谢九刀,起来干活。”  女子睡眼惺忪,伸了个懒腰。 正文 第两百六十七章 熬鹰煮盐 谢九刀跑了来:“大娘子有甚吩咐?” “有有有,很重要。” 谢九刀听着这话,顿时一脸严肃:“大娘子吩咐就是,有我谢九刀能够做的,尽管说。” “呐,收拾一块儿干净的地儿吧。”她手一指周围,谢九刀顿时嘴角抽搐……敢情儿这就是她说的“很重要”的事? 闷着气,谢九刀啥话都没说,转身闷头去收拾出一块儿干净的地方来,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故意收拾的时候,把东西弄得叮咚作响。 自然,女子看在眼中,轻笑一声,转身便走。 谢九刀眼角余光扫到那女子优哉游哉背着手闲逛,顿时粗豪的面庞上,脸色更黑了,她把“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做,自己却优哉游哉了。 忍不住哼唧道:“大娘子,您来游玩儿呐?” 连凤丫听着呵呵一笑,瞅一眼干活儿的谢九刀:“是呢,你小子不服气啊。”游玩儿?尸体堆棺材集中营中游玩儿吗? 好你个谢九刀,现在都学会了反讽。 连凤丫昨天经受了那场无妄之灾,这会儿罪魁祸首还敢反讽她,顿时便扬唇反击,不冷不热地念叨他两句: “可别忘了,谁害我倒霉催的遇到个疯子。” 这话一说,谢九刀就蔫儿了吧唧了,聊起眼皮,刚好看在那女人拳头压着嘴,一阵阵的小声咳嗽。 陡然记起来,司徒渊的那一掌虽然打歪了,却也一掌打在那女人肩甲上了,而从始至终,那女人愣是一声不吭,一句“疼”的没有喊过。 而今也还压着嘴唇,估摸着是实在忍不住才那样小声地断断续续咳嗽。 “大娘子,你伤势……” “去!”他话没说完,那女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满口的呵斥:“我好着呐,你可别咒我。” 谢九刀顿时住了嘴,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感慨:刀子嘴豆腐心……她完全可以责怪他,还要顾及他的心情。 连凤丫扫了那木头疙瘩一眼,翻了个白眼儿,没再理会那傻大个儿了,她可没那么圣母,这点儿疼死不了人。 姓司徒的疯子,一掌打歪,打在她肩胛骨上,又被当时她身后那扇破门忽然倾塌,卸去了一部分力量,是这具身体孱弱,换做她前一世的身体,也不会因为这点伤就牵着胸口闷疼了。 陡然间,连凤丫意识到——不管在哪里,一具结实的身体,还是十分有用的。 背着手,一边思考回去淮安城之后,定要重新拾起练体之术,一边转个弯口,往后头偏房去。 老叟佝偻着背,背对着她,听她走来,慢吞吞转过身来。 连凤丫便住了脚步,站在那老叟面前几步外,笑眯眯地蹲下身去,与那老叟视线一般平齐:“老爷子,麻烦您老帮我到镇上买上几样东西?” 那老头笑呵呵地望着面前与他平齐的那张女子清淡随和的面庞,浑浊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忽而一乐:“丫头,蹲着不累?” “敬老爱幼。”女子随和道。 那老头又看了面前女子那张随和的面庞,这一次,这一眼看得更深,好半晌,“哦~我这老头子,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敬着,” 老头儿常年佝偻着腰背,把他整个人压得弯曲,也让他比别人矮了许多,看人便要仰着头去看。 “好多年了,老头子除了看小娃娃,就没平视过谁了。” “那敢情好,仰视、俯视、平视,我最喜欢现在这个角度。”她笑着说,好像是开玩笑一般,那老头儿却哈哈笑得欢快: “丫头,买甚,你说,老头子不要你的酒水,也帮你跑这一趟。” 连凤丫哈哈一笑,“老爷子您辛苦,酒水管够。” 她又说了一堆东西,那老头儿点点头:“行个,老头子我现在就走一趟。” 然而,背尸匠出门,仿佛自有规矩。 连凤丫看着老头儿不知打哪儿来的一个麻布裹头,硕大的麻布从头兜了下去,遮住了双肩,一直拖曳到腰摆。 “您这是?” 她惊奇。 “背尸匠不吉利,出门裹麻戴孝,走到哪儿,人要看见,远远就能躲开了。” 只听着老头粗嘎的声音解说着,连凤丫怔然地望着那道慢吞吞一脚深一脚浅,离去的背影。 等那背影快消失,她仿佛被触动机关一样,忙叫道:“老爷子,辛苦您了!” 那背影没停顿,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老头儿麻布下的老脸,沟壑丛生,每一条褶子都漾起了弧度,沟壑变得更加深了。 …… 连凤丫看着面前摆开的东西,一言不发地往义庄后头去,亦庄后面有个偏门,偏门早就已经破旧不堪,还用一把生锈的锁头锁住,背尸匠那里要来的钥匙,她推开偏门, “吱吱嘎嘎”的,仿佛岁月留下悠远古拙的声音,偏门打开,还有一个不足宽敞的地界,这地方隐秘,若不是背尸匠指路,外人是无从察觉。 马车,便停在了这里,也才躲过了清晨黎明时分那一拨人马的搜查。 连凤丫给马儿喂了草料,捧起马车车厢里灰褐色的晶石。 “大娘子,我来。” 谢九刀刚要去接,便被让开了。 “你这半个废人,逞什么强。” 女子淡淡说道,谢九刀嘴角猛烈抽搐起来。 这女人! 谢九刀大步上前,一把从那女人手里接过了晶石:“这把子蛮力还是有的。”他都没好意思说她,就她那点子力气,还被司徒渊打伤半个肩胛骨,说他逞强? 天上日头偏中了,谁能够想到,这死人堆里,正热火朝天。 要从毒盐块儿中分离出人可以吃的食盐。 粉碎、溶解、过滤、解析,去除毒盐块儿中的沙粒杂物,经过一系列的过滤解析最终去除掉毒物,结晶出干净的盐粒。 理论上应该如此,但具体的……这一天,连凤丫很紧张,尽管心中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但依旧十分紧张。  这一天,谢九刀这个莽汉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女子闷头做着他完全看不懂不理解的事情,看到一块深褐色的毒盐块儿,在那女子的手中,一点一点变得面目全非,成了一摊清澈的水,被放在一口破锅里 煮,最终烧干了的破锅里,一滴水也没有,却附着了一层洁白的颗粒。 “尝尝。” 谢九刀在狐疑中伸出手,抹了一把锅壁,放在嘴中,“盐!是盐!”他几乎于激动得颤抖地叫了出来! 望着那火堆旁的女子,心里涌出来无数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连凤丫的手,钻心刺骨的疼,肩胛骨上的伤,本就没有好,如今又是一天劳累。 额头上沁出来的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疼出来的冷汗。 擦一把,袖子上便湿了大片,谢九刀看到那女子坐在火堆旁,篝火照的她那张脸,疲倦下依旧熠熠生辉,他看到那女子浅笑着问他: “九刀,我可有叫你失望?” 他才猛然想起来,当初在那条河沟里,两人像个没见过市面的傻子一样,不停地凿着河沟沟壁上,别人弃如敝屣的毒盐块儿,那女人信誓旦旦说,她能叫大庆的百姓,吃得起盐了。 谢九刀沉默地盯着那依旧正在火堆上,干烧着的破锅,看着里面洁白无瑕的盐粒,正在热火的烤灼下,呲哩啪啦发出轻微爆响。 默默抬起头,慎之又慎: “大娘子从来没叫我失望过。 九刀……拜服!” 连凤丫笑了。 望了谢九刀……这是一只野鹰,尽管看起来臣服,却未必真如眼前所看的那样。 而鹰,翱翔天际,想要折服,难。 古有熬鹰,她——连凤丫,便是熬鹰人。  她需要的是——全心全意与她共进的人。 正文 第两百六十八章 热火朝天的义庄 陇右一行,并没有结束。 破败的义庄里,呈现出欣欣向荣,一派死人,棺材堆中,却有忙碌的身影,要是叫外人看到,一定愕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谢九刀整理出来的,一块干净的地儿,小小的一块地儿,还架着一口锅,正大火烧的旺旺的。 初冬来临,粗壮的汉子,却袒露了胳膊,脊背,只着下装,不停地凿着灰褐色的晶体,凿开、粉碎,丢到一旁的水桶里。 一个佝偻着腰背的老头儿,不停地搅拌着水桶里的水,直到扔进来的碎末溶解得不见,清水变成了灰褐色的。 还有一个女子,用南瓜瓢子,从老头儿搅拌开的水桶里,舀出来一勺一勺黑褐色的水,倒进另一个顶头绷着麻布的木桶里。 直到这个木桶的水半满了,又把这个木桶顶上绷着的麻布拆开,奇怪的是,经由一张麻布过滤后,原本浑浊的液体,变成了浅色了。 这样的过程,经过几次过滤,木桶里的水,彻底清澈了,再把这变得清澈的水,倒进了旁边那口大锅里。 大火熬熬地煮,煮干了,锅里便只剩下一层洁白的颗粒。 每当一口大锅烧干,老头儿就看着那锅里洁白的颗粒,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旁粗壮的大汉,也会瞄上一眼,而后更加卖力地凿着堆成堆的灰褐色的晶体。 女子每次把锅里洁白的颗粒刮下来,收集起来,放在了瓦罐里。 那粗壮的汉子眼皮都忍不住地直跳:“小心点!别撒了!” 而每当这时,女子总会忍不住翻个白眼儿。 终于在第八次,那粗壮的汉子一旁急切的叫着“别撒了”的时候,女子嘴角一撇,蹲在地上,扭头便反嘴一句: “又不是你家盐,你这肉疼什么。” “那也是盐啊!还是精盐!你别撒了,多可惜。” 女子一指那地儿堆满的晶石:“这玩意儿,多的是。想要多少没有?” 一旁佝偻着腰背的老头儿难得的打起圆场来: “别争,别争,这可是稀罕物。有那功夫,咱仨又煮了一锅了。” 不知何时起,这脾气有些怪异的老头儿,便把自己算进了一伙人里,开口闭口“咱仨”。 七天时间过去,连凤丫心满意足地站在了那十三个酒瓶大小的瓦罐前:“九刀,是时候回去了。” 粗壮的汉子擦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就在刚刚,他们煮完了最后一锅盐,他还露着胸膛,初冬,却浑身热乎乎的冒着汗水。 老头儿颠簸着脚,一步深一步浅地朝着两人走来,笑呵呵地开口:“丫头,要走了?” “是啊,老爷子,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了。”  “你这煮盐的方法,传出去,人人都要眼红了,你就放心老头子我?”这些日子,他从一开始袖手旁观,到后来一起煮盐,这丫头是怎么把那城池外河沟里不值钱的毒盐块儿,变成人人趋之若鹜的精盐 的,他可是从头参与到尾,知晓的一清二楚。 “送您了。但您不能外传。这煮盐的方法,我还有大用处。” 女子笑着,一双眼睛,又亮又清澈,不禁让人多看两眼。 那老头儿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丫头倒是慷慨。 “这样啊……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够叫我这老头子守口如瓶。”老叟目光矍铄,盯着面前女子。 连凤丫清浅的眼眸,蓦地一抹精光闪过,弯唇笑道:“老爷子,您说说看。” “老头子跟你走。” 谢九刀眉心一蹙,便驳斥一句:“老不休,要点脸?”还有这样赖着人的?牛眼烁着嫌弃:“你还想赖着我家大娘子?” 那老头冲着谢九刀哼唧了一声,却只盯着连凤丫:“丫头,你看这办法好是不好?” “这样啊……” 谢九刀瞧身旁女子似乎并不拒绝,顿时一急:“大娘子,谁知道这老头儿的底细?谁晓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老头子我就是个背尸匠。”话到此,顿了下,才道:“丫头,你若是嫌弃老头子我晦气……” “你是坏人吗?” 老头儿一怔:“老头子背了一辈子的尸体,一辈子只和尸体打交道。”算是好人了吧。 “这样啊。”女子垂目:“那就不行了。” 老头儿稍稍失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是,他是个晦气之人。 也还有不甘,“能问一句为甚?老头子是个晦气人?” 谢九刀冷哼道:“你倒是心里清楚明白,那还问?” 却见女子抬起头,唇角微微上翘:“我不养无用之人。”与尸体打一辈子交道……她唇一撇:“我又不需要你帮我背尸。” 那老头儿一脸愕然,她竟是因为这种理由? 这丫头……挺有趣。 “你家就不缺长工? 老头儿我会的很多。” “那您老说说?” 她依旧轻笑。 那老头儿便开始细数他会的了: “长工会的,老头儿我都会。 种花种树的花匠,刨木头的木匠,砌房子的工匠,杀猪宰羊的屠夫,训狗训狼的捕猎人,老头子我都能干。” 听起来还挺不错的……“那是我赚了?” 那老头儿裂开嘴,两排黄牙特显眼:“老头儿我就好丫头你酒葫芦里的那一口酒。” 连凤丫垂眸……那就不奇怪了,原来是个酒鬼,贪那一口黄汤的。 淮安城里也有一个酒鬼,嗜酒如命,她可知道,嗜酒如命的酒鬼,还真是能够把自己卖了,就换那一口酒水。 再一想,家里还真缺一个长工,这头儿,还挺能者多劳的。 “我家什么都缺,就不缺那一口好酒。” 老头儿闻言,浑浊的眼珠子,瞬间亮堂堂的,喜笑颜开:“丫头这算是应了?” “应了。”她道。 琢磨着,好像是占了个便宜。 刨去这老头儿背尸匠的这个身份,别说,他一人分担家中几个活计,还真是替她省了好几笔银子。 顿时,心里乐悠悠的。  后来,连凤丫才知道,那花匠,不是她想的那个花匠;木匠也不是她认为的那个木匠,工匠,屠夫,猎人……就没一个和她想的一个样! 正文 第两百六十九章 回来了 路漫漫兮其修远,归途何处。 那是一行不太起眼的赶路人。 由北一路向南。 来时心有惦记,行路慢慢,归去已然圆满,悠悠然。 冬冷,风寒。 那马车依旧还是来时的那辆,唯一不同的是,赶马的汉子,身边多了个满脸褶子的老头。 老头儿姓江,除了一个不太讨喜的工作,就没有什么特别传奇的故事了,自然,也没有武侠小说里威武霸气的名字,老头儿就叫江贵儿。 一辆马车三个人,一女二男,一少一青一老,奇异的没有一丝违和感。 来时顾虑着绘制地形图,回去便没了这些繁琐,行起路来,也快了许多。 腊月中的时候,淮安城里,天将大亮,人们伸着懒腰爬起来,小孩儿总是最活力的,推开了窗,顿时满眼的惊喜,欢快地叫道:“下雪了。娘,娘,俺要出门子找二狗子去。” 朴素的妇人叨叨着:“可别疯玩儿,你个崽子,以为俺不知道,你找二狗子干啥去,前年个下雪,你这崽子就是和东家的二狗子雪里头打滚儿去的。湿了一身的袄子。”说得好不肉疼。  大街小巷,好似从深夜里复苏了一样,两旁商家店家,纷纷开了门,今天,便算是开了市了,只是这雪天,孩子们欢快了,店家们便愁了,雪天里,谁还往外头溜达?不溜达,他们的生意算是要冷了 。 纷纷地摇着脑袋叹息着。 便在这众生众相中,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城。 马车在百桥胡同口,车里女子叫了停。 不多时,帘子动了动,车厢里钻出来一道纤瘦身影。 女子跳下了马车,在这胡同口愣是呆站了好久,望着这黑索索的胡同口发了呆。 “大娘子,想家了吧。”谢九刀也从马车车板上跳了下来,别说,还真是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阿娘该想我了,阿爹又不知喝掉我多少好酒,竹心那小子的学业,进步了没。还有……”她低声喃喃着,便突然地声音戛然而止了。 谢九刀扫一眼身旁女子,了然于心:“小公子小小姐也盼着大娘子回。” 她埋头不语,心知亏欠了那对儿小儿。 江老头儿自觉插不上话,没趣地摸着鼻子呆在一旁个。 “走吧。” 谢九刀牵着马,在不算宽敞的弄子里,举步前行。 连凤丫盯着面前的大门,心跳突然地跳得飞快,生出一种迫不及待来。 叩叩—— “谁……” 吱嘎——一声,大门被人拉开,人未到声先到,那里头来开门的人,下半句的字眼儿,便全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怔然地望着门口的那人。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门内的人,舍不得眨眼地张望着门外的,看着看着,皱纹的眼,便淌下了泪。 忙抬手擦,哽咽道:“瘦了。”  连凤丫不想承认,这一刻,她也有软弱的时候,眨眨眼,眨掉眼眶的酸涩,冲着门内的人,喊一声:“娘,”脑袋便靠到了万氏的肩膀上,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想你咧。” 正文 第两百七十章 漏嘴 “她娘,他们又来了?”  院子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连凤丫抬头望去,匆匆跑到院子里的憨实汉子,手里还举着一把菜刀,就这么倏然停住了脚,木头一样伫立在原地,怔怔地盯着门口的人看着,眼眶显然可见地红了 。 万氏也转身,自然看到这一幕,眼瞅着家里那位就要没出息地掉眼泪儿,顿时白了一眼:“我闺女家来了,你还站那儿作甚?瞧你这傻样儿,让人看笑话了不。” “啊?” “啊啥啊?还不赶紧过来,没瞅见我闺女儿手里拿着东西?重的咧,没得压坏我闺女儿。” 万氏没好气地冲着院子里的憨实汉子吆喝道。 连凤丫差点儿被嗫着,低头看看自己两手空空,又眨眨眼,很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十分确定——她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要不是了解她娘,她还以为她娘是在讥讽她出远门回趟家没拎个礼,但尽管是了解万氏并不是这个意思,连凤丫依旧少见的脸一红。心里忍不住骂自己一句怎么就没记得这事儿。 身侧伸出来一只手,手里拎着个包裹,“丫头,你忘记这个了。” 连凤丫顺势低头看去,眼睛顿时一亮,那包裹里,是他们经过一个镇子上,顺手买来的龙须糖。 心说:这老头儿果然好用,当初收下这老头儿,简直是太正确了。 “对,娘!你瞧,我把这给落在车上了,龙须糖,好吃着呐。”顺手从身侧老头手里接过了包裹,塞进了万氏的怀中。 她娘乐呵呵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把那一包裹,拽在手里,欢喜得不得了。 连凤丫看着,却忍不住更加自责,老脸又是一红。 她爹跑了来,站在她面前,想伸手抱一抱,却又不好意思。 “我去牵马。”憨憨地说了一嘴,便要跑去从谢九刀手里牵马来,手臂被人紧紧地捉住,连大山扭头看去。 “爹,想你呐。”她便像个小孩儿,晃着连大山的那只胳膊撒起娇,谢九刀默默把脑袋扭向一边去,嘴角抽了抽……要不是了解这女人,那他一定会觉得眼前这一幕父慈女孝很感人。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这女人看起来稚嫩像个孩子,其实切开,里头都是黑的…… 连大山望着面前的闺女儿,瞧着这孩子还像小时候那样向着自己撒娇,顿时眼眶又红了起来,“爹、爹也想你咧。” 老实巴交的汉子,憋了许久,终于憋出来一句话,话落,整张大饼脸,就红成了猴屁股。 连凤丫想取笑闹腾她爹两句,眼角余光突然扫到连大山另一只手上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忽然想起来刚刚她爹跑到院子里的那句话。 她何等敏锐,联想连大山前后举动,眼又扫了扫那把大菜刀,女子看似不经意地垂眸问: “爹,你这菜刀不收收?举这个菜刀到处跑,没得摔一跤,伤了你自己。要我说,爹,就你这粗心大意的坏毛病,得改,不然娘都看不惯。” 连大山不曾多想,只听自家闺女回来就埋怨起自己的粗心大意,顿时便觉得大受憋屈,想也不想就涨红脸的骂道: “还不是他们那些没心没肺的逼的?逼得俺家没法儿,只能拿菜刀来吓唬他们了。”万氏脸色一变,喊一声,“她爹!” 却已经晚了。  “他们?”连凤丫眯起了眼:“谁?” 正文 第两百七十一章 都精明了 “这,凤丫啊,你看,这天儿还飘着雪,咱也不能老占着门儿,先进屋去。”万氏上来,便牵住她闺女儿的手,往屋子去。 连大山连连点头:“就是,你娘说的对,天儿飘雪花儿咧,外头怪冷呼。” 这两人那模样,到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 连凤丫也不去戳破,依言笑着进院来,谢九刀在后头,牵着马车进了来,江老头儿倒是很有眼力见地走在最后头,顺带关上院子门。 谢九刀把马车往后院里牵过去,连凤丫眸里寻思,悄然打量着面前两位局促不安却又想要掩藏的爹娘,心里算着该怎么去套来话。 她娘精明,连凤丫想都没有想,就放弃了从万氏嘴里套出话来的打算,便笑眯眯地望向一旁的连大山:“爹……” “凤丫啊,爹锅里还熬着鸡汤,爹去灶房,你许久没有归家了,叫你娘多陪陪你,你娘俩多叙叙旧,”连大山听着连凤丫一声软糯的“爹”,立刻连连摆手, “还有你俩娃都能快会喊人了,凤丫啊,叫你娘领你去瞧瞧俩孩子。爹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连凤丫眼中浮现一丝愕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老实巴交的爹,逃命似的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忍不住心里“靠”了一声……现在连她爹那样的老实人,都学得机敏了? “娘……” 她话还没说完,手腕便叫人亲亲热热地挽住了,万氏挽着她的手,就半推着: “凤丫,想娃了吧?这会儿俩娃该醒了,走走走,娘带你去。” 不提孩子,她也没那么思念,万氏一提孩子,那身体里突然涌上来的念想,便如潮狼一般汹涌。 她本是情薄之人,上一世,何为情,何为爱,何为关怀,她从不知晓,上一世,作为连笑生一个六亲孤寡的人,亲人是别人的人生中才有的,亲情是别人嘴里的事情,从来,与她无关。 今生…… 今生她是连凤丫,有太多的不同。 而情、爱、关怀……她便是一个初生牛犊,从头学起。 站在床前,少见的,连凤丫有些别扭,万氏忍不住白了一眼:“自己的孩子,你还扭扭捏捏?” 连凤丫被万氏这么一躁,脸就微不可查的红了起来,耳根子都发烫,她又有些不服气,忍不住就想怼回万氏,却发现找不出话来怼万氏,扫一眼床榻上的俩酣睡的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娘,你不说他俩醒着么?这不,呼噜都快打上天。” 万氏又白了自家闺女:“你好几个月都不在家,管过娃不?” “我……” “都没管过我俩乖孙孙,这一刚回来,你就管天管地了?” “我……” “我告诉你,像这么大的娃,嗜睡一些才对头,你有甚意见?” “……没。”她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怼了一句孩子没醒么? 她瞅万氏……这是一对溺宠孩子的爷奶。 但这话,连凤丫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对着她娘说出来。 …… 吱嘎嘎的院子门刚要落上门栓子,就被人由外头粗鲁地推开了,江老头儿在门后头,猝不及防的被推开的大门儿砸到,顺势倒在了地上。 身后大门哐啷的一声巨响来,便是想要忽视也不太可能。 “你是谁?” “你们又是谁?” 来人看着江老头儿,顿时就拉拔着大嗓门儿叫嚷开:  “连大山!你给俺死出来!” 正文 第两百七十二章 连大山有姘头了 连凤丫看着万氏慌了,眼底精光一闪。 “娘,外头是谁啊?” “没……没谁。”万氏回答的飞快,话落便自觉尴尬,外头分明是有人的,眼神一边,立马改口:“啊,许是邻居家的,找你爹喝酒去。” 连凤丫笑望着万氏,“这样啊。那是爹的朋友?” “对!对对对!是你爹的朋友。”万氏从善如流,她正愁找不着理由,没成想,她闺女儿就给她想出来个,立刻点头如捣蒜。 哪知道,她闺女儿就不是什么好人,已经开始给她挖坑跳了。 “我爹的朋友啊。”连凤丫轻声道,一扭头,疑惑地凝视万氏,“娘,哪有朋友会这么骂自己朋友的?您瞧过朋友之间这样不顾体面破口大骂的?我瞧着,不像是朋友,倒像是仇家。” “……”万氏几次张嘴,哑口无言,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身侧她闺女儿那张带笑的脸,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给人解围的人啊。 她刚才是急了,气急脑子就抽了。 这会儿被连凤丫一顿问,脑子清醒了过来,也就越发觉得她闺女儿那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嘴里不说,心里差点儿骂娘:这丫头,贼精! “娘,您不说,要不我自己出去问问去?” 说罢,连凤丫作势就要走。 被万氏一把拉住,“别!你问谁去?” “娘,您这是准备说了?”连凤丫还是笑,笑眯眯的眼儿,别提多亲和,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儿。 万氏猛地醒悟过来,心里狠狠地“啊呸”了一声,亲和个啥呀亲和! 连自己亲娘都算计的,能亲和哪儿去? 万氏此刻,被自家这贼精的闺女儿算计了去,心里是又恼又愤又无奈,满心眼儿里只有她闺女儿怪会算计的,哪儿成想,她闺女儿也有那些好? 倒不是说万氏不懂得连凤丫的好,只是此刻千防万防,还是叫自家闺女儿三言两语挖了坑套了话,最最关键的是,没谁推她,她自个儿欢快地跳了。 这可就叫万氏且爱且恨了。 前面院儿里,嘈杂的声音依旧。 万氏眼神复杂地扫向了前院儿那方向,没说话呢,那张银盘子的脸,就红了又青,青了又紫,几番欲言又止。 连凤丫实则心中已经有些明白,恐怕这事儿,不是谁谁谁找茬儿那么简单的。 如果是叫人欺负了,她今天归家,她娘不会与她遮遮掩掩。 而万氏从先前见面儿开始,就遮遮掩掩着。 此刻更是扭扭捏捏欲言又止,显见的,就是难以启齿。 到底,什么事儿? “是爹惹得事儿?” 万氏欲言又止,几次张嘴都难以启齿,连凤丫只好先开口问了。 用上了排除法。 如果是家里的事儿,她娘不会这样羞于启齿。 “……嗯。”好半晌,万氏才喉咙里溢出轻微的应答声。 连凤丫眼珠子微动,不动声色地打趣儿:“哦~我爹不会在外头有了姘头了吧?” 万氏脸色乍变:“你爹不是这么个人儿!” 这一下,轮到连凤丫愕然了……她那么一问,也就是打个趣儿,说个笑而已。 “爹还真的在外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万氏狠狠打断,万氏涨红了脸:“谁都可以说你爹不是个东西,你是他闺女儿,你不能够!” “……”  万氏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你爹他是那么个人儿吗?你爹是吗!”她又不敢大声,怕吵醒了屋子里的俩孩子,狠狠压着声音,冲着连凤丫低喝道:“你爹太实诚了,叫人给算计了!” 正文 第两百七十三章 坑害 “你爹他叫人算计了。” 万氏说起这个,情绪便激动起来,连凤丫看着这样反常的万氏,万氏是个贤良淑德的传统妇人家,她能上得了厅堂也能下得了厨房,万氏也会委屈,但她又很能够忍。 这是事实。 是在连家老宅将近二十年苦兮兮的生活里,熬过来的。 她敢说,若不是她的到来,万氏这会儿估计还在那个一碗水端不平的偏心眼儿的连家老宅里委委屈屈地忍耐着。 便是后来他们搬出来了,和老宅人没有干系了,老宅的人再来找茬,万氏虽气愤,却没像此刻这样情绪激动得几乎说话都气得哆嗦。 能够叫万氏气成这个模样,这件事…… “你爹欠了地下赌坊的钱!” 万氏气得低喝道。 一旁,连凤丫却一脸惊讶。 老实巴交的连大山学会赌了? “爹他什么时候学会赌了?” 万氏听到她的问话,却更加气愤交加:“要真是你爹赌输了钱,那也就罢了! 是连二才那个狗杂碎!” 连二才!那不是她二叔,连家老宅那边儿二房的?连老爷子的二儿子?她爹的二弟? “我爹他不会是……帮人作保了吧?”连凤丫几乎可以肯定了,连大山那性子,给他钱去赌坊,他都嫌浪费的,这种憨汉子,情愿在家和褚先生喝酒也不乐意去那鬼地方。 “诶?你咋知道咧?谁给你说过了吧?” “额……猜的,猜的。”这种套路,还要别人说?  连凤丫忍不住翻个白眼儿:“阿娘,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欠了赌坊多少钱,把钱还了不就行了?凡是能够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儿。”这一两年里,她也挣了不少银子了,她就不信,她爹能够把她整 个家当都给赌掉。 “你爹也傻,大街上就叫连二才那狗东西拉去了赌坊,说是救命去,连二才那狗东西哀求你爹,说不还钱,赌坊就要把他腿打断。 你爹本来是已经对连家老宅那边的远了,可那狗东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求,一口一个他还要养家,不能没了腿,苦了他,也不能够苦了大宝小宝俩孩子。 你爹心就软了,想着念着连二才再如何,那也还是他自己的二弟,自己的血亲,他能够冷落了连家老宅的人,可不能够见死不救。 想着也不过就是还钱的事儿,当下就问了连二才那狗东西欠下多少。 一百两银子! 你爹听了就吃惊了,一百两银子,咱家是拿得出,可一百两放在普通人家,那可是比巨款。连二才就这么输掉了。 你爹恨铁不成钢,自己二弟还在一把眼泪一把鼻子哭着说错了,再也不了。 他心一软啊,就跟着去了赌坊。心道,这一百两放别人家,是比天大的银钱,放咱家,就不算多了。 到了赌坊,你爹才发现,自己个儿身上没带那老些钱,就同赌坊的管事商量着,他回去拿钱去,过会儿就来。  那管事说,要是你跑了咋行,连二才是指不上还上这钱了,你要跑了我也找不着你,管事的就跟你爹说,要不这么着吧,连二才的欠条,他现在就当着你爹面撕掉,你爹替连二才补张欠条,回去拿了 银钱来赎欠条就是。 你爹哪有那老些心眼儿,觉着这法子行,就在管事拿给他的那纸上画了押。 他回来拿了钱立刻就去赌坊去赎字条,结果人家不认账,说他讹人。 说你爹明明是在赌坊里赌输了眼儿,把果酒甜酿的秘方子给抵押给赌坊了,不信看抵押的证据,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上头你爹盖的红手印。” 万氏眼睛都红了:“那哪儿是他二弟?那是恶鬼啊!那哪儿是一家人,是血亲?那是来吸咱血的恶棍啊!” 万氏说到最后,双眼赤红赤红的,胸口剧烈的起伏。  “娘,消消气。”连凤丫一边轻轻抚着万氏的后背,一双清冷的眸子,寒光一闪即……呵~总有些人,有恃无恐啊! 正文 第两百七十四章 欺人 对于连凤丫而言你,连家老宅是个甩不掉又不能干掉的存在。 自打她来了这个时空,这个时代,她便喜爱上了这双父母,这个幼弟,因为喜欢,才要护着,爱着,才想要一起生活着。 否则,她大可一走了之,天大地大,什么地方是容不下她这个人的? 因为喜爱这双父母,喜爱这个家,所以在意,在意这个家的好与坏,在意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这具身体的爹——连大山的感受。  连凤丫太清楚连大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正是因为清楚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才会几次三番对连家老宅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会每每在紧要关头,高拿轻放,就把连家老宅那群讨人厌的,当 个屁一样放掉。 因为她清楚一件事情,她替他们这个小家做主,强横地出手教训连家老宅的人,她爹连大山不会怎么样,可如果她真的整死了连家老宅的人,她爹虽然也不会怪责她,但到底心里会愧疚,会难过。 而她,已经喜爱上了这个家,勤劳的、有些小精明的万氏,勤恳的、憨厚的连大山,聪慧懂事的连竹心……她,都喜爱上了。 她……不是没想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连家老宅上来招惹他们的惹事头子给不声不响地弄死,一死百了,就再也没有那甩不掉的狗屎一样的存在,也不会再碍着她的眼。 可每一次当她心里动了杀机的时候,面前便呈现她爹连大山愧疚难过的面庞。 她……不想要连大山一辈子活在愧疚中。 连凤丫闭上了眼,袖子中的手掌,紧了又紧,把拳头攥得骨节几乎都要捏得发白,她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按耐住心口那股狂燃的怒火,才按捺住心底深处的杀意。 “你去哪里?”万氏拽住了转身就疾步而去的连凤丫:“你、你可不能够乱来啊。你爹他也是被骗的。” “娘,我知晓的。”连凤丫被万氏拽住,她转身,拍了拍万氏的胳膊:“娘,您放手。外头那样叫嚣,我没回来就罢了,我回家了,就不能够让人骑到脖子上去。” “凤丫,你,你可不能够逞强,那些人可都是穷凶极恶,坏事做尽了的呀。” “我知晓,娘别担心,你听听,他们把我爹骂得那样难听,可有把我爹当人看待?” 穷凶极恶?坏事做尽? 呵~那要看,跟谁比了……连凤丫眼底闪过一抹冷芒。 她一把拉开万氏拽着她的手,转身,风一般离去。 万氏眨眨眼,怎么、怎么眨眼就跑掉了? 她一晃神,“哎哟”的一拍大腿,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连凤丫家的前院里 来了几个生脸儿,连凤丫从后头来时,转角处就看到,院子里,几个王八羔子正唾沫横飞地骂骂咧咧。 他们身前,七尺汉子,被骂得耳根都涨的通红,却弓着腰,生怕惹了面前一群人。 “自古以来,欠债还钱,连大山,你还想赖账不成?”为首的那人指着连大山的鼻子骂道:“你没钱,叫我们赌坊的管事通融,我们管事的仁慈,才让你拿了个破秘方子抵债。 现如今,你还想赖账?也不想想,就你那破秘方子,值当几个钱儿?啊?” 院子里几乎一边倒的强势。 突然一道戏谑的女声响起来: “那可真是委屈了你们赌坊,让我爹那个破秘方子抵债了。 怎么着?我还要感谢一下你们赌坊慷慨仁慈,咱淮安城的大善人不成?”  这声音突然的响起,打破了院子里几乎一边倒的情形,一时之间,院子里安静了,那为首的到嘴的骂骂咧咧也戛然而止了。 正文 第两百七十五章 是你骂的我爹吗 “凤丫,你咋出来了,快,快回去,爹过会儿就给你做好吃的。你先回去。”那几个混混还没说话,连大山见到连凤丫来了,脸色骤然大变,急急切切地去拽连凤丫的手腕子,要把连凤丫推却回去。 任由连大山推却着,连凤丫伸出手来,轻轻盖在她爹的手背上,动作虽然轻柔,却带着一股刚柔并进的劲儿,不容置疑:“爹,我不饿。家里来客人了,我见一见,不碍事儿。” 连大山却急着要把他闺女儿赶回后屋去。 “爹。”耳畔,一声清亮的唤声,这声音太过清透,冷不丁得连大山身子一颤,抬眼望了过去,却恰好对上一双清透的眼,那眼,似乎能够穿透人心一般。 连大山憨厚的脸庞上,涨的通红通红,好似自己做错了不得了的事情,却不想自己那龌龊事儿,被自家的闺女儿知道。 “爹,您在怕什么?” 那道女音,缓慢且清澈,却直射人心,好似一下子点中了连大山最窘迫地地方,那憨实的汉子,这下子连脖颈子都通红通红的:“你娘……都给你说了?” 连大山压低了嗓音,颤抖地问道。 “爹,没事,万事有我在。” 也不知如何,这话阔别几个月后,再一次地听到,连大山有些微微地恍惚,这感觉,无比的熟悉,他愣愣地,一双眼睛,虚妄地盯着前头的空气,一下子,仿佛又有了主心骨。 是啦……几多月前,他闺女儿一直也是这样回护着家里人,顶着这家里的顶梁柱。 是啦……这是他闺女儿,他闺女儿回来了! “你娘……你娘果真都给你说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询问。 连凤丫蓦然咧唇一笑,也学他爹压低了嗓门儿:“安心呆在这儿。我既回来,就不会让人欺负到头上,”便是谁想要欺负她,也别想轻而易举不付出一丝代价, 连凤丫眼神烁了烁,故作俏皮:“爹,您瞧着,我扒下他们一层皮给您做垫子。” 她不容置疑,任由她爹傻愣愣地立在那里,连凤丫举步往院子里去。 摔在地上的江老头儿瞅准了时机,驮着背,悄悄走到她身后,也不说话,就跟个游荡的亡灵一样,立在她身后。 “是你骂我爹?”连凤丫冷冷地问道。 那为首的“嘿嘿”一笑,下巴抬得高高的:“怎么滴?我就骂了那老王八,就出来个小王八?”说着,朝自己身后扫一圈:“哥儿几个瞧瞧,骂了老的,来了小的,哈哈哈哈……” 为首的这一说,后头跟着的地痞跟着嘲笑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老王八的小王八……” 一时之间,连凤丫家的院子里,嘲笑声,此起彼伏,笑声不断。 他们没有看到,他们对面的女子,从容不迫地浅浅勾唇露笑,眼底深处却冷意遍布,那女子轻笑地悄然抬起手掌。 一旁,江老头儿机敏地察觉他身旁的这个女子要做什么,眼珠子微眯,浑浊的眼珠子里,一抹厉色一闪即逝,“丫头,这种事儿怎需要你亲自动手?老头儿我代劳了。” 话落,身形如风,出手如利箭,快得只能够看到一抹残影,一闪而过。 随之而来的是……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顿时响彻院子。 一旁,连凤丫眼皮一跳,侧首看了一眼已经重回她身后的江老头儿,眼底一丝微诧,随即,清澈的眸子,诧异退去,缓缓漾出笑意……这老头儿倒是很会做事儿嘛。 就在刚才,江老头儿不动手,这一巴掌她便要动手了。 “老爷子,干得不错。”她朝老头儿露出欣赏的目光,“只是,我耳朵不好。” 耳朵不好——没听见响。 老头儿干瘪的嘴唇掀了掀,露出一口大黄牙:“这好办,老头儿我再用点力,好让丫头听个响。” 话落,那为首的人刚要动手,只觉眼前风一过,还没弄清楚自己发生什么事儿,圆滚滚的脸上就被人来回甩了好几下, 啪啪啪啪—— 一串的巴掌声,一声更比一声高。 老头儿已经安静地回到院子里那女子身后,“这下耳朵好了么,丫头?”佝偻着腰背的江老头儿,一口大黄牙,笑得那是一个欠扁。 但……  “老爷子,干得漂亮——我喜欢。”女子一双清眸,笑意渐浓……这老头儿,越来越有意思了。 正文 第两百七十六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臭老头儿!你找死!”为首的混混,被打得两眼冒金星,又在自己手下人面前丢了脸,顿时又痛又恼羞成怒: “你们几个,给我上!弄死这老头儿,我赏钱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江老头儿佝偻着腰背,在这些人眼中,就是行将就木的老家伙,随便几下就能够要了这老头儿半条性命。 即便江老头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揍了他们老大好几个耳光,那也不过就是他们老大没注意,被这老头儿钻了空子而已。 要真的打起来,这老头儿还不够他们随便一巴掌。 一群人一哄而上,及其嚣张。 江老头儿干瘪的唇瓣咧了咧,一口大黄牙十分不堪入目,老人家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一抹与他年龄毫不相配的狠厉。  连凤丫眼角余光扫到一个高大身影,疾驰而来,猛地伸手,紧紧握住了就要动手的江老头儿。老头儿微一愣,身旁如劲风闪过,下一秒,他脸上的微愕收了回去,及其轻松地退到了一旁,背着手臂, 看戏。  一群一哄而上的混混,还没沾到江老头儿的边儿,就被人如丢沙包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拎着衣领丢了出去,哐啷啷地砸在了连凤丫家的院门儿上,眨眼的功夫,那半敞开的院门边,就叠罗汉一样,倒 了一堆人。 “你、你、你敢伤人!”为首的那个,见到自己手底下的人,根本没伤到对方一根毫毛,就被丢了出去,嘴唇发白,疾声厉色地颤着手指,指向了那依旧浅笑的女子: “你竟然敢伤人!小心官老爷收拾你!” 连凤丫闻言,愣了下,下一刻,看傻子一样看那为首的:“你想告官? 巧了, 我也正想走一趟官府,见一见官老爷。告你们私闯民宅。” 也不看看,这里是她家。 “脑子是个好东西。”她淡淡冲着那为首的扬了扬眉头。 后者肿着一张猪头脸,半晌没弄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他虽然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却直觉不是什么好话,警惕地怒瞪了过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但那女子,就是不答他的话,只是一双清淡的眸子,望着他,但笑不语。 她!她分明就是瞧不起他! 为首那人被连凤丫但笑不语的神态彻底激怒:“你打了人还有理!走!跟我去官府!让官老爷评评理!” 江老头儿看不过眼了:“丫头,”他扭头看向一旁女子:“没得这么欺负别人的,计算他那脸已经肿的跟个猪头一样,那好歹不是还能够哼哧哼哧叫唤两声吗?” 话落,为首的头头儿气得就要对着江老头儿破口大骂,骂人的话一句都还没出口呢,那边个,江老头儿笑呵呵冲他呶呶嘴: “我们家大娘子说你没脑子呐。” “不是我老头子倚老卖老,说你两句是为你好。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你们一群人穷凶极恶地闯进别人家,这是私闯民宅,懂不? 别说打了你们,就是‘不小心’误伤了你们几个,官老爷那里保准儿蹲大狱的不是我们家大娘子。” 被这江老头儿一顿提点,那为首的头头儿脑子顿时清醒了过来,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哎,不是我老头儿说啊,你们给谁家办事儿?那主人家也真是够瞎眼儿的,手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没脑子。也还敢跑到别人家来撒野。”  那人脸色青了白白了青,顿时使出杀手锏,“你们欠了赌债还有理?别忘了咱们可是又抵押文书的,白纸黑字儿,都按着连大山的红手印!” 正文 第两百七十七章 你连家算个什么 不说这白纸黑字的抵押文书,她也没有那般愤怒,一听这抵押文书的事情,女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那为首的家伙,只以为是拿住了她,不免洋洋得意起来:“我们有抵押文书在,说到天边儿去,那也是我们有道理。” “抵押文书?”那院子正中的女子,轻轻抬起脚步,细雪中,缓缓迈向了那肿着脸的家伙。 “你、你要做甚?”他是被打怕了,下意识地就抬起手臂,遮着脑袋: “我告诉你,我们是正当地上门催债,怎么,天上地下,欠债还钱,古往今来的道理,你还想要赖账不成?”他又想到了自己手里还有着一个“杀手锏”,立刻便放下手臂,满脸凶狠瞪了过去。 连凤丫静静凝望对方那张猪头脸,并不好笑,却脏了她的眼。 连大山简自己的闺女儿被这样的下三滥威胁,憨厚的脸上,一脸愧疚:“凤丫,爹不好,爹惹得事儿,爹自己解决,爹去找赌坊能管事的去!他们骗人!” 连凤丫伸手一挡,挡住了闷头就往外冲的连大山。 “老爷子,看着他。”她微微侧首,与身后不远处的江老头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冲她露出一口大黄牙。 “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手上的抵押文书,来的正当与否,你当真不知晓?”女子冰冷的嗓音,比这漫天飞雪还要冰凉,那清透的眼神里,似乎有着血色杀意。 为首那混混也是怕的,但仗着手里有着白纸黑字的把柄,不怕拿捏不住对方,再说,他们赌坊后头,有人! 不怕! 便要嚣张跋扈地把手指,指着连凤丫的鼻子,“什么正当不正当,我们赌坊是正当的赌坊,还能骗你爹。 白纸黑字,你爹自己摁下的手印,没人逼他。说破天去,也没有欠债不还的道理。 识相的,赶紧把那个什么破酒方子拿出来,再给大爷赔了看大夫的医钱,好生跪下来磕各响头,这事儿,咱们就了了! 否则! 哼~!” 那嚣张跋扈的模样,那手指几乎戳到连凤丫的鼻头上,她此生,一恨被人威胁,二恨被人手指头指着鼻间,三恨要她下跪求饶。 很好,很好……冰凉的眸子,锁住了那为首的猪头脸上,眸光泛着幽光,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九刀,没听到别人欺负我吗?他们要我陪医钱呢。” 谢九刀牛眼眼皮子一跳……你是能够被人随便欺负的? 心里虽然怪诞,脸上一脸忠诚,立马上前:“我晓得怎么做,大娘子让开一些,小心伤了你。” 话落,兔起鹘落,在一声来不及止住的叫嚣声中,把那猪头脸丢了出去,其余的人,来不及躲开,就再一次被拎着衣服,丢出了墙外。 女子至始至终,冷眼看着一切,直到谢九刀拍了拍手,闪身到她身旁,她才缓步迈出脚步, 一路跨过门槛,走出家门,走几步,在巷子里,那几个“哎哟哎哟”叫唤的人跟前儿停了下来,袖子里翻出一叠后的银票子,手指冲着半空一撒, 满天的银票子纷纷扬扬地洒落了一地,有些落在那些人身上,有些,掉到了雪里头。 女人垂眸,居高临下,淡目道: “拿好了,赔你们的医钱。” “你!” “不走?那是要我赔丧葬费么?” 那些个人一听,脸色发白,忌惮地看了一眼高大威猛的谢九刀,为首的猪头脸,颤颤巍巍爬起来,“我们走。” 一群人急匆匆走到的巷子口,才松了一口气一般,猪头脸不甘地一扭头,冲着连凤丫就恶狠狠道:  “兄弟们今天受的,迟早要你哭!识相的,就拿着那破酒方子,老老实实来我们赌坊,奉送上来。别以为你从外头回来了,我们就怕你连家了,我们老板说,在这淮安城的地界上,你连家,算个屁!想 整治你们,轻而易举。” 连凤丫眸子猛地一眯,弯唇戏赏:“行,回去替我转告你们老板一声,我连家,我连凤丫恭候。” 风雪依旧,巷子口已经空无一人。 连凤丫倏然脸色肃然:“谢九刀,带上东西,跟我走!”  想要她死……她眼中厉光一闪! 正文 第两百七十八章 还有事情瞒着她 她往巷子口去,迎面褚先生对面而来。 行步匆匆的模样,见着连凤丫,老人家讶异了一下,随即,满眼之中都是欢喜: “当家娘子,您这总算是回来了。” “褚先生是从哪儿回?”她刚刚便觉得奇怪,家里少了两个人,连竹心尚且好说,该是在闻府温书,褚先生却也不见人影。 来不及问清楚爹娘,褚先生去了哪儿,便有恶霸欺上门。 没成想,这会儿她赶时间出门,却撞上了褚先生。 “这个……” 褚先生眼角余光恰好看到连凤丫身后,追来万氏和连大山,自然,自动忽略了一旁佝偻着腰背的,一脸猥琐的老头儿。 她冷静地观察着褚先生,对面的褚先生却有些为难地盯着自己身后看。 连凤丫顺着褚先生的目光,扭头也看了过去,她身后,万氏和连大山,两个人都直挺挺地立在雪中,两人一脸紧张地朝着她这边儿张望。 她又仔细看了看,十分确定,万氏和连大山紧张地张望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 她倏然向一侧退去三步,直让褚先生和她爹娘能够畅通无阻地互相张望,她不当这三人之间的隔山石,电灯泡……省得他们偷偷看着累,她让他们看个够。 此时,她心中隐有不快了……万氏和连大山,还有事情瞒着她! 风雪中,身形轻盈的女子,紧紧抿着嘴唇,退一旁静默无言。 万氏和连大山这对当人爹娘尚且没有察觉自家闺女这举动怪异,褚先生某根弦,突然绷紧,再去看一旁那女子,想了几息时间,终于道: “我回来时,在对面那路口,看见了那几个几次三番找事的地痞。” 他说完,看一眼女子,女子并没有有所表示,他才继续说道: “老爷受了蒙蔽,签了一张抵押文书,这事儿,当家的知道了吧。” “我才让谢九刀把人丢了出去,是够嚣张,青天白日,私闯民宅,不光骂了人,还要我乖乖奉上酒水方子,哦……他还想要我下跪磕头赔罪。” 女子淡淡道。 清淡的声音,似乎无甚在意的。 但这话听在褚先生耳中,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张口结舌地望着一旁女子,一脸无语。 好半晌,“咳咳,”褚先生察觉自己失态,连忙以咳嗽遮掩: “大娘子准备怎么做?”这女子,是会乖乖吃亏不吭声的主儿? 她要是,他就……就!……就把西头街的老寡妇娶上门! 西街的老寡妇,那个模样子,曾有歌谣唱说:西街老寡妇,出了门,小儿啼哭,半月不止。 褚先生想着,居然有些入了神,猛打一个哆嗦,浑身凉了个遍。 耳畔已然有女子清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只求,不让人欺负。” 女子淡淡说道。 不只是褚先生,还有谢九刀,两人都是一脸见了鬼的模样,两人不约而同,默契相当地互相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狐疑之色——这大娘子,有这么好说话? “说吧,”连凤丫不理会这二人,侧首望向身后呆站如木墩的一双夫妇:“爹,娘,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 “你爹没再瞒着你了!” 一前一后,连大山和万氏双双急切解释道。 对面那女子,半挑起了眉头:“哦~原来是我爹还有事情瞒着我。” 她眼中微微冷了冷,事到如今,还要瞒着吗? 连大山想说,却难以启齿的模样,万氏急的只在一边拧着手帕子哭戚戚。 连凤丫的视线,缓缓挪到了褚先生的脸上,双目对望,她眼中的不容置疑,让褚先生轻叹了一口气。 再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连大山:“老爷,迟早瞒不住的,我就说了吧。” 连大山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把头扭向一侧,算是默认了。 褚先生看了一眼连大山和万氏身后的陌生面孔的猥琐老头儿,他突然靠向连凤丫,在她耳边轻声又简练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谢九刀耳力极好,自然听得到褚先生的耳语,牛眼之中,顿时露出诧异,下意识扭头就看向了,涨的通红一张脸的连大山……不应该啊,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憨厚老实巴交的人……怎么会? 正文 第两百七十九章 微微失望 别说谢九刀不信,连凤丫清淡的瞳孔,骤然缩了缩,张眼望褚先生,依旧满怀怀疑。 褚先生瞧她这不太敢相信的眼神,只得苦笑一声,重重一点头:“是真的!” 她还是摇了摇头,一双眸子落在褚先生沟壑丛生的脸上。 “当家的,可别这么瞧着老朽。 句句属实。 不过这件事情,我瞧老爷也不是那样下作的人。” 连凤丫怎么也想不到,她北上西去陇右,一路路途迢迢,还惊险万分,险些交代在了那个鬼地方,好不容易归家后,会有这么一波又一波的“惊喜”等待着她。 “她爹!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吱一声呀! 咱家就俩孩子,一个对你失望了,不肯迈进这家门一步, 这一个,你再不说实情,她爹,你这是要逼我俩孩子都不肯踏进家门了啊!!” 万氏气得浑身发抖,一边拽着连大山的手,死命把连大山往巷子口拖过去。 一边儿已经眼角酸涩,万般无奈。 “快说啊!”万氏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一旁像山一样杵在那里,锯嘴葫芦不吭声的连大山,看拉不住连大山,劝不了他,万氏只能够扭头看向连凤丫: “你爹他一定是被冤的。 你爹他!你爹他……他万万是做不出这样不知廉耻不顾伦理家常的事情来的!” 她怕连凤丫不肯信这话,红着眼,咬着牙,放下话: “凤丫! 娘这话,放在这里! 这事情!绝对有隐情! 你爹他,若真是这么个混账东西,娘就抠下自己这双眼珠子! 算娘瞎了眼!” 小巷里,风雪大了起来,雪白的雪花,在连凤丫的黑发上,落下薄薄的一小层,不多片刻,便透了明,化成了雪水,沁到了发里,又顺着发根,滑落到了她的额头。 抬手,擦了擦,那女子,面色清淡,一双清眸,望着对面高大粗壮的汉子,却是失望。 万氏自然看到了那双清眸中的失望,心,便凉了半截……小的那个已经不肯进这家门了,大的这个,也要觉得丢人了吧? 一想到,大的这个从今往后,也不肯进这家门了,万氏心里便透心凉,“也是,也是,这事儿丢人现眼,你爹他做的……” “爹,中间个,发生了什么事儿?” 女子开口打断了万氏的话: “我瞧刘静娘那样的,屁股不大,脸盘子不圆润,全身上下浑没有那股子力气,成天的软娇娇像个没骨头的那模样, 不是爹你好的那一口。” 她话未落,一直像个锯嘴葫芦的连大山,憨厚的脸猛地抬起,一脸认同地猛点头,嘴里急切切道: “就是就是!俺看那刘静娘就眼疼,俺有你娘就老知足了!” 他说的急切,连“俺”这样许久不用的自称都用上了,话落,他后知后觉,老脸一顿通红,连带着,万氏的脸盘儿也跟着红了:“去,你在娃跟前儿,瞎说个甚!” 连凤丫但道: “也是,怎么瞧,也瞧不出爹你能有这好胃口。 娘这样的,我还常听爹你一个人没事对着娘的背影嘀咕,好像是什么来着? 太瘦了,抱着不舒服?” 轰——的一下子,万氏的圆脸盘子,顿时和猴屁股一样红,嗔怪地瞪一眼连大山,后者那张方脸盘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毕竟这种私密的话,叫自家闺女听个正着,今儿个还被拿出来说道。  连凤丫垂眸……刘静娘,当初听了连海清授意,抬了棺材到她家门口,冤枉她做出的东西吃死了人,后来被她揭穿,回头又去找了连海清,连海清倒是假模假样给她租了房,这女人还以为傍上了个秀才 老爷,殊不知,被个人面禽兽害得失去了清白。 连凤丫眯了眯眼……她记得,这刘静娘失了清白,恨极了连海清,为了报复连海清,勾引了连海清他爹连三福,做了连海清的“二娘”。 这刘静娘,这一手,也是够绝的。 如今却在连家老宅,和她爹连大山一起,被人抓奸在床? 怎么想,这里面都有猫腻。 缓缓抬眼,朝着那憨实的汉子瞅了一眼:“爹,你让我很失望。” “我、爹、爹真的没有那回事……”连大山一脸“你不也知道我瞧不上那刘静娘”的委屈。 连凤丫摇摇头:“我失望的不是你和刘静娘的那件事,爹,你瞧瞧娘,瞧瞧她的眼睛,你就任由娘哭红了眼睛,也不肯解释一句?也不肯把当初的情况一一说一遍?” “爹,你是不肯说实情,还是不敢说?”她向前迈出几步,朝着连大山,步步逼近: “爹,你在怕什么? 怕说出来,证实了你又被老宅人欺骗了? 还是怕说出来,就再也难以有父子兄弟情分? 或者是,一旦说出来实情,你就再也难以欺骗你自己?” “别!别说了!”那憨实的汉子撇开脸,逃避一样:“别再说了!爹、爹对不起你们……” “没有对不起,只有辜负。”女子面如冷霜,此刻除却恼怒之外,还有深深的疲惫……她深深望了一眼对面的连大山,没有再一次的逼问,转身那一刻,眼底微微的失望: “谢九刀,拿上东西,跟我走!”  此去,不问西东,不闻假真,跳梁小丑,她……袖中掌,猛地一捏……她一一捏碎! 正文 第两百八十章 投名状 雪越下越大,路上行人渐渐少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雪中疾步。 硕大的闻府两字匾额前,停了下来。 因着下雪天,大门紧闭,便是意味着主人家今日谢绝见客。 “回吗?”身后粗莽的汉子,粗嘎的声音,问道。 身前的女子上了前去,伸手抓着大门上的铜环……叩叩。 叩叩 “家中老太傅说了,今日不见客。” “还劳烦通报一声,百桥胡同里的连娘子求见。” 门内看门的小厮没了声响,不多时,门内传来脚步声。 正门依旧紧闭,开的侧门,走出来闻府的管家,她记得,姓罗,赶紧上前去:“劳烦罗管家了。” “哪里的话,连娘子是来看望小公子的?” 小公子,自然是连竹心。 连凤丫眼底流光微微一闪,她瞧罗管家的态度亲和,想来混小子在闻府里,很得老太傅的看重。 不然,都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罗管家提及那混小子的时候,眼底也不会藏着温宠,分明是对那混小子的欢喜。 “是也不是。” “连娘子这话什么意思?”罗管家抖了抖灰眉。 “民妇有重要的事情,是来求见闻老太傅他老人家的。” “那连娘子且回吧,老太傅今日,不肯见客。” 连凤丫倒是没有强买强卖地赖在那里,却也没有当下立刻做出反应,只垂了垂眼眸,眸底一丝深思。 便伸出手来,朝着谢九刀:“我让你一路上绘制的那个,拿来给我。” 谢九刀不发一言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 连凤丫接过了那一叠厚厚纸张,亲自递给了罗管家:“劳烦了。” 罗管家随意打量了一眼手中被递过来厚厚的纸张,“东西,我会帮连娘子送到我家老爷的手中。” 随没有说出“您请回”的送客话,言下之意也就是“东西我会交过去,你回去吧”。 “辛苦罗管家了,民妇就在这里等候了。” 见她赖着不走,罗管家眼中一丝不喜……这连娘子,莫不是乖张地仗着自己亲弟是他家老爷的关门弟子,就自大起来? 虽然不喜,到底是老太傅的亲近人,并没当面就落了脸子,只语气没了之前的亲近,只淡淡应了一声。 他拽着手里的东西,不慌不忙往书房里去,书房里,暖意融融,一小子,稚嫩面容,却有着这年纪没有的沉稳老练。 一虚白胡子的老者,坐在摇椅上,趁着身旁的银丝碳的暖意,似睡非睡地阖着眼。 “老爷,”罗管家上了前,看了一眼旁边桌案上的小人儿,似有所忌讳,埋头栽老者耳边絮语。 老者没说话。 罗管家再絮语。 老者不睁眼,只是伸出一只手去:“拿过来。” 东西初初递到了老者掌中,因那纸张厚重,掌心蓦地一沉,老者“嗯?”了一声,似乎有些讶异手中分量,这才懒洋洋睁开眼, 掌心里的纸张摊开来,撇一眼,初时睡意不去,再看,已经惊坐而起。 倏然拔身而起,匆匆几步,走到东首边另一张檀木桌案前,他已把那叠厚重的纸张,一张一张,在那张阔大的桌案上摊开,足足摊开了,霸占了整张桌子。 仔细瞧,越瞧,眼中热芒越甚。 忽的仰首: “人呐?” “在、在府外候着呐。”罗管家很久没有见过,自家老爷这么激动过了。 君子讲究德行端庄,何况闻老太傅这样德名天下的大贤者。 “快!快去请进来!” 老者急促道。 “啊……啊?”罗管家被老者态度弄得愣住了下:“可是今日您不是说……”不见客? “快去啊!还愣着做什么!” “诶……诶!”罗管家不敢耽搁,连忙去请人来。 …… 连凤丫此刻,已经站在书房门口。  老太傅眼中厉色一闪:“这是从哪儿来的!” 正文 第两百八十一章 连凤丫你好狂妄 老者看着桌案前那女子。 “画的。” 她道。 老者眉心一蹙,这分明就是回答等同没有回答。 女子声音一出,西堂的门帘动了动,一个小家伙跑了出。 “啊啊。” 虽口不能言,却满心欢喜地望着那女子,平时小儿老成持重,此刻却是欢喜溢于言表。 一边个,罗管家心里不禁感慨,到底是亲姐弟。 却见那女子云淡风轻,不禁有些不喜。 连凤丫看了去,却没有入那孩子同样欢喜,却转头对老者说: “民妇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太傅禀告。” 西堂门帘子旁,连竹心小小的人儿,眼底一丝失望。 老者深深望了那女子一眼,终于开了尊口,冲着一旁罗管家挥了挥手:“竹心研习也久累,老夫看外头正下雪,你泡杯热茶,领着他到外头戏耍。” 言罢,不忘提醒:“仔细着了凉。给他外头再披上一件厚实的袍子。” 小人儿一双汪汪的眼,就注视着那女子,不肯挪眼,却见心心念念的阿姐不理人,顿时止不住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尽管十分不愿,差点儿哭了出来,却还任由罗管家牵着他的手,往书房外去。 看那小脸上的失落,罗管家一阵心疼……这小儿,懂事得叫人心疼,学习又超过许许多多人的刻苦。 他是看在眼里的,这样好的孩子却…… 罗管家经过那女子身边时候,压着声音,冷哼了一声,语气中不加掩饰的不满。 书房里,终于只剩下三人,余者,也只是书房门口外头候着的一个小厮。 屋门关上。 连凤丫这才向前一步,恭恭敬敬向着老者行了一礼:“许久不见,民妇向您老问好。” “那些虚的就不用了,我瞧不上。”老者指尖点点满桌子铺张开的纸张: “老夫就瞧上了这个,你说说,这些,打哪儿来的?” 连凤丫再没有卖关子,三言两语将这几个月的事情,分说给桌案后的老者听。 只挑重要的说,清脆的声音,还没有脱去少女子的稚嫩,若不是看着面前这摊开满桌子的“成功”, 说什么,他也不会再把这女子当做一般般的闺房女。 老者看了看那女子,深深的一眼,好半晌,干瘪的嘴唇,才终于说出一句: “你做的很好。” 普天之下,能够得到闻老太傅的一句“很好”的人,恐怕十根手指头能够数过来。 换作一般人,早已经欣喜若狂。 连凤丫却是一眼望去,眼底清明无比,再行一礼: “民妇有一愿景,私心想要这天底下,人人吃得起盐,用得上盐。” 老者眼中一阵讶异……这突然怎么就提起了盐来? “是个好愿望。” 只说她的愿望不错,却不再提及其他,显然是在不看好她的。 “民妇也知道,这是个好愿望。”那女子抬头: “民妇斗胆说一句大实话。 这愿望,能成。 前一半,民妇做成了。 后一半,只等老太傅您拍板!” “狂妄! 盐乃贵物,你要这天下人,人人吃得起盐,何为吃的起? 你当每月斗两盐,却未必是人人家中都用得起的! 我看你不是说的大实话! 是大话! 大话连天!” 老者微怒! 若不是看在那满桌她送来的纸张,那些地形绘制图的份上,他就把这张狂狂妄到无边的女子,丢出去!  “自古以来,还没人敢夸下这等海口!连凤丫,你好叫老夫失望!”老者怒中带着一丝失望,望着那面前女子。 正文 第两百八十二章 惊喜丛生 能让闻老太傅动怒的人,这世上,十根手指头,也能够数的过来。 今天,又多她一个连凤丫! “老夫且问你,盐从何处来? 你要这天底下百姓吃得起盐,老夫也知,这是利天下的大好事。 老夫也希望,此事能够有朝一日,成为现实。 但此刻,摆在你面前的现实就是, 盐,从何处来!” 老太傅动了真怒,尽管对她有些失望,老眼中依旧是带着年长者的宽容和关爱……他只希望,这丫头,在那点微末的成就面前,不要忘乎所以,怠慢狂妄了。 失败固然可怕,成功却更加可怕,多少人没有倒在落魄身无分文时,却倒在了成功后的安逸中! 这般动了真火,连凤丫也跟着心潮起伏。 她被老太傅这一番话质问下,有些失神,尽管老太傅是在责问她,却让她心口跳漏了半拍,老太傅眼中的责备,却是带着长者对自己小辈之间的关怀。 既然老人家都能够这样了,她又何必绕弯子。 又一躬身:“老大人,借你家下人一用。” 老太傅到底是老太傅,虽刚才气怒,此刻也平静下来,眼底一丝怀疑,半晌冲着门外,提高嗓门,叫:“福全。” 话音刚落,门外守门的那个小厮,推门进了来:“老爷。” “你现在,听命连娘子的吩咐去做事。” “是,老爷。” 连凤丫冲着老太傅福了一礼,转身埋首那小厮耳畔,轻声细语吩咐了下来。 那小厮下了去,不多时,陆陆续续的,福全去而复返,身后跟随几人,每人手上都拿了一些东西。 但凡木桶、大锤、铁锅,甚至还有柴火……一应不少。 闻老太傅看得一脸莫名。 虽看不明白,却也十分有涵养,静坐等候。 就看看,这丫头,又搞什么名堂。 谢九刀不发一言上前来,他手里拎着的深色麻布包打开,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晶体。 “这是?” 闻老太傅眼中光芒一闪,“卤盐?” “老大人好眼力。”女子轻笑。 老者眯了眯,拿起桌案上的香茶,喝了一口,才道:“卤盐有毒,量多却无用。” 连凤丫弯唇一笑,却不解释,只道: “恐要脏了老太傅这清净地儿了。” 若不是怕泄密了,书房这样高雅的地方,还真不适合萃取精盐这种,会把屋子里弄得乱糟糟的事情。 老太傅又啜了一口香茶,“无妨。” 他便看看,她要弄出什么名堂来。 谢九刀带来的卤盐盐块并不多,只区区人头大的一块。 但,也足够了。 连凤丫掂量掂量着手中的卤盐块,丢给了谢九刀。 谢九刀二话不说,拿起一旁的锤子,就砸了下去,砸个稀碎。 他俩二人,对萃取精盐的这件事,已经熟练得手到擒来。 按照之前在陇右时候,义庄里萃取精盐的步骤,二人看起来坐着奇奇怪怪的事情,真的细看,却觉得这画面,分工有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说真,在这雅致的书房里,拿锤子一通砸,已经是很不合适的事情了,后头更是架起大锅,临时搭建了柴火堆,大火煮大锅起来。 老太傅本是看不明白,到后来,似乎有些明悟,一双眼,紧紧地胶着在那大锅里头。 随着时间挪移,卤盐块变成粉末,粉末化作黑褐色的水,脏水又变成清水,清水倒入大锅熬煮。 时间流逝,清水变成了…… 唰~! 桌案后,老者倏然拔地而起,急切切地跑到煮干了的大锅旁,不等灭火,已经伸出手去。 一旁,女子来不及阻拦,“烫手……” 老者手已经飞快捏起锅壁上雪白固体。 他瞪大眼睛,老眼之中,依旧不太敢相信,小心翼翼地放在鼻子间嗅了嗅,见似乎无味,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蓦然! 那双老迈的眼睛里,惊喜丛生! 老者猛地转头,他胸潮起伏:  “你——” 正文 第两百八十三章 动了谁的蛋糕 “老大人,民妇可有狂言? 陇右的卤盐,量大,且从未有人开采过。 从前无法食用,如今,有了这个方法,民妇敢问一句,民妇的愿望,能否实现?” 老者心潮起伏,一张老脸上,仿佛回到了十八芳华时的红润,此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即便是这天下大成的学者,此刻也难以免俗的为手中区区盐粒激动颤抖。 “你……”他原是想要问她,怎么会这制盐的方法,想了想,倏然住嘴,转口问: “你能够有如此作为,老夫为你高兴。” 说罢,忽而想起什么,眼中厉色一闪即逝: “你既然想出这萃盐的方法,何不就此做了私盐买卖?拿来与老夫说,又是为什么?” 连凤丫垂眸,心知,这是闻老太傅在试探她。 他是在问她,有了这萃盐的方法,大可以据为己有,这样就可以做起私盐买卖,大笔大笔的银钱进账……闻老太傅是在试探她……之野心! “不敢期满老大人。 民妇所作一切,固然是有私心。” 老者望着那女子……她倒是不隐瞒。 只静默以待。 “天下人说民妇矫情也好,伪善也罢,民妇除却自己的私心之外,更想要的是, 我大庆朝,普天之下的老百姓都能够吃的起盐! 这是真心话。” 那女子,目光灼灼地直勾勾盯着自己说,老者心中蓦然一热,仿佛回到当年少年无畏的那个时候。 “大庆缺盐,盐贵米粮十余倍,稍穷苦一些的人家,一家上下六七口人,一个月吃的盐,连一个拳头大小都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拳头。 “何况,老百姓家吃不起精盐,不到拳头大小的盐块里,更穷一些的,连粗盐都吃不起,吃的是那含沙泥的糙盐。 再者就是军队中,当兵打仗是个体力活,每天没有足够的盐分吃进肚子里,当兵的就没力气。 没力气,又怎么保家卫国? 我连凤丫,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家住淮安城,鱼米之乡的好地方,离黄沙百里的沙场,远的很。 我没读过书,却知道,我此时此刻所享受的安乐生活,是那些在沙场上打仗的军人们,每日戍边保卫。 我想要做些什么。 可我到底只是一个女子家,我不能扛起枪,去战场杀敌。 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到绵薄之力。 我希望,从今往后,百姓吃的起盐,战场的将士们,军需里再也不缺盐。” 老者心潮起伏,他有些震撼……这乡野出生的黄毛丫头,若不是亲耳听她这番话,谁能想到,一个区区山野出生的女娃,却有这样的情操。 “至于私心。”说到此,那女子俏皮一笑:“我呢,就是看不惯那些盐商,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边说着,还朝着这边眨着眼: “今年入夏的时候,我去盐铺买盐,不过是多嘴说了一句,不让张家的人插队,卖盐的把我臭骂了一顿。 我可还记得,那掌柜的说,爱买不买,不买我家又不亏,倒霉的是你一家子,惹急了,个把月叫你一家吃不上盐。” 老者望着那女子,学得惟妙惟肖的一脸市侩小人得意的模样。 不禁脸色古怪。 “呐~我以后还就不买他家盐了,就爱买不买,看谁家倒霉,亏不死他。哼。” “……你这制盐的方法……莫不是,就是为着这点事儿,琢磨出来的?” 他不问她制盐的法儿从哪儿来,不过按此看来……还真有可能,就是为了那盐商家掌柜一句欠嘴的话,她从此就挂了心上,一直琢磨着。不过这制盐法……真能够琢磨琢磨就琢磨出来? 有那么简单?那前贤古人怎么没有“琢磨”出? 老太傅却不打算追根究底地问了。暗自摇头,她不也弄出个果酒甜酿和那英雄酒?  老太傅望着面前女子,又仔仔细细看着那女子好一儿,这丫头长得不出彩,平平常常的一个女娃娃,但那怎么看怎么不起眼的一张脸上,一双眼,却清亮透彻,灵气逼人……是个有灵气的丫头,许是这 样灵气加身的人,总能够出人意料。 “谁说那是‘一点儿’事儿?那是‘一点儿’吗?”此刻的连凤丫,倒是有了这个年纪女孩子的小心眼儿小肚肠子。 这事儿确实有,但这话,却只是说出来,暂且哄过闻老太傅的。 至于她往陇右去的真正原因…… 老者看着面前那女子,面色越发古怪……就为那点子事儿就……不过这也好,倒是为天下百姓谋福了。 “你把这制盐法交给老夫,可有什么条件?” 他话还没说完,那女子立即道:“有!” 老者脸上一阵尴尬,她倒是挺老实不客气的,勉强咳嗽两声,缓解了尴尬:“你说说看,老夫先听听。” “这制盐法一旦推广,那么必然,能吃的盐不再缺少。 凡是物以稀为贵,多了,便不值钱了。 可在此之前,盐是精贵之物,盐,就是暴利。 其结果就是,有人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会千方百计的想办法阻拦。” 老者点头,这丫头能看到这一点,他倒是不吃惊,能够说出战士戍边,百姓才有安康这种话的女娃娃, 能够看到暴利之下的暴力,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思来想去,这制盐之法,天底下,唯有老太傅您的手,交上朝廷,才能够保住这制盐法,也才能够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小人。 更……我这一家子老小的安危,才能够有所保障。” “哈,你这丫头,是要老夫替你在前头挡刀子啊。” 老者摸着胡子笑,虽然说着怪责的话,眼中笑意满满:“行!老夫这次替你挡这刀子,挡得心甘情愿。”这件事,摆明就是做恶人,破坏了原有利益群体的利益。 盐商,需朝廷开具盐引,拿盐引,才可以卖盐。 这里头,就不光光只是盐的事情了。 一个盐引,就能够牵扯出一群来。 这群体里,关系错综复杂,大到权贵,小到富绅,弄不好,还有皇子皇族牵连其中。 兹事体大,确实不是一个民间女子,一个平民百姓可以兜得住的。 别说是这丫头,就算是朝臣,也不敢轻易插手这件事情。 闻老太傅心知肚明着,即便是他闻枯荣,也未必就真能够独善其身,表面上他声誉德贤,还不敢有人明目张胆对他做什么, 有句话叫做,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但,一个山野丫头,都能够心系百姓,他区区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怕什么? 倒要看看,什么牛鬼蛇神!  老太傅老眸冷光一闪。 正文 第两百八十四章 我想见魏大人 一个新的事物出现,必然旧的事物就要打破。连凤丫心知肚明,一旦这制新盐的仿佛推行开来,一定是一场无烟的硝烟战,如今的她,还不足以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此一事,想要成功,唯有眼前这老者。 至于这新盐法,到底如何推行,如何运作,这便不是她能够干预的事情。 “你带来两样礼物,奖惩分明,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老者问道:“若有什么想要的,老夫亲自在圣上面前,为你求请。” 女子微微垂眸,心中微诧……“这么说,老大人您要亲自面圣?” 老者敲了敲桌面: “你带来这两样,一样国之重,另一样,民之重,老夫一把老骨头,本想在这个淮安偏居一隅,不再管室外风雨, 本想在这小小庭院里,安居晚年。” 老者摊开手,一脸无奈: “老夫倒是不想管朝堂事。但你这丫头偏生不安分,老夫也只能拖着这把老骨头,重新踏进京都繁华地。” “老大人一心为民,民妇来时,没想那么多,倒是民妇不懂事,您莫怪。” 老者轻笑一声,这丫头哪儿是没有想那么多,她是想的太多了。 不然这两样东西,偏偏是交给他,而非其他人? 但也因此,不免要高看一眼这丫头。 不叫名望迷花了眼,不叫一是利益熏了心。 难得。 老者心中轻叹一声……罢了,这挡刀的盾牌他做了,这黑锅,他背了。 “老夫面前,不必客套了,说说吧,想要什么?” 那女子脸上终于漾出了笑意,显得几分狡诈:“既然老大人有这个心,民妇这也不好推却。”她话锋一转,便眨着眼睛问: “在此之前,老大人,民妇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老大人的看法?” 老者瞧她那古灵精怪的模样,心中有了一丝警惕: “你想问什么?”这丫头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民妇听闻咱们淮安知府魏大人,为官清明,判案如神,不知老大人如何看?” 闻老太傅陡然眯起眼来,突然提及魏成玄,她这葫芦里打得什么主意? “魏成玄啊,”闻老太傅眯着眼,摸了摸胡子,好半晌,才慢吞吞说了句: “倒是个可以信赖的。” 倏然之间,连凤丫眼中精光一闪! 唇角轻勾:“民妇不想要什么奖赏,若一定要奖赏民妇,那……”她双目灼灼,唇角有力的一勾: “民妇想见魏大人。” 闻老太傅眼中刚露出诧异,便见堂上那女子一双眼,亮的惊人: “此刻,现在,就在老大人您这书房里!” 倏然眯眼,仔细打量那女子,看了又看,着实看不透她的目的,猜不透她的意图。 罢! 她想见,就让她见! “来人!”老太傅忽喝一声,立刻有人轻手轻脚推门进来。 “去知府府上,拿我的请帖,去请魏大人来我这儿一趟。”等那小厮退到门口,又添一句: “让罗管家亲自去请。” …… 魏成玄见了罗管家,得了罗管家的传话,一路上他都在琢磨,好端端,闻老太傅要请他去府上品茶,老太傅平时也不与他亲近,今日这般,是为哪样。 满心疑惑,直到进了老太傅的书房,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一个半熟人。 “下官见过太傅大人。”魏成玄带着疑惑,有些忐忑地见礼: “不知大人今日传见下官,有何要事?” 他这一路上,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太傅总不能真的是特意请他来喝茶的。 桌案后老者慢条斯理,指向一旁:  “想见你的人,不是老夫,是她。” 正文 第两百八十五章 南水北调 魏成玄所见这女子次数,悉数可数,少之可怜。 怎么也想不到,今日承蒙老太傅的邀请,竟然是因为这女子,想要见他一面。 一来觉得受到怠慢,好歹他堂堂淮安知府,一民间女子,想见便呼之则来。 深思,却又觉得,恐这其中有缘由。 当朝太傅,不是公私不分,荒诞无稽之人。 再者,这女子,他虽没怎样接触,但从以往那些事迹,种种来看,也不像是不知进退之人。 还有一个缘由,魏成玄深瞧那女子一眼——这可是让那位一人之下之主曾不惜露面,下令,她在淮安城一日,他魏成玄要护她一日安危。 明面上,他不能做出逾越之事,暗中,却也悄悄帮过她几回。 但此事,却无需告知这女子了。 魏成玄琢磨片刻,便释怀,道: “某没记错,这可是连娘子?斗酒大会上,赢得头筹,酒娘子连大家之名,从此轰动苏淮两府,搅得天下制酒大家,风云鹊起。” “不敢当。魏大人着实高看民妇了。民妇所作,由心而起,至于酒娘子连大家这一称呼,也不过是咱们淮安城的老百姓们给了,做不得数。” 魏成玄心中微诧异。 他与这眼前女子,不曾相处,更不曾深知。 但也听说她的一些事情,如她从山里来,祖辈世世代代都是山中耕作,一个山野妇人,此刻仪态言辞,都不显得小家子气。 不免看了一眼老太傅。 老太傅在一旁摸着胡子笑,自然看得懂魏成玄这心思。 “连娘子过谦,只是某不知,连娘子为何事,需得太傅大人出面,请某来府中这一趟。” 话说的客套,言辞当中,却是藏着犀利。 连凤丫唇角不可查的一丝笑意……这魏成玄敢当着当朝太傅的面,指她借老太傅名头,言辞客套,却暗藏犀利。 明着指责她,却也顺带把当朝太傅一同连带上。 这种人,圆滑有之,却不陈腐。 状似卑下,却又不阿谀。 心中有坚持,做事却懂取舍。 她要的,便是如魏成玄这样的人了! 心中最后一颗大石放下,试探之意,到此为止。 “老太傅,借用桌案。”她一礼,后者抬手做一“请”, 魏成玄有些惊讶地看着,桌案后当朝太傅,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站起身,竟是当真为那女子,让出了位置来。 老太傅不言语,却要瞧这丫头,缘何要点名见魏成玄。 无论如何,这丫头已经给足他“好处”。 自然,老太傅说不得视金钱名利如粪土,但他这样已经位高权重,名望德贤,一样不缺的老者,自然看不上所谓“好处”。 闻枯荣所在意的,是这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一为地形图,二为制盐法。 今日所收获,此两样,都是国之重! 不免心中畅怀,让一让这丫头,又有何妨? 桌案上摊开着的正是那一路北上的地形图,老太傅伸手去收起。 “别。”斜侧一只手,竟然无礼摁住了桌案上的地形图:“我有用。” 老太傅老眸中溢出精光,侧首矍矍打量堂下的魏成玄,苍老手中缓缓收起,背到身后:“可。” “魏大人,请上前一步。” 魏成玄带着不解,踏步上前。 “再上前一步,不然怎么看得清?”她指一下桌案。 魏成玄打量她片刻,忽而弯唇一笑:“好。” “魏大人请看,”女子站在桌案后,那原本是主人家的位置,这世上,恐怕唯有皇宫里的一对父子,才能够挤占当朝太傅的座椅。 魏成玄是正经科举考上,那桌案上的东西,他看到时,稍一思虑,脸色便不可查地变了。 “这……”他抬首,却是朝着一旁的老太傅看了去,心中大为震惊! 这种东西,他便是第一次见,也知道这价值几何! 再往大的说,那就是国之重器! 怎可就这么拿出来示人? 一面心惊胆战,一面震惊诧然,一面又猜不透,只能惊心动魄地张望老太傅。 老太傅背手而立,替魏成玄问了:“你要魏大人看什么?” 却见那女子一张一张,重新把桌案上那些地形图纸排序,她做的认真,旁若无人。 待她从新排过序后, “魏大人请看,”她指第一张地形图, “这是淮安城,我出发北上的第一驿,这是第二驿,第三驿……” 她陆续顺着已经排列好的地形图,一一指过去。 老太傅眉宇之间也拢起山丘,紧锁眉头,顺着那只布满厚茧的指尖,因儿时劳作有些微变形的指尖,一一看过去。 老太傅也好,魏成玄也好,一时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这是河流,”她指着第一张图上的河道,而后下移,到第二张,第三张…… “若淮安是起始点,由淮安府往北,地形图上可见,北有大河,南有大江,一江一河不相通, 大庆疆域,连绵万里,却也深受天气影响。 涝季一到,南地水患。 旱季一来,北地缺水。” 女子声音平缓,没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珠圆玉润,也没有莺莺燕燕的百灵之声, 却让人渐渐随她的声音,静置下来,不由随她所说,投入其中,全副心神,随她一字一句所动。 “南地河道纵横万千,水渠天然,湖泊众多,蓄水量可观。 北地缺水,我此次北上,却看到北地庄稼旱死,民间怨声载道,苦了一群老百姓, 南地涝灾。北地缺水,北上一路,各府纵有河流湖泊,却断断续续。” “说重点!”老太傅微急躁,少见的打断他人的话语。 连凤丫淡目轻撩眼皮,手指由下而上,在众多拼凑的地形图纸上,一划而过,划出一条直线, 始于南地,终于北地。 淮安出发,燕京结束。 清淡的声音,直截了当,“挖人工河。” 墨香扑鼻的书房里,顷刻间,鸦雀无声。 老太傅翛然猛抬头,目光灼灼,射出惊人的亮芒! 魏成玄嘴唇紧抿,一样用慑人的眸光,紧锁那桌案后的女子。 “挖运河,连通南北两方地域,南水北调。” 两声倒吸冷气声,倏然响起! 老太傅心内震惊!背于身后的手掌,紧紧握住! 猛地出声:  “南水北调!” 正文 第两百八十六章 世上事怕琢磨 闻枯荣背手而立,老者的手掌,因为年迈,大抵干燥得很,但此刻,他的手心里,却汗湿一片。 魏成玄亦没有好到哪里去。 有当朝太傅在,魏成玄亦然当以老太傅马首是瞻。 此刻老者不言,他魏成玄虽心急,却也不好先于闻老太傅之前开口询问。 显然老者更为谨慎,虽被那“南水北调”四个字,惊得眼皮直跳,却没立即表态。 只见他眯眼似思索,半晌才莫测高深:“连娘子怎会有如此想法?”这不该是一个山野村姑该有的见识,她一没读书,二无高师,怎来如此眼界? 不该! 连凤丫唇角微不可查一勾,眼底一抹早已预料到……果然是怀疑了。 也是,连凤丫的身世背景,这里谁人不知? 却屡屡惊人之举,先前不过是一些吃食上的事情,倒也只是让人觉得惊奇之余,一笑了之,并不算惹人眼注目。 之后,地形图、炼盐之举,都能够说得通。 精修地形图,只是作改良,虽让人震惊,至多就是震惊了,再不会有其他。 炼盐之举,也只是方法上的创新,不过是说明,这世上本该有这种方法,前人没找着,恰好被她找到而已,至多是运气之好。 但此刻……她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旦提出“南水北调”,那就不再是“奇巧淫技”小道尔。 “世上的事情不怕难,就怕琢磨。”她浅笑,盈盈目光下,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岁月的洗练,她说: “我穷怕了,穷的时候被人欺负。 我被欺负的怕了,我明明姓连,我却没了祖宗。 不光外人欺负,本该最亲的血缘亲人也欺负。 我怕极了寒冬腊月里,冰水里洗衣,一双手十根指头各个都是冻疮,又疼又痒,” 她便说着,还把手伸了出去:“喏?这年年冻疮,到了春夏,好了,下一年秋冬又起新的,旧痕没有消退,新痕又上了, 年复一年,我这手,呐,这冻疮的疮痕,是消不掉了。” 这书房里的两个大男人,看了一眼,便起了恻隐之心,那哪儿是这个年纪姑娘家该有的手? 就是平民百姓家生了闺女,叫她干活儿,也没有这般的伤痕累累,创痕不退,老茧遍布。 平素谁又会真的认真去看一眼别人的手,今天看了,却是满心震惊,震惊之余,却又哑口无言。 她还说: “我也怕极了大热的太阳底下割猪草。晒得晕乎乎,却吃的还没我家的猪好。 猪还能吃饱,我割一天的猪草,只得一碗稀粥垫肚子。” 她还在笑,笑得有些无奈,有些愤愤,有些凄苦,有些悲凉……那笑容,叫人看了,比她那双手,还要让人心中难受。 “我穷啊,可我不想再被欺负了。 我能怎么办? 我是想不到好办法,只能琢磨,起初,是琢磨着赚点小钱的法子。 这不,老天爷看我过得苦,真叫我琢磨出了。 先是猪下水。 可有了猪下水,却才刚见到几个铜板子,我这白花花的银子都没看到,就有人来抢。” 这“有人”,自然是张家的人。老太傅和魏成玄也曾听说过。 “不光抢,还无比蛮横。 你道我能怎么办? 只能想了法儿地找靠山。 这不拉了简竹楼安九爷的大旗当虎旗。总算叫我渡过那难关。 可有了猪下水,总有人惦记,有人眼红,我总不能一直拿着安九爷的名头,安九爷能护我一时,能护我一世么?” 闻老太傅垂眸……自然,不能。 “一个猪下水,分量太轻。 我想着,我得再给这个家加点分量。 老天爷保佑,叫我琢磨出了英雄酒。 终于得了当今圣上的赞赏,我想着,这下总能够安稳一些了吧? 不。 惦记我的人,更多了。 我想,还是不够分量啊。 我再琢磨,有了那果酒甜酿。 事情到这里,我总可以在这淮安城里有个落脚处了吧? 我以为是这样,但不,惦记我的还是惦记我,从前不惦记我的,现在惦记我了。 我想了又想,怎么这我银钱赚的越来越多,制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这惦记我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不光数量上多,就连惦记我的人的身份,都高了。 我这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回是回不来头了。 可要是让我选择,即便我当初选择反抗选择从大山里走出的那一刻,就知道后头会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也绝不会转个头重新回到大山里去的。 既然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也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我只能往前走。 有了果酒甜酿,我还是被人欺负。 张家人只是马前卒,我又不知他背后的是谁人,是何种身份。 但一定,是比张家人身份还要高的,否则,又怎么能够驱使张家人替他办事? 我思来想去,必须要给自己加码加重量,我得琢磨出更有分量的东西。 那日买盐,小小的盐铺子的掌柜,就能趾高气昂呼来喝去,一是看不惯那等下作作风。 二是……有利可图。 总算是叫我琢磨出了炼盐的新法子。 陇右有卤盐,我从那眼铺子掌柜嘴里知道的,我不过是多问了两句,那掌柜的就冷嘲热讽,道: 你要觉得我家的盐缺斤短两,你又以为这盐是烂大街的玩意儿? 这东西精贵,产量本来就小。 你要嫌弃,那你去陇右,陇右有毒盐,那量大,随你吃,看你吃不死。 那些日子,我就琢磨着炼盐的法子,说句实话,我也不晓得我想出来的那法子能不能成功。 我必须得走一趟陇右。 幸好幸好,老天爷还是很照顾我的,这法子果然如我脑海里反复推测的一样,总算没有白走一遭陇右。 至于地形图,这个就是巧合里,我与九刀说过,若是二位大人想知道,事后问问他就是了。” 闻老太傅老眼深邃,似乎在衡量她这话真假。 “至于我说‘南水北调’,想来不必再多说了吧?”她轻笑,一脸坦然:“世上事,不怕难,就怕琢磨, 而我所做所有事,不过是,不再任人欺负。” 她笑:“陇右归家,民妇今日抵达淮安,落脚家中,以为可以与家人吃个团圆饭, 实际,民妇却是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急匆匆来闻府上求见老大人。 为何? 不怕两位大人笑话, 民妇刚回到家中,就被‘债主’找上了门。 可恨! 民妇不过是个把月不在家,家里老父老母就叫人好生欺负羞辱! 栽赃陷害,指黑为白,扭曲事实,无恶不作! 瞧! 民妇有了果酒甜酿,还是叫人欺负! ‘南水北调’是民妇在看到北地旱情严重,又仔细看过这些地形图后,琢磨出来的,只是民妇本不想提起,因民妇不曾读书识字,不曾有见地眼界,民妇怕闹了笑话。” 闻枯荣淡道: “既然不想说,怕闹了笑话,现在又为何说出来?” 女子清澈的眸子陡然抬起,落在魏成玄的身上,眸光灿灿: “这就是为何,民妇想见魏大人的缘由。” “我?”魏成玄食指指自己,一脸不解,这与他有何关系? 他无论如何思来想去,也不觉这事,与他有关。 “是,淮安知府魏大人,就是你。”女子一礼,才道: “南水北调,需魏大人牵头。” 魏成玄心中一震,倏然捏了拳头,明年秋,各地官员需进京续职,各有考核,他自有见地,这‘南水北调’,若成,他魏成玄一步登天,官拜三品。 自然,有风险,若不成……但,如‘南水北调’这种政绩的机会,五十年未必能遇! 机遇与危险,从来不分家。 他定了定心神,缓和后,才慢条斯理问: “为何是我,也可以是别人。” 连凤丫勾唇一笑……鱼儿,上钩了。 此时,就不用急着把自己的目的袒露出来了。 缓口气,慢慢说,闻老太傅和魏成玄已经咬了她的饵,她敢打赌,此刻就算她不急着说,对方也会急着听。  “这事先不解释,”她眸子微抬,灿若星辰:“不如,先听一听,怎么个‘南水北调’?” 正文 第两百八十七章 震颤又无语的太傅和知府 “哦嗬?连娘子对南水北调已有想法?”闻枯荣淡问: “此刻就不怕闹了笑话了?” 连凤丫一笑而过,老太傅多少依然是不大相信自己的。但,那又何妨? “不怕不怕,就是闹了笑话,也是在二位大人面前,二位大人,读圣贤书,一位是文章天成德高望重,一位是矜矜业业为民做主。 民妇区区一个妇道人家,不闹笑话那是祖上积德,老天锤炼。 若是一不小心,闹了笑话,那在二位大人面前,也不过是一笑而过的事情。” “巧言令色。”老太傅微敛眉,轻哼道。 话锋一转:“不过老夫倒是想要听听连娘子的高见。” 连凤丫垂眸……高见不高见,这就要听过之后再论断了。 她倒是寻常表现,不急不躁。 “由淮安至大都燕京,民妇此次北上,一路便发现,所到之处,天然湖泊河段并不在少数,只是各州界却不相通。 如若人力打通这些湖泊河段,使各州界之间,水路相互连接,起于淮安,终于大都,那么,便有一条大河,贯穿南北。 南边水多,可借用这条河段,向北调水,使北地能够共享南地的水资源。 如是,一可缓解南方水患,二可缓解北地干旱缺水的现状。” 她若真开始解说起来,老太傅和魏成玄,便收了怀疑的心思,随她所说,不禁听入了神。 心神合一,便也暂时忘记了怀疑。 “想当然尔。”老太傅打断连凤丫,“南方水患,与北方干旱,时节不一。 夏季水患,南方涝灾,北地未必旱情。那南方之水,调入北地,意义何在?” 她面上浅笑一过,再提一观点: “所以,修建水库,与修建运河,同样势在必行。 修运河,贯穿南北,再在各地建水库,水库在雨水多水量上升的时节储存水,北地干旱时,各地州界可以调水取水,以此南水北调,水资源共享。” “你用共享,这一词,倒是新鲜,不过确实用的恰如其分。”老太傅赞道,说不吃惊,那绝不可能,一双老眼,看似浑浊,却矍铄精明, 似要把那女子看个透,看一看她脑子里是何等绚烂色彩……除却吃惊,便是震惊! 她所说,可行性极高。 如若这都是“闹笑话”,那还有什么不是“闹笑话”? 有这等想法,必有这等见识。 可这等见识,果真是区区一个乡野女子可有的? 但又不能不信,这女子就站在自己面前,用着稍显稚嫩的声音,字字清晰地说着这些话。 魏成玄震惊之余,不免狐疑不解,问: “既能够想出南水北调,人工修建运河,为何是从淮安出发, 扬州引长江水入淮,有邯沟,苏杭水系发达,路途相隔也并不十分遥远, 夏季涝灾也常发,既然南水北调,为何不从苏杭算起?” 连凤丫垂眸,眸底精光一闪,浅浅笑意……魏成玄果然有些门道。 实则上一世,大运河起名就是京杭大运河。 而她在这里,却没有提及,只因…… 魏成玄和老太傅二人望着那女子,之间那女子轻抬眸,清澈的眸子闪烁着懵懂的茫然:“啊?” 女子又有些懊恼地嘀咕: “民妇不闹笑话就行了,民妇这次只往北地去,民妇又没往南边去。 又不是魏大人见多识广。 什么邯沟啊,苏杭的水系啊,民妇哪儿晓得这些个,去都没去过,民妇上哪儿知道这些去?” 瞧她嘀咕抱怨,老太傅和魏成玄先是一愣……她不知? 老太傅深深盯着那女子半晌……心中震颤! 能提出南水北调,却不知这? 说出去,怕是没人信的。 可这会儿,老太傅心里对她的怀疑,却渐去了六七成。 亦不知,该喜该乐还是该哭笑不得。  她能提南水北调,却不知这! 正文 第两百八十八章 你到底是谁 “你……”魏成玄也因这失了分寸,这种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过,简直是荒谬! 但望着那女子,看她一脸迷茫,眼底的懊丧,绝不是装的……一个人的神情可以说谎,可是眼睛却不会。 魏成玄心里暗自做下结论,只得和老太傅一样哭笑不得。 而从刚刚起,谢九刀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当之无愧的护卫者,但此刻,满脸古怪……这女人,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修建运河,南水北调,这一观点,他也是刚刚才听她有这样想法。 魏成玄微整颜,淡然问: “连娘子还是没有说,这事,为何非得见到某,某不过是淮安府知府,既然是河段水运之事,连娘子该当找的是水利局。” 言下之意是说,这件事,不是非他魏成玄不可,实则更有合适人选。 “此事是否有比魏大人更合适之人,民妇不知。 民妇只知道,遏制淮安府州界内的恶习恶物,魏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魏成玄须臾眯眼,老谋深算定定盯着那女子:“比如?” “比如,”连凤丫抬头不卑不亢,微笑婉言:“赌坊。” 这下,屋内三个老小,瞬间明了。 老太傅却没有多言,只是深眼望了那女子一眼。 魏成玄意味深长:“原来连娘子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是想某出面整顿淮安府境内各大赌坊啊。” 她抬起食指,轻轻摆了摆手:“不是整顿,”她眸光清澈如水,那无色淡白的唇瓣,所吐露之言,却辛辣要人命: “是一锅端了。” 谢九刀面色一变……果然是不吃亏的主! 魏成玄眼皮蓦地一跳,再朝那女子看过去的时候,眼底多了深沉……他既然得人所托,她家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自然他也听说一二。 但既然当初京都城的那位人上人,只说保这女子安危,而此事只关乎她家里人,自然,他不会多管闲事,事事插手其中,否则也叫人起了怀疑,累及他自己。 而此刻,魏成玄目中沉沉……这女子是来找场子来了。 别人动她家人一根毫毛,她便釜底抽薪端了别人的老窝……够狠! “以此‘南水北调’的理论,你所想要换取的,便是这个?” 魏成玄眸光深远,似要看透,直接戳穿了最后一层遮羞纸。 不曾想! 那女子言笑晏晏,坦然无比:“是!” 魏成玄官袍袖中手,蓦然一紧……尽然毫不遮掩,坦坦荡荡表露她的私心! 他垂眸,似深思,半晌却抬头,双手执礼,却是对着一旁不言不语的老太傅一礼,恭敬询问起: “这事,太傅大人如何想法?” 闻枯荣到底身为大庆朝三公之一,有他在,魏成玄不能越过界。 一旁老者抚须,一副事不关己,觑了他去: “连娘子想见的是你,又不是老夫。” 看似无关紧要一句话,看似牛头不对马嘴,魏成玄闻言,精于算计的眼中,倏然精芒一闪,又一礼,“下官懂了。” 闻老太傅只当充耳未闻,静立一旁,只待观望。 魏成玄放下手去,猛一抬首,精眸望向那女子: “淮安府境内,城下有镇,镇下有村,零零总总,赌坊恐过百余数, 这些赌坊,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经营三代者,有之。 鱼龙混杂之地,三教九流聚首,势力盘根错杂。 如今连娘子一句话,某却要得罪许多人。” 话落,戛然而止,一双深眸,却精光熠熠,紧紧盯着桌案后那女子脸上看。 连凤丫清眸里,不可查一丝了然,忽弯唇,同样目视魏成玄,微稚嫩嗓音再道: “运河建成,沟通南北。 可以此运河,发展漕运,建立码头,不光南水北调,南北通货,也成为可能。 到时真建成,运河所过之地,两岸繁荣富庶。 以运河为媒介,形成漕运商会,南货北去,北货南到,南北货物,以船只运输,比之陆路,翻山越岭,方便省时。 以码头为面,招募搬运工。 既然有货物有船只,那无论上下货,必定需要人手搬运上船,及卸货。 此又解决了当地穷苦百姓的生计问题。” 话落,她静静望着魏成玄。 她了然,魏成玄所言为她一句话,得罪许多人。 他之意思: 他“不愿意”为她“得罪许多人”,却不是“他不能够”为她“得罪许多人”。 那便要加筹码,筹码的重量重得他“愿意”为此“得罪许多人”。 一旁,闻老太傅浑浊的眼珠,陡然眯起,再看那女子,一丝震惊。 魏成玄袖中手,死死捏着,心下直跳,他狠一压下心中震颤,只作不在意,轻哼一声: “大庆州府几十,赌坊不只我淮安府一家。 若我淮安府率先整顿赌坊,其他州府未必愿意。 我魏成玄只怕到时树敌无数,盼我死之人,多到数不清。 吾惜命。” 依旧,精芒毕露,锁住那女子一张平静面容。 连凤丫抬眸,眸光掠过面前长者,浅色唇瓣再吐惊人言语: “一旦运河建成,南北通达。 南通苏杭富庶之地,可把大庆首富之地的财源和粮库,走水路,运往京都金陵,入国库。” 这便是有利于中央集权和监督,时刻保持各地方割据势力的优势。 但这话,她却不能够说。 但魏成玄和闻老太傅何等精明,她只道这一句,二人老于精明,已然想到更多。 老太傅也不再摸胡须了,放下手去,静静聆听。 魏成玄袖中手,修剪平整的指甲,却已经在掌心里,掐出淤血来。 二人明明已经震撼无比,却还能够神态自若,喜怒哀乐不露于外。 连凤丫轻眨眼,扫向那一老一中两代人,心里狠狠骂一句……黄世仁!刮地皮的都没这么干净的!一点都不给她剩! 虽心里暗骂,面前却平静宛然,再道: “除此,运河北达燕京大都,可把军粮军饷运至北地,以为前方战场军队抵御塞外族群,提供后勤供应。同上,走陆路,耗时久,风险也高。 走水运,便能够省时省力。” 轰——! 耳边炸雷一般,声响巨大! 老太傅也不淡定了! 这些,他能够想到,并不奇怪,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会立刻想得如此周全! 可眼前这女子! 更多却是震惊无比,这些分析,具无细密,整肃严谨,绝不是纸上谈兵! 缘何! 一个大字不识的山野女子,却能如此通透清晰地一针见血! “老夫只问一句,”沉吟半晌,老太傅沉沉地开口: “你到底是何人?” 他依旧,还是不信。 连凤丫,乡野出身,从何有如此眼界,此等见识,不是一朝一夕,是积累而来。 她的过去,基本乏善可陈,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凤淮镇的集市……她打哪儿来的这些见地! 眼前的这个连凤丫,和曾经的那一个连凤丫,简直像是彻彻底底换了一个人! 魏成玄心脏快要跳出来……此等言论,此等见识,朝堂宇内,也不遑多让! 莫说闻老太傅不相信,他也不能信! 谢九刀本是震惊非常,但此刻,随闻老太傅一句话问出,背后倏然发凉,再看眼前二位大人神色,谢九刀心内焦急如焚。 偏他此刻毫无用武之地,只能焦急万分地紧紧望着那女子。 书房内,余香袅袅,银丝碳烧得整室暖意融融,气氛却降至冰点。 此刻,看似平和,实则凶险异常!  谢九刀的手,已然悄然握住他背后那把少露于人面前的大刀,面色难看的紧。 正文 第两百八十九章 数问三公太傅 谢九刀的手,牢牢地扣在身后裹着层层麻布的大刀上,牛眼尖刻又锐利。 此时此刻,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考虑,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 甚至不惜得罪这书房里两位在职官员,甚至是位高权重的闻老太傅。 闻枯荣问了出来,魏成玄眼神蓦地尖锐如鹰。 都在看着那桌案后的女子。 纤细,甚至有些瘦削的身板,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此刻,却承受着书房中一老一中两个大庆朝官员锐利目光的审视。 炉中的银丝碳,是最上好的炭火,按理说,本不该燃烧时发出什么声响。 此刻却仿佛为她唱挽歌,偶尔爆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闻枯荣蓦然一步跨出,老迈的身躯,此刻仿佛瞬间回春,年轻了数十岁,他的身上爆发出壮年人才有的力量, 却又承载了岁月时光才能够磨砺历练出的上位者的威严: “回答我!” 一声低喝,他老人家眸光沉凝,威压瞬间逼迫而去。 便是离他最近的魏成玄,光洁的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便是最远的谢九刀,握刀的大掌,蓦然一抖……这,本不该发生的情形, 用刀的高手,除非临死前一刻,否则放在自己大刀上的手掌,只会握得稳稳。 便在两道慑人的目光之下,在这震慑威压临身,那女子,终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缓慢地抬起了脑袋。 回报老太傅慑人目光的是,她眼中浓浓的愤怒和不需言语的倔强! “我是谁? 凤淮山脚下小山村里的一个村女! 小淮村三代白丁大字不识的山野村妇!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成日为家计算计着一日三餐的平民百姓! 从未读过书见识过大庆朝秀丽风光的那个见识浅薄眼界低浅的妇道人家!” 她一口气说出,字字说到两人心坎之上,说出他二人心中所想所怀疑! 她依旧目不斜视,直勾勾对望那位高权重的当朝三公之一——太傅大人闻枯荣! “所以呢? 所以我便不能够有想法? 我便不能够做出一番叫人刮目相看的事情? 所以我就应该在那风淮山里,相夫教子洗衣做饭? 我便不能够有所见地有所想往?” 她倔强,又无奈,无奈又愤怒,胸口跌宕起伏,“太傅大人问民妇是谁。 民妇却要问太傅大人, 上天与人才能,可分人与!” 上天与人才能,可分人与! 上天给与人才能,分不分人赠与! 老太傅浑身一颤! 蓦然老眼眯起,精光矍铄! “古往今来,可有寒门出能人! 观古今,可有名门出废子!” 老太傅眼中锐光更利一分。 “曾听古之圣贤,诸子百家,墨家之门,寒门能人辈出! 人贵人富人欺人,人贫人穷天不欺! 您老问民妇是谁! 民妇答您,民妇只是一个不愿被人欺负只能够窝窝囊囊在家痛哭流涕的向上人!” 她昂首挺胸,丝毫不惧,眼中之火,燃烧正旺: “民妇想富贵, 民妇想做事, 民妇想有家业, 民妇想挣下这富裕家底, 民妇从那小山沟里出来,民妇住过凤淮镇,民妇正在淮安城里, 不够!民妇还要进京都城!” 她毫不遮掩,野心安置在这书房里所有人的眼前:  “民妇所作一切,不过是为了不再被人欺负!敢问三公太傅,”她眼神须臾更坚毅执着:“民妇,可有错!” 正文 第两百九十章 此女心计之深不可测 竟然当面质问! 如此犀利! 老太傅苍老的双颊鼓动又鼓动,眸子深深望着那女子。 野心! 赤裸裸的野心! 竟然如此的毫不遮掩! 曾见过无数求财求名求利……求权者! 却必然以各种名目遮遮掩掩,实则那层遮面的薄纱之下,所求无不是权力富贵名望。 可这女子……闻枯荣老眸越发犀利,也越发尖锐……她竟是毫不遮掩地告知她的野心勃勃。 明明如此的野心勃勃,可却……却! 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望着那女子的眼,燃烧着对于名利富贵的渴求,说着名利富贵,分明那样的俗气,与这世上人,又有何不同? 可却那双燃烧着对富贵名利渴求的眼,那双瞳子,却又清澈可见底,如此的坦荡荡, 何等的……矛盾!……这双眼,这个人! 一个人的身上,竟然有着两种纯然不同,相互对立的气质。 活了这大把岁数,他也未曾在谁的身上,见到过如此矛盾得让人想不通的特质。 好半晌 书房里,一声轻咳, “名利如浮云,富贵终成梦。 你一女子,妇德妇荣不学,却和男子争锋。 老夫今日……” 老者眸光尖锐如刀,似要戳穿她的心脏,“老夫今日本该一刀砍了你。” 连凤丫只是把腰背挺得更直,直视对面老者,“但您到底是天下人的圣贤,您,不会。” 浅色唇瓣轻吐,自信道出老者心中所做出的决定。 老者眸光更锐,望着那女子,深邃琢磨的眼神,让人浑身不舒坦,似乎她周围四面八方数不完的眼睛,都在看着她,要把她看得透透。 “连凤丫!你记住,有朝一日你若成了这大庆朝的祸害,老夫穷一生之力,刀斩了你!” 闻老太傅是文人,文人弄墨,不会舞刀弄枪,但连凤丫深信,对面那老者所说的每一句话。 三公太傅,不是等同虚设! 他之学子,遍布天下。 他之德贤,足以叫天下人动容。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一句话,一个态度,相信,愿意为他拿起屠刀的人,数不胜数。 她面色肃穆: “绝不会有那一日! 连凤丫所求,不过是不愿意被人随意欺凌,不愿意委曲求全, 我——连凤丫生是大庆的人,死是大庆的魂。 大庆好了,我才能好。” 老者目光依旧尖锐,犀利无比的落在她的身上,那双阅尽千帆的老眼,是历经世事后的智慧,“愿你不忘初心。” 那灭顶的威压,渐渐地才消退了去。 很多年后,这位当朝太傅,位列三公,位高权重的老人,弥留之际,最后的清醒,却是今日这书房的一幕,老者离开得很安详,嘴角是一抹兴味的浅笑。 无人知,老者人生最后的庆幸这一日是他今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魏成玄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官场之中,不失圆滑,却又固本底线。 静观老太傅的神色变化,又身临这一幕现场。 袖中手,蓦地一握,已然,有了决定。 “淮安境内,确实有些不良风气,近二年里,新增赌坊又多许多家,如此下去,的确不好。 如赌坊这种晦暗之地,本府深觉,需要遏制。” 连凤丫眼中亮芒一闪即逝,随即浅笑对望: “魏大人深谋远虑,为民除害,民妇愿带头捐赠白银两千两,在淮安境内各镇建立私塾, 举凡平头百姓家,适龄学童,有意读书识字者,皆可入学。 另外,民妇每年捐赠出两百两白银,所入学平头百姓家中的学子,皆可免去学杂费用,聘用教书先生的费用,皆从此中出,官府代为管理发放。 不知,魏大人以为何?” 魏成玄豁然抬头,眼中难掩惊喜……这可大好,原,若整顿赌坊,必然得罪很多人。 虽说,有这“南水北调”,或可斡旋。 但这“南水北调”,却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极易发生变故。 虽以当今天子为政精明,内政修明,励精图治,又爱民如子,想来这件事情的利弊,当今圣上圣眼明察秋毫,心中丘壑,必然全力促成“南水北调”之事。 但也难保他魏成玄因整顿这淮安境内赌坊而得罪之人过多,最终给他扣下一顶又一顶莫须有的帽子。 若革除掉赌坊,同时推进淮安境内私塾成立, 一边是一处处乌烟瘴气的赌坊被关门大吉, 一边是专为平民百姓读书识字的私塾,雨后春笋一样冒出……两相对比,谁也看得出,此事好坏。 便是心里再憎恨他魏成玄,也只能咬牙吞下去。 再者,推掉赌坊,此事也必然有人阻拦,有人不赞成,但建立学府私塾,教化百姓,此事,当今圣上一定是欣然赞成。 如此,两桩大事,南水北调和建立私塾,他魏成玄也就算是入了龙眼了。 “如此,甚好。”他道,只是不知桌案后那女子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番提议,在此时提出,简直是帮了他的大忙,瞌睡里送枕头。 似给他都算好一般……魏成玄越发觉得这不是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此女心计之深……恐不下于朝堂庙宇之上的那些老狐狸。 又小心侧目偷觑了一眼一旁的老者,老者两只眼睛眼皮都快耷在一起,似乎快要打瞌睡了…… 啧~ 当朝太傅都只过耳不进心,他魏成玄区区一个淮安知府,何必再多言。 “连娘子,某有所相问。” “魏大人客气了,您尽管问便是。”女子微一躬身一礼。 “‘南水北调’一想法,既然是连娘子想出来的,某在上书奏折时,该当如何提起连娘子?” “不必提。”女子回答果断,毫无犹豫:“此事,与民妇无关。” “此事若成,是大功劳,连娘子就甘心? 若成事,连娘子可一朝富贵荣华,鲤鱼跃龙门,京都城的大门,你随时可迈入。” 连凤丫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她有病才这个时候出头椽子,富贵荣华? 快拉倒吧! “怕是到阴曹地府过民妇的荣华富贵吧。”忍不住,冷哼道。 魏成玄出的好主意,当她真的就为了富贵荣华迷花了眼? 又不是脑子进水。 “南水北调”她所提出来的,只是一个概念,一个想法,但由一个概念一个想法,变成板上钉钉,这之间凶险,脚指头想都能够想得到。 真像他魏成玄所说那样一朝富贵的好事,她干嘛绕那么大圈子,找他魏成玄来? 毛病! 一旁,老太傅拳头搁置在嘴边,轻轻咳了咳: “魏大人,你还没看出来? 这丫头不光是利用你灭了欺负她家里人的赌坊,她一根手指都没有伸出来,仇就报了,仇家还死得干净利索, 顺道再拿你当枪使了。 你叫她出来认下这‘南水北调’的计划是她想出来的,” 老太傅略有些可怜地摇摇头:“别做梦了。这丫头连老夫都敢拿出来挡刀子,胆子大得很。” 一指那堆没来得及收拾掉的一堆:“那是卤盐炼出的精盐,炼制精盐的方法,也是这丫头送到老夫手里来的。” 魏成玄不明所以,有些懵然:“您是说卤盐?……不能吃的毒盐?” “对,就是那个。” 魏成玄闻言,顾不得其他,匆匆转身,大步朝那没来得及收拾掉的锅走去,手一抹那白盐,往嘴里一送,眼神瞬间透亮: “果然!” 倏然!  他猛地回头,眸光矍铄,眼中闪烁着灿灿亮芒,上下好一通打量那女子……“果真,这世上的才能妙想,从来与家世身份学识无关?” 正文 第两百九十一章 谢九刀向二爷告黑状 “你如何想到这方法!”他依旧不信,质问起。 连凤丫不急不躁,不惧不怕,坦然道: “不知大人可有盥洗过衣服?” “嗯?” 她一笑: “盥洗衣服时候,第一遍,桶中水最脏,再洗第二遍,水渐清澈,第三遍,水几乎清澈见底,看不出杂质。” 她又望向那老者: “您看过炼盐的全过程,除却碎卤盐块这一步,这炼盐的下一步,便是由盥洗衣服中得来的灵思。” 魏成玄虽没见过,但见老太傅点头,又低头看地上摆着的几个木桶,一桶水清于一桶,依稀明白什么。 她又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魏成玄身上,二问魏成玄: “大人可煮过咸粥” “又是什么说法?” 她再一笑: “民妇还没出山时,总饿极了夜里偷偷去厨房里找吃的,可是家里吃的都被锁在碗柜里了。 唯独一口剩饭,民妇只能加了一锅子的水, 只望能多煮一碗是一碗,也好偷偷拿去给爹娘阿弟一起饱肚,第二日才有力气继续干活。 可稀粥无味,民妇嘴里淡得发苦,可惜除了一口米饭,其他都锁起来了,除了盐碗里的盐, 民妇壮着胆子敲下一角盐块,和水,还有那一口米饭一起熬煮。 只那一夜,民妇太累,睡了过去,再醒来,锅里的水早就熬干了, 动静大了,阿奶拿了竹条就来打, 民妇却惊奇地发现,水敖干了,锅壁上却附着了一层盐粒……” 她指了指地上的锅子:“这炼盐的最后一步的灵思,便是由此而来。” 说完,她垂眸,肩膀忍不住耸动……妹的,说的她自己都快信以为真了!再说下去就真要笑场了。 但这书房里其他三个男人,却看着那女子埋着脑袋,肩膀耸动……哎,果真是个可怜的女子。 老太傅眼中一丝不忍:“好了好了,如今苦日子都过去了。” 魏成玄无声轻叹一声……只知她是个不得家里人疼爱的村女,却不知,竟然如此凄苦。 再者,她所说句句有理有据,炼盐之法,如何想到,她所说,完全合理。 此刻,魏成玄也好,闻老太傅也好,心里都涌出一股疑惑……难道这世上之才能,果真与出身学识无关? 果真有这……与众不同之人? 两人看着那女子,同她一样凄苦的人家,并不在少数,煮过咸粥的,天下何其之多,盥洗衣服的,家家都做…… 世上那么多人做的事情,如此平常的事情,可这女子,独独这个女子,却以此琢磨出炼盐之法。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去想之后,并没就此罢了,想过之后,亲自实践……求真求实,此等秉性,才是最难能可贵。 也难怪,世上人天天做的事情,如此平凡的事情,唯她一人寻出炼盐的法门。 又道几句,连凤丫与之告别。 “要把竹心少爷带回去?”罗管家似不愿意。 连竹心小小的脸上,也露出倔强和暗暗的拒绝。 连凤丫低眸只一扫那小人儿,便收回了视线: “你若不想回去,阿姐不勉强你。连竹心,等你想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就给我好生跪到家门口。” 语毕,她蓦然转身,不再理会身后那小人儿倔强又委屈的眼神,谢九刀从一旁太傅府中下人手里,接过闻老太傅为她准备的油纸伞。 撑开,大步追随而去。 风雪中,一女子,纤瘦好似风吹就倒,一男子,粗犷壮硕如大牛,一前一后迈步其中。 女子立前,男子立后,后面的男子,高举着油纸伞,伞下只罩着前面那女子,他一身衣服,覆了一层白皑皑的雪花。 出了门,又走百多步,转角口,终于看不到闻府的大门,女子笔直的腰板蓦然一软,手已然扶住了一旁的围墙,才堪堪站稳。 “大娘子?您这是?” 女子倏的转身侧首,谢九刀眼中一阵愕然:“您这是……”她满头的大汗……病了? “吓的。”女子虚扶着墙壁,支撑自己软无力的双脚:“九刀啊,刚刚可真凶险啊。” 谢九刀闻言,瞬间明了,也瞬间愕然……她这模样,是叫刚才书房里的老太傅和魏大人吓出来的? 他又望了望那女子,垂目,冷呵呵一声: “那您可真能够装模作样。亏您能一路装到出了闻府视线外。您厉害。” 明明吓得冷汗淋漓,可他可还没有忘记,刚刚在书房,她那自信坦然,她宣誓野心勃勃,她那挺得笔直的腰杆! “别提了,九刀啊,我腿软。” “我扶着你。” 女子却不搭上谢九刀伸过来的那只熊掌。 “九刀啊,我真腿软。” “您想如何?” 女子闻言,瞬间开了笑颜:“你背我走。” 谢九刀:“……”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嘶~冷咧。”女子猛打一哆嗦,抱住了自己。 谢九刀沉默着,一步迈向前,壮硕的身躯,便无声在女子面前蹲下,露出宽厚的腰背。 女子一喜,哈哈一笑,毫无淑女地就趴了上去:“九刀,咱们走,雪里散步好有趣。” 不有趣,一点都不有趣……谢九刀默默道,一会儿想着,她够懒的。 一会儿想着她不会是装的吧,她胆子那么大,会被吓着? 想的最多的却是……京都城里那位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把他的手脚都剁了? “大娘子。”粗壮的声音,半路上突然响了起来。 “嗯?” “此事,要保密。”粗糙的声音,沉闷的响起。 “……你神经病了吧。” 这个也要保密? 蓦然脑海里灵光一闪:“谢九刀,你不会是怕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吧?你怕娶不到老婆?” 说着,她嗤笑一声:“等我有钱了,我就圈养十个八个力拔垂杨柳的大汉,举凡我出门,都用壮汉背我走,那才叫威风。” “……”威不威风他不知道,他知道,她这辈子是别想了。 “真的,大娘子,严肃点,此事,保密。” “……谢九刀?你哪根神经搭错了?又不是没抱过我飞……” “快住嘴!那是什么情况?那是情非得已!什么叫做我抱着你飞? 大娘子,你不能这么血口喷人,会害死人的!” 一路上,谢九刀都在想,要是她再胡说八道,京都城的那位爷,真能把他剁了喂狗。 于是乎,谢九刀在被派遣到连凤丫身边的第n个日子里,在某个叶明星稀的夜晚,向京都城的方向,发去了第一封传信。 小小一张纸条,书: 连娘子有意在发迹之后,购数十个健壮精硕的大汉,举凡出门之时,作为人轿,背她出门。 京中东宫,男子刚沐浴,白色浴衣闲散披着,垂眸一扫掌中纸条,墨眸瞬间冰寒, 屋里被炭火烧得暖意融融,宫中近身之人齐齐被一股莫名凉意冻得打了一个哆嗦。 陆平有心想看一眼,那纸条上写的什么,男子修长指尖一扬,纸条已在半空中肉眼可见附着了一层冰霜,待落地,已碎成冰渣,一丝不剩。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道谢九刀此刻只觉得,背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个烫手山芋,他几乎用飞的,迅速赶回家中。 与此同时 简竹楼 安九爷自然也收到消息:“她回来了?” “今日刚回,立即去了闻府。” “哦……是去求人了。”安九爷逗着鸟:“这天冷了,这死鸟也不活络了。” “那是,九爷说的是,天冷了,人也不活络了,何况是这鸟儿?”张二鱼附和着,试探问道: “连娘子家里的事,您果真不管?” “她离城时,可有与我知会一声? 又或者,她出淮安城那日,可有让我替她照看家里人?”说到此,狠狠哼了一声。 说不气恼,绝不可能。 张二鱼只得埋头缩着,安九爷有气,这会儿不让他发泄,只怕到时见到连娘子,会更不好收场。 不如此刻让他老人家发泄出来。 这气散了,也就好了。 “你去那家赌坊一趟,让他家那位少东家把手里连大山摁手印的那张文书交出来,就说是我安九要的,给,还是不给。” 张二鱼神经一松,喜笑颜开……他说什么来着,让老人家把气恼发出来,气散了,也就好了。 “九爷您还是心疼酒娘子的。” “去,去,别拍马屁,去办事儿吧。”  “诶!小的这就去。” 正文 第两百九十二章 悔恨羞愧 雪在下,谢九刀才推开家门,门后一双父母,两眼巴巴希冀望着归家的两人。 连大山有口难言,万氏够着脖子往外瞧。 连凤丫拍了拍谢九刀的肩膀,示意放她下去。 脚刚落地,便也直勾勾地望着面前这对父母,她怎会不知道,万氏是在瞧什么。 “别看了。那小子没跟着回来。” 道破了连大山和万氏所期盼的,她抬脚,往家里去。 万氏和连大山讷讷地跟着进去。 谢九刀把门给关了。 先进的厅堂,褚先生送来两碗热乎乎的姜茶: “喝些,热热身子。大娘子的房里准备下了热汤,先去泡一泡身子,有什么事情,沐浴完后再说不迟,莫着凉了去。” 她冲他温和浅笑:“您心细,有劳了。” “该当的。” 进了厅堂,厅堂里的暖意,把二人在外行走,身上的雪花化开了,融成了一滩水,湿了衣裳,黏腻了一身,天寒,瞬间身上便寒凉起来。 一碗姜茶下肚,驱走一些寒意。 连大山闷着头就出厅堂去: “我去劈柴。” 他哪儿是去劈柴,他这是满心郁闷无处发泄。 连凤丫倒也懒得阻他,任由他去。 虽那些事情他没做,是叫人冤枉的。 可那样的上当,他也能叫人算计去。 憨厚老实不假,但也该受些教训。 没得如此惯着,即便这人是她爹,那也不成。 也不理万氏,她这爹有今日这样老实巴交,她娘也逃不脱干系。 两人成婚这些年,若是好生调教自己丈夫,如何也不能拿着自己妻儿,与他一起犯险。 万氏瞧着自家闺女面无表情从自己个儿身前过,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心中顿时难受起来。 等到闺女离开了厅堂,她立刻追跑了出去,追到连大山身后,伸手重重就是一拧连大山的耳朵。 连大山被突如其来的这一拧,拧得痛呼起来:“疼疼疼,秋娘你这是做甚咧!” 万氏凶巴巴责骂: “都是你,都是你。 儿子不愿意回家里来了。 俺闺女也不搭理俺了。 俺做错甚了,做错甚了呀!” 她这是真急了,出了那凤淮山后,早些年那些土语都渐渐改掉,到了这淮安城里后,更不会“俺俺”的这样说话了。 如今是真被这一双儿女的冷落逼得心里难受又焦急。 一想这罪魁祸首,她这更气得难受,对着连大山就是一通臭骂。 “你说你这做的都是甚事儿? 你那一大家子没个省心的,咱们一家子是亏待他们了,还是咋的了? 这哪儿像是亲人,俺瞧,那就是仇人呐! 仇人都没那么狠的。” 说着呜呜咽咽哭起来。 连大山愧疚又伤心:“秋娘,你莫哭,哭坏眼睛俺、俺、俺心疼咧!” “哪个要你心疼? 你要真心疼,就别干那档子傻事。 咱家这家业,可都是咱闺女儿一步一步置办起来的。 你也瞧着了,哪一步容易了去? 凶险的事儿,闺女儿不与咱俩说,可你不能当做不晓得。 你倒好,闺女儿置家业,你败家业。 你倒是心疼你那好二弟,可你咋就不晓得心疼心疼俺闺女儿? 啊?连大山。” 这真是气了,直呼其名来着。 “俺、俺、俺……” 万氏见他半天憋不出个正经话来,两个眼睛红通通的,下手狠了,直接就把连大山的耳朵拧了大半圈,疼的连大山“嘶”的一声,却再也不敢喊疼。 “秋娘,小力点儿,可别伤着你的手,俺舍不得。” “啊呸! 明明是怕伤着你自己个儿, 连大山,你别忘了,你还把你三弟那个小妾给睡了。 发生这种事儿,咱家竹心以后还怎么考秀才老爷? 大哥睡了三弟的小妾,这事儿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你是没事儿,可你想过咱家竹心吗? 你叫他以后可咋办!” 说完,万氏抬脚狠狠剁了连大山的脚面,转身就掉着眼泪跑了。 连大山脸色白了又白。 他家竹心以后是要考秀才老爷的啊……他两个弟弟就那般狠啊! 这是要彻底绝了他儿子读书考科举的路呀。 之前倒还没想过这些个关联,这一刻,被自家婆娘这么一提醒, 连大山整个人都大受打击,那么大一个儿的人,身子晃了晃,就一屁股摔坐在雪地里了。 天色渐晚,连凤丫一身清爽地推门而出。 她是累的,不知不觉竟打了瞌睡。 直到浴桶里的水渐渐凉却,才被凉意惊醒。 一推开门,门口一张大大的笑脸。 是她从陇右带回来的江贵儿江老头儿,正咧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大娘子。” 她眼底微诧异,早早候在她门外,这老头儿必然有事与她说。 “先去前头。” “诶,好咧。” 二人一前一后,踩着雪,往前头大厅去。 “谢九刀呢?”褚先生早已经候在厅堂里头,她左右看看,却不见谢九刀的人。 “去喂马了。”褚先生指了指家里暂且安置马车的地儿: “说是这马陪着你俩,也算是行万里路了,别叫它饿了。” “烦请褚先生去叫他来。”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连大山、万氏、谢九刀三人算是到齐了。 褚先生垂眸……这下好了,不用他这老身子骨雪里跑一遭了。 桌上已经摆了饭菜,她一声不吭率先坐下去,捧着碗便埋头吃起来。 旁的人间她如此,也各自安静地捧了饭碗吃起来。 只江贵儿一脸惊奇地望着这主仆共一桌的景象。 褚先生仿佛看透他的想法,低声说了句: “别惊讶,在这个家,没那么多规矩。” 江贵儿倒也有腼腆,但见其他人默不作声用饭,他也就不再多言。 只这一顿饭吃下来,静默无声,和从前有说有笑的和谐不一样,吃一顿饭,胃都开始绞着痛了。 一通晚饭结束 饭桌上,连凤丫放下碗筷。 连大山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立刻跟着放下了碗筷。 “闺女儿……”他可怜兮兮地小声叫了一声。 无人搭理。 “爹……爹这次是真的惹下大祸了,咱家刚过上好日子,爹不想害了一家子人。 竹心好学,爹不想他以后有个坏名声的父亲。 明日爹就自己离开,再也不回来。” 万氏闻言,虽震惊地抬起头,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是一双眼里已经续上眼泪。 好半晌,厅堂里依旧静默无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突然一声讽笑: “您倒是都想好了,您这莫不是以为你一走,事情就能解决了? 倒是自以为英雄,为了妻儿牺牲自己?” 连凤丫撩起眼皮,袖中手,手背青筋浮动,眼里按捺着怒不可解的怒火, 连大山那张粗犷大脸,寸寸的惨白。 “爹……我,”他自称“爹”,说出口的时候,却脸一阵燥红,只觉得羞愧,当不起这一声“爹”, 连忙改了口:“我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与一家子人断绝了关系,再也没有人能够对这家里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若是一走真能够一了百了,我保准不拦着你。”她冷笑,心里并不想说什么狠话,只这一次,当真是气急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心软……何时何地才是个头? “那咋整啊!”连大山一听,离开也没用,顿时更急了……走没有用,那“死了”呢? 他已经开始琢磨起来。 连凤丫一瞧他分神恍惚的眼神,就猜到他往哪儿想了。 顿时更怒了。 “别想了,一走不能了之,一死就能够了之?” “死了也不行?”连大山闻言,立刻抬头闻起来。 连凤丫脑门儿上青筋一蹦……还真是叫她猜中了! 她深呼吸,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好半晌,才压住心中气怒,端坐正色道: “爹。” 这一声“爹”喊出,连大山壮硕的身子猛地一颤,牛眼瞬间便红了眼圈,颤颤哆嗦地问道: “凤丫,你还愿意叫俺爹?” 瞧这满脸愧疚和希冀,连凤丫蓦地心一软。 叹息了一声。 整肃肃穆道: “您呢,有些事情,我必然要与您说清楚,您好生听着。”  “闺女你说,爹听着记着再也不忘记。” 正文 第两百九十三章 害俺可以害俺娃俺忍不了 “您需晓得,这世上,逢高踩地的人处处是。 您还需晓得,这世上,不全是好人。 也有那些红眼病的人,总见不得人好的,越是亲近的关系,越是看不得你好。 自然,并不是说,这世上就没好人。 但老宅那些个,绝不是什么好人。” 连大山被说的老脸通红,一阵别扭,说的是自己的父母兄弟,自然很是别扭,他很想反驳一二,可是却无从反驳。 最后一脸颓丧地叹了口气。 “爹只是想着你二弟不过是借些钱财……这几年,咱家生活安顿了,手里头钱财也宽松了。 爹想着,只不过是一些银钱,要是能够帮衬一下二才,那就帮衬一下吧。” “是,咱家手里宽裕了,百两的银钱算不了什么了。 但爹,人家要的可不是你那百两银钱。 人家要的,是咱家的根底,你可看清?” 连凤丫清眸里一片肃然,对待连大山,必须说清楚,解释明白,否则,这日后还会犯傻。 “您自己个儿想想看,从前咱家还在村里老宅的时候,做的是最多,吃的是最少,受的委屈怠慢是最多,得到的感恩是最少。 那时起,咱一家子,从你到竹心,四口人,哪个不是从日出干到日落? 那些时候,阿爷阿奶可有说过咱们一声好,说过咱们一家子的孝顺? 家里的银钱,多半是咱这一房挣的,可到月底,我们一分不落也就罢了, 我和竹心更是瘦得快要皮包骨。 至如今,我这一身的身子骨,都还没有养健全。” 她也不说重话,只这一说,连大山的牛眼便自己看向闺女瘦瘦弱弱的小身板,这还是冬天,身上穿的多了,可也看着身子骨单薄的很。 按理说,这几年家中日子过得好了,他和万氏也都长了些肉,白白嫩嫩再不比从前个。 竹心那小家伙也长个儿了,从前单薄的身子骨,渐渐的长肉结实了。 可唯独他闺女儿,没比从前好多少。 他知道,这是凤丫小时候吃了太多苦,从那点儿大,每日便盥洗全家的衣裳,割草喂猪,样样不缺。 这是熬干了身子骨,根底里伤了,再有凤丫那时候从山里回来后,又被活活地按进水缸里,后来个生两个孙子孙女,又再次伤了身子骨。 连大山想着从前,想着这些,眼眶通红通红,却无颜再去面对对面自己个儿的闺女。 “爹,那都是从前的事儿,咱们暂且不提,就拿最近半年发生的事儿来说, 连海清和着外人一起算计咱家,可不光是连海清一个人,老宅那一大家子,哪个没有和着外人一起算计咱们家? 你把他们当亲人对待。 可瞧瞧那一大家子人干的好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咱家的仇人。 再就近说一说我离家远走的时候发生的这件事儿。 二房那个,怎么恰恰好就在街头碰上您了? 就那般巧合呐? 好,咱们就认为是巧合了。 那他让您去赌坊,去了赌坊您说要回家拿银两,身上没带那老些钱。 他若是真是欠了赌坊百两的银钱,该是站出来自己当人质,让您回家赶紧拿银两来赎他,这才合道理不是? 可他做甚? 赌坊提出签个文书,说是欠条,他帮衬着说服您。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么明显的不合逻辑的事情,您也就当真签了文书,摁了手印? 他二房要的可不是什么百两银钱,他二房要的是咱家的果酒甜酿! 出面的是他二房,可这背后,没有阿爷点个头,您瞧着,他二房有这个胆量?” 连大山粗犷的大脸,双颊死死绷着,他是不能够接受,做这些的,不是二房,是他亲爹。 “爹,您可知,为了保住这果酒甜酿,我那些时日所承受的……”她倏然住嘴……罢了! 那些危险的事情,对于这对平常夫妻而言,就是骇人听闻。 “人说抓奸在床,爹,三房的小妾,好好呆在他们家,您是怎么就被抓住了把柄?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妾,想要和您被人抓住在一块儿,除非您去他们家! 好端端您又怎么会去他们家? 是连家来了人,叫你去的吧。 您自己想想,人家前脚刚算计了你,后脚让您去,难道还是真的给你去承认错误给您道歉去的? 若是真诚心道歉,就该他二房到我家门口来负荆请罪,这才合乎道理。” 她一点一点给连大山分析:“一次不合常理,您上当签字,二次不合道理,您被人当场抓了小辫子。 爹,您莫不是还想要第三次?” “不。不想。爹不想。”连大山面色一变,站了起来:“现在这样子,爹也后悔, 竹心他以后要考科举可咋办啊。” “您现在个想到竹心以后的路途难走了?” 说不气,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发一通脾气,事情就能够解决的话,那她一定先发一通脾气,狠狠地发。 “爹,爹对不起他,也,也对不起你。”说着转身大步离去。 “凤丫她爹,你要去哪儿?”万氏站了起来,追问过去。 厅堂门口,连大山一回头,怒红着眼:“俺、俺与他们同归于尽去! 可以害俺,俺忍了! 可他们是要害俺俩娃啊! 俺闺女儿和俺儿,谁敢害,俺和他们拼命去!” 厅堂里,桌子后,连凤丫面无表情地听着连大山的怒喝,一双清澈的瞳子,落在门口那个健硕粗犷的大汉身上, 看那七尺男儿眼圈发红,咬牙切齿的怒喝,那模样,是真的要去与人拼命去。 “俺不怪爹娘兄弟算计俺,但他们害俺娃,俺气! 俺要找他们算账去! 俺死了解决不了问题。 俺把这问题的源头一起带到地下去! 俺看还有他们害能害俺娃!” 那老实巴交的壮汉,原地转了几圈,愣住没找到合手的“凶器”,眼一瞥,看到一旁的谢九刀,背上那把裹着麻布的大刀: “大兄弟,那刀借俺使一使!” 谢九刀一时愕然,没成想,自己的刀,被这位老爷看中了。 万氏连忙拉住了连大山:“可不能够一时糊涂啊!那到底是你爹娘兄弟。” “霍霍俺娃,俺就不能够忍!” 一边说,一边死死咬住压根,眼圈忍的通红通红,却不流下一滴眼泪: “俺不要名声了,俺儿竹心以后读不了书上不了学塾了,闻太傅他肯定不愿意再教俺儿了。 俺儿这辈子算被俺给毁了,” 猛地就从跑去谢九刀那里,伸手就要拿刀: “俺把那些人都带去阎罗殿!” 谢九刀一手压在自己的刀柄上,一眼询问地望向一旁女子。 女子微微摇头,谢九刀垂眼,眼观鼻鼻观心,一只大掌如同铁钳,紧紧地稳住身后的大刀,任凭连大山用上浑身力气,也丝毫不动弹半分。 “你去宰了他们? 宰了他们,就不会有人知道三房小妾的事情了,竹心就可以安心读书,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女子轻言细语,替连大山说出心里所想。 后者看了过去:“爹……这是爹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 那你不怕世人会对竹心指指点点,说他爹是个杀人狂魔,冷血无情杀了自己的爹娘兄弟? 竹心背负着这么一个爹,依然难以在科举上走远,今后的路途,只会更加艰难。” 连大山闻言,脑子“嗡”的一下子,身子晃动,慌了:“那、那咋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叫他娃被他连累?  “我去一趟连家,与他们谈一谈。”连凤丫站了起来。 正文 第两百九十四章 不背黑锅的谢九刀 “当家娘子,真要去连家聊一聊?” 褚先生看着出了厅堂,正要夜里出门的女子和他身旁的大汉。 原以为说去连家一趟,找连家人聊一聊的话,是用来哄一哄连大山和万氏这对夫妻的。 他却没想到,这女子还果真打算夜里出门去。 “他们?”门口,女子静立,闻言,语调轻扬的一笑。 无需多言,这下,褚先生懂了。 默然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当家人,莫要与安九爷真闹僵。 如今这家里处境并不太好。” 连凤丫睫毛微颤,唇角勾起一道弧度……褚问洞察人心的本事,越发厉害, 倒是给她家做个无足轻重的小管家,不知是替他惋惜,还是该她自己个儿偷笑,竟能让这样能力出众的人安心给自己当个管事。 “我晓得的,褚先生且放心。”她的确是去简竹楼见安九爷去的。 只不过连家……垂眸那一刻,眼中冷光一闪。 “天黑路面又积雪,当家娘子,小心路滑。” “不怕,我有九刀在。”女子忽而弯唇一笑,这时候才有了一点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俏皮。 谢九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了。 褚先生还很是宽慰的点头一个劲儿的道“这就好这就好”。 谢九刀心里却快骂娘了……好个屁! 他猛地牛眼圆瞪,怒目褚先生……知道个甚?她是要他背着走! 背着她走,他倒不在意,就她那个小身板,重不了哪里去。 他怕的是今后京中那位大爷跟他秋后算账! 从前他还不以为然,只道是那位爷对这女子有些新奇。 呵……自从燕京城里那一夜后,他可不这么认为。 那可不是什么新奇而已。 那边院门已经关上,谢九刀有气没出撒,眼角余光就扫到身旁那个显眼到难以忽视的大驼背。 瞧,这不,撒气的地儿有了。 “你还站这儿做甚? 大娘子都出门了,没瞧见么?” 江老头儿压根儿不理他,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却扭头笑呵呵地望着连凤丫: “大娘子,老头儿我跟你一起?” 谢九刀本来就有气没处撒,这会儿还被这老驼背的给忽视个彻底,心里更加不痛快,顿时就哼哼: “你去作甚?大娘子的安危,自有我保护。” 他话落,另一道清澈的女音轻轻响起: “老爷子,你能作甚?” 谢九刀问的是“你去作甚”。 她却问的“你能作甚”。 一字之差,却已然透出她心思深沉。 江老头儿一听,眼底微诧异,下一刻又恢复如常,呵呵道: “只大娘子说出来,我老头子都能办。” 他话刚落,谢九刀一声冷哼:“好大的口气。” 他二人身旁的女子却低头似深思。 一抬头:“成。” 干净利落一点头,伸手便拉了谢九刀的衣角:“脚疼。”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会这样子! 冷风中,他不愿意,与对面女子大眼瞪小眼,最后,认栽地无声在她身前蹲下身,暗暗发誓……这可是她逼他的,他可是不愿意的。 这个黑锅,他绝不背!  绝不! 正文 第两百九十五章 还是不死心 夜黑 简竹楼的小门开了又关,一行人一个晃眼,进了去。 “连娘子来了。” 看门的小厮本分地道: “请随小的来,这边请。” 边道,边引路,远远的,便看到简竹楼后头的私院,安九爷的书房还亮着光。 “这么晚,九爷还没睡?” 小厮在前头引路,闻言,微住了脚,侧身低头,不失恭敬: “我们家九爷候您多时了。他老人家一大清早就吩咐下来,若是连娘子拜访,不必来问他,只管请进来便是。” 女子眸中微芒一闪,心中了然了。 一大早就吩咐下来的事……看来她进淮安城的那一刻,安九爷就知道了。 只怕后头她回到家中,赌坊的混混来找茬,他也一清二楚了。 往闻府去,安九爷也定是知晓的。 “连娘子且慢,”书房门口,小厮上前一步,用身子隐隐挡住了谢九刀和江老头儿: “我们家老爷只说,您若来找他,只请您一人进去。” 她颔首,对身后两人示意,让他二人在屋外等着。 便推门举步而入。 刚入书房,身后门,便轻声被人带上。 她首当其冲,便是朝着书房桌案后那张太师椅看去,空无一人。 旁侧微微响动,珠帘碰撞,寻声看去,正掀开珠帘的,不是安九爷又是何人。 “安九爷这般夜深,还亮着灯火?” 安九爷迈着步子走出,猛一抬头,直勾勾地瞥了她一眼。 举步边往桌案走,边淡然而道: “连娘子这般夜深,还来造访?” 竟是不动声色,以她之言,回敬了过去。 连凤丫微敛目,再抬起眼时,心中一片清明。 “九爷气我一走了之?” 闻言,安九爷冷哼一声:“不敢。连娘子往哪儿去,做什么,老夫不敢干涉。” 她一笑……那就是气了。 不过以她对安九爷的了解,对方能够直截了当地表示出不满来,那便是并不真的为此事动怒。 她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有缓和。 “安九爷莫气恼,不告而别是我的错。 我家出了那些事,九爷您老不也当做没看见? 叫我一双老实巴交的爹娘让一群混蛋欺负? 我这不也没和您生气么?” 言下之意是,我都没气你,你倒先生气了。 安九爷原先情绪还四平八稳,这会儿听她恶人先告状,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哼! 连娘子离开淮安城的时候,与老夫告别了吗? 不告而别前,可有嘱咐拜托老夫照看你家里人?” 听安九爷这么一说,连凤丫心中大安……安九这家伙,倒不是真的要跟她生分了。 如此,最好。 连凤丫是清楚的,不告而别,首当其冲,错在她。 “我若是告知您,我要离开淮安一趟,您老当真不会阻拦?”这也是她为什么会不告而别的原因。 安九爷看了看她,说不恼火,那不可能! 她这是不信他,否则怎么会离开的时候,还要瞒着他? 要不是主子爷那边来了鸽信,将他狠狠训斥一番,他还被她瞒在骨子里,还真以为那些时日,她在家里“思过”! 自然,倘若没有那封鸽信,最后他也会察觉到,她早已经不在淮安城了。 那间赌坊敢这么旁若无人的欺负连大山,显然对方已经察觉出,她久不在城中的事情。 别人能够察觉,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又看了看对面那女子平和的面容……害他被主子爷狠狠训斥,这个事儿,他记下了! “今日返程回到淮安,连娘子去了闻府?” 连凤丫也不隐瞒,直截了当: “是,回到淮安城,家里的椅子还没坐热,就匆匆去了闻府,求见了闻老太傅。” “是为了你爹那件事把。”虽是问话,却以陈述的口吻。 显然,这件事,他多少知道一些内情。 但连凤丫不知道的是,安九爷到底知道多少。 试探地说了句: “的确是个麻烦的事。 起先家父只以为是失些银钱,帮衬一下他二弟,还掉赌债。 没想到对方塞翁之意不在酒。” “是被狠狠讹诈了一笔银钱吧? 这几年你的名声,在淮安城里,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都看着你这些年赚了不少银钱,平时算计不着你。 你这离开了淮安城,自然有那见钱眼开的坐不住了。 对方哄你父亲签了多少银两的欠条? 你家拿不出,老夫这里可以先周转。 不过想来也不必这么麻烦,下晌的时候,老夫遣了张二鱼那小子去一趟赌坊,叫赌坊里的,把你爹签的欠条拿回来。这个面子,对方总要给的。” 又道: “只是张二鱼那小子去了也不晓得回来了,又不知去哪里疯耍去了。 明日看老夫怎么收拾他。” 连凤丫面色古怪,又抬眼瞅了对面老者一眼……敢情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对方哄我爹签了多少银两的欠条,这……我也说不准。 九爷您看看,果酒甜酿的秘方子,它值多少银两?” 果、酒、甜、酿! 安九爷浑身一颤,惊呼怒叫道: “什么? 竟然是冲着这个来的??” 心里蓦然一阵冷凉: “他们还不肯放弃?”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暗的不行,就来骗的。 这手段一个比一个卑劣无耻。 “是老夫大意了……大意了啊……”安九爷脚步急促,在书房里徘徊走动, “一个赌坊,敢如此嚣张?” “怕是后面有人指使。连我连家老宅的人,一起说服了,设了这一局。 最了解我爹性子的,非连家老宅的人莫属。 又有这能力设局的,一并骗过您老的眼睛的,怕不是等闲之辈。” 安九爷狠狠一锤桌子: “无论是谁,这手段太无耻下作了!” “牵线的是我爹的亲兄弟,出面的是赌坊,对方还在乎什么无耻不无耻?” 安九爷一听,瞬间吐出一口浊气……也是,你跟赌坊谈道德,谈高尚? 赌坊还在乎无耻下作见不得人? “这可不太好办了,现如今,有你爹按压签名的手印,对方是占了道理那一头了。 哎……都怪老夫一时赌气,大意了去。 这一次,只怕那果酒甜酿,是要保不住了……” “呵~我的东西,岂有那么好拿?” 安九爷话未说完,一旁一道冷嗤响起,安九爷看过去,“你想到办法了?” 又怕她不知此事的棘手,不忘提醒: “对方手里有你爹画押的文书在,对方占了道理,就是告到官府去,也无用。” “我今日来见安九爷您,不是为了这件事。 我这一趟,是专门来赔罪的。 当日不告而别,是我不对。 对您不说,只是怕您阻拦。” 她正色道: “现如今,我既然已经回来了。 理当第一时间上门请罪。 只是因为家中事出突然,我无法,只能先去闻府求见闻老太傅。” “老太傅肯出手?”安九爷自然联想到她是去求助的。 是,她是去求助的。 却不是安九爷所想的那样。 “这也正是我接下去要与您说的。 我这一次出了淮安城,往北去。 是为了去应验我当时脑海里的一个设想。 大幸。 天不负我。 在陇右,我的设想应验了。 而我今日匆匆去闻府,也是因为这个设想。” 安九爷脸上一阵不解……他们正在商谈的是同一件事? 不是说,去闻府求见闻老太傅吗? 怎么又成了为了她的一个设想? 连凤丫倒也不卖关子,简单明了,把炼盐的事情,与安九爷提了一嘴。 “此事当真?”她话落,安九爷已经激动的差点跳了起来。 这把岁数的人,刚刚那一刻,急躁的就像个年轻小子。 “不假。” 安九爷忽然自激动中清醒: “假若闻老太傅出面,那你又能够得到什么?”岂不是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保护自己固然不错,但她北上西去陇右,那么遥远,最后却不能功成名就,那这一趟的辛苦,岂不是白白受了? “闻老太傅答应我,此事成,一定改变大庆盐贵的现状。 天下百姓不用为了省那一点食盐,掐着指头过日子。 这件事,难道不该做?” “只是为了这个?”安九爷不敢置信地望着对面那女子……以她如今的身价,自然不怕吃不起盐,此事实则根本与她关系不大! 就为了……天下百姓吃得起盐? 她垂眸:“能为大庆的富余强大,做出一些贡献,我便知足了。”才怪……她是这么好的人吗? 这话也就骗骗别人。  她可不是一心贡献不求回报的圣母婊……该她的,一分也不会少! 正文 第两百九十六章 说不服打服了就学乖了 安九爷左思右想,还是迷惑,她所说的炼盐之法,又与此刻这件棘手的事情,有何等关系。 思来想去,着实想不通。 “那果酒甜酿的事情,又当如何?” 既然想不通,不妨直接问了。 “果酒甜酿……我原先还盼着,借着苏州府和淮安府的斗酒大会,给皇后娘娘送去好酒和夜光杯。 京中能够有个谕旨下来,若能够得到当今皇后娘娘的一声称赞, 那便好解决了。 只是……看来是无望了。” 皇后娘娘的生辰已过,而美酒夜光杯,早已经送出去,若是有皇后娘娘的旨意下来, 也该到了她这边。 但显然,这件事恐怕成空。 这倒是措不及防。 她只顾埋头思索着这件事,却没有看到一旁安九爷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眼中一抹古怪。 他既然是主子爷的人,那京中那边,自然也有与他交好之人。 这连娘子所说之事,是有人作梗,那作梗之人,正是……太子爷他本人。 只略有耳闻,皇后娘娘得到那果酒甜酿,和一双夜光杯时,欢喜的很,当朝皇后一高兴,一个旨意就要嘉奖下来, 只听说太子爷去了一趟皇后娘娘的的寝宫,再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再也没有提及嘉奖的旨意。 自然,这小道消息,他也只是略有耳闻。 “既然如此,连娘子可有什么办法?” 安九爷顺口问道。 反正,他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出主意来了。 这一次与之前都不同,这一次,白纸黑字,连大山亲自按了手印……文书已成,便是赌坊占了道理的上风。 “这件事情,九爷无需再费心思了。 若能保住,便保住吧。 哎……” 连凤丫摇头一脸无奈。 她总不能够直接和安九爷说,她和魏成玄之间的“交易”。 炼盐之法可以告知安九,但关于国之重器——南水北调的计划,却是不能够透露半分。 此事,无关是否信任一说。 “事已至此,便也只能如此,此事,确实十分棘手……只是可惜了你那果酒甜酿,白白送人了。” 安九爷也是一筹莫展。 “今日不说这件丧气事,我只是来拜访九爷您而已。 其他一切,先放一放。” 安九爷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认了?果真没有周旋的余地了?” 她垂眸,眼底一丝冷意……她的东西,喂了狗也不白白送人。 眼底凉意深沉,却一副无奈叹息:“先等一等……等一等吧……” 这一声“等一等”,听在安九爷耳中,仿佛认命了一般。 却买有听出这“等一等”背后的含义。 等到后几日,安九爷终于明白了“等一等”这话中含义的时候,背后也是一阵寒意。 “天色不早了,拜会过九爷您,我也该离开了。” 她朝着安九爷福了福身子。 趁着夜深,步入了夜色里。 “回家?” 出了简竹楼,谢九刀粗声粗气问一句。 “不,去连家。”她摇头,果决道。 谢九刀一急: “大娘子当真以为能够说服连家那些人?” “谁说我是去说服他们的?” “咦?”不是说服,“那是去做甚?” 她伸手,慢条斯理地扫落自己肩膀上的雪,淡淡抬眸,眸扫对面那粗犷男子: “去出气。” 她唇角凶狠地往下狠狠一压,浅色唇瓣轻启:“说不服,就打服!” 哪儿来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跟他们耗着? “打……打服?”谢九刀脑子一时懵住,后知后觉,叫道: “你要对他们动武???” “闭嘴!你是想让那些偷偷摸摸跟在我们身后的人听见?” “大娘子怎么知道有人跟踪窥视?”谢九刀表示,他是有所察觉,但他可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 “我不瞎。”她指了指地面。 谢九刀下意识顺着她所指,看过去。 这里是简竹楼旁侧小院门口,地上却赫然一排杂乱的脚印。 他们来是,只三人,但这里脚印,却杂乱异常,多出几双鞋印来。 “……您眼神真是好。”心眼儿也够多的。 今日下雪,所以留下脚印,是为正常。 雪一直下不假,但她在安九爷书房里逗留的时间,下的雪还不足以盖住这些杂乱的脚印。 显然,跟踪之人,是跟着他们来到这里,却无法进入简竹楼的后院,在这里站了一会儿。 离开时,却粗心大意,没有想到将“证据”毁尸灭迹。 谢九刀摇摇头:“周围无人,只怕人已经走了。” 闻言,女子眼中一抹讽刺,缓缓勾了唇: “他们是料定我翻不了身。只当我今日深夜冒雪前来简竹楼,是为了求助安九爷。” 自然,不会再跟着她。 “九刀,”女子突然开口叫了一声谢九刀,后者顺势低头看向面前那女子:“嗯?” “九刀,轻敌是会死人的……你说,对么?” 无足轻重一句话,谢九刀却莫名脚底一抹寒意,直窜上脊梁骨。 回想今日白天闻府书房那一幕幕,一切似乎都不是刻意的,可细思,一切,又环环相扣,最终她想要的,一个一个拿到手。 这一次……真的会死人么? 袖子被人拽了一下。 谢九刀忽然醒神,看了去。 那女子睁着干净清澈的眼,“脚疼。” “……”这一次,对于她这幼稚举动,谢九刀已经无力挣扎,认命地背起她来。 “真去连家啊?” “废话。” “真要动武啊?” “我心里憋着气,难受,不找个出气筒削一顿,会憋坏的。 九刀,你总不愿意看我气出病来吧?” “……自然是不愿意的。”她会气出病来? 她不气死人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这深夜,无足轻重的一个晚上,和淮安城里冬日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寻常,没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彗星撞地球,没有陨石陨落,没有天光放彩,甚至连个贼偷都没有, 只是淮安这座古老城池里,一个再寻寻常常普普通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夜深的路上,空荡荡的道路,天空飘雪,一行三人,老中青,男人女人,踩着积雪并行。 粗犷壮硕如牛的男子,背上背着一个面貌清秀的女子,或者该说是少女,更为恰当。 女子在男子的背上并不安分,哼着不知名古古怪怪的小曲儿,一双腿儿还优哉游哉半空中一晃一晃,似乎十分悠闲。 旁侧一个佝偻老者,身上透着死气沉沉,和一种说不上什么味道的气味,有点像是尸体腐烂的那种味道。 男子和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佝偻的老头儿一路不出声。 说不出的怪诞。 却又奇怪的违和。 连家的大门,倏然已在眼前。 “放我下来。”女子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脚落地,揉了揉发酸的膝盖,一边瘪嘴:“什么技巧儿啊,以后得常练习,都说熟能生巧。” 一旁男子顿时黑了脸,比锅盔还黑。 老者眼中漾出笑意。 忽地,女子直起身,一指面前那院门:“谢九刀,你进去!” “……进去做甚?”这女人不会真的叫他进去对着一堆老小揍一顿吧? “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刘静娘偷出来!” 谢九刀刚刚还黑着一张脸,心中有些狐疑,此刻顿时就不说话了,整个人僵化了。 偷出来? “把谁?” “刘静娘,睡了我爹的那个女人啊。” “……”这种话,做人女儿的这样说,真的好吗? 他听着都害臊。 “我又不认识……”对对,他不认识,怎么“偷”? “也对。”女子歪头想着,点点头道:“你又不认识。” 谢九刀听着,顿时激动,连忙道: “就是,我又不认识。” “那就不偷了。”女子重重一点头。 谢九刀开心了,连忙应和:“对!不偷了!” “你去把他们都迷晕。” “……把谁?他们?” “这院子里的人啊。” 刚刚恢复点人色的脸上,顿时又黑成了锅盔……盯着对面那女子看,她是认真的? 久久不应声。 “你可别说,行走江湖这么久,这点手段都没有。”女子哼道。 谢九刀顿时只觉得一口老血就要喷出:“……算……”了吧…… “丫头,这头牛做不了,老头子我来做,如何?” 旁侧,一道老迈声音截住了谢九刀的话。 连凤丫眼一亮,扭头:“老爷子你行?” “简单。”  “好。”她眼更亮。 正文 第两百九十七章 我不是故意害你爹的 谢九刀还在嘀咕:“不是说打么?做甚还要多此一举迷晕了里头的人?” 一旁女子闻言,翻个白眼:“说‘打’,就真的动拳头?” 她傻,才动拳头。 “难道不是?” “要是真动拳头动刀子,平白给他们添把柄,再说,你以为拳头打人是最疼的?” 拳头是最直接的,但却不是最疼的。 这边刚絮叨两句,连家的院门,“吱嘎”一声,由里被人拉开了。 “妥了。”门口,驼背的江老头儿露出两排大黄牙。 连凤丫眼底一抹惊讶:“这么快?” 江老头儿笑着: “不算什么本事。” 一旁谢九刀冷哼:“的确不是什么本事,江湖上的小把戏,骗一骗不懂行的人还行。” 这么说,连凤丫就不高兴了,这不懂行的人,是说她吧。 “江湖小把戏,你行你倒是去啊。”反嘴就怼了回去。 却不理会谢九刀黑了的脸,转头便称赞起江老头儿: “老爷子行啊。” 江老头儿只是笑,连凤丫举步如若无人,大摇大摆从正门进的连家。 左右几下飞快打量。 连家在淮安城里住的这院子,也算是殷食人家了,不知是老宅本来就存了不少银钱,还是连海清能耐,给安置的。 要知道,她这个“好弟弟”可是十分本事的,人缘好,交友众多。 寻着这家里人的规矩,谁在家中地位的轻重,很快就摸进了她要找的那个人。 一间偏屋,屋子里的摆件也寒酸的可怜。 四方木床,连个布帐也没有。 “能弄醒吗?”站在床头,她垂眼,毫无情绪地问道。 “行。”江老头儿上了前,倒是利索地顺手拿了屋子里的盆架子上的铜盆,“哗啦”一下,毫不客气,一盆水泼向床上的人。 “啧,老爷子,这么粗鲁……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江老头儿退到一旁,笑呵呵的:“丫头你喜欢就好。” 谢九刀只觉得这老头儿就是带歪了他家大娘子,对这老头儿更不待见。 床上的人被寒冬腊月一盆冷水浇下去,瞬间惊醒。 一睁眼,便看到自己床前一道黑影立着,吓得就要尖叫,连凤丫眼疾手快,一手忽地伸出,三指狠狠扣住床上女人的喉口。 床上的人,只来得及发出“额额”的气音,却再也难以发出喊叫。 “还认得我么?”连凤丫淡淡地开口:“刘静娘?” “刘静娘”这三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极为的缓慢,每一个字,都十分奇异的缓慢,初一听,就让人心中一颤。 床上的女子,浑身湿透,此刻听着这道声音起,猛地睁大了一双杏眼, 抬眼,眸子里印着一双凉薄的眼。 喉咙上那只手松了开,刘静娘张嘴就要叫:“救……” 下一秒,喉口再一次被扼住。 她惊惧地望着床前立着的那个少女。 少女凉薄地开口: “怎么就是学不乖呢?”惋惜地摇摇头:“还叫么?” 刘静娘怕得猛摇头,却因着喉口被扼住,难以动作,只能艰难地摆动脑袋。 “这才是乖孩子嘛。” 那手,顺势放了下。 这一次,刘静娘再也不敢满怀侥幸之心了。 惧怕地缩到被子里,一双手死死抱着已经湿透了的被子,她宁愿被这被子的寒冷冻得浑身发抖,也不想多靠近床头那女子哪怕一寸的距离。 她自然知道,对方此刻出现在她床前的原因,不会傻得去问对方来做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件事我也是被逼的。” “哪件事?”连凤丫淡漠地问。 “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爹他……我不是故意害他的。” 呵~不是故意害她爹的,就已经害得她爹险些身败名裂,牵连她阿弟的前程功名。 那要是故意的呢? “难为你还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平静的,她点头淡淡道。 刘静娘望着那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心中更加没底……这女子要是真的发怒,还没这么可怕。 她却看不出这女子半点怒意。 可是此刻,夜深人静,这女子最不该出现的就是她床前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这样啊,行,别让人说我不近情面,不给你机会解释。 你就说说看,怎么着你就迫不得已,非要害我爹了。” “是连家,连家人逼我的。 自从跟了连三福,在村里的时候,日子还过得下去。 可,自从来了淮安后, 有连海清在,李氏天天端着正妻的架子, 让我学规矩,学大户人家那一套妻妾的规矩, 什么晨起请安,用饭时候在一旁摆菜, 家里的活儿,都丢给我一个人做。 她磋磨我也就罢了, 但她怕我怀上孩子,硬生生给我灌下绝育的汤药。 她磋磨我,我这手也粗糙,人也衰败,连三福那个混蛋渐渐就嫌弃我,冷落我了。 这绝育的汤药灌下去……我这就是彻底的没了希望。 每一日都过得艰辛,心里苦涩……” 床前,少女脸上现出不耐……她不是来听刘静娘告苦的。 “当日你自己做的选择,能不能过上舒心的日子,那是你自己的本事。 没有本事,当初何必学人报仇?” 连凤丫冷笑一声: “你的日子过得不好,就要害我爹? 这是什么道理?” “是是连三福说,只要配合他们,跟了你爹,就能够进你家的大门。 你爹现在有钱,跟着你爹,就会过上好日子。 如果我不配合,他们就会让我‘病死’。” 刘静娘说着,眼泪哗啦啦的流,“我也是被逼无奈,你可怜可怜我吧,只要你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保证,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也绝不会给你家添乱。 连娘子,你救救我吧。” 连凤丫只觉啼笑皆非,刘静娘害了她爹,还想要求她救她。 “说完了?”她淡淡问道。 刘静娘满脸泪水,透着泪花,看向床前那女子,下一秒愣住……她原以为对方同样身为女子,听到她这样凄惨经历,会有不忍之心。 但却看到一双毫无温度的眼。 冷,透骨的冷,像是看死人。 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情绪。 “说完了,我这就送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听到可以离开这里,刘静娘顿时惊喜: “你真的愿意带我离开这里?你真的愿意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是啊,”床前女子轻声说道: “我这就满足你,让你离开这个折磨你的鬼地方,让你……”她缓缓退开一步,立着床前隔了五尺距离,浅色的唇瓣,淡漠地说道:  “九刀,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正文 第两百九十八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是,大娘子。”谢九刀倏然上前,牛眼中也有听到这句话时,转瞬的没有料到。 “呃呃呃……” 刘静娘惊恐的睁大双眼,脖子上那只手仿佛是一把钳子,死死扣住她的脖子,她伸手去拽,却惊恐发现,根本拽不开。 刘静娘动弹不得,只能睁着一双眼,不甘心地盯着床前的那个少女。 连凤丫至始至终,离床五尺远,垂眼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床上的女人, “你想问,为什么,对吗?” 刘静娘立刻艰难地点头:“唔唔唔!” “你对我爹下手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了后果。 如若是旁的事情,无伤大雅,小打小闹,即便是叫我陪上一些银钱,我也不是不能够放过。 从前连家老宅一家子人闹腾,算计和针锋相对,这都没关系, 再怎么闹腾,怎么算计,都只是丑在家里头。 丑在家里头,随他们闹便是。 可这次这件事情,是要毁了我一大家子,毁了我爹的名声。 大哥和自己亲弟弟的小妾做了苟且的事情。还被一家子人抓奸在床,说出去,这样的家丑,是要让别人戳脊梁骨的, 我阿爹这辈子的腰杆子,是直不起来了。 此事虽然我阿爹是被冤枉的,但也是他自己蠢。 好,姑且这么认为,那我认了。 可我阿弟何其无辜? 我阿弟生来健全,年幼时却遭人害了,至如今,口不能言。 他天资聪慧,勤奋向学,何其有幸,能在闻老太傅的门下读书识字,明理勤学。 他终是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读书、识字、向学,文章诗画,拉弓上马,他也可以活得精彩,终是能够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可连家做了什么? 算计我爹,和自己亲弟弟的小妾苟且在床? 我爹那么个憨厚老实的人,有什么可值得别人算计的? 连家要算计的,是我阿弟,他们想毁的是我阿弟的前程和名声,此事一旦传出去,闻老太傅一世英名,也会被我阿弟拖累, 我阿弟再也没有脸面在闻老太傅门下读书向学。 而我所生的孩子,旁人一听我爹竟然做出那样猪狗不如的事情,虽说我夫君上京科考了,可至如今也无消息传来,我瞧着,自是凶多吉少,又或者另娶他人了, 旁人却不会管这些,只看我常年夫君不在身旁,又因着我爹这件事,自然也会联想到我这边来,只怕到时流言蜚语,漫天遍地。 连带我的孩子今后,也要在一片骂声和指指点点中成长。 他们是想要我一家人家家破人亡,想要我一家人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过街人人喊打。 是要我这一大家子这辈子没有翻身的机会,儿孙三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鬼不可怕,人心才是最可怕。 你对我爹下手的时候,难道不知?莫说你不知,你明知你若和他们,我爹的名声是彻底毁了,连带着也会毁了我阿弟,至少,这你是知道的。 你帮他们害人,便是助纣为虐。 种因得果,自己种的,自己吞。”自己做的恶,自己受,不会有人帮你承担你犯的错你行的恶。 这样,才对得起她娘,她阿弟,她一家子。 “唔唔唔!”刘静娘猛摇头。 连凤丫勾唇一笑,笑意冰凉……这刘静娘活着,便是一颗定时炸弹,这颗炸弹,会一直威胁着她一家子,她最在意的阿弟和她的孩子。 一想到一旦心软,今后她的孩子会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和羞辱辱骂中一点点长大,她就觉得……何其可怕! “当初你的命,是我救的,你莫觉得不甘心,没有那个本事却学人报仇。” “再有,你说你走投无路,你是被逼无奈。 不是啊,你明明可以来找我。 哪怕是在没有算计我爹之前,你来找我,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至少可以助你远走高飞。 能帮你一次,自然能帮你第二次。 可你偏偏不选这条路,偏偏要算计我爹。 是你自己怀着侥幸之心,以为可以名正言顺进我家门,做我的二娘, 是你自己贪心,贪恋荣华富贵,以为进了我家门,今后吃香喝辣过上富足生活。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年轻漂亮,还会得到我爹的宠爱?压过我娘? 你满怀侥幸之心,所以你赌了。 如今,不过是赌输了。 你说,我说的可对?” 刘静娘睁着惊恐的眼……这女子太可怕了! 自己在这女子面前根本无所可藏,这女子把自己看透了! 这一刻,她真的后悔了,后悔了当初连三福提出那个提议的时候,自己心动了,后悔算计这女子的爹了。 她爹老实巴交,憨厚中肯,但是他女儿不是啊!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抱着侥幸了! 一早就知晓的,这女子不好惹……她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大娘子,可还有话说?” 谢九刀眼中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一时松了手。 “我不愿杀人,不是不敢杀人。”连凤丫摇摇头,一抹疲惫袭上眉间。 谢九刀不曾注意松了手,床上刘静娘得到一丝空隙,猛烈的咳嗽,此刻却没有再叫尖叫求助, 她猛地从早已湿透的被子里爬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床沿,“我知道错了,连娘子,您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知晓做了,我去与连三福说,我不干了,我不帮着他们冤枉您爹了。” 床前五尺外,女子转过身去,闭上眼,浅色唇瓣微动:“晚了。” 刘静娘算计她爹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这条计策,不可谓不歹毒! 如今是连家人贪心,想要再从她家讹诈一些好东西去,这才暂时压着这件事情,没有外传。 她甚至庆幸,她回来的太及时。  只怕她再晚个两日,她那双朴实的爹娘,已经乖乖妥协了,到那时,钱财两空,便是连家老宅向外放出连大山睡了自己亲兄弟的小妾,被捉奸在床,这个消息的时候 。 到那时,她就彻底被动,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她甚至可想而知,一旦此事被传的沸沸扬扬,她苦心经营的这个家,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竹心上不了学,读不了书,一辈子叫人戳着脊梁骨。 她娘的秉性,怕是最后会被漫天流言蜚语重伤得想不开,寻了死路。 她爹恐会活在愧疚之中大半生。 而她连凤丫,如若说不清她两个孩子的来历,亲生父亲的身份,只怕真要被人浸猪笼。 而她的一双子女,年龄尚幼,什么都不知道,却必须在别人的白眼和指指点点中长大……这一切!她决不允许! 哪怕,只有五成的可能性……也绝不会让这有发生的一丝可能性! 刘静娘见求饶不成,看那女子淡漠的神情,自知说不动那女子,张嘴就要大叫救命。 江老头儿佝偻着腰背,几步冲上去,枯瘦的手掌,干燥异常,一把捂住刘静娘的嘴, 看了看连凤丫:“大娘子出去,这里交给老头儿我。” “好。”她应道。 …… 三更天 三道人影走出了连家的巷子。 这一次,三人,一人前,二人后,没有男子背上背着女子走,没有女子优哉游哉晃荡着两条腿儿,没有女子哼着古怪的小曲儿。 一路走,男子不发一言。 巷子口,前头那女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直挺挺地立在巷子口,身后,谢九刀和江老头儿。 “九刀……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做善类,就护不住想要护的人……没得选。 后头那话,她却只字不言。一句也不解释。 女子孤身独立,稍显稚嫩的声音,随着雪花,零零落落,飘散去了。 “我从来,睚眦必报。” 莫要指望她做以德报怨的圣母婊。 女子垂头,伸出手来,垂眼看着面前一双手……上一世,她的手,早已不干净了。 何必……在乎! 蓦然,狠狠一收手掌!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谢九刀身子剧烈一震! 那女子缓缓侧首,看向他: “不惹事,不怕事。” 女子平静地说着: “你若想走,我不拦着。” 谢九刀怔然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女子。 巷子口,那女子,当风而立,雪花洋洋洒洒,似将她裹挟在风暴中间,似要吞没了她。 谢九刀突然举步而去,在她身前,沉默地蹲下身子,“大娘子,脚冷。” 女子忽而一笑, 这笑,有感激,有……真诚,……有坚定。 这一笑,这漫天雪花,这无尽黑夜,似乎开了晴,放了光。  江老头儿搓着牙花子,佝偻着腰背,亦步亦趋跟上前头那个背着女子的粗形大汉。 正文 第两百九十九章 你要活的还是死的 翌日 清晨 连家乱了套,老宅的人,惊慌失措,二房的赵氏在哭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骂着她男人: “你还要不要点脸,刘静娘那个小骚货,你也敢碰。 那是你三弟房里的人,挨千刀的王八羔子,你就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刘静娘的床上,连二才也乱了套:“你别瞎咧咧,俺能做出那个事儿?” “都抓奸在床了,你还要咋的,你还要抵赖?” 二房的媳妇儿赵氏哭成了泪人儿: “我早就看出来了,自从这刘静娘到了咱家,你那一双眼珠子,贼溜溜地老盯着她身上看。 可我咋也想不到,你这王八羔子平时看着挺怂蛋,真有这胆子碰了那贱人。” 刘静娘扑了过去,抓住床上睡着的女人:“你个小骚蹄子,还不起来,叫你勾引男……啊!!!!” 她晃着床上的刘静娘,后者被她晃得脑袋一歪,被子里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两眼下乌青一片! “死、死、死人了!” 赵氏尖叫哆嗦,跳出老远。 床上另一侧的连二才听到死人了,扭头往下一看,好死不死,对上一张惨白的鬼脸。 “嗬——!”吓得两腿哆嗦,往床角落靠了去,离那尸身老远: “死、死、死人了呀!!!!” 这大声尖叫,不出半刻,果然引来了连家一家老小。 连三福踹了门进来,一进来,就看到自己的兄弟衣衫不整地在自己妾侍的床榻上,轰——的一下子,整个人都炸了: “王八蛋!连二才!老子的女人,你也碰!” 追过去就跳上床,连鞋都没来得及脱下,拽了床角的连二才一阵揍: “碰谁不好,碰静娘!” 倒不是说连三福有多在乎刘静娘,但今早这目睹这一幕,他脸面往哪儿放? 头上一片绿,还是他亲二哥给绿的! “别,别,别再打了,三福,别打,疼,疼咧,”连二才一阵狂躲,灵活得简直像只猴子: “人,人死啦!” “啥?” “刘静娘她,她死了!” 二房的媳妇子赵氏啧啧发抖,指着床上的尸身: “三弟,这刘静娘真的断气了。” 连三福不信,但看连二才害怕的表情,十分逼真:“你最好别骗……”他边说,边伸手过去推了一把一动不动的刘静娘,“真、真、真死了???” 倏然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苍白无比。 恰是这时候,连家老宅的人,陆陆续续的来。 连老太太骂骂咧咧的走进来: “瞎嚷嚷啥,这大清早的……” “娘,静娘,静娘死了!”连三福连忙抓着空闲的时候,跳下床去,一下子跑到了老太太跟前儿。 连老爷子和连海清是一同到的。 刚到,就听到刘静娘死了的事儿。 连海清脸上蓦然一变,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他倒是不像他爹那样怂蛋,伸手飞快地试了一把刘静娘的鼻息, 顿时! 面色骤变! “海清。”连老爷子秉着呼吸喊了一声。 连海清转头,神色不太好地对着连老爷子,重重点了点头。 这下子,连老爷子苍老的面容,一瞬间也沉重无比。 “死了?”连老爷子低着脑袋,看着地上,似乎在想什么。 连老太太可没这好涵养:“好端端的人,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死了?快报官去!” 她冲着连二才就叫道:“去把官老爷请来,家里发生命案。” 连二才面色顿时也不好了:“娘,可使不得!” 连老爷子也沉了脸,斥责: “胡闹!家里出了命案,报官可说得清楚?” “可这小……这女人又不是咱家害死的。”连老太太不满老爷子在儿女孙辈面前不给她面子,满心不愿意地嘀咕着。 “娘,真使不得,我我……” 连二才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只能求救地往他婆娘那里看去,赵氏愤恨地哼道: “刘静娘死在这床上,二才他刚好也在这床上!” 说着,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起来: “俺咋眼瞎,嫁了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 “住嘴!”连老爷子猛地沉声喝道: “都啥时候了!还只顾着那点儿小事?哭哭啼啼的,再把邻里都引过来,咱家,谁也说不清,怎么就死了人!” “二娘……死的有些奇怪,”一直默不出声的连海清,忽然拧着眉心说道:“而且,死的时机也太巧合了。” 他眯眼看了一会儿床上刘静娘惨白惨白的脸:“阿爷,听说我大姐姐昨天回到淮安了。” 连老爷子下意识就摇头:“不能够。” 她敢忤逆,但一个年轻女子,敢杀人? 他是不信的。 连海清眼底闪过深思,忽而抬头:“阿奶,昨晚小宝问你要吃食了吗?” 连家二房的小儿子,连小宝自打到了这淮安城后,也不知跟谁学的习性,娇贵了,半夜里常要学邻居家的孩子,吃夜食。 老太太宠惯着,老人家也不嗜睡,夜里小孙子有个要求,立即爬起来,麻溜地给小孙子弄夜食吃。 老太太叫连海清给问住了:“奇了怪了,昨夜里睡得沉,可就没听到小宝儿在外头喊门?” 转身就要出去问问还在睡懒觉的小孙子: “老婆子我这就是问问小宝去。” 也没人阻她,连海清看着连老太太胖胖的身子离去的背影,,摇着头: “怕不是没听见……怕的是,小宝他昨夜压根儿就没有闹腾阿奶。” 连老爷子仔细寻死起来:“昨夜却是奇怪,往常夜里起夜少三次,昨夜一次也没醒来过。” 连二才这一次倒是难得聪明一回,跳了起来: “我就说,我怎么可能会从自个儿屋子里,睡到刘静娘的床上来,就说我绝不能做出这种混账事儿! 肯定是那臭丫头,我这就是她家里找她去!” 连老爷子猛地叫住: “站住!” 他黑着脸去: “你去找她做啥? 你有证据? 没证据的事情,你找她能做啥?” 他此刻,也心惊胆战,难道那贱丫头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 他还是不太信,可昨夜里却是大家伙儿都睡得死沉死沉,这不该! 又看了看已经死得透透的刘静娘,这女人死得也太巧合了吧。 “海清,这事儿咋办?” 连海清一脸厌恶地望着一眼死了的刘静娘……没用的东西! 用她时,就死了。 “报官吧。”一旁连海清的娘,李氏小声说道:“这人死得不明不白,这可不是办法。”  “这不能!”一旁二房的媳妇子赵氏连忙叫嚷道:“刘静娘的屋子最偏,隔了一个矮墙,旁个就是邻居,早上我见不着二才,偏找来刘静娘屋子里……旁个邻居的王大娘 恐怕听见我哭闹。” 连老爷子一听,顿时气得提起手来,气得颤抖地点着赵氏的脸: “你!你糊涂!” 这下是报官也不能够报了,在刘静娘的屋子里,这赵氏和二才哭闹,叫隔壁王大娘听见,偏偏刘静娘又死了,这可就说不清了。 连海清脸色难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那个大姐姐,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来了淮安城。 更想不到的是,刘静娘就这么死了! “拿条破棉被盖住尸身,对外就说二娘病了。 等到半月,让二娘‘病死’吧。” 连海清说道,报官是不可能了,隔壁的人都听见了三房夫妻俩的吵架声,他们自己个儿又没有证据,证明人是连凤丫害死的。 就算是此刻,他也只是这样猜测而已,毫无证据可以证明。 “哎,也只能够如此了。”眼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连老爷子脑子倒是还清楚。 …… 连凤丫家 一大早,一个小乞儿敲了她家的门:“你是酒娘子吗?” 小乞儿脆生生问。 “是,我是。” “有人叫我给酒娘子问句话。” “你问。” “张二鱼你要活的还是死的?”小乞儿张兮兮的脸上擦了一把,脆生生就问了。 连凤丫眼皮倏然一跳: “叫你问话的人呢?” “呀,你别抓我呀,那人给我一枚铜板就让我给酒娘子带句话,没有其他的了。” 说完就跑了。 “谢九刀!”连凤丫面色沉重:“去简竹楼问问,张二鱼昨天回去安九爷那里没?”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  “要快!” 正文 第三百章 锋芒 小院里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天未放晴。 那女子,单薄纤细的身子,如劲松,挺直而立,立于檐廊下,屋檐遮住了上方的飘雪,却遮不住屋外卷来的寒凉。 风雪打在她的脸上,刺骨的疼着,女子却如劲松挺拔,一动不动,袖中手,无人看见的角落,紧紧捏着拳,未曾放松。 一双清眸,望着前方,正副心神,都放在了那敞开的院门。 她在等,她的焦急,不曾透露在脸上,她的神色,越发平淡,唯独那袖中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却不曾松开。 院门微响,她如枯木一双的眼,瞬间敞亮起来,拿眼注视着进到院门那魁梧的男子。 未曾开口问,只一双眼,似会说话。 “安九爷派了张二鱼去赌坊要我家老爷签的文书去,之后就一夜未归。”魁梧的男子大步而来,铁面不开笑颜,沉闷的声音,打破小院的平静。 檐廊下,女子眼皮一跳,蓦然眼底冷意嶙峋,不等男子近身,已然大步而下: “走!” 男子眉头一跳,愣三分,立即跟上那道看似瘦弱的背影。 他知,这女子,是怒了。 一旁喝着美酒的老头儿,蓦地眼神一亮,把手中酒碗一丢,青瓷粗碗,半空飞了半圈,翻转零落,稳稳当当,落在了院子里的积雪里。 背上的罗锅尤为的显眼,笑嘻嘻地三步跳,两步跑地,几下就蹦跶到了女子身后: “有好玩儿的?怎么能够少得了老头子我?” 谢九刀斜眉横扫,这一次却少了针锋相对。 “伞,伞!”万氏拿着油纸伞,追了出来:“这是作甚去?急急匆匆?” “耍雪去。”女子忽而转身,满面笑颜,一把接过万氏递过来的油纸伞,不有分说, “天不好,就怕小偷小摸趁着天寒入家来,娘,我不在家,把门锁牢,谁叫也不许开。可晓得?” “啊!”万氏莫名,满眼不解,轻呼了一声:“那你啥时候回来?”她被眼前的闺女儿眼中的冷意吓着了一跳。 心中隐约觉得,有事情发生,却见闺女儿一点要说的意思都没有,万氏倒是个机敏的,闺女儿不说,她便不问,只把头点成了拨浪鼓: “娘晓得,门锁牢,谁叫也不开。” “是。”连凤丫露出了笑颜:“谁叫都不开。” “是是是,娘和你爹,并着褚先生,你不回家,院门不开。” …… “就是这一家?”女子举着油纸伞,抬眼淡眸掠过那牌匾——三彩赌坊。 “是。”一旁魁梧的男子,惜字如金。 女子抬脚,出现在三彩赌坊的正门前。 低头看了看那门槛,眼中一讽:“九刀,这门槛太碍眼。” “是。”身侧魁梧的男子抬脚重重一跺, 哐啷—— 眼前还有什么门槛? 只剩下一片碎木残骸。 “三彩赌坊!谁敢闹事!” 巨响引来四个魁梧壮汉,各个膀大腰圆,大冷天里,只着一身黑色秋衣薄布,腰间系着红绳子。 “九刀,这四条狗太碍眼。”女子看也不曾施舍一眼,浅色唇瓣又道。 “是。” 三拳一脚。 哐啷啷—— 四个壮汉,被拳打脚踹,飞身撞得赌坊里的摆设,倒了一片。 赌坊里,从后头暗房一下子跑过来十几个人,持棍拿刀,凶神恶煞,团团围住了中间三人。 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瘦子,从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里,走了出来: “抓住着三个闹事的!” 上来不问姓名,不问缘由,开口便要拿下他们,连凤丫眼中讽刺一闪: “滚。” 她心情好时,倒是可以打一打嘴仗。 但此刻……呵! “拿下……”那山羊胡的瘦子凶狠指向连凤丫脸上,话未说完,一道声音响起: “住手。” 赌坊众人一听这声音,齐齐停住,向着声源处看去,“陆爷。” “陆爷您来了,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市井小民闹腾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怎把您给惊动了。”山羊胡的奴颜婢膝,讨好地说道。 连凤丫自然看了去,那位“陆爷”姗姗来迟,她上下扫一眼对方,穿着打扮皆不是凡品。 心中明了,这是个能做主的。 “把人交出来。”她无废话,开口直截了当。 “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酒娘子连大家?”那男子不过三十几岁模样,脸生的白净, 乍看倒是个儒雅模样,只可惜,那眉眼里,他再怎么遮掩,装模作样,也盖不住的邪气,叫人反感。 “酒娘子连大家大驾光临,陆某人该倒履相迎才是。 只是酒娘子何故一来,便砸了小店,陆某人小本生意,经不起这打砸。” “把人交出来。”连凤丫眼中毫无温度,她耐心就要用光。 到那时候,谁也不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什么人?这,酒娘子这样兴师问罪,也要说清楚缘由吧,怕是误会,误会了可就不好了。” 她脸上神色淡漠,那嘴角,寸寸勾起,却看不出一丝笑意,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狠色。 连凤丫双目冰凉看着那张小白脸,“九刀,砸!” “是!”谢九刀猛然出招。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毫无顾忌,竟然连周旋都没有,说动手就动手。 赌坊里的打手猝不及防,一下子慌乱起来。 山羊胡的瘦子大叫起来: “保护陆爷!你们都是死人吗!” 一时之间,赌坊之中,乱成一团,谢九刀用的是另一把常用的刀,他那把裹了层层破麻布的大刀,依旧不见天日,锁在那层麻布中。 人群的缝隙中,连凤丫眼都未曾眨,透过层层人影,空隙中,看到对面被两三个黑衣壮汉护住的那位陆爷,正也看着她,满眼的不敢置信。 她依旧平静,透过人群乱,与之冷眼相望。 “连凤丫!你敢!” 陆爷绷着一脸的愤怒,叫道。 她冷笑一声……敢不敢,她都做了! “老爷子,我们进去找人。” 她说着,手中油纸伞,倏然合上。 “诶,好嘞!”江老头儿笑嘻嘻地向前跨出一步,恰恰好,挡在了连凤丫的左侧,这位置,是他护住连凤丫不被刀棍伤到的最佳位置。 看着似乎只是随意的一个举动,却是将一切攻击都抵挡在他之外,站位,几乎毫无破绽。 “臭丫头!你找死!”陆爷脸色难看极了,愤怒地一挥手:“你们瞎了? 没看到有人擅闯赌坊?还不去拦住!” “陆爷,小的们过不去啊。” 能够调动的人手,只剩下护住陆爷的几个壮汉,其他人都被谢九刀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陆爷狠一跺脚,朝着身前大汉踹过去:“拦住那臭丫头!能打的就是那个耍大刀的,都被其他兄弟缠住了, 那臭丫头身边就一个瘦弱老头儿,擒贼先擒王,拿住那个臭丫头!” “是,陆爷!“ 几个壮汉如狼如虎奔过去。 江老头儿一边儿笑嘻嘻,一边儿就给那几个奔过来的壮汉几巴掌,看那笑嘻嘻的模样,还有打得根本就不上心。 分明就是戏耍着那几个壮汉玩儿。 “老爷子,玩儿够了,办正事儿。” “诶,好咧。”江老头儿果真认真了几分,不出几招就把人给揍得躺地上。 陆爷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那纤细身形的女子,没想到这臭丫头哪儿弄来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竟然这么能打。 “你敢再走一步试试!”他恶狠狠骂道:“臭丫头,你以为三彩赌坊,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不请自来,来了就打砸,你要找人,自去其他地方找! 我这里没有!” 连凤丫斜眸轻讽地从陆爷脸上掠过:“有没有人,等我把这里翻个底儿朝天再说。” 不肯交出人来,那她自己找! 呵~ 在陆爷铁青的脸色下,那女子如入无人之地,果真一间一间地找,赌坊里的赌徒们,躲的躲,闪的闪,输了钱的更是趁乱抓了一把银钱,跑了。 连凤丫是在赌坊的地窖里,找到的张二鱼。 人已经奄奄一息。 视线划过张二鱼身上鞭痕累累的伤,眸底,怒火重重。 “大娘子,你、是你吗?” “还能够站起来吗?”她站在张二鱼面前,面上平静无波,问着。 “行……行。” “老爷子,烦您扶他一把。” 连凤丫将张二鱼带出来的时候,陆爷狠狠瞪过去: “臭丫头,你以为三彩赌坊,是你可以得罪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今天你要是磕头认错,还有一条活路,否则,” “否则?”她松开搀扶住张二鱼的手,交给一旁的江老头儿,迈前一步,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否则,你待如何?” “这淮安城水深的很!不是你以为那样简单,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后悔莫及!跪下!磕头!” 连凤丫眼中冷意弥漫,跪下?磕头? 呵—— “好啊,我等着你说的后悔莫及。” “九刀,我们走!” 她往前走,和着谢九刀,江老头儿,还有伤痕累累的张二鱼,无人敢阻。 跨出那早已碎木烂渣的门槛的时候,纤细的身形,蓦然停在了门外,忽而抬手,手中合上的油纸伞倏然伸出, 砰—— 漆黑描金的匾额轰然落地。 “你!你敢!” 陆爷气得眼睛发红,指着她叫骂。 女子静静地站在门外,淡漠无比地望着对面气急败坏的人,一只绣花鞋,稳稳地落在那牌匾上。 三彩赌坊——脚尖碾了又碾,勾起嘴角: “敢不敢的,我做都做了。” “我看你还能够嚣张到什么时候!你给我等着!” 便是没有魏成玄的那个承诺,今日她也一样要砸了这赌坊,她的人,一条狗,也想动?  连凤丫微抬下颚,清眸含讽:“我等着陆爷你的手段。”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安九 安置下张二鱼,请了大夫,包扎一番。 “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幸,没有伤到内里。”老大夫收拾好行医的药箱:“这汤药每日煎服,早晚更一次。 身上的鞭痕,少不了每日换药。不可着凉,不可碰水,切记切记。” “您辛苦,还劳您走一趟,我让家里人随您去药铺抓药。” 连凤丫叫了一声谢九刀,“且去跟老大夫走一趟,内服外用的药,一并购回。” 如若可以,她倒是想自己去。 只是实在不允许,今日砸了三彩赌坊,指不定出了门,就被人截住。 若说怕,那是不可能的。 只此刻,她也不会明知外头凶险,自己跑去冒险,只让谢九刀去,他脚程快,功夫好,只她对谢九刀的了解,这淮安城里的打手,少有人是他对手。 谢九刀和老大夫出门的时候,安九爷的轿子到了家门口。 “这是?” 安九爷下了轿,刚好看见谢九刀。 “这是东街药房的大夫,大娘子让我跟着,去给张二鱼抓药。”谢九刀少言寡语,一语点到了安九爷的心口上,他就是为了此事才跑这一趟。 自然是去了一趟三彩赌坊,只是他去时,那里已经一片狼藉,描金黑底的匾额,被人摔在地上,上头的四个金色大字,也已经被人踩碎。 这还只是外头的景象,那里头,更是桌柜倒了一地,人仰马翻摔了一堆的人手。 安九爷在轿子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一脸愕然。 又捉了旁边看热闹的人问:“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酒娘子可晓得?我亲眼看到酒娘子带两仆从,凶神恶煞地闯进赌坊,砸了东西打了人,地上那匾额,还是她亲手摔下来的呐。 那酒娘子真是彪悍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敢来三彩赌坊闹事的。 听说是三彩赌坊扣了她家的下人,酒娘子来要人,对方不肯交人,酒娘子豁出去把自己家里的下人给救出来。 哎,这酒娘子也是个性情中人,那下人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鞭痕,血淋淋的, 不过我倒是羡慕那下人,要是我有这样一个为了自己区区一个下人,就敢得罪三彩赌坊的主家,我给她做牛做马一辈子也是心甘情愿。” 轿子外,自己的手下抓着人问了话,轿子里,安九爷听着,愣了下,不一会儿,拍着大腿笑了出来:“砸的好。” 这赌坊的东家,那姓陆的,平时仗着后头有人撑腰,趾高气昂。 自然,那是在别人面前。 在他安九面前,姓陆的还是得伏低做小。 这一次,却扣了替他办事的人。 虽说张二鱼已经给了连家的丫头,但昨日遣张二鱼来办事的,是他安九。 打着他安九的名头来办事,姓陆的不买账就罢了,还敢把人给扣下。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连家那女子倒是比他快了一步到,倒是真果决干脆,火爆性子的把赌坊给砸了。 安九爷又蹙起了眉……“还是太鲁莽了。” 姓陆的不算什么,姓陆的后头却不好相与。 只怕这丫头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走,去百桥胡同。”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她的不敢输 这也才有了安九爷和谢九刀在连凤丫门前撞上的一幕。 他倒是见到了连凤丫,“张二鱼伤得可重?” 前头,女子引路,推了一间屋子的房门,“大夫说是大幸没伤了内里,皮肉苦是吃定了。 我去时,是在三彩赌坊的地窖里找到的人。 身上衣服都被鞭子鞭坏了,血都沁出来,结了痂。 我倒是不方便褪去他的衣裳,仔细瞧一瞧他身上的伤,他就在里头,安九爷若是担心,自去瞧瞧。” 安九爷看了她一眼,提脚迈了进去,床榻上,张二鱼昏昏沉沉的,她觉着似有些不对劲,几步跑过去,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怎烧起来了?” 刚刚大夫前脚刚走,这人就烧起来了,转身就叫了安九爷: “烦劳让九爷您身边的人,再走一趟,这人刚刚还清醒着,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烧起来了。 天寒地冻的,绝不能大意了。” 安九爷一边招手,让随从赶紧再去医馆请一趟,转身却看见那女子面色冷凝,心中“咯噔”一下……认识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女子如此骇人的脸色。 “先别担心,这小子有福气,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道冷哼:“最好是。”女子眼中冷得比外头的天还要彻骨:“这小子没事就算了,真出了事……” 她蓦地住嘴,垂眸扫向床榻上唇色发白的张二鱼。 这小子平时油滑的很,可再想想,连二十岁都没有。 怎么就能够下得了如此的狠手! “老夫知道你气怒,但你这一次,确实不够谨慎。砸了三彩赌坊,固然一时快意,但你有没有想一想,砸了赌坊,之后呢?” 她只是眯眼望着床上的伤患……之后? “之后的事情之后说。”眸子一烁:“人,我却要先救出来。” 安九爷看着她的背影,他倒是能够理解她所作所为,但理解归理解,却不能够赞成: “你呀,还是太年轻。 这次砸了赌坊后,算是彻底撕开了脸面,再想善了,就难了。” “善了?”轻吟一声,那女子转身朝他睇了一眼,“谁要和他善了?” “你!”九爷气!恨铁不成钢! “淮安城水深,你以为你如今这点名堂,就能在淮安城里站稳脚跟?”她看不清楚,不怪她,但他安九却不能够任由她胡来。 “我砸也砸了,打也打了,该得罪的,都得罪了。”她梗着脖子:“安九爷,我该做的都做了,脸皮已经撕破了,能怎么办?” “你换身衣裳,跟老夫走,”安九爷脸色难看:“老夫出面牵线,你服个软,老夫舍了这一张老脸,亲自赔不是。” 一个三彩赌坊,谁知道后面是谁,那么嚣张,他也摸不准,心中有些数,怕是真不好惹。 砸了三彩赌坊,又打了姓陆的,那是砸赌坊吗? 那是砸了姓陆的后头那人的脸面! “我不道歉,不服软。” “你!” 这丫头怎的这么倔! 安九爷气得脑仁儿疼,伸出手指,气得颤抖抖地指着她: “这是你!要是换个人,老夫才懒得管你这档子破事儿! 老夫这张脸,都愿意陪你去点头哈腰,伏低做小,你倒不知好歹!” 连凤丫静静看着对面气怒交加的安九爷,一双清澈的瞳子,烁了烁,她自然感受得到对面那老者的善意和真心。 不由态度软了软: “他不敢告官,他先扣的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张二鱼伤痕累累从赌坊里被搀扶出来。” 安九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老夫是怕他告官吗?”他怕的是,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 “要是告官倒好了,老夫何必提心吊胆?老夫怕等来的是更下作更见不得人的手段! 你虽然比寻常女子聪慧,但终究只是个寻常老百姓,区区一个女子家,要对付你,多的手段能叫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你……可晓得!”可晓得他的良苦用心? 那样苦口婆心,连凤丫觉得吧……这个自己好像有些不太厚道。 “咳咳……”微思索,觉着也不能光叫人家安九爷替她提心吊胆: “安九爷,您歇歇先。 您老人家可还记得第一次见着我的情形?” 她抬眸,眼底一片清明: “您老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连凤丫若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人,想必您也不必与我合作这么久。 早就已经看不上了,对不?” 安九爷忽然安静下来,静静望着那女子……确实。 “我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是,后来有了点银钱。 如今家境富裕了,可有一点,安九爷,我比您更清楚。” 那女子静静说,安九爷静静听,老眼望了去,无声询问:是什么? 那女子神色更淡了,她说: “我不能够输。” 那时候安九爷听着这话心里就觉得可笑……这不是废话吗?谁又想输?谁又愿意输了? “我比任何人都输不起。”那女子的声音,打断了他心里的寻思,他听那道声音,从容却决绝: “我不能够输,比任何人都输不起。 那是因为我太清楚。 生于富贵之家的人,输了,也就只是输了,他们依然享有与生俱来的富贵名利。 而我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又被打入泥潭之中。” 这话听着似平淡,安九爷却蓦然心都竖了起来,老眼矍铄,猛然射向那女子……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怎么会没有感触? “你倒是心里都清楚……” 他话未说完。 就被那女子截住: “所以,这一次,我一样不敢输。” “……” 那女子眼中从容的决绝,决绝中的执着,那种执着,甚至让他觉得可怖。 不敢输! 她说,这一次,她一样不敢输! 屋子里,安九爷渐渐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缓缓转过身去,背起了手: “连凤丫,我把简竹楼里最不见光的那十人,送到你这里。你……好自为之吧。” 屋子里,连凤丫望着走进风雪中的那道背影,眼中一愣,愣后一暖,追了出去,冲着那道背影: “安九爷!” 风雪中,安九爷正踏上马车,闻言侧首望向那道声音处:“还有事?” 那女子,风雪中,一弯腰,抱拳作揖,大声说道: “谢谢了。” 安九爷被雪水打着发疼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暖意,冲身后挥了挥手:“回去了回去了。” 擦一把脸上的雪水,眼底的笑意敛去,重新浮现出一抹担忧。  “罢了……就叫老夫瞧一瞧,你的‘不敢输’。”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几方紧锣密鼓 偌大淮安城,风云变幻,古往今来,人们依旧喜欢茶余饭后讨论着最新发生的事情。 但凡风吹草动,便在这寡淡无味的生活中,多了一抹乐趣。 于是,再大的风雪,也依旧阻拦不住人们的八卦之心。 更何况,连凤丫砸三彩赌坊的时候,声势浩大。 医馆的老大夫请来了第二趟,送走了第二趟,彼时,外头已经热闹开了。 都在讨论着今朝发生的那件事情。 风雪阻路,人们的八卦之心不减反增,谁叫,谁叫这天寒地冻里,什么都做不了, 唯有茶馆里叫上一壶滚烫烫的热茶,再来一叠花生米,一人捻一颗,几个人聚在一起,就把这午后过掉了。 只是闹腾的再大,也不关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什么事儿,谈论的津津有味,各说纷纭,仿佛都亲眼所见一样,可哪个又知道, 这淮安城里,即将的不太平。 知府衙门里,张大老爷张潼第一个得到了消息,冷笑着对传消息来的下手道: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快哉快哉。” 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 不多时,魏成玄也得来了消息,伸出手指,满是疲惫地揉捏了几下发疼的太阳穴……她这撕开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今朝才开始起书奏章密折,他的奏折,还没有送去京都城里。 如今她这一砸,自己这边却是猝不及防……竟是毫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 魏成玄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只觉得脑仁儿更疼了起来,倏然抬脚往外走。 “魏大人,你急急忙忙做甚去?” 遇到了同僚,问一声。 魏成玄“唔”了一声,“家里那个让人来叫。” 与之交好的同僚笑了起来……这魏大人莫不是个妻管严。 那边个,冒着风雪,魏成玄匆匆回到了自家书房,从暗格里拿出来未曾完成的奏折,提笔添墨,纸上疾书。 即便言简意赅,依旧费了纸墨。 还把连凤丫留下的一叠地形图纸附带而上,以便圣上观摩之时,更为清晰明了。 不得不说,魏成玄做事,思虑周全。 这些年当官,身边若是没有一个两个用得上的心腹,那绝无可能。 能成一府知府,早已经官场中游走,怎么能够是什么简单角色。 推门,踏雪去马厩。 马厩里,捂着干草,也怕冻伤了马儿。 “你带着这个,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都。”马厩的角落里,魏成玄慎重交代,压着声音: “先去拜见太子殿下,把这个交给太子殿下,务必提醒太子爷,时间匆促,事关一女子安危。” “是。大人。” 谁能够想到,魏成玄的心腹,竟然是府中马厩里一个车把式。 平日里喂马养马,府中用车时,他便是赶车的那一个。 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儿,偏偏却是魏成玄最信任的那一个。 望着那背影离去,消失在风雪中,魏成玄背手而立,仰头望着白皑皑的天际,一片苍茫,  “哎……只看那位爷的态度了。”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差点被绑 魏成玄的心腹刚出淮安城,闻府后门轻轻关上,一个络腮胡子裹了裹身上的皮袄,顶着风雪往城外去。 闻府之中,老太傅从后院来,推了书房的门:“竹心呢?” 罗管家最是关心连竹心,若无其他事情在身,几乎快要形影不离,可说是将连竹心疼到心坎了。 闻太傅没有在书房里看到那小人儿的身影,往常这小家伙必定端坐在书房西厢的书桌前,此时却是没有见到人。 “老爷,小的也没有看到人,正找。” “去找他来。” “诶,小的这就去。” 罗管家往外去,招来几个人手,问道: “可看到小公子?” “回罗管家的话,竹心公子好像是往府门那方向去了。” 罗管家一听,连忙喝道:“既然看到了,怎么不拦着。”又一跺脚:“嗨!这会儿我还与你们说什么。” 说着,抬脚匆匆踏进了雪地里,朝着府门急匆匆走去。 “人呢?” 看门的小厮指了指府门。 “你们不会拦着吗!”罗管家怒了。 守门的小厮也是一脸为难: “小的们不敢。” “你,你,还有你,”罗管家指着眼前几个青衣小厮:“跟我出府找。” 一人带上几个小厮,举着伞,就匆匆出了府。 一路找去,路上也没见着那小人儿。 罗管家倒是清醒的很,“走,往百桥胡同去。” 思来想去,自那小家伙儿的阿姐出现在闻府后,那小人儿就心事重重。 罗管家领着人,匆匆去连凤丫家。 远远就瞧见,百桥胡同口,堵着人。 罗管家微怔下,立刻加快脚步追过去。 刚靠近,就看到几个地痞不怀好意,堵着那小人儿,可不就是他找疯了的连竹心。 “你们干嘛!”罗管家大声一喝:“光天化日下,敢绑人?” 几人听到声音,立即回头。 被堵截在中间的连竹心,赫然转头,“啊啊!”嘶哑着嗓子,尽了全力地“啊”道。 罗管家定睛一看,连竹心那张小脸上,沾着雪,再一扫他全身上下……分明是在雪里打过滚,沾了一身雪花,还没有化去。 头上脚上,无一处不是,眼睛瞬间便毒辣起来,扫一眼那几个地痞: “当朝太傅的关门弟子,也是你们这群混不吝可以欺辱的?”话落,冲身后带来的几个小厮,就是一摆手: “抓起来!送官法办!” 别看罗管家带的人手不算多,各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真动起手来,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别,别啊,小的们哪儿晓得这小公子是太傅大人家的,饶了哥儿几个吧。” 任凭一群混不吝口呼“饶命”,罗管家却并非慈眉善目的人,“把人扭送知府衙门,就说他们当街绑了太傅大人的关门弟子。问问看,是替谁办事的。” 在一群求饶声中,罗管家不为所动,他急急走到连竹心跟前儿蹲下,“快让罗爷爷看看,可有哪儿伤着。” 连竹心微微愣了下,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对上罗管家有些微愕的眼神,小家伙微笑着摇摇头。 “真没伤着哪儿?”罗管家不太放心。 又摇摇头。 “这天寒地冻,竹心啊,你怎么就往外跑了?” 小家伙蹲下身来,伸出手指,在雪地上写着:我想阿姐了。 罗管家看着心里一疼,又把连凤丫给埋怨上了,面上却好声好气: “想你阿姐,罗爷爷让人去请就是,便是要出府,也要和罗爷爷说一声呀。” 小家伙犹豫了下,在雪地上写:对不起,罗爷爷。 罗管家又怎么会真的和这小家伙置气,“走,罗爷爷带你去见你阿姐。” 领着连竹心进了巷子里,又在连凤丫家院门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褚先生,低头便看见了连竹心,顿时眼里含了笑,又心疼起: “小公子家来了。 外头冷,快进来。” 他自是认识罗管家的:“罗管家,也请进。” “你阿爹阿娘啊,想你的紧,你阿姐要是看到你回家了,定要高兴坏了。” 边说着,边就伸手牵住那小人儿:“褚爷爷搀着你,这地啊,不好走,小心滑着……” 话未说完,一道清冷女音响了起来:  “连竹心,可还记得阿姐昨日和你说的话?”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用心良苦 那门口,大门还敞开着。 门口的小人儿闻言脸色倏然一白,褚先生不知内情如何,却以他对这对姐弟的了解,约莫明白,昨日里,大娘子对小公子恐怕是说了些什么了不得的话。 倒也没有想的多严重,褚先生满是褶子的脸上,挂上笑,说情起来: “大娘子,外头天好地冻,仔细小公子受了凉,有什么话,先让小公子进到屋里再说吧。” 原本是想着,这事儿十之八九大娘子也就点了头,却没想到。 “不行。” 屋檐下,女子清冷的目光,只看着门口那小人儿。 褚先生愣住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挂上了笑:“小公子,褚爷爷先带你进屋。”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牵连竹心的手。 下一刻,却愣住,褚先生抬头低头看了看那小人儿,小家伙满脸的倔强。 那脚下就跟生了钉子一样,紧紧地扎根在地上,任由他怎么拉都拉不动。 “这……” 这本是连家自己的家务事,罗管家原是不想管,却也看不过去,一抬头,皱眉望着屋檐下那女子: “有什么事情不能够先进屋再说?”就非得僵持在这雪天里? 他着实很不能够理解那女子的行径。 连凤丫仿佛不曾听到别人的话,眼里的严肃,只对连竹心: “阿姐问你话。” 她压着心口的一股火气,眼中却是从未对连竹心有过的严肃。 小家伙站在门口,一只脚才跨进院子,却倔强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孩子清澈的眼睛里,乌瞳也烁着生气。 她看着,还有什么不明白,干净的面容上,嘴角勾了起来,却是压着一股火气,笑着道: “看来你并没有静下来思考,自己到底做错了哪一点!” 虽说是笑着,那股怒意不言而喻。 小家伙梗着脖子,就是无所表态。 万氏和连大山姗姗来迟,却看到门口的小人儿,顿时眼里冒出喜气,万氏三步并作两步,连伞都不打,就兴怀的跑了过去: “呀,竹心回来了,怎么傻站着,快进来,娘……” 刚跑没两步,就被身后一只手紧紧拽住胳膊,万氏一回头:“竹心回来了,娘去……” “阿娘,你站着,”连凤丫拉住万氏的手,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风雪中而立的那个小人儿: “他既然不知错在哪里,那他就只能够站在那里。” 她伸手,淡定指向院门外。 那里,院门外,是连家的家外。 风雪中,小人儿面色煞白,孩子聪慧的很,他阿姐的“那里”,他低头看看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 眼圈顿时红通通,眼里已然蓄着湿意,却倔强地忍着。 不知是不肯落泪,还是不肯服软。 低头看着地上,一片白皑皑,小家伙咬着嘴唇,收回了那只跨进院门里的脚。 罗管家心疼又愤怒,一抬头: “他有何错!一个孩子而已,他能够做错什么!” 边说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紧紧裹住小人儿。 连凤丫心口一疼,蓦然撇开视线。 但……有些事情,别人可以说他无错,可以放任不管,但她,不能够! 此时此刻,这小家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劣性。 她既然看出,却不加以引导……此时不叫他知晓,以后定了性子,如何再改? “连竹心,你当真认为,家里发生的事情,你毫无错处!”她喝道。 袖中的手掌,收紧了又收紧。 万氏听着,心中豁然明了。 忙道: “不是他的错,是他那没用的爹的错。” 连大山也恍然大悟,连忙点头:“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轻信别人,是我不该被人算计,害了竹心。不怪他。”  门外,小家伙撇开头,不愿意看到连大山,后者憨实的脸上,一阵阵发红,高大壮硕的身子,倏然一颤,便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仿佛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无 措。 万氏一面看看自己的男人,一脸无措和满脸的悔恨,一面又看着门口自己肚子里生出的孩子冷得瑟瑟发抖,却又倔强地梗着脖子。 她这心里,如同刀割,两边都是她在乎的人,此刻却又如同水火不相容……他们可是亲生父子啊! 做娘的心里,疼着痛着,焦急着,急到最后,只能把这万般焦急的心情,全部发泄在始作俑者身上,埋怨地瞪着自己的男人。 连大山面色也发了白,嘴唇渐渐灰白,几次张嘴,几次又说不出话来。 一切,连凤丫都看在眼里,闭了闭眼,叹息一声。 睁眼时,眸光如有实质,仿佛一道电弧,射向门口那小人儿,抬脚,走下了屋檐,走近那小人儿跟前。 她站在门内,连竹心站在门外,女子一双手搁在身前,左右互相搁置在衣袖里,垂眸,眸光落在小人儿的头顶: “跪下。” 身前的小人儿小小的肩膀一震,眼眶顿时逼得更红,苍白的小脸上,唯一的红润,竟然只是一双眼,清澈的眸子不再清澈,白仁处逼出了血丝。 “欺人太甚!”罗管家气得浑身颤抖。 话落。 那小小的人儿,缓缓地屈膝,砰——的一下,跪了下去。 “小公子,你起来,你这个阿姐没道理!”罗管家伸手去拉那小胳膊,小人儿却犟着不肯起。 只能把怒气全部发泄在面前女子身上:“你这什么阿姐!毫无道理罚跪,这是你亲弟!” 小小的人儿眼底含着泪花,天寒地冻,睫毛上一层结了一层白霜。 “我知你心里不服。”女子垂眸,望着身前小人儿黑乎乎的头顶,清淡的声音,在这一片苍茫天地下,又多了几分通透: “你先听听阿姐说的对不对,再想想自己是否做错了。” 她眸子里一抹心疼,但……该叫他明白的事理,正因为她在乎这小家伙,才更要叫他明白。 “家里前阵子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对不?” 小人儿不吭声,却是默认。 “阿爹错的事情,你也知道,对不?” 小人儿把脑袋撇开,她看着,心里明白,这是人对于一件事一个人的本能排斥。 无声叹息一声。 淡道:“阿爹轻信他人,所以叫人算计了,固然是他思虑不周。 你气阿爹,也是情理之中。 但,” 她顿了下: “那种时候,你怎么能够说走就走? 阿娘说你气得不愿意回这个家。 阿姐能够明白你的心里想什么,气什么,怨什么。 可以明白,却不能赞同。 发生那样的事情,一桩一桩的,接二连三,可想过那时候阿爹阿娘也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仗势,他们也会慌了手脚? 你又在那时候跑出了家门,不愿意再回这个家来,爹娘慌了手脚,此刻更是伤心。 阿姐没读过书,是不是有个话叫做,雪上加霜?” 小家伙肩膀微微颤了下,但下一刻,又梗了脖子。 她看着,却不点破,只道: “家里发生那样的事情,竹心,换做阿姐,你猜猜,阿姐会怎么做?” 小家伙顿了下,随即黑色的头颅摇了摇头。 “若是阿姐,阿姐也会想离开这个家。 但阿姐不会那样去做。 阿姐会把愤怒先压在自己心里,平心静气想办法,首当其冲,先把问题解决了。 竹心啊,你这第一错,就是出现问题,遇到问题,你首当其冲是发一通脾气,而后逃之夭夭,一走了之。 阿姐不在家,家里只有你,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办法和态度吗?遇到问题,不想着怎么面对,先发脾气怪这怪那?” 小家伙下意识把脑袋垂得更低。 “你这一走了之,留下爹娘在家担心受怕,又被恶人上门欺负,假若阿姐再晚一些回来,爹娘若是被逼得想不开,真出了意外,你可想过,又当如何? 这是你第二错。 做事之前,不想后果,只随着自己心情好坏来。” 她问:“现在,你还认为自己这一跪,跪得冤吗?” 滴答——滴答—— 温热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面前的雪地上,积雪被砸出一个一个的小坑。 她看着,叹息了一声,蹲了下去,搁置在身前的手,伸了出来,指尖在面前小人儿的眼下,轻轻揩去泪珠,温声道: “阿爹固然有错,你却真的做错了。 阿姐气你,气得不是你生阿爹的气, 气的是你遇事只知发脾气,若是这是你对待问题的态度,将来遇事先发一通脾气,阿姐会瞧不起你。 阿爹该不该气? 该。 遇到问题,难道不是先解决问题么? 竹心啊,解不解决得了,那是一回事,但你怎样对待遇到的问题,这态度,却又是另一回事。 你错没错,竹心?” 小家伙眼底的泪更多,紧紧埋着脑袋,不肯表态。 “我们竹心,难道连认错都没有勇气吗?” 小家伙肩膀一震,好一会儿,重重一点头:“啊啊!” 身前,女子眼底一柔,手掌抬起,轻轻摸了摸面前小人儿的头颅:“阿姐就知道,我们竹心聪慧明事理,也有勇气面对过错。” 她朝屋檐下的谢九刀招招手:“九刀,拿把伞来。” 谢九刀拿了伞去,她伸手接过,撑伞,举在了小人儿的头顶,却没站起: “阿姐不在家,把你一人丢在家中,阿姐有错,”她说着,便走到了门外,在连竹心的身边跪了下来: “阿姐陪你一起跪。” 罗管家是目睹了这一切的事情经过,他初时真气恼那女子。 可这女子不疾不徐的“教弟”之下,罗管家无法否认,他虽很想去怒怼女子,却弄得自己哑口无言,找不出话来。 “既然小公子已经知道错了,当家娘子,这罚,就免了吧。”褚先生在一旁劝说。 老眼深处,依旧有着震撼……这女子,虽然已经不止一次让自己感到震惊,但依旧每一次震撼不减。 他看了看女子身旁那小小的人儿,别人看来似乎没什么的一件事情,这女子却总能够一眼洞穿,看到深处。 若没有她刚刚的点破,便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得那样深,那样周全。 又为那小人儿感到庆幸……有多少姐弟,能够如此。 指错纠错,引导着向对的方向走。 “跪是不能够免去的,”连凤丫摇摇头,又侧首对身旁的小家伙说: “阿姐罚你跪,不是跪阿爹阿娘,跪的是这个家,跪的是你自己。” 小家伙点点头,眼眶里忍着泪。 这一次,倒不是倔。 “你心里默数,从一数到一百,就可以起来了。”她笑着伸手摸身旁小人儿的头顶:“可要数快点,可别叫阿姐冻了膝盖骨。” 一旁,罗管家和褚先生,齐齐一怔……说着这跪不能免了,罚一定要罚,结果这倒好,变着法儿的免罚。 从一数到一百,还叫数快点……这不是免罚还是什么? 这女子……也有温柔的时候,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温柔,不言语不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的那种温柔。 小人儿眼中泪意更多,拼命忍着,直到心里默数完,才伸出手来拽拽身边他阿姐的衣袖:“啊啊。” “数完了?起来吧。” 她先起,朝小人儿递出手掌。 小小的人儿伸手过去,握住那只满是茧子的手掌,紧紧的,紧紧地握住,站起身的那一刻: “呜呜……呃呃呃呃……” 憋着的泪水,终于放肆地哭出来,从那不能言语的喉咙里,呜呜咽咽发出怪异的哭声。 她心一软,“阿姐太凶了?” 她话还没说完,身前一道力度,撞进了她怀中,顿时,腰肢被紧紧地环抱住,怀中的小小头颅,拼命地摇着头。 她眼中柔和更多,朝着万氏看过去:“阿娘,锅里炖着鸡汤吧。” 万氏机敏,顿时明了她闺女的意思,立即“诶”的一声:“娘这就去盛鸡汤。” “阿爹,我腿麻了,抱不动这小家伙了。” 她又朝连大山看去。 后者高大的身躯立在那里,呆滞地望着这边,愣住了好一会儿,还是褚先生看不过眼,提醒了一声: “大娘子腿跪麻了,小公子的腿,怕是也跪麻了,走不动道了。” 连大山突然福至心灵,连忙跑过去:“我来抱,我来抱。” 走到厨房门口的万氏,脸上浮现最真的笑意,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露出的第一个最放松高兴的笑容。 即便是别别扭扭,小家伙倒是很给面子,任由他爹抱着,一双手臂,搂着连大山的脖子,把小小头颅埋在他爹的颈窝里。 …… 不止淮安城被一片白皑皑覆盖。 城外路途难走,却依旧有人稳稳行走在雪地里。  风雪兼程,披星戴月。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那女子是谁 连凤丫又把连竹心送去了闻府中,“这几日,好生待在你先生那儿,不要瞎跑。” 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难得的温馨,却也不能够长久。 小家伙长高了些,仰着脖子,乌瞳中露着询问。 “等到阿爹的事情彻底解决了,阿姐去接你回家住。” 她从万氏手中接过了汤碗,递到了身前小人儿跟前: “好生在你先生那儿读书识字学道理,开年也该下场去考一考,得个秀才名头回来,你阿姐以后可以跟人吹嘘,我阿弟也是秀才老爷了。” 她一桩一桩慢条斯理吩咐着,也算是给这小家伙儿提个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至于她砸了三彩赌坊的事情,是只字不提。 这一次博弈的凶险,更是提也不提。 只是眼前这小家伙儿机敏的很,她不说,怕是这小家伙也心中有些明了。 “罗管家,竹心就拜托您带回闻府去,我让人送你们二人回府。” 怕的是这一路上有人暗中使坏,叫人送罗管家和连竹心回闻府,就是为了他俩的安危。 罗管家闻言,刚要提及他来时,在百桥胡同的巷子口发生的劫持绑架的事情,袖子就是一紧,低头一看,那小人儿冲他摇了摇头。 连凤丫自看在眼中,眯了眼:“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罗管家看了看小家伙,又看了看眼前女子,思虑再三,镇定道: “是发生了些事情,来时,我在巷子口,恰好撞上有几个地痞要绑小公子。” 闻言,女子眼中利光一闪……倒是动作比她想的还要快。 她又想起刚刚在院门口,看到小家伙时,似乎有些狼狈。 只是当时,她未曾多在意。 此刻,罗管家的话,倒是给她提了醒。 蹲了身去,伸手便在小家伙的身上摸着。 罗管家一旁道: “检查过了,没有受伤……” 话未落,女子倏然住了手,一双眼眸,满着怒意,紧紧盯着小家伙的小腿肚。 彼时,连竹心的裤腿印了些血色,已经干了,呈现暗红色。 小家伙立刻明了,伸手要挡,哪知他阿姐速度比他还要快,撸起他的裤腿……顿时! 万氏已经惊呼出声:“快去叫大夫!” 罗管家心下猛地一“咯噔”,急急跑到小家伙跟前,低头一看,白皙的小腿肚上,擦伤一片,沁出了鲜血来,此时已经结痂。 “是老朽粗心大意。” “与罗管家无关,”屋子里,清冷的嗓音,含着一丝压制的怒气,“劳烦罗管家,带着竹心回府去。” 她猛地站起,喊一声:“九刀,送他们回闻府。” 谢九刀去请了医馆的大夫,刚刚给张二鱼又看了病,开了药方子,才把老大夫送走的。 闻言立即应了一声:“知道了,大娘子。” 又走到罗管家面前:“罗管家请。” 自己却是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了连竹心。 连竹心小腿肚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倒不是连凤丫心大,放任不管,只是这家,这时刻,真不安全。 多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唯有把人送走,她才能放下心来。 眼角余光扫向一旁连大山和万氏……若是能够,她甚至想连这两人一起送去闻府。 闻府是个避风港,但并不是她连凤丫说去就可以去的,前次已经有过一次,求请闻府收留她一大家子人住下。 这一次,却是不好再开这个口。 总不能够把别人家真当做自家的避风港,想去就去,想用就用。 堂堂太傅府上,如若她真这么随意,那才是大不敬。 脑海里已经开始了打算,安九爷临走时,说了把他的人借过来,看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还要劳烦罗管家回到闻府后,给我阿弟请大夫。” 谢九刀抱着连竹心,和罗管家一起,出了门。 万氏和连大山万般舍不得,只能不舍地目送那三人背影离去。 谢九刀前脚刚走没有一会儿,安九爷果然说到做到。 看着面前十个沉默少言的汉子,各个虎背熊腰,她心下微安。 “这些时日,便要辛苦各位了。” 十人看着那女子个头娇小,纤纤弱弱的不经风,慎重其事地冲着他们一低腰躬身。 “大娘子客套了。我等十人奉安九爷之命,任由大娘子驱使。” “多谢各位。”她又一礼。 安九爷的情分是情分,不代表她就可以那样心安理得地受着。 …… 四日后 华灯初上 一道人影如风,黑夜出宫。 宫门夜禁,守门之人喝道: “什么人!” 黑影靠近,守门禁卫军首领忙跪地:“太子殿下金安。” “起。” 清冷声音,铿锵淡漠。 太子出宫,无人敢拦。 宫门开,四下禁卫军退避,让出一条宽敞大道。 墨袍翻飞,衣摆猎猎,余留一股寒气。 陆平护其后,脚下匆匆。 城中茶座 迎来送往不提,今日后门开,那道挺拔背影,就消失在那道后门。 门关,门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人呢?”男人清冷声音问。 掌柜的守在后门处:“来人已经安置在后院偏房。” 掌柜的话落,前方那道静默的背影,已经提脚朝着偏房去。 陆平紧随其后。 掌柜的弓腰哈背跟着,男人推门进了偏房,掌柜的守在门外。 “就是你?”偏房里,早已生了炭火,暖意融融。 屋中已有一人,赫然正是魏成玄的马夫无疑。 “是小人。小人奉的魏大人的命,前来送信。”马夫胆战心惊,紧张的额头冒汗,不敢抬头去看,面前一道寒气凌冽……这可是当今太子爷啊。 “信呢?” “信在这里。”马夫连忙上前,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包裹,递了过去。 陆平上前,代为收下。 “殿下。”他已打开包裹,简单查看,是否危险,确认后,手托已经敞开的包裹,恭敬呈到屋中男子身前。 一只修长手掌伸过去,拿起最上头的信函,一目十行,过目之后,冷眸中露出谨慎。 又把信函下的东西,一一过目。 饶是情绪不露于人前的二爷,此刻眼中的震惊,难以言表。 不得不说,魏成玄送来的东西,果然不简单。 眯眼觑着手中信函……难怪要从他这边经手。 怕是走正常上书的渠道,这东西能不能抵达他父皇眼下,还未可知。 “东西留下,你回去,告诉魏成玄,他所呈上书奏折,会如约到当今圣上眼下。” 那马夫迟迟不走。 陆平眉头一拧,喝道:“还不走?” “太子殿下,魏大人还有一句话,嘱咐小人一定要带到。” “说。”二爷心思还沉在手中这奏章中提起的事情中,对方还有话带到,他且听一听罢了。 “魏大人说,此事要快,事关一女子安危。” 原还沉浸在南水北调之事中的男子,倏然抬头,“魏成玄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魏,魏大人说,说,此事要快,事关,事关一女子安危!”马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暗喝,心中一抖,额头上冷汗淋漓,颤颤巍巍道。 “这是魏成玄的原话?”一双冷目,落在那马夫头顶,似审视一般。 却没问那女子是何人。 “是,是魏大人原话。” 倏然! 屋中男子眯眼,墨袍一抖:“孤知晓了,你回去吧。” 人走之后,陆平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 “殿下,魏大人说的那女子,是谁啊?” 他心中隐隐有预感……不太妙,不太妙啊。 男子轻轻撩动眼皮,慢条斯理地掠过陆平小心翼翼的面庞,薄唇缓缓开阖:“想知道?” “这……好奇……属下好奇……”  “呵……”男子轻笑一声,蓦然提脚而去:“回宫!”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太子寝宫 陆平懊恼地伸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颊……叫你问,叫你问。 这还用问吗? 魏大人,哪个魏大人? 当然是淮安知府魏成玄啊! 除了那个,还能是谁? ……怎么就,又是那个村姑? 陆平懊恼地追上前面主子爷。 前面男子的背影,几乎融在了夜色中。 太子爷面色沉静,脚步却匆匆,心口处些微的乱,却也因此被忽略了。 宫门为他开,不知不觉,人已经走到东宫外。 赵公公早已候在太子东宫外,行礼问安。 太子爷从他身边经过,墨色袍子的一角,沾了积雪,湿了大块。 赵公公叫了一声:“太子殿下,老奴服侍您宽衣。” 却发现,他家的太子殿下,已经走远。 男子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颜,微微拧着好看的眉,想着那女子……初时看她如蝼蚁,粗俗面丑,耳边却回荡着那女子寒热双毒发作时,一声一声的“我想活”。 他便是被这一声一声的“我想活”,那时鬼使神差出手救她。 如今想来,果然是……鬼使神差。 事后他只觉啼笑皆非……那寒热双毒,哪个人能够忍受,月月折磨?简直就是多此一举,那女人命数已定——他料定她忍不住那折磨,必死无疑。 这世上,谁又想死? 可是,如果当生不如死真的成真,又有多少人愿意活着……或者,又有多少人,有勇气,忍受着月月折磨生不如死的活着。 民间有句话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么……如果是生不如死呢? 那女人却一次又一次叫他惊心动魄着。 二爷不知不觉,又想到燕京城里那一夜,她在他的床榻上,眼含霜泪,清眸湿润地呜咽…… 蓦地! 二爷面色一变,脚下微顿,深眸狠狠闭上,咒一声: “见鬼!” 运内力,强行压制住,身体里,突起的邪火。 曲曲回廊,往深处去,那是太子寝宫,东宫之中,除却书房重地之外,属这里,最严谨。 太子寝宫,严禁宫人出入。 平日里洒扫,亦有专门负责的宫人。 便是陆平,无召唤,也不得随意进出。 陆平候在寝宫外,门前男子伸手一推,门开半边,一脚刚迈出,还未落地,男子俊美的脸上,眼底幽光一闪,紧紧锁住屋内深处,黑眸凌冽如刀。 太子寝宫,一片漆黑,宫人都知晓一个规矩——寝宫之内,太子爷不喜他人代为点灯。 门前俊美男人神色有异,陆平也是察觉,手已经落在自己腰间的兵器上,铁器相互摩擦的微微声响, 忽,门前那道挺拔背影,一手伸出,制止了陆平的行动,男子侧耳聆听,眸光深锁寝室深处,他就寝的卧房。 寝宫内,一股淡若于无的甜香,盈盈扑鼻。 男子一脚踏进,陆平只觉得眼前墨袍翻飞,主子爷已经进了屋。 寝宫烧了银丝碳,却依旧让人觉得清冷……这里,太大太宽敞。 圆柱漆红,梁顶横摆,越过前二道厅,最里面那个,才是平日里休憩睡眠的地方。 帘幕后,屏风一道。 里间一张大床,干净利落,不失富贵大气。 一道黑影,已然立在大床前,冷眼望着落了床帐的大床。  修长手掌伸出,忽掀开床幔,露出床幔后的一番香艳。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太子爷莫不是根本不是男人 “殿下。”柔柔喊一声,千娇百媚,酥了骨头,若有似无的甜香,飘荡在空气中。 屋内无灯亮,唯有窗棱映射进来,外头积雪的莹白微光。 床幔掀开,暗香浮动。 佳人身娇体柔,肤白无骨,换做是谁,也恐怕经受不住这一番香艳景象。 床前男子冷眼看着这一幕。 “殿下,是姝儿啊,姝儿想您了。”床榻上,女子柔弱无骨的身子缠绕了上来,一声一声娇柔的声音,挑动人的神经。 倏然! “啊!”一声尖叫,痛至深处,女子面色煞白:“殿下,您松手,姝儿疼。” 床前男子修长的手掌正紧紧箍着女子攀爬上他腰际的手腕,淡漠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子娇柔的身躯,下意识地一颤,缓缓抬起娇美的容颜,颤抖着唇瓣轻语: “殿下,姝儿只是太想您了。” 屋内,好似有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待床榻上的女子侧耳细听,又听不着了,此刻她心内有一些害怕起来。 “哦?”头顶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声音,“想孤了?” 女子又是一颤,忙柔柔抬起娇小的下巴,颤着睫毛: “嗯,姝儿想殿下。想得夜不能寐,想得心都在疼。”她眼底涌出希冀,小心翼翼探出另一只手去,爬上男子的腰。 床前男子修长手掌豁然就要发力甩开,却蓦然收力,黑夜中,一双黑眸更深沉,垂头眯眼看着床上女子,似打量似在思索些什么。 忽地衣摆翻飞,男子一旋身,捉着女子手腕的手掌,巧力一拽,他人竟已经稳稳落座在床畔,而床上女子,已然被他拉起,抱个满怀。 “真的?”一只冰凉食指,轻轻抬起女子的下颚,磁沉的声音,越发低沉: “真的那样想着孤?” “嗯,姝儿对殿下之心,天地可鉴。” 男子垂眸,狭长凤眼里,闪过一丝讽意……天地可鉴……啊…… 微撩眼皮,唇角含笑,静静望着怀中女子: “孤看不到你的诚意。”薄唇机械地一勾:“来,证明给孤看……你的‘想念’。” 女子如得到赦令,美眸深处狂喜,欢呼道: “殿下,姝儿服侍您宽衣。” 一双柔美的小手攀上了男子的衣襟,滑进男子的衣领,似挑逗,似勾情,空气中甜香似有若无。 床上男子胸膛滚热,弥漫着不寻常的热度,那张俊美容颜上,却一片淡漠,冷眼看着身上女子使出浑身解数。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 倏然! 一声巨响。 伴随女子的尖叫:“啊,疼。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她仰头望着原本端坐在床畔的男子,起身毫不怜惜地将她甩开,任由她摔坐在地上。 “殿下,是姝儿服侍的不好?” 忽地! “来人!”一声喝道:“将姝良媛拖出去,杖五十!” “殿下!”摔坐在地上的姝良媛,衣衫不整,闻言吓得尖叫:“殿下饶命啊!” 杖责五十,那是要杖毙她啊,五十大板下,她如何能够挺住。 “孤的寝宫,无诏令,姝良媛擅闯,是为大罪。 更敢给孤下药,是为谋逆。 论法理,理应诛九族,孤念姝良媛一家从善,才网开一面。 姝良媛,可还有话说?” 男子冰凉的声音,地上女子哀求无用,慢慢冷意爬上了心头……太子殿下,是真要杖毙了她! 此前,她绝没有想过,会有这样后果。 “殿下!臣妾下的情药!”她豁出去了:“不是毒药!绝不是谋逆,只是臣妾入宫良久,却依旧还是,还是,”她一阵难堪,咬牙道:“还是完璧之身!” “拖出去。” 姝良媛被左右侍者强制按住,往外拖,她心知,这一去,是真的没命了。 再抬头看男子伟岸身形,眼里浮出恨意,反正都要死了,她还在乎什么? 哈哈大笑起,冲着床畔伟岸男子尖叫: “殿下!臣妾不美吗? 臣妾身段不好吗? 臣妾一年前入宫,殿下却碰也没有碰过臣妾。 臣妾今天情非得已,才会做出擅闯殿下寝宫之事,臣妾是对殿下用了药,但臣妾下的是情药啊! 殿下,臣妾虽没有沉鱼落雁之姿,也是容貌上乘,那样分量的情药下,殿下却对臣妾无动于衷。 殿下莫不是根本不是男人?” 她话落,寝宫内外,所有人都僵住,赵公公连忙叫左右侍者:“你们是死人吗,快快,堵住她的嘴,拉出去。” 那两个侍者连忙堵了女子的嘴,下手极狠……这姝良媛,自己找死,也不能拖着他们一起死啊。 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殿下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一众人等,此刻恨死姝良媛,怎么也想不到,姝良媛竟会当着殿下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 朝廷上下都知晓,当朝太子殿下,后宫等同空置,虽有女子入主,这些年来,却没有一个子嗣。 加之太子殿下,对女色并不热衷。 都道是太子殿下洁身自律,可背地里,依然会有一些猜测太子殿下的风言风语传出,却无人敢真的在太子殿下面前放肆。 如今,这姝良媛却是大张旗鼓,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又是在这种场合下,公然质疑太子殿下“是不是男人”。 今日这番话,便是堵死在东宫之内,但也怕在场会有嘴不牢靠的,传出去,到那时……只怕! 众人死死埋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敢去看那床畔旁,男子挺拔伟岸的身影。 陆平脸色都黑成了锅底……姝良媛竟是这样不知进退! 若她没有这番话说出,或许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但如今……陆平看死人一样,看着那个不知进退的女子。 床畔,男子深眸幽冷,朝被拉到门外的女子,掠过一眼:“姝良媛,杖毙。” 狭长眼眸从众人身上划过:“都退下。” “是,殿下。”众人心惊胆战,如临大赦,却又怕殿下此时不发作,待到秋后算账。 陆平领众人离去,门外,虎目发狠,瞪众人一眼:“都机敏点,不想死,嘴巴守牢了。” “是,陆大人。” 寝宫内,门扉紧闭。 二爷低头,看着自己那处,回东宫时,脑海里那一幕幕,已然起了邪火,内力强制压制下,寝宫内,又见一番香艳,加之情药作用下。 他原是想着,既有送上门来的,便用姝良媛解了这邪火。 二爷狠狠一捏拳……眼前却是那女子悬泪湿润无助的模样! 二爷盯着那处许久,一咬牙,掀开衣摆,脑仁儿处青筋浮动,后槽牙紧紧咬住,咯吱作响,一伸手,大掌握住。 狠一闭眼! 脑海里那张平凡的脸,偏偏无比动人……至少,至少比姝良媛那张娇美面容,动人许多。 他视为蝼蚁,她却顽强活着,他认定她不过说说而已,她却做给他看,他以为她强势,那一夜却又向他展现出另一种模样。 原来,一个女人,竟有如此多的面貌。 他忍不住替她戴上名为“千机锁”的脚镯,在她身上标注出属于他萧凤年的记号,他把她看做他的东西, 但,也只是他的“东西”而已,随时可抛弃……二爷此刻是这样认为着的。 他动作越发快,二爷脑海里,燕京城那一夜,那女子的模样清晰无比,不曾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化。 她汗湿的鬓角,湿润的眼圈,含情的眼角,逼疯了时的呜咽,最后嘶哑破碎的嗓音…… 良久后……二爷呼出一口热浪…… “见鬼!” 猛地挥开衣摆,闭目捏拳! 胸腔无来由怒气逼人,垂眸看一眼自己沾染了秽物的手掌……这算什么! 只是想着一个“他的东西”就!  二爷不识爱,从前恩师教他四书五经教他学问,当今圣上教他帝王之术,驭人之道,唯独没有人教他,识得爱。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陛下召 天子早朝,天色并未开亮。 一道宫人从御书房前经过,十分不起眼。 那宫人出御书房,向西而去,一路规规矩矩,就和这宫中所有宫人一样,循规蹈矩,毫不起眼。 不多时,在东宫前停下,又与陆平似乎交头接耳了两句,便闷着头进到了太子书房。 “殿下。”宫人上前行礼。 太子爷背手而立于床栏前:“都办妥了?” 虽是问句,却是漫不经心。 “都办妥了。” “你且先回去。” “是。”那宫人不过是这宫中青衣级别的侍者,谁又能够想到,平时御书房洒扫的低等小太监,会出现在东宫之内。 看一眼窗外,太子爷默算着时间,按往常,早朝也该散了。 又过去半个时辰,估摸他父皇此刻已经回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 桌案上是朝中上下官吏,各州县官吏呈送上来的奏折。 老皇帝早朝下来,已经心烦意闷,那几个老不开化的老家伙,古板不知变通。 北边兵防,驻守近两年之久,鞑子野蛮肆掠,镇北军出兵克制。 只是北蛮鞑子这些年越发狡猾,总是在北地骚扰当地百姓,只派一队人马,掠夺当地百姓财务,杀伤当地百姓后,迅速撤退。 即便是抓到人,对于北蛮而言,那一队人马,也只是皮毛,丝毫不动筋骨。 这两年,镇北军驻军北地,严守兵防,却也因此,烦不胜烦。 于大庆朝而言,长此以往,绝非好事。 动兵千里,军需先行,后续军粮一切用度补给,全需要跟上,否则,前线军粮用度不足,军心不稳就罢了,还会让北蛮鞑子有机可趁。 这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如此长此以往下去,用军费用大增,国库日渐空虚。加之北地旱情年比一年严重 前几日就传来北地驻守军队派粮的消息,这几日朝堂上下,都是在为此事商讨。 那一派老顽固坚持退兵,反正鞑子只是骚扰边境百姓,并无其他发兵大庆的举动。 老皇帝扶额一脸苦闷难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退兵? 绝无可能! 不退兵,军需用度消耗过多,长此以往,国库空虚,必成定然。 扫一眼桌案上堆得小山高的奏章,顿时脑袋更痛起来。 太监总管上前来,“陛下,不若奴才去请清贵人,帮陛下解解乏?” 老皇帝随手拿起一本奏章,看了一眼,蓦地脸上疲惫化去,不由又将奏章拿近一些,一脸端正严肃。 太监总管察言观色,自是看出服侍了几十年的皇帝老爷不同寻常的作态。 “这个奏折,何时送来的?” 太监总管上前来,仔细看了一眼:“淮安府魏知府的奏折?奴家整理时,不记得有淮安府送来的奏折。” 老皇帝闻言,又看了一眼手中奏折,人虽已近中老之年,眼却凌厉有神。 “今日早朝时,何人来过御书房?” “除了御书房里当差的,没有他人进过。” 老皇帝倏然站起身,背起手在御书房里,脚步匆匆,徘徊走动,一双老眸却无比深亮,忽顿脚,一扭头,冲太监总管: “去,请太子殿下来御书房。” “是,陛下。” 东宫处 书房里,太子爷仰头看天色,唇角浅勾:“差不多该到了。” 话落,陆平还曾疑惑,立即却传来太监总管请见太子爷。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即可随老奴去御书房,觐见陛下。”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御驾亲临淮安 御书房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老皇帝的视线掠过自己桌前的儿子,眼底深深不见底,手把桌案上的奏章,丢过去,丢得精准,“看看这份奏章。” 一旁总管太监李公公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肩膀。 那份奏折正是之前陛下问他打哪儿来的那一份。 平日里各地送来的奏章,他自是要分门别类,按各州县的一份一份整理好。 淮安府魏知府的那份奏章,他着实不记得有整理过。 陛下精明的很,略思索,又着他即可去请太子殿下来御书房。 显然,陛下猜忌太子爷了。 这会儿,更是什么话都不说,直接把那份多出来的奏章丢到太子爷的面前。 这是……试探? 哎,天家无父子啊。 李公公心中感叹着。 这时却听御书房里,桌前太子殿下,一贯冷淡: “淮安府魏成玄的奏折。” “太子没看,已经知道是谁呈上的奏折?”老皇帝四平八稳坐着,不动声色问。 “不用看,”那冷淡声音,再道:“奏章是儿臣使人在父皇早朝时,偷偷塞进去的。” 李公公听得心惊胆战……太子爷莫不是糊涂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做? 即便做了,怎么能够认? 老皇帝目光泽泽,不发一语地盯着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 “儿臣不想造反。” 李公公听了这句话,差点儿就跳起来了。 这种话,他他他……太子爷爷敢当着当今陛下的面说出来???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窥桌案后的皇帝,想看看陛下是否大怒。 李公公却没想到,看到的是,那对父子,大眼瞪小眼着对峙。 老皇帝坐在椅上,等了又等,结果这满室静得落针可闻,那混小子再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了。 “就这样?”老皇帝不满地坐直身体:“我儿就没有什么还要解释的?” “父皇大智,看过魏成玄的奏章后,自然清楚,魏成玄为何要把这份奏折托付儿臣。” 老皇帝眯了眼,扫一眼那奏折……的确,这份奏折,若是正常上书,只怕未必就能够四平八稳地摆在他的御书房桌案上。 “来送奏折的人,是魏成玄的亲信,拿着闻老太傅的手信来求见儿臣,想来这奏章里提及的事情,魏成玄已与闻老太傅提及, 商量过后,才想出这折中的办法。也是怕这份奏折中途夭折,不能被父皇龙眼相看。” 魏成玄亲信拿的不是闻老太傅的手信,是他当初在淮安城里将那女人安危托付魏成玄时,留给魏成玄的信物。 但这事,却不便细说,只好拿闻老太傅出来说项。 “你这样说来,朕记得,老太傅辞官离京后,去的就是淮安府,定居淮安城?” “父皇没记错。” “这样说来,就可以说通了,淮安城知府魏成玄和老太傅一城居住,又怕呈现的奏折中途夭折,借用老太傅,经由我儿的手,呈递奏折。 但我儿何必多此一举,大可以直接拿了奏折来御书房,何必还要使人偷偷塞进奏折。” “儿臣不想造反。” “你……你啊!”老皇帝闻言,险些被气笑了。 御书房里,李公公听不懂,老皇帝心知肚明他这儿子的意图。 传递一份本该呈送上来的奏折,那是一回事。 使人在中间偷偷塞进来这份奏折,太子只是充当了一个传递官的作用,充其量只是提供了一个传递途径。 但是若是太子直接拿着官员呈送给天子的奏折,直接来御书房见他的话……大庆官员的折子呈送的对象,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当朝天子! 若是官员折子直接呈送的是当朝太子,那太子是何居心? 怕是要落人口实。 “太子固然用心良苦,朕理会得。 但太子往朕御书房里塞眼线,太子是何意?” 一旁,李公公心都提起来了。 “儿臣逾越,愿受罚。”他垂眸,一叩首:“但不怪儿臣,御书房重地,父皇自己的人手不加以管教,今日是儿臣,换做他人,父皇,又该当如何?” 老皇帝涨红了脸……瞧瞧,瞧瞧这个态度! 不过正也因为他这个冰块脸儿子,坦荡磊落,换一个儿子,他已经雷霆怒火。 今日这件事情,显然太子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瞒着他,否则,他这个儿子的手段,能做到滴水不漏,根本不会让自己猜到这个儿子身上。 显然这错漏百出,是故意为之。 不过这也确实表明了太子无二心……但,太子提醒了他一句话,他这御书房是要整顿一番了, 不,不只御书房,他身边都要整顿一番了。 老皇帝看着他这儿子,小时候就是个冰块脸,长大了更是难以招架。 说他一板一眼,却又知变通,说他知变通,却又恪守本分。 “我儿既已看过这份奏折,说说你是如何想的?”一句话绕过,李公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桌前太子沉思道: “儿臣以为,此上所言,大为可行。 但也只是魏成玄一面之词,若真实施起来,此间许多难处,具体细碎事情,还需要亲自见到魏成玄,当面询问清楚,那时才有初论。 初论若定下,再有朝堂上下商讨此事。 由水利局测绘地形图。” 老皇帝听着满意点头,又忽然道: “说起地形图,魏成玄奏折之中附上的一叠图纸,倒是有趣,这魏成玄,果然是个人才。” “为今关键,就是见到魏成玄。见到魏成玄之前,此事需保守秘密。”怕的是,一旦这件事情露出风声,就有人要取魏成玄性命了。 显然,太子爷所想所虑,正是当今天子所担忧的。 思虑再三,忽站起,老皇帝喝道: “传朕谕旨,朕思太傅闻枯荣甚深,欲与老太傅共饮叙师徒之情,三日后,朕御驾亲临淮安,亲见帝师呈情。” 一语落,朝堂震荡。 果不其然 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五品朝官,跪地觐见,阻扰不断。 无奈当今圣上,绝非让人拿捏的木偶皇帝,他帝王之才,雄才伟略,经纬绝伦,大庆朝堂,主强臣弱。 再者,太傅闻枯荣,是当朝天子,还是太子之时,封三公太傅,至如今,帝师闻枯荣,三公太傅依旧,天子不曾去其三公之位。 可见,一来是闻老太傅才高德深,二来也说明,当今圣上对他确实出了君臣之义,还有孺慕之情。 论众朝臣跪地求见,苦口婆心,依旧改不了当今圣上的决定。 无奈臣弱主强,众人一番作态之后,只得加紧安排三日后天子行程。 三日后 太子请随天子左右,同往淮安。 御林军守帝都皇城不变,黑甲卫随行。 太子随行,原不该如此,皇宫之内,当有坐镇之人。 天子下淮安,太子当坐镇宫内,稳住朝堂内外人心。 太子力排众议,欲以身护天子左右,护其安危,又思闻太傅之深,愿同往淮安,亲见三公太傅,闻枯荣。 “念其太子对老太傅孺慕之情,朕,许了。” 这一番下来,满朝文武再次震惊! 这对天家父子,果然心大,双双离开皇宫,出京都城,下淮安,就不怕,不怕…… 二日朝堂之上,众人听闻这消息时,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出那句话——这对父子就不怕有人趁当朝天子和太子均不在皇宫时,造反吗? 圣旨下,天子下淮安期间,朝堂事物由左右丞相二人共同管理,文武百官协同配合,太后垂帘监国。 启程前一日夜 一道密信交到当今圣上手中,一手举着信,一手搓着莹白的盐粒,老皇帝眼底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  “小李子,看来这趟淮安,的确是非去不可。”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紧张 都道,远水解不了近渴。 纵有魏成玄八百里加急使亲信去京都城求助,速度再快,路上免不了要耽搁。 更何况,不知太子爷是否愿意理会这件事情,插手其中,毕竟,天家无父子,太子毕竟是太子,插手许多,免不了天子的疑窦丛生。 若是太子爷愿意帮忙,那么奏折呈送是一个过程,实施又是一个过程。 五日,魏成玄心急火燎,来回踱步,这五日,淮安城里事端突然多了起来。 魏成玄不做他想,多半是因为什么,他心里有数。 三彩赌坊在淮安城里,向来横行,做事蛮横。 连家那个小娘子不仅带人闯了进去,还劫走了人,又把他们的人打了一顿,更是砸了他们的招牌。 这些事情,已经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三彩赌坊向来横行,这样丢面子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找连家小娘子的麻烦,那是预料之中的。 皇城里那位贵人,既让他护着这女子安危,他魏成玄自然必须时刻关注。 好在那连家那小娘子身边,有武艺高强的人。 家中管家匆匆而来,魏成玄一抬头,急问:“如何?” “老爷,酒娘子今日还是闭门不出。” 魏成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想着,“避”之一字,也不过就是躲个一时,她五日闭门不出,倒是真能够忍气吞声。 六日,人们起床,主街道两侧店家,小伙计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惊奇地发现,主街道往前,一个四分路口,正中央那位置,一夜之间,多了三个雪人。 这连天大雪的日子,断断续续的这雪就没下停过,堆个雪人也不稀奇。 只是这三个雪人,实在惟妙惟肖,连胡须都逼真的很。 四分路口,人来车去的地方,三个雪人挡了道儿,一辆外乡的马车途径,赶车的车把式过不去这四分路口,下了车,抬脚踹向三个挡了路的雪人。 这一踹,三个雪人倒了地,雪人身上的积雪哗啦啦扑朔朔掉下去,顿时—— “那不是雪人,那是人,真的人!” 不知道谁先发现,惊呼大叫:“死人了!” 衙门的人来,仵作上了前,一番检查,摇头道: “死了,活生生冻死的。” 又从那三个冻成冰块的死人身上,摸出三张纸来: “是自杀。” 一旁有个大汉不服:“你胡说,你怎么知道是自杀?一定是被人害的。” “我怎么知道?遗书上说的清清楚楚,在三彩赌坊赌输了,借了黑钱,利滚利,还不上了,被逼得没有活路,只好寻死。” 那大汉一听,顿时脸色乍变:“不可能!他们是……”话到此,似乎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戛然而止。 “先把这三人尸身带回去,若是无人来领尸体,送去义庄。” 那大汉面色不善地目送那三个“雪人”尸身被衙门的人搬走。 转身就走。 脚步急乱,几个路口,就到了他老巢,“陆爷,昨夜里派出去的人,死了。” “死了?”这陆爷,赫然就是三彩赌坊的那位少东家:“怎么死的?”  “东街四分路口冻死的。”大汉把所见详细给陆爷说了遍:“起初大家伙儿还好奇,一大清早,谁家孩子四分路口堆了雪人,结果却是那哥儿仨。”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偷鸡不成 “走,去衙门。” 陆爷冷着脸起身,大汉摸了摸脑勺子:“去衙门作甚?” 刚问完,一看,陆爷已经走了,连忙追了出去。 陆爷往衙门去,领尸,报案。 领的是今早东街四分路口的三具尸体,报的是他三个伙计被人莫名杀害。 这事儿,自然惊动了魏成玄。 杀人,这可是大事儿。 眯眼一看堂下那个,不是三彩赌坊那位东家,还是谁? “就是你报案?” “正是,启禀知府大人,小民今日一早,便得知家里三个伙计,惨死街头,小民知道消息,悲痛万分。 小民是来领回我那三个可怜的伙计尸身,二来,求请知府大人,一定要替我那可怜的三个伙计做主,替他们找到杀害他们的杀人凶手。” 魏成玄没说话,身后的师爷小步上前,靠在他耳边小声耳语,告知事情经过。 实则,在看到堂下之人,就是三彩赌坊东家的时候,魏成玄心中便已经有了谱,再听师爷在他耳边耳语今早发生的事情,魏成玄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数。 他又在师爷耳边吩咐了一句,后者退到一旁,让人去取“证物”。 衙役听到师爷吩咐,退去了复返而回,手中多了托盘,呈在陆爷面前。 “你且看看,这是今早衙门里的仵作在那三具尸身上找出来的,你说他们是你店中伙计,本官怎么觉得不是?” 魏成玄有意为难对方,怎么可能不唱反调? “三张遗书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分明是在你三彩赌坊赌输了,借了黑钱,又还不上,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三人结伴寻死。” 那陆爷一听,再看那托盘中的遗书,顿时叫冤: “知府大人!这三张遗书,绝不是真的,是有人加害他们!” “大胆!你说有人加害他们,有何证据!” “遗书就不是真的,我这三个伙计,根本不识字,何来的遗书啊!” 陆爷与之争辩,昨夜派出去的三个人,根本不识字! 遗书? 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 魏成玄闻言,国字脸一沉:“你说他们是你店中伙计,可有人证明?” 堂下那位陆爷眼中稍有一丝迟疑,正是这一丝的迟疑,却没有逃得过魏成玄的眼睛。 心下明了,怕是死掉的三个人,不是普通的下人,平时不在赌坊露面。 魏成玄眯了眼,心下已经有了对策,慢条斯理起来: “你说他们不识字,那三个大手印难道也作的假吗! 你自说那三个人是你店中伙计,那三人,可真的是你店中伙计?莫不是你为了逃脱你三彩赌坊为富不仁逼死百姓的丑恶罪行,才编造出这一番谎话来?” 那陆爷一听,脸色大变: “大人,小民冤枉!那三人真是我店中伙计!他们三,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写遗书?那三人一定是被害的!求大人一定要替他们做主,让他们的死,沉冤得雪!” 魏成玄冷哼道,一副正义凛然,公事公办的样子: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官一定一查到底,如若果真那三人是被人加害的,本官定为他们做主。” “谢大人。”陆爷话刚说完,魏成玄一脸严肃: “既然你说,这三个人是你店中伙计,那在你店中的客人,应该认识他们三人,且叫人来问问,可在你店中见过那三个伙计。 如若真是你店中伙计,你之前所言,才可作为证言。” 陆爷闻言,怔住……这三人都是他的暗桩,平时帮他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就如同昨夜派他们出去是为了…… 如这三人一样的暗桩,平日里根本不会像他店中普通的伙计那样,出现在人前,甚至是赌坊之中。 如何……证明这三人是他三彩赌坊的伙计?  陆爷额头冷汗淋漓,怎么都觉得,憋屈又好似是进了一个别人早就编制好的套。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出谋划策的张大老爷 证明? 如何证明? 那三个,都是亡命之徒,被他收到手底下,从来干的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别说人证了,就那三人的身份,就不干净,哪个手底下没有几条人命? 这场官司,三彩赌坊的陆爷,连连败退,被办以笞刑。 寒冬腊月,陆爷从来养尊处优,今日被当着一杆子的衙役捕快的面,扒了棉裤,只剩下里头一条白色里裤,被人押在长板凳上,二十大板子一下又一下的挥打下来。 直到二十板子打完,他手底下的人搀扶着他出衙门。 “陆爷,您还好吧?” 陆爷脸色阴沉,今日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蹊跷,偏他找不到证据来。 “好?好的屁!”他这一肚子火气积压,没好气一脚踹在扶着他的大汉身上。 这一踹,牵动了伤口,他微皱眉。 倒是没有多痛,这衙门里的衙役打板子,都是有名堂的。 打板子的衙役,练这打板子,就得好些年。 看着打得狠的,声儿大的,实则没受什么罪。 真厉害的衙役,那是拿着豆腐练打板子,只听声儿,豆腐不得打碎,一顿板子打下来,外头好模好样,里头其实已经稀碎。 他这被摁下,第一板子打下来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有人给他走了关系,私底下吩咐好了。 这板子打下来的声儿,震天响,人却没受多大疼。 他此刻怎么也想不明白,分明是理直气壮来告状的,怎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他刚走出衙门口,没多远,就在一家客栈门头,被个笑嘻嘻的伙计拦住: “陆爷慢行,楼上有人叫您进去喝酒。” 陆爷挨了打,还不顺心,这会儿还被个伙计拦住,顿时心里不快:“滚滚滚,爷现在没心情喝酒。” 伙计一个窜,就窜到陆爷面前,拦住了路,笑嘻嘻地问候一句: “楼上的那位爷问您,您这屁股疼不疼?” 话落时,陆爷抖一个机灵,眼底露出恍然大悟:“原来是……”突地住嘴,驻足在客栈门口,一脸谨慎地观察了一眼周围,这才对伙计道: “前头带路。” 伙计“哎”的一声,笑嘻嘻前头领路,进了客栈,小二楼的雅致包厢,别看陆爷人前威风凛凛,见了包厢里的人,立刻也是个抬头讨好的主。 “给大老爷问安。” 包厢里头,赫然是张大老爷无疑。 张大老爷给自己倒了杯热乎乎的酒水,才拿眼撩了那阿谀奉承的陆爷: “你这腚还疼不疼?” “哎哟,小的要感谢大老爷。今日得亏大老爷暗中相助,不然小的这屁股怕是保不住。” 大老爷说变脸就变脸,手中的酒杯“哐啷”一声,重重压在了桌子上,一脸怒气地喝道: “谁让你闹到魏成玄面前去的!今儿个要不是我,你这条腿就废了。” “大老爷,冤枉啊,小的手底下三个伙计,死的不明不白的,小的怎么能够放任不管?” “你不说那三个倒霉蛋儿还好,你自己说说,这三个人为什么出的事儿?” “连家那个臭丫头带人砸了小的店面,还摘了牌匾,小的吃不下这亏。 这几日都在想着法儿地给那臭丫头一点儿教训,怎么知道那臭丫头自打那日带人砸了小的赌坊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小的忍不下这口气,既然那臭丫头不肯出面来,小的让人夜里摸到她家去。 原想着,趁着夜黑风高,把那臭丫头给收拾了。 哪成想,哪成想……” “哪成想,趁着夜黑风高,人家把你派去的人给收拾了。”张大老爷不疾不徐地接了话,那位陆爷立即涨红了脸: “也不能是那臭丫头干的,她没那个胆儿,许是中间有什么差池?” 他话落,包厢里就响起大笑声。 他朝对面看去,张大老爷笑的好似听到天大笑话一样。 “大老爷?”他看张大老爷笑,心里越来越不得劲儿,有些举足不解:“您,您笑什么?小的,小的说什么话逗您乐了?” 张大老爷倏然收起笑脸,眨眼之间,老脸上已经阴云遍布,阴鸷的眼眸盯着对面,干瘪的嘴唇,扯出一抹阴沉沉的笑: “她不敢?那是你不知晓,她连我张家尚武堂的人,都敢挑了手筋脚筋,丢掉我张家门口,向老夫挑衅。 就你派出去的那三个倒霉蛋儿?还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那臭丫头的家里? 你别看她家那个小院儿普普通通不起眼,这几日她家院子外,时刻有人把手。 你道她院子外的人是打哪儿来的? 安九那老匹夫手底下的人。 倒是没有想到,安九那个老匹夫是真的舍得,他手底下有一群精锐,各个都是真材实料。 他倒是舍得,竟把人借了那姓连的臭丫头。 你手底下那些人,怕是连她家那个院子都进不去。 更别说,那臭丫头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莽汉,时刻护在她左右。” 陆爷听着心惊胆战地望着张大老爷发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那臭丫头连张家尚武堂的人,都敢动? “谁让你私自行动?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老爷,小的,小的做错了,请大老爷责罚。” 张大老爷老眼定定盯着面前的陆爷,眼底泛着幽冷的光芒:“责罚自然是要,等解决了那臭丫头不迟。” 陆爷立即以张大老爷马首是瞻: “大老爷说的是,小的也咽不下这口气,只是那臭丫头闭门不出,咱们又进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张大老爷鼻中一声轻哼: “她闭门不出,那就逼她出。” “这如何逼……”陆爷续问。 张大老爷见这榆木脑袋,眼底一丝嫌弃,要不是这人够听话,安安分分当一条听话的好狗,他早已弃了这么个蠢货。 心中虽轻视,却还是耐着性子,指点起来: “拿捏不住她的尾巴,你不会动一动与她切身相关的? 比如……”张大老爷喝一口热酒,垂眸落在那位满心讨好的陆爷脸上:  “比如连家她祖父母那么个一大家子,比如淮安酒行协会……”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憋着坏 七日,清晨,天刚亮,连凤丫的小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自打走一趟陇右,连凤丫越发觉得自己这具身体实在不太结实,算不上弱不禁风,但比之上一世,差太远。 她所求也不是特别之高,只希望把现在这具身体练得有些元气。 每日晨起时的锻炼,是必不可少,无奈这具身体不知怎么回事,天生如此还是后天伤了根底,上一世那般练习的力度,她练上一些,就开始腿软喘息。 最过分的还属无论怎么吃,却是不长肉……是真的一点都不长肉! 万氏说她是苦命的闺女儿,从出生起,在那样一大家子里,就没有过上好日子。 长大一些又从早干活干到晚。 冬日里冰水里洗衣裳,夏日里烈阳下割猪草,春寒陡峭穿着没什么暖气的薄衣,秋冷风寒还得忍着, 一年到头都是穿的连春珍不要了的旧衣裳,一天两顿从没一天能把肚子吃饱过,挨饿受冻的,把好生生一副健壮的身子骨,磋磨得不像样。 后来生孩子时更是九死一生,生了孩子又操心她那弱儿,本该好生做月子的时间,她又彻夜不眠守着那本该难活的孩子。 不太健朗的身子骨,越发伤了根子。 这是她娘万氏的说法,她听着觉着有道理,但有一点她没和她娘万氏提起过, 她娘日日给她炖补,刚有那么一丁点成效的时候,她身上每月发作的寒毒和热毒, 十五那日一发作,又把她娘一碗一碗的乌鸡汤补出来的那丁点微末成效消耗个一干二净。 但即便是这样,每日炼体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成效来,那就慢慢来,日积月累下,多多少少都要比现在这个身体强。 她这边刚在院子里做蛙跳,万氏在厨房做早饭时,站在窗户边,还笑她来着,就这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她眉心一蹙,这院子周围都是安九爷的人暗中盯着,这还有人来敲门? “这大早是谁啊?”万氏擦了把手,出了厨房,提脚就要往院门去。 “娘,锅里煮着白粥,娘你别瞎跑,小心锅里煮干了,我去看看。”连凤丫提脚就往院门去,三两句话止住万氏的脚步。 倒不是她不让万氏去,这敏感的时候,凡是都还是留个心眼儿。 谢九刀刚在院子里练完一套刀法,大冷天里,他是真不怕冷,上身脱得打赤膊,胸膛肩甲背脊骨上,都还流了汗涔涔, 今日难得歇了这雪,雪是不落了,天还是乌蒙蒙,谢九刀呼一口气,嘴边就是一团白雾,又散在空气里。 院门“哐当当”的响起来的时候,他就收了手里那把常用的刀,只拿眼睛专注警惕地盯着院门瞧。 连凤丫提脚往院门走的时候,谢九刀也提步n大步迎了过去,连凤丫朝谢九刀递了个眼色,站在门前,她脚又往后退开三步,给谢九刀让到跟前去。 后者一只手摆在那只刀上,一只手拉了门栓,一把拉开院门。 见着门外那人,连凤丫眼底微诧异,一闪而逝。 门外那个,见门一打开,刚抬头,见着大马金刀,一身魁梧打着赤膊的粗莽大汉,也是一惊。 连凤丫一丝诧异过后,就恢复如常,门响时,她便心道,这周围暗中安九爷的好些人盯梢着,若是一眼不善那种的,压根儿走不到她这院门前来。 眸光磊落,清澈如许,也因太过清澈,反倒透了几分清淡的冷意。 在见到来人那一刻,微讶之后,她心底划过一丝了然,不等来人开口,却先半侧过身子,朝着檐廊下的褚先生递过去一个眼神。 后者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恰好碰到后院来的,转角口的连大山,转身就挡住了连大山,又往后院拉过去:“老爷,您听,小小姐和小少爷是不是在哭啊?” 连大山不明所以,侧耳去听,一脸疑惑:“没啊?” “有,您再听听,小小姐和小少爷那么丁点儿大,哭声不大,您仔细听,就是在哭。” 连大山本来没听着哭声,却见身前抓住他手脖子的褚先生,一脸肯定,他又去仔细听了听,也不知他是怎么听的, “好像真的在哭?” 话落,连忙一拍大腿,“哎呀,坏了,是不是尿裤子了?这大冷天可不能捂着。我去看看。”不用褚先生拉着往后头去,自己个儿急匆匆地朝后头屋子跑了去。 褚先生看着跑远的魁梧背影,摸着胡子眼中淡笑。 一旁个,一道声音打了岔:“先生故意把老爷子哄去了后头,前头来得什么人?” 褚先生转身朝身后看去,笑容不变,和煦不带一丝棱角,让人如沐春风: “江老不是猜着了?” 他身后,驼背的老头儿,已经换上了一身新棉袄,保暖还干净,和当初初次见面时,变了些模样。 江老头儿连连摆手:“什么江老不江老,老头儿我就是个背尸匠,一辈子干的都是人人瞧不上眼的活计。 先生您不嫌弃,江老就不必了,唤老头儿我一声江老头儿就行。” 褚先生笑呵呵着:“江老头儿我唤不习惯,折中一下,老江头可好?” 江老头儿眼一亮:“褚先生抬举老头儿我,老江头好,就叫老江头。” 今次这次对话,却是这二人从初见到今日,聊得话最多的一次。 江老头儿指了指院门的方向:“门口那个我见过,当家大娘子向你使眼色,是故意让你支开老爷的吧。” “是故意的。”褚先生并不隐瞒:“那是连家老宅的人,砸了三彩赌坊后,对方一直惦记着咱们家。 当家的日日闭门不出,这是在避祸。 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老江头你也亲眼看到,对方是来者不善,无所顾忌。 前天夜里刚发生那样的事情,昨儿个对方又发现没有得逞,赔了夫人又折兵,今早连家老宅的人,就上门来了。 谁晓得他们安的什么心思。要说这场祸患,当初不就是从连家老宅那边引来的火烧身的? 当家的别的都不怕,就怕连家老宅来了人,又说了什么可怜兮兮的话,老爷他一时心又软了。 不管对方什么来意,不管老爷这次是不是会心软,当家的先把老爷支走,就当防患于未然。” …… 前院院门前 来得是连家老宅三房的连三福,连海清他爹。 “你爹呐?”院子门刚开,连三福见着面口大马金刀的谢九刀,惊吓了下,惊吓过后,眼珠子就往院子里瞅。 瞅半天,第一句话就是问连大山人呢。 闻言,连凤丫眼中露出了然之色……一来就找她爹的人,还满院子的乱瞅,说他连三福没有憋着坏算计,她都不相信。 “不在。” 她从容道。 “不在?”连三福叫道:“不可能啊,”话落,忙眼露凶意,咄咄逼人追问: “他不在,去哪儿了?” 连凤丫唇角一勾,睁着眼睛说瞎话,眼都不带眨一下的:“去买菜了。” “胡说!他如果出门了,能没人看见?” 连凤丫看着门外她这位三叔,听着对方的话,微一挑眉,慢条斯理来了口道: “三叔认为,我爹出门买个菜,要让什么人看见?” 话落,连三福面色一僵……当然是被盯着这院子的三彩赌坊的人看见! 但这话,他不能够说。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 “那你爹回来,你给你爹带个信,静娘过世了,让他今儿个立刻来老宅一趟,  怎么说,静娘也是因为你爹,才想不开,寻了死路,让你爹来吊唁一下,就当送送静娘最后一程,也算赎了那一身罪孽,为自己积点阴德。”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三言两语把人绕进去了 刘静娘死的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凤丫心知肚明,连三福却口口声声刘静娘是想不开自己寻死的。 她抬起头来:“静娘?哪个静娘?”一脸疑惑不解,连三福看她这模样,心中有些摇摆……这臭丫头真的不知道静娘的死? “你不知道?刘静娘,我后来抬进门的那个。” “刘静娘……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你等等,我想想,”连凤丫果然“认真”回忆起来,半晌叫道: “我想起来了,是当初那个抬了她爹的棺材,堵在我家门口,诬告我的那个女子?”她又皱眉:“是听说她后来给三叔你做了暖心人,她死了?” 连凤丫一脸吃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就死了?” “你……真的不知道静娘?” 连三福的眼睛,从刚刚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上,这臭丫头的表情不像是装的,难道那夜静娘的死,真的跟她无关? 他又觉得是这样才对,一个黄毛丫头,哪儿有胆子杀人? 当初他儿海清说静娘的死,是这丫头做的,那时,他打心里就不太信,这臭丫头平时再横,也只是女孩儿家牙尖嘴利不讨喜, 有点小聪明,一时半会儿得了势,仗着背后简竹楼的安九爷,耀武扬威而已。 他就说嘛,这个臭丫头怎么敢真的逼死人? 连三福自以为看穿一切,心底有些小得意,海清那小子聪明是聪明,还是嫩了些, 就说嘛,老子永远是老子,小子永远是小子,儿子聪明,还是传了他这个爹的代。 小小得意,差点儿忘了正事,连三福连忙变了脸: “你给你爹说,让他赶紧回老宅一趟,静娘昨天夜里去的,今早发现时,身子都硬了。 叫你爹来吊唁,好好给静娘赔礼道歉,送静娘最后一程,也算是赎他逼死静娘的罪孽。” 昨天夜里去的……连凤丫睫毛微微垂了垂,眼底一丝冷笑……要不是天寒地冻,刘静娘这会儿都快发臭了吧。 抬眸掠过面前一脸自以为聪明的连三福脸上,他大早来敲门,让她爹去连家老宅吊唁,她敢打赌,这瞎主意,绝不是她那个“好弟弟”连海清给出的。 连海清没那么傻,就算是要逼她走出这个院子,就算是想从她爹身上着手这件事,连海清也不会用这么个蠢笨借口,还不如直接说连老爷子病得快死了,更有用。 “三叔,有些话可不能够瞎说,我爹好端端的在家呆着,怎么能够逼死刘静娘那么个小女子。” “你爹他把刘静娘给污了,静娘想不开这才寻死的。” “诶?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以乱说啊,三叔你可不能够栽赃陷害诬陷我爹啊。 更被说那个刘静娘是三叔你房里的人,三叔这样乱说,我爹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要不得,要不得。”她连连挥手:“这事儿不能瞎说,会害死我们一家子的。” “怎么是瞎说?好多人都亲眼看到的!” “好多人是哪些人啊?”连凤丫轻轻问着,不知不觉却已经给毫无所察的连三福下了套。 “连家老宅,一大家子人都看到了,还能是我瞎编?” 她一脸不置可否,不疾不徐,拿眼怀疑地瞅着面前的连三福: “这可不好说啊……毕竟……毕竟关起门来,只能任凭你们说出个花儿来。 三叔你也知道啊,我爹老实,还不是任凭你们一群人说。” “你这臭丫头是想不认?人都死了!”连三福气得跳脚。 连凤丫还慢条斯理地挑着眉,慢吞吞问:“那我就要问了,除了你们,还有连家以外的人看见么?” “我们看见就够了,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还不够?”  “那就是说,除了你们一大家子人看见了,没有其他人亲眼见到咯?”她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那还不是三叔你们几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连个证据都没有,你可不能栽 赃诬陷我爹。 毕竟,亲弟弟诬陷自己亲哥哥这种见不得人的罪状,那可是要遭雷劈的。 三叔,你可不能够这么昧着良心啊,海清弟弟那么优秀,小心报应在他身上。哟,可怜了哟……啧。”  她慢条斯理,脸上却是不加掩饰的怜悯可怜,眼底深处,却是嘲弄满满。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就是个化斋的和尚 连三福脸色一阵一阵的难看。 连凤丫瞧着他气得内伤,突然觉得,这几天郁结在心,一下子都消失了,心中几分乐呵……她就喜欢看连家老宅人吃瘪,要是这瘪是她连凤丫喂给的,那就更开心了。 “我和你一个丫头片子说不到一块儿去,叫你爹出来,我知道他在家,你要不去叫你爹出来,我可就大声喊了。”连三福是真不笨,有点小聪明。 知道没法儿在这臭丫头跟前儿占便宜,和这臭丫头继续纠缠下去,根本就没用。 得他大哥出面,他那老实的大哥,可没有自己跟前儿的臭丫头那么多坏心眼子。 “大哥——”连三福拉着嗓子就喊。 连凤丫想都没有想,抬起脚,狠狠一脚就跺在了连三福的脚面上,疼的连三福“哎哟”了一声,抱着受伤的脚,独脚一阵乱跳: “疼死了疼死了。”一扭头,恶狠狠骂道:“臭丫头,你作甚!没规矩,我大哥是怎么教你的?” 连凤丫似笑非笑,和她讲规矩? 那可有的说了。 “哎呀呀,三叔啊,可真是不好意思了,脚滑了一下。” “你!”那能是“脚滑”,他信了她的邪! 故意的,肯定故意的,这小兔崽子整一个坏胚子,憋了一肚子的坏。 “三叔啊,不是我说你,你叫我爹也没用啊。都说了,那个刘静娘和我爹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胡说,静娘就是因为你爹亵渎了她……” “谁看见了?话不都是你们说的吗? 你说刘静娘是我爹间接逼死的,我还说刘静娘是你们逼死的呢。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家嫌多一双筷子,养一个闲人,费钱呗。 也说不定是女子间的争风吃醋,哎呀呀……谁说得清,到底是怎么死的? 也许啊,” 她眯笑着,慢条斯理道: “也许啊,衙门的仵作能够验尸验出个蛛丝马迹,也说不定咧。”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她眯着眼笑望着对面的连三福,果然啊……被吓得不轻呢这回。 连三福色厉内荏,凶狠道:“验什么尸?一个妾侍,验尸?那我连家还要不要脸面了?不验!” “嗯嗯,三叔说的有道理,”门内,那女子点头赞许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三叔你都说那不过是个妾侍。 一个妾侍过世了,一口薄棺埋了就是, 稍微懂些规矩的人家,稍有些体面的人家,谁家还要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体体面面的办丧送葬? 三叔还要请我爹去给一个小妾祭奠……诶?我们家正正经经的人家,我爹正正经经的一个男人,顶天立地,可丢不起这个人。 三叔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说着,笑眯眯地瞅着连三福看,随即朝着谢九刀招招手,示意他侧耳过来, 她在谢九刀耳边,小声地耳语起来: “三叔他们要是真认定我爹和那个什么静娘的小女子有染,纠缠不休的话,我们报官吧, 你上回说,衙门里的仵作会验尸,这人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都能够验出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谢九刀忍着嘴角抽搐……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不过倒是挺愿意配合的点点头,也故意压低声音,只说给连凤丫听见:“这是自然,但凡能做仵作的,这些都是必须会的。” 看似好像两人是在说悄悄话,不让外人听到,偏就是掌握的那么刚刚好的恰到好处,就是一副“我们不让你听见”,你自己却“耳尖不小心听见了”几个关键字, 偏就是这么几个“不小心”让你听见的关键字,恰恰好的让你“精准的”猜测到我们在说什么。 连三福脸色一阵阵的难看,面色一变,连忙说道: “凤丫提醒的好,她刘静娘一个妾侍,一口薄棺埋了就是,我们连家好歹不是那些下三滥的人家,怎么能够没了规矩和体面。” 连三福连翻说着,瞧一眼天色:“今儿看,怕是又要下雪了,你三叔我,得趁着雪没下下来前,赶紧的回去。” “咦?三叔,你这就走了?那我送送三叔?”连凤丫笑呵呵地应着,扭头叫了一声:“九刀啊,替我送送三叔呗。” “别,别,就那么点路,我自己回。” 连三福转了身,急匆匆走过巷子,连凤丫立在院门口,眼中哪儿还有什么笑意,一双清眸冷眼看着巷子口的那个背影消失。 “九刀,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门口,女子清淡的声音,缓缓问着一旁的谢九刀,却不待谢九刀回答,她已转身提脚走进了院子里。 后院里连大山刚走出来:“凤丫啊,刚刚是那是谁?” 女子脸上漾出了笑意,“没谁,就一个化斋的和尚。” “那你给大师舍了吗?这天寒地冻,可得给大师多舍点。”  “舍了,放心吧爹,舍了好多,够他们享用很长时间的了。”她笑着对连大山说着,眼中丝丝冷意嘲弄。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江面行船 江面行船,前有开路的,后有守后的,将中间那艘气派的大船,护得严严实实。 冬天江南的湖面没有结冰,江面上却只有这一队船队行径,方圆百里内,已经被提前肃清。 船板上,李公公扶着老皇帝,站在船头看江景。 天又下起雪莱,白毛毛的雪,飘飘摇摇地落下,老皇帝伸手摸了头顶,李公公去见老皇帝没有回船舱的打算, 转了身去拿来一把油纸伞。 李公公很是体贴妥当,举着油纸伞,只把老皇帝一个人遮在伞下,他自己个儿的身子,都落在伞外,光秃秃地任由雪花飘落在他身上。 老皇帝摇眼望江面,江面阔,白雾升腾,江两岸,大好的景色……“小李子,你看此前景色如何?” “回陛下的话,老奴觉得,眼下一切尽是陛下的江山万里,陛下的江山,都是好的。” “哦?朕的江山都是好了,那什么是不好的?”老皇帝眉眼中闪过了别样。 李公公打小是跟在老皇帝身边,一路伺候着,老皇帝的性子和习惯,他自然拿捏的清。 “陛下的江山都是好的,不好的是陛下这江山里,有一些蛀虫总啃食。” 老皇帝听着又问:“那小李子看,这些总是啃食朕的江山的蛀虫,该当如何处置?” “老奴不知。”李公公温顺,俯首帖耳,心里却拿捏的清楚,这朝堂之事,不该他一个太监评头论足, 主子问一句,答一句,主子问的不该他答的,那就闭嘴不言。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不是前朝昏庸无道的君王,太监主朝……如今大庆之内,宇外升平,内治久安,外御蛮虏, 臣弱主强的局面下,君主便真的一言九鼎。 臣子,便安心当好臣子。 “小李子,可有闻到酒香?”老皇帝眼中露出满意,转瞬便嗅着鼻子,顺着味道往后走。 李公公立即跟了上去。 船板上,丰神俊朗的男子烫着一壶老酒,红泥小火炉旁边烧得正旺,炉子上正炖着香气扑鼻的鱼汤。 天还下着雪,时不时还有几片雪花落到了冒着袅袅热气的小锅里,和那温着的一壶老酒一起。 当真是如诗如画,画中男子,飘逸洒脱。 老皇帝心下宽慰,又有为人父的自豪……这样的人,是他儿。 一壶老酒,小杯酌。 黑色袍子的男子,仰头一口灌下。 再斟酒,酒杯却被人抢了去。 老皇帝抢了儿子的酒,心怀大喜,一口灌下,顿时滚烫烫的酒水入了喉咙,暖了胃。 “这是……英雄酒?” “正是。”太子爷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对着老皇帝一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父子之间,又是出门在外,何必如此虚礼客套?”老皇帝“诶”了一下,平和地摆了摆手。 下一刻,太子殿下面无表情说: “既然如此,父皇不要抢儿臣的酒喝。” “……”老皇帝看着翻脸比翻书快的儿子,张口哑言。 “出门在外,怎么可能事事想的周全?朕有好酒,可惜就是没有带上英雄酿。” 太子殿下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一礼,说: “父皇要喝英雄酿,淮安城就快到了。” 老皇帝被这般一说,突然想起来: “这酿这英雄酒的小娘子,好像是姓连?就住淮安城?”他扭头,问身后的李公公:“对吧,小李子?朕可记错?”  “回陛下的话,您没记错,是姓连,连小娘子就住淮安城。”李公公弯腰躬身。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找事 淮安城 “这几日,城里酒肆都遭了秧。” 今日,连凤丫家的院子里,接二连三地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都也是老面孔,是淮安酒行商会的,家家做的都是酒水生意。 正在说话的是老乔,老乔家做的是地地道道的酒水生意,一家子三代人做着,最初时候是个小酒坊,传到老乔这一代的时候,生意做的大了些起来。 一旁个又有人七嘴八舌起来: “老乔说的没有错,这两日里,咱淮安城里做着酒水生意的人家,各个都遭了糟心事。 我家里头,今早一群地痞砸了店面,这损失,可如何算??” “我家也遭殃了,刚起的酒窖让人给砸了。” “那些人穷凶极恶,说,他们也是听人办事,针对的不是咱们,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人家说,让咱们来问问酒娘子。” 老乔连连点头:“酒娘子,你快拿个主意吧,这事儿,人家都说了,针对的不是咱们这些个,让咱来问问酒娘子。 分明是因为酒娘子,咱们这些做酒水生意的人家,才遭了无妄之灾。” 其实大家伙都知道原因,那前些日子,淮安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酒娘子带人砸了三彩赌坊,可不就是因为得罪了三彩赌坊吗。 人家三彩赌坊这是来寻仇了。 众人见那最前头的小娘子不说话,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就更有些脾气了。 有个暴脾气的很是不给面子,直接就冷嗤道:“这事儿都因酒娘子起,和咱们这些淮安酒行的商家有甚关系? 若不是酒娘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人家又岂会打上门来?” 有这一人起先领了头,其他人更是站不住了,各个言辞指责。 突然一声女子轻笑:“同为淮安酒行商会的,本该是同舟共济时,却见尔等先争锋相对了。” “哼!你要我们和你一起同舟共济? 酒娘子,事儿是你惹的,又与我等有什么关系? 酒娘子只管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后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却是砸门这些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家都遭了罪。 我等何等无辜!” 连凤丫清眸扫过那人,只觉这人,只记仇,不记好:“当初我淮安酒行,与苏州府斗酒,我淮安赢得头筹时,怎不见各位说一声,与我连凤丫没有关系? 如今淮安酒稍有名气,众位酒行商家,各个赚得彭满钵满,生意比之之前,不知好上几成? 又不知,每月进账,多上几分? 因我之名,进财的时候,怎不说与我连凤丫无关?” 那人被她一阵挤兑,脸色白了青,青了黑……此事时真,只因这小娘子斗酒大会时,赢得头筹,淮安酒不再如过去那样,不知名气。 “那是我等酒好!”人群中,有一人不服,喝道。 连凤丫的眼,掠过去,只一眼,就看到,那是当初与前任淮安酒行商会会长一起算计挤兑她的,倒也不动怒,但道: “酒好不好,我不评论,只问一句,酒还是那个酒,缘何如此好酒,当初不知名气,生意萧条?”  “那是因为好东西无人赏识,没有遇到伯乐!”那人又反驳,振振有词。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自行入瓮 这人话一出,连凤丫嘴角挂着一丝别样意味的笑,不说话了,只那一张脸上,含笑平和, 那一双罩子,嵌在那张平凡的脸上,越发显得如洗澈亮,倒给那张不太起眼的脸,增设了几分别样色彩。 那眼有神生动,婉转流连间,把这众生百相,依依看在了眼底。 “酒娘子!这事儿不是这么办的,你总得给大家伙儿一个说法。”老乔领了头,在场众人,论资产,他身价不是最高, 但论辈分,这里他却可以说的上话。 “要说法?”连凤丫浅笑而问,见院中众生相,忽地勾唇,铿锵喝一声: “行!” 这一声响,铿锵果断,竟没丝毫迟疑,“砸了多少东西,损失了多少银钱,三日之内,让各家都送来个明细,我连凤丫一分不差,照赔不误。” 院中人,顿时松一口气……这损失的,总算有人填补,不用他们白白亏了银钱。 众人偷乐着,人群中,却有个不起眼的脸色变了变,那贼鼠绿豆小眼,咕噜咕噜转几圈,分明憋了坏。 “既然酒娘子给了说法,大家伙儿散去吧,散去吧,该做甚做甚去。”老乔既然是领着这个头来的,这会儿自然也要招呼着散场。 正当众人准备纷纷告辞时候,那人群堆中,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想了起来,初闻那声音十分的刺耳: “不行不行!酒娘子只赔钱,怎么可以?” 这声音突然冒出头来,许多双眼睛,都有些诧异的朝着那人看了过去,“丁痦子,酒娘子都给了说法了,怎么就不不行?” 那人群中的,正是个矮小个子,尖嘴猴腮,八字胡边,还长一颗痦子,姓丁,旁人就称他丁痦子。 丁痦子家里也是做着酒水生意,可比老乔他们还是差了些,平时这人狡诈多猾头,小聪明来占人便宜, 连凤丫也是听说过这个人的。 她那日上街,在一个烧饼摊子前耽搁了下,旁边两个老婶子就在说着这丁痦子。 说这丁痦子真不是个东西,耍着法儿克扣酒水的分量,每次买来当时都是足金足两的,回家再以称量,嘿,好家伙,缺斤少两呐。 都骂这丁痦子是铁公鸡来着,连凤丫只当是一个笑话听过,倒没有想到,今天还真见到这丁痦子本人了。 “当然不行……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酒娘子这赔偿自然是要赔偿的。 咱们都是因为酒娘子才被砸了东西,这里面哪个人家没有损失? 多多少少可都是损失了的。 所以嘛,我的这个意思是,赔偿,那是一定要赔偿的。” “丁痦子,你莫要胡搅蛮缠,酒娘子不是已经承诺,对我等损失作出赔偿?”老乔平时就不喜欢这丁痦子,这人小气爱占便宜,可不光占他家客人的便宜。 “老乔,你别拧眉嫌我丁痦子烦。 你先听听我的意思,再看我丁痦子说的有没有道理。” “行!你倒是说,我等都听你说一说,你这肚子里塞了什么鬼道理。” “赔偿,是肯定要赔偿的。 可是酒娘子这赔偿,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那些个人,都是地痞流氓,人家可不是为了我等,才会砸了酒肆砸了地窖砸了东西。 人家可是冲着酒娘子来的,这个大家伙儿也都清楚,人家可是放话说,有什么都是找酒娘子。 酒娘子把之前的损失结了账,赔钱给我等不假,可事儿终归还是没有解决, 只要酒娘子一天不把那些恩恩怨怨解决掉,我等的酒肆那就是永无宁日,谁晓得,什么时候,那些个地痞流氓又来砸? 我家这次,可是被打伤了一个伙计。” 众人这一听,被提醒了一样,恍然醒悟:“对呀,这事儿不只是赔钱的事儿,”以老乔为代表,众人朝着前面那女子看过去: “酒娘子,丁痦子说的有道理。 这是你和别人的恩怨,一天不解决,一天我等就要提心吊胆,可这不是我等招惹出来的是非,我等何等无辜?” 连凤丫听着,朗月风清,无多情绪变化,只是看向那丁痦子,依着那丁痦子的意思,主动入丁痦子那个套,她浅笑有礼地求问一般: “丁老板说的有道理。 那依照丁老板所言,我该如何去做?”那张平凡的脸上,尽是虚心求问: “丁老板既能够看出来症结所在,那定是有了解决的办法。还请丁老板指点迷津。” “这个……这个嘛……”丁痦子一时之间很是一脸欲说不说,几次三番看连凤丫,连连几次叹息一脸为难。 众人看这丁痦子这番婆婆妈妈,有些急了:“你倒是说啊!” 这事儿可不止关乎那连凤丫,也还关乎他们。 如丁痦子所说,这事儿一天不解决了根儿,一天他们就得提心吊胆。 谁家做生意不图个长治久安,太太平平? 谁家愿意边儿做着生意,边儿小心胆怯下一刻就不知道又该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众人又朝那屋檐下女子看去,只见那女子略显单薄的身躯一震,随即说道: “丁老板有话尽可说,不必介怀。”她一脸虚心求教,眼皮微垂,掩住眼中那丝讽刺。 看那丁痦子惺惺作态,何必,闹来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说这接下来的这番话? 却还要拿捏作态……若不是这丁痦子还有用,需借着丁痦子的口……她眸光一烁,眸底凉薄一片。 “好!既然酒娘子瞧得起我丁某人,那我可就不避讳了。 这事儿终归究底,还是酒娘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既然得罪了,就得想办法解决。 酒娘子这每日里闭门不出,绝不是个办法。 古话有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丁某人来看,酒娘子该去找那系铃人。” 连凤丫眼眸微垂,闻言,眸底深处,刹那一亮,唇角,一丝不可查的笑意……要的就是这丁痦子的这句话! 耳畔,那丁痦子还在振振有词: “酒娘子虽然酿得一手好酒,到底还是少经世事了些,须知晓,这世上,总有一些事,不是躲就能够躲开的。 还有那一些人,不是说得罪的就得罪的。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若酒娘子觉得丁某人说的有几分道理,那就去找那系铃人。” 丁痦子话落,众人视线都落在那女子身上,只见那女子的脸上,几番犹豫几番纠结,似乎很难拿定主意。 “众位酒行商会的叔伯,丁老板说的着实有道理,但我这儿,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众位年纪上,也都算得上我连凤丫的叔伯,还请众位帮我连凤丫拿个主意,这个系铃人,我连凤丫是去,还是不去?” 院子中,众人这一听,也僵持住,这种事儿,怎好他们来拿主意,可是,这事儿也确实牵连他们。 只这事儿一天不解决,这小娘子和三彩赌坊的恩怨,一天不了结,那他们这日子过得很久提心吊胆,日日没有一个安稳觉睡。 人有私心,此为自然。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又把老乔推出来:“乔老,这事儿,你看呐?” 老乔也不傻,众人的心思,他能不了解? 众人见老乔不肯开这个口,不知是谁说了句:“丁老板有句话说的有道路,这世上,总有些事儿,躲是躲不开的。 要我看,既然躲不开,那就去吧。” 有人开声,其他人也附和起来:“那真躲不开,就只能去了,还有第二条路?” 连凤丫瞧着这院子中的人,耳闻这些话,字字不漏,字字入心,如同说这些话的人,字字玄机,字字推脱。 她只当做看不透这些把戏,脸上忽地扬起笑容:“行!众位叔叔伯伯说去,那就去。” 众人闻言,眼睛一亮,这事儿总算要解决了,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各个笑呵呵地准备告辞,轻轻松松地离去。 “咦?各位叔伯别走呀,”那身后,女子笑着叫住人:“既然都在,那就一起去吧,毕竟,人家砸的是整个淮安酒行商会,众位叔伯,没有不去的道理。”  她又看了看天色,不疾不徐,慢条斯理道:“也不必等明儿了,就现在吧。”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跪下来 众人有些犹豫起来,这他们去跟着凑什么热闹,最好这个事儿,就让那黄毛丫头自己去。 丁痦子见连凤丫有些为难退却起来,生怕她返回,连忙打圆场: “理该大家会儿一起去的,酒娘子说的也没错,此事我等虽然只是受到牵连,但是对方砸的却是我整个淮安酒行商会的面子。” “也是,”老乔沉思片刻,道:“再说,酒娘子也是咱们淮安酒行商会的一员,我等就陪着一起去给酒娘子壮壮胆。” 连凤丫听着连连点头称是。 嘴角那一丝不经意的弧度,显然…… 壮胆? 没有的。 要只是为了壮胆,她用得着跟这些人周旋这么久? 但此事,算是敲定下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三彩赌坊而去。 三彩赌坊  赌坊看门的几个瘦皮猴,远远就瞅见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他们这方向来,心里有些打突,也不知那么一群浩浩荡荡的人,往他们这儿方向来,目标是他们三彩 赌坊呢,还是路过他们三彩赌坊。 “快去向陆爷禀告,就说外头来了一群人,人还挺多。”其中一个连忙对身后另一个兄弟说道。 “先别去,再看看,”万一人家的目的地根本就不是他们家赌坊呢。 年长的那个瘦皮猴,算他有些小精明,总比一开始就吵吵嚷嚷的几个伙计强。 等到那浩浩荡荡的人群靠近了,看门的几个瘦皮猴,这时才看清楚了那群人的面孔。 年长那个看着为首的那个女人,立刻冷哼了一声,瘦削的鞋拔子脸,顿时没了刚才的紧张, “哟,这是谁啊?” 连凤丫和着淮安酒行商会的一众人,停在了三彩赌坊的门前口,扫眼看一眼那几个看门的瘦皮猴,对方什么个态度,自然是一目了然。 “我来见陆爷。” 她说。 顿时一阵哈哈大笑声,为首那个看门的瘦皮猴,看一眼她,又看一眼身后的几个兄弟: “哥儿几个,她说啥? 见陆爷?哈哈哈哈哈……” 他耻笑,身后的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一时之间,置那三彩赌坊门前的那女子,于尴尬难堪的处境中。 连凤丫眼角余光,扫却她身后的那些人,一个个地要么是垂着头颅,要么是装作没见……她倒不是要这些人做些什么,帮些什么,只是想看清楚,这人心。 至于身后这群大老爷们儿的态度和表现,她自然心中早就有数,此刻也不过就是应征者她的猜测而已。 “是,我要见陆爷,传个话给陆爷,说我连凤丫来了。”  那几个瘦皮猴更是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你以为你是谁啊?想见陆爷就能够见?真想见陆爷?……不如这样吧,你,”为首一脸的无赖,伸手一指连凤丫,再一指面前 的地面: “跪下来,跪求陆爷见你,咱们陆爷或许会见你。” 连凤丫久久不动,那丁痦子见着弓着背走上前来,苦口婆心的劝起来:  “酒娘子,和为贵,你就跪了吧,忍一时风平浪静,咱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都在逼她 他们这行人本就人多,浩浩荡荡地过来,早就已经引来许多双眼睛,丁痦子这话一出,那周围驻足的人,各个都露出了然。 前阵子酒娘子连大家砸了三彩赌坊的事情,整个淮安城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来着,这会儿可不就是来求和的。 “酒娘子来求和了?”人群中,交头接耳着,一人够着脑袋问旁边的。 “求和?”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那是求饶~” “别这么说呀……” “怎么说了?那不是求饶是什么?都得给跪下了。” 连凤丫耳闻周边絮语声,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向人群中,嘴角忽而上翘……果然啊,那阴阳怪气的是连家老宅老太太的幺女,那老来宝的宝贝闺女儿连春珍。 再往旁个看,可不,连春珍的身后,还站着二房的媳妇子赵氏,和三房的媳妇子李氏。 这三人一同出现在这里,说是巧合,她是不信的,她可记得,连春珍怕冷来着,冬天里裹得严严实实,更不会碰一下凉水, 今儿这大冷的天,连春珍这比娇娇小姐还要娇娇的人,会往街头跑? 又看一眼丁痦子,正可着劲儿的劝说她跪下。 跪? 跪……你妹! “这样啊,”她垂眸,看一眼三彩赌坊前头守门的几个瘦皮猴:“当真不去通传一声那位陆爷?” 为首的瘦皮猴那叫一个嚣张地一指连凤丫的脚跟前地面儿:“除非你跪下求饶!” 一说完,洋洋得意,看着她:“兴许小爷我心情一好……” 他那话都没说全,连凤丫淡淡看了一眼,“好。” 几个瘦皮猴闻言一乐,丁痦子眼放青光,她身后那些人埋下了脑袋,似乎装聋作哑。 人群中连家老宅的三个女人,各个幸灾乐祸,连凤丫收了眼角余光, “好,”她淡淡扫一眼三彩赌坊:“那我就不见了。” 话落,不管周遭人惊愕的目光,她转身,提脚便自顾自准备离去。 丁痦子最先个反应过来,跳着脚的跑上来:“诶?酒娘子,可不能这么意气用事啊,今儿咱这是来解决问题的,吃些亏算得什么?” 他又吆喝起一同前来的淮安酒行商会的同行:“你们也劝劝呀,这酒娘子这脾气倔的咧, 酒娘子年轻不懂事,一点儿亏都不忍,咱们好歹这大把岁数了,可不能够眼睁睁看着她行差踏错。 该劝的大家伙儿都劝劝,可不能叫她一个女子将来吃亏了才晓得,如何做人做事。乔老你带头说句呀。” “这……”老乔一阵犹豫……他实在是说不出口,丁痦子那厮不要脸,他还要脸。 人家父母健在,还是个女子家,当庭广众,就叫人跪在这大街口……这叫那连娘子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赔礼道歉来着,求饶就是求饶,跪就跪呗,还不愿,假清高。”人群里,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也不过就是会酿酿酒,真当自己尊贵着了?说到底,还不就是十来岁的女子家。” 一旁的赵氏是个尽使小聪明的草包,连春珍这样说着,她就跟着骂骂咧咧:  “就是啊,谁叫她没事惹人家三彩赌坊去?还带人砸了人家赌坊。啊呸,活该有今天个。”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咱们之间的账该好好算算了 谢九刀微微蹙眉,牛眼也扫了一眼那人群中的连家三个女子,顺带瞧了一把周遭的人。 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他倒是并不担心自己跟前儿那女子,要比心计,这大娘子三言两语就能给人挖坑,而他谢九刀唯一要做的就是,负责埋坑。 任凭那些个讥讽刺耳的话,连凤丫只是清风朗月一般,抬脚继续走,谢九刀紧随其后。 丁痦子越发着急,“酒娘子,你这是干甚啊!吃点亏又如何咧!”却见那女子铁了心地转身离去,一点儿回头的余地都没有,急的连连看老乔: “乔老!你愣着做甚!” 身后,三彩赌坊守门的几个瘦皮猴,也急了,心里火急火燎的,没谁比他们更着急的了。 给陆爷打下手,自然赌坊里的伙计都知晓,他们的陆爷为了这小娘皮,气怒交加,更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整日里闭门不出的小娘皮逼出来。 他们也不过就是趁机想要在陆爷面前得个好,今儿在这大庭广众下,好好教训一下这得罪了陆爷的小娘皮。 不过就是下个跪,一没打,二没受罪,咋滴一个小娘皮,气性这么大,比他们哥儿几个男的还要大。 不行,不能这么放她离开,不然的话,陆爷那里他们哥儿几个怎么交代! 为首那个守门的,眼中一阵毒辣,“臭丫头,你当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哥儿几个,拦住她!” 几个人冲了出去,连凤丫身后,谢九刀猛地伸出一拳,狠狠砸向一个正准备抓住连凤丫的瘦皮猴。 “好啊!敢在三彩赌坊闹事!”赌坊里,豁然跑出来一群打手,各个凶神恶煞:“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围观之人,一看这架势,各个退避三舍,躲开连凤丫,淮安酒行商会的那群人更是装作与他们无关。 那一眼,她仅仅只是嘴角一丝轻笑,连凤丫活两世,心中太清楚,人人各扫门前雪,这是人情常态,只是……可惜了,他们所想,今日注定不能实现。 三彩赌坊和谢九刀打作一团,她今日仅仅只是带了谢九刀出门,那个一笑满嘴大黄牙的江老爷子想来凑热闹,她没让。 身后,不时有人飞出去,有人哐啷被砸在雪地里,溅起一地白皑皑的雪粒。 别说,还有几分美感,她眼中一丝冷意,嘴角坏笑……若是能够再洒上一行鲜艳欲滴的滚热鲜红血液,似乎……更美了? 她往前踱步而去,谢九刀在后收拾那些纷纷拥拥冲过来的人,身后的世界,狼藉遍布,她脚下的每一步,却走得极为轻快,无人敢拦。 一、二、三……心中默默数,就看那位陆爷能够忍到什么时候。 “酒娘子!慢走一步!”身后,一道男音高昂响起,前面,素衣的女子,唇瓣悄然露出一抹笑……终于出来了! 千方百计的逼着她敞开家门,从家里那个小院子走出来,倒是难为了那位陆爷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来逼一逼这个始作俑者的陆爷。 一转身,礼貌一句: “陆爷?” “酒娘子来了,你们几个怎么没有通报?”陆爷站在三彩赌坊的牌匾下,绷着脸,对左右呵斥着,转头对那素衣的连凤丫道: “总算是见到酒娘子本人了, 酒娘子,你可真是难相请啊。” 连凤丫缓缓抬眸,自然听懂陆爷话中嘲讽,不动声色还回去: “陆爷倒是客套,您这热情,让小女子害怕的很。 陆爷请人的方式,也是别致的很。小女子见识浅薄,近些时日,算是开了眼界。 这也还要多谢陆爷您,您说,是不是?” 对方笑呵呵地嘲讽了她,她也言笑晏晏地讽了回去。 陆爷脸色微微一僵,想起这臭丫头还弄死了他的人,他那三个手下,可不是赌坊里的猫猫狗狗,那三人各个都是手底下沾了人命的亡命之徒。 一想到自己的损失,陆爷看着不远处那素衣女子,眼底一丝狠辣。 “这话说的,既然人来了,”他脸色一寒,伸手高高举起,直指头上牌匾:“酒娘子,咱们之间的账,该好好算算了!” “是,咱们之间的账,该好好算算了。”女子唇角轻勾,含笑望向了牌匾下那一身宝蓝底色富贵元宝图案对襟棉袄的中年男子。 说得是一模一样的话,只是陆爷凶狠霸道,女子则平静很多,满眼含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牌匾下的中年男子,再看看街上独自静立的那女子……这双方气势就不一样啊。 “看来是真的服软了,来赔礼道歉来着。”人群里,有人悄然说道。 “可不是,瞧瞧陆爷,威风霸气,再瞧瞧那酒娘子,态度软糯的。” “你知道啥?那是那小娘子被陆爷的气势镇压住了。” 淮安酒行商会的众人,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老乔看了看: “看来是真心要解决这麻烦事儿。” 一旁丁痦子摸着自己嘴角那颗痦子上的一撮黑毛,摇头晃脑道: “拆了被人的牌匾,就是拆了别人的招牌,态度软些,才有赔礼道歉的这个态度嘛。” 那边个! “好!”陆爷一声叫好,“既然酒娘子也有这个想法,那陆某就问问,这几笔账,酒娘子准备怎么个算法儿!” 陆爷心里冷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还是张家大老爷有办法,她缩在那龟壳子里闭门不出,那就从她身边的人下手,就不信逼不出这小娘皮来! “陆爷打算怎么算?”连凤丫轻轻掀动微垂的眼帘,淡目扫一眼。 “欠债还钱是第一,把该拿的东西如数交上来,咱们再来算之后的账!”陆爷蛮横道,眯眼望着那女子,料她今日也逃不了如来佛的手掌心! 此刻在陆爷和周遭众人的眼中,连凤丫俨然是板上鱼肉,只能够待人随意宰割。 “陆爷的想法不错,”那女子淡淡开了口:“只是,恐怕今日要叫陆爷失望了。” “连凤丫,你是什么意思!”陆爷一指她,喝道! “咱们之间的账,是该好好算一算,”她撩起眼皮,眸光一眼落在那位陆爷身上,轻轻扯了下唇角,  “只是,得按照我的算法来!”眸中,毫无一丝人的温度,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位陆爷,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骑驴看唱本 陆爷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你倒是说说,你想怎么算!” 连凤丫伸手一指身后淮安酒行商会的众人:“我与三彩赌坊之间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陆爷让人去砸他们这些人的酒窖,算怎样一回事。” 她转头,下巴微抬:“无论我与三彩赌坊之间有何种恩怨,牵连他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叫人不齿。 用句陆爷你的话,我们之间的账,等把这件事说清楚解决好,而后再谈。” “我若说‘不’,你能如何?”陆爷不屑轻哼: “客套的,唤你一声酒娘子,不客气的,你一个在淮安城没有根底,人脉,脚后跟儿还没站稳的黄毛丫头,也敢大言不惭跟我讲条件。 也不看看,这里是哪儿。” “这么说,陆爷是铁了心要与我淮安酒行商会作对?” 陆爷眼底一闪: “与你淮安酒行商会作对?连凤丫,你当我是傻?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却想把整个淮安酒行商会扯进来,我倒要问问你,你想要做什么!” 他可没这么蠢,这丫头拿话套他,要是就这么上了她的当,岂不是承认了他三彩赌坊是与整个淮安酒行商会作对? 虽不怕这什么酒行商会,但他也不会蠢的公开放言衅淮安酒行商会。 人要脸,树要皮,真当庭广众下放言挑衅这什么酒行商会,只怕那些人就算是为了自己那颜面,也要与他拼一拼。 “好!陆爷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连凤丫就问一句,陆爷既然不想把整个淮安酒行商会都牵扯进来,缘何却要派出手底下的人,打砸商会里其他酒家的店铺酒窖? 把整个淮安酒行商会牵扯进来的,不是我连凤丫,是你三彩赌坊,是你陆爷!” 她身后酒行商会的众人,听着这话,面色各异起来。 “我怎么觉着有点儿不对味儿?”有一四旬中年人,悄声问一旁老乔:“这酒娘子不是来与三彩赌坊服软道歉的吗?” “是啊,看这面前这架势,怎么有点儿针尖对麦芒?” 老乔摸着胡须,一脸严谨:“再等等,再看看。” 那边连凤丫声声质问陆爷,陆爷喝道: “连凤丫,若不是你太难请,整日缩在那龟壳儿里,我陆某人需要这样大费周折吗? 陆某人‘请’不动你酒娘子,你淮安酒行商会的,难道还请不动你了?” 连凤丫清眸里幽光一闪,随即冷笑一声:“如此说来,陆爷派人砸了我淮安酒行商会众商家,还是我连凤丫的错啦?” “你砸我三彩赌坊在前,我砸你淮安酒行商会在后,一报还一报,你说,这是谁的错? 要陆某人说,你一个女子家家,好好在家洗衣做饭就是,何必学男人抛头露面,你自做一个女子家该做的事情去!” 人群中,有人点头称赞,有人又觉得似乎不对。 “所以,这便是你让人打砸我淮安酒行商会的理由?”那女子,依旧静立在雪地之中,缓缓开口问道。 “呵~!看来酒娘子今日并无心解决你与我三彩赌坊之间的过节。”陆爷冷笑一声,忽而变脸,凶神恶煞,对着他周围一众手下,一指连凤丫: “把这臭丫头抓起来!” 他手底下人一哄而上,陆爷站在匾额下,一边讽刺道: “今日就让你瞧瞧,这淮安城里的规矩! 躲在那乌龟壳里,我拿你没办法,现在出了那乌龟壳,看你还能怎么乱蹦! 躲在家里院子里,有人护着你,出了那破院子,看今日还有谁能够护得了你!” 围观众人,心中都已经预料到,今日看来这酒娘子要遭殃了。 那么多双眼睛,齐齐看着那女子,站在雪地之间,她周围之人,害怕受到池鱼之殃,都远远的躲开。 一时之间,那女子仿佛站在一个孤地中,只有她一人。 而女子带来的家仆,那个粗手粗脚,长得魁梧的男子,名唤谢九刀的,拼了力的把扑上来的人打出去。 可是,纵然众人看到那魁梧壮硕的男子,武力惊人,却依旧在节节败退。 终究,应对那似乎无穷无尽扑上来的打手,终究,双拳难敌四掌,一道人影一时没拦住,绕过了那壮硕粗犷的大汉,扑向了大汉身后不远处的那女子。 众人心都提起来了。 有些胆小的,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即将出现的血淋淋的场面。 一把手掌长的匕首,泛着寒芒,就冲着连凤丫刺了过去。 噗嗤—— 刀刃入了肉的闷声,有人已经吓得尖叫起来:“啊啊啊!” 旁边的人立刻伸手捂住那人的嘴,堵住尖叫声。 连家的连春珍却是一脸幸灾乐祸:“活该。” 二房媳妇子赵氏跟嘴道:“就是,活该,谁叫这臭丫头不会做人的。” 三房媳妇子李氏转头心善地劝一旁两人:“少说两句吧。恶人自有恶人磨。” 连春珍和赵氏撇撇嘴,说的好听,就她李氏是好人。 其实最毒的是这李氏吧,瞧瞧,咒骂别人不带脏字,恶人自有恶人磨,可比她们两人毒的多。 谢九刀面色一变:“大娘子!”他猛地一震!周围十几个缠着他困着他的打手,一下子全部被这一震,震出去了五步之外。 众人面前,那孤地中的女子,踉跄的后退两步,伸手捂住了左肩,那左肩上,正插着一把小刀,血,染红了她的素衣。 而朝她插进来这一刀的打手,不知怎的,却倒在雪地上。 三彩赌坊的牌匾下,那位陆爷冷笑着观赏这一切: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早早把该拿的东西拿上来,可不就不用受这等罪了,酒娘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陆爷慢吞吞背着手,走下台阶,缓步走向了那孤地中的女子。 谢九刀立刻挡在女子身前,一双牛眼恶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个陆爷。 女子一手捂着受伤的左肩,缓缓抬起头来,那再寻常不过的脸上,嘴角含笑,一手轻轻拍开身前当着的谢九刀。 踉跄两步,更近了那陆爷身前,凑过去脑袋,压低了声音: “陆爷可知,我连凤丫与谁都计较,唯独,”她眸子轻烁,“不与死人计较。” “连凤丫!你敢咒我!就不怕陆某人雷霆手段,让你在这淮安城里,再也无容身之处!”  “我等着。”女子眼皮微撩,不紧不慢地掠了那身前嚣张狂妄的陆爷一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打死这个黑心肝的畜生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嘴硬,我看你还能够逞强到什么时候!”陆爷不屑道。 “来人——”正要凶狠叫人围住这主仆二人。 “官府办案,闲人退避——”不远处,传来一声浑厚爷们儿的喊声,一时之间,周遭众人各个顺着声音看过去。 捕快衙役,穿红衣黑皂鞋,来者足有十人之多,看热闹的老百姓,最怕是与官府衙门的人打交道, 远远看这群老爷们儿威风凛凛的走过来,众人退避三舍,能躲远点就躲远点,有那来不及躲开的,也侧开了身子,避开了身前的小道。 “谁是这陆行?” 为首络腮胡子的捕快,往那三彩赌坊前头,五大三粗地一立,撩开了大嗓门儿一喝。 赌坊前一众人为之一震,各个瞧着那群捕快。 陆爷拿眼看一眼这眼下情形,慢吞吞走上前去:“我就是。各位官差,找陆某人何事?” 为首那络腮胡的捕快,厚唇盘子一拧笑:“你就是陆行啊,”伸手拇指一指他身后,拿眼底余光看的陆爷:“跟咱们哥儿几个走一趟吧。” 陆爷一阵不满:“几位官爷要陆某人跟着走一趟,我陆某人犯了什么罪?” 络腮胡子拧唇一笑,不咸不淡道:“咱们知府大人有请,陆爷跟咱去一趟官府衙门,不就知道了?” 话落,脸色一僵,大眼珠子凶狠一瞪:“陆爷不肯走?还是说陆爷是要抗咱们知府大人的命令?” 陆爷面色一变,这民抗官,绝对是不成的。 “好,陆某人与各位走一趟。” 一边说,一边冲着连凤丫冷哼一声: “咱们之间的事儿,等陆某人回来再和你一起算!” “不用这么麻烦。”连凤丫淡眸落在陆爷脸上:“我陪着陆爷,一起去一趟官府衙门。” 陆爷正要质疑她去做什么,连凤丫已经转身对周围淮安酒行商会众人开了口: “众位今日既然来了,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一同去一趟官府衙门。” 她清眸滑过众人脸上,有那为难想要半道离开的,她也不阻拦,只提醒道: “自然,我连凤丫不勉强大家伙儿陪同着一同走一趟官府衙门,但我也把丑话放在前头。 今儿个我连凤丫是带着诚意来解决问题的,但要是有谁不给我连凤丫诚意,就莫要再提赔偿的事情。” 她一话落地,已经有人不满叫起来:“可这事情本就因你而起!你不可如此不讲道理!” 她冷眼睇了一眼过去,鼻中一声轻笑,便转身提脚而去,任由那有些人不满叫嚷……不讲道理又如何?除了叫,他们能如何? 合起伙来算计她,一个丁痦子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罢了,当她眼瞎,这群人许多些私底下眼神勾缠,各自打着暗号。 真当她瞎,还是当她蠢? 打暗号,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走两步,又转身,冲周围众人扬唇一笑:“大家伙儿一起去吧,咱们给陆爷打打气,”说完扭头对一旁被几个衙役捕快看在中间的陆爷: “这大家伙儿给陆爷打气去,陆爷可不要紧张。” 人群中不知哪个带头叫了一声:“酒娘子说的对,咱们一起去给陆爷打气,陆爷就不会紧张了。” 陆爷脸色变了又变,恶狠狠瞪着连凤丫……他陆行为何要紧张?又不是犯了大罪,去问罪的。 衙门就快到了,今日淮安城里,热闹得不得了,从三彩赌坊一直热闹到了知府衙门。 衙门口,一排排跪着一群妇孺,各个粗布烂衣,有两个还披麻戴孝,放眼看去,这群妇孺人数之多,竟然将衙门口都给堵住了。 各个跪在衙门口的雪地里哭着,还有幼童稚嫩的哭声。 一时之间,淮安城知府衙门的上空,飘荡着呜呜咽咽的哭声,好不凄凉。 “去禀报,三彩赌坊的陆行带到——”负责押送的络腮胡跟衙门口的一个衙役说道。 话刚说完,那跪在知府衙门口的众多妇孺,齐齐扭头看向身后,看到那宝蓝底色元宝图案对襟棉袄的中年男子,哭声停住了,不过片刻的安静后, 其中一个妇孺猛地站了起来,狠狠指着陆行,尖声大喝道:“就是他!姐姐妹妹们,打死这个黑了心肝的畜生王八蛋——” “打——” “黑心肝的王八蛋——” “为富不仁的畜生——” 一群妇孺疯了一般冲过来,对着陆爷一顿拳打脚踢。  一时之间,淮安城的上空,厮打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春风笑语间 陆爷是被一众妇孺的唾沫星子淹着的,还是在衙门衙役的干扰下,才从那一群妇孺中脱了身。 陆爷何时受过这等气,脸色难看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手指着那些妇孺,凶恶立现:“给我等着,泼妇,一群泼妇。” 连凤丫冷眼看着那团簇中被妇孺围住的陆爷,此时此刻心中无波无澜,只是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九刀,这位淮安城里一霸,离死人不远了。你说,是不是?” 谢九刀为之一颤,扭动僵硬的脖子,看着身后女子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牛眼缓缓落在她左肩滴血的肩膀,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了在三彩赌坊前,那地痞无赖拿着尖刀刺向她时,自己明明不屑那样的攻击,明明能够挡住那拿到刺向她的地痞,那女子却悄然向他摇了摇头,生受了那一刀…… 他终于明白了——她,是故意的! 耳畔是那些妇孺哭喊大骂那位陆爷的声音,谢九刀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牛眼猛地睁大:“这些妇孺……大娘子安排的?” 他心砰砰的跳,如果是——那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局,而这女子,竟然就在他谢九刀的眼皮子底下,设下了这一局又一局! 他死死盯着身后那女子,她淡而不语,却是默认了,蓦然间,谢九刀仿佛看到了一个杀佛,春风笑语间,却设下了天罗地网。 “何……时?”他喉结滚动,干涩难忍……到底是什么时候设下的这一局?而他却完全不知情! 女子神色淡淡,慢言细语:“这种事情你做不惯,何况你是我身边的人,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你。 江老爷子圆滑世故,这件事,交给他最合适。” 没有回答到底是什么时候设的局,却已经让谢九刀彻底确定——这眼前一切,果然是这女人设的局。  原来……谢九刀缓缓低下头去……原来早早就让那个背尸匠的老头儿去做这件事了,他又看了看这聚集在衙门口的众多妇孺,不由有些自嘲,也是,与妇孺打交道,他 谢九刀怕是做不好。 可他心里依然不太舒服,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他竟然一直被瞒在鼓里。 一只手伸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女子声音清雅:“不是不告诉你,但你为人耿直……你真的能够眼睁睁看着我利用这些可怜的女人?”  集结了这一大群的妇孺,来衙门口状告三彩赌坊,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不只是因为要说服这些妇孺们,更是清楚,一旦这些妇孺们站出来状告三彩赌坊,那么就 是彻底与三彩赌坊结仇了。 赌坊,三教九流之地,无恶不作,今日这些妇孺们一起状告三彩赌坊,明日就会有人上门找她们的麻烦。 都是一些弱质女子,如何和那些无赖地痞抗衡? 谢九刀那样的性子,只怕会阻拦她。 谢九刀脸色一凛,“那你现在就不怕我阻拦?”他浑身煞气震荡。 女子抬头,露齿一笑,问:“你会阻拦吗?” “……”谢九刀沉默了,扫一眼那群情激奋的妇孺们……此刻阻拦,还来得及吗? 半晌,虎躯一震,绷着一张粗犷大脸,一脸肃穆:“你要答应我,妥善安排这些无家可去的可怜妇孺们。” 连凤丫一笑,春风化雨,“自然。”她眼底精光一闪,心中有数,对于这些妇孺今后的去处,她已有安排。  陆爷被押送公堂,魏成玄端坐案首,一敲惊堂木:“肃静!”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人血馒头 冬日晌午的太阳,并不明媚,晕出一圈模糊的光晕,在有些苍色的天空中,不耀眼,却让人不自觉地放松许多,懒洋洋着。 只是,陆行却不能够和所有人一样,享受这懒洋洋的一刻,他浑身绷紧,就在刚刚,大堂之上,他——陆行,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动荡。 公堂之上,是一方父母官,就在刚刚,在那些妇孺哭诉中,作为淮安府知府的魏成玄魏大人大怒,痛责堂下跪着的陆爷: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小小赌坊,竟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众人只看到了公堂上的魏大人,怒指着堂下众多状告的妇孺,狠狠痛骂那位平日里风光无限的陆爷: “陆行,你三彩赌坊嚣张跋扈,竟逼得如此之多,家破人亡,逼得这些老少妇孺失了家里的顶梁柱, 滋扰百姓,残害良民,陆行啊陆行,你为钱财竟能枉顾人命!” 陆行紧紧绷着背脊,但心里却也恼恨,这魏成玄虽说是淮安城知府,却一点情面也不讲,让他今日彻底没了脸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知府大人如此痛责小民,小民不服。” 魏成玄看着梗着脖子的陆行,被气笑了,原本他不过是答应了连凤丫,才准备治一治这三彩赌坊。  今日一看,却没有想到,这三彩赌坊藏污纳垢,竟然残害了如此之多的百姓人家,看着这堂下许多的妇孺,面黄肌瘦,这大冬天里,薄薄的破棉袄子,身边还拉扯着 总角小儿。 他眼中痛惜,在他的治下,竟有如此悲凉一幕,而这些,平日里,他竟从未曾看见过,这一切,都被淮安城的繁华遮掩住。 这一刻,魏成玄心中起了杀意! 这已经与他和连凤丫之间的约定无甚关系了,是他魏成玄,要杀一杀这淮安城中的不正之风! “哼!”魏成玄冷哼一声,“陆行,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你三彩赌坊是做何营生,你莫不是真当我魏成玄是个睁眼瞎,看不见听不着? 你道欠债还钱,是不假。 可你睁眼看看这些妇孺,看看她们身上的衣裳,看看她们面黄肌瘦的孩子, 你怎可连人的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 若真是她们的丈夫在你三彩赌坊输了钱,既然她们的丈夫已经输了钱,没了钱,你三彩赌坊大可不让人进。 可你们私底下却做着黑心勾当,开的地下钱庄,骗人借得高利的本金, 还不上,就骗人签卖身契,卖了家中妻女,有那无力偿债舍不得家中妻女的,只能被逼走投无路,自尽而亡。 陆行,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 小民有话说!”陆行不服: “他们来赌,又不是小民拿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的,他们大活人,两条腿,小民能如何? 小民开赌坊,就是开门做生意的,没道理客上门来,小民赶客走的。 再者,小民这里都是有借据,有欠条的,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小民何错之有!” “本官从未听说过,借一百文钱,三日需还一百五十文,四日三百文,五日六百文,本官都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 就在这大堂之上,初闻时,本官都惊恐万分! 这哪里是普通的借钱欠钱?此等吃人血馒头的恶行,当真可恶!” “小民就是不服!小民……”陆行正要狡辩。 突然一声女音从人群中响起: “禀知府大人!民女有话说!” “堂下,何人说话?”魏成玄眯眼一本正经问道。 人群散开,露出一条小道,一素衣女子,缓缓走出,走到堂前,与陆行并列: “民女,连凤丫,淮安人士,家住百桥胡同,今日,状告三彩赌坊这位陆爷。” “连凤丫你——!”陆行猛一扭头,恶狠狠瞪过去,此刻他已够麻烦,这小娘皮这会儿再来添乱,今日真怕难脱身了——  “准!”公堂之上,魏成玄威严一喝!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来人呐 “民女要状告的是这三彩赌坊嚣张跋扈,滋扰民生,”众人看着公堂上那女子,侃侃而谈,咬字清晰,用语精简,将三彩赌坊如何滋扰淮安酒行商会众商家的恶言恶行公之 于众。 魏成玄听着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一敲惊堂木,喝问:“堂下陆行,可有此事!” 陆行此刻又恼又恨,铁青着脸瞪向了人群中。 丁痦子连忙上前,正要说话:“知府大人,此事,乃有误会……” “误会?!”他话未说完,就被一声清冷女音截住,连凤丫倏然走到了丁痦子身旁,言辞凿凿质问道: “丁老板,你说这是误会? 何来的误会! 难道三彩赌坊没有打砸我们淮安酒行商会,没有滋扰这在场这么多酒行商家? 你说误会,误会在哪里?” 她浑身气势一起,丁痦子居然有点心惊,但片刻,便想起正事儿,连忙解释起来: “此事怪不得三彩赌坊,该怪连娘子你! 我等酒行商会众商家,都是受了你的牵连。 正是因为连娘子你与三彩赌坊之间的过节,我等众人才会不堪其扰。 可此时,终究是因你而起,又与三彩赌坊何关?” “住嘴!”连凤丫冷声一喝,一脚抬起,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几乎要逼退那丁痦子: “人皆有骨性,我连凤丫虽为女子,也有骨性,丁老板真是叫我大开眼界,竟然为了欺压自己的恶人说起话来。 丁老板,你为人的骨性去哪里了!” 她眸底一丝轻视:“我看,丁老板枉为男子!是分不分!你简直就是一个软骨头!” “连凤丫你休得如此猖狂! 我丁痦子有说错哪一句话? 我等众商家在此,难道不是因为受了你的牵连?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你连凤丫休想一推干净!” “推?何来一推干净的说法?”她扬起下巴,眼底余光都不屑给与这面前的软骨头: “自尔等今日出现在我家中,自尔等陈述所发生之事,我连凤丫何时有过推却?” 她话落,转身眸光烁烁,从众多淮安酒行商会代表身上划过: “是不是你们说,被三彩赌坊手底下的恶棍欺压? 是不是你们说,家中都被打砸狼藉? 而我连凤丫,是不是当即拍案,承诺,所有损失我一人承担? 这话,我可有说过?” 她话落,最终一眼落在老乔脸上:“乔老,你最公众,你来说,我可有说过所有损失我连凤丫一力承担?” “这……” 老乔有些懵,这会儿竟然有些进退两难,看看连凤丫,又看看丁痦子,再看看身旁人,还有陆爷凶恶的眼神,他有些难以两全。 “堂下之人,为何不回答?”魏成玄突然肃然喝问:“连娘子可有说过那话?” 老乔被这突然一喝,身子一颤,忙作答:“回知府大人的话,连娘子确有说过此话。”  连凤丫向堂上魏知府一礼,“魏大人明鉴,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然,丁老板显然对民女有所误会,民女恳请魏大人给民女一些时间,与这丁老板当面对质,也与这三彩 赌坊的陆爷当面对质。” “准!” “多谢知府大人。” 连凤丫一礼后,转身再对丁痦子: “你道我与三彩赌坊之间的过节,惹得整个淮安酒行商会不得安宁。 尔等乃是被我连凤丫所牵连。 此事,暂且搁置一边。 我只问丁老板一句话,我与隔壁老王吵了架,隔壁老王却是找你算账,把你痛揍了一顿,丁老板你服不服这一顿揍?” “你与隔壁老王吵架,与我何干?我何等无辜?为何要挨这顿揍,自然不服,绝对不服。” “好!”连凤丫一声叫好,眼中冷光一闪:“既然是我与三彩赌坊之间的过节,三彩赌坊有何理由去找淮安酒行商会众商家? 尔等何等无辜! 竟就被这一通打砸? 无论我与三彩赌坊之间有天大过节,三彩赌坊该找的人是我连凤丫,毫无理由去找尔等撒气。 难道这就不是目无法纪? 简直嚣张跋扈到丧心病狂! 不止不讲道理,要我瞧,三彩赌坊是把自己当做淮安城的法纪了!否则怎么会做出如此目无法纪的事情?” 她话落,跪在地上的陆行心中“咯噔”了一下,丁痦子被这身前女子通身的气势镇压住,讷讷有些结巴。 她一转身,对魏成玄施礼:“魏大人明鉴,若是民妇与三彩赌坊之间的过节,若是私了不成,这淮安城里,还有魏大人您在,还有这知府衙门在, 无论何种情形,都还轮不到这三彩赌坊用私行,私自滋扰百姓! 再者,”连凤丫露出自己受伤的左肩,顿时鲜血淋漓,一个血窟窿露在人前: “民妇这左肩上的血窟窿,就是三彩赌坊的人伤的,众目睽睽之下,三彩赌坊对民妇喊打喊杀,这位陆爷更是纵容手底下的人,对民妇下杀手! 若不是民妇命大,这一刀,便不是落在民妇的左肩上,怕是民妇此刻已经呜呼哀哉!” 魏成玄面色一变,这一次,是真的变了脸色,他虎目沉沉落在堂下那女子左肩上,之前便觉得她动作怪异,此刻才看清,这是受了伤。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魏成玄三拍惊堂木,声声敲击在有些人的心口上,惊心动魄。 岂有此理! 太子爷当初委派他魏成玄定要顾好这女子的安危,如今太子爷不日即将抵达淮安,这女子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 叫他……如何与那位交代? “区区一个赌坊,目无法纪自尊为法,淮安城中,目中无人,惹是生非,枉顾人命如斯, 本官看,这藏污纳垢之地,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话落,一拍惊堂木:“三彩赌坊恶行召召,害人性命,本官若是不重罚,天理难容, 来人呐,将这陆行先行关押牢房,三彩赌坊封查!” 人群中,一阵欢呼声。  那些个被三彩赌坊害苦了的妇孺们,抱头痛哭,魏成玄站起身来,扫一眼那些抱头痛哭的妇孺们,心口淤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开来……今日便是没有连凤丫那一朝事 儿,这三彩赌坊和这陆行,他魏成玄也会查办! 好还这天地一片明朗,还这些妇孺们一个公道! 连凤丫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陆行,却对着丁痦子还有其他几个人淡淡说道:“我瞧丁老板与三彩赌坊的陆爷惺惺相惜?” 丁痦子心中一紧……莫不是这小娘皮知晓了? 陆行却仿佛清醒了过来,后知后觉,指着连凤丫:“是你!都是你!是你对不对?” 那女子缓缓侧首,垂眸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原本不可一世的陆行:“天理昭昭。” “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我和你没完!”陆行此刻犹自叫嚣,看这模样,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连凤丫垂着眼眸,心中冷笑……对,还没完。 陆行被人押了下去,公堂后,一条帘子背后,张大老爷神色阴沉,猛一握拳,咬牙切齿:“连凤丫!” 三字落,他已转身,匆匆促促往大牢去,遣了牢里的衙差,背着手走到陆行的牢房前,隔着牢门,阴沉沉地望着陆行。 牢门里,陆行一看张大老爷,连忙连滚带爬,“大老爷,救我啊。” “蠢货!老夫与你怎样说的? 你要修理那臭丫头,也要做的漂亮一些,莫要让人抓了把柄。” “大老爷,您救救我,这次是小的轻敌了,没成想,这贱丫头这么狡诈奸猾。” 张大老爷面无表情,低头居高临下望着牢门里的人:“这几日,你先呆在里头。 陛下的御驾,不日即将抵达淮安城。 老夫不便在此时再生事端。 过些时日,陛下的御驾离开了淮安,老夫再想办法,救你出来。 至于三彩赌坊,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保不住了。 也罢,没了三彩赌坊,还有四彩赌坊,五彩赌坊,六彩赌坊……” 张大老爷皮笑肉不笑,“呵……他魏成玄还能一一查封?” “是是是,大老爷英明,那个魏知府哪儿是您的对手?” “住嘴!有些话,心里可以说,嘴里不能说。”  “是,大老爷教训的是,大老爷的教诲,小的牢记于心。”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圣驾到 第二天 天蒙蒙亮时,淮安城里已经有人聚集扎堆的跪在知府衙门外,衙役们如同往常一样打开大门,就被这外头乌压压的人群吓得抖一激灵,顿时瞌睡虫都跑光了。 “大大胆!哪来的刁民,是要造反吗?” “回禀大人,俺们是来求青天大老爷做主,为咱们做主的。” 告状的? 衙役们一听,再一看这乌压压的人群,连忙去请示了上官。 魏成玄没有想到,昨日刚刚审完了三彩赌坊,今天一早又来一群告状的。 细听这些老弱妇孺们,状告的也是赌坊,却是其他家的赌坊。 有些是淮安城里的百姓,有些是稍靠近淮安城的镇子上连夜赶过来的。 只听这些可怜妇孺们一一诉说自家被赌坊坑害的惨状,魏成玄怒火中烧。 当真是……目无王法! 昨日已然见识过三彩赌坊何等嚣张目无法纪,却没有想到,不光一个三彩赌坊如此嚣张,这淮安府境内,大小赌坊,皆一个德行。 淮安知府魏成玄重罚了被状告的大小赌坊。 然而,这一切,却没有在这一天结束。 第三天,第四天,……陆陆续续有人彻夜奔波,雪夜赶路,淮安城知府衙门外,跪地不起,状告淮安境内各地大小赌坊者,人数众多。 悲鸣哭泣,撕心裂肺,声声泣血,老少妇孺,孤儿寡母,有人披麻戴孝,孝衣都没有来得及脱下; 有人紧紧抱着怀中孱弱的孩子,只求一个公道 那一天,淮安城的百姓们,看到了何为雷霆之怒。 那一天,淮安知府魏成玄拍着惊堂木,怒意难消:“从今而后,本官所管辖之境内,藏污纳垢,污秽肮脏之地,大小赌坊,一并取缔! 一旦发现,私开赌坊者,按重罪处之!” 张大老爷为首之人,竭力反对。 魏知府言辞凿凿: “本官对错,自有朝廷公断! 本官若错,自摘乌纱帽!” 如此毒誓之下,再无人敢当面质疑。 震慑之力,显而可见。 “淮安境内,大小赌坊,从今日起,一并取缔,本官愿兴学堂,建学塾,寻常百姓亦可来报名学塾,尔等可有意见?” 问的是衙门上下官员。 张大老爷埋头不语,眼中冷漠绵绵,余光刮过魏成玄,冷笑一闪即使……如此不懂得中庸之道,冒进前行,这魏成玄,还能够蹦跶到何时? 显然,魏成玄离倒霉不远了。 堂下一道女音:“民女连凤丫愿捐赠银两千两,助朝廷教化百姓,建学塾,兴学堂。” “好!”魏成玄拍案道:“虽是绵薄之力,但酒娘子善心可嘉,固,本官将在淮安城门口,设功德碑,记下酒娘子之名。” 话落,又扫一圈堂下众人:“若有善心者,名字都可刻在功德碑上。” 此话一出,立即有脑子转的快的人,想清楚了利害得失,士农工商,商人虽有银钱,却没地位,若是能够名字刻在功德碑上,将是利好之事。 明明已经有许多人想明白利害得失,却依旧不敢表态,只因这魏大人今日取缔了整个淮安境内的大小赌坊。 在座商人,不乏精明者,自然看出来这魏成玄这一次得罪了的不是一两个小人物,只怕,这功德碑还没有建好,这魏大人就要倒霉了。 一时之间,四座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简竹楼安九,愿捐赠白银三千两,以助魏大人兴建学塾,教化百姓!” 张大老爷撩起眼皮,扫向人群中那张笑呵呵的老脸,垂了眼皮,眼观鼻鼻观心,显然含着冷笑。 “安九爷?他何时来的?”人群里,有人议论起来。 窸窸窣窣声响。 “闻府罗严,愿捐赠孔圣人像一座,助朝廷教化百姓,愿我大庆朝百姓安康,栋梁之才辈出。” 轰—— 人人耳边炸雷! 举止慢慢的张大老爷豁然抬起头,“嗖——”的一下子,精准地看到了人群之中出声的罗严——闻府的罗管家。 魏成玄瞳孔也骤然收缩,那一日在闻府书房里,闻老太傅虽然也在场,但魏成玄没有想到,在今日,闻老太傅竟然会遣了自己身边的亲信罗严出现在这里。 谁都知道,罗管家出现在这里,便是代表了老太傅本人意愿。 老太傅最亲近的管家,说要捐赠孔圣人像……别看不是捐赠银两,这可比捐赠银两更能震慑到这里所有的人。 顿时有那精明者,立即表态:“乔家酒坊,乔裕愿捐赠银五百两,助我大庆朝廷教化百姓。” 有乔老珠玉在前,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立即举手表态。 “刘家……愿捐赠……” “孙家……愿捐赠……” 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张大老爷脸色越老越难看。 与人群中其他人互换了眼神,眼中都露出忌惮。 鼎沸声中,突然一声急促的“报——”,声音划破了天际,人心一紧,如此高昂急促的喊声,由远及近,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报——魏大人! 天子座驾,已临近城门——” 魏成玄心中“咯噔”一下,饶是他沉稳如斯,此刻也乱了下心神,“怎如此之快?先前怎无人下达通知?” 按照行程,也该是明后日抵达,如何此刻便已经临近城门?! “快!准备接驾——”魏成玄看一眼身边众人:“尔等府衙上下官员,随本官一起赶赴城门,接天子御驾!” “是,大人。” 只是这堂下还拥拥簇簇跪着许多妇孺,城内更有这几日聚集而来,状告淮安大小赌坊的老少妇孺。 天子御驾将近,城内却有许多衣不蔽体的可怜妇孺,众人都对魏成玄翘首企盼,都在等他拿主意。 魏成玄身边的师爷脸上显出着急之色:“大人,快拿个主意,这些——”他手指指向跪在地上许多的妇孺们。 “这些老少妇孺,也是本官治下老百姓,本官放任境内赌坊,害得这些妇孺们苦楚度日,本官有罪,何须隐藏?” 魏成玄痛心疾首:“尔等记住,我等为官,不是为了瞒上欺下。”  话落,整了整官帽:“走,府衙上下官员,随本官接圣驾——”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那便是东宫太子吗 浩浩荡荡的队伍,连凤丫身前身后左右都是人,她是被这前后左右的人带着往前走的。 “大娘子,你的伤……“谢九刀跟在她的身后,看出来她脚步迟疑。 身旁女子摇了摇头:“不碍事,那一刀伤不了我,何况天这么冷,血液早已经凝固。”就是疼,忍着就是了。 抬头看一眼近在眼前的城门,她并不想跟着来,当时之下,却根本没有办法偷偷摸摸离开。 皇家的气派,果然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想象到的。 换一句上一世的网络用语: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淮安知府魏成玄,领众官员前来接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淮安城门,皇家的威严,礼官的肃然,开路的黑铁卫,紧随其后的圣驾,尾随的群臣。 一辆气派的马车,掀开来珠帘:“平身。”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老臣闻枯荣接驾来迟,责请圣上责罚。” 老太傅闻枯荣来迟了一步,却不慌不忙从那浩浩荡荡的人群里走了过来。 “哎呀,使不得,”皇帝车马旁,一个年长的公公手拿着佛尘,一步上前,“太傅大人请上前来,陛下记挂您。” 马车里,走出一人来:“恩师,寡人久不见恩师,思念甚深。” 连凤丫在人群之中,悄然抬起头来,隔着几重山的人,远远看到那马车上威严而立的老者……那,便是当今的天子,手握这千里江山的帝王吗? 看不清容貌,隔着太远,她隐隐约约,只看到了车驾上的老者,扶起了闻老太傅。 不知那边叙了什么话,一派祥和中,皇帝的仪仗队前行开,百姓们争先上街来,却无人挡路,拥拥堵堵的人群,都在道路的两边跪着。 连凤丫隐在了人群中,她是随魏知府一同前来的,来时跟在魏知府那一众人的身后,此刻却准备慢悠悠地把自己藏在主道路两边跪地不起的老百姓中。 谢九刀和她一起,悄然离开了那队伍,隐到了两旁跪地的人群中。 天子的座驾前行,她和所有人一样山呼万岁。 “天子圣驾过——” “太子殿下车架过——” “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开路的礼官一路高呼,连凤丫眼中一丝惊奇,不远处,车轱辘正滚动着朝着这边驶过来,她扭头问谢九刀:“那个便是太子的车马?” 谢九刀“唔”了一声,“应该是吧。”牛眼扫过圣驾后紧随其后而来的车架,讳莫如深。 连凤丫一敲脑袋:“瞧我傻了吧,你又没见过当朝太子。” 她问谢九刀岂不是白问。 那辆车马就在眼前,从她身前的街道上行驶而过,有些好奇,悄悄抬起脑袋,看了过去。 她便震了下,马车里,一道凉光,划过道路旁跪地不起的人群,连凤丫身躯一颤,透过那马车窗口珠帘,她似看到一双漆黑深邃的眼, 来不及细看,珠帘碰撞,又掩上了,隐隐约约,只能看到珠帘后,端正静坐的一道影子。  那便是东宫太子吗?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无耻之极愤怒至极 马车里,男子俊美容颜上爬上一层寒霜,浅色薄唇微抿,大掌搁在腿上,蓦然紧握成拳,忽而伸出手来,修长指骨曲起,“叩——叩叩——”轻叩击了马车车壁。 “主子爷。”车架外,骑在马上的陆平警醒地凑过去,悄声喊一声。 “找个机会见见谢九刀,问问他,怎么护的人。” 车架外,陆平一颤,他跟随在主子爷身边许多年,最清楚,车里的人,声音听起来平淡无波,实则此刻已经满含愠怒。 车子往前行驶,陆平下意识转头四处寻找着什么,群人太多,人头攒着人头,一眼放去,根本无法从道路两旁,人山人海中找寻到他要找的人。 车架的帘子动了下,“这个给谢九刀送过去。” 陆平条件反射地伸手接过,定睛一看,车里人扔出来的,正是宫中秘药,专治外伤之用。 “是,主子爷。”陆平拧着浓眉,却多看了几眼手掌中握着的白玉瓶。自然,他不会傻到以为,主子爷会给谢九刀送药,那这药,是给谁送的,自然不用多说。 他扭头,看了一眼珠帘紧闭的车窗,心中隐隐担忧……主子爷对那粗野的村妇,上心得越来越过了身份。 可那皇城之中,看似波澜平静,实则却暗潮汹涌。 太子殿下虽占据东宫之位,但皇子甚多,觊觎者暗中窥伺东宫太子位,也不在一二人之数。 可以说,坐镇东宫之位,便不能够随意行差踏错,哪怕一步,也可让人捉住把柄,尾大不掉。  陆平满眼担忧,垂眸看掌中的白玉瓷瓶,狠狠一捏,眼底射出森森杀意……他陆平发誓,如若有一日,那粗野村姑和她的……孩子,成了殿下的污点,威胁到殿下的声 誉名望和地位,他陆平,将不惜一切,亲手手刃那女子! 圣驾经过,人群久久不散,直到那仪仗队早已经离去,人们才在欢呼声中,三五成群地离去。  连凤丫突然停住了脚步,三尺开外,隔着几个闲杂之人,望着那处,那是淮安府学左院的学子,在那一群七八个学子之间,连海清也正抬起头,那一眼瞥过,恰恰好 ,与对面女子相望对眼。 微顿足,身旁的好友问他:“海清,怎么不走了?”好友顺着他的视线,也朝着三尺外看了过去,“那……那不是你那个大姐姐?” 七八个学子一起看了过来:“海清兄,那是你大姐姐,最近风评不太好的那个酒娘子?” 隔着人群,连海清依旧打量着对面那女子,模样还是那个模样,长相依旧寻常,他那大姐姐的身上,却似乎多了一层他看不懂的东西。 提步,走了过去:“大姐姐也来观仰圣上龙颜?” “倒是巧,遇上你了。”连凤丫温吞道。 “咦?大姐姐受伤了?”连海清伸手就要去摸,后者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去,连凤丫淡淡扫一眼对方: “不劳费心,这点伤,划算。” 她边说,边盯着连海清的眼睛,清楚看到对方瞳子一缩,她勾了唇瓣,心中了然了……本来就是试探他的,看来他是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这伤,划算……划的什么算,想来连海清必定已经想明白了。 连海清能够想明白她刚刚那话的意思,便是……他连海清不无辜,算计她的人里,有他连海清一份。 虽然这事儿十之九稳,但此刻,再次确认后,她便再没有多余的顾虑了。 挪开眼,抬脚,连凤丫避开连海清便走。 “等一下,”前面,连海清挪了一步,挡住了连凤丫的路:“太狠了……大姐姐的心,是真狠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的视线,落在身前女子受伤的左肩上: “苦肉计并不高明。” 她闻言,眸光重新落在身前翩翩少年郎的脸上,勾唇一笑:“管用就行。” 连海清被堵得一嗫,张了张嘴,没找着反驳的话。 见他这大姐姐又要走,又特意堵住了路,少年眸光有一丝阴郁,烁烁摇摆,似有一丝气虚: “做人留一线,海清劝大姐姐善良一些。” 连凤丫差点儿笑了出来,心口隐隐怒火……善良?她要给谁留一线? “你只看我恶,怎不看我为何恶? 你只看人惨,怎不看他为何惨?” 欺她辱她算计她,她不能还手? 抢她杀她要她死,她就不能够反杀? 连凤丫心潮起伏涌动,狠狠一闭眼,花费很大气力,才压制住那股冲将而来的愤怒……到底,到底这世上怎么有人能够如此无耻! 她眼底江潮起伏奔腾汹涌,似翻滚着的巨浪,“是不是我连凤丫就该被人予取予求,不还手,跪地磕头双手供上所有? 是不是我连凤丫就该被人打了自认倒霉? 是不是我倒霉了,你连海清才觉得对,事情就该如此?” 这是第一次,连凤丫如此毫不留情面直接质问连海清:“你小时候,我对你不好吗? 你长到这么大,身上的衣衫我就洗到了你这么大。 你夏日读书累了睡午觉,我就在床边替你打扇子,冬日里冷了我就替你捂脚丫子。 连海清,连凤丫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就希望看着她倒霉!” 连凤丫怒,不是因为替她自己怒,是替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那个真正的连凤丫怒。 继承了这个身体,连带着记忆一起继承了,正也因为她能够看到这些过去的记忆,才更加愤怒,为那傻子一样的笨蛋那个真正的连凤丫不值! 连海清脸色一变,心口如被大锤敲了下,他哪儿还记得那些小时候的记忆? 他一门心思都在读书,哪儿还会有时间和精力,记下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儿? 但此刻,被面前他这个大姐姐这样直白质问,连海清心里不太舒服起来。  在他眼中,这个大姐姐就该是过得那个样子,就该是唯唯诺诺的模样,可她从第一次反抗开始,她越来越好,过得越来越好,不光是她,还有他大伯她爹娘她亲弟, 那一家子本来就是连家老宅一宅子里,最没有存在感的。 一家子唯唯诺诺,打他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那就应该一直是这样……为什么要变? 还有那个哑巴儿,既然是个哑巴,就好好的干活,活一辈子就算是赚到了,为什么要跑出来读什么书? 一个哑巴读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就是个哑巴。非得占了闻老太傅关门弟子的名头,简直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是为大姐姐好,世道不是大姐姐想象的那么简单容易的!你以为三彩赌坊一个陆爷能算什么?我劝大姐姐三思而后行,不要真的结下不能够解的仇。 就算魏大人把陆爷关进大牢了,没几日,陆爷绝不会真的有事的。到时候大姐姐就彻底没了后路了。”  连凤丫清澈的眸子,渐渐冷了下去,忽而,嘴角一翘:“世道不简单,是人心叵测。”她抬起脚,迈步而去,“人心叵测,这是你七岁时,教会我的第一个词。”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小瞧 当今圣上去的是闻老太傅的府上,言明淮安城中的这些时日,就住在闻府之中,方便与老太傅叙旧。 淮安府收拾出来,充以行宫的豪院,也就空了下来。 连日风雪,停停又下,往闻府去的路上,当朝圣上,关心民生百态,自然,不会错过这次出行,路上所见所闻。 车马向前,车里威严的老者,将道路两旁一切看在眼中。 一旦到了闻府,进到厅堂,众人跪拜后,老皇帝目光灼灼,落在魏成玄身上: “朕进淮安城后,一路车马向前,朕看到衣不蔽体的妇孺,面黄肌瘦的小儿无数,魏卿,这是怎么回事?” 魏成玄肩膀一震……果然还是注意到了。  他猛行大礼,整个上半身匍匐在地,“臣该死,臣治理失察……”他对老皇帝一番言说,将淮安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情,赌坊如何嚣张,他魏成玄失察,导致百姓受罪,一 并仔仔细细禀报了老皇帝,又道: “罪臣魏成玄自知有罪,而今淮安府上下,赌坊嚣张跋扈,罪臣已将大小赌坊一并取缔,我淮安府上下,如此藏污纳垢之地,不该存在。” 老皇帝听着,眯眼看着魏成玄,他自不会因为魏成玄三言两语,就气愤填膺。 龙眼横扫周围众人一眼,又在李公公耳边耳语了两句。 李公公迈步上前,扫一眼众人:“众位大人且先离去,”话落,魏成玄刚要起身,李公公又道:“魏成玄留下听训。” 魏成玄猛然身形顿住,叩首,道:“臣魏成玄,遵旨。” 众人一一离去。 “恩师也请留下来。”老皇帝叫住了闻老太傅。 有人心眼儿多,还想和李公公套近乎:“总管大人,这陛下单单留下魏大人,魏大人不会有事吧?” 李公公心里明镜一样,捏着嗓子,不冷不淡扫一眼身前人:“陛下不是说了吗,留魏大人听训,那就是要训斥魏大人了。 至于魏大人会不会有事儿,陛下的心思,杂家可不敢猜测。” 闻府厅堂上,只留魏成玄和闻老太傅。 厅堂外,黑铁卫守住,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但是,在众人离去时,便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和当朝圣上的怒气训斥声,不绝于耳。  离去之人,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怀担忧,各有心思,不多时,淮安官场中人,便已经私下里传开来,知府魏成玄被当今圣上训斥,引来龙颜大怒,怕是今后官路到 此为止。 足足两个时辰后,才见魏成玄垂头丧气地从闻府中走出来。 张家大老爷张潼假意走上前去搀扶:“魏大人,下官怎么看您这满脸疲惫?” 魏成玄连连摇头,摆手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哎……” 一连三叹,推诿开前来关切实则探听消息的众人后,就孤身离去。 以张大老爷为首众人,怎么看,都觉得魏成玄那离去的背影,孤身孑然,萧条瑟瑟。 “魏大人这是……这不会是……哎……”有人惋惜叹气,也不知是真替魏成玄惋惜担忧,还是假意为之,这官场职场,孰真孰假,又岂是表面能够看的清楚的。 张家大老爷张潼摸了摸胡须,目光落在魏成玄那萧索的背影上,轻笑了一声。 …… 魏成玄走后,老皇帝手里拿着一堆图纸,问闻老太傅:“此事,恩师觉得可行?” 老太傅不动声色上前来,一礼:“陛下莫要拿老臣说笑,此事,陛下心中已经有了抉择,”他道,缓缓抬起头来,与老皇帝四目相对:“可是?” 能与老皇帝如此说话,还反问老皇帝的,这当今世上,也就屈指可数几个人了,老皇帝闻言一笑:“还是恩师了解朕啊。” 他把手中一叠图纸搁在了旁侧桌上,曲起手指,一下一下叩着那图纸:“修运河,朕以为,乃是必行之事。 运河若建成,北可通燕州,南可达苏杭。 到时,军用物资皆可以运河北上,也减少了陆运风险和时间。 再辅以修建水库,确实可以减少南方水患北方干旱。” “陛下心中有乾坤,所言尽是老臣心中所想。” 老皇帝望着桌上一叠图纸:“怕只怕,有人要阻挠。” “陛下乃雄主,必然不惧妖鬼蛇神之流。” “你啊,恩师啊恩师,你这张嘴,真是锯嘴葫芦,非要朕明言,才肯表态吗?” 老太傅赫然一礼:“陛下当知,老臣之心,唯以大庆上下为首,一切为大庆黎明百姓有利之事,老臣必竭尽全力。” 话锋一转:“修运河,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老臣必竭尽全力,助陛下全力推行。” 老皇帝闻言,眼一亮,拍案道:“好!朕等的,就是恩师这句话!” 又从自己袖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打开后,露出里面白色晶体: “恩师让人给朕送来这个,是为何意?”老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对面老者。 闻老太傅微微垂下眼皮……暗道一句,明知故问。 却不慌不乱解释起来: “炼盐法。陇右那边有毒盐,有个丫头千里迢迢跑去那地界,千锤百炼,终于找出来这炼盐法,能将陇右的毒盐,炼成可食用的精盐。 陛下手中的便是,经过炼盐法炼盐后的成品。” 老皇帝倒是不急着问这炼盐法,却对老太傅话中的那个“丫头”感起兴趣来: “恩师口中的丫头,是哪个?” 老太傅也不替连凤丫隐瞒,一五一十说起来连凤丫给他炼盐法的经过,自然,也提及了这丫头怎么会突然会这炼盐法。 老皇帝听着,只觉得惊奇,“这世上,还有这样有趣的丫头?” 就因为那些生活琐碎的小事,竟然就能想出来这炼盐法? “不瞒陛下知晓,陛下手中那图纸,也是那丫头北上陇右的途中,突发奇想,让人按照她想出来的绘制法,绘制出来的。” 这一次,老皇帝心中大为震惊,却反而沉默起来,半晌,问:“那魏成玄所说的南水北调?” “此事却与那丫头无甚关系,那丫头只是把一路北上的地形图,以独特的方式让人绘制出来,本意原是想简化现有的地形图。” 老太傅睁眼说瞎话,本意却是为了连凤丫好,他清楚,炼盐法也好,绘制地图的独特方式也好,这些按在这丫头身上,只会对她有好处无坏处。 但要是连南水北调这等国之重事,都按在那丫头身上,那是会为她引来杀身之祸的。  老太傅颜色淡淡,还不忘解释:“连家那对姐弟,很是有趣。那丫头偶然在老夫书房看到一副地形图,所以背上陇右的时候,才突发奇想,是否能够简化地形图,让之 精确明了, 这才有了那一叠独特方式绘制的地形图。 不过魏成玄确实是受了这丫头的启发,那丫头说,一路北上,所见所闻,也看到了北地干旱,民生困苦,说了句,若是这南边水可以调往北地,南北就都太平了。” 话落,看一眼老皇帝,才开口,继续说了句: “魏成玄确实是个人才。可堪大用。” 老皇帝听着心中千转百回,自然,他知道魏成玄是个能人,否则,即使有这南水北调的想法,也不敢上书奏折与他这当朝皇帝。 启动南水北调这件事,不是儿戏,谁提出,谁成为众矢之的,轻则会遭人暗算,仕途不保,重则身家性命,全家老少,命不保夕。 老皇帝心中也是担忧,但此事,他必行之! “既然炼盐法是那丫头想出来,她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老皇帝突然问道:“听闻她有酒娘子连大家的称号,不如朕再赐她一个炼盐大家的称号?” “不可。”老太傅伸手阻断:“那丫头当初来找老夫,便不想占这炼盐法的好处,推说,炼盐之法,是老夫为之,与她无关。” “哦?如此?”老皇帝眯眼,这炼盐的新法若是推行,必然又会是一件腥风血雨的事情,阻拦了现有盐商们的既得利益, 他若真的赐给那丫头一个炼盐大家的称号,就是把那丫头推上风口浪尖,就是告诉别人,这炼盐之法,和那丫头有关。 这丫头若是真的问老太傅要名要利了,那便是自寻死路。 世间名利总是诱人,区区一个山野丫头,若是真的向他讨要名利的话,老皇帝一定笑容满面地满足了她,也好拿她填推行这炼盐新法的祸患,堵住那些反对者的嘴。 拿一个出身低微的山野村姑,一个被名利诱花眼的女子,填悠悠众口,而他可推行炼盐新法,如此划算的买卖,老皇帝不会有一丝犹豫。 只是…… 老皇帝眯眼问阻拦他的老太傅: “既然如此,这炼盐之法,对她毫无好处,她何必千里迢迢北上陇右?”  “老臣当初也狐疑不解,那丫头却说,她做那些,只因为看到这大庆朝许多百姓人家吃不起盐,只因为看到城中盐商以物稀为贵,一个盐商家的伙计,就能够轻易凭借 自己心情好坏,不卖给百姓食盐。 她把炼盐新法交给老臣时,只一个要求,她只愿看到大庆朝上下,老百姓们都吃得起盐,再也不必为了买盐而受气。” 闻听老太傅一番之言,老皇帝心中震颤之余,又沉默了……本以为那山野村姑一样的女子是为名利而北上陇右,为名利千锤百炼试出这炼盐新法,却…… 好半晌 “这次,是朕小瞧了这酒娘子。”  闻老太傅抬眼看向坦荡的老皇帝,心中有欣慰……大庆朝的强大,必然有君王的英明。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二爷的占有欲 夜深人静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进了百桥胡同的那个不起眼的小院落。 这黑影显然对这小院熟门熟路,直走又拐,人便已经出现在了东厢房门外。 院子里有动静,谢九刀睡在斜对角的屋里,翻身而下,拿了桌上的大刀,警惕地开了门。 果然在大娘子的屋子前,看到一道黑色影子,来不及细想,一枚铜板便飞射而去。 那黑影飘逸,伸手一截,指间已然多了一枚铜板。 倏然抬头,冷眼斜飞,射向疾驰而来的谢九刀。 待谢九刀稍靠近一些,看清来人模样,心中一惊,忙道:“太……” “嘘——”来人修长手指抵住削薄唇瓣,示意谢九刀不要出声:“回去,此处无你什么事。”  谢九刀闻言,微迟疑,头顶上那道威压压得他胸口沉闷,小心翼翼抬眼扫一眼连凤丫屋子的房门,对门口那道黑影一拜,便悄无声息原路返回自己的屋子,进了屋, 带上门。 东厢房的门,悄无声息地被人推开,一道黑影闪身入内。 门,又不着痕迹地阖上了。  东厢房的门关上,谢九刀的门关上,谢九刀对面屋子的门,悄悄敞开一条缝隙,门内,一个驼背老叟,只打量了外头一眼,便又重新阖上了房门,往塌上一躺,呼噜 声又起。 二爷站在床畔,垂眸望着床上熟睡的女子。 自和这女人搭上关系,他堂堂太子爷,作梁上君子,都快熟门熟路。 叫人知道,怕是要笑死。 忽而一扬衣摆,二爷落座床畔边,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瓶子,巴掌大,拧开了瓶口,一股怪异的味道散开,这味道,让人晕乎乎。 二爷手执那瓶子,搁在床上女子口鼻处,又左右晃了晃瓶子,那怪异香气,顺着瓶口,窜入床上女子的鼻息间,这下,床上女子睡得更沉了。 二爷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脸颊,对方睡得死沉死沉,丝毫没有被人骚扰惊醒的迹象,见此,二爷这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瓶子。 刚收起瓶子,二爷拉开女子身上的被褥,修长的手掌,慢条斯理来到女子的衣襟口。 忽地! 手一掀衣襟,“刺啦”一声,顿时,床上女子衣襟散开,二爷深眸,寸寸落在那女子左肩处的伤口。 白天时,陆平悄悄接触了谢九刀,二爷也从谢九刀那里,得知这伤势的由来。 这伤势,是处理过了,二爷修长的指尖没敢碰触那伤口,只在肩头摩挲了两下,眼底一阵不快。 “太乱来了。”床畔,低沉的声音淡淡响起,言辞中一丝关切的责备,只是说话的人,自己都没有察觉。 指尖又在那伤口边缘轻轻抚摸,眉心一蹙,黑色头颅,顿时俯仰而下,薄唇,便贴在了那伤口处,也不嫌伤口上包扎的布条沾着药膏子。 半晌,抬起了头颅,坐直了身子,满意地看了看那伤口处,这下好了,这伤口,再没有别人留下的气息, 这女人,就算是他不想要,那浑身上上下下,也都是他的,旁人的气息,休想沾染一分。 轻手轻脚拉上床上女子的衣襟,撵好了被褥,二爷蓦然站起身来,走出了这屋子。 脚跟一转,便换了个方向,熟门熟路,找到了两个小娃娃的屋子。 万氏陪着俩娃娃,黑影靠近了床榻边,这回,可没有那么温柔的手段,直接点了万氏的昏穴,万氏就睡死过去了。 俩孩子似有感应一样,从睡梦中睁开了眼,小人儿困顿的眼珠子,在看到床畔那高大的人影的时候,好奇地眨了眨。 二爷想抱,却竟然反常地犹豫了起来。 两个人儿两双手,一双藕节一样胖乎乎,一双却瘦弱许多,相同的是,姐弟心有灵犀地,一同朝着床畔的黑影咿咿呀呀着伸出了手。 床畔的男人,俊美的容颜上,瞬间便软化了。 犹豫着,也朝两个小人儿伸出手,修长的手臂靠了过去,一手一个,那模样,笨拙无比,又努力想要做好。 “凉凉……”小家伙的嘴里吐字不清。 男人眼中一惊,随即弯了眼眸:“不是娘,叫,叫……叫爹。” “凉凉……” “不是凉凉,是爹爹,来,叫爹爹。”男人哄着孩子,此刻,和这天底下大多数人家的父亲一样,没有一丝皇家的威严。 “咧咧……” 这一声“爹爹”,小家伙喊出口来,虽然咬字不清,男人却顿时眼中喜意连连:“诶!再叫一声,爹爹听听。” “咧咧……” 一个叫,另一个也学舌:“咧咧……” 就算是把“爹爹”喊作“咧咧”,床畔的男人,此刻心中却欢喜得不得了。 两个小家伙,一手抱一个,小屁股坐在男人的手臂上,胖乎乎的手伸出来,揪住男人的衣领子,小脸蛋凑过去,冲着男人那张俊美的面庞,张开了嘴…… 啊呜——顿时,一口啃了上去。 瘦弱的那个也凑了上去,一口啃向男人另一边脸颊。 顿时,那张不知迷倒多少女子的俊美容颜上,糊了一脸的口水。 男人又抱着两娃娃,那张万年冰山脸,哪儿还有一丝冷峻? 跟着两小家伙笑得见眉不见眼。 许是疲累了,这一母同胞的双胞儿,犯困打哈欠都是一前一后一起的。 男人满眼的不舍,终究还是放下了俩娃娃,走出了这屋子。 转身看向了东厢房处,脑海里是那床上熟睡的女人,又侧身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屋里,一双儿女,内心里竟然升腾出一股莫名的心满意足。 来不及细想,男人自己都没有发觉到此刻内心深处这一丝细微的变化,忽而抬脚,走向谢九刀屋子前。 无需他敲门,谢九刀已然敞开屋门:“殿下金安。”  男人那张俊美容颜,此刻冷峻一片,长臂忽而朝着左侧一伸,院子角落,地上的一根不起眼的麻绳,就朝着男人掌心飞射而来,倏然,落在那只伸出去的修长手掌之 间。 无多他言,男人手中麻绳突然一甩, 啪—— 那麻绳在这一刻,不再是麻绳,堪比牛皮鞭,带着劲风,一鞭子甩在了谢九刀的身上。 “孤让你护她安危,你就是这么护的?” 男人幽冷的目光,落在谢九刀身上:“这是你护主不利的惩罚,没有下一次了。” 谢九刀牛眼中一丝惊颤,他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人,说着这话的时候,杀意弥漫,太子殿下……绝不是说笑而已! 额角,一丝冷汗沁出。  粗嘎着嗓子:“是,殿下。”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巫倾歌的身份不简单 夜渐深,二爷反回太傅府上去,此次出府,除却陆平以外,再无人知晓,自然,回去的时候也不能够走正面。 闻府的院墙,比之百桥胡同那个小院子的围墙,不知要高几许,但这难不倒二爷,脚下轻点,兔起鹘落,身姿如雅,已然从容立在墙内。 几步轻点,正往闻府他暂居的院落而去,必然经过了闻老太傅的书房。 眯眼瞭望,屋里依旧亮着光,向来是父皇与老太傅之间正有事情商讨。 此次来淮安,与太傅叙旧是假,商讨国之重事,是真。这一点,二爷心知肚明。 正待提步离去,忽地,黑眸深处划过警惕,修长脖颈倏然向左侧一扭,狭长凤眸瞬间眯起。 那处假山流水,假山后一道影子一闪即使。 二爷不曾犹豫,倏然提脚飞追过去。 假山后的黑影飞快遁走,速度竟也与身后追来的二爷旗鼓相当。 前面的黑影如梭,后面追来的人眼中情绪微闪,一运气力,脚下的速度又快了一成。 二人你追我赶,越走越偏僻。 这处最荒凉,是闻府中连下人都少来的地儿。 眼见不远处那人就快越过院墙,脱身而去,身后二爷猛然一鼓作气,飞追而到,修长手臂倏然伸出,一掌朝着前面那道黑影的背部拍了过去。 这一掌,劲风如许,逼得那前面的黑影不得不转身接住身后拍来的一掌,若是不接住这一掌,他来不及逃脱,背部必然挨下这一掌。 砰—— 两掌对撞,一股劲气,从这双掌之间轰炸开。 也因这一耽搁,院墙下的黑影,再没有了先机,可以趁机遁走院墙之外。 蓦然眯眼,二爷收了手,眼如鹰,雪夜里,泛着丝丝的寒芒:“果然,是你。” 那院墙下立着的人,眼中一丝不甘,一闪即使,随即那倾城容颜上,便又挂上风月浅笑: “是我,又如何?” 雪夜下,夜空无星,白衣如许,他抬头扫一眼夜空,又望向了对面的二爷,勾了浅杏色的薄唇,揶揄道:  “此刻正是夜深人静时,此处乃是闻府之中,当真是天时地利,只需太子殿下一声高喝,抓刺客,今日,我就插翅难逃。”蓦然一步跨出,他以自己身躯逼近了二爷, 眉心一点朱砂红,越发的鲜艳: “天时地利人和,你若杀我,此刻,正当时!” 二爷眸光闪烁,望着那院墙下白衣似雪的男子,眸如星辰,越发深邃着。 盯着那白衣倾城的容颜,看了许久,好半晌之后,薄唇才淡道: “你走吧。” 白衣男子并未因此而松一口气,反倒如玉面庞上,泛上一丝偏执的恼怒: “矫情! 萧瑾,这是除掉我最好的时机。你让我走,为了体现你大庆朝太子殿下的宽仁? 哈哈哈哈哈哈——” “你若再喧嚣,不用孤喊人来,黑铁卫自会察觉。 巫倾歌,走。” 巫倾歌狠狠一咬牙关:“萧瑾,不用你做好人,我会走。不需你赶。” 他不甘心,摇首望向远方,那方向正是闻府书房所在的方向。 狠狠瞪一眼身前的二爷,猛然从院墙上飞跃而过。 院墙内,男子墨袍被风吹动,望着巫倾歌离去的方向,驻足许久。 陆平从夜色中走出,在男子身前恭敬的行礼: “殿下,为何要放走公子倾歌?” 院墙下驻足的男子,不语沉默。 陆平眼中有所疑惑: “自上一回,苏淮两地斗酒大会结束后,公子倾歌便已在江湖中消失了踪迹。 这一回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恰好是陛下东巡淮安的时间,公子倾歌,来得时机未免太巧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人来意不善,多半是冲着……来的。” 陆平把“陛下”俩字低声带过,毕竟这只是他猜测,不可妄语。 但即便如此,他也有义务提醒自家殿下。 “公子倾歌,意图不轨,殿下为何放他走?” 男人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抖动,听陆平所言,脸上却一派平静……那人为何而来,他比谁都清楚。 “公子倾歌,乃藏幽谷谷主。 都道公子倾歌善医术,一手医术了得,求他救人者,不胜枚举。 世人却不知藏幽谷的具体位置。 只道深山之中,有仙境,那就是公子倾歌的藏幽谷。”男人低沉说着,似只是陈述一件事情,忽而抬头,却问了陆平一个古怪问题: “你知藏幽谷在何处么?” 陆平一阵懵然:“嗯?”藏幽谷在何处,与今夜之事有甚干系?却还是摇头道: “属下不知,藏幽谷向来隐秘,江湖事江湖知,江湖都不知藏幽谷,怕是朝堂上,无一人知。” “在泰山。”男子忽然说:“泰山群山中,偏远不起眼的山谷里,那是公子倾歌的藏幽谷。” 男人说完,修长的腿迈出,从陆平身边一掠而过。 “啊?殿下,殿下怎么知道?”陆平在身后追去,边追边问。 男人脚下不曾停歇,一路而去,黑色的瞳子,在夜色中,清醒明亮……因为,他去过。 …… 而此刻,巫倾歌往淮安城城北去,他在夜色中疾驰,一手捂住了胸口。 脸色渐渐煞白。 他在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前顿了下来,指骨轻叩门扉,那木门应声而开,陆不平满脸的焦急: “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门一开,巫倾歌脚下一软,虚浮地半只脚跨进院门。 陆不平顿时心一抖:“属下扶公子……” 手刚伸出,就被那温润如玉的倾城男子推开:“点香。” “是。”陆不平忙应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刻这倾城男子已经十分虚弱,脚步虚浮,从院门一步一步踉跄走进了自己的寝室。 一踏入寝室门内,顿时—— “噗——” 一口鲜血从惨白唇中喷出。 陆不平刚刚匆忙点了香,三脚香炉里,冉冉药香升起,闻听身后动静,顿时差点摔了手中的香炉鹿鼎。 匆匆放下手中香炉,陆不平急促走向门口虚弱扶着门扇的男子前: “殿下,静坐,属下为你疗伤!” “滚出去——” “可是……” 话却没说完,被面前那张苍白容颜,眯眼一警告,陆不平紧紧捏住了拳头,满心心疼着,他从小跟随在公子身边,他自是最知道公子的性情。 转身,出门,带上了那扇门。 陆不平刚拉上门,就听到“砰”的一声,摔倒的声音,他想进去,却生生忍住。 公子看似温润,性情却烈,再是亲近的人,公子也不愿让旁人看到他最狼狈的时候。 陆不平就守在这门外,一守便守到了天亮十分。 一声鸡鸣,敞亮地响起。 门,“吱嘎”发出一声细微声响。 陆不平猛然从台阶上站起身子,“公子!” 门正中央,公子站在那里,便是如玉生烟。 只是脸上依旧苍白,透着病态。 陆不平看着,眼中泛出泪花。 巫倾歌笑了起来:“都多大的人了,哭什么。” “属下是心疼公子。”陆不平擦了眼:“公子明明是在闭关疗伤中,却因为……因为那个人,中途跑出了谷外,又连夜赶路,来到淮安。 明明公子生来该养尊处优,却……” “住嘴。”巫倾歌面容渐渐冷却,眯眼警告陆不平: “在我身边这么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够说,心中还不知道么?” 陆不平不甘心,他当然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够说,可是……他是替他家公子不值! “公子,休息片刻,我们回藏幽谷吧。”他担忧地看着门内的公子,公子身上的伤势,闭关时出了岔子,反而更加严重起来。 至于这岔子,陆不平想到沈微莲,正是因为公子闭关中,听闻到沈家小姐去了燕京大都后所作所为,公子为沈小姐开怀, 却也因沈小姐在漠北做出来水车那一神奇之物,而后得到了当今陛下的那一番对沈小姐的称赞,天下人对沈小姐的称赞。 这原本是一件大好事,但对于公子而言,却未必是,沈小姐越出众,公子就离沈小姐越远……而沈小姐的婚配,更是越来越会被重视。 不光只是沈家人重视,恐怕皇家也会更重视。 陆不平望着面前的公子,公子明明天命尊贵,却…… 公子和沈小姐,原本就是金童玉女一般如玉的人儿。  “暂且不回谷里。”巫倾歌眯了眼,望向远方,他……还有个人,想见……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问 帝王的到来,淮安城的戒严,这一切,看似与老百姓息息相关,似乎又无甚干系。 连凤丫一早起来,便已经又忙碌开来。 “九刀,这几日里,来知府衙门告状的那些个妇孺们,留在淮安城里,暂且没有回去的那些,可都安置妥当了?”  “这事儿张二鱼安排下的。”谢九刀放下了手中洗漱的帕子,抬头看向也刚刚练完站桩的女子,他就不明白了,这女人家家的,怎么学他这大老爷们儿一样,早起炼体 : “昨个大娘子安排下这事儿,我一大老粗,不擅长与妇人们打交道,恰好张二鱼这身子骨恢复了些许,他说他要活动活动,这事儿他就自己揽下来了。” “你把张二鱼叫来……”连凤丫正说着话,那转角处,张二鱼就从那儿拐了过来,“你来的正好,二鱼儿,昨天下晌,那些个妇孺们,你都给安排住处了?” “回大娘子的话,花了许些银两,倒是把人都安排了住处。 这会儿,这城中大小客栈,一多半,都被大娘子包下了。”张二鱼说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试探地问道: “大娘子这会儿怎地问起这个事儿了?” “二鱼儿,你再去跑一趟,把昨日个安排下的那些个妇孺们,请到这儿来。” “您这是打算?” “你去办就是。” 张二鱼虽然有所怀疑,但是还是出了院门,去做连凤丫吩咐下的事情。 张二鱼一走,谢九刀就踱步到连凤丫跟前:“大娘子,您这是又准备做甚?” 他跟前儿那女子,没有答他的话,视线却落在了谢九刀袒露的上半身上。 谢九刀有习惯,早起炼刀法,常常是满头大汗脱了上衣。 起初万氏还避讳着,拉着连凤丫遮住她的眼,说看不得,后来渐渐就没那么多忌讳了,换现在万氏都能够从袒露半个胸膛的谢九刀跟前儿不慌不乱地经过去。 “你这是……鞭痕?”连凤丫抬了手,指尖碰上谢九刀肩膀上一条常常的紫色鞭痕,“昨儿早上,也没见有这伤,什么时候的事儿?” 谢九刀低头一看,顿时有些措不及防,他倒是忘记了,这身上还有这么一条鞭痕。 也不说话,转身就抄起一旁板凳上脱下的衣裳,匆匆穿上,含糊支吾一句:“无甚大碍,许是昨天三彩赌坊打斗的时候,不小心被伤到了。” 又觉自己说的有些牵强,抬头无奈看一眼身后女子,“真不痛,不然我也不会没有察觉。” 连凤丫垂了眼皮,“嗯”了一声,她哪儿会看不出来,谢九刀的反常。 轻抬眼皮,淡眸轻扫一眼谢九刀那张粗狂的大脸,他,在说谎。 却一字不去拆穿,只道了一句:“下回小心些。” 又等了好一会儿,张二鱼才领着人,回到了这小院里。 一时之间,小小院落,人挤人的,人头攒动着。 连那身后的院门,都有人倚挨着门板,紧紧靠着上头。 张二鱼跑到了最前头,站在连凤丫的身前,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各位,各位大婶子小娘子,听我说。” 他侧半边身子,露出身后的女子:“这位呢,就是我家大娘子,淮安城里,鼎鼎有名的酒娘子,就是她了。 昨个遣我给众位大婶子小娘子们安排住处的,便是我家大娘子。 这会儿,我家大娘子让我来请了各位来这儿,便是有事儿与各位相说。” 张二鱼说着一番,规规矩矩地退到了连凤丫身后:“大娘子,请。” 那小院落里,感谢的话,此起彼伏。 连凤丫站着檐廊下,静静看着那院子里的一堆妇孺们。 “感谢的话,不必多说。”终于,独属于她的清冷嗓音,缓缓地响了起来:“我这边,不兴那感恩戴德的话。” 清澈的眸子扫过众人的脸,这之中,人人都说着感谢的话,那一张张面庞,几个真几个家,几分真几分假,她全然并不在意。 真真假假,自会在这之后渐渐显露出来,何必花着时间去猜?  “让二鱼儿请各位大婶子小娘子们到我这小院子里来,无他,便是问问各位大婶子小娘子们,这今后可有打算?”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那个妇人倒是特别 很寻常的一个问题,下头却鸦雀无声了。 你看我我看你,却是没人说话。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谢九刀和连大山一起个铲走了许多,但饶是如此,那地面上,依旧还有着零星片点的雪花。 天气又寒凉,连凤丫看着那许多妇孺身旁还拉扯着孩童,清一色的饥荒瘦弱,许多个孩童,鼻管里,还淌着两管鼻涕。 “阿娘,家里可有吃的?” 万氏推开了厨房窗子,在窗子口应了一声:“早晨做的白粥还有半锅。” “那成,阿娘,你给院子里的孩子们,盛些热粥来,这天冷,孩子也冷。” 万氏够着脑袋,往窗户外看去,约莫估算下小孩儿的人数后,就爽快地一点头: “成,我拿碗。” 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手,走出了厨房,站在门口,向着院子里的小孩儿招招手: “都来,阿婶给你们盛热粥,热热身子,填填肚子。” 又看那些小孩儿有些举足无措地各个仰着小脑袋,看他们身旁的亲娘,万氏“嗨”了一声,走了两步,就牵住了一个离着最近的孩子: “愣着作甚,都来,来啊。阿婶给你们盛热乎乎的白粥喝。” 几个妇孺看着自家孩子饿的眼晕晕,冷得发颤,带着歉意道:“快谢谢那位大婶子。” 这边孩子们都被万氏拉到一旁去喝粥去了。 连凤丫扫了一眼院子里:“无妨,各位大婶子小娘子,有什么打算,大家伙儿都说说。” 她等了半天,终于是有人打破了这僵局。 一个头发用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妇人家站了出来: “我十五就嫁人了,婆家人凶悍,我男人还在的时候,日子倒还过得去, 这不,我男人被三彩赌坊给坑害了,欠了许多银钱,我男人想不开,寻死去了, 这就丢下我孤儿寡母,婆家大哥大嫂容不下我和我儿子。娘家人也不认我们娘俩了。 这位娘子问我们今后什么打算……唉,还能有啥子打算? 走一步是一步,烂泥萝卜擦一段,吃一段。 还能咋整咧。 这世道……咱们这儿的可都是苦命的人。能咋整?” 有人带头说,后头的人都倒起了苦水来。 连凤丫静静地听完每个人的故事。 无非是命苦的主。 她却注意到一个人,身上衣服单薄,身上还带着孝,手上牵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 静静站在人堆里,一言不发着。 乍一看,就会被人忽略了过去。 “你怎么不说话?”连凤丫问道,视线落在那女子脸上,虽然穷,却打理的干干净净,身边两个女孩儿也是干干净净,“这是你女儿?” 那妇人和周围倒苦水的妇孺们不大一样的就是,她显得平静许多。 站了出来:“回酒娘子的话,是我女儿,大的这个叫大妮子,小的叫小妮子。” “旁的孩子都去一旁喝热粥了,怎么没有让你的女儿去喝粥?” 那妇人摇了摇头,怀中摸出两个铜板:“昨夜的住处,已经受了酒娘子的恩情,我还有两个铜板,出去的时候,够买上一个饼子,大妮子小妮子分一分,也能饱肚子。” 连凤丫又多看了那穿着破旧却不显寒酸,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妇人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两不留 “回酒娘子的话,民妇夫家姓王,本家姓郑,名三娘。” “郑三娘。”连凤丫喊道,又问起郑三娘今后打算:“可还回婆家去?” 那郑三娘生的周正,连凤丫看了看她的手,她自己个儿的手就粗糙,那郑三娘的手,她远远看去,就是一个一个紫红色的冻疮瘢。 “我夫家本来人丁单薄,我男人一过世,婆家嫌我生了两个丫头,没给他家里传个命根子,不待见我母女三人。 我娘家穷,我是被人卖到我婆家的。 婆家是回不去了,娘家自是不用再提。” 言辞间是对娘家人冷了心了。 连凤丫听着这话茬,眯眼思虑起来,“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回去了?” “自是回不去了。”说到此,郑三娘脸上才露出一份苦楚:“只可怜我两个闺女和我受苦。” “既然是四海为家,那就留在我这儿。”连凤丫倒是爽快,“我在城郊买了地,想在那儿建庄子。 年后动工,庄子里需要人手。 郑三娘,你既然不回婆家了,若没去处,可愿意待在我那庄子里?” 那郑三娘猛地抬头,“酒娘子不说笑?” “不说笑。” “当真愿意收留我这新丧夫,无家可归的母女?” “你愿意留下,我的庄子里,有你和你两个孩子一口热饭吃。” 那郑三娘顿时激动热泪盈眶:“那真是绝处逢生,感谢酒娘子都来不及。” 见着就要给连凤丫跪下来。 “你别跪,我不是那金贵的人,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她这边说着,院子里其他的人憋不住了,终于有人开口喊连凤丫: “酒娘子,我这也无去处……您看……”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些可怜人,死了男人,婆家人根本不待见咱们啊。” 连凤丫看了去:“我城郊的庄子是新建的,必然是需要人手的。 你们且看看,无家可去的,愿意留下来,我收下。 不愿意留下,想要回娘家也好,回婆家也罢,我这里,每人赠半吊钱做路费,回去好好过日子。” 半吊钱,有五百文了,约莫是半两银子,这在普通人家也算得上一笔不小开支。 有些人心动了。 半吊钱,拿回去,省着点用,能过上许久吃饱肚子的日子。 这院子里众生相,檐廊下静立着的女子,都静静看在眼中,微微侧首,看向张二鱼: “你把这些大婶子小娘子们统计一下,看看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有多少人要走的。” 又叫住了不远处站着的褚问: “褚先生,劳您辛苦,从账房里兑些银钱来。” 褚先生应了一声,转身去办事儿,她这才又转向了院子里的众人: “各位,可想好了? 愿意留下的,我这边安排食宿,这今后,就是我连家的人,为我连家庄子上办事儿。 不愿意的,我连凤丫赠了银钱,去留自便。” 话落,张二鱼那边个,已经捯饬来纸笔,叫了谢九刀记名字户籍。 有人犹豫了下,问:“酒娘子,那留下的话,是不是要签卖身契的呀?” 连凤丫扫眼望去,她是不会看面相,但从那妇人长相,便觉得不喜,只道: “留下的,今后就是我连家人。你说要不要签卖身契?” 既成连家人,自是要签契约的。倒不是连凤丫虚荣地要用上几个奴才,只是不签契约,她不敢用。 这庄子里的大大小小事儿,若是没个契约牵制着,她是真不敢随随便便用人。 这时代便是这样的规矩,你说它是糟粕也罢,但若是不按规矩来,就没法约束她手底下用着的人。 这些人,可不像是谢九刀这样跟在她身边,历经风雨的。 “这……这可就成了贱籍了。” “各位自己想清楚,想留下的,到二鱼儿这边来登记,不想留下的去褚先生那儿排队领银钱。” 几十号人,一番捯饬后,离开了大半的,在褚先生那儿排着队,拿了银钱,领着孩子走了。 剩下的不过十来人。 “大娘子,都统计好了,走了的不算,剩下的十六个大人,小孩儿七个。” “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连凤丫看着剩下稀稀拉拉的十六个人:“我连凤丫不是苛刻的人,但我交代的事儿,必然得办好。 办不好,我会罚。 我也不是吝啬的人,事儿办好了,一心一意地为我办事儿的人,我赏。 有一点得记住,无论何时,不要做叛主的事儿,你事儿办不好,那是能力问题。 你叛了主人家,那就是品行问题。 我这儿,一不留白眼儿狼,二不留没价值的人。”  一双眼,毫无波澜,却让这院子里的人,无不是背脊一寒,只觉得头顶那双眼,凌厉非常。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她要的是 又叫张二鱼把这些个人安妥起来,满满当当的院子里,才算是空了。 那十六妇孺送出门时,她又多看了那郑三娘一眼: “我看许多人拿了银钱了,半吊钱不算多,但也够你和孩子好生过些安稳日子,你何不拿了银钱去过自在潇洒的日子。” “那银钱是酒娘子发的善心,民妇郑三娘虽穷,这撑着身子骨的脊梁骨还是有的。 有手有脚,我能挣钱,养活孩子。 留在酒娘子这儿,替酒娘子办事儿,还了恩情。” “恩情就不要说了,你可要知道,留在我这儿,以后就是我连家的人了。是要签长契的。” “我晓得。”那郑三娘看了看左右手边两个闺女儿,“这两妮子还小,我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谁家不嫌丧气,哪儿肯用我? 也就连娘子不忌讳这个了。您心善,我郑三娘没有旁的大本事,只会勤勤恳恳做事儿。” “那最好不过。”  连凤丫是目送着这对母女三人的背影离去的,直到郑三娘牵着两个妮子的身影,在拐角处再也瞧不见了,一转头,褚先生就在不远处,老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朝着她看 。 勾了唇角,“先生您阅历深厚,帮我掌掌眼,这郑三娘如何?” 老先生笑呵呵的,从容回道: “不好。” 连凤丫眼皮一跳,心中微诧,眼底疑虑渐生,“怎么个不好法儿?” “太有骨气,有大娘子几分神似,”褚先生眼中笑意更甚:“这又是个犟驴子。” “哈哈哈哈……”褚先生的话逗笑了门口素衣的女子,连凤丫摇摇头,笑着望褚先生: “您老这是变着法儿的骂我犟驴子。先生啊先生,看来我这是要给您老多安排些活计。”她笑着打趣道,半真半假着。 “可别,老朽我年纪大了,可没那么好的身子骨。” “不说笑,”连凤丫收了笑意,脸上多出一丝认真神情:“我真有事儿要拜托先生。” 褚先生见面前女子认了真,他脸上笑意也收敛了起来,几分认真道: “我这北城郊的地,是托了安九爷的关系,自然比市价便宜了些许。 再有,淮安府建私塾,又往外填了许多银两。 就刚刚个,给那些妇孺们的赶路钱,加加减减也好几十两去了。 庄子要建,留下的十六妇孺和那些孩子的吃喝拉撒,也是一笔开销。 您老是这家里的大管家,自然也清楚,这些日子,净往外使钱,进钱的速度,比不上这往外出钱的速度。 我现在啊,是为钱烦恼了。” 连凤丫一脸苦笑,无奈地摊了摊手: “你瞧,我这一不小心,把自己这些年挣的钱都折腾的七七八八了。家中过日子的银钱,都要缩一缩。” 褚先生点点头,他管账房,账房里有多少出项和进项,还有多少余留,自然心里一清二楚。 就刚才,大娘子给那些妇孺们的赶路钱,他便心疼了好一把子。 当时还道,等送走那些妇孺后,一定要好生给大娘子说道说道,这家中所剩余钱不多了。 一定要说道说道,叫她以后花钱不能心中没个数。 他还以为这女子队银钱没个概念,只以为自家很有钱。 没成想,他多担忧的这些,原来她都清楚啊。 “大娘子,这话本不该老朽说,但老朽不得不说,大娘子,你这花钱的速度只怕家中有座金山也得搬空呀。” 连凤丫听着,只淡笑不语。 褚先生以为她没把这话当回事,正准备苦口婆心劝说一番,跟前儿这女子忽而扬起唇角,含笑问他:  “我要金山作甚?我要的是这个。”一边说着,一边却从怀中掏出一角银锞子,走几步,走到院子里的树下,蹲了下去,旁若无人地开始刨泥土,又把手里银锞子埋进 了刨出来的坑坑里,盖上土, 额前发缕微垂落,沾了雪和土的手,便没在意地绾起了那缕垂发到耳后,这才抬了头,脸上笑得灿烂: “我要的是银钱树来金钱树,银锞子种下土里去,来年开春,长出来一个会结银子的银钱树。” 褚先生彻底愣住了,不光褚先生,一旁的谢九刀也一脸看傻子一样看着那地上蹲在,毫不顾忌形象的女子。 那张素容,依旧是那个模样,不凌厉,不瞩目,冻得红通通的脸颊上,沾着脏兮兮的泥土。  但那脸上,笑容如冬日朝阳,明明荒谬无比的话,却让人有种“对,她说是那就肯定是”……院子外,有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一反常态地安安静静,转身离去。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一反常态的连竹心 百桥胡同的巷子口,罗管家裹着皮袄,举着油纸伞,远远看着从巷子里出来的人儿,几步跑了过去: “小公子,都到了家门口了,怎么不进门?”罗管家摇首看向那院子的方向,将连竹心揽到自己跟前儿,一脸气愤填膺: “是不是你那阿姐又要你跪了?走,跟罗爷爷走,罗爷爷跟她讲理去。” 说着就牵住连竹心的手,要带着他往院子门去。 罗管家走了几步,却走不动道了,低头看着被他牵住的那只小手,又顺着小手看向了那张稚嫩的小脸,小脸上,一脸肃然。 “这是?怎么了?”罗管家看着连竹心不太对劲儿,问了起来:“是你那阿姐欺负你了?” 小人儿摇摇头,沉默地看着罗管家,后者看着他干净的瞳子里,却是坚定。 小人儿冲着老罗摇摇头,把牵着自己个儿手的那只大手摊开来,在老罗的手掌心里,小小的手指轻轻写道:罗爷爷,我想回去读书,想多学一点。 孩子向学,这是好事,罗管家“诶”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意,一只手牵着连竹心,一只手举着油纸伞,一老一少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后,又向老太傅禀报了这一切。  闻老太傅听着罗管家一一禀告今日的事情,在听闻到连竹心向学的这件事儿后,本来耷拉的眼皮子却是微微抬了抬,看了一眼罗管家后,苍老的声音轻声问:“他在书 房吧?” “从百桥胡同回来后,就一头扎进书房去了。”罗管家喜色颜开:“如此勤学,又天生聪慧,”说着便露出一丝遗憾:“只可惜口不能言。” 老太傅听着自没理会这话,只道:“你下去吧。” 待罗管家离去,他自己却站起了身,抬脚出了卧房门,往书房里,行步而去。 走至门口,看门的侍从正要恭敬喊他,老者伸出食指,搁在唇边,做了禁声的动作,轻声推开了门,迈步进去。  书房西侧小厢房,老者立在厚重的帘子后,轻手轻脚拨开了帘子,比那小人儿个儿还高的桌案前,那小身影,站如钟,脚下垫着块踏板子,就静立桌案前,一手扶腕 ,一手执笔,正专注于练字。 老太傅也不没出声,就静静站在帘子外,拨着帘子,从缝隙里,静静看着那专注得几乎和桌案和为一体的小人儿。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老太傅看那小人儿和桌案一体,是一幅静置的画,殊不知,此刻他也成了别人眼中一幅静置的画。 不知过去多久,肩膀上突然搁了一只手,老太傅一惊,忙回头,看到身后人,老迈的眸子微缩,就要行礼:“老臣拜……” 话刚出口,就被身后的人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打住了话头。 “这就是太傅收的关门弟子?” “正是,这孩子有天分,又勤学,是个苗子。” 两人就在这厚重帘子外,一边透着拨开的缝隙,看着小厢房里的那个小人儿背影,一边儿压低了声音说着话。 “太傅好像十分喜爱这孩子?他叫什么?” “姓连,名竹心。” “姓连?和那个英雄酒的那个女子一个姓?” “那丫头是这孩子的阿姐。” “嗯?”后者显然惊讶:“亲姐弟?” “是,亲姐弟。”  “朕瞧太傅站在这门口许久,是不忍打断那孩子练字,亦或是……”站在太傅身后的,正是老皇帝,老皇帝正要找闻老太傅,从下手口中得知,看见老太傅往书房去了, 这才找来。 找来时那门口看门的侍从吓得要行礼,老皇帝来了兴致,挥退了那看门侍从,悄然入内。 没成想,就看到他那恩师,正拨着那厚重帘子,朝着里头偷窥,那模样,就跟自己儿时那样。 于是乎,便兴致冲冲地站在老太傅身后看了许久。  “亦或是……太傅有话询问那孩子?”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书山智海不会空 第三百三十九章 书山智海不会空 许是这边动静大了些,帘子内,连竹心侧耳听了听,转过身子板儿,果真透过帘子缝隙,看到了他先生。 这门口二人,两双眼,就看着那屋内小家伙,有条不紊地放下手中的羊毫笔,走到门口来,此时,闻老太傅也不好再站在这帘子前偷窥。 他老人家掀开了帘子,一脸慈和地站在门口,看着小家伙向着自己行礼,那双干净的眼睛疑惑地望向了闻老太傅身侧的人。 闻老太傅正要解释,却被老皇帝打断。 今日老皇帝身着便服,那模样看着就像个气势不凡的老者,却也叫连竹心猜不出这人的身份来。 “在写什么?”闻老太傅倒没说话,老皇帝却已经背着手,慢走到了桌案前。 桌案上,已经练了许久的字,一张张临摹贴子,倒也不稀奇,老皇帝随意扫一眼,本就只是顺口问一问。 眼神却突然顿在了桌角边,余光看到,那桌角边,一张字,那纸张上的字,倒是引来老皇帝的兴致。 正兴致不错地伸手去拿来那桌角上安放着的纸张。 一道小小身影,冲了来,急切切地摁住了那桌角边放着的那张纸。 老皇帝看着那纸张上死死压着的一双小手,不由得“嗯?”了一声,顺着那小手,看向了这小家伙的脸儿。 那张小脸,稚嫩得很,老皇帝手上又加重力道:“让朕……让郑老爷我看看。这么宝贝啊,写的什么好东西?” 边说,就想抽出那张纸张来,抽了又抽,一抽,二抽,三抽之后,那只小手还是不肯松手,压得紧紧的护着。 闻老太傅怕那小家伙惹了圣怒,忙上前拉开连竹心的手: “竹心,让陛……这这位郑老爷瞧瞧你的字,郑老爷写的字极好,请他给你看看这字,论一论。” 这样说着,连竹心才松开了手,只是显然并不十分愿意。 老皇帝看在眼中,拿起那张纸,纸上,入目四字,不禁读了出来: “书山智海。” 这话落,闻老太傅也是闻言一愣,视线凑过去。 “告诉朕……郑老爷我听听,为什么会写这四个字。” 老皇帝看着这四字,心中觉得奇怪。 一个孩子,即便是写自我激励之言,也从不见写“书山智海”。 这“书山智海”,这说法,倒是有趣。 连竹心稚嫩的脸上,粉嫩的小嘴抿了抿,抬头看着老皇帝,打量了一会儿,那小模样,就像是在思考琢磨,要不要回答这个从没见过的怪人这个问题。 他转头看了眼他身后立着的先生,先生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愿不愿意回答,自己拿主意。不过为师也很好奇。” 小小的人儿,这才走上前去,拿一张新纸,执笔,点墨,极为认真地写到: “我阿姐说,她能种下银子,来年能长出银钱树,种下金子,来年就是金钱树,阿姐说,她想要的不是金山银山,金山银山会搬空,金钱树银钱树会结果子。 我想要这书山智海,银钱树金钱树会搬空,书山智海不会空。”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不要菲斯的老皇帝 第三百四十章 不要菲斯的老皇帝 至这番话说出时,老皇帝才认真打量了一眼他眼前的小孩儿,闻老太傅主动解释起连竹心有口疾的事情, “这孩子儿时,生了一场重病,病好就发不出声音了。”闻老太傅说到此时,眼中不加掩饰的心疼。 手掌慈爱的在身前小人儿的脑门儿上轻轻摸着,大抵是看出来老皇帝眼中的惊讶和疑惑,闻老太傅又道: “当初老臣……老夫收关门弟子时,也曾犹豫过,一个口不能言的孩子,如何能有个前程。 后来却因着一些缘由,老夫最终还是从众多才学出众的学子中,选择了这个孩子。” 他不禁对着老皇帝露出笑容来:“至今日,这孩子还没让老夫失望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他手脚齐全,不过是口不能言而已。” 闻听此言,老皇帝又多大量了连竹心一会儿,一双虎目,将连竹心从上至下打量一遍。 末了,脸上神色微霁,龙颜露出笑意,满意地点点头: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好一个不过是口不能言而已!这孩子,不卑不亢,是个好孩子。” 闻老太傅松了一口气,若能得当今天子的一丝目光所及,竹心这孩子今后能够少一分阻碍,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正暗自感怀,老皇帝似乎并没有兴尽而归的打算,耳畔,却听当朝的天子问着: “你刚刚说,你阿姐要那金钱树和银钱树,因着那金山银山会被搬空?” 连竹心点点头。 闻老太傅看老皇帝兴致十分不错,看这模样,似乎还要问出了子丑寅卯来,有心不想放任,这个关卡,却也无法打断。 只得向着连竹心打眼示意,无奈,老皇帝到底年幼起,便跟着老太傅博闻强识,这些年来,朝夕相处下,早就对老太傅有所了解。 “咳咳”,一声咳嗽,闻老太傅老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转头看向老皇帝,对方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先生是不是说过,前几日画了一幅东桥雪景图,要拿来观摩观摩?” 老太傅眼中无奈更甚,低头看了看怀中小儿,松开了手臂,“是,老……夫这就去拿来。” 说着转身向后走去,走到墙边一排多宝阁前,作势左右翻找书画。 耳朵却竖得尖尖,听着身后那一老一少的动静。 老皇帝含笑声问着:“你是说,你阿姐把金子种在地里头了?” 小人儿没多细想,点着头颅。 “然后明年,你阿姐说,地里金子就能长成金钱树?” 小家伙不疑有他,再点头。 老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连说:“不可能,金子又不是种子,金子种地里,怎么可能长成大树来? 你阿姐肯定是骗你的。” 多宝阁前,闻老太傅听到这里,觉得要糟,一边心里怨怪老皇帝堂堂一国天子,居然在他这小小书房里,套一个总角之年小娃娃的话,简直……简直就是不顾天子体面! 说是不顾体面,已经是老太傅嘴下留情,对方是当朝天子,很多话不能够说,闻老太傅却偷偷在心里狠狠鄙夷了一把那窗前套话的老皇帝。 却听到连竹心“呃呃”的从喉咙里咕噜出声响,老太傅猛地想起来一件事,他这个学生什么苦头都能吃,什么样的委屈也能够受,唯独就是把他阿姐看的重要极了。 这会儿有人在这小家伙面前说他阿姐不好,这小家伙不得急? 小家伙不晓得老皇帝的身份,他闻枯荣是清楚的啊! 这要是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转身要去解围,刚转身,就看到他那最乖巧听话勤奋向学的学生连竹心,正在桌案前奋笔疾书,一书写完,抿着嘴倔强地把纸张往老皇帝跟前一推。 看到这一幕,闻老太傅无声轻叹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脑门儿……只望竹心所书,别让当朝天子窘迫。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你就是连凤丫吗 只见那被小家伙推来的纸张上,书:“我阿姐说行,那她一定能行。” 老皇帝却也没放在心中,再聪明伶俐的小孩儿,终究只是小孩儿,有时童言童语,不必当真。 “哦,是吗?”显然,老皇帝已经对这件事的兴致淡了下去,龙颜之上,神色收敛了起来,转身准备草草结束这段对话时,却叫人紧紧握住了手臂不松手。 闻太傅站在多宝阁前,一边装作找东西,一边却在观察窗边动静,此刻见竹心抓了当朝圣上的手臂,眼皮猛地一跳,“竹心!不可无理!还不向陛……” “太傅言多了。”正说着,一道威严的声音沉沉地打断闻太傅接下去的话,闻太傅只得戛然而止,老皇帝垂下眼皮,望向那只紧紧握住自己手臂,大胆放肆的小手,撩起了眼皮: “这是为何?” 小小的人儿,抿了抿小嘴,倔强地拿起桌上纸笔,飞快写道: “我阿姐从无悔言!” 此间老小对峙,大眼瞪小眼,外间罗管家敲了门响,在门外请示着: “老爷,百桥胡同的连娘子来了,说是许久未见她阿弟,想念的紧。可让她入府来?” 屋内,连竹心听到他阿姐来了,孩子清澈的眼睛,瞬间更亮了。 小脑袋扭向他先生,眼巴巴地就这么看着闻老太傅,尽管连竹心性子持稳,此刻却一反常态,一向小大人一样的小脸蛋儿上铺满了急躁。 好像已经迫不及待。 罗管家站在门外,向来办事谨慎,若是从前,这府中规矩有,却没有今日这样严格。 想到门外守门的不止家中的门房,罗管家又道: “府门内外,都有黑铁卫看守着,出入放行都严,老奴瞧那连娘子好似不仅仅只是想念竹心小公子而已,” 正说着,一只手攒在另一只手的衣袖里,手在袖子里捏着张纸团子:“连娘子还塞给了老奴一个纸团子,老奴觉得怕是那连娘子真有什么急事?” 屋里,闻太傅正要回绝,一侧,老皇帝伸手:“慢着,”闻太傅转头看去,老皇帝慢悠悠地背着手走到闻老太傅跟前儿,压低的嗓音,只他二人能够听见的音量: “让她进来,朕倒是想要见一见这位好大口气要种出金钱树的酒娘子。” 闻老太傅点点头,嘹高了嗓音,冲着书房外: “请她入府来,请到书房,老夫在书房等她。与黑铁卫说,连娘子是老夫请来的客人。” “诶,老爷,小的这就去办。”刚转身,罗管家“哎哟”一声拍了后脑勺子:“瞧我这记性,”连忙回到房门口: “老爷,那纸条……” “吱嘎”一声,闻太傅亲自开了书房门,一只苍老手掌伸到罗管家跟前: “给老夫吧。” 交了纸条,罗管家立刻赶去府门。 不多时,去而复返,罗管家身后,一个素衣女子,款步随行其后。 罗管家在书房外示意,人已经带到了。 “连娘子,请。” 门开,书房里只有闻老太傅一人。 连凤丫打眼一看,闻太傅举起手来,手中是一张被平摊开来的纸张: “这是何物?” 赫然,那纸张上,画着奇怪的图案,闻老太傅生平闻所未见,却凭借这几十年的智慧,似乎看出一些门道来。 也正因为看出来一些门道,此刻才会在连凤丫刚进门,脚还没站稳时,就急切地追问。 可见,对手中那图纸中的玩意儿,十分的感兴趣。 老太傅的急切,连凤丫自然听出来了。不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果然是当代大儒,学富五车! “吊车。”那女子,眼中一抹精光闪过:“修河道用得上。省时又省力。” 闻老太傅先前研究图纸时,就觉得这东西不简单,隐约看出门道,也隐约明白这东西的好处。 但终究,那只是自己猜测。 而此刻,当从那女子口中确定下,这东西的用途,闻老太傅猛然站了起来,激动追问: “如何使用?” 连凤丫抬起眼来,勾唇反问闻老太傅: “先生应该问,这吊车的原型图纸,是否只有这一张,还是应有一整套?” 老太傅眼中精光一闪:“这么说,老夫手中这图纸,只是这什么吊……吊车的一套图纸中其中一张?” 连凤丫扫向前方那老者,暗道一句……老狐狸。 “是。”勾了唇角。 “老夫相信,连娘子手中定然还掌握其他图纸。” “自然有。”唇边浅笑不散。 “快快!拿来老夫品鉴品鉴。”闻老太傅听闻至此,心中已然心热,那急切模样,眼中热意灼灼,显然已经迫不及待。 “三千两白银。”连凤丫眼中精光一闪,斩钉截铁:“一口价。” 显然意思很明白,这吊车的图样,卖了,拿三千两白银来买。 “……”老太傅本已经被这一张图纸经验,后又听闻还有一整套图纸,早已经激动得迫不及待,在他老人家看来,这什么叫做吊车的东西,显然是非常有用的。 若是制成,真能够对修理河道有大帮助,那就是一件造福苍生的大好事。 但此时此刻,这样一个功德无量造福苍生的大好事,居然被眼前这小小女子,以那俗物等换,这等功德无量造福苍生的好东西,岂是那铜臭可以比拟的! “你……!连凤丫啊连凤丫!你可知道,若是你所说能成真,这套吊车的图纸,岂是区区三千两可比拟?”闻老太傅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身前女子,连连摇头不止。 “这么说来,是民妇要少了?”女子声音一丝懊恼:“唉,”小声嘀咕着:“早知就叫价万两了。” “你……”老太傅非要一只手扶着桌子,才能够站稳,另一只手,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了那女子:“庸俗,庸俗,太庸俗了。” 连着三个“庸俗”,可见老太傅这回真是被气到了。 连凤丫看着这情景,也不准备再继续闹人家老人家了,“先生莫恼,与您闹着玩儿的。” 至此,当朝太傅,这才稍微缓和了情绪,满脸的痛惜之色稍稍退去。 “但,三千两,民妇还是要的。”那女子心底里的小打算,还是没有打消: “您也好,魏大人也罢,这买卖,谁做都成。” 又看一眼又被她气着的老太傅,老人家脸上那失望…… 她叹息一声,这钱,她必须要。 安九爷那里,她已经预支出三个月的分红,没得再伸手向他借钱的道理。 而那庄子,她不想让人沾,一点儿都不行。 若说猪下水的改良,是她一穷二白时,能吃饱肚子的本钱,英雄酒是她有点名头暂保小命的手段, 后来的果酒甜酿,是给她赚大头的开始, 那这庄子,其实才是她真正开始的地方。 什么改良的户型图,千里走漠北弄来的卤盐炼盐法,还有南水北调,这一切,都是一步步地让自己变得“有用”。 而“有用”,才能够站得稳,在这淮安界限内,先要站住脚,而后站稳,那庄子,是她今后一切的大本营。 她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平民百姓,必须千方百计地让自己“有用”起来,如此,在必要时刻,才有人会扶一把。 但,京都城……她眼中一抹坚定……她必去! 那庄子,就是她通往京都的阶梯! “三千两,”她斩钉截铁,铿锵决然:“民妇就是一个寻常的妇孺,爱钱庸俗!民妇只要三千两。” “只要?”闻老太傅收起了对面前女子的失望,老眼深沉地打量面前女子:“你是否遇上什么困难?” 老太傅一边问,一边双眼没有离开过那女子,想要从那女子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并无。”她道,面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平静无波。 饶是老太傅见过人生百态,此刻竟也无法从那张寻常的面容上,看出一些什么来。 “此事待……” 西侧,帘子猛地被掀开,一老者气度不凡,“你就是连凤丫?” 一瞬间,皇家的威严扑面而来,整个厢房,静若寒蝉。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局面僵硬陷阱重重 第三百四十二章 局面僵硬陷阱重重 屋正中央,连凤丫心中“咯噔”一声,眼皮一跳,下一刻,那眼中的哪儿还有一丝一毫的惊诧。 只见那女子,跪地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间一声万岁,老皇帝身后的小童猛然呼吸一重,下意识抬眼飞快看了身前那老者背影,又看他阿姐跪地叩首。 再后知后觉,也知晓此刻,这看似寻常富贵人家老爷爷的身份了,连竹心连忙学他阿姐跪地叩首,只是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这孩子实诚,膝盖落地,便发出沉闷声响,叩头更实在,“哐哐哐”三响,就连闻老太傅此刻也露出心疼之色。 老皇帝听着声响,转身看向地面,“起来吧,”说着又转头看向了屋子中那女子: “你也起来吧,朕在恩师面前,不讲宫中许多的规矩。自在一些,随和一些就好 “谢万岁爷。” 老皇帝倒是不询问,这连凤丫怎么识得自己,那日进御驾进淮安时,城中许多百姓夹道欢迎,她认得,不足为奇。 已是径自踱步到了老太傅跟前的桌旁,伸手拿起了桌上搁置的那张吊车的图纸,一看之下,果然觉得古怪。 侧首以眼询问身旁闻老太傅,边道:“恩师觉得此物不凡?” “回禀圣上,这吊车,老臣闻所未见,只以这一张图纸,老臣难以判断出结论。 但也以这一张图纸,老臣私以为,”到此,老太傅猛然眼皮一抬,一抹精光一闪,干瘪的唇瓣,吐露两字:“连娘子所言,不假。” “哦?”老皇帝半边老眉轻轻抬起,盯着那图纸看了好一会儿,眯眼似在沉思什么,忽地转身问屋正中央那女子: “你怎知,此物可助力修整河道?” 此问话看似寻常,仿佛老皇帝真的在询问连凤丫是怎么知道,这吊车真的可以修理河道。 但…… 连凤丫向来微白的唇瓣,不着痕迹的轻抿,又松开,眼中睿色一闪而逝……都道眼前这位大庆帝王治吏有序,朝中治下清明,无人敢越俎半分,今日不过只一个见面,眼前这位帝王,果然精明敏锐, 看似问此物如何助力修理河道,实则,这句问话中,却陷阱重重,机关不少。 眼前这位帝王,是在套她的话,南水北地的事情,她知不知道,如何知道,这是其一, 南水北调之事,是否是她掺和,她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毕竟她连凤丫的祖宗十八代的身份底子都在那儿摆着, 一个寻常大山里出来的妇人家,若是真的掺和进南水北调的话,没人会相信,她只有她,背后并无人支招。若是她背后还有人的话,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这是其二。 再者,就是测试她是否知晓,此次当今圣上下淮安的意图……这三点,都是bug, 一个回答不好,不是挨板子的事儿,是要……掉脑袋的! 看似诚惶诚恐的素衣女子,此刻脑子里正在飞快地运转,到底,该如何应对面前这位帝王的这句问话,才能够……让人不起疑又合理。 背后的衣服浸湿了一层。闻太傅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份担忧……莫要,说错话。 此时,无人能救她,唯有……她自己!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少年强则国强 第三百四十三章 少年强则国强 尽管她的脑袋正在飞速的运转,找出最合适的对策。 然,头顶上,那道目光越来越犀利。 她也知,她思考的时间,也许已经快要到达面前这位帝王心里的容忍时限。 袖中手掌悄然的握住:“回万岁爷的话,民妇不敢托大,民妇敢在太傅大人面前说那吊车一定可行,那是因为民妇已经做了一个小型的简易吊车,验证过了。” 老皇帝不曾有所动容,一双眼珠子,定然地盯着他面前女子,“哦?是吗?” 眯眼却又抛出另一个铺满陷阱的问题: “朕听闻,连娘子在当地很是有名,十分擅长酿酒之术。被当地老百姓们,称之为酒娘子连大家。 岂不知,酒娘子连大家也对这河道之事,修缮之道有所研究?” 背后冷汗干了又透,透了又干,在这时代,面前这个放在她前世,也就是个普通老人家的人,在这里,这个时代背景之下,这个看似寻常的老人家,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和未来。 微微蹙眉……着实,她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捏着要害的感觉。 “万岁爷谬赞了。酒娘子连大家的称号,也是老百姓们高赞了。 民妇愧得,酿酒的本事,不过是祖师爷赏饭而已。” 老皇帝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连凤丫的身上,面前的女子,诚惶诚恐,絮絮而来: “至于河道之事,民妇哪儿有什么研究。 修缮之道,更是不晓得的。” “呵……”老皇帝一声轻笑,语气和蔼地问一句: “那朕就十分好奇,连娘子既然不知河道之事,修缮之道,怎么会突然的……”说到此,抖了抖手中那张吊车的图纸,“怎么会突然地弄出个这个图纸来?” 连凤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啊,自古帝王多疑敏感,坐上那个位置,经年累月之下,怎会不谨慎?怎会真的只是个寻常的老人家? 到底,还是问到他最想要问的问题了。 她微略抬了抬眼皮,只看到眼前站着个人影,依旧不慌不乱,答道: “民妇的阿弟竹心,是太傅大人的学生,他修得好福源,才能够得到太傅大人的指点。 这孩子又偶尔会长住太傅大人的府上,民妇时不时来府上看一看。 偶然间听太傅大人提及过,淮安城的水道北段有些地方经常堵塞,一旦堵塞,轻则河道变窄,重则行船搁浅。 民妇听太傅大人叹息这淮安河道是个吃钱的工程,每年修缮都是一大笔银两。 回家后,问了阿爹,那河道果真让人头疼么。 阿爹听我提起那河道,就一阵阵叹息,说那河道修缮起来,还十分危险。往年还有因为修缮河道死了人。 自此后,民妇便留了个心眼儿,心中始终记着这件事,民妇平时又爱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就想着,若是这天底下有个可以帮人挖沉泥的东西,那些个修河的河工们,是不是就能少些惨事发生。 这不,就……” 接下去的话,她未再继续说。 老皇帝还没有说话,闻太傅却先开了口,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那屋子正中央的素衣女子: “没想到老夫从前一句惋惜怨言,你倒是听进了心里去。” 他想着那张图纸,虽只有一张图纸,那上头所画的图面,却十分复杂。 更遑论,如他所见那样复杂的图纸,不止那一张,是一整套。 而况,这从前没有的东西,从没有到有,这个过程中,不止需要奇思妙想,和灵机一动。 还需要无数次地验证,查验。 这是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的,绝不是说,从她和魏成玄提出了南水北调那一天开始,至今为止,就能够完成的。 老太傅绝对想不到,这吊车的真相,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 无论真相如何,闻太傅此刻都信了连凤丫刚才的那一番说辞。 老皇帝听着,不做声,那双眼里,有少许动容之色。 脑海里又想起来他恩师,闻太傅在此之前,与他提及过卤盐炼盐之法的事情来,炼盐之法,也是面前这个女子因着看不惯盐贵而盐商横,百姓食盐之苦,才辛苦北走陇右。 漠北陇右苦寒之地,一女子行千里,最原始的初衷却是…… 而今,这吊车的初衷依旧是为了…… 老皇帝眨了几下眼睛,收敛了脸上的那丝动容,整肃道: “如此说来,你是为了那些年年修整河道的河工了?”话锋一转:“既然如此,缘何却要朕的恩师出三千两白银来换?” 至此,连凤丫算是暂且让老皇帝稍放了心,但皇帝终究是皇帝,对她的疑虑还有,一双看似和蔼了许多的眼中,却依旧夹杂着锐利。 他在看着这女子,看她如何自圆其说这问题。 过了许久,老皇帝眉心的褶子,越老越深,正在他要呵斥时…… “@#。”一声弱弱的女音,含糊不清地从那屋子正中央的女子口中溢出。 “嗯?” 那两字声音太轻,以至于这屋内两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都没有听清楚。 老皇帝不禁竖起耳朵:“刚刚说的什么?” “@#。” “大点儿声!朕听不清楚。” 连凤丫埋着脑袋,一脸无奈,这可是你要我大点儿声的啊:“缺钱!” “什么?”老皇帝下意识问道,这次不是听不清楚,是听的太清楚,满脸怀疑。 “民妇刚刚说,民妇缺钱。” “……”这下,换老皇帝和闻太傅二人无言以对了。 有些无语地望着那素衣女子,老皇帝更是有种啼笑皆非的错觉……他活到如今这个年纪,还没有见过如此实诚的,别人缺钱总是掩着捂着,怕人知道。 她倒好,一点儿借口都不找,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缺钱。 看,多实在啊。 “咳咳……”闻太傅打圆场:“你不是昨天刚刚捐了两千两银子给淮安道上各镇各村建学塾了吗?” 怎么就缺钱了。 “那能一样吗?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突厥鞑靼,则国胜于突厥鞑靼,今日一切,不在他人,全在我辈少年人。 我大庆万事永昌,就该从少年人抓起。 学塾早建一天,少年起步就早一天。 我缺钱,不是可以卖了这吊车图纸,暂缓一下么?”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转角处撞上了太子殿下 第三百四十四章 转角处撞上了太子殿下 如“缺钱还可以卖吊车”这种大言不惭的话,说出来是会被人耻笑的,而此刻,屋子里却静悄悄,无人笑。 好半晌,一道威严的声音,问道:“告诉朕,是谁教你这句话的?”老皇帝的面容上一派平静,心里却已经波澜起伏。 能够说出这番话的,必然是能人大儒支流,一定是真的有才学之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在他的领土之上,有着这样一个能人,他却还不知道,如此能人,怎能让他流于江湖山水。 他正问着话,眼前女子“砰”的一声就跪下来,诚惶诚恐地问道: “万岁爷,是不是民妇说错话了? 是不是民妇那句少年强则国强的想法儿错了呀? 万岁爷开恩,民妇不是有心的,民妇自小没有入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 民妇许是这想法儿想岔了。 万岁爷明鉴,万岁爷开恩啊。” 老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稍有惊吓,下一刻,却听着这一番又急又快,诚惶诚恐的求饶声。 初时有些懵圈,随后便听明白了这女子话中的意思,可也正是因为听明白了这女子话中的意思,他此刻心中却更加震颤…… “难道,少年强则国强,是你自己一人的想法儿?” “民妇错了,万岁爷轻些罚。” 老皇帝垂眸,看着那跪地的女子,一叩首,半个身子却都沾着地面了,视线落在那女子颤抖不止的背部……看来是吓到她了。 “起来吧。” 他道,却不见那女子起身。 “起吧,你没错。少年强则国强,你点醒朕了。难为你一个妇人家,女儿身,却能够有这番感悟。” 老皇帝背着手,手中依旧是那张吊车图纸,“朕说了,朕准你起身,不治你得罪。你何错之有,既无错,朕怎么会治你的罪?” 他才见,那素衣的女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依旧垂目望着地面,恭敬得不敢看他。 “你把那吊车的整套图纸都拿来,还有那小型的简易吊车,一并送来,朕命人照着图纸去做,若是验证此物当真有用,朕赏你白银万两。” 连凤丫闻言,又一番千恩万谢,这才得空抱了抱一旁的连竹心,这小家伙眼圈都是红的,可见一直为她担忧,一直忍着不发作。 摸了摸小家伙圆滚滚的脑袋:“阿姐这就回了,莫送。” 她离去后,闻太傅遣走了连竹心。 老皇帝却已经站在了西侧厢房,桌子前,手指摩挲着连竹心的那张字。 “书山智海……是个好孩子。”有那样的亲姐,这孩子即便生在大山,却也没别埋没掉。 “那丫头……朕是说,那连娘子……” 闻太傅听着老皇帝起先那声“那丫头”时,便奇怪地抬起头来。 “陛下您说。” “也是个鼎鼎好的好孩子,可惜了,可惜了……” 闻太傅自然听懂这“可惜了”是可惜什么。 “本是栋梁才,可惜了身作女儿身……上苍给了我大庆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却为何又将她作女儿身。 上苍是跟朕开了个大玩笑啊。” 这一番痛惜之言,惜才之情,闻太傅都为之一惊,竟没想到,圣上居然是如此看重那丫头。 “朕若没记错,那连娘子当年献供英雄酒后,提及她有个夫君,上京赶考了?” 闻太傅心中猛然再惊! 这一次,是心惊胆战。 小心翼翼抬眼看向老皇帝,帝王心深不可测,前一刻感慨惋惜那丫头不是男儿身,下一刻,便已经动杀心。 他垂眸,也知今天那丫头表现得有些出众了,若她是男子,那是好事。 可她偏偏是女子,一个女子,终究是嫁人为妇,而连凤丫那丫头又太出挑……圣上这是在担心这丫头的聪明才智奇思妙想,被有心人利用啊。 而能够利用到她的,便是她的夫君。 这,才是圣上心中担忧的事情。 “回禀陛下,老臣自淮安定居之后,并未见过连娘子的夫君,也不曾听说过那女子夫君回来过的事情。”话点到为止。 老皇帝沉思片刻,道:“这样啊?上京的路上危险多,要朕看,这么久没回来,怕是路上遇到意外了。”不是猜测,不是疑问句,是肯定,是陈述句。 又从老皇帝口中说出来…… 闻太傅心中顿时明了,这是圣上惜才,保连凤丫那丫头的命了。 要保一命,那就要拿另一个替命。 “老臣明白了。” 不出三日,这淮安城中,便有了一桩和离,对象就是酒娘子连大家, 此事乃后话,暂且不提。 又说连凤丫从闻太傅的书房里出来时,罗管家还在,要送她出府,巧了,不远处跑来个小厮,在罗管家耳边说了话,罗管家便急了,又看连凤丫还在,“若不,我叫个人来给连娘子带路?” “罗管家有事自去忙事,这府中我来过几次,去往府门的路,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会迷了道。” “那……行。时候不早了。连娘子莫要耽搁太久,早些归家吧。” 连凤丫轻笑点头,自然听明白这罗管家是让她不要在府中乱转乱跑:“我晓得的。家中事忙,不便耽搁。” “如此甚好。” 罗管家转身急匆匆而去,连着那来传话的小厮一起匆忙离开。 她扭头,回首又看一眼她身后房门紧闭的书房,伸手拍了拍胸口,刚才,好险啊。 帝王无常,问话都夹带玄机。 她是知道的,南水北调的事情,皇帝已经亲自到了淮安城,可见,这件事,如何的被看重。 她连凤丫决计不能与这件事沾惹一丝一毫的干系,除非她想不开,寻死路。 回想刚刚书房里,皇帝的问话,连凤丫心道:好险,临时的托词她还担心瞒不过那位帝王的眼睛,幸而闻老太傅的那番话,算是打消了皇帝心里一部分的疑窦。 但连凤丫知道,那还不够,老皇帝只是不再那般怀疑她,却没有真的放下对她的戒备疑心。 索性,才大胆冒险,说了那句“少年强则国强”,她知,那番言论,放在这个时代之下,定然新颖,由她这个“大字不识”的村姑嘴里说出,虽让人不敢置信,但那番“少年强则国强”的言论,道理其实并不难懂。 一个道理不难懂,语言又不晦涩的后世这个“少年论”,从一个村姑嘴里说出,那只能够说明这个村姑无意之间通透这个道理了。并不会让人真的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她那时想着,就是要转移皇帝的注意力,从南水北调的事情上,转移开皇帝的注意力。 而她那番临场想出来的“偶然听说闻太傅提起过淮安每年修缮河道花费巨大”的解释,其实就是托词而已,根本架不住皇帝细问下去。 当时情况,若是再任由皇帝追问下去,她怕迟早要露馅儿,这才干脆一咬牙,“以毒攻毒”,用“少年论”转移皇帝注意力。 收回落在书房大门的视线,连凤丫提步。 闻府她不是第一次来,这府中什么模样,她不清楚,但从书房到府门这段路,她却是走过许多次的。 提步走下台阶,踩着已经被府中下人铲过的积雪的鹅卵石小路,她走了近道,从这里出府,要省下一半时间。 而况,她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梅花。 提步而去。 路有些滑,连凤丫刻意十分小心仔细着走。 转角处,迎面被人给撞着,刺啦一声,滑了鞋子,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后腰之上,蓦然被一只铁臂揽住。 待她想要看着“拔臂相助”的人时,她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后腰上那只手,猝不及防地一撤,那人已经退到三步之外。 忙抬起脑袋,看了过去。 一双狭长的凤眼,清冷异常。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清风朗月的道貌岸然 第三百四十五章 清风朗月的道貌岸然 这眼太冷,什么样的主人,才会有这样一双眼,不待她看清楚那人模样,突然一个人影快速挡住了她的视线。 “大胆刁民,竟敢冲撞太子殿下!”挡住后头那有着一双清冷双眼之人的人,没好气地喝止道。 太子殿下!连凤丫下意识视线移到眼前这侍卫的身后,可惜那人似乎避嫌一般,侧过去了半边身子, 而况,挡在那人身前的侍卫,个头不小,几乎遮住了大半。 “看什么看!太子殿下岂是你这等粗俗的妇人想要窥伺就能够窥伺的!” 连凤丫有那么几秒挺恍惚了,眨眨眼,再眨眨眼……她没想要窥伺啊……说的她好像是贼,要把太子殿下偷走一样。 看着眼前这侍卫,实在不明白这侍卫身上怎么这么重的戾气。 这模样倒是有点儿像是,把她当做假想敌了。 简直……莫名其妙。 “民妇拜见太子殿下。”正说着,她心里还在说,今天这是要把父子两人都给跪了。 正要下跪。 “免了。”一道声音,低沉清冷,蓦然响起。 嗯?……这是不用跪了? 那自然再好不过,她可没有见人就跪的习惯。 陆平看着,又狠狠瞪了连凤丫一眼:“还看?太子殿下的话没有听清楚吗? 还不快走?” “是,民妇这就告退。” 她行一礼,一路闷头往前走,许是走得急,路又滑,下阶梯时,砰的一声摔着了。 “嘶——”的一声:“真疼。” 站起身来,左右看不到人影子,于是,也就不顾什么形象了,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小声抱怨:“回去铁定得肿,也不知道几天能恢复。” 殊不知,她是看不到人影了,但习武之人的耳力,比寻常人不知道敏锐多少。 陆平脸色变了变,心里狠狠鄙夷了一番连凤丫,粗俗,太粗俗了! 一个女子,怎么能够公然提及屁股呢? 一旁,太子爷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同于平常的奇怪表情。 半晌后,“陆平。” “是,主子爷。” 陆平忙躬身。 “粗俗的妇人?”那墨色长袍的男子,轻声提了这一句话后,抬脚翩然离去,唯独留下陆平一人在风中懵了…… 主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陆平心里百感交集,他又没干什么! 闻府门外,对街上,倚墙而立抱胸望着对面闻府大门,旁边一侧角门,终于重新打开,谢九刀豁然站直身,大步朝门内走出的女子而去。 “大娘子。”他暗叫一声。 连凤丫站在闻府前,转身看一眼身后的府门,这里,严加巡视。 老皇帝会在这个当口下淮安,那多半就是为了南水北调之事。 皇帝况且需要另寻理由下淮安,何况她连凤丫一个和魏成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此刻若是进魏府,只怕是不妥。 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来闻府拜见老太傅,因着她阿弟竹心与闻太傅的关系,又住在府上,她来看望,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眼前又突然闪过那双幽光泠泠的凤眼,那时来不及看清,却惊鸿一瞥,黑沉如墨,深如星辰夜空,她见过最好看的眼睛是巫倾歌的,却不及这惊鸿一瞥的一双寒眸深冷沉粹。 心口蓦然一惊……她怎地在这儿回忆那双眼了。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不过就是双好看的眼而已。 只是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摇摇头,仔细回想,她确定,并未见过。而况,那是当朝太子,常驻皇宫之中。 收回了视线,她又心如止水,如常一般,朝谢九刀眺眼看去: “天儿晚了,走吧。”依旧素雅清淡,眸中不见起伏。 街道上,一女一男,一瘦弱女子一粗犷壮汉,一前一后,所隔不过区区一臂距离。 走到半路上,连凤丫终于忍无可忍停住了脚步:“你有什么话就问吧,别一会儿看我一眼,一会儿又看我一眼,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某可就问了。” “问!”她眼中怒火窜出来,谢九刀什么时候这么婆妈?像个娘们儿! “大娘子,我不明白为何咱家中已经捉襟见肘,那日你却还要给那些不相干的妇孺们半吊钱的路费回家去。 更不明白的是,你宁愿把这些日子以来闭门不出在家折腾出的那个什么吊车的东西,拿来闻府卖钱,却还要给两千两捐学塾。 不捐两千两建学塾,咱家不就手头有余了吗?” 连凤丫白了谢九刀一眼:“那不一样。”建谢九刀不明白,连凤丫叹息了一声: “九刀,你记住,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办,急不得,也慢不得。有些事情看似眼下对自己并无好处,但我做了,开心。 而有朝一日呢,那些从前好像对自己没帮助的事情,说不得就跟今后某件事扯上干系。只看眼下,那我这辈子也去不了京城繁华地了。”她说的玄乎玄乎的,谢九刀依旧还有一些不明了的地方,那女子已经转身,提脚准备离去: “走吧,九刀。” 当天夜里 正是夜黑风高时,百桥胡同里,窜进一道黑影。 谢九刀拉开房门,当看到连凤丫门口立着的那道黑影时,默默地关上了自己的屋门。 咱们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又开始做梁上君子了。 翻墙翻窗的事情,做的是越来越顺溜。 谢九刀躺在床榻上,脑袋枕着胳膊,睁眼看着床顶,他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当朝太子殿下,连着闯进这院子里,偷偷摸进大娘子的寝室之内。 这要不是做梦的话,那他不敢想了。 连凤丫的屋子里。 如前一日那晚一样,床榻边,男人做了手脚,床上女子此刻睡得死沉死沉。 他把女子翻个身,然后…… 对,你们没看错,咱们高高在上,道貌岸然……不,是清冷孤高的太子殿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欻拉”一下,扒开了连凤丫的裤子。 一手从怀中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药油,倒在另一只手掌中,而后…… 对,亲们还是没有看错,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咱们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身份高贵尊崇的二爷,他正若无其事地给床上的女子揉……对对,就是揉今天摔倒肿了的屁股。 二爷那只手,每一根手指都修长而指骨分明,十指灵活地在白花花的肉上揉着药油。 从容、优雅,顶着一张禁欲清冷的俊美容颜,画中仙人一般清风朗月的男人,做着的却是让人脸红耳燥的事情。二爷如玉清寒的面庞上,竟丝毫没有一点愧色……那样的理所当然一本正经做着道貌岸然的事情。 便是夫妻间,也没得这么亲昵。 许是力道大了些,又或者是揉开了血瘀,舒服了,尽管女子深睡中,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嘤咛声,从那张浅色粉唇中溢出。 床畔,二爷的手,陡然停住,就覆在那里不动了。 闭上眼,运内力,调整气息,平缓腹部燥热之感。 “嗯……” 调息时,他闭着眼,耳畔又一声嘤咛,甜腻的让他呼吸一窒。 “嗯……” 又一声。 二爷猛然睁开眼,“妖女!”咬牙切齿道:“这可是你自找的!”二爷从来可不是什么柳下惠,二爷也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二爷的想法里,也没有趁人之危这个概念。 话落时,已然长臂一卷,床榻上的女子便落入他怀中。 薄唇滚热,强硬而迫切地覆上了那张女子向来唇色发白的唇瓣。 原始想止渴,点到为止,却没想到,那欲念,一发不可收拾。 二爷倏然松开了手,豁地站起身,胸口剧烈的欺负,一向冷清的俊美容颜上,潮红一片。 几次运功,强行压下那股欲念。 二爷再次低头看向床面的时候,眼中复杂之色,越发明显,就这么盯着床上女子看了许久许久,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院外传来打更的声音,这才惊醒了他。 二爷眸色复杂地望着这女子,半晌:“妖女!” 话落,粗鲁地拽上连凤丫的里裤,转身气急败坏离去时,不忘长臂一甩,盖上了那冷落一旁的被子。 离去时,也不知他到底在气什么。 这一次,谢九刀清清楚楚听到人离去的动静。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谢九刀也重新闭上眼,入眠。 第二天起床,连凤丫看到谢九刀,顺便说了一句: “九刀,你那药膏从哪儿得来的。 我昨天跌了一跤,屁股都青了。 昨晚用那药膏揉了揉,今个竟然没那么痛了,我还寻思着,怕是今个要肿了,没成想,压根儿就没肿起来。”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娘我被人休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娘我被人休了 “药膏?”谢九刀疑惑抬起头来,他什么时候给过她治疗跌打的药膏了? “对啊,就是前天你拿来给我治疗手臂上那伤口的药膏啊。” “……”谢九刀巴巴望着那笑意满满的女子……那药膏是治疗伤口的,可没有治疗跌打的功能,好半晌,谢九刀默默说了一句: “一个江湖游医那儿寻来的。” 他还能够说什么? 说你跌倒没肿,不是因为这药膏,是因为昨晚有人进你房间了? 此时此刻,谢九刀再后知后觉,也猜测出,昨晚,当朝的太子殿下,那位贵不可言的男人,在大娘子屋子里做什么了。 但此刻,谢九刀却已经混乱了,若是他猜测的没错,……不不不,肯定是他猜错了! 肯定是! 太子殿下怎么会屈尊降贵给一个寻常妇人揉搓摔伤的部位呐! “九刀,你怎么了?” “没,没。挺好的。” 谢九刀觉得,他可能需要静静。 闻府来了人,催她去接连竹心回家住。 “府中最近不便。”罗管家一边给她带路,一边解释一句。 她垂眸看着地上,跟随罗管家穿过院子:“我晓得。这些时日,辛苦了。” 说着话,已经到了书房,这一次,她是乘坐闻府的车来的。 “这便是全套图纸。” 闻老太傅伸手接过,一一看过去。 书房里,这一次只有老太傅一人所在。 “那小型的简易吊车,在接我来时,那辆车的车厢里。物件稍有些大,不便携带在身上,就安置在马车里了。” 老太傅让罗管家去牵马车来。 马车牵来,里面的东西露出来时,太傅微讶。 这一个下午,连凤丫就给闻太傅就着那个她制作出来的缩小模型,讲解这个东西运作的原理,到运用的时候,具体如何使用。 又以缩小版的吊车模型进行试验,又让人挖个手臂长宽高的沟渠,模拟河道。 对着那模拟的河道,进行吊车的使用。 一切之新奇,饶是当朝太傅,平生也并没见过。 “这简易版的吊车,实则并不是真正的吊车,甚至连缩小版都不算是。 真正的吊车,做工要复杂许多,需要很经验,有能力的木匠和铁匠,打造出很多部件。而这简易版的,因为小,承重力度会小许多,所以民妇制作的时候偷工减料了。 毕竟,民妇也不是木匠和铁匠啊。” 今日,在闻府里,一样名为吊车的东西,正在被催生。 连凤丫傍晚才回家去,连同竹心一起。 “老夫让人驾马车送你们回家。” “谢过太傅大人的好意,我同阿弟许久没有一起手搀着手一起走在大街上了。”她谢过闻太傅的好意。 出府之后,姐弟二人,街道之上,一大一小,那背影看着,都觉得亲昵。 街角处,连海清一回头,看到的,便是那对姐弟,亲密无间,兄弟姐妹之间的温情,自然而然的从那对姐弟身上露了出来。 不知为何,他竟有一丝嫉妒了。 连家老宅里,他兄弟众多,却从未有过兄长弟弟之间那种温情。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收回了视线,连海清转身离去。 三日后 一日清早,天蒙蒙亮时,院门被砸的作响,开门却是一个自称酒娘子连凤丫夫家之人,送来的一份和离书。 当时之时,连凤丫手中捧着那份和离书,风中乱摆,一脸懵圈。 “是啥呀,凤丫?” 万氏跑过来。 连凤丫转身,朝她娘举起手中的东西:“娘,我被休了……” “大清早的开啥子玩笑,你又没真的那啥子,哪儿来的夫家休你?” 万氏一把夺过那张和离书,叫了褚先生过来:“你别是被人骗了,褚先生快来帮看一看,这上头写的啥子哟。” 褚先生跑过去,很是镇定的接过那张纸,看了眼,抬头,万氏还在追问是啥东西。 “和离书。” “啥!”万氏听着吓得声音都变音了:“就是休书呗?哪儿来的?为啥啊,休我闺女儿?” 连凤丫头胀得发痛,这大清早,谁开这样玩笑,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吗,那什么夫君上京赶考的鬼话,都不作数的。 她她她哪儿来的“夫君”! “别急,这和离书不是休书,休书是女子被休,是有错儿才被夫家嫌弃, 咱们家大娘子不是被休的,是因着男方上京赶考,路上夜宿山里,被山里野兽吃了,家里人找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堆残渣,和被咬得不成样的脑袋。 内脏都被掏空了。若不是随身携带的配饰,家里人也找不到,认不出。” “真真真……可怜……”真能编…… 万氏听着,气得跺脚,直骂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玩意儿,大早上开这玩笑。 这件事,本以为只是个谁开的玩笑,连凤丫一家也只是当做一个玩笑。 而此刻,另一边,闻府中,老太傅看着人回来:“办妥了?” “妥了。” “唉……”闻老太傅无奈地叹息道:“老夫平生还没做过这般缺德的事情。” 那封和离书,便是闻太傅这边着手让人送去的。 自那日书房里,老皇帝透露出那一番考量后,老太傅便趁着这两日让人去打探连凤丫那至今进京赶考未归的夫君。 此事,说来也奇怪,他在知府衙门查看了近两年考入淮安籍地考入进士者,若是淮安籍人士,当年考中进士,当年需录入当地造册,而近两年淮安籍考入者,唯有二人,但这二人一个风烛残年,一辈子考将才勉强进榜,另一人家中乃大户,与连凤丫门不当户不对,且家中已有妻小。 若以此事看来,那么连凤丫那夫君十之八九已经出了意外,又或者故意抛却妻小,另谋出路去。 虽是这般说法,但,令一个妇人平白无故“被和离”,闻太傅几番摇头叹气,连连嘟囔着:“老夫对她,有愧啊。” 那封“和离书”是假的,但当朝天子想要它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真的也会变成假的,而真相,永远沉塘。 “这般缺德事……一世英名,一世英名啊!”闻老太傅站在了窗前,推开了紧闭的窗扉,望着窗外雪景,久久伫立,寡言不语,许久,背身而立,那背在身后的苍老手掌,霍然一捏, 天下人不知,闻老先生乃当代大儒不假,大儒却不仅仅只是儒雅端方……他乃大儒,也是成大事者! 连凤丫被“和离”的这件事儿,连家人并未放在心中,此事真伪,事实如何,连家人都知道。 却不知,怎么滴,消息就传到外头去了。 “知道不,酒娘子连大家,她被休了!”茶馆儿里,人们津津乐道。 “不是被休,是和离,和离懂不懂?和被休不一样。”有人纠正。 “哎呀,管他是和离还是被休,总之就是酒娘子连大家的男人没了。 就说嘛,当年进京赶考,怎地至今未归。 原来是死了。 你们知道不,听说啊,是被山里野兽咬死的,内脏都掏空了,脸都不成样了,整个人那就破破碎碎的……” 这边还在说着,二楼厢房里,杵着一个大冰块儿。 安九爷这一刻恨不得刚刚自己没有进来过,这会儿就不用面对面前这个随时要爆发的男人。 楼下声音大,谈论还在继续,有道声音跳起来:“是老虎,俺知道,是大老虎,大老虎掏空了她男人的肚子。” “哎哟,可怜哟。 那男人这就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哎,这家里啊,还是得有个男人当家做主才是。” 二楼包厢里,一身墨色长袍的男人,俊美的面容上寒气逼人。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揍你信不信 第三百四十七章 揍你信不信 安九爷此刻是真想拿了布就把这些人的嘴巴都堵住。 眼前这位爷,那张脸,越来越黑,都快比锅底还黑了。 楼下 “怕啥?死了男人,再嫁就是。 俺家隔壁住着王媒婆,这大清早,在她家里,就已经来了好几拨人,都是寻王媒婆说媒的,好几个人家,都是说的酒娘子。” “这城里媒婆听着酒娘子死男人了,又和离了,都忙活起来了。” “那是,不过俺瞧那些人心思不纯,想娶人家一个和离的寡妇,还带着孩子的,人家刚刚和离,就叫媒人上门保媒拉纤, 也太着急了吧。” “可不就是嘛,想娶酒娘子的人,啥人都有。我邻家那个老太婆,平时心眼儿可坏了,她儿子上个媳妇儿就是被这婆婆硬生生折磨死的。 她那儿子也不是好东西,好吃懒做,回家就打媳妇儿。 四十好几的人了,那老太婆还想给他儿子说酒娘子的亲。啊呸,真不照照镜子,自己那得性!” 安九爷瑟瑟发抖……他今天就不该开门儿营业! 小心翼翼偷瞧跟前儿端坐着的男子。 从刚刚起,这位爷就一直一个姿势端坐着,动也不动一下,像个木雕杵在那儿了。 但安九爷此刻面对这动也不动的“木雕”,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二爷冷着一张俊美的脸,袖中手,气怒地捏得咯吱作响。 那女人的男人死了?……他好生生地坐在这儿呐! 被大老虎吃了?还掏干了肚子?……他一掌就能够打死一只老虎! 到底谁编出来的鬼话! 让他“死”就算了,死都不得好死,还得是被老虎撕吞了,面目全非的死法儿! 多大仇? 还有那份和离书……他萧凤年何时写过一份和离书! 二爷此刻气怒非常,却好似忘记一件事,他又没娶人家做内人,人家连凤丫认识他是谁吗? 陆平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是沉默中的陆平,似乎那张崩得一脸严肃的脸上,也有点儿怪异的表情。 而因着这件事,被烦得脑袋开花的,还有连凤丫。 此刻 她刚开了门,就被好几个媒婆前后左右围住了。这要是三彩赌坊那姓陆的玩意儿,倒好办,让谢九刀削一顿就好。 可偏偏都是一些年纪大的妇人家。 “哎呀,连娘子总算是把您给盼出来了,上回给您说的事儿,您考虑的咋样啦? 王婆婆我给你说啊,那城东的王家大儿子,是个好人咧,连娘子你听我的,王婆婆绝对不会坏你的。” 连凤丫垂下眼皮……她最怕好人了。 不等她拒绝,一旁宋媒婆直接呛了王媒婆:“王媒婆,那城东的王家,固然是你本家一族的侄儿,你也不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就你那个侄儿,眼歪嘴斜打了四十年的光棍儿,这样的货色,你还敢说不是害连娘子?我看你是心眼儿长偏了吧。” “姓宋的,你可别胡说,什么眼歪嘴斜的? 我侄儿只是两只眼睛稍微有些微的不一样,嘴巴只是里头的牙,长歪了。 你看着,要是我那侄儿的牙不歪,就他那周正的模样,不知能入多少黄花闺女儿的眼咧。” 说这个话的时候,特意咬字重音了那个“黄花闺女儿”几个字。 连凤丫笑呵呵地看着眼前这一群媒婆,自然也听除了王媒婆话里的意思来。 这是提醒她,她已经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儿,就只是个寡妇而已,何况她还有娃。 王媒婆这是在提醒她,她这样的,有人求娶,赶紧嫁了吧,还挑三拣四的。 她这是气也不是,怒也不是,正要怼回去。 万氏听着响动,跑出来了,好巧不巧,就把王媒婆的话,一字不落的都听进耳朵里了。 万氏气极反笑: “王媒婆,您别说了。您说的,我信。 您那侄儿千好万好什么都好,不知入了多少黄花大闺女儿的眼。 我懂,我明白的。” “呀,这么说连夫人这是同意……”了……? 王媒婆惊喜交加连忙追问道。 只是她话没说完呢。 “您的侄儿千好万好,我是信的。我闺女儿是个嫁了人的,条件差,不过您放心,您侄儿永远是您侄儿。我闺女儿啊,我家养得起, 您啊,走好,赶紧替您千好万好的侄儿去说个黄花大闺女儿去吧。” 连凤丫在一旁听着,差点儿笑出声来。 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娘看,没想到,她娘毒舌起来,一般人真招架不住。 一句脏话没骂,却把王媒婆说的那张涂红抹绿的脸蛋儿上,一阵阵躁得慌,几乎落荒而逃。 却不死心,牙巴子嘴硬,愣要占个上风,以维持她王媒婆那点儿所谓的面子。 一跺脚,狠狠骂道: “你家闺女儿都叫人休了,男人还死了,你这闺女儿命硬,还是个寡妇,你家当个宝儿,留着自己个儿家宅不宁吧。 看你家还嫁的出去!” 这话不可谓不毒啊,说女人命硬,那是克夫啊, 说人寡妇,又是命硬的寡妇,还叫人休了,那就是坐实了婆家人嫌她克夫才在人死后,休了她。 一个女子家,冠上了克夫命硬的名头,今后怕是不好再找婆家了。 万氏不是连大山,好赖话她一听就懂。 闻言,立即气得大动干戈,怒气冲冲地左右扭头,想找东西打那王媒婆,却找不到,情急之下,气怒非常,拖了脚上的一只鞋,就朝着匆匆离去的王媒婆背影砸过去。 万氏这一砸,可谓快准狠啊。 王媒婆正中目标,被砸了“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接着,就开始哭天喊地抹眼泪了: “打人了!酒娘子打人了!要死人啦! 救命呐!” 连凤丫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弄得有些懵住,等她反应过来是,万氏已经气得太阳穴两处青筋蹦出: “杀千刀的坏玩意儿! 光天化日之下,平白坏人家女子家的名声! 姓王的,睁大你的眼,看清楚唠! 打你的不是酒娘子,是酒娘子她娘!” 万氏骂着,就脱下另一只鞋子,追了过去。 “你离不离开?不离开我还揍你,信不信?” 王媒婆一看这架势,不得了了! 也不嚎了,站起身,腿脚无比利索地就往百桥胡同外跑。 眼看到胡同口了,眼珠子一转,又开始乱嚎了: “杀人了,救命啊!” “你还嚎?还嚎?”万氏马力全开,能量爆发啊,一下子就追到王媒婆,一手拿着鞋底子就朝王媒婆身上胡乱招呼,王媒婆各种狼狈躲闪。 万氏一手拿鞋底子打人,一边儿口里如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大骂不止: “杀千刀的玩意儿! 坏胚子! 莫说我闺女儿如今在家中好生生的。 凭啥就要嫁给你个歪眼斜嘴的侄儿? 就算真的有朝一日,我闺女儿再嫁,也不嫁你那个歪眼斜嘴四十多未娶媳妇儿的光棍儿侄儿! 你敢在外头败坏我闺女儿名声,再敢胡说八道,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看你还拿什么给人说媒, 也不晓得你这坏胚子,从前个,到底祸害了多少人家的闺女儿!” “你你你这个泼妇!” 王媒婆没想到,印象中一直温婉文弱的万氏,老实人的万氏,骂起人来,都不带重复的,把自己个儿怼的一句反驳都跟不上。 “对!我就泼妇了!”万氏一手揣着鞋子,裙子下摆下,就光着一双脚丫子,站在雪地里,双手一叉腰,横样儿,一抬下巴: “别惹泼妇,揍你,信不信?快滚!” 连凤丫看呆了,眼珠子都瞪秃噜了,她娘……好威武霸气! 她……好喜欢!!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不曾察觉时心已起怜惜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不曾察觉时心已起怜惜 万氏这一通臭骂,几乎吓到了路人。 因着连凤丫在这淮安城中,稍有名头,人人都知道,酒娘子是个厉害的,她那爹娘却是真正本本分分的的老实人。 再者,今儿个王媒婆是在这百桥胡同口闹的事儿,这周遭的小摊小贩,还是对面的店家小二,也算是与连家认识了的。 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看到万氏的时候,都是温婉老实的妇道人家。 没成想,今天这万氏那架势,比自家婆娘都凶悍。 “这还是那个酒娘子家里的连夫人?”路人张大了嘴巴,下巴都要落地儿了,他旁边,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人家。 “你这瓜儿晓得啥子哟? 那王媒婆心里憋着坏,人家当娘的咋能够忍?”老婆婆摇摇头:“别看平时个人家好说话,那就能够欺负人? 王媒婆那侄儿俺还认识,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就这样的人,还肖想着人家酒娘子? 别不是看上人家的钱财家底儿了。” “话可不能够这么说咧,那酒娘子也不是黄花大闺女儿了,这会儿还死了男人,还被男方家中给休了……”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带着几分嫉妒,扫向百桥胡同里。 老婆婆活这大把岁数,旁边说酸话的妇人,什么心思,她可知道的清楚,白了一眼过去: “要老婆子俺说啊,人家家里的事儿,嫁不嫁人,嫁啥德行的人,人家自己不会打算么? 你啊,甭说酸话,自己个儿嫁了个好吃懒做的,咋地就见不得别人家好呐?” “你这老太婆,浑说啥?谁说酸话了?” 这边个吵了几嘴,万氏那里终于把王媒婆给赶走了,就光着一双脚,站在冰天冷地里,却气得眼圈都红了一圈。 谁家孩子谁心疼,没得这么作践她凤丫的,姓王的真不是个东西。 一边儿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边儿眼珠子一转,透出少见的几分凌厉,那眼珠子就跟饿狼一样,又凶又狠地,在这胡同口围着的一圈儿看热闹的人身上一一划过, 拔高了嗓门儿就喝道:“啥子好看的?我家遇上姓王的那媒婆,是我出门没看日子,就这倒霉催的玩意儿,大家伙儿也不怕看了那姓王的腌臜货,染了一身霉气! 你们啊都回去看看家里女眷中,有没有被这姓王的缺德玩意儿做了媒的闺女儿,没嫁过去的,都好生去打探打探她给介绍的男方那一家子吧, 别个给这缺德玩意儿坑了。” 连凤丫在这胡同里不远处,听着她娘万氏霸气侧漏,骂人更是不带重复,她袖子下的手,偷偷给万氏竖了大拇指——赞啊! 瞧这架势,这怼人的态度,简直不要太认真,难怪古人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古人诚不欺我啊!(古人表示,没说过这话啊。) 连凤丫的眼珠子都黏在了万氏身上,小心脏那是一个镚儿跳,就见胡同口口,她娘大手一挥,嘹亮喝道: “都散了吧!” 这架势,颇有一番恢弘大气。 也因着万氏这一撒泼暴打王媒婆,原本围着连凤丫的其他媒婆,都没了之前那股韧劲儿,各个找着理由与连凤丫告别, 这偌大胡同里,就剩下她一人和十步之遥的谢九刀。 褚先生,江老头儿,连大山,连竹心姗姗来迟,刚巧赶上万氏发完飙。 “这是……”几个大男人刚要跑出去呢,就见连凤丫小跑着往胡同口去。 远远就见万氏捏着一只鞋,往回走,连凤丫连忙小跑着过去,顺道把之前砸王媒婆的另一只鞋给捡起来,贼马屁地到了万氏跟前儿: “娘,霸气啊!” 马屁刚拍完,连凤丫脑门儿上就被万氏伸了手指头,狠狠一戳: “你还傻笑? 乐啥? 乐啥??啊???” “……”晴转阴,这变化太快了吧,连凤丫被她娘这变脸速度,弄得一愣。 万氏食指每一次都正正好,戳着连凤丫的脑门子,气急败坏地训斥着: “你乐啥? 你说!” “阿娘……”这是怎么的了,才这一转眼功夫,她也没做错事儿啊,她娘怎么的就对她生气了。 连凤丫长这么大,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忍着别人的手指头在她脸上指指点点,没有发作的。 但这不代表她心里没怒火,只不过,眼前这个,是她娘。 换做其他人…… 连凤丫一脸无奈,正心里吐槽着……换其他人,她早就…… “你乐啥……你说……你这孩子……”万氏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你晓不晓得,你这名声算是毁了? 啊?你乐啥? 你晓不晓得今儿姓王的腌臜货那话一出,你这女子家的名声就不好听了,别人提起你时,是能拿话作践你的呀! 你还乐? 还笑? 娘都快哭了。你是娘肚子里攒出来的,娘咋舍得你今后被人作践?” 连凤丫蓦地肩膀一僵,耳畔,妇人家的声音,哽咽难平,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她娘,倏然,眼皮一颤, 面前的这张她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的脸上,泪湿脸庞,红着的双眼里,是几乎面对世界末日的绝望……正是这双眼,无比痛惜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却是万氏对她自己个儿的悔恨。 连凤丫蓦地心口一疼,胸口闷得发紧,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了。 再回想刚才,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埋怨她娘变脸好快,猛地背过身去,抬起头,望向天际,伸了一只手掌,捂了自己的脸。 手掌下,眼底一丝湿意……她以为,她对这一世的父母已经够动容,许多事情,因着他们的缘由,她也已经够退让。 她以为,她对她娘万氏够好的了,却原来,不及她娘心里对她的关心和如潮的感情。 有那么一刻,她不再怀念上一世的一切,就想这么过下去好像也很不错……对,在此之前,她是在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还能够回到上一世…… 万氏焦了急,以为连凤丫在哭: “凤丫不哭,是娘不好, 当初……”突然戛然而止,万氏抱住连凤丫:“不怕,一切有娘在,咱不哭,以后谁敢说你不好,娘揍她。” 连大山虽木讷些,但也明白了事情始末,顿时,牛眼便红了一圈,“对,凤丫不怕,以后谁欺负俺闺女儿,俺就揍他!你别怕,有爹在!” 便是在旁人眼中老师木讷的连大山,此刻却把一双眼睛瞪得铜铃那般大,凶狠狠地骂道:“谁欺负俺闺女儿,俺撕了他!” 连凤丫本没有哭的意思,此刻倒是突然眼眶一热,转过身去:“阿爹阿娘,我没哭。哭甚?” 她拍着胸口,自信满满道: “也不看看你们闺女儿我是谁,他们不敢说我闲话。” 她又说了许些话,终于把连大山和万氏哄住了。 连凤丫对她爹娘说,他们不敢说她闲话。 但酒娘子连大家新寡又被和离的事儿,却成了之后这几日淮安城中的谈资。 闻府中,黑色长袍的太子殿下,立在冬日的暖阳下,遥望一个方向,久久不动,漆黑深邃的凤眼中,一贯的清冷被一抹隐隐的担忧取代,远山墨眉,紧紧蹙着,眉心拢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山丘……他所注目的方向,那是百桥胡同所在的方向。 背手而立,身后那双手掌,宽袍广袖中,紧紧捏着,似乎拼命控制着自己快要爆发的怒意……被那般非议重伤,那女人…… 陆平疾步而来:“殿下。”一礼。 “说。”男人深目,寒光一闪。 “属下查到了。” “继续。” “这……”陆平反而犹豫了。 “婆妈什么?叫你说,就说。” “属下查是查到了,那山野村……那酒娘子被和离死了夫君的话,最先是从一个叫罐儿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属下接着查,却查到了,源头是从……” “说!”男人一喝,戾气迎面砸向陆平。 “源头是……闻府,这里。” 二爷倏地一握拳,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瞳里,情绪几番起伏动荡,好半晌,闭上了眼,淡道:“孤,晓得了。下去吧。” 陆平退去,男人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复杂……闻府,闻府! 二爷就是二爷,几乎已然明白一切。 以闻太傅的品性,若不是得了……的示意,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二爷侧首,望向了当今天子在闻府寝房的方向。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给连凤丫做媒 连海清今个府学沐休,原是邀了三五好友一起出门以诗会友,图个雅兴。 不必起早,难得懒了一天身子骨,等到天光大亮,总算是起床洗漱了。 没多久,被他爹叫去了连老爷子屋里。 进屋才发现,人头齐整,这一大家子,除了二房的大宝小宝,都已经挤在这屋里了。 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辈分最大,俩老人没下榻,就在那炕上坐着。 炕上摆了个膝盖高的竹桌子,那竹桌子还是连老爷子自己个儿编的。 老太太抓一把花生,在嘴里嚼吧嚼吧,胖墩墩的身子,挨着桌子边儿,她太胖,两只腿盘不起来,就把一只腿曲着弯儿,另一只顺着炕沿挂下炕来。 老爷子手里捏着个烟杆子,见着连海清进屋来了,吸溜了一口土烟,慢吞吞地吐出雾来,烟雾还没散去,办飘着向上去, 依旧耷拉着满眼褶子的眼皮子,不咸不淡地话家常一般,说了句:“那边儿的事儿,听说了没?有甚看法的?” 没看连海清,老爷子谁也没看,但话显然是对着连海清问的。 连海清一愣,随即了然:“阿爷说的是大姐姐的事儿吧?” “你晓得是,那就说说看,这事儿,咋整?” 连海清心里嘀咕一句,问他作甚?那是那边儿的事儿,难道他连海清还能够插手去? 但此刻,这屋子里的一杆子人,连海清瞧瞧打量了一翻……显然啊,就他一人清醒着,这一大家子的人,没个看清形势的。 “阿爷,您这般问,是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了?”连海清试探地问向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还没说话呢,二房的媳妇子赵氏就跳出来了:“哎呦喂,海清啊,你咋就不急咧! 连凤丫那好歹是姓连啊,咋说都是你大姐,她要是被休,岂不是要影响你秀才老爷的名声了?” 连海清眉心微蹙,对赵氏的一丝不满,稍纵即逝。 “二伯娘,大姐姐不是被休,是和离,和离和被休,可不一样。”连海清三言两句带过,又看向连老爷子: “这事儿阿爷您是什么想法?” 老爷子烟杆子在桌子上扣了扣:“既然男人没了,一个妇道人家,独自一人拉扯着孩子,也是不容易。 看着有合适的,也该找个依靠。 女人家嘛,再要强,还是得有个一辈子的依靠才是正经。” 赵氏立刻欢喜地接了话茬:“对对对,还是爹英明,”赵氏脸上喜笑颜开:“我娘家倒是刚刚巧,有个合适的咧。” 边儿说着,边儿拿眼睛看向老爷子,就等连老爷子发话,她好接着说下去。 老爷子抬了抬耷拉的眼皮子,瞅着赵氏看了几眼,才慢吞吞地“嗯”了一声:“你说说,我给看看合不合适。那到底是我亲孙女,不能坑害我自己的孙女。你可别糊弄我老态龙钟。” “瞧您说的,真不是随便的人,做媳妇儿的哪敢在您老眼前耍心眼。 那凤丫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当亲闺女儿没两样,我这做婶子的,能害了她?” 老太太嘴里砸吧着花生,不愿意听二房这赵氏说一堆没个用的,手里花生往桌上一放:“你就说,是你家哪个?” “是我嫂子家那个最小的弟弟。” “那个?”老太太拧了拧眉:“叫朱三儿那个?他不是已经娶了个婆娘?”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天做媒 连海清听着不说话,却也因着这赵氏的这番话,想起来,他这二伯娘的兄嫂家里,从前有一年走亲戚的时候,他是见过那朱三儿的。 长得脑满肠肥的模样,大门牙掉了一颗,贼丑,就因这牙,他才记着是有这么个叫朱三儿的人来着。 “是啊,二伯娘,我也记着,是有这么个人,是叫朱三儿,他今年得有三十六七了吧,他家里那个妻,也有三十了吧。” 连海清说的隐晦,没明明白白的怼赵氏,他惯常是要给人留体面的。 但心里,是打心眼里看不上他这二伯娘大嫂家的弟弟的。 “常人道,老夫少妻白了头,老夫少妻才会疼婆娘嘛。”赵氏笑的见眉不见眼,活脱脱化生成媒婆了,讨好着老太太: “娘,您啊,是许久没会咱村里去喽。 朱三儿啊,是有个老婆。半个月前,不是病死了吗?”赵氏说着:“我啊,也是前天街市上巧遇了走亲的邻里,这才听说的。 这可巧了,您老看啊,这就是天作的缘分啊。 我那大嫂家小弟那婆娘,半个月前过了身,咱凤丫啊,前个不久,也传来了噩耗。 呜呜呜,真正个可怜哟。 那样花儿样的年纪,就得当寡妇了。” 说着拿着袖子擦眼角,好不同情的模样,那袖子擦眼角,擦的勤快,好似当真哭得伤心,为了她口中的连凤丫,起了怜悯和同情,却老大半天,也不见一滴眼泪。 三房媳妇子李氏看着眨了眨眼,眼中尽是看笑话。 赵氏说着话锋一转,收起了擦眼角的袖子,又换上一张怜悯的脸:“这不啊,天无绝人之路。 咱凤丫那丫头,有福气咯,老天爷都在帮她。 瞧啊,她这刚走了男人,这不,朱三儿那儿也去了婆娘。 这不是明摆着,天做媒嘛。 那个海清以前不是说过一句话来着。 这事儿啊,就得天和人和地和,这天和有了,地和嘛,这不都是一个地儿的人嘛, 这人和嘛,就更对头了,凤丫和朱三儿成了亲啊,那就是亲上加亲,多好的事儿啊。” 赵氏一人说的起劲儿,连海清心中冷笑着,不接话茬子……他这二伯娘打得真正好主意。 “咳……”连海清还是有件事得问明白:“二伯娘啊,侄子我就有件事儿不明白咯。 你给这朱三儿做媒,朱三儿知道吗?” “咋不知道?” “他同意?” “咋就不同意了?” “哦……”连海清心中明了了,长长“哦”了一声,随即直了直身子:“那就不对了。 朱三儿不是半个月前刚死了婆娘吗? 他家里那个原配才过世半个月,他不得守个两三年?” “守啥子守啊,咱啊不兴那个,朱三儿啊,他们家就是寻常山里人家,没那读书人许多的规矩。 当然啦,这要换做别个情况,那是该守个一两年。 可这不是遇上天做媒吗! 老天都做媒了,那还等啥? 那不就是不给老天爷的面子吗?” “……”饶是连海清能说善变,此刻也被这一通神来之言弄得哑口无言。 好半晌:“……二伯娘,那你这说媒,是自己亲自上我大姐姐家去呢,还是另请说媒的人?” 赵氏“哎哟”的叫了一声,忙说道:“我又啥心眼儿见识的,咋能说媒? 当然是要另寻个人做媒去的。” “哦,那二伯娘准备请谁去?” “你啊,当然是你这个秀才老爷啊,必须当仁不让。”赵氏欢喜地说着,眼眨巴眨巴就定定盯在连海清脸上。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使坏 第三百五十一章 使坏 这可使不得。 旁的不说,海清他学业积重,平常个我们做爹娘的生个小病,也是不敢给他说的。 就怕耽误了海清的学业。 二嫂子你也是晓得的,海清啊,他哪儿是说媒的料? 我家海清,就是个书呆子,一本心思都是用在读书上的。 将来啊,要是进京赶考,能够有个考上了,那是咱们老连家祖宗光宗耀祖的事儿,若是能够谋得个一官半职,那就更好了。” 李氏一番话,说的不重不痒的,却真正把赵氏给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赵氏死死盯着李氏看,她这个三弟媳,每每都是要和自己个儿作对,有甚了不得的,还不就是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吗? “娘,您看弟妹说的,咱家海清能耐大着,读书都不在话下,说媒就是小菜一碟。 怎么的说,这也是一桩大喜事,亲上加亲啊。 要是能把这媒保下来,那也不是造化您亲孙女儿,是为了咱凤丫那丫头的将来嘛?” 赵氏给连老太太说项,游说起来,花言巧语一句带着一句: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再如何说,咱这也是为了咱家凤丫咧。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看着凤丫现在落了难,咱们看着,那是于心不忍,没有不帮衬一把,拉拔一手的。” “这……”连老太太犯了难,这二房儿媳妇儿说的也有道理,“那贱丫……凤丫那丫头,从前对咱没个好脸子,咱不跟她计较。 按理说,那是应该拉她一把,” 老太太扭头拿眼睛看连老爷子。 这连家老宅一家子,看着是她管事儿,实则个,老太太心里可清楚,那是连老爷子要是不发话,她啥也做不了。 “老头子,咱二儿媳妇儿心善,说的也是没错。这事儿……” 连老爷子抽着旱烟,“嗯”,好半晌,沉沉应了一声,“老二媳妇儿有句话说的对。 那丫头千不好万不好,再咋不好,那也是手心手背连着肉的, 如今落了难,咱们要是不帮一把,那就没个人帮她了。 再如何说,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是该帮她一把。” 赵氏听着,眼中一亮,心里别提多欣喜,“爹,您这是应了?” 连海清蹙起了眉头,他那大姐姐要是这么好拿捏的那倒好了。 这事儿,他着实不想碰。 正要开口找个由头把这事儿给推了,老爷子烟杆子往竹桌子上一拍: “帮,是该帮一把。 但这事儿,不该海清去说。 咱家海清什么身份,那是这淮安城中有名有姓的秀才老爷。 虽说凤丫那丫头姓连,但那也是个寡妇,如今还被休了。 咋说都不能让海清降了身份去说媒。 一个秀才老爷给个被休的寡妇说媒,这世道,就没这么个规矩。” 说着,又对连海清说:“这事儿你甭管,阿爷不让你丢了体面,你啊,就认认真真的向学读书,将来考个进士,好生谋个一官半职。” 连海清松了一口气,“阿爷想的周到。” 赵氏便有些不开心了,她本来就是看中连海清秀才老爷的身份,有秀才老爷保媒,她娘家也体面。 这会儿却让老爷子一句话给打发了,她当然不开心,一边埋怨老爷子心眼儿长偏了,一边儿心里的嫉妒却像长了草一样疯狂的疯涨。 垂着脑袋,眼皮子却抬着,用着余光,一直盯着连海清身上,嫉妒的不可自拔……不就是读了书,掉了书呆子嘛,有甚了不起的? 又想起在这家中,她和李氏都是当人儿媳妇儿的,凭甚李氏在她面前总是端着架子,论长幼尊卑,她是二房,李氏是三房。 要是换个规矩严明的人家,李氏见着她,都得给她问好行礼。 赵氏想着,把眼睛望向门外,屋门口,她俩儿子,大宝儿活泥巴玩儿,小宝儿正把雪掐成雪团子,偷偷塞进大宝儿的衣领里……瞧,明明她俩儿子,大的懂事不烦人,小的那机灵劲儿没的说。 哪个也不比连海清差啊,老爷子就是看不见她俩儿子的好! 不行不行,她得想个法儿,让大宝小宝都是读书去,赵氏相信,只要老爷子肯送她家大宝儿小宝儿读书去,那一定不比连海清差。 最差,最差,也能够和连海清一样吧……连海清小时候可是个木愣子咧,哪儿像她家小宝儿那个机灵劲儿。 赵氏正想着,连老爷子发了话下来: “这事儿啊,是得寻个媒人。”又叫了连老太太:“你让人去打听打听,找个会办事儿的红媒,去大山家里走一遭。” 又对赵氏说:“既然是你娘家那边儿嫂子家的弟弟,你得叫朱三儿送些礼来,没得这边儿办事儿,朱三儿那儿一分银钱不出。” 赵氏只管应好,心里却嘀咕了,这都是一家人,还要钱作甚,心里嘀咕,嘴里却不敢说出来。 连海清找了个由头,赶紧走了。 转身出屋子,心中却冷笑。 赵氏真敢想,让他去说媒。 她是把他当枪使,她自己个儿蠢笨,还把别人当傻子。 好在他爷脑子向来清醒。 这边连海清刚出门,连老太太已经托人去找媒婆了。 天寒地冻,她这身子臃肿,又怕冷,往年,只要一入冬,连老太太就几乎不下炕了。 这会儿却要下炕来,那桶样的肥硕身子下了炕,出了屋,顿时冷得一哆嗦: “这要不是为了那贱丫头,我老婆子能受这委屈?可冻死人了。” 赵氏在一旁扶着,连连带笑应着:“娘你心善,受了委屈,咱们都晓得,凤丫那丫头要是知晓您为了她,可是受了大罪,定要感恩您,记您一辈子的好的。” “哎哟,我老婆子人老了,黄土埋了半边身子了,还能活几个年头? 不用她记我这糟老婆子的好,只要她明白咱们老连家的人,都是为了她好。 将来啊,好生生地跟那朱三儿过日子,太太平平的别再惹事生祸,在家相夫教子,也省的抛头露面,被人瞧不起。” “是这个理儿,娘啊,您老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赵氏扶着连老太太出门去,走街串巷,找了几家做媒的媒婆,却每每都被人回绝掉。 只要一听是给连凤丫保媒的,那些个媒婆二话都不说,直直摇手:“不做不做,你们赶紧走吧。” 谁傻啊,不久前,那王媒婆可是被酒娘子的亲娘追着打,拿了鞋拔子就往人身上脸上一顿胡头胡脸的乱抽。 人家那态度放那儿了,没得自己个儿找抽去的。 连老太太接连被几家做媒的给拒绝了,刚出宋媒婆家的门,就气得跺脚,“都啥人儿啊!” 心里口不顺,又一转头,狠狠朝着宋媒婆的家门狠狠唾了一口:“我呸!啥玩意儿啊!给脸不要脸的老货!” 宋媒婆送走了连老太太,原本是想着人家天寒地冻到她家来请她做媒,不若她还是把那天万氏发飙的事情,给对方说一下吧。 正犹豫着,刚转身准备开屋门,就听到外头那老太婆咒骂她。 顿时,脸白一阵红一阵,气得直颤抖,手都放在那门板上了,宋媒婆又收回来了,听着外头人走了,这才拉开门。 对着那走了不远的连老太太和赵氏,亲热地喊道: “两位且等等。” 连老太太和赵氏都走了一段了,这会儿被叫住,下意识转身看向身后去。 宋媒婆嬉笑眉开,冲着那两人喊道: “这媒啊,我不是不接,老嫂子,您啊有所不知。 酒娘子的这个媒啊,说好保,也不好保。” “这话咋个说法?”赵氏忙问。 “酒娘子这个媒,想成事儿啊,也不难,只要男方那一方,能够拿到酒娘子的贴身物,这婚事儿,不行也得行喽。” “还有这事儿?” “那是,我能骗您吗?” 连老太太似乎正和赵氏咕哝什么,宋媒婆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您啊,也甭跑其他家做媒的了,这城里,可没媒婆敢接这个媒的, 我宋婆子啊,就是给您呐,提这一嘴儿,成不成事儿,那看您家自己个儿。”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都是老连家的 连老太太和赵氏一路回去,琢磨着那宋媒婆的话,到了家,连老爷子不在家,“这天寒地冻的,那老头儿又不晓得去哪里了。” 老太太嘴里一边嘟喃着,一边又往热炕上蜷缩地坐上去了。 赵氏还在说:“娘啊,您说那宋婆子说的话,可信吗?” 她还是在琢磨着给她娘家大嫂的亲弟提亲的事儿。 凤丫那个臭丫头虽然不讨喜,可那手底下是真金白银,可有钱了,就城里刚传出酒娘子连大家新寡的事儿后,当天夜里,她可就已经和她男人琢磨了一宿。 那丫头是个金疙瘩,要是能够娶回家来,这辈子吃香喝辣不愁。 她赵红霞以后也能过上人家上等太太的生活咧。 那朱三儿家里有老母,他自己呢,常年在这淮安城里,听说是给人做短工的。 具体干的是个啥事儿,那也没给她说,那天个,她上街去,偏被这朱三儿拦住了,人家千求万求,好歹凤丫那丫头姓连,她赵红霞咋说那也是那丫头的二婶。 人家朱三儿求她给说媒,又亲自许下:只要她赵红霞能把这事儿给办妥了,那什么酿酒的秘方子,有两个,就给她一个作为酬劳。 赵氏正想着这事儿,心里美滋滋的,无论是那“英雄酒”,还是那“果酒甜酿”,那可都是大把大把赚钱的买卖。 她耳边听着热炕上坐着那连老太太唠叨,心思却活泛开,一手紧紧攥着衣摆,不行不行,这事儿,必须得成! 她眼前出现一座一座的金山银山,那金子多得像金钱雨,那银子闪得她眼花,仿佛那金子银子马上就是她的了。 无论如何,她也得怂恿着老太太,促成这桩婚事,无论是用什么见不得光的办法咯! “娘啊,那宋婆子的话,俺看,不如试试?” 她问着,那宋婆子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儿,但凡是女子家,谁不在意名节的? 要是能够拿到那臭丫头的贴身物件儿,还怕她不乖乖带着嫁妆嫁过来? “这女子家的贴身物件儿可不是随便拿的,弄不好可就……”逼死人了。 话未说完,赵氏喜笑颜开地撺掇起来: “瞧娘说的,哪儿能真的不怀好心啊。 咱们呐,那也是心疼她,年纪轻轻守活寡,带个孩子可不容易。 咱们呐,可都是女子家,哪儿不明白那道理,可那寡妇门前是非多。 以后指不定被人戳脊梁骨不是? 咱们呐,那可都是为了她,她一时不清醒,将来定然是要感激咱们的。” 赵氏巧嘴舌簧,眼里憋着坏,放大招了,一跺脚: “哎呀,娘!您可别忘了,那丫头手里那老些钱,几个秘方子,那可都是生金蛋的鸡啊。 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生的又是个丫头片子,她要那老些钱作啥? 那秘方子放她那儿,又没个儿子传宗接代,她要那些做啥? 她姓连,那些个东西就该姓连。”赵氏说着,外人只道连凤丫生了个丫头片子,却不晓得,她还有个儿子。 那时候让接生的产婆和当初接诊的老大夫保守秘密,一来是因为连凤丫的那个儿子生出来体弱多病,眼看不能活,要是真抗不过那生死关,那便干脆不想节外生枝。 二来也是因着那两个孩子来历说不清,这个时代儿子比女儿精贵,只怕将来万一怎么样了,干脆就对外瞒着她还有一个儿子,也为了防微杜渐一些不可预测的麻烦。 不是连凤丫未卜先知,只因为她凡是都谨小慎微,这世上事,只有0和100。碰上了,就是100,碰不上,就是0。 “朱三儿可给俺说了,要是婚事儿成了,就把那酿酒的秘方子给咱。 您想想,从前个大房过得日子,再瞧瞧现如今,俺可听说了,吃香喝辣,那香喷喷的猪肉,是吃一斤倒一斤。 还有那好酒,是喝一杯,倒一杯。 这婚事儿要是成了,那好歹是亲上加亲,最后这些东西,可不都得又回到咱老连家手里?” “那……”老太太犹豫了,眼前却浮现出赵氏描绘的香喷喷的猪肉,那好多好酒,想着以前去那臭丫头家里,大房一家子处处体面,穿的用的一点都不含糊。 “要不,要不,等老爷子回来商量商量?” 老太太犹豫啊:“那宋婆子的主意好是好,可是拿女子家贴身物件儿……” 老太太不是不眼红,也不是胆小,但在这件事儿上,难得的一改常态有些犹豫,只因为老爷子没回来,她拿不了这个主心骨。 “娘,这事儿,论说,是该给老爷子说道商量,但您可不能这么做,您想啊,作为那丫头亲奶,您这长辈给说个媒,这老简单的事儿都办不好,老爷子面前,您可不就没体面了?” 赵氏眼珠子一转,说道:“咱可不能够叫老爷子看不起。” 老太太心动了,正准备说话,门就被推开了,略显刻薄的女音响了起来: “娘,我觉得,二嫂子说的话有道理咧。 那连凤丫手里可老些钱,那些可不都是咱老连家的?她姓连,她自己个儿给忘了。 不就是拿她一件贴身物件儿么,有啥了不得的? 咱现在就去。” “啊?”老太太一时懵了:“这会儿去?” 连春珍呵呵一笑:“对,咱现在就去,叫上大宝和二宝一起。我和二嫂子陪着阿娘一起过去。” 这样说着,扭头看向赵氏:“二嫂,大宝儿小宝儿呐?” 赵氏眼珠子一转,忙道:“在屋里,俺这就去叫。” 说着转身就走,连春珍满意地看着赵氏离去的背影:“还是我二嫂明白人。” 老太太最心疼她这老闺女儿,拉了连春珍的手:“干啥还得叫上那俩屁孩儿?他们能做啥?” “能做啥?”连春珍冷笑一声,自以为聪慧于常人,智慧非凡:“能干咱们干不了的事儿。” “这事儿,不给你爹说一声了?” “不说,干嘛给爹说?就这点儿事儿,还得跟他唠叨?” 正说着,赵氏带了两个小孩儿过来。 “咱去找连凤丫去。” …… 百桥胡同,连凤丫家的院子被一阵哐当当的敲门声砸的震天响。 声响一起,这小院的宁静就被打破了。 后院里,素衣女子正在暖室里逗弄两个说话都说不顺溜的小家伙,她也气,她千辛万苦怀胎十月,这两孩子开口却是左一声小舅舅,右一声小舅舅。 他们的小舅舅,笑的那是合不拢嘴。 发音还不太清晰,“小舅舅”就成了口头禅。 什么鬼! 连凤丫拿眼珠子狠狠剜着清秀的小子,“竹心啊,书看完了吗?先生布置的功课做了吗?” 她笑意浓了浓,她可知道,这小子今天就没怎么待在西厢房,他自己屋里。 一堆的功课,就不信他都做了。 连竹心也坐在热炕上,他腿儿上一边一个,扒着两粉嫩嫩的小娃娃,正和两小娃娃玩儿的尽兴时,就听到他敬重的阿姐询问他的功课。 抬起玩儿的出汗的清秀小脸蛋儿,冲着屋子里那素衣女子点头。 腿儿上小娃娃扒着他的身子往上爬,连竹心只对那素衣女子点了头,几乎不曾再多一个眼神,又重新投入到他腿上两个小娃娃身上。 小外甥女长得粉嫩标志,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像他师父书房里摆着的黑曜石摆件儿,又黑又亮,清澈如水,看着就叫人稀罕。 小外甥没得外甥女那样好动,却是安静许多,那股子静气,和他阿姐有些像。 微微蹙眉,只是小外甥才这般小,不是该贪玩好动些好? 连竹心左看看右看看,一把抱住小外甥,又抱了小外甥女,眼睛里的欢喜都能够溢出来……他俩外甥怎么一个赛一个地招人稀罕咧! 他听着小外甥女一声又一声的“小舅舅”,那心都融化了,别提多受用了。 连凤丫觉得,今天的竹心小家伙儿有些碍眼了。 心里正攒着一团憋屈,屋外 哐啷啷—— 巨大的砸门声响起。 唰——女子倏然从矮墩上站起! 转身,大步开门而出,如风一样,越过后院,绕道前院,万氏正巧要开门:“来了,谁啊?” 她放在门上的手背,就被人从身后盖住,连凤丫猛地拉开大门: “敲什么敲!急着赶路投胎啊!”就冲着这么狂砸门的架势,就别想她以礼相待了。 敲得又急又重,敢情儿这院子大门是她家的,砸坏没事儿? 有事不能好好敲门,非得砸? 连凤丫绝不承认,她把刚刚在暖房里那“舅甥相处甚欢”的嫉妒,全部借着这由头,发泄在院子外的倒霉鬼身上。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怎么就是有人喜欢找抽 第三百五十三章 怎么就是有人喜欢找抽 门外,正是连家老宅来的人。 连老太太外加赵氏,和连春珍,那脸色突突地变,难看得跟吃了一坨脏东西一样。 谁能够接受,这大门一打开,迎接她们的就是一顿胡头胡脸的臭骂? 连家的老闺女,连春珍,她向来在家里爹娘宠惯,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啊。 再别说,她本来就看那连凤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每次她两人对上,那就是针尖对麦芒的死对头,没一次是好好说话的。 连春珍这么想着,她却不知,她面对连凤丫时,那的确是如临大敌,可人家连凤丫压根儿就没把她当过一回事儿。 这就有些尴尬了。 你以为那是你毕生的对手,结果你铆足劲儿,对方凉凉问你一句:你谁啊? 这大约就是连春珍和连凤丫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啊!!!你闭嘴!连凤丫!”连春珍大声尖叫着一跺脚:“睁大你的双眼看清楚咯,你跟谁俩骂骂咧咧呐!” 此时,连凤丫的手臂也被万氏牵住了,再听那尖锐的女音,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再一眨眼……哦……“是你啊?”她凉凉开口,满腹不在乎的口吻。 也是真的不在意,听着连春珍气呼呼地怒瞪自己个儿大骂道:“没规矩的玩意儿,对着长辈骂骂咧咧。” 连凤丫终于赏了对方一眼,翘了翘嘴角,百无聊赖:“你是谁长辈啊?” “可不就是你长辈,你得恭恭敬敬喊我一声老姑。” 连春珍骄傲的扬起下巴。 连凤丫看着面前这大群女眷,眼白都懒得给一个,得,这不知是打哪儿想不开,又来找抽来着。 她就弄不明白咯,是她真的太温和,还是这些人在她这儿吃的亏不够长记性?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别整日瞎走动,我家独一门,不记得哪儿还有个老姑。 您们啊,要是忘记从前那些不要脸的事儿,不妨回去问问乡亲们,群众的眼睛啊,雪亮的。 总有眼不瞎的明白人儿。” 得,与其在这儿跟着这倒胃口的几位耗着,还不如回暖房去,她宁愿去吃竹心那小破孩儿醋去,也好过跟着这倒霉催的几个玩意儿耗费着时间。 “你你你……” “我我我!我很好!不劳您们关心啦。”看这时间段,多半又要生什么幺蛾子。 “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再怎么说,阿奶和二嫂子都在这儿。没规矩,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哟,”连凤丫眉头挑了挑,很是不高兴,她娘她都舍不得说一句,来个阿猫阿狗的玩意儿当她面教训起她娘了?什么个玩意儿撒: “跟我论起长幼尊卑和规矩起来了?”她着素衣,在雪色苍茫背景下,身影浅淡的很,分明原本该是一副淡然素雅的女子,此刻那举止,完全背个样儿, 一手往大门上大咧咧地一撑,一手往腰肢上一掐,把下巴抬了抬两下,努嘴对着连春珍: “你们家是长辈死绝了?” 轰——的一下子,连春珍跳了起来指着连凤丫的鼻子就破口大骂:“你敢咒我爹娘? 小贱皮子的玩意儿,瞎了眼啊,我娘就站你跟前儿!” 连老太太也气怒交加,手指指着连凤丫的鼻子:“我老婆子活得好好的!你太狠毒了,竟然诅咒老婆子我!” 连凤丫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了,跟她论规矩的,是她们,她给她们讲规矩了,又说她诅咒她们。 什么人呀。 “我可没诅咒,您们啊,可不能够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会发怒了,我发起怒来会做什么我自己个儿也不晓得。” 视线落在连春珍脸上,“你们家要不是长辈死绝了,轮得到你一个小辈说话? 你娘好好的站在这儿,她都没说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赵氏在一旁根本插不上嘴。 心里却急得很,今儿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吵架的。 连春珍却是不管这些,心里那团火,不知是嫉妒,还是气怒,还是真看不上眼前这个连凤丫,此刻只管把心里那团怒火外加妒火一起发泄了: “你娘不也站在你跟前儿?你娘都没开口呢,你又跳出来作甚?那是不是你家中长辈也死绝了?” 话刚落地,“啪——” 空气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一声幽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找打的货。”这蠢货要是以为,她连凤丫能够说的话,她连春珍也能够用到她连凤丫家人的身上,那就大错特错了。 连春珍那边儿任凭她铁嘴无敌,脸蛋儿却嫩的很,脖子都打歪了,脸蛋上火辣辣的疼,疼得她伸手捂住脸颊,猛地转头:“贱丫头!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一下子朝着连凤丫那纤瘦的身影扑了过去,谢九刀今日不在,和江老头儿出门帮她办事儿去了。 一并连褚先生和张二鱼一同,都被她打发出去帮她办事儿。 就连连大山,她爹,她也给打发出门办事儿了。 人手紧张,但那事儿却不得不抓紧咯时间办好。 但就算是这家中,只剩下一干女眷和小孩儿,那这一家子也绝对不是孤儿弱母之流,连春珍虽岁数不大,那身子架子,却朝着她娘连老太太的架势发展起来。 圆滚滚谈不上,那也比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闺女儿结实庞大,连凤丫那纤瘦的身子骨,真要被连春珍扑个正着,那也够喝一壶。 那黑影扑来,连凤丫眼底精光一闪,往旁边微微让一步,不动声色地伸出一只脚……砰——,顿时那扑过来的连春珍摔个狗吃屎。 连老太太在连春珍挨打一巴掌那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鬼吼鬼叫就要朝着连凤丫打来,被赵氏死死拦住,她今儿来可不是为了打架的。 关系闹这么僵,可咋整? 一边儿看着那摔地上的连春珍,这可真是个搅屎棍。好事儿都能给搅和了。 老太太使出了绝招——连老太太第一式:“哐叽”一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大喊:不孝子啊不孝子!打亲娘咯打亲娘。 连凤丫只当没看见,眼底冷光烁烁,微仰下巴,对着地上狼狈的连春珍,淡淡道: “知道我和你的区别吗? 我娘和你娘的区别吗?”她打完,觉得对方脑子不好,估摸着不明白自己为何挨揍,终于良心发现,难得“好心”的给对方解释解释: “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唠, 这家,我是一家之主。 这一家之主呢,讲的是肩挑责任,大至生意场上事儿,小至柴米油盐酱醋茶。 这叫,话语权。 我有,你有吗? 我娘,我爹,只管负责颐养天年,每天只要想着今儿吃什么,明天想要穿什么,他们只管去考虑想吃的想穿的想用的,别的都不用操心,自有我在我操心。 这是我能给我爹娘的。 你能吗?” 连春珍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难看,她又不傻,这小贱人正在她面前嘚瑟着。 “我是女儿家,好女子才不需要抛头露面。”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突然自信起来。 “呵,”连凤丫轻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讽:“好女子就是闯进别人家里来和别人吵架的?” 连春珍脸色越发难看,眼角余光扫到两道身影,肩膀蓦地一震,瞬间醒悟过来……赵氏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想起来今天的事儿了。 她瞧瞧抬了抬眼皮,看着早前在路上就耳提面命的她家两个小子,溜进了院子里。 “小姑子还小,凤丫啊,你别和她计较。 其实啊,咱们今儿来,是有一桩大好事告诉你咧,你啊,可算是有福气了。”赵氏说着,一边已经安抚好了连老太太。 又朝连春珍使眼色,后者憋红了脸,忍气吞声……她就,暂时忍一忍,狠狠看了一眼连凤丫……臭丫头,等着瞧!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你闺女儿身子早脏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你闺女儿身子早脏了 赵氏提了一嘴提亲的事儿,就被万氏给骂了。 万氏心里清楚,他们家凤丫咋回事儿,哪儿来的什么夫君,那都是堵外人嘴的。 可这也不知道是谁开的这么大的玩笑,一个两个的都来上门提亲了。 可要是这些个说媒的,正正经经给说个好人家,做娘的哪儿有不为自家闺女儿将来考虑的。 可都瞧瞧,说的都是什么人呐。 之前那姓王的婆娘,就不是好东西,说的对象更不是个玩意儿。 现在呐? 朱三儿? 就那朱三儿? “呵!”万氏气不打一处来,一听是那朱三儿,把她这个从来不冷嗤的人,给惹急了,抱着手臂冷冷对赵氏嘲讽道: “我闺女儿没想嫁人,就算嫁,也没得作践自己给一个赖汉子做小。 姓赵的,你安的什么心?” 让她家凤丫去给个有老婆的人做小? 亏她们想得出来! 赵氏一听,连忙解释: “误会了,误会了! 俺咋会让凤丫去给人做小? 那朱三儿,我娘家嫂子亲弟弟,半月前家里的原配过世了。 这不,赶早不如赶巧,凤丫这边儿不就刚刚好,两人正好能凑一对儿嘛。 要俺说啊,这也是天做媒,不然这世上哪儿有那么赶巧的事儿,对不?” 万氏耳边炸雷一般——轰轰轰的,心底里的那怒气更是甚嚣尘上。 气极反笑,对着赵氏就拿话讽刺: “怎地说,我们家还要感谢你了?” 当真是怎么想的!!! “嗨,一家人儿,说啥感谢不感谢? 这不也是看着我凤丫长大的嘛。 总不能看着她今后过得不如意。孩儿他大伯娘,要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凤丫那丫头的生辰八字,你给一给,俺好拿回去让大仙儿算算。 年前不如就把这婚事儿办了。正好热热闹闹过年咧。” 万氏站在那里,浑身颤抖不止,是千般忍万般忍,就是想要忍到这不要脸的女人把话说完,她倒要听一听,这赵……不!是这连家一大家子人的不要脸! “我呸——!”万氏一口狠狠唾到赵氏脸上:“就那朱三儿,那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你也好意思说给我家凤丫? 刚死了婆娘,就又想着续弦? 就冲这个,这人都得打死不论! 他婆娘给他生儿育女,人刚没,连三七都还没过,就想着再娶,没心没肺的狗玩意儿! 滚,都滚,我凤丫好生生的,你要觉得朱三儿好,自己嫁过去给人当后娘,我闺女没你那么高尚抢着给人当后娘的。” 赵氏被这一通骂,脸上如调色盘一样,青一阵白一阵。 她睁大眼,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战斗力惊人的妇人,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老好人万氏。 连春珍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哼道: “真当自己是什么干净的人呐?” 万氏一听,火了:“虽说你从前是凤丫她爹的亲妹子,我小姑子,但你要是嘴里不干不净,我今儿不会放过你。” “哼!我嘴里不干不净? 哪儿比得上你闺女儿那身子脏的? 别人不知道咋回事,我们老连家自己个儿还能不知道? 什么进京赶考的夫君,什么赶考路上遇难,什么和离书? 假的,骗人的玩意儿。” 连春珍不屑地朝着连凤丫挑了一眼,她忍够了,凭啥她得在这儿忍气吞声? 在家,她什么时候受过一丁点儿的委屈了。 “贱丫头,根本就没有什么进京赶考的夫君,对不对!”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立即气势汹汹地指向连凤丫: “那份和离书,根本就是你自己弄出来骗人的对不对!” 闻言,连凤丫眉心微挑……这蠢物也不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嘛。 进京赶考的夫君,没有。 和离书……连凤丫蓦地眯起眼来,连春珍想说的是她那和离书,是她连凤丫自导自演的戏码,可是事实却更糟糕……她心思沉沉,到底,是谁导了这场闹剧? 那份和离书,此时再看来,似乎有些不简单了。 想着和离书前后发生的事件,脑海里,流光一闪,不待她细想,那边连春珍略尖锐的质问,如炮仗一样,一个接一个。 “要真是有什么进京赶考的夫君,那和离书要是是真的,你拿到的该是休书,而不是啥子和离书。” 连凤丫这一听,那就更乐了,敢情儿她连凤丫是有多见不得人多低入尘埃,只配一封休书打发? 她左看看,右看看地看着那侃侃而谈,大言不惭的连春珍,啧,怎么就是有这种人,把别人看得多卑贱,而她自己却是千好万好了? 也当真是……传了这连家的根儿了,自私又看不得别人好。 “万氏,你要是明事理的,就该应了这门婚事。”连春珍大言不惭,“也不看看就你家那个贱丫头。 那身子,早脏了。 不干不净的人,能够有人娶,那就该偷笑了。 要换做是我有这么个脏女儿,要是有人肯娶,我早就让她带上丰厚的嫁妆,一个牛车送到男方家里去了。” 万氏的脸颊火辣辣的痛,任谁自家亲闺女儿被人这么羞辱,做娘的那心里都不好受。 更别说,当初发生那种事儿,不就是为了找眼前这个大言不惭正在辱骂她家凤丫的连春珍吗? 连老太太今日的火力还没有开,就已经看不到了己方大胜,顿时满意地看着她那老闺女儿连春珍……好孩子,瞧这机灵劲儿,将来不愁嫁不到好人家,也不用怕被夫家欺负唠。 她却没有想想,当初连凤丫发生那样的事儿,还不是因为被她眼里这个机灵劲儿的好闺女儿给害的。 万氏的一双眼睛,眼白爬上了血丝,通红通红的,满腔愤怒无处发泄,盯着那大言不惭满脸刻薄的连春珍…… 她咋能够如此泰然自若说着这些话? 她咋能够还表现出一脸轻视不屑?? 她咋就能够一点点的愧疚都没有??? “啊——!!!”万氏忍得胸口好疼好疼,火辣辣的疼,再也控制不住了,蹦了起来,乱了一头的发: “连春珍!你到底有没有心呐!” 如泼妇,发乱衣着乱,“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我凤丫怎……唔唔!” 她话未说完,被一道纤细身影,从身后死死箍住,连凤丫一掌捂在她娘嘴巴上,眸落在对面那连春珍身上,没有丝毫情绪,只余一片冷静,轻声开口: “娘,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 豁然!万氏前一刻还挣扎不止的身子,蓦然不动了,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刚朝连春珍看去,就看到对方一群人脸上一阵失望,顿时心口一紧……好在她家凤丫没有被气得不顾理智。 一边又后怕。 那事儿过去了,连家老宅不会主动再去对外人提及,当初凤丫以献“英雄酒”为名,得了当今皇帝老爷亲自颁发的圣旨,又赏“忠义牌坊”,这就已经堵住许多人的嘴了。 谁敢质疑当朝天子啊。 连家老宅的人不敢,但今日她要是被这连家老宅的人气得失去理智,说出不该说的话,那非但老宅一家子没错,她家凤丫还有她们一家子那就是欺君之罪。 万氏虽然没读过书上过学堂,但是欺君之罪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 她此刻心扑通扑通跳,再看连春珍时,眼中满满都是警惕……再也难以将这连春珍当做一个单纯被惯坏了的小姑子看待了。 这是蛇,会咬人的。 她二话不说,轻手推开抱着她的闺女儿,连凤丫被她推开时,自动向后退了一步,眼看她娘万氏什么话都不说,闷头向厨房里走,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依旧闷着脑袋横声往这边儿走来。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祸祸 就连连凤丫也闹不明白她娘的时候。 万氏“唰”的一下子,举起藏在身后的烧火棍,声儿都不提醒一下,痛痛快快就朝着连春珍狠狠打了两棍子。 连春珍被打的“哎哟哎呦”叫疼,后知后觉地拔腿要躲。 但万氏从前个,那是常年地里干活儿的,家里大小事一把抓,哪里是区区一个被宠惯着蜜糖里长大的连春珍可以对上的? 连老太太人胖,有心却跟不上万氏。 赵氏更不会真心疼连春珍,自己跑去替她挨揍。 一时之间,连凤丫家的前院,鸡飞狗跳,尖叫声丛丛。 后院暖房里,连竹心几次想要出去看一看,但又看向自己腿上倆娃娃,只能担忧着,呆在屋子里看护着两外甥。 若是前头真出事儿了,阿姐在前面都应付不了,那他更不能离开两个外甥身边了。 前院里,万氏最大连春珍,连春珍一身狼狈:“你等着,你等着。” 指着万氏叫嚷道。 万氏闷头只管打,从刚才一个字儿都没说,此刻打得气喘吁吁,“滚,都滚,你们别想再祸害我闺女儿! 我告诉你们,打消了你们心里那龌龊心思,我家凤丫,不嫁!滚!都滚!滚得远远儿的,甭管你们啥算盘,就两字——做梦!” 连春珍一边躲一边跳脚,猛地跑出了院门:“滚就滚,你以为你家那贱丫头真是金疙瘩? 看你现在嚣张的,你瞧好了,我敢说,不出三日,我定叫你家那个贱丫头自己个儿带着嫁妆送上门来!” 连春珍话落,就朝着连老太太和赵氏,狠狠儿道: “娘,二嫂子,还不走呐?人把咱一片好心当驴肝肺,咱还要热脸贴人冷屁股?” 连春珍冲着不知何时站在赵氏身旁的连大宝和连小宝一招手:“你俩过来,你俩小子也别呆在这儿受气,受这老鼻子的委屈,咱走。” 连家这仨女眷,就带着俩小孩儿,闹了一通,被万氏生生赶走了。 “啪嗒”一声,万氏手里的棍子滑落了地,连凤丫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转身,就被一个怀抱狠狠抱住。 她本能的浑身僵硬,本能地就要推却,但耳畔,却传来万氏呜咽的声音。 一下子,慌了神:“娘,你……在哭?” 万氏的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她瞧不见,耳朵却尖,听见那呜咽的哭泣声。 “唉……”轻叹了一口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也不拦着万氏,她不太明白万氏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于她而言,她对感情,也糊涂的狠。 连凤丫自然是不懂一个做娘的心,她手一下一下在万氏背上轻轻抚拍着,好半晌,哭声没了,又过了一会儿,万氏压沉着声音,像是压抑着无限痛苦,哽咽道: “是娘,害了你。” 连凤丫听着紧蹙的眉心,一松,忽而松开手臂,那双纤细的手臂,看似孱弱,将万氏推开的时候,却不容反驳的强硬。 那女子朝后退了几步,万氏被这突然推开得有些发愣,再抬眼时,她的眼前,她的闺女,那玲珑女子,着素衣,就站在她几步开外,忽而,原地转一圈,停住,冲她扬唇一笑: “娘,现在你面前这个连凤丫不好吗?” 那女子,素衣寡色,上上下下没有一丝重彩之色,淡得跟周围的雪,都快融在一起,她一笑,却给一切上了色……万氏看得呆了,好半晌,“好,好,好得不得了。”泪,却淌了下来。 她的闺女……真好。 连春珍一行人回到自己家,关了门,连春珍急切地朝着两小子伸出手:“快快,拿出来。” 大宝儿窸窸窣窣把自己藏在身上的东西拿出来。 刚一拿出来,斜刺里一只手撺了过去,抢了那东西,“好,大宝儿!办的好!” 连春珍大声叫好,从她娘连老太太的瓷罐子里抓出一把花生来,给连大宝和连小宝分着吃:“奖励你们的。” 赵氏见着嘀咕连春珍真是小气,心里却更在意连春珍手里的东西,连忙把连大宝和连小宝打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女人。 “小姑子,给俺看看。” 赵氏拿了那东西,瞪眼一看:“这布料可贵了。”顿时心里又不平衡起来了,那小贱蹄子身上都用的好东西,给她几十年也舍不得一件啊。 连春珍呵呵一声,冷嘲道: “一个小贱货,用这么好的料,给谁看? 说她不是小贱皮子,鬼信。” 连春珍一把抢过,愤愤不平盯着手里东西:“小贱蹄子!”用赌咒一般狠狠骂了一声。 连老太太那小眯眯眼,也瞥了瞥,眼里一脸的不屑,心里却是已经不平衡到了极致。 她这老婆子,活了一大把岁数,都没用过这样好的料子:“这好料子,给她用,不是埋汰了。” 连春珍手里捏着那东西,有些不舍地又摸了摸,这辈子她都没用过这样好的料子。 “就是颜色素了点儿。”赵氏砸吧砸吧嘴。 这话不知咋就惹怒了连春珍,后者狠狠扭头一瞪她: “你懂啥?就她那姿色,她敢穿颜色浓艳的? 根本不衬她,”说着又冷哼道: “哼,算她有点自知之明。” 话落,话锋一转:“素色又咋样? 骚婆娘就是骚婆娘,小贱货就是小贱货, 她自己个儿什么身子不晓得? 这穿在里面的贴身物件儿,又没人看得见,用得着这么好的布料子? 我看她就是一颗心不安分。” 赵氏兀自撇撇嘴,她是没有三房李氏的精明,却也活了这大把岁数,做了人家儿媳妇儿,又和男人过了这么久,怎么会看不懂这连春珍的嫉妒。 “那这东西……”赵氏一门心思都在那婚事上,至于连春珍的小龌龊,她无心搭理。 “偷摸着,给那朱三儿悄悄送过去,”连春珍又问连老太太:“娘,你看让谁去?” 这让谁去,就是要承谁的情。 连春珍可不傻,对那不姓连的赵氏,可还是当着外人看的,怎么的,也得防着赵氏搞小动作。 万一这赵氏得了好处,把老连家甩在外头呐。 关于钱财利益,连老太太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她这一辈子,就把家里的银钱都捏在手心里,别人想碰一下都不肯的。 “让你二嫂子去把这朱三儿叫到咱家来。” 这点面子,她还是要把持的。 没得跑腿儿去给别人送好处的,想得到好处?行呐,你得自己个儿上门来求。 …… 那天下晌,连家老宅在淮安城的住所,悄么来了个陌生脸子。 一眼看去四十来岁模样,身上衣服一看就是刚刚换的,可就算是如此,也够埋汰的了。 那天,不晓得在老太太屋子里,家里三个女眷,和那个陌生脸子四十来岁的男的,都说了什么,那陌生脸子再从连家出来的时候,一脸的喜笑颜开,紧紧捂着胸口衣裳,好像里头藏了什么好东西。 连海清刚好回家,就在弄子口撞见这人,匆匆一瞥,觉着有些眼熟,又想不太起来。 这事儿他就没当一回事。 等到晚上,家里爷们儿都坐在桌子上吃晚饭了,连老太太才说:“今儿个,办成了一件大事儿。” 连老爷子没当回事儿,就这懒婆娘,天天呆在屋子里,能够做成什么事儿。 “婚事儿说成了?”这也是唯一的事儿了。 不过,连老爷子打一开始,就觉得这事儿玄乎,也不过就是去大房那一家子那边儿碰碰运气。 “那是。成了。” 这一下,家里的爷们儿各个都愣住了。 老太太心里那一个乐,总觉得脸上特光彩,这下底气更足了。 这边个连家老宅一屋子的人,这晚上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只是连海清从屋子里出来时,他面容本清秀,此刻却露出一股难以言喻赧色,一边急急走开,恨不得离身后屋子远一点儿,一边连连摇头,一脸的难以启齿。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请受小婿一拜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请受小婿一拜 二日里,天光放晴,连凤丫家里来了生脸蛋子。 那赖汉果然去了连凤丫家里找晦气。 敲门的时候,是万氏应的门,拉开了院门,却是一张似熟不熟,又觉得似曾相似的脸子:“你……找谁?”又仔细瞧了瞧:“这位大兄弟,咱,是不是见过?”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咧,万氏打量着这突然上门来的人。 来人鞠躬哈腰,近乎拍马:“见过见过,弟媳好记性。” “弟媳?”万氏一脸狐疑,“您……怕是认错人了?” 她可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一个兄长。 她还把娘家那边的,但凡兄长,不管亲的,还是一表三千里的,年岁比她大的,那都给算进去,仔细回想,也找不出这么一个“大哥”来。 连大山慢悠悠地放下洗脸盆子,看门口自家婆娘跟人讲话也太久,“凤丫她娘,门口的,是谁咧?” 万氏这也不晓得,“许是找错人家了。” 话刚落,门外那赖汉伸手臂,边儿匆匆搁开面前挡在他跟前儿的万氏,边儿够着脑袋,把脖子伸了老长,兴冲冲地朝着连大山喊道: “大山兄弟,是我咧,朱三儿,朱三儿啊,好几年前过年时咱不是还一起喝了酒的?” 连大山还在想着哪个“朱三儿”,就听着对方说好几年前过年还喝酒,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拍着后脑勺,一脸恍然大悟:“哦哦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朱三儿……兄弟。” 话落,又一脸不解起来,“是二弟妹家那边儿的亲戚吧。”一边却不解,这八竿子其实打不着的关系,而且也好些年没有见过这朱三儿了,本来也不太熟,怎么找到他家里来了。 一想着,对方可是老宅二房媳妇子家的亲戚,一拍脑门儿,恍然明悟: “你是想找二弟媳妇吧?” 他道:“我给你指个地点。” 说着已经跑了过去,跑到万氏身旁,拉着朱三儿热心地要给指路,万氏在一旁,脸色变了又变。 昨天老宅来的女眷,闹了那么一出,本来就是胡搅蛮缠,没把她气坏,昨日趁着连大山不在,她私自做主,野蛮行径把人赶跑,只以为这幺蛾子起不来。 到了晚上,连大山还有其他人都坐下来了吃完饭,她看她闺女没有要提及白天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提及。 只当昨日让老宅那群黑了心肝的女眷吃了大苦头,她们也就歇了恶心人的心思。 没想到! 万氏脸上阴晴不定,盯着那门口的赖汉,刚刚没认出来人,这会儿这人自称朱三儿,她顿时就想起来了,瞬间气血逆流,直贯头顶,而她耳畔,她男人还在热心给人指路, 忍了又忍,要是这朱三儿不是为了昨天连家老宅那群女眷的事儿来,不是冲着她家凤丫来了,这事儿就罢了,可要是…… “大山兄弟,你误会了,我不找赵氏,我来提亲的。” 万氏耳畔,朱三儿殷勤的声音乐呵呵说道。 万氏顿时就怒了 。 “滚~!”她不理会连大山的反应,一把拽住朱三儿,不待朱三儿说啥,推推搡搡让人滚蛋:“滚滚滚~!赶紧滚!别叫我再看到你!” 连大山也后知后觉,顿时抬起手指,气得颤抖,指着朱三儿脸上:“你刚说啥!”猛地一声怒喝! 那朱三儿也是吓了一跳,先有万氏突然发怒,再有那印象中一直好脾气到在他看来有些懦弱的连大山突如其来的爆喝,当下也被吓到了。 不过刹那时间,那朱三儿就不以为然了,看着面前这对夫妻俩,心里不以为然地哼唧道:差点儿就被这俩夫妻唬住了咧。 有些不屑地瞅了面前的连大山和万氏一眼……这村里村外,谁不晓得连家的大房这对夫妻两人是个没用的? 他也真差点儿就被这纸老虎给唬住了。 “岳父,岳母,我朱三儿今儿是诚心诚意来向连家妹子提亲的。”那朱三儿嘿嘿一笑:“爹,娘,打今儿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咯。请受小婿一拜。” 轰—— 耳如炸雷,连大山和万氏双双脸上青红交加:“你你你……谁是你岳父母!” 万氏骂道。 连大山简直难以启齿的怒,这人年岁比他还大,咋就好意思开口叫他爹! “无耻!你你你无耻!”他额头青筋绷起,又气又急。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她到底什么意思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她到底什么意思啊 城郊 “大娘子,你小心些,”张二鱼在前,给身后的素衣女子引路:“前些时候,连天大雪,咱城里头倒还好,谁家空闲了,门前院后,都管着一把铲子铲了积雪。 这城郊,可没那样好了。” 张二鱼一身棉服,厚实着,头上戴了毛皮帽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搓着手,嘴边呼着白花花的雾气,不时对着身后的女子喋喋: “您啊,这大冷天,何苦起早往城郊跑? 大娘子啊,您这就叫有福不会想。 真是,真是。” 边儿说着,边儿唠叨得不成样子: “这城郊啊,可不比咱城里头,瞧瞧,瞧瞧这地上的积雪,积得厚厚一层,这好不容易出了太阳。 这一晒啊,雪倒是没有化掉多少,反倒松软的积雪变硬实了,又滑又硌脚……” 他还要说,身后那女子倒是一直乐呵呵着,旁边的粗狂大汉不乐意了,刀眉一拧,粗声粗气就喝一声: “张二鱼,你还有完没完?婆婆妈妈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谁娘们儿了?”张二鱼到底年轻,可也爱平白无故大清早就被人教训,眼珠子一转,藏了一抹小坏,伸手就指着那粗犷大汉,扭头冲身后那一直乐呵呵的素衣女子喊道: “大娘子,他骂娘们儿! 您瞧,他指不定心里就是瞧不起您!” 谢九刀鼻子里喷出白雾:“张二鱼!你再胡说八道,我宰了你!”说着就对身边素衣女子解释道:“大娘子,我可没……” 正说着话 那素衣女子站在了田垄上,清眸远眺,忽而问道:“前头就是了吧?” 谢九刀和张二鱼见这大娘子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话,也住了嘴。 两人朝着不远处看去。 “我瞧瞧,”张二鱼往前站了站,眺眼看去:“对,对,到了,前头就是大娘子名下那庄子。不错。” 几人往前去,说真,这块地不太好。 虽说,苏淮之地,水土肥沃。 但那要看,是和什么比。 与这附近其他的地比起来,连凤丫这块城郊的地,算不得多好。 他们好不容易,踩着顶滑溜的积雪,到了庄子跟前儿。 这庄子简陋。 连凤丫扫眼看了一下,当初她托人拿下这块地时,也还是走了些情谊关系的,这地面儿上,本来也建了些屋舍,说是庄子……她看着简陋的模样,说是庄子,不如说就是一排简陋的屋舍。 三个人将这附近转了转,那女子立在一间屋舍前,时不时指点着一旁的张二鱼: “这年节也不远了。 开年时候,这地儿就得用起来。 这庄子,里里外外,全部都要整顿一番,大修一下。 我原是打算年前能够让人稍微将这旧屋舍整顿一下,腾出了可以住的屋子,让那十来妇孺住进来。 本着是想着手底里的银钱有些捉紧,若把那些妇孺安顿在这里了,也好节约下开支。” 清淡的声音说着,无甚起伏,又打眼看了看周围这破屋旧舍:“看来这主意是不成了。” 心里盘算着,还是得用钱,钱从哪儿来? 原先是想要节流,连凤丫摇了摇头:“还是得找赚钱的门路。”自言自语着,说了句谢九刀和张二鱼听不太懂的话,她倒好,转身就走了。 身后,谢九刀和张二鱼两两相望,又不约而同望向了庄子入口,那女子素色的背影,跨过了破旧的门栏。 张二鱼扭头:“喂,你说,大娘子什么意思啊?” 谢九刀也猜不透,望了望那道背影,看也没看张二鱼,鼻子中冷哼了一声:“我又不是那女人肚子里的蛔虫,你去问她啊。” 说着,拔腿追了上去。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爷何等尊贵不可言 第三百五十八章 爷何等尊贵不可言 连凤丫心事沉沉,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生财有道。 从城郊回到城中,即使她不说话,跟随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依旧觉察出一股异样来。 今日的大娘子,和往常不太异样呢。 谢九刀一贯像个锯嘴葫芦,沉默的守在那女子身后,张二鱼也不与谢九刀吵嘴了。 三人一主二仆一路寡言沉默,即使路过安九爷的简竹楼时,也没大在意,从简竹楼敞开的门前路过了去。 身后,简竹楼的伙计眼尖,瞧见了那抹女子熟悉的身影,手里抓了麻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追了出来: “大娘子,这一身泥泞,是去哪儿了呀?” 只前面那女子,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后伙计的话,充耳未闻。 张二鱼伸手去,想去提醒,一侧健硕的手臂以快得难以置信的速度伸了出来,一把紧紧握住他的手,“干嘛?想打架?” 他刚不高兴起来,只见那铁钳的主人指了指前头,瓮声瓮气地说: “别去打扰大娘子,她够心烦的了。” 张二鱼闻言,歇了心思。 三人从简竹楼一经而过,却没有停一停,这本就反常。 那伙计“咦”了一声,满脸疑惑不解地边摇头,边往楼里走。 不巧,当面撞上了他家东家的,伙计“哎哟”了一声,“谁啊?” “呵呵。”头顶一声和煦的轻笑,听着和煦的很,伙计却汗毛倒立:“爷。小的可不是故意的。是那酒娘子,看着有些奇怪。” “什么酒娘子有点儿奇怪?大早上,没睡醒?”安九爷哼唧道。 “不是,”那伙计连忙摆手,急着解释:“真的!”他一跺脚:“真的呀! 刚刚酒娘子从这儿门前过,小的看见了,追出去喊了她一声,她好似真的没听见咧。以往酒娘子路过咱们楼前,可不都停一停,和咱们伙计说会儿话?今儿太反常。” 安九爷追了出去,站在门前,远远着,还能看到百多步外的三个人。 “果真……有些反常。” 寻常时候,张二鱼和谢九刀在一起,绝对没有这般安安静静地并排走一起的。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眉心蹙了蹙,转身就进了楼,往三楼去。 简竹楼的三楼,向来不对外开放。 独独一个情况例外。 “主子爷在休息,安九你有何事?”陆平铁面无私,伸出一只铁臂,拒人于千里之外,独独将安九爷拦在门外。 “这……爷若在休息,那……那便算了吧。”安九爷有些犹豫,他原本也只是听着自家的伙计说了那女子今天有些反常,第一个反应便是想来把这事与主子爷禀告。 可这会儿被陆平中途截住,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就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他怎么就把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往太子爷面前禀告? “哎呀!瞧我糊涂的。左右不过就是酒娘子刚从咱这儿路过,伙计看着她好似有些反常,不大对劲儿…… 罢了,这么点儿小事儿……” 陆平听闻“酒娘子”三个字,脸上煞气陡然浮增。 “安九,鸡毛绿豆的事儿你也好意思拿来扰了爷的清净?爷日理万机,何等尊贵尊崇,贵不可言,怎会在意……” “安九,你去那丫头家里瞧瞧,是不是遇上困扰的事情了。”门内,一道清淡的声音,透过门扉,淡淡地响起。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她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第三百五十九章 她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 百桥胡同口,连凤丫和着身后二人,还没有入内,就闻听嘈杂声。 隐约约是从她家院子里传来的,张二鱼激灵的很,“大娘子,小的去瞧瞧先。” 刚说着,就叫人拦住,“别过去,先瞧瞧是个什么事。”拧眉往窄长不见底的胡同里瞧,她还真是担心起,万一又是赵王孙李家的媒婆们。 连凤丫一想到,要还是那些见都没曾见过的媒婆,她忽地打了一个颤……满脸的无奈。 要比毅力,这些个拉线保媒的绝绝对对毅力坚定。 谢九刀是习武之人,耳力寻常人不知灵敏多少,闻听万氏的声音,连大山的怒不可解,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正说着无耻的话。 他脸色一变,陡然一只铁钳,拦在连凤丫身前,“当家的,又是冲着您来的。” 被他拦住的女子,眼中一抹了然:“果然!”下一刹那,面上又露出一丝苦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微侧首,问:“九刀,我怎么就觉着,这整个淮安城里好些人都盯着我这婚事了?” “谁叫您有钱……”话刚说着,谢九刀突然面色一变,连凤丫立刻察觉出这壮大个儿的不对劲:“我知道你耳力好,听到什么了?” 谢九刀的脸色时青时白,五色盘一样几番变化,紧抿着嘴唇不肯说话。 他这样,更反常了。 张二鱼“嗨”了一声,没好耐心地等,径自抬腿朝着胡同里跑去,边跑边嘲笑谢九刀婆妈:“有啥不能说的,不就是几个三姑六婆,赶走就是。” 谢九刀脸色更难看了,还没来得及叫住张二鱼,后者的身影,已经轻快地跃进了胡同里。 连凤丫警觉着身旁大个儿十分不对劲,瞧了一眼谢九刀,再次看向窄长不见底的胡同里,眯起了眼。 下一刻,抬脚,便不顾谢九刀的阻拦,迈进了胡同里去。 随着越走越近,那边她阿娘和阿爹,正和别人争吵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她脸上的平和渐渐地消失,唇角的弧度,几乎僵硬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连凤丫的小院里 朱三儿登门入室,好不嚣张地叫嚣道: “岳父母,您二人瞅瞅,”他说着,得意地掂了掂手掌里的那件东西: “这可眼熟儿?” 连大山不明所以,看着那瘪三儿手掌心里托着的东西,有些不解:“那是甚?” 他却没看见他身旁他婆娘万氏,脸色“唰”的惨白惨白,一双眼睛,紧紧地胶着在朱三儿手掌里的那东西上,几番嘴唇哆嗦,怒的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只等连大山一问“那是甚”,万氏如被人按下了按钮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尖锐叫道: “别问——!” “为……”啥子啊…… 连大山一脸莫名。 话未成句, “此乃凤丫给我的定情之物,也是我给岳父岳母的聘礼。”那朱三儿洋洋得意地望着对面连大山和万氏。 万氏一双眼珠子,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那东西看,眼里阴晴不定,耳朵里是朱三儿洋洋得意的声音,倏然! 万氏猛地朝着朱三儿那只手扑了过去,想要抢,却不料朱三儿浑归浑,却留了心眼儿。 “呵,”一声冷笑,那朱三儿把万氏推倒,低头砸吧砸吧嘴:“急啥,我早就料到你会有这一招。 想抢?门儿都没有!”说着还伸出手去,极度猥琐地抚摸起那块布料,笑得那是一脸无耻: “嘿嘿嘿,这可是我未来娘子的贴身物件儿。”话落,朱三儿蛮横地向着连大山威逼道: “我手里有着你女儿的贴身肚兜,她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谁家会要一个不清不白的闺女。 你们要是不肯点头这桩婚事,她可就要一根绳子吊死房梁上了。” 连大山终于明白万氏为什么一看到那东西脸色就惨白惨白,他此刻望着朱三儿手里那块小小不了,轰——的一声,耳边雷鸣作响! 望着那朱三儿,那恶人洋洋得意的嘴脸,一副吃定他们了,连大山和万氏此刻恨得抓心挠肝,目呲欲裂,要将那恶人生吞活剥不可。 身后,那小院门口,女子静静立着,淡目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贪婪嘴脸 院子里的人,依旧没有发现院门站着的人。 连大山抡起拳头,目呲欲裂,要和朱三儿拼命。 万氏虽然痛恨那朱三儿,此刻却不得不紧紧抱住她男人的身子,“大山大山,你听我说,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打死人是要偿命的。” 万氏一边劝说着,一边心里在流血,不只是连大山想要狠狠地揍朱三儿那混账东西,她比任何人都更想要这么做。 但是! 但是此刻她却不敢放开连大山,到底是和连大山过了半辈子的人,她再清楚她男人的脾性。 一直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平时一句话一个闷棍都憋不出来的人,更别谈是大发雷霆了。 而此刻的连大山,万氏眼瞅着就觉得害怕。 一双牛眼睁得铜铃一般大,眼仁儿里红色的血丝弥漫,通红通红的骇人,她是真的怕啊,怕她那从来好脾气的男人,出手不顾一切,打死了朱三儿这混账玩意儿事小,要是被关牢房咋整? 打死人,那可是要坐牢砍头的大罪啊! 朱三儿得意啊,“就是说,还是岳母大人识相,打死人那可是要坐牢要砍头的。” “我我我……”那魁梧的牛一样粗壮的连大山,那汉子,涨红了一张脸。 朱三儿却犹自不知,更加得寸进尺地把一张脸,嬉笑眉开地送到连大山跟前儿,靠近,再靠近,更是张狂: “来打啊,打啊,我送你面前,你敢打吗?” 连大山见状,怒红了眼,挣扎着要把万氏推开:“秋娘!你放开我! 让我打死这王八羔子!坐牢就坐牢! 为我闺女儿,砍了我的头也行!” 那脸上狠劲儿,着实可怕,青色经络,突突地跳着,连大山那张宽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万氏都被狠狠惊吓到,何况于是朱三儿这样的人。 朱三儿这种人,向来欺软怕硬。 别提连大山这样的老好人,就是同村里,比他朱三儿稍弱些的,朱三儿能够欺一欺。 更遑论是连大山,这个在朱三儿眼中,最最最没用的,平常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朱三儿虽然没有常与连大山交往,但他是连家老宅二房媳妇子赵氏的亲戚,往年,总能从赵氏嘴里听到连家大房的笑话,说大房这对夫妇如何如何没用,如何如何蠢笨,做得多挨骂的也最多。 脏活累活全都是这大房一家子,连带俩孩子,却也在老宅最最最不被待见。 经久习长,连大山如何无能的形象,也就在朱三儿心里成了型。 他哪儿能够想到,就是这么个人人嘴里的老好人,一口唾沫唾到脸上也吧发脾气的老实人,此刻那狠厉的模样,要和他拼命的决绝,朱三儿有些胆颤, 却见万氏拼了老命地抱住她男人,泪眼朦胧地劝说连大山不要冲动,冲动会坏事儿,杀人是要被砍头的是大罪,万氏实在没辙,她心里隐隐觉察,绝不能放开大山,不然弄不好今儿真要出人命了。 万氏一边朝着朱三儿大吼:“你还不快走?真不要命了!” 一边儿眼泪哗啦啦地拦着连大山:“凤丫她爹,可真不能够动手啊!日子才好了一些,你真要朱三儿的命?” “我就要这畜生的命!”连大山拼命挣扎开来,先前真不敢伤着他婆娘,但此刻,连大山已经恼怒得理智全无, 眼中只有朱三儿洋洋得意的那张脸,他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了。 力道一不注意,就把万氏给摔着了。 砰——的一声,万氏便被发狂的连大山给甩在了地上,顿时,两相夫妇二人都懵住了。 万氏呆呆坐在地上,连大山没成想会把自己的婆娘给摔了,一时呆滞杵在那儿僵住了。 猛地! 他陡然想起来要做什么来着,忽地一扭头,恶狠狠地盯着那朱三儿,那朱三儿心脏直噗通地跳得飞起,那是怎样一双恶如狼的眼! 那眼,恨不得将他撕碎成瓣! 看到那连大山随手抄起一旁铲雪的铲子,大刀阔斧着,朱三儿心里“咯噔”一声,脑海里突然冒出一股悔恨来。 想跑,腿脚却发软地挪不开哪怕一小步。 “岳……大山兄弟,你你你冷静……冷静……”他边说,边腿脚不受自己控制地踉跄后退,额头上脑门儿上全是冷汗。 心惊胆战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大个儿……朱三儿那张脸扭曲的不成样子。 就在那一铲子当头挥来的刹那! “连大山!你是不是要咱闺女儿子背上一辈子杀人犯的孩子的臭名声?是不是要闺女儿儿子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 万氏坐在地上,猛地撕心裂肺地朝着那行凶的连大山喝道,嗓门儿之大,喊声之凄厉,让人闻之心中一痛,难受悲凉。 倏然之间! 那铲子生生就在朱三儿头顶寸余停住。 那拿着铲子,那样毫不犹豫地朝着人头砸下去的粗犷汉子,那宽阔得如同高墙的胸膛,随着大口大口喘粗气,剧烈的欺负,混乱的一呼一吸着,就是这样的高大壮硕的汉子, 他,握着铲子的铁掌,此刻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万氏狼狈地连走带滚地,蹒跚到那高大壮硕的汉子身边,“大山啊,我也气啊,可是咱不能连累了孩子……” 哐当——一声,连大山失魂落魄地掉了手中的铲子。 朱三儿腿脚发软,曲了膝盖哆哆嗦嗦,裤裆里,黄橙橙可疑液体流了一地。 “哎妈呀……吓死老子了。”看那连大山红着眼,却拿他无可奈何,朱三儿抬起手臂,擦了一把头上冷汗。 就这一会儿时间,他就一直在偷摸着打量眼前这对夫妻,都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瞅着这小院儿的景致,瞅着眼前这对夫妇,从前都是住着烂屋穿着旧衣,如今,人前显贵。 眼底又起了贪婪。 悄摸着伸手进怀中,摸了摸那软如丝绸的布料,又看着连大山和万氏,心里估摸着这连大山是怕了,怕名声不好,他怎么就忘记了,这连大山家里,可不止一个臭丫头,还有一个小哑巴。 听说那小哑巴还在读书向学,好像还是当朝太傅大人的关门弟子。 朱三儿眼中更热了,要是能够和那贵不可言的当朝太傅搭上那么一点儿关系,他老朱家不就发达了吗! 他这人,脑子灵活,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寻思着,这连大山是个蠢的,刚才也就是一气之下没脑子才做出那事儿来。 这会儿被万氏点播开,这连大山总不能真为了一个不值钱的臭丫头,不顾自己传命根子的亲儿子吧? 这样想着,他“嘿嘿”一笑,心说:刚才自己个儿也是糊涂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这连大山还有一个前程不错的儿子。 朱三儿笃定了连大山刚刚就是一时之气,此刻再也不敢对他动手动脚了,这铲子都丢掉了。 这会儿功夫,他也不管裤裆里湿漉漉的,却又忘了刚才的恐惧和害怕,死性不改,“就是嘛,小舅子可是读书人,那可是大好前程呐。 爹,你可不能打死亲女婿啊。 照小婿说啊,既然凤丫贴身穿的肚兜,都在小婿这儿了。 不嫁我她也没人要啊,不如爹娘二老点个头?” 连大山刚刚恢复了些理智,顿时又气得抡起拳头要干架。 可这回,朱三儿不惧了,笃定这连大山不敢真对他怎么样,“又来?”上劲儿一样,把脸凑到连大山那边儿去,一次比一次张狂, “来,来来!我站着这儿不动,哼!你敢打吗……” 啪——! 这一记耳光,震天响。 树枝上的积雪,抖落了些许。 万氏呆住了,傻傻看着不知何时而来的女子,呆呆叫道:“凤丫……”眼泪却哗啦啦地涌了出来。 那女子素衣素容,清淡的很,立在那里,便生震慑。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快意恩仇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快意恩仇 朱三儿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这一巴掌,不可谓不狠。 连凤丫淡淡垂眸,眼底一丝感情都没有,静静望着地上那人,垂在身侧的手掌,掌心又烫又麻,她动了动五指,才稍稍恢复了知觉。 打人巴掌的人,尚且如此。 那被打的那个……张二鱼怜悯地望着摔在地上的朱三儿,可怜哟,这脸一边儿大一边儿小,一边儿肿成了猪头,一边儿还算好。 只是各花入各眼,张二鱼的眼中,朱三儿可怜的很。 谢九刀的眼中,却是不平静了,别人看不出来,他却是看得出来,这一巴掌,绝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家能够轻而易于的做到的。 他眼中一丝狐疑地侧首看了看身侧女子,那女子一贯面庞清冷,无波无澜……若不是相处良久,他几乎要怀疑他身侧这个女子是个练家子。 只是,他眼角余光扫到了那女子垂在身侧,半掩半藏在袖中的手,那只布满茧子的手掌,不大,瘦削,不停地在颤抖。 谢九刀知道,这颤抖,并不是害怕,也不是气恼造成的,而是那一巴掌,也几乎耗尽了那女子浑身气力……他松了心房,去了怀疑……是了,谁家正经姑娘遇上这种无耻之徒,不是使出浑身吃奶力气教训的。 而在那素衣女子的眼中,已然,朱三儿是个半死的人了。 那朱三儿懵了,万氏懵了,连大山也懵了。 “凤丫你别理会这人,爹绝不会点头这桩婚事!”连大山望着面前自家的闺女儿,看她一直盯着地上的朱三儿看,只以为她是介意朱三儿,介意这桩婚事。 “就算,就算这王八羔子手里有有有……”老实巴交的汉子,实在难以启齿,说出女子的贴身物件,说出那两个字,只能狠狠一咬牙根: “就算是这王八羔子威逼利诱,爹也不答应!” 却这一番话,朱三儿猛然清醒过来,一清醒过来,立刻叫嚣道: “你敢打我!看你嫁过来之后,我不好好收拾你!” 张二鱼有些无语,这人都已经是这样了,还想着将来报复大娘子呐……真不晓得这朱三儿人模狗样的,脑子里塞得都是茅厕里的玩意儿吧。 谢九刀已然上前,对于这朱三儿,就在刚刚,在大门口,他们目睹了一切,他不懂,大娘子为何一直隐忍不发,眼看着她爹娘被个无赖汉欺负,却一直等到刚刚个,才终于一声不发地出手教训。 分明……可以早些制住这地上的混球。 这却与大娘子平时的处世之道不一样了。 “当家的,让我……”来…… 话未落成,这之后的话语,全部都吞进了肚子里去,他身侧,那女子的身影,比他快一步举步走到正准备从地上站起来的朱三儿面前。 “凤……”万氏有些害怕地对着那走向朱三儿的女子叫道。 下一刻! 连凤丫出其不意地一脚,踹向了正从地上爬起一半身子的朱三儿心窝口……砰—— 噗通——! 刚刚爬起半边身子的朱三儿,就又摔了下去,这一摔,比刚才更狠,他身子飞出半个人的距离。 “你你你敢……” 朱三儿强自不信,这毛丫头敢对他做什么。 女子却已经几步又立在他身前,连给他说完一句狠话的时间都没有,众人都不明所以,却在眨眼的功夫,连凤丫不声不响地高抬起脚,重重往下一跺,狠狠跺在了朱三儿的右手臂上…… “啊——!!!!” 这一天,四方邻里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凄厉堪比动大刑的凄惨喊叫声,从连凤丫家里的院子里传出。 万氏被吓得跟着“啊”的叫出一声,连忙抬头去看院子门,陡然想起来什么,眼中惊慌不定地朝着一旁同样已经呆滞的连大山招呼着: “她爹!你还愣着干啥!快!快去关院门!” 连大山令行而动,“奥”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他还没弄明白万氏的意图,却已经跑过去“砰”的一声,把院子小门砸上了,又落了门栓。 小巷里,安九爷等到院门关上,才又匆匆地又跑到了小门口,看着面前被关上得严丝合缝的院门,安九爷心惊胆战……“这不是要弄出人命吧……”自言自语着。 却也不敢离开,又看不见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把耳朵凑近了那木门门扉,竖着耳朵去听里头的动静。 “这张二鱼最好机灵点,可别真弄出人命,该拦着的时候可得拦着啊……”他一边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一边喃喃自语。 万氏爬了起来,“凤丫,你你你……要做甚啊?”她也是怕啊,难不成,今儿个他们家真的要弄出个人命官司来不成? 却把朱三儿恨上了,要不是他,他们何至于如此! 朱三儿看着万氏来,想着万氏要做和事佬,心里那点儿发憷也散了些, “就是啊,总不能真要我命吧,你可得想想你这无用的爹娘,还有你那个哑巴儿的弟弟,还不赶紧把脚挪开,老老实实地给我赔礼道……” “九刀,”他话未说完,只听女子清淡的声音微凉响起:“匕首。” 后者眼皮一跳,抬眼看了一眼那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疏离淡漠的女子,虽心中一丝迟疑,却还是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来, 盯着掌中匕首,这还是他和那女子北上往陇右去,在陇右的卤盐河沟里,他当时丢给那女子用来凿卤盐块的那把。 今日……却是要见血了吗? 谢九刀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牛眼的时候,不加犹豫,如训练有素的将士,大步走到那女子身侧,手一伸,摊开了手掌,赫然,一把不起眼的匕首,入了眼帘。 朱三儿看着真刀实枪,终于有些发憷了,即便如此,此刻还逞强,“你不敢……” 噗嗤——刀刃入肉的声音,快很准,丝毫没有犹豫。 “啊啊啊!!!”杀猪样的嘶吼震得周围树上的积雪又掉了一大块。 万氏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大叫一声,腿脚发软,连大山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婆娘,这才避免了万氏吓得腿软倒地。 那柄匕首,就插在了朱三儿的右手掌心中,穿过了长肉,连手掌带刀子,钉在了泥地中,刀身剧烈地晃了十数下,“嗡”的一声,不动了。 “杀人了——!!!” 刺啦——一声,刀子又被一只脚,踩下去了几分。 “啊——!!!” 连凤丫垂眸淡目觑着地上挣扎痛苦的朱三儿,向来淡色的唇瓣终于动了动:“疼吗?” 朱三儿看这臭丫头一副事不关己,还能如此淡然地问他疼不疼,心里顿时来火:“废话,能不疼……”吗…… 那只绣花鞋的脚,又用了三分力,刀身又向下没入泥地里几分深。 “疼疼疼——姑奶奶,我疼!你松脚啊!” 朱三儿这次不敢耍滑,也不敢有怒气……哀求着。 “疼就好,”女子垂眸,淡淡说道:“疼了才晓得怕,怕了才晓得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她淡淡抬眸,“还喊吗?” “不,不不不,不喊了。”朱三儿艰难地仰头,无比恐惧盯着面前女子……这是煞星吧!是吧是吧! 女子的脸上终于不再无动于衷,有了一丝松弛,就在朱三儿以为没事儿了时候,突然! 他胸前衣衫被人飞快扯开,“刺啦”一声,发出一声裂帛声响:“你干啥……” 下一刻,只见那女子从他衣襟里拿出一块布料。 连凤丫蹲了下去,就蹲在朱三儿跟前儿,掂了掂手中的东西,略苍白的唇,不太乐意地勾出一道弧度,清澈的眼眸掠到了朱三儿脸上,扯了扯嘴角: “说说,哪儿来的?”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袁云凉 旁人也是一惊,万氏和连大山双双愣住……是呀,这种女子贴身物件儿,这朱三儿从哪儿得来的。 朱三儿神色有些不情愿。 “不肯说?”女子微一挑眉,望着那朱三儿,似笑非笑。 这一幕,落在朱三儿眼中,却是心里一哆嗦,一想到这小姑奶奶什么事儿都敢做出来,他再也管不着其他的了,忙说道: “我说,我说我说,”他动也不敢动,一动,右手就撕裂的痛:“是,是,是赵氏。” 身后,连大山忽地抬起了头,牛眼瞪得铜铃大,一副不敢相信,万氏回想起,不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吗,那天老宅来了仨女眷,还有俩孩子,她左思右想,终于察觉到问题出在哪儿了,一拍大腿: “是连大宝和连小宝!” 当时大人们在院子里争论的不可开交,她被气得前仰后倒,只想赶紧把这讨债的老宅来的都给赶出去,再也不想见到,谁还会想到那俩小孩儿? 连大山在一旁问是怎么回事,万氏只得小声给连大山解释,把那天连家老宅他老娘领着二房媳妇子和他那最小的妹子,来她们家找茬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你咋没告诉我?” “我这不寻思着事儿都解决了么。” 俩夫妻窃窃私语、 那边个 “哪个赵氏?”女子声音清淡:“说清楚了。” “还有哪个赵氏……哎哟!小姑奶奶,我给你磕头了,别再踩那刀子了。我快痛死了。”朱三儿再不敢顾左右言他,“你家老宅的,你亲二审赵红霞赵氏!” 一抬头,汗涔涔的流下来,刺疼了眼珠子,胡花了眼,却不小心碰触到了那女子一双清澈的眼睛,那眼中的冷意,吓得他又一哆嗦, 这下,也不用连凤丫多问了,三下五除二地把他如何和连家人接头,又是如何得到那女子贴身物件,在哪儿什么时候,当时还有哪些人在场的,他都给一五一十交代个清楚了。 连凤丫眼中毫无波澜,听闻朱三儿交代的这些话后,丝毫没有感到诧异,那张素色面容上,依旧平静的很。 谢九刀靠的她最近,将她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虎目瞬间闪过惊疑,定定望着那女子平静如水的面容,顿时,恍然大悟……是了,这女子肯定早就已经猜到了一切。 所以此刻所有人都惊诧到的时候,她依旧能够心如止水平静淡定。 却见那女人在朱三儿说完一切后,一扭头,望向身后:“都听明白了吗?爹。” 她却并不在乎连大山的反应,不等连大山作答,又平静地转回去,垂眸盯着地上的朱三儿,把手伸到朱三儿面前,摊开,露出里面的布料:“你想要这个?” 朱三儿哪儿还敢要啊! “不不!我不要不要,别给我,我不要了!” 他惊恐不定,眼中的恐惧是个人都能够看出来,此刻他已经悔不当初,后悔怎么惹谁不好,惹这个姑奶奶。 不过是片刻之前,他还在做着美梦,梦想娶了这新丧的小寡妇,一朝富贵荣华坐拥金山银山。 但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敢招惹这眼前的女子。 连凤丫不置可否地鼻中喷出一声轻笑,出其不意的出手,“刺啦”一声,拔了那深入朱三儿掌心中的匕首,伴随着一阵杀猪声的痛呼声。 “九刀,”她下巴努努谢九刀:“屋里端个炭盆来。” 谢九刀依言而行,去而复返,炭盆正烧得旺,那女子手一扬,手中那布料,纷纷扬扬,落在了炭火上,火苗猛地一蹿,须臾之间,烧了起来,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渐渐烧成了灰烬。 连凤丫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扫了朱三儿一眼:“你可以滚了。” 这话要是先前万氏对朱三儿说的话,他一定会找茬,但此刻,却如临大赦,顾不得右手的伤痛,拼了命地爬起,连滚带爬地踉跄出,这个让他一辈子都不敢忘记的噩梦之地。 捣蛋的走了,该消停了。 不大的院落里,杵着五个人,却反而静得反常。 剩下的,便是炭火烧旺时,偶尔爆出的“啪嗒”声,却更显安静。 好半晌 连凤丫打破了这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氛围: “爹,”她缓缓抬起头:“这一次,你要怎么抉择?” 一直以来,对着那边儿种种行径,偏心、欺压、诋毁、陷害,联合外人打压, 她虽回回都回敬了回去,却也回回都留了情面。回回都手下留情,是看到她爹在乎他们,在乎他的父母兄弟。 她爹既然在乎他们,她便手下留情。 她声音无波无澜,柔和,但平静:“我要去一趟连家老宅。” “你别去,我去。”仿佛从喉咙里闷出来的粗嘎,连大山默着一张脸,一言不发闷头就出了家门。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沉默着。 “她爹……”万氏来不及叫住,那高大壮硕的背影,就已经在院门门口一闪消失。 连凤丫的视线只来得及捉住那道宽厚的背影,眼中一丝诧异,稍纵即逝。 随即,缓缓收回视线,垂眸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万氏催促道:“咱快去把你爹追回来。” 连凤丫安抚住担忧的万氏:“人早跑远了,还追什么?” “可……” “爹这回像个男人。娘该高兴。” 万氏一愣,回味这句话,砸吧着嘴,似乎琢磨出味儿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你爹啊,从前就是太惯着那边儿了。” “就是呢,娘,饿。” “娘给你盛大米粥,再配上咸菜,大饼子,吃得热乎乎。” 万氏一听闺女儿饿,一股脑就把连大山给忘脑后去了。 几人进了屋。 这小小院落,西角的围墙,一个人影一晃而过。 院墙下 “主子,您在笑什么?” 他身侧,锦衣云纹的男子,勾了勾唇角:“这可比戏台子上演得有趣。” “也是,这闹腾一场的戏,确实比戏台上唱大戏有趣呢。” 公子手中摇扇晃了晃,笑眯眯道:“不不不,有趣的不是戏。” “那是什么?”总不能是那个拿把小刀子吓唬个老混蛋的黄毛丫头吧?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院子里,自然,有院墙挡着,是看不见里头的。 “斩墨,今儿话真多。”锦衣云纹的男子前一刻还笑得和蔼从容,下一刻,神情不复,敛了笑意,淡淡道。 他身侧那手下顿时神色一凛,大冷的天,额头上出了好一层汗:“属下多嘴。” 锦衣的男子“唔”了一声,又不太在意的,扇子挥了挥:“这次就算了。”稍走几步,站在转角处,藏了身子,视线落在院门处,见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咱们也走吧。” 斩墨“是”了一声,亦步亦趋,紧随在锦衣男子身后。 袁云凉在那小院门口,微微顿住了一下,看着侧首扫了一眼那两扇紧闭的门板,嘴角百无聊赖的勾了勾,复又行步而去。 出百桥胡同,转角进主街,与一人擦身而过。 “烦请,挡着路了。”袁云凉声线清和道。 安九爷侧首一看,后面挺拔修长的一个身影,他匆忙赶回简竹楼去,路上却遇到老熟人,被拖住行程,就在这街上,寒暄了三五句,果真是挡着路了。 “抱歉抱歉,这就给公子挪开道,”安九爷边说边往旁退了退,手一伸:“您请。” 却见那穿着打扮尽是不凡的男子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举止优雅,行步而去。 看那背影,身条挺拔,气度不凡。 正和安九爷说话的那位赞叹道:“这淮安城什么时候有这等人物?” 却见安九爷睁着一双老眼,一直盯着那人背影瞧,他伸手拉了拉:“老安,你也觉着这人不似寻常之辈?” 安九爷“唔”了一声,含糊道:“确实鹤立鸡群。”一双眼还盯着那个越来越远去的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轻声自言自语道。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开源 第三百六十三章 开源 那天过午,连大山带着一身伤痕回到家,万氏看到什么都没说,让人去请医馆请大夫。 又一声不吭地递热茶给他。 到下晌的时候,连凤丫听着张二鱼絮絮叨叨,讲她爹去在外头干的事:“咱老爷,硬气。” 原是上午的时候,连大山一声不吭闷去找连家老宅的人。 连老爷子和连老太太还一句话都还没说完,连大山就闷头不响踹了二房的门,拽了里面的连二才就是一通胖揍。 是真下了黑手,专门往痛的地方打,人身体哪儿薄弱,他那铁邦邦的拳头就往哪儿落。 惹得一旁的女眷尖叫连连,赵氏尖叫着扑上去,去拉扯连大山,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顺道还把不在场的连凤丫给骂了,骂作了小寡妇,将来有她苦果子吃的。 这下子,连大山落在连二才身上的拳头,那就更不长眼睛了。 连二才也不是傻的,在屋子里躲躲闪闪,赵氏又在一旁拉拉扯扯,连大山打不痛快,也不对着连二才了,一转身,拎着赵氏的衣领子,就跟拎着小鸡崽子似的,往门外一丢。 也不吭声,虎着脸又进屋去胖揍连二才。 这一通闹腾,自然引来了连家其他的人,连老太太那是一个心疼得不得了啊,连老爷子当下就沉了老脸,站出来主持公道。 但无奈,无论老爷子在这个家中向来的威严也罢,还是老太太胡搅蛮缠耍混,今天个,这些个招数,一个都不管用,连大山丝毫不停手,一拳一拳落在连二才身上,直到半人打得趴地上,这才收了手。 但在这过程中,他也受了伤,连二才不是小破孩儿,光站着挨打的,人家也不傻,自然要还手,更别提,一旁还是一个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连三福,时不时下黑手,出手的角度尽是刁钻,也龌龊。 连大山眼角下就是连二才拿屋子里摔碎的破碗划伤的,滴溜溜地流了不少血。 这是看得见的伤,还有衣服下看不见的,暂且不提了。 打完了人,他收手了,转身就走。 连老爷子重重喝道:“站住!” 连大山脚下顿了下,却没有回头,连老爷子眼神阴沉沉的盯着他那大儿子的背影,“打了人就走,没个说法?” 连大山这才转过头,给了连老爷子一眼,却没给连老爷子什么说法,牛眼又落在“哎哟哎呦”叫着恶狠狠盯着他看的连二才,丢下没头没脑的一句: “管好你婆娘。”瓮声瓮气道,说完闷头就走,头也不回。 倒是留下连家一家子心虚着。 其实连大山也没说清楚明白事情来龙去脉,可这人心有鬼,自然就都心虚了。 赵氏多嘴多舌道:“瞧把他能的,不就是运气好,还不就是吃软饭吗。” “你闭嘴!”连老爷子啐道,凶狠狠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瞪着赵氏,指着连二才: “笑得你男人为啥挨这顿打么?” 赵氏心道,关她啥事啊这顿打还能算在她头上? “老大今天是带着气上门算账的,本来挨打的该是你。 你一个女人,他一个爷们儿不方便动手。 你既然是二才他婆娘,合该这顿打落在二才头上了。” 连老爷子说道,转头走到连二才跟前儿,手里的烟杆子,重重敲上了连二才的肩膀上:“管束不好自家的婆娘,老大教训不了你婆娘,就教训你了。 你也别再想,为啥挨这顿打。 回头好好管教你这惹事的媳妇儿吧。” 连老爷子摇摇头,腿脚还算利索地进了他自己的屋。 老太太本来还想要啐骂大房一家子心狠,大儿子被他家的婆家娘们儿怂恿,学坏了,还要连老爷子去给老二家的做主,一定要去大房一家讨个说法不可。 却见老爷子意兴阑珊,分明是不想再插手这件事了。 老太太到底是和老爷子过了半辈子的枕边人,这点了解还是有的,顿时只能歇了这个心思,心里那憋屈没处去,化作怒意,全部对着始作俑者的赵氏去了: “就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老太天手指头指到了赵氏鼻子尖儿:“那朱三儿是你娘家嫂子的兄弟,和咱们连家有啥子的关系!害我儿子被打。丧门星的玩意儿。” 骂咧咧地也回自己屋去了,留下赵氏气得肚子疼,一跺脚: “啥人儿啊!当初你们不也眼红那臭丫头手里的秘方子,不也迫不及待么。”这回倒好,全怪她了。 至于连老爷子为啥现在突然的不想再蹚这浑水,那也还是昨夜里,他宝贝孙子连海清跟他说了一番话……可不能够因小失大,就眼红着那点儿钱财,他家海清科考进举才是正事 此为前话。 此刻,连凤丫一边儿捣鼓着手中的东西,一边儿听着张二鱼叽叽喳喳。 他张二鱼倒是越说越兴奋,那女子却只是是不是“嗯”一声,应付着。 终于个,谢九刀看不过眼,喝住了还要说的张二鱼:“没瞅见当家的无心听你说这些家长里短?” “嘿你……”张二鱼不服气,正要怼回去时,才觉察,他周围,已经摆了一堆古古怪怪的器件:“大娘子,你这是捣鼓甚?” 女子却不言语,一边儿手里继续捣鼓。 “咋这么多猪油咧!”下晌的时候,张二鱼出门子去,他自然不知道连凤丫让谢九刀去买了一板车的猪肉来。 特意吩咐了,整只猪杀好了,一同买回家。 等谢九刀把杀好的整猪买回来后,却又让谢九刀把肥的瘦的分剥开,又从猪肚子剥了猪板油一起,就在这厨房里,就着家里那口大锅熬起猪油来。 这事儿她已经驾轻就熟,家中隔断时间就会买一板车的整猪回来,剥离了肥瘦,瘦的腌制,肥的熬猪油,旁人看了也不会起疑心。 岂知连凤丫熬猪油,为的不是吃,是提炼出甘油来,每隔一段时间,得到一批甘油,存放好,用于之后的果酒去单宁,也就是去粗酿制的果酒中自带的苦涩。 但今日,连凤丫要的不只是甘油,她这一次的目的在于另一样东西的制作…… “当家的,您这到底捣鼓的是个甚啊!”张二鱼心急问。 “家里不是缺钱了?”连凤丫站了起起来,扫一眼张二鱼,指着那黏腻腻的大锅:“价值千金。” “就这???”张二鱼一扭头,不相信的惊呼道。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万籁俱寂时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万籁俱寂时 连凤丫就在张二鱼和谢九刀不相信的眼神下,径自有条不紊地做着她该做的事儿。 张二鱼看着那一坨黏糊糊软坨坨的玩意儿,被一勺子一勺子的盛起来,放进了家里吃饭的碗里。 “当家的,这晚上,咱还怎么吃晚饭啊。” 连凤丫黑了脸,自己个儿看着这家里能够使上的碗,都使上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今天准备的有些匆促,按理来说,她该使人打造专门用来凝固皂体的模具去。 “上馆子吧。” 也只得如此了。 正说着,院门“吱嘎”一声的声响,还没等人进来,他们三人在这厨房里,就已经听到了江老头儿和褚先生的声音。 “竹心还没回来?”万氏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快了。”连大山看了看天色,他儿子今天大早就去了闻太傅的府上。 说时迟那时快,这才眨眼的功夫,连竹心就和褚先生江老头儿俩,前后脚的回了家。 院子里,万氏欢喜得眉眼都露着笑,擦了擦手:“饿了吧,等着,娘去做晚饭。” 大灶旁个,连凤丫远远儿听着这话,脸上就露出了迟疑,望着那一堆被她用作它途的东西,迟疑间,万氏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哎哟娘呀,这都是做甚咧!” 万氏跑将地奔上前来,就看着那还在冒着泡,里头浅浅一层浑浊粘液的大锅,一扭头,又看着旁个摆了满桌的瓢瓢碗碗,张着嘴呆滞了: “这这这……这还咋吃饭?凤丫,你这是做啥呀,哎哟,弄得满厨灶都摆满了。” 说着话,就已经动起手来整理,万氏向来手脚勤快,“哗啦”一下子顺手就倒掉了一碗皂液,眼看那第二碗也不保了:“这脏乎乎的啥脏物。” 连凤丫都没她快,连忙叫道:“娘!不能倒!” “诶?” 万氏不解。 “娘,那可不是啥脏物,那可是一两银子!” 万氏倾倒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僵直了:“一两银子?”她有些怀疑自己耳朵,望着连凤丫迟疑地问道。 “对,娘,那可是真金白银啊。” 话未说完,连凤丫就看到她娘万氏忙跑到门口,蹲下身去:“你早说啊。这可是钱,你咋不说咧。” 边儿责怪连凤丫,边儿用手囫囵将地上黏糊糊的玩意儿给刮进碗里去。 “娘,别弄了。算了。好在您老只倒掉一碗。”连凤丫去拉万氏起来,万氏却不肯,身后挥开身后她亲闺女儿: “这可是真金白银,咋能算了,不行不行,我得给捡起来。” “脏了,弄起来也不能用了。” 这一番折腾后,连凤丫一家子,今天去吃馆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 月上柳梢头,难得今日隐隐约约露出微弱的月牙影子。 万籁俱寂 城中一个两间格局的破旧院子里,三道黑影出现在昏暗中。 无论是引路的老者,还是那气质雍容却疏冷的男人,亦或者是男人身侧半人距离,紧随其后的精健侍卫,这三人,都与这破败寒酸的小院格格不入。 哆哆—— 哆哆—— 屋子里的人,一脸没好气地喊道:“谁啊?” 哆哆哆—— “敲!敲敲敲!我告诉你,王老四,老子没钱,你天天夜里找上门,也没用——诶?你们是?” 门被人不客气地拉开,里面的人看到屋外三张陌生脸,顿时摸不准了:“是王老四让你们来催债?” 敲门的老者没吭声。 屋里的人就要关上门。 突然一道如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就是他吗?” 这声音雍容但透着清冷,屋里的人心口慢跳了半拍:“你是……” 话未说完,就听敲门的老者,说了一声:“是这个人。” “三更半夜的,你们到底找我干啥……”来着…… 他话再一次被人打断,只听那道清冷的声音,平静地说了句: “你可以走了。” 那老者立刻退开,转身就走。 “朱三儿?”薄唇微动。 “我就是朱三儿,找你爷爷干……啥?”那最后一个字,声音都丧在了喉咙里,朱三儿仰着脖子,看呆了面前的这个男子。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杀意凌冽的二爷 第三百六十五章 杀意凌冽的二爷 朱三儿看着面前的男子,看呆了去……他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人,尽管这是个男的。 身后陆平恼怒,这混蛋看着爷的眼神,怎那般猥琐,一只阴沟洞里的老鼠,也配目睹爷的真容! 手指捏得嘎嘣响,陆平觉得他拳头痒。 刚要动手时,警觉一股杀气毫无预警地突然从他家爷身上迸射出来。 陆平自小跟随在二爷身边,他眸子骤然一缩,瞳子剧烈收缩之下,心里冒出一股寒气……他太了解他家的主子爷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此刻才会如此胆寒,这一刻,从心里深处涌出来一股深深的恐惧……爷向来冷漠,对敌时杀气起,但却从没有一次如这时一般,杀气浓烈。 他挑眼看向对面那朱三儿……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地痞无赖,爷却对一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寻常人,如此杀意凌冽。 微弱的月光下,陆平眸子微不可查的一烁,身子一闪,急促一声,喝:“爷!我来!”身已闪至二爷身前。 一把长刃出鞘,兵器透着寒光,一闪之下,在朱三儿恐惧目光下,陆平的刀锋朝着他脖颈…… “退去。” 突然一声清冷声音,长久以来,行程了令行静止的习性,陆平手里的刀刃,在听得那声清冷之声后,生生停在了朱三儿的脖子边,好半晌……“爷……”陆平犹豫,瓮声喊一声。 一道身影,挺拔硕长,踱一步,“孤,亲自动手。”那挺拔背影稳步迈向前,面无表情道。 “咯噔”一声,陆平眼底划过不敢置信……就这样的人,主子爷要亲自动手?! “这种脏物,何须爷您屈尊降贵,还是属……”装作若无其事,陆平嬉笑说道,却被那股来自身后之人身上散出的重重威压之下,声音陡然戛然而止, 陆平眼中闪过一抹不甘,“刺啦”一声,收了剑刃,很是不情愿地退到一旁去。 朱三儿早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到尿裤子,哆哆嗦嗦地腿软,后知后觉一般,退到屋里,拉着屋门,哆嗦着手脚要关上……门外突然一根韧力,那门就被屋外之人,举重若轻地推开了。 吱嘎嘎——破旧的木门发出悠长的声音,停在朱三儿耳朵里,却是地府的催命符,噗通一声,跪下来了: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一切,归于了平静,朱三儿依旧跪着,直挺挺地跪着,只是,再也无法开口。 陆平看着这一切,眼底惊疑不定……这地痞无赖朱三儿是被冻死的,死得不能够再死的死。一招致命! 爷……竟然以寒冰掌一掌冻死了一个寻常人! 他又抬头偷偷看了看他身前人,主子爷站在那里,他却感觉到,主子爷身上的煞气渐渐消散。 “陆平,” “属下在。” “把他,”清淡的声音说道:“扔到连家老宅的井里去。”不再看一眼地上的,二爷已经转身离去。 陆平微顿了下,下一刻:“是,属下遵命。” 话落,伸手飞快拎着已经死透的朱三儿,夹在臂弯里,身子一闪,便出了这破旧的屋子,夜色中,黑影奔波。 矮墙拦不住一个会武之人,兔起鹘落,人已经立在院中。 一道黑影站在井口边,望着深不见底的井,又看一眼死透了人……嘎达嘎达,指骨不甘地捏动,依旧抚不平内心的烦躁……那女人,那村姑,怎么就是阴魂不散! 微弱的月光下,一口黑嗦嗦的井口,噗通——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这女子又成长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这女子又成长了 活生生的人,要是掉进了井水里,第二日多半是要被人发现的,因着淹死的人是会浮到水面上来的。 活人,落井了,肺部里是有空气的,加之脂肪之类的一起,这才能够在短时间里浮上来。 可是朱三儿是活活被冻死后,才丢进了水里的,死人落水,可不比活人。 这一日清晨,连二才是最先起的,打了井水准备烧开锅,也没发现这井里的变化。 连老爷子身上的,穿戴整齐唠,推开他和他婆娘的屋门,走了出来,刚好看见了二房的,有些不大确定地问: “昨儿晚上,院子里好像有一声声响?” 连二才一扭头,便看到他老爹精神抖擞:“爹,你指定是昨天做梦了。” “你就一点儿没听见?” “听见啥啊?”连二才不以为然,正好连三福也起来了,连二才看着就问:“老三,昨晚你听着院子的动静了吗?” 连三福摇着头,一脸不解:“昨夜里,有什么动静?” 连二才往他爹那边一摊手:“爹你看,老三也没听到动静,我就说你是睡迷糊了。” 说着,兄弟二人各自去忙各自事情了。 留下屋门口,连老爷子左思右想,眉头松了又皱起,皱起又松开……“不能啊……难不成真睡糊涂了?”自言自语道。 瞅了一眼那井口,昨天那声响不大,闷闷的一声,但连老爷子听着,仿佛是水声,可要说是水声,又不太像。 迈开老腿,半狐疑半不解地走到井口边,绕着井口走了两圈,眉心紧紧地蹙着,昨夜里,就没个人听到声响,也怪他贪暖和,起不来塌了。 带着迟疑,够着脑袋,伸着脖子,往井口里看,天光大亮,站在井口,倒是能够看清楚井里头,若真有什么,也能瞧见。 “爹,你站井口,瞧啥咧?”连二才在厨房门口问道。 “没,”连老爷子转了脑袋,同时松了一口气:“没看啥。”看来是真睡迷糊了。 …… 简竹楼前 “呀,连娘子来了,稀客。”跑堂的刚开门,这一天的营业,也就开始了,“您是见安爷吧?小的这就去叫。” 他前脚刚准备去叫安九爷,迎面身着貂皮大袄的安九爷,笑脸慈和: “我说呢,今儿早上早早就听到喜鹊叫了,原来是有贵客登门。” “您抬举。”连凤丫抬脚步入店堂里,摘了身上挡风的披风,身侧的粗犷汉子,熟门熟路地接过。 她顺手理了理乱发,一回身,侧了半边身子,“九爷有空?” 安九爷没答,笑呵呵地上前去,老眼瞅了一眼谢九刀规规矩矩捧在怀里的女子披风: “隔壁成衣铺的吧?” 又点评道:“针脚够密实,用料却是差了些意思。”一抬头,问:“怎不用狐皮,那才叫顶好。又暖和,又好看。” “都是一样穿,我们寻常百姓,比不得富贵人家。” 清澈的眸子,落在安九爷的身上,“九爷这身貂皮好气派。不便宜吧?” “还好还好。”安九爷笑呵呵着,转眼就话锋一转:“我说,连娘子,可别说一件狐皮披风,就是十件,你想要,还怕没有? 光在老夫这儿,每个月的分红就是一笔不少数额。” “别,您老可别说笑,真穷。”她笑,扬了扬眉,又冲着安九爷努努下巴,示意道: “屋里说?” 安九爷诧异下,也仅仅是微一愣,随即点头:“行,二楼有包厢。” 又冲跑堂的小二吩咐道:“备一壶热茶端上来,再送上些吃食。” “诶,得嘞,东家您瞧好,小的这就去。” 小儿屁颠儿屁颠儿往后厨去。 几人相继前后步入二楼,进了包厢。 包厢里 “九爷,我就不卖关子了。” 安九爷原本还想要与这女子周旋,想要看看这次她又是为了何事而来。 却倒是没有想到,这女子今次却是不绕弯子。 他脑子里刚想着,就听那女子清朗的声音唤一声:“二鱼。” 张二鱼应声向前迈出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着个什么东西。 连凤丫接过,往桌上一拍: “九爷替我掌掌眼,这值几多钱?” 安九爷瞄了瞄桌上那一团油纸,眼中一丝疑惑,伸手拨开那油纸,“这是何物?” 正巧,跑堂的小二端了吃食来,“东家,连娘子,茶水都备上了。”边儿把木托盘里的热茶和三叠吃食,往桌上放,边儿说道。 “小二哥,跑堂的时候,有没有脏乎乎的麻布?” “有,当然有。连娘子问这作甚?” “拿一条来。” “那可不行,那玩意儿,不仅脏,还油乎乎的。怎么能够脏了连娘子的手?” 连凤丫不说话,一旁张二鱼机灵着:“我家大娘子要,你就去拿呗。”又补充道:“越脏的越好,对,还得再打一盆清水上来。” 小二瞅一眼张二鱼,猜不透那意图。果真下楼去拿了条油乎乎的麻布和一盆清水上来。 安九爷倒也不做声,只是越发不明白这女子的意图了。 他这回倒是安静地看着就好。 他看那女子也不嫌脏,那油乎乎的麻布,又没洗过,还是用了老久老久的了,他自己个儿看着就有些嫌弃,那女子倒是一点儿都不在意,伸手拿起那麻布,浸润到清水里。 “你这是……” 又见那女子拿起油纸包里那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儿,在麻布上搓搓洗洗。 “这是这是……”渐渐的,随着那女子动作,安九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油乎乎的最难洗了。 平时用皂角树结得皂豆,磨成粉末来洗,穷一些的人家,用的草木灰。 安九爷那老眼都快瞪出眼眶来了,一点儿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 “可真干净……”自言自语赞叹了一声,陡然拔地而起,身后的椅子因着动作剧烈,哐啷一声倒在地上: “你怎么做到的?!” 连凤丫洗净了手,接过谢九刀默然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了手上的水珠,这才抬起了头,却不答安九爷,反笑问: “九爷觉着这能值几多钱?” “价值千金……不!万金……不!比万金更多!”安九爷呼吸急促,他虽是替二爷办事的,却也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人, 精明如安九爷,怎么会不晓得眼前这物件,一旦出世,就会被那些名门望族,权贵之家热捧。 随之而来,便是富庶人家,讲究的书香门第,富绅之流追捧。 连凤丫笑而不语,却一双眼,清澈着,望着激动得脸庞红通通的安九爷。 此时,安九爷刚触到这女子笑而不语的眼神,才陡一个激灵,瞬间理智了,他咳两声,以演示之前的失态,正色道: “连娘子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连凤丫眸不动,心中却是赞一声:上道! 和聪明人合作,向来不需要多费唇舌。 如此,省却许多功夫。 “九爷英明。”拍一句马屁,她拿一双眼儿,笑盈盈地盯着安九爷的脸上: “我出物,九爷出力,所有盈利我六你四。”她也不绕弯子: “九爷知晓,任何买卖,皆有成本。”这一句话,两重目的,一来是定下分成获利的比重, 二来,顺道解释,为何她六安九爷四,也省却对方心中因这一成比例而生出的不快,对她有了芥蒂。 安九爷闻言,一笑而过:“自然。” 连凤丫这才又续道: “民妇的眼界尚浅,不及九爷见多识广。 民妇的人脉,比不得九爷交友广泛。 物,民妇出。 怎么卖出去,就靠九爷您的手段了。” 一件新的东西出现,虽好,却也需要花费许多精力推出,人们了解了东西的好,才会掏腰包。 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也是为什么她找安九爷合作的原因。 谢九刀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样好物,她不一人独享。 安九爷哈哈大笑起来: “丫头,你这算盘打得好,你出物,老夫出力,顺道用上老夫的人脉。” 虽这样说着,安九爷却不是真气怒。 连凤丫垂眸,一礼:“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无论你我,都会赚的盆满钵满,”话落,一扬眼皮,一抹灵动的精光:“九爷,难道不是吗?” 安九爷收了笑,静静打量面前的女子……这女子,又成长了。 从前聪慧之余略显稚嫩,如今,更沉稳了。 “何时供货?”他问。 连凤丫闻言,眼睛一亮,这生意,十拿九稳了。 “七日后。”她的模具,需要时日制作。 “好,七日后,老夫亲自去取货。” 说着,伸手摸上桌上那块东西:“这一个,老夫留下了。” “自然。” 在连凤丫离开前,安九爷最后问的是:“此物,何名?” “皂。”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于连凤丫一家子而言,却是充实而忙碌的。 外界依然盛传着酒娘子连大家被夫家休弃的传言,谣言甚嚣尘上,传着传着便变了味儿。 开始掀起一股对于酒娘子连大家十分不利的传言。 说的是,这酒娘子连大家是个丧门星,克夫命硬,她那夫家就是因为嫌弃酒娘子连大家克死自己男人,所以才会急匆匆地丢下一封和离书, 那是因为人家夫家那边的人,怕她命硬,再克死夫家其他的人,急着撇清关系。 总之,就是,那夫家十分嫌弃这个命硬克夫的女人。 不知这传言是从何传出来的,只这传言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一下子,闹得满城皆知,甚至于,走商的商人小贩,都把这传言传到了附近的城镇。 以着这传播的速度,不消一个月,怕是苏杭之地,都要知晓了。 起初,有人不认同这说法,提出质疑,说,如果真是酒娘子连大家的夫家嫌弃她,为何不直接一封休书,休掉就是,怎还给的是和离书。 这质疑一出,立即就有人反驳道,说是那夫家还是忌惮酒娘子连大家的,毕竟酒娘子连大家有那当今圣上亲自赐下的忠义牌坊。 再者,这酒娘子连大家如今在城中颇有名气,家中又是经营生意的,多多少少是要认识一些有能耐的人,要是真的不顾全酒娘子的颜面,一封休书过去, 真把人给得罪狠了,那万一被报复呐。 总而言之,不是休书,而是和离书的缘由,那就被这些个人一板砖定了性:那是顾全酒娘子连大家的脸面啊。 得出来的结论就是,酒娘子连大家命硬克夫,克死了她男人,被夫家人嫌弃,第二呢,就是,那夫家还是个好人,到底还是顾全了酒娘子连大家的脸面,做的够仁义了。 这样的风言风语,传的热火朝天,闹得满城风雨的。 这一切传言,无论传得多么难听,在连凤丫家的小院子里,却是一片平静、祥和。 万氏和连大山暗自焦急在心中,却不敢当着他们闺女儿的面提一个字,怕他们家闺女儿想不开寻死。 万氏和连大山的想法也没错儿,就说这时代的女子家,要是落得这样名声,哪有还能活在世上的颜面, 十个有十个都得自尽,以明志,落得身后清白之名……好歹若是真自尽寻死了,死后还能落得个,贞洁忠贞的名。 万氏和连大山焦急在心,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帮着他们家凤丫一起做着那什么叫做“皂”啊的东西。 这东西,确实是个好用的,连凤丫第一批,拿家中碗做模子,做出来的皂,万氏就留了好几块儿,爱不释手。 每日里清晨洗衣的时候,都是喜笑颜开的,从前洗衣都得用上搓板,费力地用洗衣棍子敲打衣服,那可真是洗一趟衣裳,得泪得喘气。 可有了这皂啊,万氏洗衣再也不用那般费力费时了,全家的衣裳,不过是一刻有余的时间,就都干干净净地晾在后院儿里晒衣绳上了。 张二鱼眼红的很,从连凤丫那里要来了一块儿,他大小伙儿平日里自己洗洗涮涮用得上。 谢九刀见状,也是默默地从那第一批的皂里,拿起了一块儿,转身就摸进了自己的屋里,小心翼翼摆在木桌上,那模样,就差供着了。 江老头儿不落人后,笑呵呵地又顺走了一块儿。 就连平时一向云淡风轻,不恋外物的褚先生,都少见的收了一块进自己的屋了。 连竹心更是有趣,一下子拿走两块皂。 连凤丫就奇了怪:“你又不像褚先生他们一样自己洗衣裳,你的衣裳都是阿娘洗的,你拿这皂做甚?” 小家伙有备而来,虽口不能言,但人家一手好字写得飞快,当下拿了桌上的筷子,沾了水,写下一行字。 谢九刀闻音知雅意,不用谁吩咐,就充当了那翻译: “小公子说,一块皂敬闻老先生,一块皂送罗管家。” 连凤丫哪儿真需要谢九刀翻译,小家伙写完时,她便看到了,顿时眼中露出欣慰, “还知道孝敬闻老先生和罗管家。闻老太傅和罗管家对你的好,你心怀感恩,没有忘记。 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在小家伙的脑门儿摸了摸,一双眼,柔和温暖: “送去吧。” 小家伙眼睛一亮,转身就欢快的跑开。 “早些回家,莫耽搁。”万氏在身后叫道。 小家伙一转头,高兴地“啊啊”两声,跑开了。 连大山此刻正在灶台后烧着柴火,锅里的液体,噗通噗通冒着小泡泡,越来越粘稠。 这时间点,褚先生在后院里照看两个孩子,张二鱼正在把刚一批出锅的皂液,往模子里倾倒。 厨房的烟囱,飘荡着白烟。 一切,都井然有序,又和谐温馨。 和那院子外的流言风语一比,眼前的这一幕,才是生活的真谛。 连凤丫更不知道的是,这七日里连家老宅那边,鸡飞狗跳。 三日时,三房的李氏正在打水洗衣,井绳落了下去,再拉上来,却怎么也拉不动,够着脖子,往井里一瞧,嗬!!! 满眼的惊恐! “快快来人……井、井里有人……” 她哆嗦着手脚发软。 她男人出来一看,也变了脸色:“叫二哥来。把人弄出来。” 两兄弟这回到时齐心协力了,一起把井里泡的浮肿的尸体弄了出来。 这样的响动,已经惊动了老宅所有的人。 二房的媳妇子赵氏坤着脑袋一看,眼珠子吓得翻白:“这、这不是朱三儿嘛!” 她指着那已经膨胀成一个球的尸体,颤抖着说: “他咋在咱家井里了?” 连老爷子也不敢耽搁,鞋都没穿,就赤着脚跑了出来,“闭嘴!”刚一出来,就听到赵氏嚷嚷着, 老爷子黑着脸喝道:“你要把街坊邻居都给嚷嚷过来?” 他家的井里死了人,这可就说不清了。 一看连老爷子出来,家里都有了主心骨,连三福青着一张脸,走到老爷子身前,低声询问: “爹,这可咋整?” 连老爷子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越发阴晴不定,他那双老眼死死盯着朱三儿那已经快不成人形的尸体,活到他这么大的岁数,什么没见过? 旁人都不敢看一眼那尸身,连老爷子却眼珠子都不动一下,一直盯着那尸体。 干瘪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紧紧地抿成下垂的弯度。 “看这模样,人死了好几天了。”老爷子说道:“那天夜里,院子里的响动,多半就是因为这朱三儿。” 他一抬头,叫住了刚走出房门的连海清:“你别过来,小心沾了晦气。” “阿爷,没事。”连海清没听老爷子的,径自走上前来,他虽然比一般少年人聪颖又有毅力,此刻面对一具被井水泡的臃肿的尸体,脸色看似平静,面色也发了白。 “阿爷,”只看了一眼,连海清已经做了取舍,他小小年纪,轮廓还没长成的脸上,一双眼,几番闪烁,最后一咬牙, “报官吧。” “不能报官!”连老爷子立即喝道: “这可是命案!” 连海清神色不定,最终一捏拳头:“阿爷,必须报官!” 他道:“只有报官才能够说得清。”他身子颤抖,不是怕,是气,一扭头,冷冷对着二房的赵氏: “二婶,你可满意了?” 话落,赵氏尖叫起来:“你啥意思? 啥叫我满不满意? 这人死在咱家井里,又不是我推下去的。关我啥事儿?” “二婶要是没有招惹大姐姐,没有动了歪心思,还想把朱三儿推给大姐姐,咱家这井里,又怎么会有一具尸体?” 连海清冷冰冰说道。 赵氏还在叫嚷,连老爷子却最先醒悟过来,指着那地上湿漉漉的尸体: “这么说,人是连凤丫害死的?” 连海清冷笑道: “不然世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前脚二婶和朱三儿合伙算计人家,后脚这人就死了,还死在咱家的井里头?”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罗管家敬献的皂孤很喜欢 第三百六十八章 罗管家敬献的皂孤很喜欢 一道女音,尖锐跋扈地叫道: “我就知道,那小贱货不是个好东西!” 连春珍和连老太太是最后赶过来的,刚赶过来,就听到了连海清的这番话,又看到地上的尸体。 顿时,连春珍怒气冲冲,跑将过来,“小贱人真不是个东西,我去找她!” 说着,转身就真的要去找连凤丫理论,那架势,根本就是寻思问罪去的。 “站住!”连海清沉着脸喝道:“你去找大姐姐?你找她干嘛去?” “找她算账去!把她扭送衙门去,让她坐牢,要她菜市口砍头!” 少年人的眉心,隆起了山丘,越皱越紧,沉沉的目光望着气急败坏面目狰狞的少女,连海清心里暗自叹息……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子,都是姓连的,和那位比,他这个小姑姑差的不是一点点。 二房的赵氏也跟着掺和起来:“对!就该如此,”说着,就撺掇起连春珍: “去找那小骚蹄子理论,把她送官查办,杀了人,没有不偿命的道理,恶人就有恶报。” 连海清的眉心突突地跳,伸手揉了揉发疼的脑仁儿。 “二婶,事情还不够糟糕吗?”他扭头,瞥向一旁的赵氏。 “你什么意思?”赵氏顿时察觉受到了欺辱,长久以来被三房压着的不满,全部都爆发了: “你可别拿你秀才老爷的名压我,我赵红霞不吃这一套。” “二婶!”连海清的眸子压抑着怒火,少年的眼,黑沉黑沉地盯在赵氏身上,抑制着满腔的怒意。 “咋?我好歹还是你二婶,你还要打我不成?” 赵氏嫁到这连家老宅来,别的没学着,这耍泼无赖倒是和连老太太学的一个模子。 她还要盛气凌人,却…… “够了!” 一声怒喝。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连老爷子阴沉沉的老眸,盯着赵氏的脸盘子上:“春珍年纪小,不懂事。 你还要撺掇她一起去惹事?” 赵氏满腔的无辜:“爹……您说啥咧?我咋撺掇了?春珍说的对,咱就该听她了。” 连老爷子脸色更黑了: “对?对什么对? 你怂恿撺掇着春珍去大房家里闹事。 找那丫头理论? 理论啥? 说她害死了人? 你有证据了?” “可朱三儿就是死了啊!”赵氏指着地上那具尸体,一脸“本来就是这样”的理所当然。 “人死了,就是那丫头害死的?” “不是她还能是谁? 朱三儿又没仇家,这前脚刚去那小贱丫头那儿招惹了她,后脚就死在咱家井里了? 这不摆明就是那贱丫头嘛。” “就是,爹,二嫂子说的对。”连春珍在一旁帮腔。 “你也给我闭嘴!”连老爷子冷着脸喝道:“你听二房的怂恿撺掇,这已经惹出事情来了,你还要再去惹事?” 话落,连春珍的脸盘子,顿时就涨红了,她在家向来被宠惯着,虽然生在普通人家,却是被连老太太当做有钱人家的小姐养着的, 长这么大,十指不沾阳春水,何谈今天当着这一大家子人的面,被连老爷子如此喝骂? 一跺脚,更是铁了心要去找连凤丫的麻烦: “爹,您等着!我这就去把那贱丫头扯到咱家来!看到时还有什么说的!” 留下一句愤怒的气话,连春珍赌气地执意要找连凤丫麻烦。 啪—— 连老爷子猛甩了她一巴掌:“你脑子里装得啥?” 老爷子也气得浑身发抖,气得不是连春珍的赌气,而是,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 忽地想起他那大孙女儿连凤丫,和春珍一般年纪,可人家如今多了不得,他生的这个,咋就跟个草包枕头一样咧。 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连春珍被他爹这一巴掌打得,两眼泪汪汪,“爹,你打我。就为了那个小贱货,爹!你打我!” 连春珍大声地哭喊道。 一双眼死死盯着连老爷子脸上。 老爷子触到那眼,被他亲闺女眼中的恨死给惊得一颤,顿时心肝儿更疼,气得哆嗦起来。 连老太太忙上前安抚,一会儿安抚老的,一会儿安抚小的,可这越安抚,怎么就越乱套。 瞧瞧那说的什么话,一边说对闺女儿说,“你可别怨你爹,你爹生你养你,对你那样好,咋能把你爹给恨上?” 一会儿对连老爷子说:“你别生咱春珍的气,她年纪还小,懂得啥咧。 咱春珍天真无邪,哪儿比得上大房那个丫头心狠手辣。 大房那个丫头,心都是黑的,咱家春珍,就是心善。” 连海清在一旁,只把眉头拧得更紧,这一刻,他有种窒息感,眼前这鸡飞狗跳的一家子,无形间,成了他的拖累。 “小姑姑,你去找大姐姐,你怎么跟她说? 说大姐姐害死了朱三儿? 大姐姐会承认吗? 咱家有证据吗? 你要告官,那到了公堂之上,也得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诬告,诬告是要反坐的。” 连春珍不哭了,仰头辩解:“这咋成了诬告?人肯定是她害死的,你不也说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除了她还有谁。” “官府人会听吗?”连海清问道:“谁看见了大姐姐害死朱三儿了?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什么都没有。 人,却是死在咱家的。首先被怀疑的肯定是咱们一家。” “你说真的?”连春珍不信的问道。 “真的。” “咋能够这样!?”只等连海清确认后,连春珍立刻激动地跳起来骂道:“官府是吃糠的吗!” 这话一出,连海清的眉心,蹙的更紧了,眼神闪烁不定地扫了连春珍一眼……真的,差得十万八千里。 暗自摇摇头:“眼下只有报官,咱家不能把尸体就这么处理掉,迟早有一天东窗事发, 到时候,咱家毁尸灭迹的做法,就已经让人认定,人,是咱家害死的。” 连老爷子因为为此头疼了:“就……没别的办法了?” 众人都看向了连海清。 少年沉思片刻,“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他眼中一丝狠辣。 望着众人殷切的目光,少年人缓缓说道: “这人是淹死的,咱们悄摸着,把这尸体,扔进河里去。” 连老爷子眼珠子一亮,浑浊的眼里,顿时露出喜意: “好!就这么办唠!” 反正人是淹死的,那不过就是从井水里,换到了河水里,尸身被人发现后,就算是验尸,都验不出所以然来。 这办法,是连海清刚刚被连春珍这一通胡闹之后,静下心来突然想到的。 旁人都没意见,二房的媳妇儿赵氏却是有些不愿意了:“那我咋和我娘家嫂子交代咧。” “人淹死的,和你有啥关系?”连老爷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进屋前,对连二才说道: “你和老三,先把这尸体,藏到咱家柴火垛子里去,晚些时候,你俩兄弟,找个河段,把人给扔了。” 当夜,连家俩兄弟,把人用草席一裹,找了个河段,抛了尸。 第二天,朱三儿的尸体,就被人给发现了。 报官后,官府来了衙役,验尸的说是冻死的。 这就不了了之了,毕竟这天儿冷,这朱三儿掉河里,会游水也不一定就能活命,说不得落了水后,就被这河水的冰凉冻得手脚发麻,最后会水性,也冻死在这河里了。 闻府中,二爷听到这一段,俊美寒凉的脸上,一丝冷笑划过。 陆平在一旁,道: “殿下,那人,属下确定是扔进那口井里了。” “孤知道。”男人冷漠说道:“那个小秀才倒是有几分机智。” 他坐在桌案前,一边说着,手里却把玩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殿下,您手里这个……皂?”陆平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这物件的名字: “您都赏玩了许久,这皂,手上把玩久了,会化开的。属下帮您收起来吧。” 他刚提起脚,走向桌前那俊美男子…… “不用。”俊美的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走到身后的柜子前,拉开柜子,手上那块四四方方的皂块,落入了紫檀匣子里。 “殿下……”陆平欲哭无泪,那紫檀匣子不是凡物,可稀珍了。 柜子前,男人落了匣子盖,转身出屋,恰巧遇上府中的管家,男人垂眸扫一眼对方,低沉的声音道: “罗管家敬献的皂,孤很喜欢。你,很不错。” 话落,人已经越过跪地行礼的罗管家,径自离去。 “老奴多谢殿下的夸赞。”徒留罗管家还跪在地上,欲哭无泪……他那是敬献吗? 他那是被抢了啊…… 真、真不要……罗管家愣是在心里嘀咕了半天,也没敢把那个“脸”字给骂出来,就连心里想一想都不敢骂,一脸被抢的倒霉丧气样。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入了心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入了心 陆平跟在二爷身后,到了闻府的河池边,他有些不解,犹犹豫豫,要说什么。 “想问便问,”二爷道:“孤看不得你这模样。” “属下想不通,殿下处置了朱三儿,又让属下把朱三儿的尸身扔进连家老宅那口井里,难道不是为了惩戒那家子人? 那又为何,自抛尸那日起,殿下迟迟没有动作? 属下认为,只要使个人去官府报官,咬定亲眼目睹连家老宅的人杀了人,将人抛尸井里。连家老宅必定逃不过牢狱之灾。 也就不会有给连家老宅今日洗白的机会,让他们想出折中的办法,将朱三儿失手重新抛尸河道中去了。 但殿下为何自处置了朱三儿之后,再无动作?” 若说,是替那村姑出气,殿下处置了朱三儿,也该连一同陷害的连家老宅一起处置了。 但殿下却只是处置了朱三儿,陆平怎么也想不通。 二爷眸子微垂: “孤的女人,他人不该染指,朱三儿该死。”低沉的声音说着:“至于那一大家子老小,喝了几日尸水,也够他们恶心许久了。算是小小惩戒。” “可是殿下明明能够一网打尽。”陆平问。 二爷淡淡道:“连家老宅的一切,自有她拿主意。孤,不插手。” 陆平眼皮一颤,心中突然冒出来两个字……尊重! 他片刻失神,眼前这位尊贵不可言的男子,堂堂大庆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太子殿下,一手掌黑铁卫,各个骁勇善战一个顶十, 如此权势滔天,血统高贵的二爷,却对区区一个女子……尊重? 不,太荒诞了!一个男人可以宠一个女人,可如果……加上了尊重,这,可就不简单了。 不,一定是他想岔了,陆平摇摇头,否了自己这荒诞的想法……一个村姑,那就是一个平庸的村姑啊! 二爷身条笔挺修长,立在闻府的荷塘边,轻声问一句:“最近城里传得最多的话是什么?” 陆平眼皮一跳,挑一眼,偷偷打量柜子前的二爷,莫不是殿下已经听到风言风语? 没犹豫,道:“说的是酒娘子连大家命硬克夫,她那夫君就是被……” “被什么?”二爷轻柔问,薄唇勾出一小弧度。 陆平猛地闭上眼睛,一鼓作气说道:“被……克死的。” 旁人不知晓,他怎么会不知晓?那村姑的孩子,哪儿是什么赶考的书生? 那是他家主子爷! 想到此处,陆平就恨得牙痒痒……便宜那村姑了!要不是他家爷中了暗算,怎么会屈尊降贵勉而为之碰那等卑贱的女子? 身前男子,久久不语。陆平心生紧张,莫不是他那话惹恼主子爷了? 池塘水看着深不见底,荷塘边,二爷负手而立,唇角勾了勾:“命硬克夫?”长眉入鬓,一扬,二爷笑了。 命硬克夫,才无人敢再娶,是他父皇的手段。 倒也好,他也怕再来个朱三儿。 一个,已经不可忍。 堂堂太子殿下,清冷孤高的二爷,此刻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那个女人,看做是他自己的私有之物,不愿有人染指。 可后来回京后,陆平问他,那女子的寒毒热毒要是严重了,终将抗不过去,该当如何。 二爷却还口硬道:“若是抗不过去,死了便死了。”云淡风轻着,仿佛,连凤丫在他的眼中,微不足道,毫无分量,风一吹就没了。 那时,陆平还是相信他家二爷的这句话的。就如同二爷自己都相信了自己这句话。 只是后来发生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当年害人如今也尝尝个中滋味 第三百七十章 当年害人如今也尝尝个中滋味 连家老宅 “呕~呕~” 屋子了传来阵阵呕吐声。 连春珍脸色发白,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连家老宅上上下下大家口人,都不好受。 饶是连老爷子见多识广,此刻也白了老脸。 家里的女眷更是不能忍。 连吐了三日,才算好转。 那日井里发现朱三儿的尸体,当时众人心慌得很,皂就被这突然多出来的一具尸体给吓到了, 后来又被连春珍胡搅蛮缠了一翻,当时还没想到这些天里,他们喝的水用的水,可都是泡了尸体的。 一时起,连家老宅上上下下,乌云压顶,折腾了好几日,什么也没做,光吐了。 连春珍娇气的很,竟然吐病了。请了大夫上门问诊,周围邻里总有口舌之人,这院儿里,都传出来好多天呕吐的声音了。 这会儿又上门问诊。 妇人家们,聚在一起,总是不缺话题,“别不是那丫头有了?” “连家那丫头是叫春珍吧,还没婆家吧。” “啧啧,这都是什么事儿?那酒娘子也姓连,这倒好,这连家的,一个命硬克死夫君,一个天天吐着,大夫上门来问诊。” 这话什么意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 “嘘~!”其中一位大娘,拉住了一旁一脸瞧不上别人的小媳妇: “可别乱说话。 连老头儿的闺女儿是连老头的闺女儿。 酒娘子是酒娘子。” “可她不就是命硬克夫?” “人家命硬不硬,克不克夫,又没落到你头上。 连娘子就算真的是命硬克夫,但也只是克夫,又没克死家里人。 你们不瞧见? 连娘子一家子上上下下,小日子不过得多自在?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还有她那个弟弟,人家一个小哑巴,都入了太傅大老爷的眼。 这是咱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事儿,那得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哟。 人家就算命硬,可瞧着这架势,人家酒娘子挺旺家。 要我瞧,她那死鬼男人,自己命不好,是个短命鬼。 阎王难旧要死的人,何况是酒娘子一个女人家?” “大婶子,你说再多又不顶用,没瞧见,如今城里的媒人都不登她家的门了。这命硬克夫,谁敢娶?” 那人说着,一边儿看向一旁的宋媒婆:“咱们宋大婶儿就是做媒的,不信你让她说说。” 宋媒婆只是笑呵呵着,她可不敢再乱说话了。 朱三儿的尸体被人从河道里捞出来,这事儿她当时听说了,就背脊一凉。 想起那日她和连家老宅那几个妇孺说的话,出的主意,隐隐约约,宋媒婆总觉得这人死的太巧了吧。 当时就白了脸,把门关紧实了,一个人在屋子里胆战心惊的。 原本出那个馊主意,就是为了让连家那对婆媳自找晦气,碰一鼻子灰,连娘子能是那对婆媳可以握在手里乖乖听话的人吗? 顺道也找一找连娘子的晦气,那个小丫头对她这个上门说媒的媒人,可没有好茶好水的招待,没有好茶好水的招待就算了,好几次还给她冷脸子看。 就让这两方狗咬狗一嘴毛,斗得你死我活……还别说,宋媒婆故意出了那个馊主意后,还洋洋得意了好几天。 直到,看到了朱三儿湿漉漉的尸体。 她后怕了。 家里求佛拜菩萨的,让千万不要连累了她。 几个妇道人家在巷子里,连家老宅的门,敞开一条缝隙,几个妇人如同看到稀罕物一样,又激动又紧张地一直注视着那门口。 郎中背着药箱走出来,只等连家老宅的门一阖上,几个妇孺就一脸八卦地围了上去: “大夫,那家里是谁病了?” “你们问这作甚?” “是春珍那姑娘吧? 得的啥病啊?” 老郎中蹙了蹙眉:“没什么事,就是吐狠了。” “吐狠了?咋会吐得这么凶咧?”就差直接问,是不是肚子里有了。 “你们管这作甚?”郎中落了脸子,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就爱嚼舌根,也不说话,背着药箱,从巷子里穿梭而去。 却不知,他那根本没有什么意思的话,在这些妇道人家的嘴里,变了味儿。 “听到了吗,是春珍那丫头在吐,郎中说,吐狠了~” “啧,这家人啊,我姓宋的,将来可不敢给这样的人家做媒。”宋媒婆这一句话不可谓不毒,人没点名道姓直言连春珍不学好,未婚却怀了野孩子, 可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却将这些妇道人家原本只是猜测的事情,更加坐实了。 宋媒婆摇着头走了,涂红抹绿的老脸上,嘴皮子冷嘲地掀了掀……她宋媒婆的名号可不是随便喊出来的,得罪她?呵呵~ 后来流言蜚语就多了起来,“城里的媒人都说了,就是没生意做,也绝不给这家的姑娘做媒,绝不进这家的门。” 老太太听到后,顿时气绝,拿了大扫帚,拖着肥硕的身体就去赶门口说三道四的人。 “滚,我家春珍好得很,你们这些老骚货,嘴里不干不净,看老婆子撕烂你们的嘴。看你们狗嘴里还能吐出啥玩意儿来!” 就连连春珍听到后,都坐不住了,忍不住下了炕,拖着虚弱的身体,跑到门口去,指着那些三姑六婆就骂: “你们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们的嘴。” “哟,这娘俩差了好几十岁了吧,说的话都是一样一样的。”一人说道,对周围的其他人说: “看看这丫头,这身子骨虚弱的,咋瞧着和俺娘家那里一个小娼妇落了胎的模样特别像。” “啊~!!!”连春珍受不了的尖叫:“谁落了胎?我又没有怀上孩子,落得啥子胎?你们、你们、你们就会胡说八道,败坏别人家的名声! 我连春珍清清白白的,你们诬陷我,你们、你们、你们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这下就不得了了,惹得那群妇人炸了锅,要和连春珍拼命。 连老太太一把抱住哭得惨兮兮的连春珍,拿着大扫帚去赶人: “都滚,滚滚滚,你们再胡说,咱就告官!”老太太把下巴一样,傲态道:“我孙子是秀才老爷,到时候送你们去衙门!让你们坐牢!” 说着,把门一关。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他家的公子啊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他家的公子啊 外头依旧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满声, 府学左院里,连海清右眼皮子从刚才起,就一直跳着。拧了拧眉,总觉得这右眼跳不吉利。 当时也没多想,下晌回到家的时候,就听到了周围邻里对他指指点点。 “大娘,海清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大娘大可直说。” 那妇人是这条巷子里住着的,平日里对他从来客客气气,今日怎么就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光是这大娘,巷子口的石块儿旁,平时总有大娘大婶小媳妇儿的在那唠嗑,从他刚才拐进小巷子里的时候,那些个大娘大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可不敢,你可是秀才老爷,谁敢对你咋样哟?”那大娘阴阳怪气地说完,转身就走,顺道吆喝着巷子口其他人: “还杵在那儿做啥? 不怕被秀才老爷拉去送官坐牢了?” 妇孺们作鸟兽散,连海清劝都劝不住:“等一下……”可哪儿还有人理会他。 一进家门,他那小姑姑连春珍就一股脑地跟他抱怨起外头的三姑六婆的,老太太在一旁,得意洋洋插了句嘴: “就那些瘪犊子的玩意儿,算个啥东西? 我孙子可是秀才老爷。还怕她们那些嚼舌根的破烂货?” 连海清脑子里“嗡”的一声鸣,急促地问道:“阿奶,你和外头的人说了你孙子是秀才老爷?” 这巷子里,谁不知道他连海清是个小秀才,可是他奶今天个要是这个说了……连海清猛地打了个冷颤,心都沉到湖底了。 老太太“啊”的一声,还在炫耀着,“我家海清是秀才老爷,害怕她们欺负?”对面的连海清已经坐不住了。 连春珍附和道:“是呀,娘说的没错,你是秀才老爷,怕啥?” 连海清看着面前这对满面得意的母女,气极反笑了起来,竟然找不出话来和她们说道。 他就说,今天右眼皮子直跳,没好事儿。 再看他面前这对母女,只觉得心烦意乱,烦躁的很。 匆匆说了句“阿奶,我读书去了”,就在连春珍的抱怨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连春珍还在不满地念叨,他这个当侄子不念姑姑的好,都不替她出面,给那些说她坏话的三姑六婆们教训教训。 走只门口的连海清,气笑了,她做出这样的事,坏他名声,还要他念她的好? 气堵在胸口,紧紧握了握拳,一转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屋里:“你以后不要再在外面用我的名了。” 这话,看似是警告连春珍,却实则是对屋里的这对母女的警告。 迟早,要被这个蠢货小姑姑害惨! 连海清意难平,气得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哆嗦。 这一气之下,加之他吐了好几日,本就羸弱,此时竟一下子病倒,以至于生生错过了当今圣上巡视淮安府学左院的时机,更是错过了在当今帝王的面前,留下一丝印象的机会。 那日他还在炕上躺着,平日与他交好的同窗前来看望,几个人激动地讨论着帝王亲临府学左院,更有学子幸运地被圣上亲自考教学问……这等机遇,几十年难遇! “海清,你可惜了。”一个同窗一脸惋惜:“你若是没有病倒,一定能够脱颖而出。” 连海清嘴里苦涩,但少年人清秀的面庞上,却是谦逊,摆了摆手:“这等机遇难求,就算去了,也轮不上我。” “不,”那人道:“你可是被叫了名字的。” 他话落,连海清一时晕乎,“此话怎么说?” “按理,陛下东巡淮安,行程上,必定有府学这一趟,当日太子殿下陪同左右,院长捧来学子名册,陛下令太子殿下查阅名册,以笔墨圈出上中下院,共十名学子进行考教。 太子殿下看了名册,忽扭头向陛下进言:父王,巧了,这儿有一名学子也姓连,和闻老太傅的关门弟子一个姓,不如挑他?” 屋里,连海清那同窗说罢,一脸惋惜:“你真是可惜了。从前见你身体十分好,怎么偏偏早不病晚不病,这会儿病了。” 其他人也在为连海清惋惜。 却不见那少年人,缓缓垂下脑袋,衣襟下的身躯,隐隐颤抖……却是因为那个哑巴儿! 却是因为那个哑巴儿!!!少年人的面上忽地浮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可还是错失了机会!少年人面上的潮红瞬间退去,灰败惨白。 到头来,沾了他从来看不上眼的小哑巴的光,却因为他亲奶亲姑姑……一场欢喜一场空…… “天色不早了,我送送各位。” 连海清依旧温润如玉,送走了同窗,院门阖上。 噗——一口鲜血喷出,红雨洒落。 “海清我孙儿——”连老爷子丢掉了手上不离手的烟杆子,惊慌大喊,飞奔了过去。 连海清失神地睁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嘴里一直咕哝着一句话—— “沾了小哑巴的光,沾了小哑巴的光,事没成,事没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海清,海清,你可别吓阿爷。”老爷子彻底慌了,“快!快去请郎中!” 连家老宅此刻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 淮安城,一处偏僻的地界。 安静的小院,门前一棵不知名的老树,枝叶都快枯没了,看着几分沧桑。 公子如玉,倚身于老树树干上,手里摩挲着一块玉,他的侍者,站在远处,今日,他不想任何人近身。 公子如玉,说的就是巫倾歌这样如仙似画的人。 白衣胜雪,仙人之姿。 让人望之,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只是此刻,公子倾歌,周身萦绕着白色的雾气。 雾气腾腾中,他如仙似画,只是,苍凉了些。 “公子……”陆不平终于忍不住了,他家的公子啊,叫人心疼。 “公子……属下求您,别再动用内力了。”陆不平笔挺跪下,朝着那朦胧雾气中的公子,苦求: “内力化雾,您本就有伤在身,再不收敛内力,您会死的。” 隐隐绰绰,白影从雾气中走出,仙姿仙骨,那双凤眼,点点绰绰: “你说,天下父亲,都是无情吗?” 陆不平心中一痛,他家的公子,分明那样好,哽了哽: “那位不是寻常人家的父亲。” “可他对那一个,是真的好。” 公子白衣静立,此刻满脸无辜地问陆不平:“我做错了什么?” 陆不平心疼得不忍回答,他家的公子啊,是真的苦。 “公子昨日为何不直接出现在那位面前?”陆不平道:“公子既然已经混进府学左院,为何不见那位一面?也许那位一样心里记挂着您。” 公子倾歌,昨日使了易容术,混迹进府学左院,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天子的仪仗队离去。远远的看了一眼那长长的仪仗队, 皇家的威严,即使已经从简出行,气势也宏大得盖住了这整个府学左院。 萧瑾,萧凤年,近身随同左右,那对天家的父子,谈笑风生。 公子立在树下,身后依旧白雾不散,他有些恍惚地走神了。 陆不平的担忧,藏也藏不住。 “公子,药煎好了,属下帮您取来。” 折而复返,陆不平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公子,您该喝药了。” 公子倾歌一顿,恍然清醒了几分,手掌里那物件温润,有些硌手,摊开手掌,低了脑袋定定看着那掌中的玉, 公子抬了头,冲着陆不平一笑,一笑当真倾城,起风了,树上枯叶抖落,洋洋散散打着旋儿飘落: “他留给我的只这玉佩了。” 一句罢,手里的玉,和着脖子上的绳,一起落入了脖颈下,衣襟里。 陆不平的手中忽地一轻,公子已经静静地端过了药碗,安静地喝了起来。 安安静静喝着苦兮兮的药汁,此刻的公子倾歌,像个天真的孩童。 这一幕,却叫看的人,懂的人,心里难受的很,陆不平几次掀了掀唇,哑着嗓子终究只能心疼的看着……他家的公子啊,其实是会难过的,只是,从不说。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这丫头是大黑商不能再黑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这丫头是大黑商不能再黑了 给安九爷的皂,早先就已经准备好, 至于售价,安九爷说,一两银便宜了,按照安九爷的说法,十两银才差不多。 今日恰恰好,七日时限到,安九爷来取货。 连凤丫家里的空屋子不多,只好把当初的柴房腾出一半空间来,皂的成品,都安置在那里,用油纸垫着包着遮着,严严实实。 领了安九爷往柴房去,喊一声:“谢九刀。” 后者上前,大手一掀,油纸布哗啦啦一阵响,满满排得整整齐齐的皂,就映入了安九爷的眼前。 “请九爷验货。”她轻笑,手一扬,身子退到一边去。 安九爷笑眯眯着,背着手上前,一脸愉悦: “谁能想到,连娘子家这个堆放柴火的柴房里,堆着座小银山?” 安九爷摸着胡须,笑眯了一张脸,心里盘算着,这小银山里,十中有四,他的份额。 啧,眼看年底年关将至,这年尾收成丰硕,明天可是大发。 再看连凤丫,怎么看怎么顺眼,这可是个活财神。 安九爷笑呵呵着,一路随着连凤丫去了前院正堂,张二鱼惯会看人眼色,人又激灵,看这前后两个东家的样子,像是要叙话,老东家安九爷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的。 转身就去沏了茶水,端上来。 安九爷呵呵呵的笑着:“二鱼激灵啊,老夫都有些舍不得送人了。” “九爷会调教,”连凤丫睫毛颤了颤,伸手冲着张二鱼招了招,“你过来。”慢条斯理道: “二鱼,你是简竹楼里出来的人,一日是九爷的人,一辈子记住九爷的好。 这往后,“无论简竹楼,还是九爷,有事你当回去帮衬。” 张二鱼听着忙附和: “大娘子和九爷,都是我张二鱼的东家。小的记着两位的好。” “行了,惯会拍马屁,退下吧。”安九爷一脸笑呵呵的,显然无论连凤丫的态度,还是张二鱼的马屁,他都十分受用。 喝一口茶水,又问:“一块皂能够用上多久。 若要是用的久,那价格还得往上抬一抬。” 连凤丫陪着安九爷品茶,静静无声,细细听着对面安九爷说道着。 倒真是个会捞钱的好手,她笑着睇了他一眼:“九爷考虑的周全。就不晓得,在简竹楼那日留下的一块皂,九爷还没用吗?” 说到这儿,安九爷脸色特别不好,望向对面女子,欲言又止,他总不能够说,他拿着皂去觐见自家的主子爷的时候,来时东西还是他的,去时东西就成了主子爷的了吧。 以他所知,何止是他那一块皂,“令弟是不是拿了两块皂送去了闻府?” 连凤丫忽地惊奇:“九爷这也知道?”这她还是真的被惊诧到了,若有所思望着安九爷那张笑脸迎人的脸,翘了翘唇角: “九爷的消息真是灵通。但凡城中有个动静,九爷一定最先知晓。”她眼中温度渐渐退去,如狼似鹰,落在安九爷身上的视线,始终让人浑身不自在。 在她身边安耳目?唇瓣笑意不减,眼中冷意却蔓延。 安九爷笑着摆手……“误会了。” 又道:“你把皂交给了老夫销卖,这等稀罕物,老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闻府,老夫原本就与闻府的大管家也小有交集,销卖这稀罕物的时候,就听他提过一嘴。” 说到这个,安九爷脸上又怪怪的了。 一想到那日罗管家在他面前哭诉,如何如何被当朝的太子殿下“被敬献”那块皂。 就不知,闻老太傅的那块皂,是否还安好否。想到此,安九爷神色有异,埋着的脑袋下,忽地溢出一声轻笑。 “什么事惹得九爷开怀?” “咳咳……没,没什么。”安九爷抬了脑袋,以手握拳,挡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双好老眼落在对面女子的脸上……就不知,这女子今后能走多远了。 “连娘子继续。皂,老夫舍不得用。”他说着,面上那是真的一脸不舍啊……他哪儿是不舍的用?他是根本还没来得及用。 “这东西是个消耗物,几口之家的话,一月不够用。” 她道,扫一眼对面: “十两银,换一换,九爷看,”她伸出五根指头:“五两可好?” 安九爷闻言,下意识就要驳回这提议,“五两怎么行?大户不缺钱,缺得稀罕物。管用又稀罕的物件,卖他们十两他们也不嫌贵。” 连凤丫没与安九爷就这事辩驳,话锋一转,忽而笑盈盈对着安九爷: “九爷别急,五两银,再加一条,限购。” “限购?” 安九爷一时不解。 “限购,限制购买,一人一月只可购一块。” 前者笑盈盈解释,后者听闻之后眼睛蓦然一亮,“连娘子此举大妙!” 他激动无以复加,老脸激动得潮红,对于大户,五两银不过是手指头锋利掉出来的芝麻粒,但一旦限购,那就洛阳纸贵了。 此物卖价于大户而言,并不贵,可这一限购,那就生生提升了此物的身价。 连凤丫想的更直白:提高逼格嘛。 “九爷也是生意人,自古,赚钱的就那几样。 垄断的稀罕物,他无我有,源头又捏在咱们手中,还怕不赚钱?” 安九爷听着这话,就愣愣地看到对面那女子,举起茶盏,杯盖轻轻拨动盏中茶汤,慢条斯理啜一口茶汤: “得让那些人啊,先都知道这皂的好,用上个一年半载的,可不就离不开这玩意儿了吗?”那女子笑盈盈着一双眸子尤为清澈,粉唇一勾,安九爷就听她款款问来: “九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一惊——这一次,是真的惊骇到。 “你……”那张老脸上,几番翻滚浪涛,心中之惊骇,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问那些富户之家,用惯了这皂的好,还能回到从前用皂豆磨粉吗? 心潮不平静,安九爷一双老眼,沉沉地盯着那女子脸上,认识有几载岁月了? 印象里初见时的稚气,退去不少,如今,她是一个更能游走在人心之间的老狐狸。 只看着那张稚气依旧,还存有些许的稚嫩面庞上,寻常的模样,平凡的面貌,可谁能够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普通的女子,内里藏着的实则是个老狐狸。 安九爷没再说上其他,“看天色已完,老夫不久留。” 他拱手,以示道别,转身之际。 “且慢。” “酒娘子还有何事?” 他一扭头,看身后,问道。 显然此刻心绪难平,已经没有逗留的念头了。 却见那女子,伸出手掌:“九爷,这个送给您。” 安九爷不解,聚焦凝向那只白皙手掌上,掌心中,一只小巧的银盒子,形状像盒子,却又十分古怪新奇的模样。 中间凹,渐向四边以弧度过度,若真要拿什么来比喻,那跟半个鸡蛋的形状有些相似。 四周又以银边圈起来,遮住了半个鸡蛋的形状, 安九爷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看着倒是挺新鲜。”不置可否道,并不上心。 却听—— “放皂块可好?”女音清脆,微稚嫩。 他闻言,眼前立刻呈现一块皂块摆放在那古怪银盒子中的画面,顿时,突然觉得再完美不过。 急促上前,几大步已经立在连凤丫面前,伸手一抓:“奇思妙想。”抬眉,赞叹道。 “可,不便宜。”话锋一转,冷哼一声,继而打击那女子:“光这银盒子,就不止五两银。亏了。” 那女子扬唇一笑,“不亏。”眉眼月牙儿样弯弯的,让人顿生好感,那女子笑眯眯着说道: “皂,五两。 银皂盒,”她伸出两根手指:“两百两。”这才发现,她还有两颗小虎牙,平时笑得浅,不觉察,今日弯眼一笑,少见地露出那两颗小虎牙来。 安九爷可不觉得这虎牙可爱,冲她咬牙,蹦出一句:“黑商!” “皂,五两。限购。银皂盒,两百两,限量。” 那女子不以为然,又道,笑容更灿烂。 有了先前的限购,这回儿的限量,自然不需要多做解释,于是—— “虽然老夫也跟着沾光,但老夫还是要说你一句——大黑商!” 说完,转身就走,根本没有一点点再想逗留在这里的念想。 “喂!九爷,别忘记,限量,一百个,举国上下!” 走至石阶上的安九爷,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一百个,多吗?好像很多。 但……举国上下! 这丫头是个大黑商,黑得不能够再黑! 安九爷铁黑着一张脸,脚步匆匆离去。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颇有微词 第三百七十三章 颇有微词 连凤丫交付了所需皂块,与安九爷后,此后事项,她再也没有插足过。 安九爷是个老道的生意人,精明的老狐狸,做主稳而胜,事事考虑的周全,这“皂”的事情,连凤丫很放心的再也没有关注过。 与其说是她很放心的再也没有关注过,她身边的人,如谢九刀,张二鱼,褚先生,江老头儿,其实更清楚实情——她是在忙其他的事情,忙得没有一刻是空闲下来的。 城郊的那块地,从丈量到规划,又联系了城中的木匠,工匠,土建方面的事宜。 说是年后过了初八,就开始着手城郊那块地的重建。 每项事宜,几乎都是他们家这位当家娘子亲自跟进。 也不知她是要建个什么样的庄子。 褚先生是跟随连凤丫最久的老人了,其次就是张二鱼也从在凤淮镇上起,就与连凤丫相识,处事。 太阳正当头,这跟随连凤丫最久的两个人,一老一少,聚在一起,也不顾忌形象了,就坐在田埂旁的石墩子上,一边儿看着正在领着人丈量土地的连凤丫,一边儿叙话: “这地方不太好。”张二鱼点了点脚下的地:“不知道大娘子要这块地来做啥用。 人家买地,要么挑地界好的。 要么要买地面广而平的。 她倒好。 这地占的地方倒是大。 土地肥而地面平坦的倒是只占了一块,剩下的零零散散,田太散,怎么种庄稼。 往左去,有土丘,往右去,那块地平坦倒是平坦,就是活见鬼了,那块地上寸草不生。,一年四季不出庄稼。 买来光看着?” 冬日的太阳,寻常是晒不伤人的,可要是真在这看着温和的太阳底下晒个半天,人也吃不消。 褚先生擦把额头上的热汗,他和张二鱼也才忙活大半天,刚刚歇下来。看着前面忙得热火朝天的,一时也怎么也不明白,这地方建庄子,却是不大好。 这边刚说着话,不多时,那边的人忙好了,一行人往这边来,为首那个女子,很自然的从一旁一言不发粗犷的男子手里接过了帕子,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很自然递回到一旁那粗犷男子手上。 江老头儿现在有个爱好,裤腰带上拴个大葫芦,自从跟了这女东家后,江老头儿从来就没有缺过好酒。 自家的果酒甜酿,好喝是好喝,可是不如英雄酒带劲,半大辈子呆在北地的老头子,当然要挑就挑那烈性的辣喉咙的英雄酒。 打一个酒嗝,老头儿不舍地把葫芦收回腰间:“当家的费心思,这地是建庄子?” 他当然知道是建庄子,这木匠啊,工匠啊,瓦匠啊,都来了。 就是也和张二鱼、褚先生一样,由始至终,看不太上这块地罢了:“这地不太好啊。” 老头儿想着吧,好歹这东家对他是真不错,别人当宝贝的英雄酒,他见天的喝,也没见人东家说过一句隐晦的不满。 按着这个好,他可不想这好端端过上几天舒坦日子,这东家又把钱财都耗费进了一块烂地里,想一想,还是提个醒儿吧。 正说话间,他们已经行进到了褚问张二鱼的跟前了,江老头儿这样提个醒儿,这石墩子上坐着的两个一老一少,眼珠子一转,跟着道: “平的地三三两两,能够收拢成田地的,就脚下这一块。种庄稼指定要亏损。” 褚先生沉稳许多,却也对连凤丫这一次的决定,颇有些微词,手往左边指着: “那边土丘挺多,派不上用场。” 又指那块寸草不生的地: “右边那地方,最邪门,长什么都长不起来。再壮的树木,往那边一载,不出一个月,叶子就枯黄,再过一个月,好树都能长成死树。” 这是自打家里这当家的大娘子买了这块地后,他来看过,向别人询问打听过,这才知道: “所以当家的要买这块地,前头那家人才爽快的应了。给的价格倒是不高。” 言下之意,另有说法。 这地是连凤丫当初就托了安九爷帮忙置办了。 听褚先生这番话里,还颇有几分不满安九爷。 连凤丫怎么会听不出来,闻言一笑: “这地,是我让安九爷帮忙留意的。地,是我选的。” 就站在这石墩子旁,她环视了一圈这周围,看左边,看右边,看前,看后,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真是,捡到宝了。 眼角余光扫到了其他几人不赞同的目光,也看到褚先生拧成麻绳的老眉,连凤丫并不想此刻多做解释,只笑着招呼起众人离开。 “管它是好是差,过了年,初八一到,就开工。” 她说着,转身朝着身后工匠木匠瓦匠们,飒爽地一拱手: “各位,年后建庄子的事儿,就烦劳大家伙儿了。” “哪里的话,咱们这些人一定尽心尽力,帮衬酒娘子把这件事儿办的漂漂亮亮。” 说话的是个木匠,这木匠在淮安城里,颇有些门道,算是整个淮安城的地界上,手艺最漂亮的那个。 “拖着各位的时间了。为了我连凤丫的这件事儿,耽搁了手里其他的活计。” 女子眉眼虽然长得清淡,那笑容挂在脸上,很容易让人起了好感。 她面庞线条温顺,看起来又对人不会有攻击力和威胁感。 加之她年纪不算大,十多岁的女子,骨头架子又小巧,这身子骨又耗掉了许多精气神,单薄得起风好像就能被吹得跑。 这里的手艺人,哪一个不是能当她叔叔伯伯辈分的。 谁真的还会跟她玩心眼? 还是那木匠开的口,做的代表: “酒娘子严重了。没有耽搁咱们。 这年尾了,也没啥活儿,倒是酒娘子让咱们这些个人,开年就开门大吉,接到大活了。说谢谢,也该是咱这些个人。” 那木匠说话客气得很,人也和善,连凤丫听着,眼儿弯弯着,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叫了褚先生: “咱们拖了这些叔伯的工作,占了时间。眼看年节不远了。不能苦了这些叔伯。” 她话落,褚先生从善如流,从袖子中取出银票子来,“各位,在下褚问,连娘子家里的账房先生。 出门在外,铜板银钱什么的,带着不便。 我这里准备了一些银票,是感谢大家伙儿百忙中抽空来帮忙的谢金。” 褚先生一边说,一边把银票当面给了为首那资质最老的木匠: “这里的,大家分一分,好回去过个滋润的年头。” 那木匠和着其他人,起初不愿意收,连凤丫笑着打趣: “收了吧。当是讨个好年头。 我晓得大家伙儿都是正直人,可各位叔伯不收,家里媳妇儿孩子也不需要? 换作我爹的话,年前不拿些银钱回家过年,我娘能轻易放过他?” 这一番话说下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都知道这小娘子是开玩笑的,可也被逗乐了。一想还真是那回事儿,男人嘛,过年空着手回去,家里娘们儿不得念叨死? 要是换个厉害的婆娘,那就更难过这一关了。 没有多加推却,众人收下了银票。 只说,这酒娘子,人家年纪不大,会做人。 也因着这一遭,年后初八一到,这地块开始动工,从动工那日起,无论工匠木匠瓦匠还是什么的,各个都诚心诚意地为她办事儿。 没有喊累刁难找着法儿拖延工期的。 此事自然是后话,暂且不提。 又说,连凤丫一行人,从城郊回来,她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有人跑去向着自家的主子,一五一十禀告了这些事。 知府衙门、闻府、张家、淮安城不知名的偏僻小院、淮安城最知名的青楼。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风暴圈里的连凤丫 第三百七十四章 风暴圈里的连凤丫 知府衙门,魏成玄倒不是有心去探别人的事情,只是有人将那女子安危托付与他,自然,他平日里,也要注意那女子一二事。 闻府,这就有意思了。一府之中,两方人马,老皇帝听着下头的探子禀报,他倒不是出于关心才让人注意着那丫头的行踪, 这些时日,他就近调遣水利局的匠人,秘密将那叫做吊车的东西,按照那女子给出图纸的模样,建造起来。 虽然是缩小化了许多,但此刻,闻府的河池畔,一架模样古怪的东西正立在那里。 可也正因为老皇帝亲自目睹这东西操作起来的过程,证实了这水车的实用性,私心里认为,这种巧夺天工的东西,如果是哪位不世出的能人,那才合理。 当这东西出现在老皇帝面前的时候,他又想到前不久,在北地出现的水车。这吊车和那水车,这两样东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帝王疑心重,既然这两样东西都颇为稀奇,又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水车,是沈家嫡女所造。 这吊车,却是这寻常村女所造。 这如何去想,事情都透着古怪。 而一个造出水车,一个造出吊车的两个女子,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都曾在不久前,同时出现在北地。 老皇帝猜测的方向,就成了这水车和吊车,实则都不是出自两个女子之手,而是另有他人,只是恰好,这位高人,遇到的是这两个女子。 为此猜测,老皇帝甚至兴奋地一夜未眠。 于一国而言,若他大庆朝真有如此不出世的高人,那他无论如何也要盛情邀请,将之请出山来,于国,国之幸,与他,他之幸。 这也才有了老皇帝动了心思,拍了侍从,乔装打扮,暗中观察那女子。 他绝没有想到的是,事实之颠覆,绝对超出他的猜测。一时半会儿,更不会往沈家那位嫡女故意“张冠李戴”,夺人功名上去想。 又或者,曾经也有过疑惑,只是人嘛,终究是潜意识里希望着事情按照自己心里的愿望那样,老皇帝内心深处最希望的就是,他的万里江山,人才济济。 而闻府的另一方人马,便是当朝太子殿下的眼线了……太子爷说了:那女人的一切,他都要知道。 上有令,下就得跑断腿。 可怜风雨雷电四使者,是仅次于陆平之下,太子爷最亲近的人之一,身为太子爷的心腹,风雨雷电四使者内心是说不出的苦……堂堂风使雨使雷使电使,四大使者,竟然已经沦落到了去偷窥一个女子的行径。 至于淮安城的那个犄角旮旯里那个破院子里的,神仙一般清雅出尘的男子,堂堂江湖上,名闻遐迩的公子倾歌,他倒是和其他人的目的不一样。 在从前闭关的那些乏味的日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出关透一口气,他的侍从陆不平就会将谷外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说与倾歌公子解乏。 起初时,谷主公子倾歌倒不是特别关心那村姑的处境,只是几回出关,陆不平那厮说与他解乏的趣事中,总有那女子的身影。 她又做了什么。 她又去了哪里。 她身边又出现什么样的人。 起初是,公子倾歌,只当闹剧看着,看那俗气的村姑,在这茫茫红尘中蹦跶,看她何时认清这世道的无情。 看这冷得没有温度的世道,何时给予这个生来注定贱命的村姑,无情的打击。 只是后来,公子倾歌出关的时候,便多了一句:“她还没死吗?” “她”是谁,陆不平在第一次问及公子倾歌之后,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倾歌有问:“她还没死吗?” 陆不平就答: “她身边多了个壮大个儿。” “她去了北地。” “她回了淮安。” “她好像得罪了三彩赌坊。” “她要捐赠银两建造私塾。” 举凡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 再后来,公子倾歌有些茫然,问陆不平: “她怎么越活越好?” 问得陆不平一阵嗫然,回答不上来。 无需他回答,他身前,公子倾歌有些怒了,“这个世道本来就不公平!” 带着喧嚣的火气,别人不知道,公子倾歌突然的发怒,不知这怒意从何而起。 陆不平却心知肚明。 于是,公子倾歌的这两句话,真正的意思便成了——这个世道本来就不公平!她怎么还能够越活越好! 是怒意,是愤愤,是……悲凉! 是在替他自己对天质问:他何错之有! 自然,陆不平答不上来。老天爷也默然,没有给他答案。 而此刻,这个小院子里,公子如山水画里走出来的清雅,仙气飘飘,一扬墨眉,气质更出尘,可一开口,却道出刻薄来: “蝼蚁一样的贱命,就该认命。 从她出生时就注定,她这一生就该如贱民那样活着。 这样蹦跶,可有意思? 这样挣扎,难不成她还以为她能够逆天改命?” 公子鼻中不屑轻哼,“左右也活不过二十。” “怎么会?”陆不平不解。 “怎么会?”如仙如画的公子,笑靥如花绽开: “怎么不会?”仙人一般的公子,哈哈大笑,带着幸灾乐祸:“毒不解,她想活过二十?” 说话间,殷红薄唇颇为恶毒地勾了勾:“我骗她说,只要她能扛过这寒毒热毒的疼痛,她就能活。 傻子,竟然信了。” 陆不平先是诧异,随后那张武人坚毅轮廓的面庞,变得古怪起来,看着眼前的公子:“公子为何要骗她?” 这才是陆不平想不明白的事情。 公子倾歌,善医术,每年求他救命的人,多如过江之卿,但真能够寻到公子倾歌的,少之又少。 世人不知,公子倾歌,善医术,更善毒术。 一手医术救人,一手毒术害人。 害人也好,救人也罢,公子倾歌,向来随性,可如这般,戏耍一个女子的,那叫做连凤丫的女子倒是第一人。 “为何?”公子闻之,菲薄的唇瓣浅浅一勾,笑靥如花,扫陆不平一眼:“本公子就是看不得一个快死的蝼蚁偏偏要挣扎。” 话落时,他身侧的人,一阵鸡皮疙瘩。 被他那一眼轻扫而过的陆不平,浑身一阵冷寒,蠕动着嘴唇,就是没法儿说出一句话来,以表达他此刻内心深处的思绪,只是睁着一双眼,无比担忧地落在公子的身上。 …… 淮安城里最出名的一家青楼 百花阁 同是花阁,倒是比不上京都金陵秦淮河畔的凌霄阁。 却也是这淮安城里艳香脂粉的佼佼者。 百花阁有阁楼,阁楼不比楼下香艳热闹。 更别说,此时是白天。 袁云凉手上二指捏着一张信笺,身后斩魂正在禀报着今日所见。 袁云凉清淡的眼,看不出波动,眸子飞快掠过手中信笺,好似根本没有在听他手底下的人汇报。 斩魂说着说着,突地顿了一下, 下一刻,便有不容拒绝的命令,从身前那高大男子传来: “继续。” 斩魂单膝着地,闻言,眉心一紧: “今日探查,属下发现了一些古怪。 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也犹豫,主子向来厌烦多嘴的人。只要完成了主子吩咐的事情就好,多管闲事,未必不会得到一计鞭子。 “讲。”醇厚的声音,斩钉截铁。 斩魂一咬牙,事已至此,他便一五一十道: “属下追送连娘子,正要离去时,突然发现,似乎不是属下一个人盯着连娘子的一举一动。 还有其他人,属下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 “斩魂,可还记得?本座最厌烦什么事?” “似乎是……郭能。” 那身前那男子,落在信笺上的眼,蓦地一睁,眸子缩了缩。 随即,下一刻,缓缓从那信笺上抬起头来,“那女子,果然有趣……越来越有趣了。” 一张俊美的面庞,眉宇舒展,邪肆放纵。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悬疑重重 第三百七十五章 悬疑重重 郭能,皇帝的人。 袁云凉勾唇一笑,“连凤丫呀连凤丫,”那双邪肆的眼中,倏地一凉,如冰如寒, 俊美容颜蓦地一肃,令道: “斩墨斩魂斩魄听令!” 屋中本只斩魂一人,此一声令下,忽从黑暗中,旋出两道疾风黑影,黑影蓦地一跪,与之屋中斩魂,共三人,齐声应命: “斩墨听令!” “斩魂听令!” “斩魄听令!” 三道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同时响起。 三道黑影,于一排并立,一字成形,跪于那独身而立的男子身后。 男子背着双手,缓缓转身,垂眸居高临下,扫落跪地忠诚的手下,唇一弯,不带一丝暖意,薄唇一动: “盯紧她。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下首三人,面无表情,齐声应命:“属下遵命!” “退下。” 低沉的声音,喝一声,三人无声退去。 屋中静默,低沉的笑声,缓缓渐出,丝丝凉意,沁入心脾。 与此同时,陆不平也在公子倾歌从那悲凉的心境中淡出来后,禀报了这件事。 “郭能?”公子白衣似雪,笑容不变:“你瞧见郭能,郭能就没有瞧见你?” 论功力,郭能和陆不平几乎不相上下,要发现,也是双方相互暴露。绝不是其中一人暴露,另一个人不察。 “此事算郭能倒霉。”陆不平如实禀告,原来是当时连凤丫一行人从城郊回来,在热闹的街道上,连凤丫身边那个邋遢老头儿举着酒葫芦喝酒。 迎面几个小孩儿贪玩,你追我赶,小孩儿嘛,冒冒失失,莽撞地撞到了那老头儿,老头儿手里的酒葫芦飞了出去,飞出去的方向,很不凑巧,就是冲着郭能藏身的那个方向。 有此突然情况,郭能一时乱了心窍,这才露出了马脚。 公子倾歌听着,却眯起了眼: “邋遢的老头儿?长什么模样?” 无怪乎公子倾歌不知道这江老头儿的模样,他在藏幽谷中闭关多时,这一次外出,也是因为有所缘由。 那村姑身边多了个老头儿,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但却没有亲眼见到过这个老头儿。 而此刻,一个酒葫芦就砸出个天子亲卫,御林军左统领本尊。 如果这一切都是巧合,那这个巧合可真是不能再巧的巧了。 也难怪公子倾歌会有怀疑。 “就是一个灰头鼠目,其貌不扬的老头儿。看着有些猥琐,属下着实看不出此人还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对于陆不平的评论,公子倾歌点了点头,他自己的人,有几分眼力,他清楚。 就算是看人不是十分之准,但一个人身上有没有内力功力,还是看得出来的。 “郭能……”公子倾歌十分玩味:“御林军左统领?” 一个不起眼的村姑,引来御林军总统领的监视? 答案几乎不言而明,公子如玉的面庞上,渐渐沉默:“陆不平,这几日,本公子身边不需要你照料,你给本公子盯住那女人。” 一个郭能,炸出来的不只是袁云凉和巫倾歌,还有其他人。 是夜 百桥胡同那个小小的院子,一道黑影纵身一跃,夜色太黑,子夜时分,又起了雾,雾越来越大。 每个城镇有三样东西不缺——官府衙门、酒肆客寨、停尸的义庄。 淮安城的义庄,也和所有城镇一样,选址最偏僻的地方,白天就冷清,夜里就更萧索。 黑影从百桥胡同一路纵越而过,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巡城的巡城司,期间似乎并不急着去往目的地,领着身后那些别有目的的人,在这深城中绕圈子。 足足绕了半个多时辰,甩掉了身后碍事的人,黑影才一个闪身,别到了义庄去。 无论哪里的义庄,都是一样的代表着不祥,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地方。 白天阴森森,晚上更是让人胆惧。 黑影落地,立在义庄门口的老槐树下,这老槐树也不知活了多大把年月了,树干虬结,根系深扎土中,又反长出土面,弯曲缠绕。 老槐树下的黑影,站在那儿之后,就没有其他动作了。 不知过去多久,嘀嗒—— 一声水滴声,从叶子上坠落的声音。 轻微、细小、不惹人注意。 老槐树下的黑影,终于动了。 天地间,雾越来越大了。 槐树下,一双炯炯的眼,望着叶落水滴声源处,此刻,天地之间,雾气缭绕,“还不出来吗?” 苍老的嗓音,沙哑,像是砂石摩擦的声音。 天地间,无人回应。 槐树下,黑影咳嗽着:“怎样?要我这老匹夫亲自去请你出来?” 一字一句慢吞吞的,并不着急,好像是田埂上七老八十还在干农活儿的田家翁,慢悠悠着。 那处,雾气涌动,向四面八方,被什么东西打散开来,白浓浓的雾气散开一个人形,另一道黑影走了出来。 “不敢。”那人从雾气中走了出来,沉默地一执弟子礼: “郭能拜见师叔祖。” 铁硬的汉子向着老槐树下的人,跪了下去。 “不敢。”槐树下的老者,以同样的话,回给郭能,眯眼落在郭能脸上:“堂堂天子近卫,御林军左统领,我这老匹夫,不敢受郭左统领这一跪。” 郭能微急,朝着那槐树下黑影喊道: “师叔祖!” “你也别叫老匹夫我师叔祖。”老者冷眼旁观。 “师叔祖!郭能年少拜入师门内,是师门养我教我育我,郭能不敢忘怀。” 老者重重一哼,言辞刁钻:“不敢忘怀?”话锋一转:“郭能!我问你,本门门规第一条为何!” 郭能心中一窒,艰难道: “凡丧门弟子,皆不可入朝入仕。” “你记得就好。”老者冷笑:“从你踏入朝堂宫殿,那日起,你就再也不是丧门之人。” 郭能心中一阵凄苦:“师叔祖,郭能只想要重振丧门。” “丧门何须你重振?丧门之人,不踏足朝堂,不染江湖。 丧门行事,全有自我章法。 我丧门之人,从不被世俗名利道德法令所限制。 不争名利,亦不在乎地位。 祖师爷留有遗训:丧门兴,天意。 丧门亡,天意。” 郭能不甘,急切反驳:“可如今,我丧门落寞……” “住口!”老者猛一喝,厉声质问:“我丧门何时名声显达过? 郭能! 我丧门从立门立派那日起,可有在这尘俗间,名声显赫? 既从没显达名望,又何来落寞一说!” 郭能倏地眸子一缩,垂在身侧的铁拳,隐隐颤抖地紧握,好半晌…… “丧门甘于隐身世俗之间,郭能不愿意!” 闻言,老者哈哈大笑:“郭能,这才是你的真心话。记住,丧门兴,天意,丧门亡,天意。 你郭能既不甘平淡一生,出山入朝起,郭能是朝堂的郭能,不是丧门的郭能。” 老者说罢,举起腰间别着的酒葫芦,仰头灌一口美酒,酒葫芦的底部,刻着一枚古怪的印记。 “嘶~好酒。”老者擦一把嘴,畅快的舒一口气,酒味扑鼻。 郭能似已经忍得多时,终于忍不住试探去问: “师叔祖,您老人家怎么会在连娘子身边?” 老者举着酒葫芦灌第二口,闻言,半空中,手臂微不可查地一顿,斜眸似笑非笑落在那不远处跪地的郭能身上: “她有好酒,又管我这老匹夫喝得日夜醉醺醺。”话落,忽地峰回路转,陡然反问: “倒是你,跟在那丫头身边好几日了,是要做什么?” 郭能脸色变了又变,话没有套出来,却被师叔祖问住了。 正在思考,如何解围。 槐树下,老者蓦地眸光向着那郭能身后,一抹精光一闪即逝:“碍事的已经追来。郭能,你露了马脚。” 还不待郭能细问,老者身子一闪,黑影如鬼魅,消失在浓浓雾气中。 正此时,身后传来一些动静,郭能硬邦邦的脸上,蓦地一紧,眯眼向着身后看去,自然,一片浓雾,根本看不到人影。 但这浓雾,也成了最好的藏身处。 郭能纵身一跃,朝着老者消失的方向离去。 百桥胡同,小小的院子,一道黑影这次没有翻墙而入,倒是优哉游哉开了小院的后门。 吱嘎—— “江老头儿,夜深人静不睡觉,你去哪儿了?” 老者醉醺醺的步入,小门后,一道粗嘎的声音,平静问道。 “诶?这不是小九刀嘛。”老者嬉笑,醉眼看人。 谢九刀粗犷的脸上,一双牛眼,危险地眯起,突然发难:“江贵,你到底是什么人!”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风平浪静不寻常 第三百七十六章 风平浪静不寻常 谢九刀冷眼望着那身前的驼背老头儿。 早就看这老头儿有些门道,平时暗地里观察,念在这老头儿也没有对家里那女人有什么坏心思。 谢九刀就没有戳破过。 但是近日来,这老头儿却有了动作。 驼背的老叟笑眯眯地回望谢九刀,一脸猥琐:“我说,小九刀,你盯着老匹夫看作甚?” “说,你是谁。” 谢九刀根本无意与这老头儿绕弯子:“你跟在她身边,有什么居心?” “居心?”老头儿笑哈哈,举着酒葫芦,猛灌一口就,“这酒就是好,老匹夫我从嘴巴一路舒服到胃肠。” “再绕弯子,别怪谢某不客气!” 粗犷的汉子筋肉虬结,浑身蓄势待发。 只下一刻,他脸色顿变,小心谨慎地盯着那一脸闲适品酒的老头儿。老头儿的周身细微的气流,缓慢流动。 但这气流虽然流动缓慢,却寻着一个规律,周而复始,从没有一刻的停滞。 平心而论,就算他谢九刀,也做不到如此圆润平和,实则,那气流里藏匿的能量,瞬间就能爆开。 谢九刀的功力,若真要论起来,犹在风雨雷电四使者之上,所以才一直纵容这猥琐的江老头儿跟在连凤丫的身边, 因为谢九刀认为,就算是这老头儿不怀好意,别有用心,但只要有他谢九刀在这女人身边,只要这老头儿起了坏苗头,他也可以当即将这猥琐老头儿拿下。 但此刻,谢九刀粗犷的脸上,不敢再有一分大意,谨慎地盯着对面的老叟……那个驼子不简单。 “老驼子,你这种化外高人,天地之间,想要去哪里不行,非要跟在一个寻常女子身边,那就是是委屈你了。” “诶~不委屈不委屈。”老驼子不走心地摆摆手,眼皮子一撩:“堂堂谢大将军都不委屈,区区我一个背尸的老头子委屈什么?” 谢九刀眸子骤然一缩,更加警惕,两边下颚骨鼓动,硬邦邦道:“还说你没有目的?” “有啊。”老驼子呵呵道,谢九刀心一凛:“果然!” “老头子当然有目的。”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这里有好酒,老头子有酒喝就行。” 又歪着脑袋,拿着酒葫芦的双手,背在了身后,绕着谢九刀转了一圈,边转,边打量。 别看老驼子驼着背,个儿矮,可人高马大,壮硕虬结的谢九刀却不敢有一分一毫的大意。 这老头儿绕着他转圈圈,老头儿转到哪儿,谢九刀就跟着转,一双眼,没有一刻敢离开老驼子的身上。 额头上一丝冷汗沁了出来……这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情形。 老头儿忽地点点头,咧嘴一笑,一口大黄牙尤为猥琐: “杀人者,谢九刀。” 谢九刀蓦地绷紧了头皮,眼中精光寒凉。 “别紧张别紧张。”老头儿摆了摆手,示意谢九刀放轻松: “你我之前相处,不是挺好? 老匹夫是谁,又重要吗? 你随在那丫头身边。 老匹夫也随在那丫头身边。 你是为什么目的,老匹夫不知道。 老匹夫我就是图个晚年安乐,图个畅快饮酒。” 老驼子说完,看看天,晃悠悠地往自己的住处去,“这几日小心点儿,盯着这丫头的耳目,可不少。” 老驼子又笑了:“寻常女子?嘿嘿~有这样的寻常女子?” 谢九刀却盯着老驼子离去的背影:“你最好像你说的那样。别让谢某发现蛛丝马迹。” “行了行了,念叨的我老头子耳朵生疼。 老头儿我要是想害人,你可拦得住?” 谢九刀还要再说时,那老头儿挥挥手,消失在夜色浓雾里。 他蓦地心口一惊……这老驼子的功力让人看不透,真要是动起手来,自己说不得,真招架不住。 无来由,心里涌起一股躁怒。 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前方……就这样放任一个来历不明心思猜不透的老头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谢九刀眼中情绪犯过,眸子眯了起来,深沉,闪烁,似在思索,衡量,如何抉择。 不知去了多久,蓦地! 一捏铁拳! 狠一咬牙……最好,如他所说! 至于闻府中那位太子爷,谢九刀眸子烁了烁,暂时隐瞒下这件事。先看情势,再做抉择。 天光大亮,雾气不散。 今日的连家小院,和寻常一样。 只不过,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谢九刀和江老头儿之间,有些玄妙。 这两人原本也并不是相处甚欢的局面,但今日,却还是有一些不同。 二人擦身而过,针尖对麦芒。 一旁的素衣女子缓缓垂下眸子,等到江老头儿优哉游哉地走远了,才回头,眸光掠过那驼着的背影。 “当家的。” 谢九刀袖中铁拳,有些紧张地握住……难道是察觉什么? 不该! “嗯?”女子懒洋洋地仰起头:“怎么了?”女子温和反问。 阳光不算炽烈,谢九刀看着仰头看自己的这个女子,逆着光的那张脸,平添一抹柔和。 他一愣,话锋一转:“下晌还去城郊吗?” “不了,这之后的事情,也交给二鱼去做了。 其他的事情,却是必须等到来年。”她平和地说着,“也该准备过年的事情。其他的,都延后吧。” 垂着的眸子,睫毛颤了颤,略轻眨。 仿佛她什么也没有察觉。 谢九刀仔细观察那女子,确认是自己多心了。 便松一口气。 “褚先生。”檐廊下,女子正巧遇上褚问: “简竹楼那里,我向安九爷预支了一笔分红,送来了吗?” “送来了。”褚先生回应道:“统共五千两。” 连凤丫唇边溢出一丝笑意,打趣道: “他倒是慷慨,我只说,先预支一笔银钱,权当从今后的分红里扣除。 他一口气给了五千?” 又一一安排起来: “那十六个无家可去的妇孺,和她们的孩子,签下了卖身的长约?” “都签了,官府那里也定了案。” “你拿些银钱出来,下晌去买些过年的用度,举凡吃穿用上的物件儿,都买一些。明日把人都叫过来这里,把年结礼都分发下去。 再每家拨出半吊钱来,好让她们过上一个舒心的年头。” “是,老朽这就去办。” 谢九刀看着面前这女子,举重若轻地处理着零碎的事情。 又想着昨日里那老驼子的话来。 “九刀?九刀?” 连着喊了几声,谢九刀才听到那女子声音叫着自己,忙回神:“大娘子有事尽管吩咐。” 连凤丫摇摇头,柔和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 连凤丫点点头,便不在过问。仿佛她只是顺口一问。 谢九刀也松了一口气,还真怕她继续追根究底。 一切仿佛平静,有条不紊进行。 就像是寻常人家快过年了,开始做准备,再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 前几日还会日日去城郊那块地走一趟。 这几日,却不再走动。 盯梢的几方人马,也动摇了心思。 三日后的一个晚上,子夜时分时 百桥胡同的连家小院里,来了个人,进出不过相隔半刻中的时间。 小院的后门,走出两道人影。 一个陌生脸子的男子,魁梧,闭口不言,跟在素衣女子的身后。 连凤丫身上披着一件披风,夜里风大,不披着件厚实的披风,怕是走出去一趟,回来就得风寒。 她本来就伤了身子。 生孩子时是鬼门关。 又在每月寒毒热毒发作时,月月经历一趟生不如死。 前不久,因为三彩赌坊的事情,肩膀上还有刀伤,暂时还没有痊愈。 平时穿着衣服,看不着伤口。 她这人,疼痛又从来不说出来。 白天里,好像无事人一样,论任何人,也看不出她身上有伤未痊愈。 夜里时,到底还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肩膀上多了一个窟窿,还是疼的。 一路沉默,被人“护送”到了闻府的后门。 叩叩~ 两声叩门声,小门应声而开。 早已有人守在小门后。 门开,来者脸上无须,眼皮子一抬,扫一眼,门外立着的连凤丫,手中佛尘一掸,听不出男女的声音,掠尖:“随杂家来吧。”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摊牌即是豪赌 第三百七十七章 摊牌即是豪赌 连凤丫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公公,他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亲近,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就跟在身边,照料其左右。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这位皇宫里的太监总管。 至于“护送”她来闻府的,倒是不认识。 一路静悄悄,随着李公公往书房去。 书房还亮着灯,子夜时分,更显得安静,只有烛火,印着窗户上,摇曳。 “请吧,连娘子。”李公公的佛尘一摆,书房门,轻开。 她微屈了下膝,行一礼,道一声:“有劳您了。” 李公公向来被许多人礼遇,连凤丫这样的,倒是并不上心。 今日也不过是完成圣上的任务。 如同这连凤丫的出生,着实是寒碜了许多。 这样的人,便是再如何努力,除非本身气运宏礴,否则,想要从一个阶层,到另一个阶层的跳跃,不如回娘胎重造。 这也便是无论连凤丫曾经做出了“英雄酒”,亦或者是那“果酒甜酿”,更或者是这几日刚刚弄出来个什么“皂”的玩意儿,李公公依然并不将之看重。 连凤丫微垂眸,眼底无波无澜,对于人心,她在上一世的时候,便已经领教许多。 莲步踏入,这身后的门,便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今日书房里唯有老皇帝一人,“民女连凤丫叩见吾皇万岁。” 老皇帝大马金刀的坐在这太师椅上,一双阅过世事的眼,精明,老练,沉沉地打量着面前这女子。 蜡烛燃烧时,轻微的爆动声,“啪嗒”作响。 老皇帝就让那当堂跪拜的女子,跪在那里许久。 桌案上的蜡烛,燃烧了一圈,烛液沿着蜡烛,滴落。 半个时辰之久,老皇帝就让那女子跪在地上半个时辰之久。 这屋子里虽然燃了银丝炭,烧得暖暖的,可是这青石砖的地上,一股股的凉气,透过衣服,钻入了膝盖骨里头。 冷,很冷。 她的额头上,渐渐地沁出了冷汗。 老皇帝淡淡看着那女子寻常的容貌,倒是多了几分倔强。 “可知,”突地,老皇帝终于开了口:“朕为何深夜召你前来?” 地上,连凤丫摇摇头……她是厌烦极了这时代该死的皇权制度。 却深知,这就是游戏规则,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方,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就会被淘汰。 除非…… 一双清澈的眸子,眼皮略微动了动,从那稍稍抬起的缝隙里,入目,是一双贵重的靴子。 她勾了唇角:“民女不知。” “真不知?” 她摇头:“民女,真不知。” 一股威严的气势,蓦地笼罩过来,她微抬头,老皇帝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咫尺之处。 “陛下可是要询问吊车之事?”她问道。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猜不透,老皇帝为何深夜召她前来。 这于理不合。 “确实是与吊车有关。”老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女子,背手而立:“却不是这吊车的制作。” “陛下想问什么,民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好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声冷笑,从头顶传来,连凤丫眼皮微微一跳,依旧安奈住自己。 “连凤丫!”猛地,老皇帝提声喝道:“朕问你,可有事情期满于朕!” “不敢!民女怎敢期满天之子!” “天之子?”老皇帝呵呵地笑了,笑声中却无一丝笑意:“那朕这个天之子,可能见一见教你吊车之术,指点你的那位高人?” 连凤丫闻言,豁然明悟……顿时,也深觉,自古帝王疑心之重,让人发指! “回禀陛下,您说的高人,民女真不知道。” 老皇帝倏地眯起老眼,眼中显然不信:“你可知道,前不久,在北地曾出现的水车?” 连凤丫稍稍垂了脑袋,默然之。 只是她这默然的态度,在老皇帝的眼中,却俨然成了一种默认。 老皇帝眼中冷意更甚……这无异于是在说,他被区区一个妇道人家愚弄了! “你既知道这水车,那可知道,你这吊车,和北地出现的那架水车,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往古今来,朕所见闻之,唯有墨家之人,才能够制造出这等稀世之物,堪称,巧夺天工! 你区区一女子,怎会如此高深妙哉的手段?” 连凤丫埋着头,老皇帝只能看到她黑黝黝的后脑勺,决计看不到这女子,面朝青石砖地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连凤丫把头颅埋得更低了,狠狠翻了个白眼儿,心道……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读书少。 无论水车还是吊车的原理,放在她上一世的那个世界,初中物理就会学到了,甚至有些小学生都已经开始学习化学……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她上一世的那个世界,是一个信息爆棚的世界,知识的来源,获得的途径,多种多样。 别说是简易的水车吊车肥皂,就是黑炸药的制作,许多学过初中物理化学的都懂(不好好学习的除外),(别去做啊,警察蜀黍请你喝咖啡的)。 头顶上,老皇帝喝问道:“你是默认了?” “……”连凤丫一时半会儿更加沉默了,好半晌,就在老皇帝要暴怒之前,她一叩首: “陛下,可否借民女纸笔一用?” 老皇帝蹙了眉头,深深看了那女子一眼,眸中似有衡量深思。 下一刻,大手一挥:“可。” 又过了一会儿:“你怎么还跪着?” “陛下您还没有让民女起来,民女不敢违背皇命。” 看着这看似老实本分的女子,老皇帝那心口的怒气,莫名消散一些,“起来吧。” “谢陛下。” 连凤丫赶紧爬起来。 “你又怎么了?”老皇帝看着僵硬不动的女子,蹙眉问道。 “民女,民女……腿麻了。”声音越说越小。 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落在老皇帝的眼中,心不由地一软,一想,除却一个酒娘子的名号,这女子也不过十来岁罢了。 连凤丫待腿脚稍微能动之后,一瘸一拐走到书桌前,拿了桌上的羊毫笔,在手上比划了又比划,老皇帝背手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作为,下一刻,老皇帝眼皮子猛地一跳……那女子“啪嗒”一声,把上好的羊毫笔给掰断了。 他脑门儿突突地跳,正要呵斥时。 却见那女子拿了掰断的笔杆子,沾了墨水,在纸上书书画画。 老皇帝不解,隔着一张书桌,看她一阵鬼画符,好半晌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到底在做……”刚说着,眼角余光扫到那桌子上丢在一旁的“画作”,蓦地,闭上了嘴巴,只是匆匆拿着那被她丢在一旁的“画作”,急切地翻看,越看,眉宇之间的山丘越发的深陷。 他不做声,一双眼,却一直随着那只把上好的羊毫笔乱用的女子,在那纸张上游移。 直到她放下了纸笔。 老皇帝也放下了手上的“大作”,一双眼,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却在那女子脸上游弋。 蓦然开口: “为何,不早说?” 却没有具体说,早说“什么”。 但这书房里二人,谁都知道。 “您……也没问啊。” “……”老皇帝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又过了半晌:“你可知,世人皆知,这造水车之人,乃是我大庆朝的一等才女沈家嫡女沈微莲?” “民女听说了。” “你……就没有一丝怨言?” “民女不知道什么墨家白家,也不晓得什么沈家,民女只晓得,这东西能够帮到北地受灾的民众,那就是有用的。 借助谁的手,推向民众,民女不在乎。” 老皇帝紧紧盯着那女子,这等大功劳,谁能不在乎? 他要看看,这女子,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装的不在乎。 却在那张看似寻常普通的一张脸上,看到了洒脱。 他的眉心,皱得越来越深:“你可知,如若那水车当真也是你的手笔,朕恐怕不能留你的性命了。” 他话落,就看到那女子,蓦地苦了一张脸:“您瞧,这也是民女不敢说的原因嘛。”一脸的无奈苦笑。看着好不可怜。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送弱点安帝心VS刺客 第三百七十八章 送弱点安帝心vs刺客 如今这个情形,既然老皇帝提及了水车,又逼迫她交出“高人”。 她哪里找个高人来给老皇帝? 只能赌一赌——将那水车的制作图样,凭借着当初的记忆,当着老皇帝的面,画出来。 这一赌,却是拼上她的性命。 帝王心,难猜测,稍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性命垂危。 她也怕。 但事已至此,唯有这一赌。 且看她赌没赌对。 老皇帝听着她的话,倒是没有再提及“高人”这一事情。 在这之后,老皇帝又与连凤丫似乎话家常一般,随意聊起一些话来。 看着稀松寻常的问题,连凤丫却不敢大意。 此时这画面,甚至美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家父母天伦之流的话家常,实则,老皇帝那些话家常的问题,却步步埋坑。 连凤丫应对着,心里把这老王八犊子给骂惨了。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老皇帝说:“朕今日龙心大悦,与酒娘子聊天甚是开怀。但朕今日累了,改日再与酒娘子话家常。” 连凤丫心里差点儿把老皇帝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谁要和他来话家常? 他那是话家常吗? 他那是言语杀人! 但是,在老皇帝一番“话家常”之后,连凤丫敏锐的察觉到,老皇帝的杀心渐渐消散。 她缓缓松了松因紧张而捏起的拳头。 今次,这书房里,一老一少的对话,看似不着边际,看似有惊无险,实则,两人却是在这看似还算祥和的相处对话中,无数次交手了。 连凤丫是赌命,这是豪赌无疑。 老皇帝是试探,许多次试探。 都在玩儿心计,都在算人心。 都在衡量对方的心里,盘算对方的底线。 老皇帝是主动方,连凤丫是被动方。 老皇帝主动出击,连凤丫被动化解。 就连那看着不着边际的对话,都并不简单,在这些零散也好,不着边际也罢的对话中,无数次交手过。 看似有惊无险,实则步步惊心。 一招错,满盘全输。 她输,就是全部。 只是……她小心翼翼偷瞥了一眼面前的老者,似乎上天待她不薄,险胜。 “那水车……你可还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老皇帝风马牛不相及的这一问。 换做别人,可能真不知如何应对。 连凤丫垂着的眸子,灵动地一烁,“有,民女刚刚那样做……也是有私心的,想着坑那天下第一才女一把。谁叫她抢了民女的功劳?” 她一仰头,直勾勾地盯着老皇帝露出一笑,那两颗鲜少露出的小虎牙,森森发白。 老皇帝莫名被取悦:“朕好好的天下第一才女就被你这三两句给坑害了,赶紧滚蛋吧,朕再看到你这笑,得被气死。” 连凤丫应声反应着,“诶,民女这就滚蛋,但民女滚之前,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老皇帝呵呵笑着:“你与朕讨价还价?”又道:“说吧。” “民女想问问,民女卖吊车图纸的那银钱,陛下您什么时候得空安排一下?”话落,又忙说道: “您放心,民女知道您国事繁忙,陛下何时准备妥了,随时通知民女,民女随时都有空啊。” 老皇帝一阵愕然,盯着那女子一脸爱财的财迷杨……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端在脸上要钱的。 还是伸手跟他这个天子要! 但,看着看着,老皇帝突然觉得,那张财迷脸,也不是很讨厌啊……鼻中哼唧一声:“朕还能少了你的银子?快滚快滚!朕要在看到你这财迷脸,可就真要气晕过去了!” “诶!有陛下这句话,民女这就好生生地滚蛋!”她笑嘻嘻着,退出书房。 书房里,老皇帝脸上渐渐挂上一丝笑,有一些轻视,有一些满意……爱财啊,爱财就好。 人啊,就是得有些弱点。 否则,他还真是不敢留着她。 书房外,连凤丫神色紧绷。 虽说脸上嬉笑,整个背脊却绷紧着,直到走出了这书房,书房的门,在身后关上,一丝冷风窜入了衣领中,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脸上刚才书房里的笑意渐渐退去,眉宇之间,一丝疲惫……老王八犊子,周旋得她差点儿没挺过来。 不过,这一局,她,赌赢了。 这赌的不光光是她和老皇帝之间,谁的心理素质更硬,谁把真戏假做,假戏真做的本领更强。 不光是那临场的应对,连凤丫真正拿出来的赌的是——她的“有用”。 不管刚才那一番话,老皇帝真信也好,假信也罢,她赌的是,她对老皇帝“有用”,老皇帝还有需要她的地方。 她笃定老皇帝就算是看在她“有用”的份儿上,也不会轻易动她,但前提是,她的应对,要让老皇帝去掉对她的疑心。 今日,这也算是险胜了。 她出来时,也没看到李公公的人,门外也无人。 便也没有多想,一边儿思索着事情,一边儿往外头走。 眉心紧拧……她还是失算了,拿吊车换银子,这事儿做的颇为冒险。 与其说做错的是当初拿出了吊车的图样来,不如说,错的是她的心急。 当初拿吊车的图样,来换银子,这其实是表面的理由,为了掩盖她真实的目的——她,想要在那个老王八犊子那里,留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至少,是在那老王八犊子的心里,她是“有用”的……有用,很有用,别人做不到的那种“有用”。 “有用”又贪财,“有用”又有弱点……她嘴角缓缓扯出一道弧度,没有什么温度……老皇帝,会留着她的。 她垂眸,心里淡淡说道。 又想着今日的事情,此刻后背的衣服全部都湿了。 连凤丫自己心知肚明,一切都随了她的心,她也达到目的了, 但……太冒险了。 还是太急着出现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了。 闭上眼,耳畔是那人“五年之约”,她……还是太心急了些啊。 要不是为了那个人,为了那山里一夜春宵度的那个人! 唉……心,太急了。 无声的叹息……猛地睁开眼! 京都城! 京都城! 想着那个在她身上留下寒毒热毒,要她月月承受生不如死,她要亲眼看看,这个心狠毒辣的男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她要问一问,是他强硬要了她,她连凤丫还没有找他算账,他却留下这寒热双毒,摆明是要她不得好死! 她要亲口问问他,是她连凤丫强上了他吗! 他连一个好死都不留给她! 她还要当面问问他,谁tmd不是个处?就他那玩意儿金贵了? 越想越愤怒,连凤丫眼中熊熊焰火,紧紧捏紧身上的披风,依旧有冷风顺着缝隙,灌进她的脖颈里。 此间小路只有她一人。 她既是从后门来,自然从后门离去。 闻府的后门,很是偏僻。 来时就穿过了一片竹林。 这冬寒,满林的竹子却依旧耸立。 她左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 书房 连凤丫前脚刚离开。 老皇帝便推门而出。 刚踏出一步。 咻—— 一道箭矢,划破气流! 老皇帝脚下一个踉跄,险险避开。 “来人!有刺客!” 他这厢还没平静,另一只箭矢凭空飞来! 这箭矢,劲气浑厚,毫无虚发。 老皇帝蓦地瞪大了眼,眼睁睁看那箭矢朝着自己这边,穿破空气,直刺而来, 嗡——的一声! 那箭矢却生生在他的耳边划过而去,钉在了他身后的书桌上。 周围一下子涌入一群御林军,这一次随圣驾来淮安的是御林军左统领郭能,他穿制服,飞冲而来: “陛下可安好!臣救驾来迟!” “无需虚礼,抓住刺客!” 老皇帝的一缕发,已然被刚才那一箭的气流割断,此刻伸手摸去,依旧心惊胆战,心潮起伏。 他眼中发狠! 在这淮安,太傅府上,行刺他! 这个贼人,他必须抓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许多人朝此处而来。 老皇帝转身看去,一身白色内服的俊朗男子,领着一众黑铁卫而来。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我儿有心了,未曾更衣就来了。” 这正是匆匆而来,都没来得及更衣的太子殿下萧瑾萧凤年。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二爷VS袁云凉VS巫倾歌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二爷vs袁云凉vs巫倾歌 “快来!刺客在这儿。”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转身看去。 一抹白影,在假山之上,一晃而过。 快得来不及看清楚,但老皇帝却蓦地脸色阴沉沉地盯着那白影消失处。 “逆臣贼子!尔敢伤朕!”老皇帝怒气冲冠一喝。 那躲在阴影处的白影,蓦地肩膀一颤,如画的倾城容颜上,露出自嘲的癫狂……“逆臣贼子?”这白影人细细低语,一字一字,仿佛是在品这老皇帝口中的四个字。 他眼下痛意一闪,蓦然眼底狠光掠过,寒芒烁烁,猛地一出手,一根银针,狠狠刺向躲在另一处黑暗阴影中的另一道人影。 唰—— 这一根银针,快准狠,那阴影中的另一个人影,被逼无奈,只得跳出半空,才堪堪躲过那枚银针。 可怕的不是那枚银针,而是随着银针而来,散出的毒雾……一根银针之上,竟然藏了剧毒粉末! 银针一发,那针上粉末被劲气一震,再随风一散,方圆之处,都无安全之地。 可恨是这掷出毒针的人,与他不过五米之内! 这白衣是何人! 竟然如此狠辣,银针催发,这白衣自己也受难! “陛下!不止一人!还有一黑衣!” 郭能喝道:“保护陛下!臣前去捉拿!” 老皇帝不发一言,只是阴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旁侧太子低眸,只稍刹那,已然身子凌空飞出,“郭能!保护陛下!那刺客,孤负责!” 太子殿下的目标,并不是那白影,而是黑影。 那黑影功力不凡,二爷微一蹙眉,又加一成气劲,二人你追我赶,竹林瑟瑟,肃杀当空! 那前面奔逃的黑影,转身看一眼身后追来的那位太子殿下,顿时一咬牙! 要不是刚才被那不知打哪儿来的白衣催发了银针,他虽然立即逃脱了,但是那银针上的毒沫,还是有一些吸入了鼻腔中。 虽这毒量不至于致命,但此刻却在生死逃亡时,遇上的却是萧凤年! 身后寒气逼人的一掌袭来,那寒气甚嚣,离了大半距离,依旧寒气逼人。 蓦地,黑影倏然察觉,身后那一掌有些迟滞。 他眼角余光扫到斜刺里,一个人影,虽月光稀缺,但习武之人,夜间如白昼,视物清楚的很,那人影瘦削,只稍一眼,他就认出这人影是谁。 一想到身后那寒冰掌催发之后,明明攻击凛冽地朝着他而来,却在这一刻,突然有片刻的迟滞。 气劲的迟滞,便代表着,要么,催发这一掌的人,身上有暗疾,要么,就是催发这一掌的人,心中刚刚起了片刻的迟疑。 他不信萧凤年身有暗疾,那就剩下—— 蓦地,他朝着那小道,突然变了方向,奔波而去! 那就剩下——这个女子的原因了! 虽然这个想法刚冒出头,他自己就觉得毫无可能,简直荒谬至极! 但此刻,他唯有一赌! 那身后寒气逼人的一掌,朝着他的后背拍来。 他唯有一赌——一只手臂,蓦地扣住那个单薄纤瘦的身板,倏然一掌拍在这女子后背,把她狠狠朝着身后追来的萧凤年拍过去。 二爷看着飞来的那道单薄身板,掌中那一记寒冰掌,匆匆收势,长臂一卷,生生接住那飞来的身影。 咻——一只箭矢如电,划破空气,直穿而来! 二爷面色一变,那箭矢极快,直冲他的方向而来! 但他身前抱着的却是——他低头匆匆看一眼怀中女子,箭矢的劲气已经近在咫尺,再躲已晚! 倏然! 二爷抱着怀中女子猛然一转身,原是她前他后,这一箭若躲不过,定然射在她身上。 这一转身,他前她后,噗嗤——箭矢入肉的沉闷声,二爷白色的中衣,沁出一朵鲜红的血花。 是袖箭! 他竟以后背,替她挡住那一箭! 而那刺杀的刺客,也并没有多做逗留,他如今也中了毒,虽然毒量不至于致命,但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这府中的御林军和黑铁卫就要将他团团围住。 离去之前,深深看一眼那对男女的方向,眼底一丝意味不明。 那黑衣奔逃而去,出府之后,不曾逗留,飞快消失在这城里街道之上。 百花阁 夜夜春宵男儿的销金窟,最顶上阁楼,窗子敞开,踉跄地跃入了一个黑影。 “主子爷!” 斩墨连忙上去扶,被那黑影挥开:“滚开!” 袁云凉脸色微微发白,虽然毒素不至于致命,但刚才催发内力,又被萧凤年那个疯子追着大半个闻府,那毒素发作得更快。 “去,去给我找个干净的来。” 斩墨一愣,下一刻立即道:“属下遵命。” 不多时,一个姑娘被送进了阁楼那间屋子。 屋子里传来男人的低吼声和女人的嘤咛声。 不用看,也晓得这屋子里正在发生什么, 突然的! 那女子的嘤咛声,说断就断了。 不多时, “进来。”屋子里响起一声低沉的男音。 斩墨推门而入。 往前走几步,床榻下,一具赤果果的女尸,浑身上下的肌肤,黑紫诡异,俨然前不久还鲜红的生命,此刻已经是一具毫无声息的尸体。 “处理掉。”衣衫微微凌乱的男子,从床榻边起身,看也不看地上那具刚才还和他肌肤相亲,无比亲密的女子尸身,无情地命令道。 斩墨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爷,却见主子爷气色好了许多,心下微微放心,对于这无辜的女子,却不会有多余的同情。 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主子爷的命,珍贵无比。 别说一个女人,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那也比不上他家主子爷一根毫毛。 斩墨默不作声把地上的女尸拖走。 屋子里,只剩下袁云凉一人,就着那敞开的窗户,背手而立地站在窗户边,望着无尽的夜色,一张脸上,似乎凝眉思索什么,好半晌,渐渐绽放出一抹笑容,邪肆张扬: “连——凤——丫——” 而在袁云凉逃走之后,闻府那片偏僻的竹林里 二爷怀中紧紧抱着那女子,垂眸看着怀中女子紧闭的眼,心下一突,忙伸一指,试了试脉搏,这才松一口气。 是叫那黑衣此刻一掌拍晕了。 后背左侧肩胛骨,白色的里衣,已经叫鲜血染红,一朵绚丽的鲜红血花,二爷抱着怀中女子,大步走到了竹林一处青石边,将怀中女子小心翼翼放下,这才转身离去。 脚下一垫,人已飞去许多远。 风雨雷电四使者,来接应。 “殿下受伤了!快传御医!” 老皇帝闻言,疾步而来:“太子伤在何处!御医何在! 速传御医! 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所有人陪葬!” 老皇帝铁青着脸,冲着众人喝道。 二爷悄悄在风使耳边命令:“竹林里有人,你把她安全送回百桥胡同去。” 竹林中 缓缓走出一道白影。 白影走到青石边,就这么居高临下望着这昏沉的女子,如画如玉的倾城容颜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缓缓,他弯腰,抱起了青石上的女子。 转身,飞跃而去。 …… 清晨时分 天色微亮 那处破旧的小院子,窗户半敞,简易的床榻。 一个女子安静躺着。 仙人一般的公子,就守在女子身侧,静静坐在窗沿之上。 今日还算晴好,阳光成束,洒落在公子如玉的面庞上,皙白的肌肤,越发莹透,公子未束发,三千青丝垂落。 风一吹,青丝三千动,貌如画!如尘如仙! 连凤丫醒来时,入目的,便是此情此景。 “醒了?”公子未看她,目视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仿佛后脑长眼睛,看到床榻上的女子已经醒来,轻声问。 连凤丫未答,思绪飞转,她依旧记得,昨夜晕死过去之前,看到一抹白影。 她眯眼,视线落在窗沿上坐着的那人,一身白衣……好像,这人从来就爱穿白衣,仙气袅袅的模样,可她知道,这人,心是黑的。 半晌,她喉咙动了动,有些干涩的疼,问:“是你……昨晚救我的那个人是你?” 公子坐在窗沿,闻言不语,一双美目,依旧望着窗外,那方向,赫然是闻府的方向。 忽地,一侧首,笑容如清泉,美目望着她,缓缓道:“是,是我。”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公子颇有男色 第三百八十章 公子颇有男色 连凤丫沉默了。 垂眸,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不知她在想什么。 公子依旧坐于窗棂上,也不言语。 并不催促那床上的女子。 不知许久过去。 连凤丫终于肯说话了,抬了头: “我只有钱。” 公子仙气出尘的面容上,也腾出一抹人类的情绪,一抹诧异,打破了公子仙气袅袅的气质,让他多出几分人间的活人气息。 他一脸古怪,望着那女子,打量了又打量,最后终于确定,她是认真的。 “你要给我……钱?”公子说罢,唇角溢出笑意,好像听到多大的笑话一样,美眸缱绻,明媚的阳光洒落,映衬得那双美眸如琉璃般清透, 艳色的唇瓣一勾,公子清浅的声音徐徐道来: “本公子,不缺银子。” 他那双琉璃般的瞳子,越发出尘,又带着一丝戏谑,掠在那床上女子的脸上。 这,真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够再普通的脸庞……不好看,真的不好看……怎么就能够让萧凤年心甘情愿地为她挡箭! 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嗤笑萧凤年那个冷情冷肺的人,会为别人受伤? “那只剩下这一条命了。”床上的女子,闻言,沉默了下,说道,她那双眼睛,却盯着窗沿上坐着的公子,极为认真地淡淡道:“但我不能给你。” 有恩,必须还,不要钱,就只剩下一条命了,但是,不能给他。 公子扬唇一笑,眸中似有流光闪烁: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需要他动手么? 她的命,还有几年?……公子唇边笑意不增不减。 连凤丫想了又想,对面那人,不要钱不要命……半晌,“你说罢,你要什么。” 公子长眉蓦地一挑,那双美目,依旧落在床上那女子身上,“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她十分认真地思考过了,似乎十分艰难,做了决定,一抬头:“我有的话,是。” “这样啊。”公子似乎有些为难起来,“我不缺金银满山,不缺奴仆遍地,身边倒是缺个女人。” 公子道,忽地脚尖一点,从那窗台上一跃而下,“不如……”阳光细细碎碎,月白的衣衫宽大柔软,白色的袍子透了光,揉碎了窗外明媚的暖阳,裹挟着冬寒的凉气,侵略地迎向那床上的人,纷纷扬扬坠去: “不如,把你自己送给我。” 头顶上,公子清雅的声音,像是山涧的雾气,有些清凉,有些朦胧。 月牙白的衣衫上,沾染了外间的凉气,还有今朝清晨的微凉水汽,拢在了连凤丫的身上。 她一抬头,公子笑容如清泉:“成为我的女人,如何?” 望着那双琉璃般缱绻的浅眸,当真是……勾人心悬,魅惑撩人! ……妖孽!她垂眸,心里淡淡评语,无一丝牵动。 “我是个寡妇。”连凤丫淡淡道。 头顶上,那双美眸,从始至终,都没从她那张寡淡的脸上,挪开一眼,仔细看了又看……实在瞧不出,就这样的一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够让孤傲清冷的萧凤年为她受伤。 公子十分确定,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地琢磨着了,很努力的去想从这女子的身上瞧出一些不一般来,可也真的瞧了又瞧,瞧不出什么与众不同来。 可也是因为如此认真地瞧着,公子倏然发现,这女人的眼中,真的没有爱慕……他是再了解自己这张脸不过的,这张脸,太能够骗人了,尤其是……对女人。 蓦地竟然起了一丝不甘……公子霍地倾身,那张倾城绝色的脸庞,如玉如画如仙,就这般,完美地呈现在连凤丫的眼前。 “凤丫是寡妇又如何?”他离着她太近,近的几乎要与她的脸贴在一起,殷红的唇瓣一勾:“我心悦凤丫,凤丫当真无动于衷么?”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那一吻的恶意 公子说话时,那张艳色的薄唇,几乎好几次要触及女子一向略显苍白的唇瓣,可每一次,都又有惊无险地擦身而过。 可如此的公子! 倾城的容颜,缱绻的眸光,叫任何女人都忍不住心动缠绵的情话,修长的手臂,慵懒地揽住面前的女子,拢在一双臂弯里,仿佛,他是她的天,将她困守……此情此景,仿佛鸳鸯交颈,美如画。 任谁看了,也不忍心打扰这对春闺缠绵的男女。 连凤丫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张绝世容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公子眼底深处,惊诧一闪即逝,很快恢复如常,他又是那个缠绵痴情的模样,宠溺对她说: “好,我听凤丫说。” 连凤丫面对这妖孽的一张脸,清澈的眸子依旧没有波动,淡淡开口: “你的眼中,没有爱意。” 心悦她?她信母猪会爬树。 依旧用那双清澈的眼,不起波澜地望着面前这张倾城绝世的容颜……不可否认,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了。 公子心口蓦地一跳,倏然眯起了眼,那面上深情之色顿时不见一分一毫,弯唇一笑,换上戏谑,瞬间恢复孤高的本色,半挑着眉: “怎么?你不信本公子心悦于你?” “我信你昨夜救我,一定有目的。”她不着痕迹的后退,但那双长臂很碍事,依旧圈着她的肩膀上,心下渐渐耐心告罄,她面无表情,一丝坠落情网的痕迹都没有: “你救我,这是恩,有恩当报。 不如直接说,你想要什么,或者……”她淡色的唇瓣,陡然一扬,蓦地问道:“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公子眼皮一跳,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抖,“为何说……我想要从你那儿知道什么?” 他眯眼,淡目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是巧合的问法,还是她真的有些聪明。 “你不缺金银满山,奴仆遍地。 我有的,你又都不要。 想来,你也不是要我的什么东西。 那只能是,你想要从我的嘴里,知道一些什么事情。”她抬了眼皮子,淡问道:“不是吗?” 公子看着面前这个寡淡普通的女子,忽地胸腔里,透出明朗的笑声,笑声清透。 霍然收起笑,凤眼里,瞳色一深,骤然收缩成针,眼角余光向着窗外一扫。 忽地,收了视线,垂眸落在身前女子的身上,那张艳色薄唇一点点溢出笑意,唇角渐渐翘起: “谁说的?” 眼中闪过诡异之色,“我分明只是心悦凤丫你,你不信?” 话落,公子倏然倾身俯下头颅,一吻,落于那张略显苍白的唇瓣上。 连凤丫蓦地睁大眼,她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一幕! 这个疯子—— 刚撸起拳头准备…… 咻—— 顷刻之间,一根树枝划破虚空,带着金戈铁马的杀意,从窗口,刺来—— 公子闪避及时,可也被这根树枝穿破袖袍! 月牙白的衣衫,瞬间碎了一片,这树枝来势冲冲,刺来的角度却是刁钻,只向着公子去,却从连凤丫肩侧掠过。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公子蓦地脸上扬起一抹“果然”的料定。 扫一眼窗外:“堂堂——” 话未说完,倏然一道声音: “大娘子!我们来了!” 谢九刀带着凛冽之意,杀伐果断,冲进了屋子。 陆不平去挡。 一道驼背的矮个儿,脚下一滑,挡在他身前,猥琐的老头儿笑呵呵道:“不急不急,老头儿我陪你练两把。” 屋里,公子单手背在身后,“怎么是你?”一双凤眼里,幽幽暗暗,晦涩不明。 谢九刀见此,牛眼之中,谨慎一闪,眯起,蓄势待发:“你绑了我家大娘子,不是我还是谁?”心下却是一动,依旧不着痕迹反驳回去。 “大娘子,九刀来救你。”说着,凛冽招式,招招朝着公子而去。 招招狠辣,招招不留余地。 公子旧伤未愈,但应对谢九刀,还算从容。 奈何,他气虚血亏不是一二日,昨夜又因为那人的一句话,动了心窍,久斗必然伤上加伤,那打赢了又有何意义? “绑?”公子冷笑,扬起墨眉:“何不说是‘救’?” 他蓦地一闪身,人已玉立在连凤丫身后,一掌扣住连凤丫的肩膀,启唇低声在她耳边耳语:“连凤丫,记住了,你欠我一个救命之恩,改日再来讨还。” 话落,一扬头,对着虎视眈眈的谢九刀: “想要你们大娘子?” 他一掌猛地将连凤丫拍出:“给你,拿去!” 话落,白衣凌空而起,越过窗子,蓦然一掌,拍向与陆不平缠斗的老驼子,老驼子退半步,闪过这一掌,只听,公子令道: “陆不平,我们走!” 无人去追那两道身影。 几里外,公子停住,猛地扶住一棵树干,咳了两声。 陆不平连忙上前:“公子何必!”他眼中担忧又怕:“我们赶紧回藏幽谷吧,公子,属下求你!”伤上加伤,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公子却按住了胸口,冥思起来,“难道,是我猜错了?” 一想到那个用来试探的吻,他一脸厌恶地伸手,狠狠擦掉唇上触感……那又是为什么,昨夜萧凤年那种人,会不惜以身犯险救她? 除非……蓦地,公子脑中精光一闪! 除非……她“有用”,有“大用”! 又联想起这几日发生的种种。 前有陆不平监视那村姑的时候,发现御林军左统领郭能的身影。 后有昨夜深夜时分,那村姑悄悄被带入闻府,闻府此刻,是重地,看守极严,若是无召不足以入府。 可别告诉他,皇帝是看上她连凤丫的“色”。 如此想来,那女人怕是身上有秘密,对于皇家有大作用,否则怎么值得萧凤年以身冒险……难道就为了那个一无是处的卑陋的女子? 他竟然想岔了! 他竟然以为萧凤年救这卑陋的村姑是因为—— 他竟然还为了试探自己内心那个荒谬的猜测,去吻了那卑贱的女人! 想到此,一阵恶心。 那唇上的触感,却好像怎么擦也擦不掉,心下一丝厌恶,那村姑果然命贱,连身子都卑贱,一张嘴,没有女子唇瓣的软嫩,苍白缺水起皮的嘴唇,触碰起来,擦得他的唇也疼,凤眸里,起了幽暗,阴戾地更用力擦唇,恨不得要搓掉一层皮不可……便宜她了! …… 刚刚个小院子里 老驼子拿起酒葫芦,灌一口,很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肆意,只是灌酒的时候,眼珠子却扫向了这小破院外不远处的一颗树。 若有有人站在那棵树上,恰恰好能够将这处小院子,一览无余。 收起酒葫芦,冲着屋里走出来的两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来:“来晚了来晚了。找人费了些功夫。” “让你们担心了。” 眸子动了动,有疑问,却没问,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大娘子回去后,换双鞋子。这鞋子,穿不得咯。”江老头儿摇摇头:“鞋底下沾了老头儿我这背尸匠专门为了遮掩尸臭,调配出的药粉。”这也变相告诉了连凤丫,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连凤丫看了那身前的老驼子一眼,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一主二仆三人离开这院子。 院子外不远处的那棵树上,跃下一道高大的身影,黑色长袍一震,猎猎作响,男人那张俊美的脸上,阴晴不定,狭长凤眸里,怒火滔天! 他手中捏着的,正是断了一截的树枝。 倏地,指尖发力,一震,咻——那根断了半截的树枝,赫然如流光,朝着不远处那有着老槐树的小破院射过去,穿破空气, 嗡——的一声,半截枯枝,越过窗子,深深扎进木缝里,那处,赫然正是刚才公子倾歌所站的位置!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全城缉拿公子倾歌 闻府 老皇帝匆匆领着一群人朝着闻府一处显派的独院而去。 风雨雷电四使,各左右二人,连陆平一起,“臣等,拜见陛下!” “太子可安好?”老皇帝一边疾步而来,一边问道:“朕听闻,今日御医被太子赶出来了?” 风雨雷电四使,陆平共五人,齐齐心中一震。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今日乏累,正在屋内休憩。” “开门,让朕看一看太子伤势如何。” 说罢,老皇帝便走上门前去。 陆平心中一紧,冒着大不韪,一步拦在皇帝面前:“陛下,容臣先进屋,为太子殿下更衣。” “不必,”老皇帝道:“都什么时候了,我儿的安危,又岂是繁文缛节可以相论的。” 太子身边人,眼看老皇帝就要推门而入,可他们心中再清楚不过,这屋子里,空无一人。 便是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地位甚重,可此刻却不在府中,昨夜又发生了刺客刺杀的事件,如此敏感时刻,若是真的叫陛下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怕便是贵为一国太子,也不得不引来怀疑。 值此危机时刻。 陆平欲要再次上前阻拦,风雨雷电四使此刻也已经心提到嗓子眼儿,有心去阻拦陆平,此时此刻,却是多做一件事都会惹来怀疑。 几人绷紧了筋骨,额头上冷汗沁出。 老皇帝眼中起了狐疑,“让开。”猛一挥袖,把挡在他身前的陆平挥到一边。 “李公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替朕开门?” 李公公原本也已经察觉出一丝异样,气氛有些凝滞,对于太子,他有心相帮,但此刻,被老皇帝直接令道,他不得不上前去。 身后五双眼睛直勾勾定着他,李公公推门的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难不成,太子当真不在这屋子中? 若是如此,加之昨夜帝王遇刺,只怕太子爷也要落得一个被怀疑的下场。 即便贵为太子,但一切依旧是仰仗帝王恩宠。 太子向来得陛下信任,也正是因此,朝中内外,宫中上下,明谋阴谋,不怀好意者众多。 当今陛下,身下子嗣也不少,太子东宫之位,却只有一个,那许多双眼睛都盯着那个位置。 算计重重,离间之事,几乎月月都发生。 太子之所以能够稳坐东宫之位,这之中,不乏太子本人聪敏睿智,才干能力都凌驾众皇子之上。 但,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当今圣心落在太子身上。 如若…… 李公公想到那最可怕的可能性,顿时打了一个哆嗦……若是太子失去圣心信任,只怕,今后会比其他皇子更加艰难。 他硬着头皮,颤抖着手,去推这面前的门。 “小李子,犹豫什么。” “陛下恕罪,老奴的手,冻得有些僵硬,老奴这就进去请太子殿下。” 小小独院,已经风声鹤唳。 一股不寻常的气氛,不安地涌动在这一院子的人周身。 每个人都绷紧了身子,紧张着。 吱嘎—— 木门门轴一声轻微的声响,声音虽小,却震动得每个人的头皮一麻。 随之而来的是—— “儿臣拜见父皇。”一道清浅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这声音太独特,也唯有当今太子面对帝王时,才会如此淡然若素。 老皇帝眼中层层涌出的狐疑,顿时消退:“我儿为何闭门不见,驱走太医院的御医?” “回禀父皇,儿臣已无大碍,不想喝那苦嘴的玩意儿。”太子淡淡道,忽地咳嗽了两声。 老皇帝顿时才惊觉:“怎如此一副病容?还道已无大碍?” 连忙跑上去,竟亲手搀扶了门中太子,顿时才惊觉:“还说你无事?手竟这么冰?” 又扫太子身上一身薄衣:“一身中衣就出来?”又指着太子院中众人,一顿臭骂: “都是死人吗! 不晓得给太子屋里烧暖和些?” 竟然亲自搀着太子进屋:“快些进屋,可别着了风寒。”一进屋,屋子里却是炭火烧得及热。 “父皇莫要怪罪那些个。屋子里的炭火就没停过。” 太子淡淡道。 老皇帝心下却惊了:“既然如此,我儿手脚还如是冰凉?” 又蓦地朝着外屋喝道:“小李子,快传御医来!” 门外有人应了声,不多时,御医拎着药箱进来,在老皇帝的催促下,给太子把脉。 “如何?”老皇帝急切问道。 “这……回禀陛下……” “有话就说,朕恕你无罪!” “是,”御医这才娓娓道来: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的伤势似有恶化的迹象。臣,臣学医不精,怕,怕……” “怕什么!快说!”老皇帝心急如焚。 可偏偏这御医却犹犹豫豫,他更心急了。 “怕是要另请能人才能助殿下渡过难关。” 老皇帝心下一咯噔,当真如此严重? 他扫一眼倚靠在床榻侧的太子,面无血色,嘴唇苍白,一副病容。 记忆里,他这个儿子,还是第一次如此病容。 “治!治不好,朕砍了你!” 御医在一旁猛地跪下,瑟瑟发抖:“启,启禀陛下,臣,臣虽然学医不精,却可推荐一人。只要此人在,必定能够扭转乾坤!” “是谁!说!” “是……公子倾歌。”御医道:“江湖上有传言,公子倾歌,一手绝世医术,能治百病。就是绝症之人,公子倾歌若是愿意出手,必然能够将之救回。 老皇帝闻之,却陡然沉默不语。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御医跪地,瑟瑟:“陛下,殿下的伤势,委实有些古怪。按理,臣已经处理过伤口,不该有恶化的迹象。 可是刚才臣为殿下把脉,殿下的脉象极乱。 倒有几分像是……” 他有些不敢说,却被老皇帝威震的一眼吓到,一咬牙,道:“中毒!” “中毒?”老皇帝拔高了声音,气怒交加:“有几分像?……中不中毒,难道你还不能够确诊??”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臣着实是没有见过这等毒啊。 臣通读医书,从没见过这等毒物。 此毒,不像是中原之物。” 不是中原之物! 老皇帝蓦地眉心一颤……昨夜那只箭矢上,竟然抹了毒,此毒,居然还不是中原之物! “孽障!”他忽地骂道,御医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在骂自己,顿时叩首求饶。 老皇帝黄袍下的手掌,死死捏着,猛地眼中精光爆射,“来人!城门关闭,全城备严,搜捕公子倾歌!” 门外众声应:“卑职等人,领命!” “若找到公子倾歌,不许伤害,令他前来闻府救治太子。” “是!” 众人离去,陆平连同风雨雷电四使,涌入房内。 “殿下,御医所言,当真?” 太子高大的身躯,从床侧站起,面上平静:“孤,要沐浴。” 屋内,众人一惊,“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殿下,您……” “去准备浴汤,孤要沐浴。” 陆平见面前这男子,唇色苍白,一身病容,心下焦急百感,却只能够硬着头皮一咬牙:“是,属下遵命。” …… “让让!闲杂人等,全部退避!”一行兵甲的军队,行动有素。 一时之间,全城上下,守得铜墙铁壁。 大街小巷,兵士涌入。 淮安城城门更是已经关闭,谢绝进出的众人。 风声鹤唳! 百桥胡同 张二鱼踉跄地冲进了小院里,急吼吼地:“大娘子,不得了了,城里戒严了。” “戒严?” 谢九刀先站了出来:“可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这就不知道了。”张二鱼忙接过万氏递过来的一杯热茶,咕嘟咕嘟喝下去,才喘了口气: “现在外面都是兵士。 大街小巷贴满了追击令。” 张二鱼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喏,就是这个人。听说是当今圣上下令,缉拿此人。” 连凤丫扫一眼,顿时,不动了……“怎么是他?” “公子倾歌?”谢九刀也看到那画中人,赫然道出此人身份。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公子之悲欲知难懂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公子之悲欲知难懂 此处虽然包容在淮安这座繁华的城池中,却已经被淮安城的百姓们淡忘。 就是这条曲径通幽的巷子,窄小,悠长,看不见底的黑索索,一个人影,忽地闪了进去。 他一边寻着巷子,往深处走,一边时不时警惕地回头,望向了巷子来处的光亮处。 是怕有人跟踪。 无法,淮安城已经几十年没有如此的戒严过了。 “公子,外面已经无法过人了, 属下也只能够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下,不敢深入。 城门已经关闭,外头的进不来,里头的出不去。 所有客栈酒肆,也已经关门。 外面全部都是官兵。” 陆不平眉心紧锁,一只手更是愤怒地握着,“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他面前的公子,举拳捂嘴,闷声咳着,时断时续。 “不如,我们还回那个小院子去吧公子。” 公子一声一声的咳着,倾城的容颜依旧蛊惑人心,若仔细去瞧,却多了一份苍白。 眼前的手下人,在说着什么,他已经不关心了。 眉宇之间浓郁的情愫,说不清是什么,不甘有之,苦涩有之,愤怒有之,痛苦有之,汇聚在一起,便成了一滩不见底的深泉,复杂难懂。 久久,凝聚着烟雨的长眉,舒展了开来,公子清淡的声音,在这不见阳光,被整座城池忘记了的不知名的巷子里,浅缓地响起。 “走吧。” 走?……“走去哪儿?”陆不平跟上了徐徐而去的公子。 “闻府。”公子留下清淡的两个字,踩着脚下的青石小路,走向了巷子口的光亮,那背影有些寂寥。 “不行,那不是自投罗网?” 陆不平再反驳的时候,那道身影,早已经一步,跨出了这小小巷子。 步出巷子的那一刻,行踪便再也藏不住了。 须臾之间,穿铠甲的士兵将之团团围住。 “来者可是公子倾歌?” 公子殷红的唇瓣,红得有些诡异,薄唇浅淡的一勾:“是我。” “那就请巫公子,随末将走一趟吧。” 说着“请”,却毫无“请”的姿态。 公子长袖一挥,挥开了前来“相请”的兵士,眼,更淡了,形状姣好的下颚,却是一扬,清傲姿态尽显: “不必,这城池内外,戒备之严,巫倾歌插翅难飞。” 他笑,这一笑,倾人城,不过如是。 “公子!”陆不平踉踉跄跄地追了出来,别人不知道的皇家隐秘,他却是知道的。 这一去,该当如何! 公子……本就已经够苦!……还,不够吗? “你去老槐树下等着,不必追随而来。”公子回首,淡眸掠过了这亦仆亦友的手下人,话落时,再也不曾多看那担忧着他的手下人一眼, 蓦然转首,偌大的街道上,人心惶惶,官兵遍布,公子他,闲庭散步,在那数百双的眼睛下,孑然茕立,孤傲倾城。 莫名,那道挺拔的背影,背脊挺得太直,却又无端端一抹悲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无人敢去呵斥。 大庆皇朝,德盛四十二年冬末,公子倾歌,入太傅闻枯荣府内,夕见德盛帝。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六请而不动 公子倾歌,站在那里,风华绝代。 檐廊之下,帝王背手而立,一双历经世事沧桑的老眸,落在那张倾城国色的面庞上。 像,像极了。 那一颗眉心痣,艳红如血,是京都城外山林,一到秋日,便漫山的红叶。 被风一吹,满眼的红叶苏苏索索,帝王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那张倾城的面庞,不知他在想什么。 公子倾歌忍着胸腔里的蚂蚁噬咬的痛,憋在喉咙里的咳嗽,用尽了气力压制。 他必须行人臣之礼。 可笑的是,这一刻,竟然是十几年来,他与帝王距离最近的一刻。 “带他去太子院中。”帝王蓦然转身,不再多看那倾城之色的人一眼。 气氛微妙得连李公公都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一分。 “巫公子请随杂家来。” 巫倾歌却不动,脚下如同生根的老树根,紧紧扎在地上。 “巫公子请。”李公公二次伸出了手来,相请。 公子依旧不动如山,像是一块雕塑,一动不动。 “巫公子,”李公公手中的佛尘一掸子,提步又近了一步,微屈身:“请。”这一次,微屈的身子,稍低下的头颅,抬起半分,就这样由下而上地,用他那双在那妖魔鬼怪充斥的皇宫中,历练出来的尘俗的老眼,凉凉落在公子的脸上: “请!” “请!!” “请!!!” 六请之下,公子依旧无动于衷。 李公公蓦地无声一冷笑,佛尘一掸,转身敬帝王一礼,“禀天家,老奴请不动这位巫公子。” 帝王依旧没有转身,却缓缓开口道:“太子病危,朕命公子倾歌前去医治太子。还不去?” 公子蓦地心口如扎针,一双美眸里,情愫难言,竟多了落寞,“天家就不问问,倾歌昨夜在哪里,做了什么?” 帝王背对而立的肩膀,微不可查地一震,快得几乎看不见,“不必。” 冷淡的两个字道出,帝王拂袖而去。 公子倾歌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蓦然缓缓弯了腰直,行一礼,缓慢地说道:“巫倾歌领旨。” 再抬首时,面上苍白一片,没有看一眼那李公公,云淡风轻道:“前面带路。” 二人一前一后,路上,李公公将太子病危的事情,与公子说道。 左右有人监守。 公子余光掠过这些监守的御林军,唇瓣自嘲的一勾。 太子院,已然已经在眼前。 “太子请倾歌公子进屋。”陆平面无表情地传达屋里人的意愿。 公子提步而入,他入屋,身后的门,应声而关。 四下一阵安静。 忽地,屏风后走出一道挺拔身影,五官立体,刀斧神功,立在屏风一侧:“昨夜你在小竹林。” 低沉磁性的嗓音,不是疑问句,平铺直述一样,是已经做出结论,他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 “我看见两道人影追赶。”公子倾歌没有明确的回答“是”亦或者“不是”,他却道出昨夜小竹林看到的那一幕幕, 已然不必去承认或者否认,答案显而易见。 公子如玉如画的面容上,蓦地一股妖冶,红唇一勾,续道: “我还看见堂堂大庆朝的储君,贵为一国太子,坐守东宫的萧瑾萧凤年,不顾尊卑,竟然以身犯险,为的却只是区区一个卑贱的村姑。” 他话落,倏然一抚掌,畅快一笑:“哈!” 说完,挑衅地勾唇挑眉,目光凝在太子脸上:“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自甘下贱,与一卑贱的妇人为伍?” 时间仿佛凝滞住。 空气似乎凝结。 屏风一侧,太子驻足,许久未动,一侧的脸庞,隐在屏风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许久,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在屋子里飘荡,屏风侧,男人缓缓地一侧首,露出那张刀斧神功的俊美容颜,黑眸似箭,射向公子倾歌。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就是为了揍你 “何为贵?何为贱?”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阴影下的那张侧容,堪称完美,是上苍的杰作。 太子轻笑一声,声音却含在喉咙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 他道:“天下万万人,极贵者,孤也。”斩钉截铁,丝毫没有一丝犹豫。 没有犹豫,是因为自信非常,那是刻在骨子里,融在血液中的贵傲之气! 那道眸光,落在公子倾歌的身上, 极为的清傲孤绝,此刻的太子,他是站在高处的王者,傲视一切的姿态! “孤之父君,坐拥天下。 孤之母后,天下女子之表率。 论贵者,普天之下,除却孤之父君,还有人比孤,更贵重?” 就算是当今的凤后,太子殿下的母亲,真要论及贵重,却也不及当朝太子! 储君,国之本! 公子倾歌呼吸微乱,紧抿嘴唇不语,望着那贵气天成的太子,眼中的情绪,却无处可发泄。 “何又为自甘下贱?”太子道:“孤之贵,何须再向所谓贵人,迎头拍马,又何须向所谓贵人,趋之若鹜?” 他冷笑一声:“你道那女子轻贱。 你可知,孤与你最大的不同是哪里?” “哪里?”公子倾歌沉沉地问道,一双美眸乌云压顶。 “你只看到那女子出身的卑贱,却没有看到她为淮安城的平民百姓捐资建私塾的高洁品性。 一个出身在山涧小村的女子,一个从小做惯粗活吃过苦的女子,一个穷怕了的女子。 她在有了银子之后,却没有守着银子只图自己一家子过上富裕的生活, 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一朝富贵之后,依旧初心不变? 你嘴里的那个卑贱的女子,富贵之后,却能够千金散尽去建私塾,为了那些她甚至都不认识的平民百姓。” 当朝太子,很少打嘴仗,更是少言寡语的人,鲜少如今天这样说过这么多的话。 于巫倾歌而言,却觉得这些话。十分的刺耳。 “这,就是你嘴里卑贱的村姑。” 太子的声音,清淡得毫无起伏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却让听者,浑身都仿佛扎了小刺一样难受着。 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卑贱,卑贱,卑贱!~ 卑贱的永远是卑贱的! 什么高洁的品性? 高洁? 就那个卑贱的村姑? “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是沈微莲!” 公子倾歌一双潋滟的眸,此刻,却散发着阴沉沉的寒,幽暗晦涩。 高洁? 高洁?? 高洁??? 哈……哈哈哈哈哈…… “村姑永远是村姑。 卑贱永远是卑贱。 要怪,就怪她命不好!” 如此偏执,如此的言论! 屏风侧,太子望着面前的人,那张倾城的容颜……真的,很美。 如此美的一个人……如此偏执的话。 他却厌不起来,只觉得……那白衣倾城的巫倾歌,有些可怜着。 摇了摇头……有一些事啊……他在心里沉吟着,那双和公子倾歌相似的凤眸,却闪过一丝旁人无法理会的情愫。 屋子里烧着银丝碳,暖呼呼的,公子倾歌仿佛入了魔障一般,艳色的唇,不停地絮絮:“卑贱就是卑贱,出生那一刻就是错,都是错…… 都是错…… 都是错……” 太子猛地眉心一蹙,大步跨上前,一把捉住了公子倾歌的手腕,指尖猛地一用力,一股劲气,顺着脉搏,入了公子倾歌的体内: “蠢货!你要入魔吗!” 太子冷声一声喝断,只待公子倾歌清醒些许,猛地甩开那只凝玉的手腕: “疯魔不成,你要入魔障?” 公子倾歌被这一甩,甩得一个踉跄,猛然清醒许多,只是他微垂着头颅,屋子里太暗,根本看不清楚他垂落头颅下的神情。 一头乌丝,却在这期间,被加了劲气的一甩之下,发带飘落,青丝满头,垂落而下,额前青丝遮面,更是看不清他此刻神色。 银丝碳无声息地焚着,向着这屋子里散着它的热气。 那白衣飘然似仙人的公子,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声的笑,“你知道什么?”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寸一寸地挪起了头颅,露出那张青丝半遮半掩的绝色面容,他望着那一身冷色,贵气逼人的太子,唇角缓缓地翘起: “像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 你晓得一个幼小的孩子,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身在别人的屋檐下,要低头服软? 你晓得一个年幼的小孩儿,在五六岁的时候,已经学会了要看人眼色? 你又晓得,这个年幼的小孩儿,数十载岁月里,连自己的生辰都没有过过一次? 你……又知道什么,哈。” 公子轻笑着,公子平静地问着, “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殿下可曾为了一个馒头,和狗抢食? 殿下可曾在天寒地冻被扒光了衣裳,仍在深山,子夜时分,唯一能够保命的,竟然是一只母狼的体温?” 公子抬了下颚,姣好的容颜,略微上扬,勾着嘴唇:“像你这样的人,能够知道什么。” 公子望向了另一双,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凤眸,斩钉截铁地做下了结论: “卑贱的就是卑贱的,卑贱的就不该蹦跶的太欢,卑贱的就该活得卑贱。谁叫他从出生那一刻,注定卑贱。” 好似是在说连凤丫,却仿佛又不是。 许久 沉默如许的太子,薄唇略动,低沉道:“你说的那些,孤,不知道。” 屋子里,又回荡起公子倾歌嘲弄的笑声,久久不散。 屋子里另一个男子,太子本人却没有打断,只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眸,落在大笑不止的公子倾歌身上,从没有离开过一刻。 也不知公子倾歌是笑够了,亦或者其他。 忽地。 “把脉。”他冷冷走上前去,一下在八仙桌边坐下,胸口依旧跌宕起伏,却已经平静着一张脸。 太子倒也没有多余的废话,竟当真走上前去,在八仙桌前坐下,一只修长的手臂,搁在了巫倾歌的面前,两只凝玉的指尖,搭了上去。 搭脉处,也是人的弱点,更是习武之人的禁忌,轻易不会让人碰触。 两个同样鹤立鸡群的男子,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这一刻,倒是安静地坐在一起。 半晌 “是毒,西夏的魂香。”公子倾歌收了手,说出结论:“不过以你的寒天功,正是此毒的克星。就算没有我医治,七日之内,你也可以以寒天功,自行化解。” 话落,一双勾魂潋滟的眸子,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冷芒,带着一讥诮,落在太子面上: “你故意引我来,别告诉我,就是为了让我为你医治早就已经被你压制住的毒。” 中毒? 病危? 呵~公子倾城容颜上,冷笑一闪即逝。 当先听闻萧凤年病危,那时,他就不信。 萧凤年要是这么容易死,那就不是萧凤年了。 太子萧凤年,同样回望公子倾歌,半晌,徐徐摇了摇头,倏然! 长臂猛地一划,拳风阵阵,砸向对面的公子倾歌。 公子倾歌不料这萧凤年说变就变,居然会忽然发难,一招不察,竟然被一拳,砸在胸口。 “萧凤年,你做什么!” 公子倾歌被砸中这一拳,他倒是也不笨,立即后退,直退三五步外,才猛然地扬头颅,绝美的容颜上,怒气交加……换做平时,这一拳,他断没有被偷袭到的道理。 只是今日,前一刻还在医治,下一刻,竟然不料萧瑾这厮,不知道发什么疯了。 却听一到低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引你来,是为了揍你一拳。” 巫倾歌听得也愣住,一抬头,却看见萧凤年那厮竟然如此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说着“引你来,是为了揍你一拳”。 他百般想不通缘由,怒道:“你既然是为了揍我这一拳,总要给我一个缘由吧。” 凤眸紧缩那萧凤年的俊美面容上,他倒要听听看,姓萧的给个什么说法! 却见那厮下巴一扬,薄唇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 “萧凤年!你耍我!”公子盛怒!怒目相对:“费劲千辛万苦,不惜调动全城军士,城门守城司,衙门捕快衙役尽出! 手下黑铁卫,就连御林军都调动,就为了毫无理由的揍我这一拳? 你疯了吧!” 太子萧凤年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颜,倏地一抬眼,黑眸深深,薄唇再吐气死人不偿命的言论: “你我皆有伤在上,我不占你便宜。你不服气,”唇角一扬,星眸冷淡地一扫巫倾歌: “打回来。” 边说,萧凤年半侧长眉一挑……真叫人牙痒!巫倾歌眸中燃烧熊熊赤焰。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互坑二人组 说来,太子萧凤年确实也没有占巫倾歌的便宜。 巫倾歌有旧伤在身。 这个在今朝的时候,巫倾歌藏身的那个小院子里,太子萧凤年就已经察觉。 而太子萧凤年,巫倾歌刚才也给他把过脉,虽然说,西夏的魂香,寒天功恰好是克星。 但这也需要时间。 而此刻,萧凤年身上的魂香,也仅仅只是压制而已。 身上中的毒,并没有拔出掉,否则,在先前太医院的御医诊治的时候,御医就不会说,太子中毒,病危。 只是向来稳重的大庆朝太子,堂堂一国储君,今日费劲周折,就是为了引来公子倾歌,为了这莫名其妙的一拳头…… 巫倾歌怎么也想不通原因。 但这并不妨碍他……揍回去! 至于想不通的事情,先放着,对方都那么挑衅了,不打回去,那就不是巫倾歌! 于是乎 屋子外,这整个院落里把守的重兵也好,贴身内侍官也罢,还是心腹也好,所有的人,都心惊胆战地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不会是出事了吧。” 风雨雷电四使之间,相互对望一眼:“不然还是派个人进去看看?” 雷使立即摆摆手:“让陆平去,他和殿下最亲近。” 陆平:“……”他和殿下亲近不假,但他也不想死。 无召,怎敢硬闯? 再说,巫倾歌分明受了伤,他是习武之人,巫倾歌出现在这个院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违和感了。 虽然巫倾歌掩藏的很好,就连脚下的虚浮都掩藏得很好,但是,在巫倾歌进了屋子后,却还是让他陆平发现了蛛丝马迹——留下的脚印。 那分明就是一个受了重伤的武人,才会如此。 所以此刻,即便屋子里传来丁零当啷的打斗声,陆平倒是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焦急。 雷使怂恿陆平去,陆平抱着手中剑,转身只当做没听见,默默走到一旁背对四使者。 李公公是人精,他能够在皇宫那样复杂的环境中,一路平步青云,成为皇帝的贴己人,内侍官,自然有他的生存之道,求存的能耐。 这陆平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如果太子当真有危险,最担心的没过于这陆平了。 但见陆平却没有乱了阵脚,他便手执了佛尘,眼观鼻鼻观心。 屋子内 巫倾歌擦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鲜血,那双向来勾人的眸子里,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萧凤年,你是真疯了!” 话落,萧凤年又是一记铁掌招呼了过来,巫倾歌一边躲闪,一边还击,心里却已经一肚子的骂人的话…… 想也想不通,这萧凤年向来稳重,又是老狐狸一样的心机深沉,怎么会像今天这样,毫不顾忌。 说实话,从刚才开始,两人对打上之后。 他巫倾歌怎么说,在这江湖之上,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那萧凤年,虽然贵为太子,但是武功也绝顶。 他和萧凤年,无论是谁,在这江湖上,都是高手了。 可是,眼观今天他们二人对招……这哪里是高手对招? 姓萧的打得蛮狠,与其说是高手过招,倒更像是两个莽夫在打架。 又一拳风闪过来,巫倾歌呼吸已经凌乱了,这一次闪避得有些狼狈起来。 “姓萧的,我是抢你妻了,还是睡你婆娘了!” 巫倾歌一边闪躲,一边回神,不忘骂道。 他这话刚落,却见那疯子越来越刚猛,招招发狠。 “操!”巫倾歌一看如此,狠狠咒一口,浑身上下,白色衣衫,已经没了仙气。 那拳风更是如影随形,巫倾歌狠狠一咬牙……拼了! 不再左臂右闪,猛地一回身,凝玉手掌,化掌为拳…… 轰—— 双拳相撞,两道拳风爆裂,气劲合成两道气刀,向着两边,刺啦——,撕裂了两侧的家具桌椅。 噗—— 噗—— 一时之间,两人同时喷出鲜血。 巫倾歌凤眸闪烁:“有病!”他咬牙切齿,他是做了什么?至于这堂堂太子爷,不顾章法的乱打一气,最后两人一起伤上加伤? 而另一道身影,在这双方都喷出一口鲜血之后,倒是收手了,此刻,慢条斯理地擦拭了嘴角,蓦然一抬首,寒眸如许: “昨夜里,小竹林的那个女人,是你带走的吧?” 巫倾歌闻言,猛地心一跳,再看那萧凤年的时候,眸里有一丝不敢置信: “你就是为了这一个村姑?” 难道,真的让他猜对了? 这不可一世的萧凤年,对一个卑贱的村姑……? “呵,”一道轻笑,太子丢了擦嘴的帕子,眸光落在巫倾歌的身上: “人是我救下的,别说是一个女人,就是阿猫阿狗,没有我萧凤年点头,也别想带走。 巫倾歌,孤,让你自作主张了吗?” 公子倾歌蓦然眉心一蹙,同时心里松了松……原来如此,只不过是这太子殿下,高高在上惯了,霸道惯了,姓萧的是在记恨他挑战了自己的权威。 啧……也是,不可一世的萧凤年,怎么会在意一个卑贱的村姑。 “原来堂堂太子殿下,就是为了巫某人挑衅了太子殿下你的权威,竟然不惜大动干戈,全城搜捕巫某人,甚至于用病危做幌子。 你就不怕出一些幺蛾子。 一国储君病危?就不怕这消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倒是再惹出其他的事端来。 啧……萧凤年,你未免,太霸道。”就为了这个,揍他一顿!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连凤丫什么事情了,这一切,不过就是两个积怨已久的男人之间的事情……整件事情的始末,仿佛就是如此。 含着怒火,巫倾歌冷笑一声,忽地举步走向屋门,一把推开。 吱嘎—— 院子里,这一声响动,牵挂住许多人的心神:“太子殿下如何了?” 李公公最先上前去,他既然是引巫倾歌来为太子治病的,那自然,他必须收尾。 “太子安好。”巫倾歌说道,“只不过要连服七日汤药,每日每隔两个时辰,需饮一副汤药。” 屋子里,正慢条斯理的太子殿下,鬼斧神工雕刻的俊美容颜上,蓦地一僵,略微抬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紧锁屋门处,那道白色背影。 李公公的声音传来:“那就请巫公子开具药方吧。” 巫倾歌颔首:“李公公前面带路。” 人走了,陆平等心腹之人,连忙进屋。 “殿下,”陆平话刚说完,就看到被太子丢在八仙桌上的那块帕子,正染着鲜血,再一看这满屋的狼藉…… “殿下受伤了?” 陆平猛地转身,气怒道:“属下就知道,姓巫的不安好心。这就去抓来。” “回来。”太子清淡的声音道。 陆平脚下一僵,顿住。 “把这屋子里处理一下。” 风雨雷电四使者应命而去。 陆平却见太子殿下正眯着眼,望着敞开的屋门。 “殿下?您在想什么?” 太子薄唇微动,转身进屋,慢条斯理地说道: “打轻了。” “啊?”待陆平还要追问的时候,太子殿下那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已经入了内室。 只留陆平在外间,一脸懵圈。 只听陆平自言自语:“打轻了?打轻了?” 什么打轻了? 他想了半天想不通,那边李公公亲自送来的药方。 陆平接过后,又把李公公交代的怎么煎药,怎么喂服,汤药几分,分几碗,都一一铭记于心。 一转身,李公公走了。 陆平兴致冲冲地疾步走进里间: “殿下,李公公送来了药方,属下一定不着他人之手,亲自为殿下煎服。” “滚!” “……”殿下……讳疾忌医啊!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巫倾歌的身份 巫倾歌开的药方里,有些怪。 他虽然开了药方,但是也要有通医理的太医院御医把关。 “这……巫公子,为何这一寄药方里,会多上许多分量的黄连?”御医着实研究不透。 “殿下中的是西夏国名为魂香的毒,此毒燥热,中毒者,体内的血夜温度会逐渐增高,最终沸腾。 人身体里的血液若是沸腾了,这人,还能够活吗? 不要看这黄连虽然看似平平无奇,但实则,黄连,泻火,燥湿,解毒,此间用黄连辅助,是最温和的中和西夏魂香之毒。” “原来如此,巫公子果然医术了得。这寄药方,实在是妙啊,太妙了。” 巫倾歌轻笑了一声,便不做他言。 扫一眼单子上黄连的分量,嘴边一抹冷笑……打不过姓萧的,还苦不死他? 正待离开这府中。 “等一等。”旁间走廊里,李公公杵着佛尘而来,“巫公子,且稍后。有人,要见您。” 巫倾歌微顿,眼底闪过一丝情愫,竟好像是一抹期望。 他喉咙滚动,偏偏在这个时候,干涩发痒:“是……谁?” “巫公子见到那人就知道了。” 李公公说罢,欠身离去:“咱家且先退下了。”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外间檐廊里,就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巫倾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一双美眸,死死地盯着那亮光处,一动不动,几乎望眼欲穿。 终于! 一道明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了光线。 背着光,巫倾歌仰着头颅,就这样看着那道气势威严的人。 而那道明黄的身影,此刻,也正凝目望着巫倾歌。 “朕问你,昨夜,你为何会出现在太傅府?” 巫倾歌满腔的期待,瞬间便被打破,他缓缓地垂下了头颅,垂眸望着脚下的地面,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老皇帝没有耐心地一蹙眉:“你与那行刺朕的刺客,又是什么关系。” 行刺的人,使用的是箭矢,后来又经过他御林军左统领郭能查验过,刺客应该很擅长使用这种袖箭。 所以持袖箭的人,不该是公子倾歌。 老皇帝脸色沉了沉……但是,巫倾歌,是个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闻府,出现在淮安城……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而此刻,公子倾歌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身体,碎裂成一片片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是从左心房处传来的。 他蓦地一抬头,一双潋滟的眸子,含着不敢示人的痛意,他轻笑,眉间朱砂痣殷红似血: “一个孩子,忍不住思念之苦,想要见一见自己的父亲,可有错?” “住口!”巫倾歌的话还未说完,老皇帝已经暴怒地喝骂道:“公子倾歌,朕,再说一遍,你给朕,牢牢地记到心里去。” 老皇帝阴沉沉的目光,烁烁地盯着那道白衣翩然的倾城男子,一字一字落地,都是喋血戮心: “此处,没有那个孩子的父亲。 那个孩子有错,错在念着不该他念的,觊觎着他不该觊觎的。” 话落之处,铁血冷心,一挥袖:“来人呐,送公子倾歌出府!”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连凤丫跟我走 春雨温柔,夏雨如瀑,秋雨淅沥,冬雨……冬雨不曾婆娑。 大庆王朝德盛42年冬,淮安府道,太傅闻府之外,那人如同丧家之犬。 他有倾城之姿,他有仙人身段,他还有救人的本领,天下的人,他想杀的,多数都可以如愿。 他什么都有了,唯独……唯独没有过往。 他往前走,不知去处。 他垂头望着脚下,脚下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泥泞……而他,着一身清白,如月白衫,却一脚踩在望不到尽头的泥泞中——这是他的路,他脚下仅有的路。 他如行尸走肉,只知道一步一步往前走,仿佛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僵硬着他的这一生。 他走过了街道,无人的街道,道路两旁,紧闭的门扉。 在全城禁严的大扫荡中,贩夫走卒早已经归家,商铺酒肆也早早关上了大门,没有人愿意惹上莫名的是非。 清冷的街道,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空空荡荡。 他转身,进了未名的巷子。 巷子里散发着破旧和恶臭。 这里是整个淮安城最贫困的下九流聚集的地方。 恶臭、脏乱,是这里的常景。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此时此刻,却也没了人影。 他站住了脚,硕长的身子,就立在一团恶臭之中,他没有回头,却好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跟了一路了。” 巷子口外,两道身影,女子抬起手来,向着一旁的大汉摆了摆手,便径自一人步入那恶臭之中。 黑暗的巷子,唯一的光,被这道巷子口步入的人,挡住了。 女子举伞,踩着同样泥泞的恶臭,缓步踱到了那巷子里白衣的男子身后,一把油纸伞,遮住了漫天的冬雨。 “怕是,这今年冬,最后一场冬雨了吧。”女子淡淡的开口。 男子驻足了许久,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那把伞,许久许久……“你来看我笑话?” “我来看你有没死。要是死了,我正好给你找个地方埋了,算还你的救命之恩。” 连凤丫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可惜了。” “我没死,你好似很惋惜?” 连凤丫轻笑了起来,俨然用着一副“你是傻子”的表情,瞥了一眼身前背身而立的男子: “死人的债好还,一口棺材一块墓地,埋了,逢年过节烧些纸钱。 活人的债,可比死人麻烦。” 蓦然之间 这小小的巷子里,笑声顿起,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郎朗之下,仿佛这笑声不知终结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巫倾歌大笑不止,笑声贯穿了天地,笑声又在这巷子里的来回飘荡。 连凤丫没有去阻止,没有打断,没有疑惑,没有劝诫……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今日的公子倾歌,他的身上,笼罩着让人窒息的晦涩。 她不必懂,因为不会有所交集。 她不能不管,因为她欠了救命的恩情。 他笑了有多久,她便举着伞站了有多久。 终于。 巫倾歌仿佛笑够了,缓缓地转过身,凝眸望向她:“为何来?” 他问的是,为什么会特意候在闻府附近,直到他从闻府出来后,一路尾随到这个地方。 “给你埋骨。”连凤丫垂下了睫毛。 巫倾歌一震……“给我埋骨啊……”哈哈哈哈……他如丧家之犬时,唯独只有一个她,一个他从来最看不上眼的村姑,在他的身边,关心他的死活。 一身孑然处,再没有第二个人关心他的生与死。 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只有,这个他最看不上眼的村姑。 可笑……可笑不可笑? 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可悲……可悲不可悲! “跟我走吧。”巫倾歌揩一把眼角笑出来的一颗泪,高傲地扬起了下巴:“我能为你治愈寒热双毒。” “走?走去哪儿?”她问,却没有去问关于她身上的寒热双毒的事情。 “藏幽谷有你的容身之处。” 连凤丫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了,伸出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指,她指向天地之间: “这天地,都是我的容身之处。”她要是想,她便哪里都去得! 她始终相信,再低的,再晚的起步,只要她想,她便能。 “一个村姑?”巫倾歌眼底露出的轻视:“你知道井底之蛙吗?你从那小小的村落里走了出来。 走进了这偌大淮安城中。 你又以为,一个淮安城,你能够看到多少景致? 连凤丫,充其量,你此刻也只是一个从一个小井里跳到了一个大点的井里的蛙而已。 你想要的,你像跳梁小丑一样拼命蹦跶的,你努力想要得到的,你最终追求的, 不就是一个富贵荣华? 跟我走,藏幽谷里,你要的,都能够给你!” 他没有看到,他自己此刻看着身前那个他最看不上眼的女人的眼神,是多么的执着,他没有看到,他自己此刻的眼神中,是多么的迫切和……憎恨。 连凤丫看见了。 她不懂,也不必懂。 只是静静听完了这人的话。 眉微抬:“你真的懂吗?”她想要的。 “除了荣华富贵,你还想要什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稀奇珍宝?金银珠宝? 好,都给你。 你,跟我走。”他也不知道,他今天到底发的什么疯,他更不知道,他这么地坚持地,执拗地要这个他最讨厌的最轻视的,最厌恶的女人,跟他回藏幽谷,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是在坚持什么。 只是很多年后,很多年后……很多年后的事情,很多年后说吧。 此刻,他只是要这女人,跟他走。跟他走,做什么,他还没想好。 一只布满茧子的手,抓起巫倾歌的手,又将他的手,翻转过来,一只雨伞,伞柄塞进了他的手掌中。 巫倾歌一愣,垂眼看向了手中的那只伞,耳畔,是那女人伴随着雨水击落在地面的声音: “下雨的时候,要打伞。伞可以挡住天上的雨。 想哭的时候,不必大笑。伪装是给别人看的。 独自一人时,不如放纵大哭。” 耳畔,那女人的声音很轻,轻的不细听,就会漏掉,她的声音,却盖过了冬雨。 巫倾歌仿若如遭雷击。 “伞拿着。既然扮演了出尘仙人的公子,就不要让外物毁掉你的仙气。”自然,外物,包括雨水。 他怔然地望着那道纤瘦的背影。 那讨人厌的女人,把唯一的一把伞,递到了他的手中,她却洒脱地,一转身,步入雨幕中。 恶臭的巷子,她走的不疾不徐,和她在斗酒大会上一样,不疾不徐,不匆不忙……他,更讨厌这个女人了。 “一个村姑!一个村姑!……你只是一个村姑!连凤丫!”他朝着那走到巷子口的背影喊道: “任你怎么样,你只是一个村姑!村姑就是村姑!永远都是村姑!” “你休想做梦! 你休想觊觎你不该碰的,不该得的! 你休想! 你就该老实和本分,守好自己的本分!” 巷子里,公子大声地喝道,尖酸刻薄得比这市井里的妇人还要更甚。 他扔了伞,赤红了双眼,一双美眸,像是厉鬼,就冲着前面那道纤瘦的背影,叫嚣: “连凤丫!你别妄想了! 莲出淤泥而不染,杂草就该任人践踏! 不要妄想,永远不要妄想!” 可那纤瘦的背影,却没有停住脚步,却在他的眼前,不疾不徐地踱步而去,她抬起的脚,她每一次的迈出,都仿佛是踩着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声嘶力竭的喝声。 她没有回头,没有驻足,她的每一步,脚踏实地不匆不忙,没有焦急没有恐慌,没有对未知的害怕担忧。 “为什么……”他更讨厌这个女人,这个村姑了。 耳畔处…… 下雨的时候,要打伞。伞可以挡住天上的雨。 想哭的时候,不必大笑。伪装是给别人看的。 独自一人时,不如放纵大哭。 那女人的话,久久不散。 哈哈哈哈哈,他狂笑……不如大哭……不如大哭! 笑声止住,公子木然地站在恶臭的巷子中,不知是雨是泪,……不如大哭。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眼角的余光,掠过了那把油纸伞。 公子弯身,捡起了伞。 一个人影,白衣如许,身姿傲然,纵然浑身湿透,那白衣公子,举着一把油纸伞,从那脏臭的巷子中,翩然而出。 公子举伞,漫步雨中,踏着脚下的雨点,一头的乌发散开,垂垂至腰腿,如仙又如画……仿若一幅笔墨丹青山水画,缥缈仙气袅袅。 ……伞拿着。既然扮演了出尘仙人的公子,就不要让外物毁掉你的仙气。那讨人厌的女人如是说。 公子白皙如玉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掌中伞柄。 轻贱的就是轻贱的,卑微的就是卑微的。谁,都不能够例外。……公子寒眸幽幽烁烁的。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孤在京都等你 第三百八十九章 孤在京都等你 闻府中 老皇帝正准备去看望太子,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书房门口。 “儿臣见过父皇。” 老皇帝一惊:“怎么出来了,身子不好,小心着了凉。” 正要去搀扶,就见门口的太子殿下,已经站起身,走了进来。 “父皇,儿臣来,是有事情相禀。” “有什么事情,比得上太子的身体。等你好些,再说不迟。” 太子俊美如刀雕琢的面容上,微微摇了摇头: “昨日的刺客,并非巫倾歌。” 他垂眸,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毒是西夏的毒,昨日儿臣追着的是一道黑影,儿臣确定,不是巫倾歌。” “那也不能够说明,公子倾歌与行刺无关。”也不知道,老皇帝为什么一味地认定,巫倾歌有行刺的嫌疑。 太子眼中锐光一闪,但很快消失,快得来不及被人抓住。 “启禀父皇,儿臣敢以性命担保,昨夜公子倾歌绝没有参与到行刺之事件之中。” 他微躬身:“原因便是,昨夜那一箭,本该射中儿臣的心口,却是公子倾歌暗中相助,才让箭矢偏了一寸。”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当着帝王面说谎。 这句话,看似无心之言,实则却是提醒了老皇帝,他昨夜在书房的那一箭,本该射中他的脑袋,却险险从他的耳边掠过,一箭射向了他身后的桌子。 帝王的眼中,不禁起了一层疑云,……那一箭,是否当真不是刺客的失误? 那孽障…… “再者,父皇,若是昨日行刺之事,与公子倾歌有关,那么他今日更无须救儿臣。此事,望父皇明察秋毫。” 太子说罢,又咳嗽了起来。 几声咳嗽声,尽管压制着,却依然听得出,他此刻的身体不适。 老皇帝被这几声咳嗽声一打断,顿时分了神:“来人啊,快扶太子回院中休息。” 这厢,太子见已经达到了目的,便不再逗留。 随着侍者的搀扶而去。 一路之上,他黑眸深邃,走一步,思绪却跑去其他地方。 今日装病,引巫倾歌前来。 一来是为了今早清晨,那厮竟然敢对那女人动了心思。揍一顿那厮,算是便宜他了。 二来是为了洗脱那厮的嫌疑。 不过真如他所料,一分不差,他给了那厮面圣的机会,那厮却一句重要的事情都没有说,也不知,那厮面圣的时机,都说了些什么无用的话。 他于小院中,得来暗探的消息,得知那厮是被“送”出府外去,那时就知道,巫倾歌绝没有澄清昨夜行刺的误会。 眉宇之间,拢起了山丘,太子薄唇紧抿。 装病是为了揍巫倾歌,巫倾歌敢将黑手伸到那女人面前,那就要做好被他教训的准备。 装病也是为了帮巫倾歌……他萧凤年还不至于那么卑劣的落井下石。 只是,太子摇了摇头,只是恐怕有生之年,那厮也走不出那条死胡同了。 …… 自然,全城搜捕巫倾歌的消息,当然会落到袁云凉耳中。 “主子,太傅为什么要抓公子倾歌?” 斩墨问道。 袁云凉手中举着美酒,旁边红泥小火炉中,正温着果酒甜酿。 闻言,剑眉一挑:“要抓巫倾歌的人,自然不是当朝太傅。” “属下不明……”白……话没说完,斩墨有如神助,瞬间恍然大悟,惊叫:“是皇帝?” 袁云凉轻笑了一声。 “可是属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抓公子倾歌?” “为什么?”袁云凉自斟自饮,从一旁的红泥小火炉里拿出一小壶甜酿:“因为魂香啊。” 他一口饮下杯中酒,酒盅往桌上一磕,发出一声脆响,邪肆的眼中,阴光一闪: “昨夜本座重创了萧瑾萧凤年,箭矢上抹了魂香。当朝的太子,一国的储君命在旦夕,斩墨啊,换做你,你急不急?” 何况是那个贼皇帝! “那主子应该一刀宰了公子倾歌。”斩墨悲愤咬牙切齿道:“这样,大庆的太子就没了!大庆朝就会朝堂动荡,民心不安!” “巫倾歌是谁想杀就能够杀得了的话,他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呵~”袁云凉眼底一片冰冷,如果公子倾歌也在淮安城里的话,那昨夜里闻府中的那道白衣人,多半就是这位公子倾歌了。 他眸中一丝疑惑……只是不解,那公子倾歌昨夜为何也会在太傅闻府之中。 一时之间,袁云凉想不通理由。 揉了揉眉心……罢了,此事日后再查探。 只是那个连凤丫,一个名不见惊传的村姑,却引来老皇帝深夜召唤? 此事,实在有些诡异。 “主子,酒娘子那里,咱们还需要盯着吗?” 斩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袁云凉蓦地抬眸:“不必,把人都撤回来。” 这个敏感的时刻,保不准那个村姑,已经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了,何况昨夜皇帝遇刺时,她前脚刚离开,这么算来,此刻再派人盯着那个院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报!”屋外匆匆走来一个黑衣:“主子,衙门里的暗哨传来消息,皇帝的御驾,两日后就要离开淮安城。” 这么快?……袁云凉微讶之后,就了然地冷笑起来:“想必公子倾歌也没有完全治好那位当朝的太子殿下。老皇帝这是要急着回京,着宫中御医再行诊治。” 袁云凉唇边的冷笑,没有退去……西夏的魂香,天下十大奇毒,岂是那么好解的? 他这边仿佛洞彻了帝驾回京的原因,殊不知,他洞彻的,不过是别人让他洞彻的。 另一边,闻府中,太子被人搀扶着,回到自己院子中。这搀扶的人,正是李公公,李公公在太子的屋中稍作逗留。 再出来时,回到了老皇帝的身边。关了屋门,又把太子的原话,带到了老皇帝耳中。 “这么说,皇儿是要制造假象,趁此引出朕身边的奸细?” “太子殿下说,他的病情,实则已经无碍。但昨日刺客的事件太过巧合,来人似乎又对太傅府的布局十分熟悉。 若说没有内奸接应,向外传送消息,绝无可能。 殿下还说,敌暗我明,不如趁此机会,铲除掉奸细。” 老皇帝沉思片刻……他来着淮安府的目的,都已经达到。 魏成玄那里,已经做好一切准备。 又测试了这魏成玄的忠贞,证实这人乃是可用之人。 二则,又应证了那精盐的炼制法,与太傅商议妥当,精盐炼制法的推行,“太傅已答应朕,来年秋乡试过后,重回京都,入主朝堂。” 乡试,又称,童生试。 老皇帝心知,老太傅这是心疼他的关门徒弟,要等小徒弟过了童生试,成了生员,才有资格入府、州、县学。 只是,那小儿启蒙尚晚,读书才不足两年,随在老太傅跟前,更是不足一年,童生试也不是那般好考的。 老皇帝站在窗边,透过窗,闻府的小荷塘边,正矗立着一个大大的木头架子……罢了,但愿那小萝卜头,不要辜负了老太傅的厚望。 “传令下去,朕二日后,回京。” …… 夜深 万籁俱寂,冬雨没有停歇,从下晌起,一直下着,直到深夜。 连凤丫的小院,有人不请自来。 漆黑的屋子里,寻常人看不清楚,但对于习武之人,黑夜里,依旧视物清晰。 太子爷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是突然倾下身子,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了床榻上,熟睡的女子头顶。 薄唇蓦地覆住了床上女人那张因为干燥,微微起皮的唇瓣,狭长的凤眼,闭了上,眼前尽是今早时分另一个男人轻薄身下女人的画面。 顿时,吻如倾盆大雨,狂风呼啸,似要洗掉另一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一吻没有停歇时,直到床榻上的女人,睡梦中感到窒息得缺氧,涨红了脸,那头顶上的男人,才停了下来。 睁眼微眯,望着那张已经不复先前干燥的唇瓣,男人满意地勾起了唇瓣……这湿润如水的模样,是因为他,只因为他。 一只大掌,轻轻地抚摸女人熟睡的脸颊:“乖,以后不要什么人的破事都管。你是拼了命要来京城见孤的女人。一丝一毫的时间和精力都不要分给其他人。” 卧室里,还有着迷魂香的味道,没有散去,女人躺在床上,依旧熟睡。 太子爷直起身子,俊美的面庞上,怒气散了许多,对着睡梦中的女人,道: “孤,在京都等你。你入京那日,孤,必定亲眼目迎。”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她的路今天才正式开启 (纠错:童生试不是乡试,科举正式的考试,一般分为乡试、会试、殿试。童生试是乡试前的一场。我背诵混淆了。) 两日后 天子将要离开淮安府。 来时,百姓夹道,去时,依旧。 “大娘子,人都已经散了,我们也回去?”谢九刀问道。 她点点头,自然该回去了。 等到回到家中,喊了一声:“褚先生。”慢悠悠掏出一叠银票来:“入账簿,记上数额。” “这是?”这是哪儿来的? 褚先生大吃一惊,那银票子上的数额,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褚先生拿着就是。”怎么来的,她倒是不想多说了。 老皇帝赏赐下来的。 前两日,突然听说老皇帝二日后就要离开。 她还心里嘀咕着,莫不是老皇帝把赏赐她的那事儿给忘到脑后去了。 倒是没成想。 今日就让人来叫她,借着看望家弟的名头,入了府。 五千白银的银票,数额确实不小,但……要真是用来买一张吊车的图样,那她还真觉得这老皇帝抠搜得很。 倒是…… 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个东西。 “爹,娘,”她喜笑颜开起来,就站在檐廊下,一转身,对着院子里晒太阳的万氏和连大山喊着,又把此刻这院子里的人,挨个儿的叫上一遍: “谢九刀、褚先生、张二鱼,江老爷子……”她挨个儿的叫声一遍,嘴角扬了起来,眼笑眉舒:“咱们家,要发财了。” 边说,边晃着手上的东西。 那模样,整一个财迷。 每个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儿,面面相觑地望着她来,不知所解。 褚先生从她的手中抽走了东西,摊开一看,蓦地,老眼中,震惊莫名,控制不住地惊叫起来: “盐引???” 他这一喊。 其他人也都一惊,万氏和连大山更是惊得从小矮凳上站了起来:“啥?盐引?” 张二鱼更是大呼大叫:“哎哟喂,我的大娘子诶,您从哪儿弄来的?真是盐引?” 这东西,可不好弄。 大庆的盐商,各个鼻孔朝天的,傲得很,那可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大庆朝卖盐,就得要有盐引。 没这玩意儿,要是卖盐,那可就是私盐。 卖私盐,这可不是小事儿。 但即便如此,每年也还都有那许多人冒着大风险,卖私盐的。 可见这盐的利润之大,那自然,这盐引,一张难求。 “年后,得招些人手。光安九爷那边的人手,我也不能够一直使唤着。 到底不是自己的人,用起来束手束脚。 这事儿嘛……”她缓缓转过了脑袋,看向了张二鱼。 张二鱼立刻福至心灵:“懂,这事儿交给二鱼。” 连凤丫点点头,至于那盐引哪儿来的,她也没给出个答案。 只是一点一点安排起今后的事情来,不慌不乱的。 “再有一件事,嗯,褚先生,您老平时得留意些,这淮安城中的黄毛蓝眼睛。” 褚先生一听,不解:“就是那欧罗巴人?是大小佛郎机,还是高卢人,撒克逊人?” 连凤丫微微挑了挑眉……他们称欧洲为欧罗巴? 那也没有错。 大小佛郎机,应该只是的葡萄牙西班牙,法国人是高卢人,撒克逊是……英国? 脑海里,隐约有上学时候的一些古地称呼。 “都留意着,我记得往年的时候,三四月里,城里欧罗巴的商人们就多了起来。到时,都留意些。” “大娘子,你找那些个人做什么?” 万氏和连大山也不解:“是啊,闺女儿,你找他们作甚?” 连凤丫扬唇一笑:“等找到了就知道了。” 她话落,转身就往自己的屋子去,手掌里,篡得更紧的,是一份——河道行船令。 五千两加盐引加河道行船令,老皇帝还算厚道。 连凤丫眉宇舒展了开来……她的格局,太大太大,大到老皇帝都想不到的程度。 她的路,今天才真正的开启。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出事 第三百九十一章 出事 圣驾回京 从淮安城的旧时码头,走水路,和来时是一样的行程。 苏淮的地,平坦开阔,苏淮的水路,多半也不比北地和西地的湍急,但是,再是平坦开阔,也依旧有险阻之处。 “天家,再往前去,就是辘轳湾,当地人叫它鬼过湾,夜里更是比白天水流湍急。 天家,不如明日再过,不然,换条路,来时的那条,就挺好。” 李公公一脸慎重地劝说着老皇帝。 老皇帝在船头来回地徘徊,显得十分的焦急。 天色将黑不黑,这时候风更大起来。 “朕乃天之子,何惧妖魔鬼怪。今夜就走,行辘轳湾,可省去半日时间。 甚好。” “这……天家,再……” “不必多言。”老皇帝大袖一挥,不由分说。 李公公看劝说无望,叫来人,点上灯火。 一时之间,照亮江面。 此时江面之阔,四面八方一览无余,但再往前眺望去,忽地江面转窄,那处是小道,只有最精湛的过江人,才能够过去。 好在这船之大,比一般捕鱼人的渔船,自然是不好比的。 船面四周,红火火的火把,把这片天地照得个灯火通明,倒也减少了几分天寒地冻的冷瑟。 前船两艘,前方开路,一路过窄湾,还算平稳。 正载着老皇帝和太子的这主船,随后跟进。 前船保驾,后船护航。 一行船队,一时占据了长长的江面。 辘轳湾的水流的确湍急,又有当地的鬼过湾的传言,一时之间,整个船队,无人敢放松,全都打起了精神,注意力集中在这辘轳湾中。 船行驶一大半,再往前去,湾口就在前头不远处了。 这辘轳湾最凶险的地方,就是这突然转窄之处,眼看就要过了这凶险之地,船员稍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 砰——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突然响起。 李公公的话未说完,只觉得船只剧烈摇晃了一下。 “是触礁?” 扯着嗓子大喊:“护驾!护驾!” 咚咚咚—— 只听到一阵阵的撞击声。 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船的四周,有黑色的影子顺着船底爬上来。 李公公手中的佛尘狠狠一甩,甩掉了其中一个黑影。 定睛一看,“是河匪!” 老皇帝沉凝着一张老脸。 猛地一回首,眯眼望向身后那艘船,正是那两艘断后的护航船中其中之一,就在刚才众人都因为快要过了险滩而松一口气时,正是大家最放松时,猛地撞击了过来。 老皇帝微微浑浊的眼珠子,如冰一样冷:“朕自己的人——” “这群水鬼。”李公公咒道,狠狠叫道:“拦住他们——” 从水中爬上船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一看就是早有准备,各个训练有素,一上船,几乎是目标直指老皇帝。 有三四个黑影,在同伴的掩护下,飞身钻入了船舱中。 那三四个黑影,一旦入了船舱,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朝着二层去。 二层的船舱里,一个雅致的房间,药味扑鼻,浓郁的久久不散,走道上,就已经闻到了。 “主子料想得没有错,狗太子病入膏肓了。”一道黑影,眼睛里森森的:“走,杀了狗太子,狗皇帝也离死不远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上当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上当了 纵然江上寒瑟,这船舱里,却是暖意融融。 那黑衣人一个眼刀子过去:“狗太子只会躲在船舱里,享用民脂民膏。” 其他三人同样愤愤不平。 一人轻手轻脚推开了木门,入眼就是一扇巨大屏风,屏风上描画山水风雨景,古色古香。 屋子里静得可怕,四道黑衣人影,鱼跃而入。 都可以看得出,这四人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武功内力尚且深厚。 “咳咳——”屏风后,一道咳嗽声,虚弱响起。 四个黑衣人蓦地眼睛一亮……果然狗太子快死了! 为首那人,猛然发难,寒光剑影,飞身而起,他化作利剑,如同离弦之箭,手执长剑,刺穿屏风,刺啦—— 那剑刃是朝着咳嗽声处,刺过去的。 屏风倏然之间化作两半,破碎。 屏风破时,露出了屏风后的床榻,软塌上,流苏帘子遮住了大半的床榻,秘密不透风。 而那剑刃处,化作流光,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嗡——剑身晃动,发出嗡鸣之声。 那寒芒闪烁的剑身,再也无法向前靠近一步,是前也不去,后也不能退。 黑衣人蓦地震惊! “你——”流苏帘子晃动,软塌上果然有人,那人,却不像他们所想那样虚弱。 一席黑衫笼身,广袖宽袍,腰间不过一条松松软软的腰带,随意系着,腰带两头,湛蓝色络子垂落。 分明是松快随意的打扮,那软塌上的男子,却熠熠生彩,他冷清着一张俊美无涛的面容,却依然夺目生辉。 “快剑杜宣之。”低沉磁性的嗓音淡淡响起,一双薄唇,精准地道出持剑黑衣人的身份,也不过是一双凤眼,淡淡地掠过那黑衣之人。 就连一丝触动都没有,仿佛,面前这个在江湖之上,还小有名气的剑客,在他的眼中,不过是江上浮萍,无根之草。 那黑眸中,无波无澜,没有喜怒哀乐,眼皮连动都没有动。 被叫出名字的黑衣剑客蓦地心中一紧。 他蒙面,头脚遮得严严实实,一身夜行衣,任谁也看不出他的长相。 但就是如此,眼前这个狗太子,一眼就认出来。 那只有一种可能——狗太子的实力,远远高于他。 唯有实力雄浑之人,才能够从一招半式中,看出对方身份。 再看狗太子的脸上,哪有一丝病入膏肓的虚弱? 陡然之间,还能够不明白吗? “这是一个圈套!” “晚了。”太子爷凉薄的声音响起。 杜宣之脸色铁青,沉凝沉凝的,“大家一起上!狗太子只有一个人!”他知,今日,不是狗太子死,就是他们四人亡! 其他三人也显然心中清楚。 四人齐力而上。 软塌上的太子爷,薄唇微动,大袖一挥,一股寒凉之气瞬间冻彻了骨头,屋子里,一瞬间降了温度,就连炭盆里的银丝碳都有覆灭的迹象: “你们的对手不是孤。” 话落,空空如也的寝房里,陡然四道人影,从四个角落,飞射而出,风雨雷电四使者,守住东南西北四方向,恰恰好,将四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杜宣之,来,我们四兄弟陪你们过几招!”陆风大马金刀,刀柄倒立,往地上一撞。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奸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奸细 “是,我风哥说,陪你们兄弟过过招。”陆雨笑嘻嘻,手上的双剑一点也不客气地比划。 杜宣之心知肚明,今日想要全身而退,实难也。 “兄弟们,拼了。”他喉咙里滚着一口痰一样,上不来下不去:“只要狗太子一死,朝堂必乱!” “拼了!” “狗太子诡异多端!拼了!” “我们跟他们拼了!” 四对四的格局,杜宣之果然不愧为快剑,他的剑,仿佛长了眼睛,快得人看不清。 其他三人尚且弱上一些。 风雨雷电能在太子爷身边当差,被视之为心腹,绝不是喊喊口号而已。 无论这屋子中,如何的剑拔弩张,那软塌上的俊美男人,始终没有任何的波动,眼前的这一切,仿佛都跟他没有关系。 饮一杯甜酿,眸光潋滟地掠过那打作一团的人。 陆风对上杜宣之,显然有些不能招架。 杜宣之的剑,快如风,时间一久,陆风就有些占了下风。 节节败退下,杜宣之的剑,居然已经逼近了他,那一剑,劈下去的时候,剑风划破了气流。 陆风脸色陡然一变,来不及躲闪—— 一只小小的酒盅,无声无息地射将了过去,叮——的一声,竟然破了杜宣之的快剑。 而软塌上的那人,终于飞身而起,一掌拍出,尽是雷厉风行,噗——杜宣之被这一掌所击之下,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连连倒退数步,一口真气压在胸口,才堪堪靠着门板,停住了。 彼时,他已狼狈落败,如丧家之犬,身上的夜行衣,早已经被那一掌震碎破烂,脸上的遮面,更是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迹。 “大哥——” “大哥——” “大哥——”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焦急担忧,藏也藏不住。 杜宣之垂着脑袋,头上的黑布早已经没了,发髻凌乱,黑色长发,乱糟糟一团,整个遮住了他的面孔。 罩在阴影下的面容,无人看得清。 他靠着门板,耷拉着脑袋,对于三个伙伴的担忧,充耳不闻。 忽地。 “一只小酒杯,竟破了我的剑意……呵,呵呵呵……”他缓缓抬起头,蓦地拔剑而起,爆射而出,目标,直指那黑色广袖宽袍的俊美男子。 叮——的一声,那凌冽的一剑,生生在离着那俊美男子身前寸余之处,纷纷碎裂。 剑身以精铁打造,又加注了他毕生功力的一剑,就这么碎成千千块,杜宣之蓦然苦涩:“狗太子,你赢了,杀了我。” 太子爷眯眼望着杜宣之,他岂能不知刚才那一剑,杜宣之的用意? 蓦地挑眉:“你想寻死。” 不是问好,而是陈述一件事实。 杜宣之一震,更加颓败,他是寻死,那一剑用尽了浑身的真力,刺不刺得中,杀不杀得了,他杜宣之在这一剑之后,都逃不了一死。 却也不过是刹那间做出的抉择,也让这狗太子看出来了用意! 不甘! 不甘!! 不甘!!! 但,却无可奈何,在对方强大实力下,这不甘却无法发泄,就像是吃了一颗死苍蝇一样,恶心又无可奈何! “杀了我。”杜宣之咬牙切齿:“狗太子,今日杜某取不了你的性命,有朝一日,必定有人让你生不如死! 千千万西夏百姓的性命,大庆必须还来!~” “西夏覆灭,咎由自取。”太子爷淡淡道。 早已经猜测出,是西夏的复国会的人马,今日杜宣之的话,不过是应征了他的猜测罢了。 “狗太子,你住嘴!你们这帮吃人血馒头的畜生! 你们大庆会遭报应的!” 一旁,风雨雷电四使者,闻言,脸色皆铁青。 双双牛眼怒瞪杜宣之一行人。 却听太子爷极为冷淡地说道: “西夏会亡,是西夏皇族的昏庸,乃至整个朝堂上下的腐朽。 上不知百姓疾苦,贪污民脂民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上行下效,影响深重。 太祖打西夏时,西夏百姓,十中有九,愿归附。 正因如此,才出现了,西夏国,我大庆军过境时,城中老百姓为我大庆军队开城门相迎的一幕幕。 西夏亡国,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西夏皇族好逸恶劳,又奴役百姓,不知民众疾苦。 你说西夏千千万的百姓性命? 何来千千万百姓的性命? 西夏百姓归附我大庆,从此成为我大庆的子民。 我大庆待西夏百姓,如自己子民一般无二。 分田地,建城门,分发种子,一切事宜,皆不曾区别于我大庆其他子民。 如今,这些曾经的西夏子民,生活过得如何? 杜宣之,你若是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吗?” 杜宣之面上阴晴不定,眼中刹那慌乱,却不过片刻,又恶狠狠怒瞪面前那俊美无涛的面容:“狗太子,这些都是你片面之言! 你怎不说,大庆攻打我西夏时,如豺狼饿豹? 如今,我杜宣之落在你手中,自然,胜者王侯败者寇! 就和当年大庆攻打西夏时,成王败寇一个道理。 是非对错都是你们说。 杀了我!我杜宣之不怕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杀了我!” “好。”太子爷只扫了那杜宣之一眼,淡淡道,话落时,猛地一掌罩住杜宣之的天灵盖。 “大哥——” “狗太子——我杀了你!” 叫嚣声不绝于耳。 就连杜宣之都没有想到,这人竟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如此果决地说动手就动手。 头顶那只大掌下,杜宣之蓦地睁大的眼睛,临死时,眼中都有着错愕和不敢置信。 杜宣之死了—— 太子爷缓缓收回了手掌,背在了身后,蓦地侧首,眸光从其余三个黑衣人影身上掠过,对陆风等人道:“处理掉。” 他眼中凉薄得没有一丝情绪。 薄唇吐出三个字,是丝毫没有像是其他人那样对待俘虏的心。 若是换做他人,多半是要从这些好不容易抓到的俘虏口中,大刑伺候,逼出背后的主谋。 但,太子爷根本不理会。 这也是杜宣之错愕的地方。 杜宣之敢英勇无畏地叫嚣“杀了我”,几次三番,就是因为,他料定狗太子会留着他,大刑伺候,从他嘴里逼迫出他的主子。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他料想错了。 船舱外 水贼太多 甲板上打作一团,一身明黄的老皇帝,被黑甲卫团团围住在中间,把守得密不透风。 老皇帝背手而立,冷眼看着甲板上的一团乱。 叫嚣喊打声不断,刀尖碰撞声不绝。 痛苦的哀嚎,临死的痛苦。 一切,人间的悲剧,都在这一船上,上演个淋漓尽致。 甲板后,那艘撞击过来的护航船上,有一道黑影,悄摸地准备一跃而上老皇帝所在的这艘主船。 那道黑影从后头的护航船上,纵身一跃,落在主船船板上。 甲板上已经打作一团,乱糟糟的,没人会注意到他,他迈步朝着灯火人多处走去。 “王护卫要去哪儿?”一道声音,冷冷响起。 那黑影陡然住了脚。 一抬头,顺着声音处看去。 就看到,一个黑影,隐在角落阴影处,抱着长剑,似乎等候多时。 陆平抱着长剑,从幽色中走出,一双眼睛,杀意浓浓地注视着那道偷偷从后船潜上这艘船的人:“王护卫又是从哪儿来?” “是陆指挥使啊。陆指挥使不该是陪着太子殿下身边吗?” “王护卫此刻不也应该是在左统领身边吗?”陆平反唇相讥:“王护卫为什么不在左统领身边,那陆某人就是为什么不在太子殿下身边。” 那王护卫陡然变了脸,额角沁出冷汗,眼神闪烁着。 “陛下待你不薄,左统领更是与你称兄道弟,那是因为什么呢?”陆平一边看着王护卫一边自顾自说道,也不用王护卫回答,他自己自问自答: “听闻王护卫半年前,家中娶了娇妻女眷?” 王护卫脸色大变,急着否认: “你莫要牵连到兰娘身上!与她无关!” 陆平蓦地沉了脸:“是否与她无关,你去与陛下解释吧!”话落,手中长剑一抛,剑刃从剑鞘里脱出,陆平伸手一接,朝着王护卫直刺而去! …… 淮安城 天色已经黑了 百花阁 “主子,不知杜宣之可有得手。” 袁云凉手中却把玩着一方方方正正的玩意儿,若是连凤丫在,一定一眼能够看出,他手中的赫然是“皂”。 “主子,这都这会儿了,不知他们事情办得如何。” 斩墨时不时担忧念叨。 可他家主子,似乎心思并不在那上头。 终于,斩墨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就看到自家的主子,正垂眸一直盯着手中的玩意儿看: “主子,不过是一个奇巧银(错字,怕被和谐)技的玩意儿。” 袁云凉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冲着斩墨一笑:“怎么?我的斩墨是在责怪本座沉迷丧志?” “斩墨不敢。”斩墨忽地心中一沉,立刻跪下,头低得不敢抬一分。 头顶上,那双眼,沉重得让他难以喘息。 忽地,那道慑人的气息散去,斩墨大口地喘了一口气。 袁云凉一边把玩手中的“皂”,一边蓦地勾起唇角:“你知道什么?你道这是奇巧银技,在本座眼中,这是银子,大把大把的银子。 你可知,你眼中不值钱的玩意儿,谁有了这个东西,谁就是下一个淮安首富?” 狭长的眼睛,陡然一眯,俊美容颜,邪肆的笑了:“真是,一次比一次让本座惊讶。”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人间悲剧莫过如是 与此同时 船甲板上,已经一片狼藉。 在这一片狼藉中,尸体成堆。 有皇家的侍卫,也有穿着夜行衣的水贼。 尸体错叠,分不清你我。 只是,血的腥味,萦绕在每个人的鼻间。 火把将这一切照得个灯火通明,江上风大,一把把火把燃烧得剧烈,被风吹得向着一个方向摆。 只是加了火油的火把,根本不是那风可以吹灭的。 却把这一切,映射得太过惨烈。 一个人影,太过突兀,他被压跪在甲板之上,在他的不远处,一身明黄的老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人。 御林军左统领郭能,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为什么……是你!” 老皇帝未曾开口前,郭能咬着牙根质问那被压扣着跪地的人影,这本是越距的行为,但是老皇帝却没有因此而责备,算是默肯了郭能的这一行径。 地上那跪着的人影,闻言,倏地一颤,缓缓地抬起头来,与郭能对视:“郭大哥……对不起。” 一句话,却击碎了郭能的心,他怒,更伤心,额头上的青筋蹦跳,一双铁拳死死捏着拳头,他已经极力克制了,但是还是朝着那跪地的人,挥出一拳头: “王小超!你不是愧对我,你是愧对了陛下对你的栽培和信任!”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看过去,太子一身黑色宽袍,身后四道人影跟随,踱步而来。 “儿臣见过父皇。” “太子免礼。” 太子起身,转身冷眼看向了跪地的人:“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王小超眼中犹豫,却还在撑着。 太子俊美的脸上,嘴角淡漠地一扯:“杜宣之已经死了。” 倏然! 王小超剧烈一颤,脸色唰的惨白,哆嗦着唇瓣:“……他是俘虏。”沙哑艰涩地开了口,缓缓道出一句风马不相及的话来。 无人听懂这话意思。 太子爷却是了然的一勾唇角,那不是笑,而是讽刺: “孤从不在乎俘虏,孤更不在意能不能从一个俘虏嘴中问出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他从不在意这些,那又何必在意一个俘虏的生死。 “孤,手底下,没有俘虏,只有死人。” 王小超剧烈的颤抖,此时,他真的怕了。 太子爷根本不在乎这背后主使之人! 他的脸色,死灰一样的白。 “父皇,此人,如何处置?”太子爷侧首,双臂微微笼着,向着那明黄身影一拜。 老皇帝眯了眼:“太子有何建议?” 那黑色宽袍的太子,蓦地抬首,露出半张线条深刻的脸,极缓开口:“喂鱼如何?” 老皇帝闻言,哈哈大笑:“我儿果然有主意。” 又叫了身边的李公公:“都没听到我儿的话吗?” 李公公闻音知雅意,笑呵呵地应道:“老奴明白了。” 一拜,起身,手中佛尘一甩,冲着那扣押着王小超的左右侍从,一扬下巴:“都听到了?送王小超喂鱼。” 那左右二人立即毫不客气,拽起王小超,就往船边拉扯。 一瞬间,濒临死亡的剧烈恐惧,笼罩了王小超:“罪臣招……罪臣招!” 他太清楚,若是真被丢进了大江中,那比死还可怕。 冬日夜里的江水,会一点一点将他冻死。 他死前,只怕得先生不如死。 若是不会水性还好……王小超此刻真恨自己水性极好。 不然直接落水淹死,都好过在满满江水中,被一点一点冻死的好。 而他家中还有老母亲,他死可以,却不能死无全尸,他那老母亲怎么受得了? 老皇帝对着李公公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明了,冲着那左右侍从道: “拉回来。” 又叫了两个小公公,搬来一张靠椅。 老皇帝坐了下去,静听那王小超“怎么招”。 王小超娓娓道来,把他如何与人合作的一切,一一交代。 但老皇帝和太子爷这对父子,却是同时一拧眉,显然对着王小超交代的话,抱着迟疑。 “你说,你不知主使者为何人?每次都是一个老乞丐和你联系?” 王小超颓败地软摊在地上,点头应是。 太子爷轻笑了:“一个老乞丐,却能够指使你御林军的带刀护卫?” 王小超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太子蓦地轻笑一声:“你家那位美娇娘,是曾经西夏皇朝哪位权贵家的小姐? 又或者是……西夏的公主?” “与兰儿无关!”王小超激动地抬起头,“真的与兰儿无关。” “倒是夫妻同心。”太子淡淡道:“你还真是应了那句死在花丛做鬼也风流。 可想过你家老母亲? 孤若没记错,你家老母亲腿脚不便?” 王小超悔恨难言。 “孤告诉你一件事,你家的那位老母亲,已经过世了。” 王小超蓦地一抬头:“不可能!我娘只是腿脚不便,向来却身体健朗!” 太子垂眸,眸光轻扫王小超灰白如土的脸:“孤还不屑骗你。” 他话落时,一旁的左统领郭能沉重地说道:“是真的,正是你家中只剩下老母亲和你那刚娶没多久的娇妻, 留守皇城的御林军中,多有同僚为你关照。 就在前几日,我收到飞鸽传书,信上说,你家老母在你随驾淮安不久后,就去世了。 我接到书信,一直不敢告诉你,就是因为你的性子不稳,容易出事儿。 只准备等你快要回到皇城时,再告诉你。 如今,留守皇城的御林军兄弟们,还为你老母守着尸身,只等你回京后,再操办丧事。 可笑你家那位兰儿,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你道,你老母除了腿脚不便,向来身子硬朗,她老人家是如何去了的?” “不,不……不会的……兰儿她不会的。郭大哥,你骗我对不对?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王小超已经面无人色,痛苦哀求地望着郭能,只求郭能说一句“都是骗你的”。 只可惜啊—— 他跪着爬到郭能身前,双手死死地拽着郭能的裤脚,跪在郭能的腿边不停哀求着: “郭大哥,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对不对,你们是想要从我嘴里问出主使之人对不对?” 郭能难受地望着跪在他跟前的王小超,摇着头叹息:“唉……”他又何曾想要看到,昔日的兄弟,如此惨状? 可这一切,都是王小超自己选的。 “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还看不明白吗? 所谓你的兰儿,不过是别人的棋子。 嫁给你王小超,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因为你王小超乃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御林军, 护卫陛下安危的御林军的带刀护卫! 还不明白吗? 这是一场早有谋算的阴谋,从你被选为随陛下东下淮安时,你就已经是个弃子了。 可笑你王小超赔上了一切,最终老母却惨死。 何惜百死花丛中!” 郭能从怀中掏出一张书信,丢在了王小超的面前。 王小超颤抖着手,摊开信纸,那信纸上的字迹,他太熟悉不过,是他在御林军中的好兄弟的字迹,这如何也骗不了自己了。 “啊啊啊!啊——!!!”疯魔一般,撕心裂肺的嘶吼声,王小超蓦地站起,拼命地锤击自己的心口,满身狼狈。 长发散了,乱糟糟地被风吹得胡头胡脸。 痛苦的嘶吼声,始终没有停下。 江面之上,那嘶吼声中,是一个人的悔恨痛苦,长鸣之声,笼罩江面之上,直遥百里。 可就算如此,却也改变不了眼前这苟且的一切。 王小超缓缓地望向了郭能,艰涩的开口:“郭……大哥,我王小超只求你看在曾经兄弟的情谊上,帮我……娘收殓尸身。 我……我无言回皇城去见我那老母亲。” 话落时,众人见他飞身而出,大步朝着船边飞跑出去,决绝地纵身一跃。 噗通—— 有人在王小超飞奔而去的那一刻,想要阻止,却被老皇帝阻止了。 那一声落水的水花声后,人们的耳中仿佛依旧还有那撕心裂肺痛苦悔恨的凄惨吼叫声,不绝于耳。 老皇帝沉沉地望着王小超跳江的那个地方,此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回城之后,对城中乞丐严查身份背景,一旦有所可疑之处。”老皇帝的嘴中,森然蹦出一个字:“杀——” 他是帝王,宁杀错,不放过! “西夏的余孽,一日不死,朕,心难安。” 老皇帝蓦地站起身,明黄的大袖一挥,背手而去。 众人看到那道明黄的背影,心中都有些发慌。 “唉——只怕是,这朝堂又要刮起腥风血雨了。”李公公摇着头,追随了老皇帝的背影而去。 他,道出了此处所有人的心声。 太子回首,一双黑漆漆的眼,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今夜之事,谁也不准透露出去。” 话落,他摆袖而去。 身后 “是~!臣等谨遵太子令。”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醉鬼袁云凉 第三百九十五章 醉鬼袁云凉 朝堂的风雨,连凤丫并不知道。 那一切,都离她太遥远,至少,是目前的她。 安九爷来找她,在年前的除夕夜,安九爷手中提了一吊腊肉,就来敲她家的院门。 开门的是好客的连大山。 “安九爷,过年好。”连大山没想到,会有人在除夕的年夜饭时候,来家中拜访。 “大山兄弟,过年好啊。”安九爷就在连大山目瞪口呆中,手中提着腊肉,就大大方方地进了连凤丫家中的院子。 等到安九爷走到了院子正中间了,门口的连大山才猛地一拍脑勺子,想了起来,这可是除夕夜啊! 谁家不是除夕夜吃年夜饭的? 这安九爷这么玲珑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会儿上门来了。 连忙追了上去:“九爷您这时候咋地就想到往这儿走一遭?” 他嘴笨,又不好直接开口问,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人除夕夜跑别人家过年来着。 九爷笑呵呵的,他这种人精,怎么会听不明白连大山这本本分分的庄稼汉的言外意。 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把手里的腊肉晃了晃,笑呵呵地对着连大山,回应道: “这不,除夕夜,我这算着饭点儿,来大山兄弟家吃年夜饭来着。 瞧瞧,我这没有错过饭点儿吧?” “……”瞧着直爽劲儿,惊得连大山也是一阵无语。 好在万氏听到动静,跑了出来,一看这情景,连忙圆滑地接过安九爷手中的腊肉,嘴里还说着: “客气个甚? 安九爷上门来,咱这关系,还带着年礼干啥子?” 嘴里说着“不要礼”,手里倒是十分勤快地接过了那块一看就上好的腊肉,揣着腊肉就往厨房走,厨房的檐廊下,已经挂上了她和她家男人腌制好的腊肉和咸鱼,还有政只的风干鸡鸭鹅。 安九爷看着这情景,蓦地失笑了。 这万氏倒是不比这连大山的实诚。 不过也就是一笑而过,倒也客客套套地拜了年。 万氏眼瞅着安九爷,人来都来了,她家的饭堂里,菜香扑鼻。 “这不,刚准备吃年夜饭,要不……九爷不嫌弃的话……”她话还没说完呢。 “不嫌弃不嫌弃。”安九爷连忙把手摆得跟拨浪鼓一样。 饭堂里,连凤丫一家子都齐聚了。 就连她俩孩子,那一对儿双胞胎的小娃娃,今日都难得地上了桌。 连凤丫看着安九爷来,忍住了翻白眼儿的冲动……还真是会挑时间。 九爷却把目光落在了她怀中左右抱着的小娃娃身上,一张老脸上,满是喜欢:“哟,这是我小侄孙小侄孙女儿吧?” 这下,连凤丫是真的很想翻白眼儿。 这老狐狸倒是很懂得怎么牵关系,真……不要脸,谁是他小侄孙子小侄孙女儿了? “快叫安爷爷,你们安爷爷会给你们大红包。”她低头,冲着两个已经会说话的小家伙说道。 本意只是想要怼一下安九爷。 却不成想,两个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叫了安爷爷,这发音都还不清不楚呢。 安九爷还真的从怀中掏出来两个大红包来:“来来来,安爷爷给红包。” 那红包看着也不厚实,连凤丫倒也没在意。 这除夕夜里,长者送出的红包,没道理不收下来。 安九爷又从怀中拿出另一个红包来,递给了一旁安安静静的连竹心: “竹心也有,来,拿着。” 这三个红包一送出,连凤丫是想赶人都不好意思了。 万氏和连大山眼瞅着,也坐了下席,安九爷一点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平时他们家吃饭也不分主仆。 今日更没有分主仆的道理。 一张连大山亲自打的大圆桌,满满当当坐满了人。 席间男人们无论长幼,都喝上了酒。 就连连竹心,席间也喝了三杯的果酒甜酿。 红泥小火炉里温着酒水,一壶换做一壶。 万氏手眼勤快,这冒着热气的炉子里,就没有少过酒水。 一时之间,年味甚浓。 到了最后,男人们喝多了。 连凤丫把孩子们和连竹心一同送回去了后院卧室里,又折返了回去。 安九爷正好晕晕晃晃地出来,看样子,是喝多了。 有心叫上张二鱼给送送,扭头一看,嘿,好家伙,都喝得几分醉意。 就连酒量最好的江老头儿都喝醉了,褚先生更别提。 她把视线落在谢九刀身上,平日里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的谢九刀,也多了几分醉意。 无奈 “娘,您和我一起,把安九爷送回去吧?”明日便是年初一,着实不好留着安九爷在家过夜了。 安九爷却摆摆手:“我家伙计估摸着已经到了。” 正说话,院门被敲响,一开门,还真是安九爷店中的小伙计,连凤丫送上了一份红包去:“九爷喝多了,你一人能行吗?” 小伙计笑着接了红包:“放心吧,九爷也时常有聚会,酒席上喝多了的,从前也有,我去接送九爷,不是第一次了。” 连凤丫还是有些不放心:“我随你一起走一遭吧。” 万一出事,她可担待不起。 这边万氏给她准备了风衣,安九爷自然有小伙计搀扶着,她陪同就行。 好不容易把安九爷送回去,连凤丫往回走。 万氏本来是怕她回来时,一个女子家,就让谢九刀陪着,哪知,谢九刀那厮竟然眨眼的功夫,醉的不省人事。 陡峭的寒风,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风呼呼的响声,夜色更浓,还真有几分可怖。 连凤丫倒是脑子更清醒许多。 独自一人走在这无人空旷的街道上。 一道醉醺醺的人影斜刺里撞了过来,她来不及躲闪开,浓郁的酒味扑鼻,她微微蹙眉……莫不是这么“好运”,除夕夜里,还能碰上个酒鬼。 那酒鬼身子沉沉的,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她有些微怒,伸手扶住:“今儿个除夕夜,莫在外头闲逛,回家去吧。” 那酒鬼悠悠忽忽地抬起头,半睁着醉醺醺的眼:“家?家在哪儿?” “要是有家,谁还不回去?”酒鬼打了一个酒咯,却说着让人会不自觉心软的话。 黑夜里,起初,看不太清他模样。 连凤丫眯眼看了看,越发觉得眼熟。 再近看了些,也就认出来了:“袁……公子?” 这人,可不就是当初她北上时候,路途中遇到的那个男子? 好似是叫做……袁云凉? “咦?小娘子……认、认识在下?” 男子眯着醉醺醺的眼,仔细看、仔细看,好像是看不太清楚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人长什么模样。 他靠近了些:“怎么……怎么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舌头打结的说着: “你别动啊。” 说着话,一双大手,就握住了连凤丫的肩膀,力道大得连凤丫微微蹙眉:“袁公子喝多了,”她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扣在袁云凉的一只手掌上, 用力、掰开,毫不留余地。 跟酒鬼讲道理? 天方夜谭,最好的方式,直接动手。 那张俊美的脸上,醉意熏熏,靠近,又靠近,几乎要贴在了连凤丫的脸上。 就在连凤丫手痒得想要一巴掌挥在男人那张脸上的时候—— “奥,我、我想起来了……我的锦儿!” 连凤丫蓦地脸色一黑——他的锦儿,那只早已经被她吃进肚子里的锦鸡! 这个怪人! “袁公子住哪里?” 若是可以,她此刻就想摆脱这缠人的人,赶紧回去。 其实她也可以一走了之,问“袁公子去哪里”的话,也不过是客套地问一下。 “呜……住哪里?”那男子一脸迷茫:“我想想、想想啊……”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主子竟使用美男计 连凤丫这里只是客套,那袁云凉却当真了,就踉跄着站都站不稳地一边说想一想,一边好几次要摔在连凤丫的身上。 连凤丫耐着性子,等着酒鬼“想一想”,她时不时打量这街道附近,有些巡逻的守卫。 不时地注意周围。 就在她耐性快用光的时候。 那说“想一想”的人,想了半天,却很无辜地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说:“忘记了。” 瞬间,连凤丫只觉得一股火直冒。 眼角余光扫到了街尾不远处,眼睛一亮,心中松一口气,总算是遇到巡逻的守卫。 忙大声叫人来。 四人成一组的巡逻守卫,从连凤丫手中接过那醉鬼:“连娘子这个点儿了,怎么还在外头,不安全,我让两个兄弟护送连娘子回去吧。” 连凤丫点头道好,欣然接受。 本以为除夕夜街道不会有人,却没有想到,遇上个醉鬼,她怕再遇到这种醉鬼,倒是也麻烦。 “那就多谢这位大哥了。” “不用谢不用谢,李某人应该的,我这大老粗啥都不懂,只晓得连娘子大义捐资建学塾。 我家那俩小子明年也能够读上书了。” 这人也不扭捏,看来是真心感激。 “那这人就交给李大哥了。” “那是那是,既然是连娘子的朋友,小的一定好生安置好。” 连凤丫点点头,没去过多解释袁云凉并非她连凤丫的朋友这件事。 转身,没入了夜色中。 她前脚刚走,后脚,斩墨就来了:“两位大哥,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家的公子,他最近失意,这不买醉喝多了。交给我吧。” 两个巡逻守卫正要说什么时,喝得醉醺醺的醉鬼开了口:“我家阿墨啊……你怎么来了?”醉醺醺说完,还一把靠近了斩墨怀中。 两个巡逻守卫一看,果真是熟人,倒也放下了心:“那行,把你家公子带回去,夜深了,这路上未必安全。” “那是那是,谢谢两位大哥了。” 只等巡逻守卫走了。 那本该醉醺醺的男人,从斩墨怀中站出,静静立在夜色中,望着连凤丫离去的方向,那里,早已经空荡荡看不见人了。 忽地转头,问向一旁的手下人: “斩墨,本座长得不好看吗?” 斩墨不解:“怎么会?主子的脸,极为俊美不凡。否则,京都城里,凌霄阁的花魁无霜,怎么会为了主子茶不思饭不想?” 男人缓缓侧首,一眼望进了连凤丫离去的那团黑夜中,“可是,她不为所动啊。” 斩墨陡然明白了什么,却也瞬间有些恍惚起来……他家的主子,不、不会是刚才色、色诱了那个酒娘子??? 他琢磨着,好像有些像这么回事,但又觉得,这种事情,不该是他们家主子能够做得出来的啊。 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您刚刚、刚刚不会是、不会是对连娘子使用美、美人计?” 老天爷原谅他吧,这已经是他所能够想到的,最委婉的说辞了。 耳畔。 一声冷哼:“怎么?不行吗?” “啊?”斩墨一愣,再反应过来时,那本该醉醺醺连路都走不好的男人,已经踱步而去。 他忙追了上去:“主子——” 回到家中的连凤丫,眼中的温度,降了下去。 蓦地一勾唇,溢出一道讽刺的弧度。 袁云凉? 醉鬼? 除夕夜? 他是当她没脑子么? 回到卧室时,眼角瞥到了两个红包,顺手便拆开,看到那红包里银票的面额,她大大一惊,手一抖,这么大? 两个红包,各自六百两数额的银票,一千二百两银子不算多。 但是,作为一个合作伙伴给孩子的红包,这数额—— 她微微蹙眉。 安九爷这是什么意思? 任她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那原因。 倒是安九爷回到家中时,今日他喝多了,微醺,心里却是真高兴。 这算是他第一次看到主子爷的小皇子小皇女。 他又一蹙眉——和小皇女一比,那小皇子着实有些虚弱。 他是有所听说,连家那丫头在生产时,很是凶险,差一些就没挺过来。 她倒是有先见之明,对外放出了她虽生双子,却只活下一个闺女,小儿子却是没挺过来,夭折了。 安九爷倒是也能够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 一来是那小皇子本虚弱,,那就贱养吧,贱养倒不是真的贱养。 二来,这俩孩子的生父不知是谁,连家那丫头是怕今后男方家听到风声,万一来争夺孩子怎么办。 “这丫头倒是想得深远。”安九爷自言自语道,轻声一笑:“可惜了,算计到头终成空。” 他安九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眼力见还是有的。 太子爷只怕是把这丫头视为己物了,她那孩子,怕是逃脱不了认祖归宗的命。 与此同时 京都 皇宫 太子东宫 书房里,太子依旧没有入睡,端坐在桌案后,桌案上,两只布娃娃,一只是龙,一只是凤,做工精巧,惟妙惟肖。 他亲手把两只布娃娃装进一个匣子里,阖上盖子,落锁。 锁只一把,他收在暗格里。 淡淡对着身后陆平吩咐道:“收起来吧。” 陆平上前,刚要动手。 “小心点,别碰着。” 男人淡淡提醒道。 陆平手顿了一下,嘴角抽了抽,“是。”依言而行,一言不发地捧着那个木匣子,走到了桌案后的多宝阁前,小心翼翼将至收妥。 …… 大年初一的早上,喜气洋洋。 按照以往的惯例,连凤丫该和父母去亲戚家拜年走动,只是她们家被连家老宅驱逐出了族谱,如今哪儿还有什么亲戚。 去了闻府拜了年,老先生望着长高半个头的小竹心,那是一个真高兴。 罗管家更是笑的见眉不见眼。 连竹心在府中人缘甚好,一早上下来,收了满满一堆的红包。 连凤丫也不吝啬,她陪着连竹心,路上遇到的人,给连竹心发红包,她便笑着给对方也递过去一个。 数额不算多,但大家伙儿都是图个喜气。 准备回家时,却叫闻老先生叫住了。 老先生走到了连竹心的身前,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瓜子: “竹心啊,先生待在这淮安城里的时间啊,不多了。” 连凤丫在一旁,闻言,稍惊,一抬首,恰好看到老先生眼中有着担忧和不舍。 不过是片刻,她便明白了缘由,怕是……和朝堂有关。 “年后你就去试一试童生试吧。”老先生没多说其他,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就冲着连竹心挥挥手: “跟你阿姐家去吧。” 那一瞬间,连凤丫仿佛看到了闻老先生须臾之间苍老了起来。 心中一动,“先生挂心了。竹心他,是个好的。先生若是要远行,竹心并不会落下功课。” 连竹心聪慧,起初尚且不明白他家先生的用意,此刻再听他阿姐的说辞,瞬间便通透了,一只小手,伸了出去,满含不舍地抓住了老先生衣角,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如子夜星辰的亮,却也含着不舍。 叫人不由心疼。 “竹心,松手罢。与其不舍,不若努力走到先生将要去的地方。”连凤丫说道,又抬首看向了老先生: “先生准备何时启程?” “秋日启程,恰好能够等到今年秋闱结束。” 连凤丫蓦然明悟,这是要等竹心乡试过后,“老先生有心了。” 她又低头,问向十分难过却忍着的连竹心:“可听到了?童生试后,就是乡试了。先生他,想要亲眼看到你中举后,才能安心远行。” “你莫要吓唬他。”老先生摆摆手:“竹心啊,你读书尚晚,且年后去试一试那童生试。其他都不用去想。成与不成,中与不中,都不必去思考。” 连凤丫再一次深感,闻老太傅能成为当今一代大儒,其远见胸径,绝不是寻常人能够比的。 更为弟子考量,丝毫不去加压。 “连凤丫对先生,感激不尽。”她冲着闻老先生,慎重地行了一礼。 “家去吧,老夫这里,还要待客。” “那便告辞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已到辞别时 这个年节前后,倒是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连凤丫还想着,年前时候,家里忙做一团。 她娘、她爹,褚先生,张二鱼,就是一向乐呵呵不太管事儿的江老头儿,都一同“上阵”了。 扫除,家里的里里外外,她娘一手干了。 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脸红,她娘这么能干,换做她……额…… 备年货什么的,这些都她爹置办来着,别看她爹平时一棍子都闷不出个什么来的人,做事倒是体贴仔细。 请门神贴门帘的时候,是她和连竹心来着,她爹说,竹心长大了,家中重要的事儿,得他来。 反倒是她自己,成了打下手的。 不过倒也是乐得在旁侧抱着她俩宝儿,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她娘还泪流满面:“好些年没有这么热闹了。” 可不,就是挺热闹的。 倒是这年节后,反倒清闲下来了。 家里吃穿不愁,万氏还拉着她们姐弟俩去邻里溜门子。 “明儿个,该开市了吧?”她侧首问身旁的万氏,万氏说“是要开市了,你要作甚?” 作甚? 她琢磨起来:“自然是有一大堆的事情得办,”又说起连竹心:“节后,今年得开童生试了,让那小子去试试。” “这……不太好吧,他才读几年的书啊。”万氏又愁眉苦脸了:“娘可听说了,有那垂发老叟四五十岁了,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上的。你可别以为这童生试简单了。” “我也愿意他再过一两年再去考童生试。这样根基也扎得稳健一些。”关键是,她要做的那些事,没有一年半载,怎么能看见成效? 又琢磨着,看来她这边的事项,也得抓紧时间了。 不过也还得看竹心那小子到底是个人才,还是个锤子。 要考上了,那她这边可真得披星赶月的速度。 考不上的话……不能。连凤丫脑子里刚冒出个这个想法来,就径自打消掉。 狠狠一说:“这小子要是敢落榜,我揍他。” 万氏瞧她闺女一脸咬牙切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 “他才学几年书啊? 老宅的海清,他还读了五六年的书,才去考的童生试。 你这也太苛刻。” 万氏这态度,摆明了就是有那朝着宠溺儿子发展的趋势,连凤丫摇摇头: “娘,你别管。这小子考不好,我就揍他,你别拦着。” “你揍他,我就揍你!” “……” 是亲娘不? 连凤丫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才把内里缘由告诉了万氏: “这话是给娘你说的,娘你别给我泄露了出去。 要这小子试一试童生试的,是闻老太傅,这小子的先生。” 她又言简意赅地点了点:“老先生是想在上京前,亲眼看到自己的关门学生成了生员。” 她还没给万氏说,老先生心里想的是,在他老人家上京之前,叫连竹心那小子把乡试也一同试一试。 “这……老太傅要离开淮安城?” “嘘~娘,你轻些,别叫人听到。” 连凤丫连忙捂住万氏尖叫的嘴,这话要是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会坏事。 她是知道闻老太傅为什么要急着去京都城的,只怕年节过后的话,朝堂之上也不太平。 她是见过那皇帝老儿的,除了疑心重之外,这老皇帝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 野心勃勃的皇帝,又岂会被朝堂的风雨淹没? 他要做的事情,那是铁了心要做出来的。 这边说着话,西厢房里,连竹心静坐读书。 连凤丫瞅了一眼,心中却有些自豪。 知道没多久要参加童生试了,这没慌没乱,还能静下心来读书,这性子,能成大事。 …… 翌日 今天算是节后第一天开市。 开市就代表着一年一次的年节,结束了。 一时之间 大街上,万象新生,恢复了往日热闹。 叫卖声不绝于耳,但毕竟是过了一个年头,刚开市,买卖都有些懒散。 毕竟刚过年的,谁家都还有富余。 “得招人,招有用的人。”连凤丫说着:“都忙活起来。二月里,江老爷子,” 一旁喝着小酒的江老头儿抬了头:“大娘子,你说。” “二月里,得烦劳您走一趟海州。”她从怀中掏出盐引来:“得去一趟盐仓。” “盐引每张,领盐116.5斤,价6贯。”江老头儿看着那盐引,说道:“行,老头子我正好闲的发慌,二月里就带着车马,去一趟海州。” 他站起来,也没打招呼,就从连凤丫手中抽过了盐引,收了起来。 连凤丫倒也没有别的想法,这盐引虽然难得,但她对这人的品性是信得过的。 “二鱼,你走一趟,年前联系的工匠们,你带着礼,一家一户走一遭,通知一声,三天后,就动手开工吧。” 她是真的拖不得了,眼角余光扫到了西厢房里的连竹心,那小子静下心来的那股子劲儿,看来是真的要铆足劲儿考一考,她这个当长姐的又怎么能够落后。 此间事情安排妥了。 倒反而是谢九刀清闲了下来。 “大娘子,”他瓮声瓮气地跟在连凤丫身后,连凤丫转了身,有些疑惑:“有事?” 那粗犷的壮硕汉子,憋了半天,瓮声瓮气地问了句: “我作甚呀?” 连凤丫笑了,原来是这回事:“你啊?我想想,”她还真作势想了下,才笑眯眯地伸了手指头,朝着谢九刀那九尺高的大个儿轻轻一点,笑道: “你得跟着我。” 哗啦——一下子,谢九刀的脸,就黑了下去,本来还期待着,找些事儿给他做着,他看其他人,各个都有事儿做,倒是他成了最悠闲。 连凤丫迟疑了下,看这大个头脸上都黑成锅底了,想了想,还是把那日的事情说了: “你还记得咱们北上的路上,遇到个怪人吗?” “怪人?……大娘子是说……他???” 瞧他恍然大悟的模样,显然是猜到是谁了。 “对,就是他,除夕夜里,我送安九爷回去的时候,撞上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撞到了我。” 谢九刀立即蹙了眉头:“不能这么巧吧?” 同在淮安城? 还喝醉正好撞到一起了? “我也觉得不该这么巧。这些时日,你还是跟着我身边吧。这个人……”连凤丫微微拧了拧眉,“我总觉得不太舒服的感觉。” “他不会是冲着大娘子来的?” 连凤丫摇摇头,此刻也有些捉摸不透:“应该不是。我一个村里丫头,我身上有什么是他好图谋的?” 谢九刀望着那道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怼了一句……你一个村里丫头,还把一国储君当朝的太子殿下当做小倌倌睡了呢。 …… 下晌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叩叩—— “我去开吧,娘你忙你的。”连凤丫放下手中的扫帚,靠在一旁的树杆子上,几步走到门口。 门开 她微怔,随即弯唇一笑: “是你啊。” 她倒不好奇这人怎么知道她家在哪儿来着。 不过…… “你怎么还在淮安啊?没有回家过年?” 那人只是静默地立在门口,一双美目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没说话。 连凤丫蹙了眉,这人就准备堵在她家门口了? “你……”正要说话打破这沉寂。 “我要走了。”一道沉沉的男音,淡淡的响起。 她微愣,连忙笑脸相送:“那走好——” “我来问一问你,”那人低沉地开口:“真的不跟我回藏幽谷吗?” 连凤丫有些莫名,“我去那儿做什么?我有家,有家人。” 言下之意,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巫倾歌轻轻扯了扯嘴角,没有说其他,只清淡地点头:“好。” 话落 转身飘然离去,风吹得他一身白衣乱摆,迎着风,就走出了巷子,走出了连凤丫的视线里。 “怪人。”院门口,连凤丫轻轻一摇头,转身,“吱嘎嘎——”阖上了那两扇木门。 许多年后,她偶然想起这一天的场景,才隐约明悟——这是这个世人赞其美貌他却厌己美貌的公子倾歌,最后的自赎。 自然,此为后话。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怎么办呢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怎么办呢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连凤丫这里忙得热火朝天,城郊的庄子也在紧锣密鼓地修建。 她每逢事件,必定亲自过去,撸起袖子,也和那些工匠们一起干活儿。 张二鱼他们要来帮忙,毕竟自家的当家的,都撸起袖子就是一顿干,他们这些打下手的没道理例外。 这番好心倒是被连凤丫打发掉了,让他们各自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又嘱托张二鱼:“必定好生招收人手。” 对于褚先生那里,更是再三强调:“多留意城里金发蓝眼的人,注意他们的去向。” 其实她做这一番决定的时候,心中也有些打鼓,不晓得这个时空里,是否也和上一世类似,这些欧洲人们是否也有用途。 家里头,两个孩子万氏帮衬着带,连大山倒是忙活起家中琐碎来。 她建庄子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引得城中一些人的瞩目。 城郊处,她那块地的周围,总有好奇心盛的人,三五成群地来看热闹。 自然也发现这地不适合种庄稼,有那好心的人,就会来提醒一声。 连凤丫只笑着道了谢,却也不做解释。 旁的人看她这样固执,也只能够摇摇头,回头走到田埂边,“少不更事。” “这小娘子也太年轻,买这地,糟蹋了银子了。她爹娘也不管管。”有那心中不怀好意的,说的话就不怀好意了: “有了银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造孽哟。” 声音不大不小,传进了连凤丫的耳边,她也只是笑笑不解释……造不造孽的,怎么她建个庄子,就好像犯了天怒了? 倒也不气,只是转过头来,就指着某处的地,给工匠们说:“这儿得空出来,得挖开。” “这里?” 工匠们自然是不解,哪家建庄子的,还要留块地来挖空。 不过给钱的是大爷嘛。 庄子已经开建了有一个月了。 看着地基是打好了,也初见庄子的雏形了。 这些个工匠们干活是真卖力。 按着规矩,工匠建房,主家是要提供饭食的,连凤丫在这方面从没有亏待过。 她厚道,别人干活就更卖力。 今儿一如既往,太阳快落山前,就打发了工匠们歇下,回家去。 她也和谢九刀往回走。 “大娘子,今儿月圆。”谢九刀在身后,小声提醒道。 连凤丫蓦地僵住了,随即扯出一道不在意的弧度:“看我这忙得,都把这事儿忘记了。” 可不是,这大一个月的,忙得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每逢到家,匆匆吃了饭,倒床就能够入睡。 平常还得抽空去完善了庄子的建造图,整个庄子的构造,以及怎么个依势而造,还真是把每个月这最煎熬的一天给忘记了。 “还和以往一样?”谢九刀问着。 “嗯。”她轻应了一声,面色又凝重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最近确确实实太累了,总觉得这三个月来,好像毒发的时间,要比以往更长了一些。 “大娘子有心事?”谢九刀瞧出她面上有幽色,问道。 连凤丫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怕那只是她的错觉。 他二人前脚刚走,他们刚才路过的那个小摊子的贩夫,就抬起了头,是一张很寻常的面孔,一点也看不出什么特点来。 乍一看,这就是一个寻常老百姓。 只是下一刻,那贩夫笑呵呵地和周围的摆摊子的伙计打了声招呼: “哎哟,我这肚子疼,兄弟,你帮我看一会儿。” 话落,摊子也不要了,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那人影,走到百花阁的后门处,后院的门敲了敲,两声响,小门无声无息应声而开。 又在一人耳边耳语了两句,他闪身就又回到自己的小摊前:“谢谢了,兄弟。” 只是百花阁处,袁云凉“咔哒咔哒”手指轻轻敲着窗扉,“这倒是意外的收获,杀人者谢九刀,怎么也不会防范一个没有武力的摊贩。” 只是……“月圆?”他低吟着,眸底滑过不解。听那传话人的意思,这月圆的一天,似乎对于那女人而言,还很重要? 天色渐渐暗了 袁云凉抬首望向窗外,怎么办,他越来越对一个村姑感兴趣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让人遍体生寒的袁云凉 第三百九十九章 让人遍体生寒的袁云凉 “唔——!” 夜深人静,夜空中的月,很亮很亮。 女子厢房里,一个女人,嘴里咬着一块布条,眼睛里有咸湿的液体,不是泪,是汗。 咸湿的汗水,浸润了眼眶,刺得眼球发疼,但那冰桶中的女子,却没眨一下眼睛,目呲欲裂的瞪着远方,一双唇瓣,上下死死的阖着,把那唇瓣间的布条,咬得深深凹陷! 疼! 痛! 生不如死,无外如是! 厢房外,谢九刀抱着手臂,立在门口,魁梧得身躯,挡在门口,像一尊门神,似乎要替屋子里的女子,挡住风雨的袭击。 但他心知,那屋子里,才是人间地狱。 可他进不去,也不能进去。 数不清这是第几个月圆之夜了。 但如今日这般的,厢房里传来压抑的低鸣声,他却怎么也听不习惯。 她没喊过救命,从始至终,从他第一次知道月圆之夜她会毒发那日开始,他就没有听到过这个女人喊过一声救命,更别说开口喊疼。 不疼吗? 怎么可能。 只是,不喊出来而已。 换句她的话说,如果喊疼,能够让她不那么疼的话,那她就喊,否则,就是在浪费本就不多的体力。 谢九刀站在厢房外,屋子里一阵一阵压抑的痛苦之声,他那张粗犷的大脸上,牙根死死的咬着,嘴梆子更是几乎虬结。 就不知,太子殿下可曾听过这痛苦压抑的低鸣声。 就不知,那位一国的储君可会心疼! 反正、总之,他……是心疼了又疼。 哪怕,喊一声啊。 偏偏一个字都不喊,这沉默的忍受那折磨,却让人更加的心酸。 这是后院,前院里,一道黑影翻墙而来,寻着路,往后院去。 谢九刀蓦地,大掌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身后的大刀,一双虎目此刻泛着凉意,森森地望向了黑夜里的一个方向去。 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紧盯着那个方向。 厢房里,传来水声,他知道,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再一次经历了一轮寒热交替的过程……每一次的寒热交替,都是剥皮裂骨的人间地狱。 他明明可以以内力相助,却因为男女有别。 他明明能够减少她的痛苦,却碍于这一切。 本就心中烦躁,此刻更是有不速之客前来。 更是烦躁的异常。 正准备爆裂的拔刀,那大掌,却在刀口拔出些许时候,蓦地顿住。 “哎,真是的,今儿晚上酒水喝多了,人老咯,憋不住咯……啧啧,这天寒地冻的起床上茅厕,真冷,嘶~” 一道老不正经的声音,突地响起来,伴随着木门吱嘎声,江老头儿驼背的身影,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谢九刀眯了眯眼,随即,那抽出来的刀,缓缓地重新落入刀鞘里。 又抱着手臂,静静立在门口……那老驼子的本事不简单,只怕那不速之客这次要吃个闭门羹。 谢九刀粗犷的大脸上,厚唇一扯,露出一抹冷笑。 果不其然 下一刻,那方向就传来缠斗的声音。 声音不大,可见来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谢九刀并不担心,那老驼子,他谢九刀都看不穿,如果老驼子都收拾不了那不速之客,他谢九刀恐怕也收拾不了。 谢九刀一边注意屋子里的动静,只要这屋子里还有响声,那女人大约就还清醒着,要是没了动静,那就是晕死过去了,如若那样—— 一边儿又竖着耳朵,注意那边的动静。 月华下 两道黑影缠斗着,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猥琐驼背。 怎么看,都应该是那高大挺拔的占上风才是,但偏偏,老驼子逗猫儿玩儿一样,把那高大挺拔的“不速之客”给耍弄得有些狼狈。 袁云凉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来,忌惮地看着那面前一脸猥琐的老驼子,谁能想象得到,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猥琐驼背的老头儿,居然是不世出的高手。 他自认江湖之中,他的功夫已经是前十的了。 如今,在这毫不起眼的猥琐老头儿面前,竟然有些招架不住。 袁云凉眯眼扫了一眼那亮着灯的厢房方向,一句话都没有说,好不恋战,转身就跑。 江老头儿背着手,顶着他那标志的驼背,立在那儿,目送了袁云凉的离去。 竟然也不去追。 “哎哎,冷死老头儿我了。”说着就背着手,木门又一声“吱嘎”,他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谢九刀此刻没有心思去质问江老头儿,为什么就这么看着人离去,不把人留下。 只是站在门口,沉思着。 不知过去多久。 屋子里传来一道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睡吧。” 虽只是虚弱的两个字,谢九刀提着的心,悄然放下。 如同过去的每一个月一样,谢九刀悄然无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空旷的街道上,没有人影,偶尔有一两个醉汉,倒在巷子口,街道边的。 袁云凉踉跄了一步,差点儿被醉死在路边的一个醉汉给绊倒。 一只手捂住了胸口,胸口处,一口积压的血液,在这一绊之下,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噗——的一声喷出。 血液不止落到了他自己的衣襟上,更是喷到了那街边醉汉的身上。 抬起手缓缓擦去了嘴角的血,再抬头,一双阴鸷幽色的眸子,正闪烁着森然寒芒。 低眸,狭长的眸,掠过了那醉汉,蓦地,修长手臂伸出,把那醉汉提着胸前衣领,豁然拽起,另一只大掌,轰然罩在大汉的头顶,咔擦——一声,那原本还活着的醉汉,已经身首异处, 竟是脑门被生生摘下! 袁云凉把手中头颅,往沟中一丢,又把那尸身踹进沟中。 月色下,那双眼,邪气又森然,泛着偏执的光。 突然地一回首! 望向了连凤丫家小院子的方向,抬手,再一次地揩了一把嘴角的血,阴狠地一眯眼。 只看那方向一眼,他并不眷顾,一眼过后,倏然转身,抬脚步入夜色之中。 吱嘎—— 百花阁的阁楼,窗外飞进一人。 斩墨、斩魂、斩魄三人齐齐跪地相迎:“主子!” “滚出去——” 袁云凉拨开了身上的夜行衣,一边往寝房走,一边脱下身上那身夜行衣。 一路走来,丝毫不见停下。 斩墨、斩魂、斩魄三人莫名,心惊之下,立即退去。 只留袁云凉一人在阁楼上。 三人刚退出阁楼,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大的摔瓶声。 砰——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惧……主子此刻是盛怒之中! 但是,到底是什么让主子如此盛怒!? 三人不明就里,只能胆战心惊地候在外面。 袁云凉砸了名贵的古董,犹自阴沉沉地立在床榻边。 一盏铜镜,映射出他的身影,他一双邪眸,此刻只剩下阴霾,死死盯着铜镜中,他胸口处的那一掌。 那是手掌的印记,并不是江湖上什么特别的掌法,更不是什么铁砂掌,阴冥掌,那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掌而已! 但就是这普普通通的一掌,却在他胸口留下血色手印,更是逼得他差点儿伤了心脉。 若不是那个猥琐老驼子根本没有想要弄死他,他今日,就回不来了。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袁云凉才更是怒气交加! 别人跟逗猫儿一样耍着玩儿的打法,却差点儿让他死在那里。 “说她是村姑?”他冷笑,那这个村姑可真是不得了。 前有杀人者谢九刀,后有这个他一点都看不出来历的老驼子。 到底,这女人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大木床的清布床罩晃了晃,袁云凉垂眸,视线在那晃动的床罩上,蓦地,那床罩里伸出来一只白皙的藕臂: “爷~您回来了,巧儿想您~” 绵软甜腻的嗓音,由床罩里传了出来,那床罩蓦地分开,露出一张杏眼桃腮的芙蓉面。 袁云凉背着光线,那张俊美不凡的面庞,落上了阴影,巧儿看不清楚,袁云凉倏地轻笑了,伸手一勾,将那软玉温香抱满怀: “嗯?想爷了?”他轻笑着,几分邪肆几分惑人,蓦地坐在床榻边,把那美人揽在膝盖上: “来,告诉爷,巧儿是怎么想爷的?” 一只藕臂伸了出去,伸手揽住了男人修长的脖颈,更把自己的身子栖入男人同样不着寸缕的精悍胸膛里: “巧儿也不知,只知一时见不着爷,心里就失落落的……唔~” 娇言软语还未说完,就被男人吻个正着。 芙蓉帐中,男人精悍的背脊,上下起伏,如野兽一般凶残,他听着身下女人的求饶,只是那双眼中,寒凉寒凉,只有征服和盛怒,却再也找不出其他。 正文 第四百章 冬去春来 那阁楼里,再一次传来袁云凉幽冷的声音:“进来吧。” 斩墨这才进去。 彼时,巧儿已经是一具尸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丢在床下。 “收拾掉。” 斩墨在触及到巧儿的尸身那一刻,眼皮子剧烈的一跳……这女人是被活活的“做”死的。 身上青紫淤青不散,双目睁着,瞳孔早已经涣散,却依稀还能够从那双涣散的瞳孔中,看到欲仙欲死的欢愉,来不及散去的情欲。 他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把那道赤着的身躯,往肩膀上一扛,匆匆离去。 门口,斩魂和斩魄见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未曾当做一回事,只戏谑道: “主子又腻了一个?” 斩墨立即腾挪出一只手指,竖在唇边,眼中警告:“嘘~别瞎说,你们自己看看,就清楚了。” 斩魂上前去,果真动手查看那具尸体,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几下翻看,就看出端倪。 蓦地心惊胆战,压着声音,惊呼一声:“活活折腾死的?” 斩魄也白了脸:“这么不经折腾?” 其实三人都知道,这哪儿是这巧儿不经折腾,恐怕是主子心中盛怒,难以平复,这女人,活活成了祭品了。 “处理掉吧。” 斩魂说道。 三人默然扭头看一眼那紧闭的门扉,不发一言地就把那尸身罩着一块黑布,趁着夜黑风高,处理掉了。 化尸粉一洒,那具软玉温香,顿时化作一滩血水。 天亮了 袁云凉依旧坐在床沿之上。 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口。 斩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随着袁云凉的时间很久很久了,对于自家的主子,心中有些了解。 主子这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却不敢开口问。 突然的。 床沿边,袁云凉站了起来,“收拾东西,回京。” 斩墨一惊,“何时?” “今日。” 今日! 斩墨再惊,怎么走的如此匆忙。 不敢打听,只回道:“是,主子。” 天色越来越亮,太阳当空,正中午,淮安城的城门口,一辆马车低调离去。 马车厢内,俊美不凡的男子,始终不发一言地沉这一张脸,直到出了那淮安城后,才幽幽对着外头的马夫说道: “斩墨,这淮安城里卧虎藏龙啊。” “嗯?主子是说?” 斩墨手中的马鞭顿了下,才又甩在马屁股上。 车厢内,袁云凉轻笑了:“是本座大意了。” 斩墨不解其意。 袁云凉心中却隐约觉得事情十分古怪。 常年呆在宫中的皇帝御驾亲下淮安、城中区区一个村姑身边却跟着不世出的高手,老皇帝的御林军左统领又跟在那村姑身边…… 到底,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果真有联系。 依旧想不通。 但那淮安城中,那村姑身边有那样的高手存在,这事儿却十分忌惮。 不知京都那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他必须赶紧回京。 …… 时间转瞬即逝 二月里 冬去春来 城郊那块空旷的地面上,多了一桩鼎鼎大的庄子。 庄子看着寻常,但若是走进去,那里头的构造又稀奇古怪。 外人是看不见庄子里的景致,只是都说,那酒娘子连大家太挥霍了,怎么把那银子都花在一块没用的地儿上去了。 庄子的主题是已经竣工了,但既然是庄子,那周围的农田山丘,却还没有整顿好。 张二鱼领着一群人,来了庄子里。 “里头也能住人了,屋舍的家具用具都也齐活。 你把人安排下去,今儿能够住进来。 往后,这庄子就得有个庄子的样。” 褚先生正跟张二鱼说道。 连凤丫走了过来,褚先生连忙往后退了三步,只与那些被张二鱼领来的众人介绍起: “这是我家大娘子。 你们今儿的东家。 都来见见认识认识。” 连凤丫走上前去,在那群人好奇的目光下,停了下来: “我姓连,名字是爹娘取的,连凤丫。 往后,大家伙儿愿意的,叫我一声大娘子, 不愿意的,叫一声东家,都行。” 她落落大方,也不避讳自己女子的闺名,这要放在其他女子身上,那是万万不能在人前提及自己闺名的。 不过,到了她这里,不兴这规矩,名字,就是让人叫的。 她也不怕人说三道四。 眼光蓦地一利,在那一群人的打量下,划过众人的面: “张二鱼与你们说了吧。 我这里,没有那许多规矩。 就一点,不忠不诚的,必定是没有好下场。” 她话落时,眼中几分阴森,把那好奇的目光逼得有些瑟缩:“大家伙儿都是签了长约,卖身契的。 往后里,不做对不起我对不起庄子的事儿,我保你们家家衣食无忧。 家中的孩子,还能读书。 可要是敢犯我这边的忌讳,只一条,乱棍打死。” 签了长约卖身契了,那就是主家的人,就是主家的财产。 怎么处置,她这边有很大的自主权,最后就是向着官府那边报备一下。 一阵狗叫声,突然响起来。 众人本被这纤瘦的女子吓到了,这会儿狗一叫,到是去了几分的惊吓,众人好奇地往那狗声叫出望去。 却见一个壮硕高大的汉子,牵着四条狗走了过来。 “大娘子,您交代的,办妥了。” 连凤丫从谢九刀手中接过了四条狗链子: “大黑、二黑、大黄、二黄,这四只狗儿,今后就是看家护院的。 也是为了大家伙儿的安全。 这城郊的庄子,万一遭受贼人,就把这四只狗儿放出去。” 连凤丫又说: “都放心,大黑二黑大黄二黄都是接受了训练的,不会随意咬人。” 这边说着,又让褚先生过来:“先生辛苦下,把人手登记着。” 她微微思索,又扭头看向张二鱼: “庄子里需要个账房先生。” 张二鱼心领神会:“晓得,晓得,这几日就去物色。” “你办事,我放心。” 又把郑三娘拉出来:“她叫郑三娘,往后就是这庄子的管事。有什么事情,大家伙儿找她,三娘人善但不可欺。” 她这话却是说给有些油嘴滑舌的人听的。 虽说,这些人都是卖身给她家了,但人心难测。 “往后里,要做什么,怎么做,三娘会安排妥当。” 她这边说完,有些疲乏起:“大家伙儿都散了吧,三娘,你随我来。” “是,大娘子。” 连凤丫领着郑三娘却是走出了这庄子的屋舍外,走到田埂边,指着屋舍右前侧的山丘道: “三娘觉得那山丘如何?” 郑三娘摇了摇头:“不是块种地的好地。” 连凤丫点点头,这郑三娘从前在夫家没少干农活儿,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三娘觉得,那块山丘该如何?” 郑三娘想了又想,想说,又有些犹豫。 “三娘有话直说无妨。没有对错。” 郑三娘狠狠一点头:“那行,我说。”她望着那山丘地,蹙着眉心:“那地种庄稼是不能了,种树倒是还不错。” 连凤丫蓦地眼睛一亮,一扭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郑三娘打量来,打量去,直把郑三娘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大娘子……我,说错了?” 连凤丫笑了,眼中都是喜欢……看来她是捡到宝了。 她伸手,一指那块山丘: “我原本就打算,那块山丘地,种树。 山丘上种果树、桑树,凹地挖了河塘。” 郑三娘听闻,此刻也如醍醐灌顶,“大娘子思虑周全。 山丘上种果树、桑树, 秋日收了果子,酿果酒,采桑养蚕抽丝制绸, 再挖了河塘,还能养鱼。 那林地里,再放养上鸡鸭鹅,这下连施肥都可以省下了。鱼也有饵料,大娘子买这块地时,都已经想好了?” 连凤丫越听,越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这郑三娘,聪颖通透还会做人。 “我原本用你做管事的时候,还有些犹豫,怕是你能力不足,不能担任,现在,这最后一点担忧也没了。” 连凤丫转身,对郑三娘轻笑:“走吧。” 话落,径自抬脚先走。 留下身后的郑三娘,猛然一拍脑袋,醒悟过来……这是得到认可了? 她忙欢欢喜喜追上去。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她从不心软 第四百零一章 她从不心软 二月里还有一件事就是童生试。 万氏和连大山紧张兮兮,比连竹心这个要参加童生试的本人还要紧张。 “来来,娘去求来的符,戴在身上,保准高中。” 连凤丫连忙从万氏手里,夺走了那个不知从那个街边算命先生那里请来的符: “娘,您放轻松点,别那般紧张。这小子好端端的,也要被你和爹弄得紧张起来。” “不紧张不紧张,哈哈,哈哈,娘哪儿紧张了,娘不紧张。” 万氏满嘴说着不紧张,那脸上的肌肉却不受控制的一扭一扭,连凤丫给了个白眼儿……就这模样,还不紧张? “好了,竹心,”连凤丫说着,“别叫罗管家等久了,去吧。” 原是罗管家来了,要来接连竹心去考场的。 小家伙老沉持重的小模样,倒是有些像个小老头儿。 连凤丫送走了那小家伙,不由得回想起那张故作深沉的小脸蛋,自己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们也走吧。”转身对着谢九刀说道:“庄子上的事儿,不少忙活。” 连大山拿了锄头,要跟着一起去:“爹也去帮忙。” 连凤丫没让跟着:“家里还得你和娘,难不成阿爹要阿娘一边儿带着俩孩子,一边儿还得顾全着家里琐碎?” 这样一堵,堵得连大山本来就嘴笨,只能讷讷的放下手上的锄头。 万氏在门口抱怨起:“你还晓得你有俩孩子,成天不见人影地往外头跑,也不见你陪一陪孩子。” 连凤丫只能笑着赔不是。 她自是知道这样不好,心里盘算着,等这阶段忙活结束了,日子安稳下来些,可不能再这样成日往外跑。 说不亏欠,那是不可能的。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有些刺目,谢九刀在一旁,将她这一切看在眼里:“风吹沙子入眼了?” 连凤丫笑了回他:“哪儿能呐。是太阳光太刺眼。”哎,她最近怎么越来越忧愁寡断起来。 倒是不太像她了。 她哪儿知道,上一世的她,无父无母无牵挂,受的就是那样必须你死我活的训练,毫无牵绊的人,又怎么会忧愁寡断。 这一世的她,虽说活了两世,在这方面,却还如孩童一般稚嫩。 两世为人,才堪堪懂得人世间的牵绊。 “走吧。”谢九刀说道。 两人往城郊去。 天梗边上,“今天要开凿这块田地。” 其实她买来的这块地,真正适合种植庄稼的平地,是真的不算顶大。 她让人开垦田地时,在垄边挖开一条一条的手臂粗的浅沟,又让人把大牛车上运来的竹子一节一节处惯用,再在竹子两边挖出间隙差不多距离的小孔洞。 “大娘子,这是做什么啊?” 有人不满起来,“这不是瞎忙活吗?开垦农田,俺还没见过这样做的。”一边儿说,还对着周围人怂恿起来: “大家伙儿见过不?瞎忙活嘛。咱虽然是签了长契了,可也不能这样不把咱当人看吧。” 连凤丫闻言,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眼中的温度,降了降……这才是刚来干活儿,就已经开始怂恿起来。 这种人,放在哪儿,哪儿必定会出事。 她脸色淡了淡,提步走到那人跟前: “从前没见过?”她唇角蛮横地往下一弯:“那你现在见识到了。” 那人还要狡辩:“你一个丫头知道啥?种田的田把式,不是这样干的。”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放下了手上的活计,看向了这边。 又都看了看田埂上那立着的女子,看她准备怎么做。 连凤丫一脸淡漠,她若是为了这点事,动辄要把人打死,那就过了。 但此刻,这刺儿头分明就是在破坏她的威信,不处理,只怕今后这些个人都要蹬鼻子上脸,谁又还有个“怕”字。 也不知这人是自己蠢笨,非要挑衅她,还是受人指使。 但无论是哪一个,今儿个,她断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三娘,庄子交给你了,你来说说,这人,该怎么办。” 郑三娘上前头来,心中颇有些打鼓,还没有和这大娘子共事过,实在不知这位酒娘子的手段。 只能道出一个中肯的回答:“该罚。” “怎么罚?” “扣月利?” 虽然是签了卖身契的,但是每个人每个月还是有工钱拿的。 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最在意的也就是这手里头的银子了。 只是…… 连凤丫淡目扫向那个人,那怂恿挑拨的刺儿头,居然纹丝不动,她唇角一勾,那说明什么? 说明这人今天故意要在众人面前坏她威信,这事多半是受人指使了。 否则,又怎么会在听到要扣银子的时候,居然没有一点在意?只怕指使他的人,给的更多,多到他压根不在意这点银子了。 她走上前去:“你晓不晓得,我是主,你是仆,我让你做,你跟我顶嘴。 顶嘴就罢了,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用心?” “我、我哪儿有什么用心。” 连凤丫冷笑一声,“有没有你心知肚明。你若是觉得自己做的很好,藏得很好了。 那就想想,三娘说,要扣你银子的时候,你却无动于衷。 这就是最大的破绽了。” 话到此,有那脑子清醒的人,豁然明悟了,是啊,他们这些签下卖身契的人,哪一个不是真正穷到没路走了? 但凡还有路走,又怎么会签下卖身契。 这一签,就再也不是自由身了。 而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心疼那银子? 可那人…… 众人恍然大悟……是怂恿啊! 那怂恿之人,也嗫了一下,只下一刻,还顶嘴:“我哪儿有啥用心,就是大娘子做错了,提个醒儿。这也有错? 这要是错了,大娘子你打死我好了。” 连凤丫面色清淡地望着那人脸上,蓦地唇一勾,“行,依你的意思吧。” 她话落,那人有些糊涂:“啥?” 她好心又解释了一下:“我说,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话落时,叫了谢九刀来:“给我打折他的腿,卖给戏园子去。” 那人一听那话,脸色就白了。 谢九刀不由分说,果断一脚抬起,便踹断了那人的腿,顿时,哀嚎声起。 张二鱼在一旁说:“小的听安九爷说,他家中还缺一个刷马桶的。” 连凤丫抬眸,赞赏地望一眼张二鱼:“那就与九爷说一声,说我手上恰好有个刚刚适合的人手,他老人家要是瞧得上眼,尽管拿去。” 又问张二鱼:“他的卖身契呐?拿去给九爷吧。” 张二鱼应是。 那地上抱着腿哀嚎的人,却是没有人心疼……再傻也看明白了,这人就是故意怂恿大家伙儿。 看着这人的惨状,那些差点儿就被怂恿的人,各个恨死他,要不是大娘子及时处置这个人,他们可就真上了这人当了。 那此刻,断了腿的,可有他们一份。 好好的庄子上的活儿不干,去刷马桶,谁愿意? 再说,庄子是新建的,啥都有,就是他们这样签下卖身契的人,住的也是四人一个屋,可比从前住破庙睡大街好得不知多少了。 还有拖家带口的一家子,能分到一间大屋子,穿得也是干干净净厚实的衣裳,吃得也是寻常人家的饭食, 试问天下当人仆役的,有他们这样好的待遇么。 那人被强行拽上牛车,拉走了。 刚刚动荡的人心,渐渐平复下来,连凤丫又让人把那些处理好的竹竿子,顺着垄边挖开的小凹槽埋进去三分之一的竹竿子。 这次没人再敢乱人心了。 等着活儿昨晚时,她才对着众人,指着那顺着垄边埋下去的一根根竹竿子,解释道: “这竹竿子,是用来引水的。 田地收拾妥了,正好开春天暖了,庄稼能够种进去,到时候用水就靠这竹竿子,水从源头上引来,顺着竹竿子,竹竿子上那些栋孔就能够洒水到田地里。 这便省却大家伙儿从河边挑水到田地里的功夫了。” 她一句一句,解释得十分仔细,倒也不嫌唠叨,只是解释完那竹竿子用途之后,众人再也没有心中有所埋怨的了。 夜深人静时 一个屋子的舍友,还在说着睡前的小话:“你说咱,嘴里不说,心里也埋怨那酒娘子,让咱干不着用的活计。 可人家酒娘子,那是为咱考虑,这竹竿子处理起来是费劲儿,可日后却省事啊。” “哎……难怪人家小小年纪能够当事。我瞧,咱以后,就铁了心好好跟着这东家。 她先前说的跟着她,吃饱穿暖孩子还能读书。我还不信,觉得她夸大口。 今儿啊,我有些信了。”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万物复苏 第四百零二章 万物复苏 童生试分三场,县试、府试、院试。 三场合格者,称科生员,合格后,可入府学、州学、县学学习,其中一部分挑选出来,可入国子监,另一部分需要各省学政进行岁考和科考。 县试连考五场。 放榜那天,淮安城中,一番热闹。 虽说这只是童生试第一场,但是于许多人家而言,这却是鲤鱼跃龙门的第一步。 商贾官宦,寻常百姓,但凡家中有参加童生试者,无不是又紧张又期待又担忧。 榜单前,一个小小身影伫立,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喧嚣万分,甚嚣尘上。 有高兴的,有伤心的。 谈不上人生百态,却在这张并不大的榜单前,喜怒哀乐苦之人,都有。 连凤丫伸手摸了摸身前小家伙的脑勺子:“走吧,去见先生。” 正是春雨贵如油,一把油纸伞,遮住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也遮住外界的喧嚣。 那榜单上,赫然有着三个字——连竹心。 闻老太傅早已经收到了消息,老眼中有着欢喜,见一旁眼笑眉舒的罗管家也乐呵呵的掩不住脸上的喜气,老太傅以拳遮唇,故作严厉: “这也才是童生试的县试而已,离着以后的路,还远着呐。” 罗管家从善如流地道:“是是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是一个童生试都还没结束。回头小公子回来,老奴这就说说他,不骄不馁。” 明明是按照闻老太傅的话,顺着说的,老太傅却不高兴了:“也别太严厉,那小子也才读了多久的书啊。” 罗管家闷着头笑……这好也是您老说,不好也是您老说。 不多时,有人来通传,说是连竹心来见老太傅了。 罗管家立即亲自去迎了那小人儿来见闻老太傅。 这边老太傅勉励了一番话,又告诫一番,“四月里就是府试,好生安下心来温习功课。” 又让罗管家领着连竹心出去吃早先就早早准备好的庆功宴,说是庆功宴,其实只是一餐丰盛的饭食,饭食却都是连竹心喜爱吃的。 “从前的时候,老夫最爱这雨中散步,如今啊,人老咯……”闻老太傅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对着屋子里仅留下的连凤丫絮絮叨叨。 素衣的女子,从善如流地提议道: “先生不嫌弃,民妇陪先生雨中散步。” 老太傅闻言,老眼中闪过笑意,随后,从檐廊上传来爽朗的笑声,“可记得撑伞,老夫如今身子骨不比从前了。” 连凤丫眸中一烁,提着裙子,跨过门槛,一手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了油纸伞,追着老太傅已然先走去檐廊尽头的身影而去。 一把油纸伞,撑了开来:“先生小心脚下。” 两道身影,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路往府中河池而去。 河池畔,老太傅仰头望那伫立不动的水车: “你道,春,是什么?” 连凤丫不动声色,答:“万物复苏,大地春回,生机勃勃,欣欣繁荣。” 老太傅又问:“你那庄子也是吗?” 连凤丫微愣,随即扬唇一笑,那清眸中,星星点点,璀璨闪烁如星辰: “是。它是。” 老太傅抚摸着胡子,好奇地追问: “都道那庄子不出粮食,你要那庄子作何用?” “不可说。” 这次换老太傅愣住,随即哑然失笑:“你这丫头啊……罢了,不肯说就不说了。倒是有件事,” 老太傅话锋一转: “童生试后,竹心那小子是去国子监,还是留下参加岁科二考?” 去国子监自然就可以随老太傅去京都城了。 继续参加科考,那自然是要留在淮安城了。 连凤丫沉默了,却问老太傅: “先生这么肯定,竹心他能过了童生试?”竟然是直接问,童生试后,如何如何,就没想过,过不了童生试,一切都是枉然? “老夫自己的学生,他能。”老太傅脸上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骄傲。 连凤丫心内却是一阵撞击……居然是如此的肯定啊。 “先生心里可已有打算?”她不信,这老先生心里没有其他打算。 老太傅看了对面女子一眼,终于沉吟道: “入国子监,固然是一个好的出路。 以老夫的私心,想那小子一步一步走,国子监中不乏好的夫子先生,却也复杂。” 话到此,连凤丫心中明了了,所谓的国子监中也复杂,指的恐怕是国子监里藏着各方势力,各种站队。 有皇亲贵胄,有世家贵族,有权势官员,像连竹心这样寻常背景的老百姓,想要在国子监中站稳脚,只怕必须得站队。 但这小子偏偏又是当朝老太傅的亲传弟子,身份又着实敏感,最好的办法是,不入国子监。 “民妇同先生想的一样。”连凤丫点头施一礼:“先生考虑周全。” 闻老太傅见面前女子,果然不是装模作样,她却是理会了他的意图,心中又升好感: “回去吧。”他道,转身时,扫一眼那水车: “这水车,也是大地春回兴兴向荣的一物。” 连凤丫撑着伞,没有应答,一老一少,又顺着来时的路,踩着脚下青石砖的小路,往回走去。 三月里 连凤丫城郊的庄子,大约是造好了。 “大娘子,庄子里已有七十二人。 成人五十二,其中男人二十一人,女人三十一人。 孩童二十人,男童九人,女童十一人。 共七十二人,全部签了死契,已经全部登录成册。 庄子上,管事郑三娘,账房徐图海。” 连凤丫点点头,叫了郑三娘:“剩下的事情,你来安排好,看着合适的,厨房里安排上人手,还有其他琐碎的。” 郑三娘道是,又道:“刚田地里,也已经种上了庄稼,林子上的树,也种了下去。 河塘还在挖。 明日就去街市里买些鸡鸭鹅,再圈出一块地,买上猪崽子养着。” “这些,你看着操劳就是。” 连凤丫揉了揉眉心,“大家伙都散了吧。” 郑三娘好像还要说什么。 “三娘有话直说。” 郑三娘等人走了,这才指着屋舍左边的那块地:“那个地,是个死地,全年里什么都长不活,大娘子留着它做啥?” “那块地,先放着,暂时不去动,等秋来时候,到时再说吧。” 郑三娘听着,没有再说什么。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从中作梗 第四百零三章 从中作梗 这一天,连凤丫从庄子上,刚到家,前脚刚回家门,后脚张二鱼就跑了回来。 “这么着急?” 连大山刚要出门,他手中揣着一壶老酒,“这老江头不在家,褚先生这些日子又忙起来,没人陪我喝上两杯,一个人怪冷清。” 连凤丫把手中的竹篮递给了万氏:“娘,田埂里生的野菜。我好久没有尝到娘做的野菜糊糊。” 万氏打趣道:“从前家里顿顿都是野菜糊糊,吃的你那脸儿面黄肌瘦,还没吃够呐?” 连凤丫推搡着万氏进厨房:“娘,我就是想吃,娘给我做呗。” 她半撒娇地说着,万氏哪儿受得了自家闺女儿这娇俏撒娇的小模样,顿时就举手投降:“做,做,娘这就做。” 等到万氏进了厨房,连凤丫再也看不见万氏的身影,这才转了身,走到连大山的跟前: “爹,你是不是又跟那边说上话了?”她倒也懒得绕弯子,跟连大山绕弯子,她还怕她说的隐晦,他不懂呢。 张二鱼本来着急说什么,听到他家大娘子提及“那边”,顿时就住嘴了。 他瞅一眼那素衣女子,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来,偏偏什么都看不出来……她怎么知道的? 自己没说啊。 “那边?……哦哦,你是说老宅那边吧。”连大山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那边去,过了半晌,才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三福是给我说过话,他提醒我,那城郊的庄子不是块好地,让你别再往里头投钱了,那地,指不定得赔钱。” 连大山也不遮掩,把那天在街上,遇上连家三房连三福的事儿给说了。 连凤丫眯了眼:“那爹,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连大山憨憨一笑,摸着后脑勺子:“我说,这地是我闺女买的,我不晓得,也插不得手。” 听到此,连凤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扫了她爹一眼……还好,这爹虽然憨实,倒也不是一味愚孝,不然她真要失望了。 “他没再说什么?” 连大山想了想:“说是说了,我没闹明白。” “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怎么就想买城郊那块地了,又说我家要是想买块地,他有认识的人。” 连大山听不明白连三福的小心思,连凤丫却心里明白得很。 “下次他再问你咱家为啥买那块地,爹你就说,那块地不就是便宜吗,比周遭的地都便宜,人家还肯卖,别家不肯卖。” 连三福这是在向她爹打听那块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买下的那块地,绝不是什么好地。 也不知是连家老宅想打什么坏主意,还是说,有人托老宅的人,来向她爹打探那块地的消息。 总之,不管是为了哪桩……呵,都晚了。 她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就剩下最后那块常年长不活植物的死地,如果她没有料错,那块“死地”,才是那块地上最值钱的。 “嗯,下回别人问,爹就这么说。”连大山点头应道,话锋一转:“不过,庄子上不是还有一块死地,连草都长不活……闺女儿啊,咱家买那地,是不是赔了啊?” 闻言,连凤丫就笑了,“爹,那可不是死地。” “那还不是死地,那是啥?” “那啊,那是宝地。”她笑着说,心里盘算着,秋一到,天一冷,就把那地挖了,但愿她没有猜错。 连大山不明所以,他抱着一壶酒,出门子遛弯去,春来之后,天气回暖,连大山就爱抱着酒壶,往安九爷那儿跑,因着从前总陪他喝酒的江老头儿去了海州,褚先生又忙得看不见人影,他只能往安九爷那儿去。 好在安九爷似乎也没什么事情,每天陪着连大山喝一两杯,这两人似乎最近关系密切许多。 连凤丫没有阻止她爹,她爹怎么交朋友,只要对方没有恶意,她是不管的。 等到连大山的身影,优哉游哉消失在百桥胡同后,她才望向了张二鱼: “你刚刚急甚啊?” “是书信。”张二鱼从怀中掏出来一张信纸:“老江头在信里说,他正往回赶。” 连凤丫没去接那张信纸:“江老爷子快回来了?”她摸索着时间:“算一算,是该返程了。” 说着,眼睛一亮:“咱们的盐铺可以开张了。” 张二鱼脸上一阵迟疑:“……大娘子,哪儿来的盐铺啊?咱家什么时候又置办了店铺?” 他有些不解,也不知那盐引,这大娘子是从哪儿弄来,但是光有盐引,没有盐铺,也不行啊。 “莫非大娘子准备购置新店铺?”张二鱼问出自己的疑惑,又有些僵持:“账房里的银子怕是……” 置办庄子,就耗费巨大,虽然之前个有了银子缓冲下,但是,也并不是金山银山,用之不竭。 这要是再置办铺子的话……怕是家中又要拮据了。 连凤丫摇摇头:“铺子嘛,自然是要的。”她原本想说什么的,突地闭上嘴,眼中一抹思索过后,话锋一转, 重新改了主意:“你去问问,有谁家要转让铺子的。” “可是……” “去办就是。”连凤丫没给张二鱼说话的机会,她自然是清楚,张二鱼想要说什么,但她也有她的用意。 “问到的,先不急着购置,回来与我说道说道。” 张二鱼只能道“是”,果真出门去打探消息了。 下晌时候,就垂头丧气地回来,跟连凤丫说: “大娘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淮安城里,小的都问遍了。 原本有好几家都要转让店铺的。 小的转个身再去,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几家都改口了,打死不卖。” 连凤丫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那就对了。”她向来唇色浅淡的唇瓣,轻轻一勾,一丝冷意: “恐怕我有盐引的事情,这城里,早有些人已经知晓了。” “不该啊,这事,谁也没说漏嘴,他们怎么会知道?” 张二鱼猛地抬起头,问道。 “那怎么你转个身的时间,前头愿意转让店铺的,都改口了?那好几家一起改口,都是巧合么?”她冷笑道: “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话锋一转,眉心微微蹙起: “江老爷子那一路,怕是也不好走。” 张二鱼顿时呼吸急促,眼中惊恐:“大娘子是说,江老爷子一路上会遇到危险?” “不,我是说,那运盐的一路,不大太平。”她说着,摇摇头,转身往她两个孩子屋中走去, 留下张二鱼一脸着急……那不还是一样吗!一路上不大太平,不就是江老头儿会遇上危险嘛! 张二鱼急的去找谢九刀。 谢九刀在院子里练刀,连凤丫呆在家里的时候,他便不必随时跟在她身边,练刀是他最常做的事情。 听到张二鱼的来意后,他不为所动,继续练刀。 张二鱼在一旁急的够呛:“你这人咋地这么冷血,好歹江老头儿也和咱相处了这么久,他这会儿说不定正遇上心怀歹意的人,正遇上危险呐! 你都不着急?” 被张二鱼一顿气急败坏地质问,谢九刀才虎着一张脸,把手中大刀,往泥地下一插,抬了头,面无表情望张二鱼: “你与其担心那个老驼子,不如担心担心找他麻烦的歹人。” “……什么意思?”怎么就还要担心迫害江老头儿的歹人了? 谢九刀虎目淡淡瞥了张二鱼一眼:“我打不过他。” 话落,揣起那深埋泥地的大刀,又旁若无人地练起来,一招一式,虎虎生威,阳光下,裸在外的胳膊,肌肉虬结,肌理分明,随着一招一式,张力十足。 让人看着就胆寒。 但,这壮大个儿说啥? 他打不过那老驼子? “额……”张二鱼张口结舌,他听错了吧?那老驼子这么厉害的? “难怪了……大娘子真是活神仙了……”张二鱼自言自语道……难怪当初是让江老头儿去海州。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七日归 第四百零四章 七日归 连凤丫猜的没有错,这城里,确实有人在给她下绊子。 “她哪儿来的盐引。”张二老爷气急败坏着,这淮安城里,他手底下就有一家盐铺。 张三老爷手底下也有自家的产业,张大老爷看似吃亏,手底下的产业,还没有两个弟弟手上的多。 但实则,在张家,张大老爷才是主心骨。 他手下暗着握着的资产,可不少。 虽说,这盐铺是在他二弟名下,但实则,所得利润,却是需要交归公中的。 张大老爷手中攒着一张信纸,信纸上,所书,赫然就是有关连凤丫盐引之事。 发书之地,赫然海州无疑。 若是机敏一些的人,一下子便能够猜测到,海州那地,定然有与张家暗通款曲,通风报信的人。 张大老爷面无表情地拿了火折子,吹了吹,对着那信纸,一燃成灰烬,松手丢开那信纸仅剩的一角,看那冒着火苗的残破信纸,在空中彻底燃尽。 落地时,只剩下灰烬无疑。 “急什么,海州那边,那坨老头儿出城时,海州那方就已经有人潜出了城,跟着那车队了。” 张大老爷淡淡地,一丝紧张也没有。 张二老爷背着手,不停地在屋子里转圈徘徊:“大哥!关键的是,她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盐引!” 都知道,盐引难弄,需要向朝廷纳粮以换取。 她连凤丫虽然凭借卖酒,手上有了银钱,但是想要凭借这点银钱,换来盐引,那就是天方夜谭。 明面上商家纳粮以换盐引,但这里头的道道,可不是那么简单。 最终想要得到盐引,还得疏通关系,真正能够取到盐引的,都不是寻常的商家。 所以,才有了盐更贵的说法。 “老夫写信给朝中那位。”张大老爷说着,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卷起袖子,开始着墨于纸上。 “许是能够闻到一些消息。”他写完书信,又折起来,安置于信笺之中,一边封信,一边说道。 不只是张二老爷着急,张大老爷也隐隐有一丝担忧。 这件事,不太寻常。 叫了大管家来:“拿到尚武堂,找他去京城。” “他”是谁,却没有指名道姓,大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心知肚明地点头应道:“小的这就去。” 张二老爷好奇问道:“大兄,每次见你着人送信,用的都是尚武堂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啊?” 话刚问出口,张大老爷蓦地扬起头,阴森森的一眼,倏地射向张二老爷: “不该你过问的,就不要过问。 去吧,做你自己的事。 她有盐引,未必运得回盐,她想要买店铺,咱们就不让她买。 总之,她想要做什么,咱们就不让她做成什么。” “大兄,我这就去。”张二老爷打心底里是有些敬畏他这个兄长的。 他这位兄长心机颇沉,手段也阴毒。 早些年的时候,他也曾亲眼看到过,那些得罪了他这个兄长的人,最后要么病死他乡,要么一阕不振。 …… 又去七日 百桥胡同,旧人归来。 一个邋遢老驼子叩响了木门 不多时,门开 “呀!回来了!”万氏见着来人,喜笑颜开,扭头冲身后叫去:“凤丫啊,老江头回来咧!”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四百零五章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道青影,脚下生风一般,走到了檐廊下。 “阿爹,酒。”连凤丫伸手去,连大山“诶”的应声,翻身进了后院的酒窖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坛子好酒,“闺女,拿着。” 小小的院子,木门敞开,万氏喜笑颜开。 连凤丫手托着一坛子酒水,快步走向了院门去。 老头儿还是那个老头儿,笑嘻嘻得没个正形,见连凤丫来,道:“丫头,老头儿我,幸不辱命。” 连凤丫眼一亮,手往封酒的土封上重重一拍,拔了盖,手把酒坛往前一送:“解解馋。” 一股酒香扑鼻来,飘出去老远老远。老头儿的酒馋虫都被勾了上来,手一勾,那坛子的酒,就易了主: “还是丫头你了解我。” 话落,已经咕噜咕噜对着酒瓶口大喝特喝。 没人拦着他,都知道这老头儿的酒量非凡,不怕他醉倒。 “老江头儿,这可是‘英雄酿’,知道你千杯不醉,但也不能这么喝,小心酒气过重。” 张二鱼在一旁说道。 他话说完时,江老头儿也刚刚好放下了酒坛子,“不喝便是。”说着,就把那酒坛子往张二鱼手上一送:“给你,拿去吧。” “这才对嘛……”刚说着,张二鱼脸色就变了变,又把手中酒坛子摇晃了好几下,跳将了起来:“什么不喝便是?空的!空的!” 还以为这老头儿当真“改邪归正”,听进去他的话,才不是,人家根本是把酒瓶喝得底儿朝天了。 “就说嘛,老江头儿会舍得把手中的好酒送人来?”张二鱼一边儿摇晃着空荡荡的酒瓶子,一边儿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旁人见了都是笑。 一时之间,气氛欢快起来。 只是 “去简竹楼去。” 连凤丫说道,人已经迈出了院门。 “好。”江老头儿的鼻子喝红了,人却不含糊,没多问,点头就道好。 “这时候?”万氏拦住了,眼睛往那一队盐车里瞟:“那这些盐,咋整?” 咋整? 连凤丫淡淡笑:“带去简竹楼。” “啥?”万氏惊得跳了起来:“这可是盐!盐啊!贵着咧!咋能随便放给人?” “对,是盐,贵着呐。 所以才要拉到简竹楼啊。” 连凤丫笑着瞥一眼那盐车:“放家里你不怕遭贼啊?” 万氏顿时恍然大悟,一拍后脑勺:“也是,这淮安城里,可没什么人敢招惹安九爷。” 她闺女儿思虑得真周到,这是让安九爷当免费的镖师? 她又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人安九爷能愿意白白给你帮这忙?” 万氏指了指那盐车:“那可是盐,可不是其他,这城中许多双眼睛看着咧,他安九爷不怕招惹这大麻烦?” 闻言,连凤丫却笑了,她这个娘,并不是什么都不知晓啊。 “放心吧,不让他白忙活。”连凤丫说着,就看了看天:“天儿挺好,咱走吧。” 谢九刀和江老头儿不需吩咐,一前一后,虽没有明说,那架势,却有着押车的样子。 三人朝着简竹楼去 从街市路过时,谢九刀虎目微微一凝。 倒是车后的江老头儿,一路晃晃悠悠,踩着三分醉意七分悠哉的步子,嘴里头还哼着不知从哪个青楼楚馆里听来的黄腔小曲儿。 只是每当唱到“她人比作黄花瘦,白凝玉肌红唇小嘴儿俏模样,却比血色艳”的时候,一口大黄牙却显得一分森然。 “你怕个甚,大白天里谁还能当街劫车,还怕把你卖去秦淮河畔小艳楼,对着一干公子才子卖笑颜?” 谢九刀听着身后突然换了词儿的小曲儿唱腔,粗犷的脸上,蓦地一黑……这老驼子!是在嘲笑他谢九刀像个娘们儿。 顿时虎目里杀气腾腾,手掌从怀中,摸出一把铜板来,也不知有多少,便往空中撒。 顿时,钱雨飘,众人哄抢:“天上下钱雨咯。” 混乱中,谢九刀大掌中又多了几枚铜板,指尖发力,却是杀人的利器。 在嘈杂声中,几声“噗嗤”入肉声,显得微不足道,不是练武之人,根本听不见这轻微响动。 车后押车的老驼子,“嘿嘿”一笑,“好玩儿,有趣,老头儿我也掺和一脚。” 话落时,那苍老的手掌,豁然成爪,也不知他怎么动作,往盐车上一勾,掌中已经多了一把盐,他手臂随意的一挥,掌心中的盐,好像都长了眼睛……这哪儿是盐,这也是杀人的利器! 连凤丫只是抬眸,轻轻掠过身后,便不再作声。 就是对于谢九刀和江老头儿所作所为,她只当没看见。 “这不是连娘子吗?”简竹楼的伙计迎了上来:“你这是?”伙计看着那车。 “九爷在吗?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相商。” “在。在在。”伙计说着,就喊人去,须臾间,安九爷一身对襟衫子出了来,没说话,却是眼瞥到她身后的车。 “随老夫来。” 安九爷只看一眼,老眼微闪了下,就转过身去,只对身后女子淡淡一句话。 领着人,开了后院门。 “进吧。” 盐车才和人一起,进了院子里。 “这是盐吧。” 连凤丫轻轻笑起来:“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眼。” “你要把盐放在我这儿?” 安九爷虽说是问她,他模样,却是显然十分肯定了。 却见那女子摇了摇头,他微诧异,“老夫猜错了?” “也不是。”连凤丫笑着说出她的来意: “前些日子里,我遣了张二鱼,留意了这城中的铺子,是否有人转让。 怪事儿出了。您老猜猜,怎么着?” 安九爷眉眼都没动一下:“没一家肯卖铺子的?” 一语中的! 女子和老者,相视一笑,这一笑中,二人皆明了缘由。 “那你打算怎么办?”安九爷问道。 他猜这女子,又要求到他头上:“当然,老夫手上倒是有几间铺子可以腾挪出来。 但……” 话落,他抬眸,对着面前女子“呵呵”一笑,直言道:“可连娘子难道打算,一直依托于安某人?” 这话不可谓不重,真是直打脸……你要一直依托于我? 那岂不是直接在说,你是要做菟丝草?自己成不了事儿? 安九爷原本是不必说出这话来,凭借着他所知道的内情,他没必要去得罪连凤丫。 可也正是因为知道那些不能说的内情,他才要去典型那女子……不能总是依托于他。 不是他不愿意一直做她的依托,而是因为,将来她的路上,也许有他安九根本没有能耐帮她的地方。 而她,必须自己成长起来。 一旁,谢九刀脸色变了变……一双刀子眼,狠狠射向笑呵呵的安九爷。 如此打脸,如此不给情面,便是他这个男子,都情何以堪,何况是一个女子家! 江老头儿却是背着手,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笑着看一切,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局外人,看戏罢了。 连凤丫静静望着安九爷,望着他轻笑的脸,她仔细看了又看,十分确定,虽然这安九爷话说得难听,但她的确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轻视和嘲弄。 她心思向来灵动,自然明白,如果一个人,对自己说了狠话,但却并没有任何恶意,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人,担忧自己的处境。 “九爷还记得惠民酒坊吗?”她望着安九爷,缓缓开口说道, 她捡起一只树枝,在泥地上,用树枝画画停停,不急不缓:“惠民酒坊,遍布苏淮。” 安九爷在一旁看着,泥地上随之她一笔一笔所画,看似胡乱,却渐渐呈现出江淮地之形。 寥寥数笔下,地形初现,又在她一字一句的解说下,简易的初稿,渐渐呈现出精致的模样。 “苏淮地上,我们的惠民酒坊多有涉及。 安九爷,酒可如此,盐为什么不可以呢?” 酒可如此,盐为什么不可以呢!……安九爷开悟一般,如被人一句话点醒,他倒吸一口凉气,惊之又惊地望向蹲在地上的女子: “你是想——” 地上那素衣的女子,抬起了头,迎着阳光,缺血的唇,轻轻笑了。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有人又要气得跳脚了 安九爷脑子里有那么片刻的混乱,他垂眸盯着那正蹲在地上,冲他轻笑的女子,想要从那轻笑中瞧出端倪来。 这到底是她偶然想到的,还是从一开始,一切都已经计算好了。 如果是前者,不得不夸赞她一句,机敏和应变得体。 如果是后者……安九爷觉得,如果是后者,那面前这个女子,便有些可怕了。 “你是打算以惠民酒坊为依托,运酒运盐,以船和车马送之苏淮各地店铺?所以,盐铺于你而言,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购置?” 这也是此事怪异的地方,按理而言,如她有盐引,那二月去海州运盐时,以她的性情和做事的周到,早该早早就做好万全准备,把那盐铺准备好。 而并不是在盐快运回时,才开始着人四处打听城中是否有要转让的铺子。 安九爷老眼紧紧盯着那女子,却见那女子忽地勾唇轻笑,没有多余坠叙:“是。” 得到这一回答,安九爷不说话了,静静盯着那女子脸上,瞧了又瞧。 那眼神,任谁看了,都觉得发毛。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旁,龟缩着的江老头儿,那个老驼子却是浑浊的老眼,瞬间一亮,只刹那,又云淡风轻的没有正形“嘿嘿”笑着。 “这办法可用?” 女子问道。 安九爷唇瓣轻动:“可用。”话锋一转:“你何必找老夫一起商量?”她自已经有了打算,何必还找他来。 连凤丫摇了摇头:“我们是伙伴,一伙的。” 言下之意是,不找你,找谁? 却是这一个“一伙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在安九爷的耳中,却是心中一动,眯眼望着她去……一伙的,这词可真是……让人心动啊。 商场之上,都说是合作伙伴,可谁能真的把谁推心置腹? “九爷还有什么疑问么?” 她问。 安九爷想了又想:“为什么?”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为什么”,别人听不懂,连凤丫却轻笑起来: “九爷知道我爱银子。 因着,穷怕了。 我赚银子,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及家人不被人随意想欺就欺。 银子它,终究还是死物。 要是被这死物控制了一生,那才真是无趣,本末倒置了。 我找一个伙伴,一同赚银子,有什么不对么?” 安九爷瞬间被嗫住,他还真不好反驳,她就是要找个人一起赚银子,不行么? 行! 怎么不行? 他着实不好反驳。 爱财,而又不为财所制。 安九爷兀自点点头,“何时置办这件事?” “明日如何?” 安九爷思虑片刻:“成。明日。”他也知,这件事,拖得越久,越麻烦。 “盐车我交给九爷您了。 民妇不过是想个主意,其余的,还需要九爷您指点。所赚银钱,同卖酒所得一样,你我按旧例分红。” 说着,就与安九爷辞别:“家中还有事,就不劳九爷相送了。” 说着,竟然不给安九爷任何反应的时间,已经领着人,走掉了。 安九爷望着那被留下的盐车,又望了望重新阖上的院门,一脸苦笑……这哪里是需要他“指点”? 所谓“指点”,实则是要他办事儿吧。 却只能对着那盐车,一阵苦笑。 他这自从遇上那女子,就开始成了卖苦力干活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遇到这女子之后,他确实也多了几门赚钱的门道。 既如此,不如笑纳吧。 一边儿绕着小路,去简竹楼,一边儿突然笑了起来。 恰好遇上简竹楼的掌柜,掌柜问:“九爷您何事如此开心,瞧您,褶子都笑出来了。” 安九爷一巴掌拍在掌柜的肩膀上:“去去去,老夫多年前,脸上就有褶子了。”还褶子都笑出来了,这老东西可真会打趣他。 掌柜的却不以为意,“那您这到底为哪般,何事让您如此开怀,走路都笑着?” 安九爷摸着胡须,“老夫只是想着,有些人又白忙一场,等到事成之后,又得气着跳脚。” 掌柜的猜测着,小心翼翼提及一个字儿:“难不成是‘张’……” “去,忙你的去。嘴巴守牢点儿。” 掌柜的“诶诶”应声,果真不再多问,只是跟着安九爷笑起来。 虽他不知,发生什么事儿,但是一想到,若是那位一向与他们安九爷作对的老相识,被气得跳脚,掌柜的与有荣焉,同样开心得不得了。 …… 连凤丫刚回家中去 一家人和乐无比。 万氏做了一桌子好菜,香喷喷着。 张府那边,却与此形成鲜明对比。 “都死了?”张大老爷脸色沉沉着。 “都死了。” 张府此刻,阴云遍布。 张大老爷砸碎了前朝的鼻烟壶,看得一旁老管家一阵的心疼,这鼻烟壶可不便宜,一直都是张大老爷的心头好,此时,说砸碎就砸碎,可见大老爷此刻气不顺。 “怎么死的?” “这……”老管家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五个,是被铜板刺入了喉咙口。” 张大老爷脸色蓦地一沉,袖子中的手掌,捏了捏……“剩下的呐?” “剩下的……瞧不出来。”话落时,老管家瑟缩了一下。 “尚武堂那边,也瞧不出来?” 老管家有些紧张地摇摇头:“那边已经看过了,瞧不出死因来。” 咔擦——的一声,砚台碎了一地,老管家眼皮子跳的厉害。 这砚台……大老爷可是珍玩了三五年了。 “好!好得很!”张大老爷青着脸:“一枚铜板就弄死了我的人!” 说着,忽然沉默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下去吧。” 老管家不明所以,怎么刚刚还气得快冒烟儿的大老爷,突然就沉默了。 “是,老爷。” “等一下。” 张大老爷突然叫道,一双阴沉沉的眼,射向老管家:“找个人,去试探试探那个老驼子。” “试探?” “……一个老驼子,怎么安然无恙的一路从海州归来?”张大老爷抿着嘴:“试探试探吧。” 老管家明白了,这是怀疑那老驼子也不简单。 可他瞧着,那老驼子猥琐的很,就是个油腔滑调的老家伙而已。 “是,” 人走了,张大老爷依旧坐在太师椅上,老眼精光闪烁……五个人一把铜板弄死了,剩下的,却看不出死因…… 思来想去,唯有那老驼子有些可疑,更何况,出海州,就有人跟着那车队,按理,那老驼子回不了淮安城了。 但此刻,非但回来了,往安九爷那里去的一路上,他张家暗地里监视的人,还都死了。 只是那老驼子,他也曾在酒家二楼窗口往下瞧,瞧过一回,邋里邋遢,一身酒气,就是个猥琐的老酒鬼。 “是不是他,试探了,不就知道了?”张大老爷坐在太师椅上,自言自语。 张二老爷一直在一旁没说话,此刻 “如果是呢?”他突然仰头问去。 “如果是……那一个村姑身边,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人?” “如果不是呢?” “那只能说……那贱丫头的运气真正的好……” 三日后 一个老驼子在一个老寡妇的摊位前,嘴里说着不着调的荤段子。 老寡妇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你这老酒鬼,成日里胡咧咧。坏了老娘声誉,你想作甚!” “哎哟哎哟——”驼子别看他是驼子,溜得那是一个快,左躲右闪,嘴里哎哟哎哟叫唤得凶,可仔细看,老寡妇的鸡毛掸子,他压根儿就没挨着一下。 后头老寡妇追着打,前头老驼子猥琐地躲,前头拐角处突然却冒出来个人。 一把挡住了老驼子的路,来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却是伸手把正朝着这儿跑过来的老驼子,伸手那么一推, 噗嗤——的一声,老驼子一脸懵圈地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哎哟哎呦”的叫唤,一抬头: “干啥咧!你这人走路不看路,没长眼呐!” 一边揉着胸口:“疼死你爷爷了。这大力啊——想杀人呐?” 他话还没说完,那撞人又推人的人,冷冷鄙夷地扫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屁股坐着的老驼子,轻视地连一个字儿都懒得说,转身就走,招呼都不打一下。 “不许跑,你得陪你爷爷我药费——哎哟!”老驼子扯着嗓子朝那人喊,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记鸡毛掸子:“疼死爷爷了——” 一回头,老寡妇一手抓着鸡毛掸子,一手拧了老驼子的耳朵:“叫你调戏老娘,老驼子也不找个镜子,瞧瞧自己啥模样。” 老驼子依旧叫唤着凶,一双老眼,却不经意地扫向撞他那人消失的方向,咧嘴一笑,一口大黄牙,对着老寡妇: “你这娘们儿,凶甚凶,松手,松手,疼疼疼——”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同在一条船 第四百零七章 同在一条船 张府中 小花园中 张大老爷的面前,跪着的赫然就是刚才撞老驼子的人。 “他无内力?”张大老爷松开了眉心,他还真是担忧,若是一试探,试探出,那猥琐老驼子真有内力,那就是高手。 绝对的高手。 如若那老头儿是个高手,那事情可就古怪得很了。 一个村姑身边,有个武力值极高的谢九刀,偏偏再来一个看不出深浅的邋遢老头,那才奇怪。 “可确定?” “属下十分确定,那老头儿没有一丝内力。”跪地不起的那个人,斩钉截铁道: “属下绝不会弄错。” 张大老爷也是信得过面前这个人的,如若连试探一个人是否有无内力,都做不到,那他张家极力培养出的高手,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那就奇怪了……一个老驼子,是怎么从海州安然无恙归来的?” 张大老爷自言自语道,忽地抬起头:“与他一起去海州运盐的人,查了没?” “这……” 显然,并没有关注这一点。 张大老爷沉思片刻,勾了唇角:“无妨,自有下一次运盐的差事。” 到时再看清楚跟在老驼子身边的,有没有高手就是。 却是在此时,张二老爷急匆匆走了过来 “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张大老爷看不惯他二弟此刻的鲁莽莽撞。 张二老爷却没理会,附耳在张大老爷耳边耳语。 蓦地 张大老爷脸色骤变。 眼却落在周遭其他人身上,挥了挥手:“都退下。” 周遭奴仆纷纷退开。 张大老爷才卷了衣袖,“去简竹楼!” 他一双老目,闪烁着愤怒! 这个安九爷! 张二老爷随着张大老爷,匆匆坐了轿子就往简竹楼去。 安九爷正在算账,今日下晌,正是清闲时候,他还叫了小二哥,搬把靠椅,正打算阳光下晒晒太阳,落得清闲舒适。 这边正美滋滋地打算着,就被人硬生生闯了进来。 “东家在二楼,张大老爷,张二老爷,您俩可不能硬闯啊。” 掌柜的要拦,怎么可能真的去伤了张家两位老爷。 只得虚拦着,却怎么又是正在气头上的张大老爷的对手。 这一拦一闯,三人就上了二楼,木楼梯咯吱咯吱的作响,但简竹楼的木楼梯却是十分结实的,可见张大老爷此刻是动了真怒。 安九爷在厢房中,就听到了动静,却没起身来。 “哐啷——”的一声响,张大老爷硬生生带着张二老爷,硬闯了进来。 安九爷才好整以暇地放下手中算盘,难得今日他有闲心意志亲自算一算账簿,这可好,“啧啧,什么风,把张大老爷给吹了来?” “什么风? 安九爷难道不知道?”张大老爷咄咄逼人道。 安九爷挑了眉峰:“有趣了,安某人又不是张大老爷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张大老爷的想法?” “安九,明人不说暗话。”张大老爷绷着脸,气汹汹着:“你与那臭丫头什么关系?” 安九爷终于面色微变,却不着痕迹藏住:“什么什么关系?哪个臭丫头?” “连、凤、丫!”张大老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三个字。 “张大老爷慎言!”安九爷脸上肃然……他可不敢和那女子有“什么关系”! “乱说话,可是会害死人的!” 张大老爷闻言,却是突然一笑,阴森森地冲安九爷道:“安九爷至此,却还关心着那女子的死活? 还说,与那女子,无甚关系?呵呵。” 安九爷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他是说,乱说话,会害死他安九的! 娘的!这张潼脑子里塞了什么玩意儿! 向来老狐狸不动声色的安九爷,此刻心里一遍一遍问候张大老爷的亲娘! “慎言。”安九爷站了起来:“张大老爷有事说事,若是来挑事儿的,呵——我安九不惹事儿,但从来不怕事儿!”说着,眯起眼冷冷扫过张大老爷的脸上。 后者被这突然森然的一语,拨弄得脑子清醒了几分。 走上前去,坐在安九爷对面: “既如此,张某有话直说。” “请。”安九爷伸手做“请”。 “她手中有盐,是你帮她把盐运抵苏淮各地,惠民酒坊?” “是。”安九爷淡淡浅笑,不否决。 张大老爷脸色又一沉……果然是这厮! “安九爷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要与我张家作对?”他沉着脸问道。 “怎么是与张家作对?”安九爷云淡风轻,道:“当初建惠民酒坊,我与她同有利益。 既然是买卖上的事情,自然谈不上什么得罪不得罪。” 安九爷轻轻扫向张大老爷身后的张二老爷:“老夫知道,你张家同样涉猎盐行, 但,咱们为商的,向来是有利图之,唯利是图。 无利谁起早? 张大老爷说一说,是也不是?” 言下之意是说,连凤丫能给他利益所得,他自然要唯利是图,没有所谓帮衬不帮衬的一说。 张大老爷眯起眼,却问:“所以,与她出这个主意,盐运苏淮各地惠民酒坊,同酒共销的主意,也是你给她出的?” 安九爷轻笑着,不与评论,但这看在张大老爷的眼中,赫然就是默认了。 忽地,张大老爷站了起来:“如此,告辞——” 说着,果真不回头,转身就走。 人走之后 掌柜的有一丝担忧:“东家,怕是这梁子结下了,瞧张家那位的架势,怕是之后还会生风波。” “怕什么?”安九爷起身,“我与他斗了小几十年,梁子,早结下了。” “可是,只是为了连娘子,是不是不值当啊?” 掌柜一脸担忧,眉宇之间都是轻愁。 “值当不值当……老夫此刻也没得选择。”安九爷收了笑,说了一句掌柜听不太懂的话:“早在许久之前,老夫就已经被和那女子绑在一条船上了。” 已上船,中途想下?……痴人说梦。 “只盼望,她够聪慧——”若是假聪明,只怕去了京城,也走不远。 非但走不远,还会死得很惨。 很惨很惨很惨…… 当朝储君膝下的长子生母,只这个身份,就是她最大的错处。 安九爷背手而立:“搬张椅子门口去,老夫晒晒太阳。” 他眉宇之间,愁绪万分……唉,下不了船了……盼她好,她好,他才能好,她活,他才能活。 幸而看京都城里的那位,对这女子的态度,似乎还是十分不错的。 …… 三月播种的时节,不只是城郊连凤丫庄子上,种田的田把式都在田埂间忙活着。 自然,连凤丫的庄子上,更是没有停歇。 山丘下,河塘挖开,放了鱼苗。 种庄稼,自然要浇水,别家都是一桶一桶地装满水,又去田地里浇灌,只他们家的庄子上,拧开阀门,从源头出,顺着打通的竹管子,就有水,源源不断地浇灌田地。 一开始的辛劳都有了回报。 四月到时,已经初现繁忙又井井有序的庄子。 郑三娘果然是管庄子的好手,这庄子上,本就是穷苦出身,没辙才签了卖身契的,这日子却过得红火。 只要不懒,天天都能吃饱饭。 吃好穿好,还有月利来,人人干劲十足。 “大娘子,竹心小公子过了府试!” 张二鱼匆匆跑过来,年轻的面庞上,挂满了喜气。 此时,连凤丫还在田埂上,卷着袖子,和郑三娘一起忙活。 郑三娘也曾劝她,这种活儿,累着她,不必她亲力亲为。 只是连凤丫觉得有趣,她便在田埂上跟着忙碌,倒是不成想,她这番作为,却有意外收获。 庄子里其他人看到了,东家都亲自下田干活儿,自然,他们做的更卖力。 张二鱼传来消息时,连凤丫正沾了一手泥,闻言,那张不算出色的面庞,蓦地精神焕发,从田埂上下了来,又鞠了一把清水,洗干净了手掌。 眉眼清亮:“走,回家去。” “诶!回家去——”张二鱼追上那道清瘦的身影。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时间一晃已入秋 第四百零八章 时间一晃已入秋 时间一晃而去 快得不经年。 自打四月里,连竹心府试过后,家人高兴之余,不免也担忧,但这些物外情绪,似乎都无法感染到连竹心本人。 竹心沉稳,有着不同这个年纪孩子的沉着淡定。 闻老先生说他心性稳重,连大山和万氏夜里却抱着笑不拢嘴。 连大山有心对外炫耀,却没万氏拧着耳朵回家。 又把连大山骂了一顿,说他这个当老子的不省心。 连凤丫知道这事之后,一番同情对着连大山,却知晓万氏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下,是不愿意多惹是非的。 只怕他们当爹娘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连竹心。 索性,连大山还没开始“吹牛皮”,就已经被万氏遏制在摇篮中。 此间 一晃数月过去 院试结果已出,院试过后,却是还有岁科二考(注:明清时,岁考当年,科考在第二年,但此处为此文时间线所限,不与历史同,设定,岁考和科考,在同一年,不借鉴历史……作者本人吐槽:本来也是不同时空额) 闻府中 老太傅叫去了连凤丫:“岁科二考在即,老夫但愿他能考过。” 连凤丫明白缘由:“闻老太傅是考量到三年一度的乡试吧?” 乡试,三年一考,如果连竹心此次没有过岁科二考,那就需要再等三年,才可乡试。 “他读书尚浅。”连凤丫只说了这一句。 话中却是表明了,她于这件事的态度。 即便是岁科二考过了,翌年乡试,乡试在秋八月,转年开春二月再会试,她不认为,连竹心能过考。 与其如此,今年的岁科二考,也不必强求。 她能够想到的,老太傅自然早早就想到。 “总归,是老夫的执念而已。” 老太傅说完,连凤丫便明白了,老太傅是想在离开淮安之际,看到自己的关门弟子能够取得秀才之名。 二人又换了话题,老太傅问连凤丫庄子上如何,她便捡了一些事情说了说。 天色渐暗时,她才回到家中去。 这数月里,也不太平,总有人在给她捣乱。 好在,磕磕碰碰中,总算是渡过一层一层难关。 她知,与张家人,结下仇,但,如果不结仇是让她必须俯首称臣,卑微下贱的讨好,那——还是结仇吧。 某日,安九爷问她:“可值当?” 她却说:“让我低头?张家的,不配。” 留下一句话,也留下安九爷一脸愕然相送。 夏末一晃而过,随着秋日来临,岁科二考也终于结束。 “家里坟头冒青烟了。”连大山欢快的把万氏抱了起来,狠狠一亲,当着孩子的面,万氏被闹个大红脸。 一边呵斥连大山没个正形,一边推推搡搡让连大山去买上好酒好菜。 消息传来的同时,闻府中,老太傅欣慰至极,叫上了罗管家: “老罗啊,去准备一桌好酒好菜,今日,咱主仆喝上一盅。” 罗管家笑呵呵的应“好”,转身就去准备去,一路上脸上的笑,那是藏也藏不住。 本也担忧竹心小公子怕是要折在岁科二考上,毕竟,读书尚晚了,却没成想,这就过了岁科二考。 罗管家也好,闻老太傅也罢,亦或者是连凤丫一家子都好,都明白,这孩子能出乎众人预料之外,那是他平日勤奋积累。 旁人一天学上两三时辰,就已经是好学了。 可这孩子,一学就是一整天,除却吃饭和如厕,几乎不曾休息。 “勤能补拙。” 闻老太傅喝了酒,苍老的面庞上,红润异常,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好孩子,好孩子。” 醉言醉语下,一口一口的“好孩子”,罗管家也露出了醉意:“是老爷门下最最好的苗子。” 可不是,天分极高,却不因此傲慢,能静下心来,勤奋好学。 天分高的,又比普通人更为勤奋好学,如此的学生,怎么能够被埋没? 这边喜气洋洋 连家老宅 气氛诡异 夜深,连老爷子坐在榻上 正是一家人用晚饭的时候 老爷子一直沉默不语。 连家三房的连三福看出来端倪,“爹,您——” “唉……”老爷子狠狠叹了一口气。 连海清心知肚明:“今日城里放榜,阿爷是听到了消息吧。” 说着,微微垂眸: “阿爷,竹心能够进学,是好事。” “是啊,是好事。大好事。”连老爷子点点头,“明日里,叫上老大一家,来家中吃饭。” 老太太叫嚷起来:“叫那一家子白眼儿狼来做啥呀,白眼儿狼没良心。” “你闭嘴!”老爷子冷着眼,呵斥:“明天让二房的三房的,都做好准备。” 边儿说着,边儿扭头对他二儿媳妇儿和三儿媳妇儿道: “明日起个早,去街市上买上三斤肉……不,五斤肉,再买些好酒好菜。” 又对二儿子和三儿子说: “你二人明日大早去一趟老大家,去叫人来吃中饭。 就说……就说是我的主意。” 老太太被吼得脸色发白,面子上过不去,又是因为那个不让她省心的大房一家子的事儿,顿时就不高兴了: “海清他爷。你叫那一家子来吃饭? 这是诚心不让俺好过?想要俺被那一家子给气死?” “你晓得个啥!”连老爷子大掌往桌子上一拍: “我告诉你,明儿个,甭管你高兴不高兴,别给我坏事儿。不然,不然的话,我就休了你。” 老太太一听,天大的事儿啊! “啥?都给你过这一辈子了,脖子都快埋进土里了,你还要休妻?当着小辈的面,老头子,你这不给俺体面——俺白给你过一辈子!” 说着就当着一家子老小的面,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细数自己嫁到连家后的功劳,一边儿转着弯儿骂连老爷子没良心。 连二才和连三福都看不下去了:“娘,这大晚上的,您哭啥呀? 竹心现在可是秀才了。 咱老连家又出了个秀才,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咱爹做的也没错儿。这可是为了老连家——” 老太太只管哭,却嚷嚷道: “谁稀罕,那个小哑巴,能成啥事儿啊? 他要不是拜了当朝太傅老爷门下,能成秀才呐? 咱海清早早启蒙,读了那老些年的书,才考了秀才来着。 他一个小哑巴,才学上多久啊。 俺不信他能比俺海清孙儿还能耐。” 言下之意就是在说,连竹心能考上秀才,那就是因为考官徇私,是看在老太傅的面子上,否则,一个才读书没多久的,咋能考上秀才咧。 老太太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连海清眸子烁了烁……他自己读书几年,考上秀才,这已经算是天赋极高,要知道,这世上,好些人,头发都白了,都还没考上秀才的。 那小哑巴才读多久的书啊。 心中有些不舒坦,抿了抿嘴,却劝说老太太:“阿奶,可别这么说,老太傅是这世间,难得的圣人,他的品性高洁,绝不会是那样的。” 老太太可听不进去。 老爷子若有所思,却还是对着老太太冷冷道:“总之,明天你敢给我坏事,我饶不了你。” 对于老爷子的话,老太太还是怕的。 纵然面上不甘,却真的不敢犯了连老爷子的忌讳。 …… 翌日 连二才和连三福果然敲响了连凤丫家的院门。 连大山开的门:“咦?是二……你们啊?” 他原是想叫一声二弟三弟,却突然改了口,想起之前那些事情。 败连家老宅做的那些事情所赐,如今,连大山只要见到了连家老宅的人,就下意识的开始起了提防。 连二才没看出,连三福算是人精,顿时就看明白了。 一下子,心里就不满了……这算啥,还对他们起了提防,他们是谁?他们可是一家人! 虽说心里不满,连三福却笑呵呵地对着连大山说: “大哥起了啊,我和二哥是来恭贺咱竹心侄儿中秀才的。” 话锋一转: “爹说想咱侄儿了,让我和二哥请大哥一家子去趟家中,吃顿中饭。”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这饭俺们一家可不敢吃 万氏听到动静跑了出来,脸色难看着,这到底又要干啥哟。 她家一家子过得挺好的。 连大山听着,脸色稍霁,他爹想孙子,这是好事儿,他心里高兴。 但这回,他学聪明了,没急着答应,却看向万氏。 万氏可比连大山有心眼儿,顿时明白这老连家请吃饭的用意,就道: “倒是不必了,竹心他功课繁忙……” 话未说完,就被连二才打断: “我与大哥说完,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啥嘴?” 连大山顿时便不高兴了,他媳妇儿,他都没有吼过,“你若是叫我大哥,那得叫我媳妇儿大嫂,有你这样跟大嫂说话的?” 说着就把门儿,当着连二才和连三福的面一甩:“这饭俺们一家子可不敢吃,不吃了,跟爹……连老爷子说,让他老人家照顾好自己个儿。” 话落,“哐啷——”一声,就砸上了门儿。 门外,连二才和连三福,脸色难看的紧。 “怪你乱说话。”连三福责备着。 连二才脸色变了又变:“你怪我?怪我啥?叫他吃饭,那是咱爹记挂他,不去就不去,不就是他家那个小哑巴成了秀才吗? 有啥了不起的。 我家大宝小宝要是能够拜给当朝太傅的话,也能中秀才!” 说着,转身就走。 连三福在身后,阴恻恻地笑,鄙夷地望向胡同口他二哥……他那和泥吧的儿子,要是能够拜在当朝太傅的门下,他家海清早就已经成了太傅的弟子了。 就那两个成天个和泥巴的玩意儿,还想拜师太傅大人? 回老宅,两兄弟这回倒是枪口一致对外,把在连凤丫家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老爷子脸色铁青着,老太太在一旁幸灾乐祸:“你倒是记得老大一家子,人家可把你当回事儿? 俺就说,那就是一家子的白眼儿狼。 如今还没怎么着,不过就是捡了一个秀才的名分,就尾巴翘上天去。 要真是怎么着,那一家子的白眼儿狼,不得把咱踩上几脚跟儿啊。” 老爷子苍老的面庞上,干瘪的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连海清不知是否有意提一嘴:“阿爷,明天秋,三年一度的乡试,我想去试试。” 老爷子眼睛一亮,盯着连海清的脸上,一拍桌子:“好,我海清孙儿有孝心。” 连海清垂眸,睫毛遮住眼底的一丝阴翳……他就不信,他一个靠着自己勤学和天分,一步一个脚印的,还比不上一个靠着关系的哑巴儿。 …… 秋初时分 连凤丫在庄子上,张二鱼在她耳边耳语了两句,她匆匆收拾妥当,急急回家。 家中, 褚先生说道:“年前,当家娘子要老夫找的欧罗巴人,有数了。” “人呐?”她够着脖子左右看去。 褚先生见她如此的着急,眼中一丝讶异,随即道:“人,暂且安排在客栈里。” “在哪儿?我去见他们——”话刚说出口,就停住了脚步:“还是再等等,夜深时,你与谢九刀一起,把人领来家中。” 褚先生稍抬了抬头,看了她一眼,猜不准她要做什么:“是,当家的。” 夜深时 果真谢九刀和褚先生,把几个高头大马的身影,领回了家里来。 “大娘子,人带到了。” 连凤丫站了起来,眯眼望向门边,走了过去:“你们是?” 洋人洋腔洋调的中文,听着变扭:“尊敬的小姐,我们有高卢人、撒克逊人,大秦人。” 高卢人、撒克逊人、大秦人……法国、英国、意大利。 连凤丫又问:“你们是怎么来大庆的?” “尊敬的小姐,我们都是坐船来的。” 坐船——!连凤丫眼睛瞬间一亮。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谈天说地背后的城府 第四百一十章 谈天说地背后的城府 褚先生在一旁,不知其解。 只是规规矩矩候在一旁,静看那女子与三个欧罗巴人聊天。 是的,聊天。 天南地北地聊着,并开不出任何意图。 而那三个欧罗巴人,十分热情,对于面前这个大庆国的女子,似乎也十分谈得来。 高卢人叫做菲尔罗斯,姓氏就不说了,太长。 萨克逊人名唤保罗,大秦人的那个叫做尼尔费曼。 褚先生记性还不错,还能叫得上这三个人的名字,一旁的谢九刀,听着头都大了。 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褚先生稍稍打断:“大娘子,烛火快熄了,您看?” “烦劳褚先生,再添些新烛。” 褚先生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头,“是,大娘子。” 这说着,复返而归,又给悄然添上新烛。 添完新烛之后,却是站在谢九刀的身旁,悄悄用手肘寸了寸一旁的谢九刀,谢九刀看过去,却见褚先生以眼神示意他,又冲那三个欧罗巴人努嘴着。 谢九刀看过去一眼,又和褚先生四目相视,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和惊奇。 谢九刀知道褚先生心里的疑惑,也知道褚先生想要问他什么话,只是他也看不懂那女子这一次,是要做什么,冲着褚先生微微摇了摇头。 这二人一脸的不解和疑惑,对比起这厢来,那边,女子和三个异人,却相谈甚欢。 天南地北,风俗家乡,她问的多,那边三个欧罗巴人也回答的起兴。 许是因为这三人经过漫长的航海,领略了满满大海中的寂寥之后,抵达了异国他乡,却又因为各自长相的不同,在这个异国他乡之中,很少能够如此畅快谈天说地。 高卢人的菲尔罗斯笑着向后退去一步:“尊敬的连小姐,你是我见过最最最亲切的大庆国人。” “是的,亲爱的连小姐,你是我保罗在大庆国见过的最有趣的女子,和其他的大庆国女子完全不一样。” “我们不敢相信,在这个繁荣昌盛的国度,连小姐给了我们三个人最不一样的一次交谈,今日,十分开怀,尊敬的连小姐,请允许我们三个人,向您表以致敬。” 说着,竟然就单膝跪下,牵起了连凤丫的手,亲亲在连凤丫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一旁看着的谢九刀和褚先生,脸都变了色。 谢九刀拔刀怒气冲冲上前:“你们做什么!” “住手,九刀。”连凤丫叫住了怒发冲冠的谢九刀,又看向显然是被谢九刀吓到了的三个外国人:“这是我的伙伴谢九刀,他从来没有见过你们国家的礼仪。不要被他吓到了,其实他是个好人。” “九刀,他们没有恶意,这是他们家乡的风俗,并不是存有恶意。这是表达尊敬的意思。”连凤丫有些头疼地看着怒瞪牛眼的谢九刀,“放下刀,别吓到客人了。” 在她再三的眼神威逼下,和那三个已经被吓到了的欧罗巴人不停地解说下,谢九刀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刀子,刀子落刀鞘,狠狠瞪了三个“非礼”了他家大娘子的欧罗巴人一眼,鼻子中重重一哼:“哼!” “保罗先生,我很好奇,这么长的海上时光中,你们是怎么填饱肚子的?” 许是连凤丫的态度十分和善,而且,她看起来很有趣,几个人渐渐忘记了刚才差点被人拿刀子砍了的事情。 “我们国家的人,三餐的主食,和贵国不一样。 我们有马铃薯,和玉蜀黍。” 连凤丫眼神一亮:“马铃薯和玉蜀黍,那是什么?好吃吗?” “当然,马铃薯很容易发芽,我们做成食物,带到床上,作为干粮。 但是很多时候,我们也会带上没有加工过的马铃薯,在船上种植一些。 漫长的海上时间,足够马铃薯发芽结果,那样,我们就可以吃上新鲜的马铃薯了。” 连凤丫作向往状:“菲尔罗斯先生、保罗先生、尼尔费曼先生,你们知道,我对于从没见过的事物,总是十分抱有好奇心, 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连小姐请说。” “三位朋友,能不能让我也见一见你们说的马铃薯和玉蜀黍?朋友,你们知道的,我实在是太充满好奇心了。” 那三人惊奇地叫道:“当然可以!连小姐认为我们是朋友,那么,连小姐就是我、保罗、尼尔费曼的朋友。 有何不可以? 明日若是连小姐有空,我们三个可以带上马铃薯和玉蜀黍,再次登门,只是不知道,是否会打扰到小姐的清净?” “当然不。我十分欢迎三位的到来,我连凤丫,十分愿意招待我的朋友们。” 她和三人又聊了许多他们国家的事情之后,竟然不知不觉快到子夜时分,她表示,“十分遗憾,时间过得太快,朋友们,时间总是最无情的使者,它悄悄偷走快乐的时光。” 三人也表示了相谈甚欢后分别的遗憾,她才吩咐了谢九刀,亲自把人送到他们下榻的客栈去。 等到把人欢欢喜喜地送走之后,门敞开,风倒灌进来,连凤丫静静走到门前,望着门外黑夜,不言不语。 褚先生悄然走两步,立在她身后:“大娘子似乎对于那马铃薯和玉蜀黍十分感兴趣。” 连凤丫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却顾左右言他: “褚先生可知,那三个欧罗巴人口中的马铃薯和玉蜀黍一年产量是多少?种植条件是什么?” “这……”倒是问住了他,褚先生犹豫了:“老夫并没见过马铃薯和玉蜀黍啊。”所以,他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呢。 连凤丫静静说道: “马铃薯适应许多地方的种植,它们不挑土壤。 而产量却是极高。” “咦?大娘子怎么知道?难道大娘子见过这种食物?” 连凤丫摇摇头:“当然没有。”当然见过,只是,那是上一世的事情,那是最寻常的食物。 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一开始没有发觉,后来才发觉,大庆朝还没有引进马铃薯和玉蜀黍。 其实在她上一世,那个时空里,马铃薯和玉蜀黍也是外来传入华夏的,这一点,两个不同时空,倒是有些相似。 所以她才会想着,让褚先生关注一下城里来的异国样貌的人。 “那大娘子怎么知道?” 连凤丫微微勾唇,怎么知道,她当然不能实话实说,稍稍垂眸,淡道: “褚先生不是也听到,刚才我与那三个欧罗巴人聊天了吗? 他们说,有一年,他们那儿旱情十分严重,地里的蔬菜都枯死了,幸好有马铃薯,所以那一年,他们家乡并没有一个人饿死。” 她不疾不徐地解说:“这说明什么?说明马铃薯可以在极为干燥的土壤中生存下来,说明马铃薯对于种植的土壤和环境,要求并不严苛,适应性却是极强。 褚先生,您说,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什么……?褚先生思虑片刻,猛地如同醍醐灌顶,一拍脑勺: “我知道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是亮得惊人:“若是能够把马铃薯种植在我们大庆国……!大娘子!您简直就是、就是……”大庆的福星!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这话却不敢乱说,只是就算不说出来,意识到这件事的好处,将给大庆朝带来的改变……褚先生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实在是太激动太激动了! “难怪了,难怪了。”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忽地说道: “大娘子刚刚和那三个欧罗巴人谈天说地,民俗风情,家乡的美景……无话不说, 老夫还纳闷,大娘子平日少言的人,怎么会和那三个异国人聊得忘记了时间,原来是,原来是……”原来是在打探消息啊! 连凤丫但笑并不多做解释,只道: “大庆国人太骄傲,天朝上国的傲气下,谁愿意和一个黄毛蓝眼睛的异国人放下界限,谈天说地,聊他们家乡,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民风。只怕多和自己眼中的下等人多说一句,都会降了身份。” 蓦地转身:“褚先生要记住一件事,我与他们,是朋友。 是朋友,当然要互相帮助。 有朋远到而来,自然不是平白无故来观光的。 明日起,褚先生不妨给那三个欧罗巴人牵线做买卖。 互惠互利,‘朋友’才能够当得久。” 眼瞧着那女子翩然而去,只留清风而过,褚先生望着空荡荡的大门,有些发呆。 这女子…… 好细致的观察! 好明透的洞彻! ……好深的城府!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我男人会打断你狗腿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 我男人会打断你狗腿的 秋八月。 收获的季节,也是离别的季节。 春播种,秋收获。 连凤丫的庄子,真正适合种植的土壤却是有限,若论收成,着实算不上可观。 但即便如此,人人面上都带着欢笑。 庄子上 郑三娘带着人,忙碌着。 这是他们这些曾经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之人,第一个丰收之年,不必像往年那样,担心一年的口粮,担心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饿死病死冻死,成日惶惶不可终日。 “大娘子,快些来,看看,这绿油油的青菜。”郑三娘抹了一把额头,带着土壤的手掌,也把脸弄得脏兮兮。 不光是她,其他人的身上脸上,或多或少的都沾染了土壤,没人在意这些,夹杂着汗水和欢声笑语,田埂间,一派和乐融融。 孩子们也在一旁,年长一些的,帮着一起干活儿,年幼的,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时不时给忙碌的大人们送上干净的布帕子擦脸擦手。 连凤丫递了一张干净的帕子,给了郑三娘:“擦擦。” 后者也丝毫不矫情,接过了帕子就擦干净了脸蛋。 又把帕子往袖子里一塞,郑三娘站在田垄之间,环视着四周一圈,眼中满是欣慰和欢欣,忍不住叹息一声: “真好啊。真的好。” “好什么?”连凤丫打趣儿问:“收上的粮食蔬菜,又没别家多。” “就是好。”郑三娘没看连凤丫,目光不离地在周围一派忙碌和谐的丰收景致上,一一掠过: “好些年啊,没有看到这样叫人心里看了就舒服的景致了。真的好,是真的好。” “好,好,真的好,你说真的好就真的好。” 连凤丫轻笑着摇摇头,心中升腾起一股曾为有过的情愫……真是,快意。 她的目光,也在这田埂上掠过,起初,建庄子的目的,只是为了她自己心里的那个目标。 待真正见到了此情此景,她越发确定,建庄子的决定,绝没有做错……她,给了这些人一个家。 一小女孩儿从远处歪歪扭扭走来,田埂不太好走,“大娘子,喝水。” 女孩儿稚嫩的声音,清脆好听。 连凤丫低头一看,“是大妮啊,”她笑着接过了那一碗清水,正要喝,郑三娘连忙呵斥了大妮:“你怎么能够让大娘子喝这个,真不懂事。” “无妨。”连凤丫仰头一口灌下那一碗清水:“我怎么就不能够喝这个了?” 又对被郑三娘呵斥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事情,小脸蛋儿上满是愧色和紧张的大妮说: “谢谢啊,大妮真是懂事。” 她从怀中掏出一包果脯来:“去,拿去给大家分吃。” “使不得,使不得,这果脯是大娘子买来给小少爷和小小姐的吧。” 郑三娘惶恐推却:“这怎么行……” 连凤丫一把拦阻了郑三娘:“你又知道是买给谁的了?好了,孩子们都乖巧,吃些果脯算不得什么。” “大妮,去吧,去吃。” 农忙秋收,不是一日二日,连凤丫已经有好几天,整日里都在庄子上过。 却不知,她的一举不动,却被别人看在眼里。 比如,张家人, 比如,谢九刀飞鸽传书,她的一举一动都往京都城里汇报到某个人的耳中。 又比如…… 京都城 秦淮河畔凌霄阁,花阁中数一数二的,与下二层不一样的是,顶楼幽静,房内,檀香袅袅, 清净中,房内且昏暗,端坐一道黑影,正听着从四面八方探子探出来的消息,一层一层汇总,终究上传至这京都城中秦淮河畔一处幽静卧房内。 谁能够想得到,举国上下,南北东西,各地的消息,最终却是在这秦淮河畔小小青楼楚馆中出现。 昏暗中,传来低沉幽幽的声音,“淮安那里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是,主子,就这些了。” 那道黑影,墨色眼眸微眯……那女人,就这样整日流连在田地间? 真要如同一个农女一样,成日无所作为忙碌于农活?那女人真就准备这一辈子,经营个田庄,卖一卖酒水,如此度日? 男人轻轻摇头……若是如此,那真是他高看她了。 大好岁月,却蹉跎于小小一方农庄之内……“寡味了。”男人已然觉得索然无所谓了。 …… 夜深人静 家家闭门入睡时,褚先生还在连凤丫的寝房里。 “当家的吩咐的事情,老夫办妥了。那三个欧罗巴人兴奋地睡不着觉,尤其是在老夫引荐了简竹楼安九爷之后, 安九爷拿出‘皂’来,那三人嚷着一定要让安九爷把‘皂’卖与他们。” 连凤丫微一惊……她也不记得,“皂”这种东西,在上一世的时候,那个时空里,欧洲人是哪个世纪出现的产物。 但此刻听褚先生这番话,那显然,欧洲大陆,此刻还没有“皂”这个东西,不管上一世上一个时空里,历史是如何发展的, 但至少,在此刻她所在的这个时空里,此刻,欧洲大陆还没有“皂”出现。 虚惊一场,她不动声色道: “安九爷是怎么打算的?” “九爷自然是稍作刁难,那三个欧罗巴人看安九爷的态度,似乎不愿意与他们三人交易,顿时就急了。 老夫趁机与九爷点了点,这三人是大娘子你介绍的。 九爷一听大娘子介绍的,当即就改了口,那三人做成了生意,出门时,对大娘子是感恩戴德。” 连凤丫抿唇轻笑……“成精的老狐狸。” “是,安九爷可不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褚先生一旁也笑着说道。 连凤丫一抬头,笑意盈盈着,望着面前的褚先生: “不,我是说……两只成精的老狐狸。” 她笑着,意有所指。 褚先生闻言,也不反驳,只是干瘪的嘴角,挂着笑意。 他早知,他与安九爷演得这一出,瞒不住这女子。 “卖他们几多钱?” “九爷只应允了这门生意,约了明日再签合约。”褚先生说着,话锋一转:“不过看九爷那个做派,恐怕要降价,毕竟是卖与欧罗巴人……” 话未完—— “不,”女子轻声打断,摇了摇头:“你明日陪同那三人一起,找个机会给安九爷说。 不降,反升。” “不降?还要加价?那欧罗巴人身上带的银钱,能够吃下的货没多少。” “物以稀为贵。” 褚先生闻言,只稍一提醒,瞬间明悟:“确实如此。 无论在哪里,市场都是一样的。 自然,规矩也是一样的。 物以稀为贵。” “大庆有皇亲贵胄,他们国家,自然也有。 量少不是问题,量多反而会乱了我们自己的市场。” 褚先生想着,是这样的道理,量少可以价贵,卖给他们国家的贵族。 量多,乱了那边的市场,两边再通商,这边的市场也会被扰乱。 “安九爷当时没有想到,这会儿,估摸着也想清楚了。你明日不提醒他,他也会加价……那只老狐狸可比谁都精。” 赔本的声音,你指望安九那厮做? 褚先生听着她一口一个老狐狸,心里忍不住腹诽……论精明,你也不差,老狐狸小狐狸都成精了。 “那庄子上的那块死地,明日就开挖吧,叫上庄子上的男人们,也不用再另外找人进庄子。 秋末,老太傅就要离开淮安城了。” “……好。”褚先生沉默许久,点头应道,却只字没问老太傅的任何事情。 连凤丫欣赏地睇了一眼褚先生……聪明人就是,明知事情不寻常,却不多问一句。 “回去休息吧,我也歇下了。明日,你还得为那三个欧罗巴人忙活着。” 褚先生出了房门之后,门口的谢九刀闪身进了屋子,“为何不告诉褚先生,老太傅离开淮安的真相?” 他狐疑地望着连凤丫,女子眉头一挑:“你以为褚先生看不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连凤丫淡淡瞥了一眼谢九刀:“他才是聪明人。”褚问绝对知道一些事情,平时她也没藏着掖着,只是没有明确地把所有事情告诉褚问, 但那老头儿可不是吃素的,这几个月来,多多少少,许多桩事情拼凑在一起,褚问要是心里没点数,她是不信的。 “夜了。”她挥挥手,打了一个哈欠,就把谢九刀给推出了屋门:“好歹我也是芊芊弱质女子,麻烦你注意一下,男女授受不亲。 夜深人静你往一女子闺房里闯,我这是没男人,有男人你要被打断狗腿的。” 谢九刀粗犷的大脸蓦地一黑……芊芊弱质女子……她? 下一刻,等她话都说完,心里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我这是没男人,有男人你要被打断狗腿的……他狠狠一哆嗦:“我回屋了。” 匆匆转身没入了夜色中,回自己屋,木门哐啷地一关……何止是打断狗腿!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 褚先生果真第二天带着三个欧罗巴人再去见了安九爷,安九爷在这三个欧罗巴人面前,是十足卖足了连凤丫的面子, 三人都瞧得出来,这简竹楼的安九爷,在淮安城,是有实力的,这一次远渡重洋而来大庆,也不是他们三人第一遭了。 许多年前,就已经听过安九爷的名头,只是,苦于没有人引荐,但这一次不同。 三人把合约签了下来,价格比之大庆的价格,还要高出两成来,看得出,这三人虽然有所犹豫,但是还是签了下合约来。 事毕之后,褚先生与三人同出简竹楼:“三位慢走,我家大娘子想请三位朋友家中用饭。” 有连凤丫从中牵线搭桥,才有了如今手上的这份合约,这三人没有不去应酬的道理。 几人一起到了百桥胡同,连家小院。 万氏和连大山都是对着这三个不同毛色发色瞳色的异乡人,露出惊奇的表情。 饭菜已经做好,饭桌上,连凤丫与三人谈笑风生,保罗还夸她风趣幽默。 这分明不同地域的四个人,相处却十分融洽,一派她与那三人结交已久的老友做派,看的一旁的几个连家人,一阵惊愕的目瞪口呆。 “连小姐的友善,赢得了我们的友情。”菲尔罗斯举起酒杯:“让我们为至高无上的友情,干杯。” “是的,我们一起举杯,祝愿,这友情,永恒不变。”尼尔费曼和保罗相继举杯起。 连凤丫也加入了其中:“祝愿,友情像这杯中酒,随时间,越发浓香久远。” 谢九刀和褚先生,就看着那女子,和那三个异国人,举杯同庆。 菲尔罗斯最先放下了酒杯,他那大胡子的脸上,有了一丝迟疑,连凤丫给了他说出这迟疑的勇气:“菲尔罗斯先生,您想说什么,尽管可以说,别忘了,我们是朋友。” 菲尔罗斯黄色的眼珠子一亮:“是的!我们是朋友! 那,连小姐,我菲尔罗斯虽然是高卢人,但我慷慨正直,对于朋友,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藏着心里的。 那我就,直说了。” 他询问的眼神,落在了连凤丫的脸上,后者伸出一只手掌来:“请,菲尔罗斯先生。” “好的,那么,连小姐的慷慨热情,我、保罗、尼尔菲斯,深有感受。 我们感谢连小姐提供的帮助,但是,恕我冒昧问一句,连小姐是否也有需要我们三个人提供帮助的地方?” 他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其他两个人和他一样,连他一起,三双不同颜色的瞳子,都专注地看着她。 他们在看,那个女子的表情,想从她的神情上看出端倪。 只是 很可惜,一无所获。 那女子轻笑着,眉眼都没动一下,不遮不掩,坦坦荡荡的回望他们三人,真挚且诚恳: “是的。 菲尔罗斯先生,你们猜的没有错,我,连凤丫,大庆国的女子,需要你们的帮助。” 三个欧罗巴人一听,慷慨激昂的模样不见了,神色有些凝重起来,还是菲尔罗斯牵的头,那大胡子看起来粗犷不细致,却是这三人里,最谨慎的一个了。 “连小姐,您需要我们为您做什么。” 他提及这个话的时候,是小心翼翼的,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样的粗犷,没有拍着胸脯大咧咧应承,足以可见,这个高卢男人的性格,和他的外表相去甚远。 连凤丫将一切看在眼里,听着他们有些别扭的大庆语言,依旧是坦荡磊落,她把手上的酒杯,轻轻搁在了桌子上,一声轻微的“哒”声, 她才抬起头来,不慎出众的脸上,轮廓舒朗,眉宇之间,含笑诚恳,朝着那三人望了过去: “我需要你们回到欧罗巴后,帮我招募到最好的造船人,而后,立即启程,回来大庆。” 菲尔罗斯黄色的瞳孔缩了缩:“你是说,你要我们帮你在欧罗巴招募最优秀的造船工匠!” “是的,你没听错,菲尔罗斯先生。”女子嘴角轻勾,眸光含笑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牵扯着菲尔罗斯的神经: “菲尔罗斯先生、保罗先生、尼尔费曼先生,我的朋友们,我,连凤丫,大庆国的女子,在此,请求你们的帮助。” 褚先生那张苍老的面庞上满是不可置信,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望着那个谈笑风生云淡风轻的女子……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让人又怕又钦佩的女人 第四百一十三章 让人又怕又钦佩的女人 船! 哪里都有,江上飘,湖上游,河中走,海上行。 “连小姐,您要船做什么用?”菲尔罗斯问道。 其他人都被这稀松平常的一句问话之后,好似相约好了一样,倏地都仰起脖子,望向那桌边坐在的女子。 她,要船做什么! 褚先生也好,谢九刀也罢,包括另外三个欧罗巴人,此刻,无论肤色,瞳色,国籍不同,却都关注于一点——她,要船何用。 众人注视下,那女子不急着解释,却拾起筷子,慢条斯理从桌上碗中一粒一粒夹起炸的酥脆的豆子。 “这是……”做什么?尼尔费曼操着一口并不特别流利的大庆话,心中疑问还没诉之于口,就被菲尔罗斯拦住: “等一等。” 尼尔费曼闭上嘴,几人就看那女子一粒一粒把豆子从碗中夹出,摆放桌面之上。 “若我有银百两,能购置‘皂’二十块。 运至欧罗巴,卖与贵族皇室,一块,成交价,定银十五。 全部卖出,得银三百数,去成本,得二百,去除路途中所消耗,如路费,吃用等,暂定为百两。 最终,净赚一百两。” 她一边说,一边把桌上豆子,一颗一颗摆放,配合她所说,竟一目了然。 菲尔罗斯笑呵呵着,脸上大胡子遮住了他本性实则细致多思,“连小姐算得细致,但是,尊敬的小姐, 按照您所说,定银十五,是这个价格。 按照这个价格,或许,连小姐算得这一笔账,可以实现。 可是,定银十五,是小姐您随口报的价,您怎么能够确定,这个价格,运至我的家乡,不会因为最终价格太高,砸在我们三个人的手中。” “这个菲尔罗斯先生应当比我更清楚。 道,物以稀为贵。 菲尔罗斯先生、保罗先生、尼尔费曼先生,我的朋友们,你们远道而来,不会是专门来做一门赔本的买卖的吧。” 菲尔罗斯正好迎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她眸中带笑,望着自己,一嗫,又提出一个刁难: “可是,如果是按照连小姐所算的这笔账,我们远道而来,辛苦带货运至欧罗巴,回到我们的家乡,不过也只是得银百数而已吧。 我们三人也仅仅是得一个辛苦的跑腿费。这么算来,连小姐果真觉得,我们三人所赚很多?” “我看,并不是吧。”连凤丫淡笑着回望菲尔罗斯,正面回应他的刁难,她当然知道,她要他们帮的这个忙,并不是那么寻常。 而这三人,自然也不会那么轻松就答应了。 他们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又飞快从碗中夹起炸豆子,这一次,豆子在桌面上堆成了一小堆,“菲尔罗斯先生,您提出的疑问,从根本上,并不成立。 是的,假若你们本金是银百两,最终得净利润百数。 可是,如果你们拥有的本金是一千两,一万两呢?” 菲尔罗斯不假思索:“那有什么难算的,本金百两,得净利润百数,本金一千两,当然是得净利润一千两, 以此类推,一万两本金,利润一万两。 可是,我们三个人并没有一万两银。” “真的是这样吗?”连凤丫轻笑,清澈的眸子,微微烁了烁:“菲尔罗斯先生,无论本金多少,运货多少,你们的路费却是相差无几的吧。即便有所增加,也并不会超过许多。 粗略一算,若本金一千两,三位最终得净利至少在一千八百两数。 以此类推,本金越多,带货越多,你们赚的就越多。 当然,为表我的诚意,我必须向三位透露一件小事,”她眸光落在三人身上,侧首在褚先生耳边耳语两句, 褚先生点了点头就出去了,不多时,往返而归,却是领着张二鱼、还有一直在院子里喝美酒的江老头儿一起, 三人前后而来,手中各自捧着一个木箱子。 木箱子不算大,三人捧着三只箱子,出现在三个欧罗巴人面前。 连凤丫起身,走到桌边,打开桌上三只箱子:“这就是我的诚意。‘皂’出自我手。而这件事,少有人知道。 现在,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三位。这,便是我的诚意。” 那三个欧罗巴人闻言,惊得张大嘴巴,还是菲尔罗斯最理智,他理了理思绪,想到之前和安九爷的交易,心中微微有些恼怒:“亲爱的朋友,连,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好朋友的吗?” 他是认为,他被连凤丫和安九爷一同设了圈套算计了。 连凤丫又怎么会听不出话中意来。 倒也不急着解释这误会,只道: “我与简竹楼安九爷向来合作愉快, 销卖这种事情,我又不擅长,向来都是简竹楼安九爷在帮我打理。我与安九爷之间有协定合约,出自我手的‘皂’,只能经安九爷的门路销售。 我明白菲尔罗斯先生的恼怒。 但您要明白,我、您、安九爷,我们三方之间,谈论的是两桩买卖。 您三位与安九爷是一桩买卖,签有合约书。 我与安九爷之间,是另一桩买卖,也签有合约书,并且,这份合约早在你们到来淮安城之前就已经定下。 事有先后,难道不是吗? 我若绕开安九爷,单独和您三人做这笔交易,那我就是毁约的一方。 菲尔罗斯先生,您也是做生意的,自然明白,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毁约。” 三个欧罗巴人的恼怒渐消散,这是生意,生意上,就要将信用。生意有生意的做法,不能坏规矩。 这一点,无论是哪一国的商人,都明白的道理。 “连小姐,您没有做错。” “是,我当然知道,我没有做错,我信守约定,遵守游戏规则。”她一点不谦让,忽地望向那三人: “菲尔罗斯先生、保罗先生、尼尔费曼先生,我的朋友们,我连凤丫,大庆国的商人,十分期盼这笔生意落成。 来吧,让我们完成这足以让双方都满意,而你们赚得盆满钵满的生意。 而我,只有一个请求,我要,欧罗巴最好的船木工匠。” “如果,我们说‘不’呢?” 菲尔罗斯黄褐色的瞳子,如野狼,盯在连凤丫的脸上。 而桌旁女子,平静的面容,无波无澜,只是侧首,回望着他: “淮安城的欧罗巴人,并不止你们三人。”她勾唇。 三个欧罗巴人一嗫,随即,菲尔罗斯露出苦笑来:“‘皂’,只有连小姐有。” 她勾唇:“菲尔罗斯先生,你是聪明人。” “显然,我还能怎么选择呢,我的朋友,连。” “所以?” 她望着他。 后者用着一口发音怪异的大庆话,苦笑着说道:“签合约吧。” 褚先生上前,一手好字,行云流水,风骨俱佳,一番签署之后,此时算是成了。 菲尔罗斯带着其他二人,告别之后,提脚离去。 门口 “菲尔罗斯先生、保罗先生、尼尔费曼先生,你们落下了东西。” 三人回首,不解望去,却见那女子的目光看着某个方向,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去,却是桌上三个木箱子, 起初的不解,过了一会儿,顿时明白了那女子的意思。 “这是……我们的?”保罗试探地问道。 那女子点头。 菲尔罗斯张扬着大胡子,挑着眉:“连小姐不是说,你的‘皂’,必须经由安九爷的手向外销售吗?”这是在嘲弄她不守信用。 菲尔罗斯原本是抱着一丝嘲弄的。 却见屋子里那女子,浅淡的容颜上,轻轻一笑,清澈的眸子里,顿时一汪泉水,清透,笑意盈盈: “是。我一向遵守游戏的规则。 桌上箱子里的,是‘送’给我的朋友们的‘礼物’。” 菲尔罗斯瞬间明白过来,“送”的,“礼物”,这两个词,已经说明她并未毁约。 瞧,这不是“卖”给他们的,是“送”给他们的,这才是重点。 保罗和尼尔费曼露出了笑意,心里盘算着那一箱子的“皂”能够为他们带来多少利润,怎么会不激动难耐。 只有菲尔罗斯一人立在门口,沉默了许久。 直到他的两个伙伴在催他,他才上前,一把抱住了桌上的木箱子,临走之际,却对那屋中女子说道: “连,你是大庆国最厉害的女商人。”他眸中含着一丝少见的钦佩,和一丝忌惮: “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他不想成为他身后那女子的对手。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盐下十三行 第四百一十四章 盐下十三行 三个欧罗巴人走出了连家小院,保罗是三个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他问出自己的疑惑: “我们真的要帮助连小姐吗?” “不然呢?”菲尔罗斯摇摇望了他一眼:“别忘记,保罗,我们都是签了合约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做完这笔交易之后,再也不来淮安了。” “你小看了连,保罗,我问你,你觉得连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保罗不假思索:“和善平和,待人亲切,连是这个国家传统女子的模样。” 菲尔罗斯不理会他,却看向尼尔费曼:“老伙计,你也这么觉得吗?” 后者摇着头:“她很聪明。” 菲尔罗斯闻言,一笑而起:“何止是聪明。连,刚硬又狡猾,用一句大庆的话说,她还是一个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人。 我敢打包票,只要我们敢毁约,今后即使不来淮安,只要我们三人在大庆的土地上, 连,那个女子,一定会让我吃够教训。” “不会吧……连,有那么大的力量?”尼尔费曼都不相信了。 保罗更是不相信,不在意地说道: “好,就算你说的是对的,菲尔罗斯,我们难道不可以,做完这一笔买卖,再也不来大庆了吗? 相信我,菲尔罗斯,我们三个老伙计,这一笔买卖下来,足够我们赚得盆满钵满。” “不,保罗,尼尔费曼,你们才是要相信我。”菲尔罗斯抬着下巴,问那两人: “吃惯大鱼大肉,你们还能再吃得下粗茶淡饭?” 他幽幽说道:“享受了金钱的美妙,奢侈的生活,谁还能够回归丛林呢?” 是的,谁还能够再次地回到那从前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呢。 这一次,保罗和尼尔费曼沉默了,是的,他们不能够。 甚至,只要想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心中就微微慌了。 “相信我吧,老伙计们,连,绝对不是好招惹的善茬子。”菲尔罗斯捧着手中的木箱子:“这箱子里的‘礼物’就是证据。” 尼尔费曼总算是被说透了,他沉沉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真的要回到欧罗巴去为她招募船木工匠吗?” “造船工匠必须招募。”菲尔罗斯沉沉道:“而且,要最快最好。” “可是再快,也必须回到欧罗巴,一来一回,路途所费时间不可估量。再快,也要年余吧。” “不,你们还记得,这一次扬帆启程的海船上,有好几个犯了罪的奴隶,他们用尽了毕生的积蓄,上了这艘来大庆的商船。” “并不奇怪,又不是第一次发生,奴隶偷跑,用尽了办法,上了远行的商船,用来躲避奴隶主的追逃。 只是,他们不知道,即使上了商船,来到了别国,可也很难生活下去。生活落魄在所难免。” “我记得,这一次的商船上,有一个犯了事的人,他原先并不是奴隶,却因为杀了人,才被流放牧场,成了牧场主的奴隶。 他原先是个很出名的造船工匠。” “可是他杀过人啊。”保罗惊呼一声。 菲尔罗斯看了他一眼:“连,她只说需要造船工匠。难道,不是吗?”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头。 …… 而连家小院那边,褚先生心下吃惊……那个女子,成长的太快了。 谢九刀哼了一声,走到褚先生身边:“刚刚她那一招是叫做礼下于人?”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嗯,”褚先生沉吟了一下,一抬头,“何不说是先礼后兵,软硬兼施,更为妥当?” 客气礼貌尊重的态度是前提,适当的示好,笼络人心下,加之恰到好处地威逼利诱。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利来利往,她把人的贪心,拿捏的恰到好处。 “可是大娘子要船,到底是为什么?” 谢九刀问出了二人的疑惑。 褚先生摆了摆手:“老夫不知,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不过……她想说的话,自然会说。” 下半句是——不想说的话,问也没用。 “我猜是为了盐,当家的有盐,她原本就把盐往苏淮这一代销卖。 如今,苏淮地界上,有惠民酒坊几十处,能够点上名的,约十三处。 当家的要船,是想自己今后一手促成,盐下十三行。 这是老夫的猜测。” 褚先生说罢,“我找江老头儿喝酒去。”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是温泉 第四百一十五章 是温泉 隔几日,连凤丫正在庄子上,那块常年种不活庄稼的死地,她正和人开挖。 开挖的也不用外面的人,都是庄子上的男丁。 只是,一块死地,又费了他们这番功夫,自然会有人有所怨言,虽说如此,却还是忙碌了起来。 那边,收庄稼的收庄稼,这边,开挖的开挖,两不误。 还有庄子上的大小孩儿,领着年纪幼的,都去庄子左边个儿的山丘去,那山丘,原本就零星的有一些果树来着。 只是挖脖子果树,还就那么几棵,也就不起眼,后来时候,庄子里规划整顿,就运来了许多果树,移植了进去。 这些后移植的果树,还没有结果,倒是原先本来就有的有些果树,结了果子。 大孩子们,领着小孩子们,就在这山丘处摘果子。 酸酸涩涩的野果子,吃在嘴里,尽管酸得孩子们一张张小脸都皱到一起去,却是孩子们的乐趣所在。 这厢处 “大娘子,继续吗?”庄子上的伙计,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这挖了老鼻子了,也不见什么稀罕物。 “继续挖。”连凤丫说道。 “大娘子,伙计们想要知晓,这里头,真能挖出个宝贝来?” “能。很大一个宝贝。” 那伙计闻言,一吆喝:“都听见了吗!当家的说了,使劲儿的挖,这里头有宝贝!” “诶!咱们使劲儿地挖咧。” 人人撸起袖子就是一阵倒腾。 不多时,张二鱼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啊,凑在了连凤丫的耳边,“大娘子,那三个黄毛子来家了,您快些回去吧。” 连凤丫一挑眉:“你是说之前请回来做客那个欧罗巴人?” “对对,就是那三个欧罗巴人。” “他们现在在我家?” “是呀,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找您咧。好像是说,跟造船工匠不造船工匠有关呐。” 张二鱼这话才刚说完 “当家的!出水了——” 出水!……连凤丫立刻转过身去,一注水柱冲天,在凉爽的秋日里,冒着白袅袅的热气。 她心念一动,一阵欣喜——赌对了! 连忙跑过去,蹲了下身子,没敢伸手去直接碰触那冲天小水柱,怕温度过高,水柱冲上来,在土表凹陷了一小滩水洼。 她伸手摸了摸那滩水洼,凭着经验,这地底水,约莫要有五十度的温度了。 “当家的,这都出水了,怎么还不见宝贝呐?”伙计的来问。 女子一抬头,眸光烁烁地盯着面前那一注小水柱:“这不就是宝贝吗?” 张二鱼惊喜地跑了过来,伸手就要去直接接触从地底涌上来的水柱,“大娘子,这可真是宝贝啊——哎哟疼疼疼。”手还没碰到那水柱,就被一旁连凤丫一巴掌拍开了他手背。 “还晓得疼,太冒失,是想被烫到吗?” 张二鱼抱着手背,龇牙咧嘴的疼着,但那兴奋却是藏也藏不住:“大娘子,这可是温泉啊!” “嗯,是温泉。” “那可老值钱了!一泉泉眼,不知有多珍贵。” 张二鱼真是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咱这庄子,现在要是兑出去,可不得是原来的十倍价不止,大娘子,您真厉害,一下子赚了十个庄子。”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要为什么不要 第四百一十六章 要为什么不要 张二鱼说她赚了十个庄子,挖温泉的伙计们就着急了:“当家的,您可不能把咱庄子给买唠。” 连凤丫一转身,一脸奇怪地朝着伙计看了去:“谁说要卖庄子了。 咱家的庄子鼎鼎好,卖了?没得便宜了谁呐。” “对对对,不卖,不卖。” 张二鱼又不干了:“大娘子,现在要是把这庄子兑出去的话,咱家可是净赚好多的银子了。” “不卖。”连凤丫一口否决了,拿出帕子,擦了一把手,对身后围着温泉啧啧称赞的伙计们吩咐着: “记着了,庄子上出温泉的事儿,暂时个,都被说出去了。” 挖到温泉时,已经有人去通知了庄子上的管事郑三娘,郑三娘得到消息,当即就丢下了手上的活儿,急匆匆奔了过来,还在气喘吁吁,正她要说话时, 连凤丫眼角余光巧了,扫着郑三娘来着,冲她招了招手: “来,三娘子,你来的正巧了。” 一指那正突突冒着热气的水柱:“庄子上挖出了温泉的事儿,怕是三两刻时间,就能够传遍庄子里。 吩咐下去,庄子里的人,都把嘴上把住门儿,这消息,得压下去。” “诶,好。”郑三娘望着那水柱冲天,欣喜万分,还有些不敢置信:“当家的,这可真不是我眼花?” “不信?你摸摸去。”连凤丫轻笑着打趣郑三娘:“我家里正有事,庄子上,你得给我看好咯。” “成,成,定是要给当家娘子把这金疙瘩守住了。” “那行,这温泉,暂时个先别挖了,我家里事完了,立即就赶回来。” “当家的尽管放心归家去吧。这里啊,我郑三娘亲自带人守着。”话落,就招呼起其他人:“快去,把庄子上两天狗子给牵过来。还得吩咐下去,今朝不许把事儿说出庄子外去。” 连凤丫瞧郑三娘办事十分有章法,她果真能够放下心去,“走,二鱼,回家。” 匆匆往家里赶,路上又问了张二鱼一些话,连凤丫眉心微微拢起,莫不是,造船工匠的那事儿,又有了变化? 粉唇微微抿了起来……脸上多了一丝严谨肃然。 “大娘子,您说,莫不是欧罗巴的人准备变卦?”张二鱼问着。 前头那女子脚下越发匆促起来,越走越快,他张二鱼都恨不得得用上小跑的,在后头追着去。 “要是他们真敢的话……也就不用再回欧罗巴了。”女子眼底一丝肃杀……不答应则罢,既答应了,又敢临时毁约作罢,莫怪她这个“本地人”欺生了。 是抱着最坏的打算,连凤丫急赶慢赶着回到家。 百桥胡同里依旧清净,“吱嘎——”推门而入。 谢九刀早就在门口守着了,“可知,是为何事?”女子清澈的眸子掠到家中厅堂那屋去,厅堂木门双敞,隐隐可见人影。 谢九刀如是而道:“是为那桩事情来的。我只听了一嘴,并未听得全部,褚先生正在厅堂里陪客。” “我爹和我娘呢?” “夫人和老爷在后院里陪着小少爷和小小姐。” 连凤丫轻轻点头……她家中确实有些奇怪,待客陪客的让家里的管家上,作为主家的老爷和夫人,却是忙着带娃。 这要是换做在其他人家,怕是要被说成不成体统。 只是很奇怪的是,她家这种在别人眼中看着有些不成体统的相处模式,却是这个家中的每一个人,上到主人家,下到伙计跑腿的张二鱼,都是不以为怪。 “走,我去会会我的那三位‘朋友’。” 边说边往厅堂去,一进屋子,褚先生笑呵呵地望了过来,连凤丫正巧迎上褚先生那双苍老却温润的老眼,触及这道目光,她微微放了心。 若是真有临时毁约的事情发生,怕是褚先生此刻的眼神,便没有那么的“谦和有礼”了。 她忙笑着迎上三个人:“我道今早怎听门前喜鹊叫,原是要有朋友上门来。” “菲尔罗斯先生,保罗先生,尼尔费曼先生,我的朋友们,欢迎你们。 连凤丫在此,向三位问好。” “哦我的连小姐,您太客套了。我们是朋友,用一句你们大庆人的话说,何必如此繁文缛节。”菲尔罗斯首先站了起来,其他二人有样学样。 连凤丫缓缓走了过去,褚先生替她搬来一张椅子,就稍稍后退了去。 她缓缓坐下,边朝着三个欧罗巴人伸出了手示意:“请坐吧。” 话锋一转:“菲尔罗斯先生,恕我不解,三位怎还未登船?” 她又转身加以询问褚先生:“算一算时间,开船的时间,也快了吧。” “是,没有几日了。” 褚先生有问必答。 连凤丫听闻,便不再多言,只转过头,一双眸子,清澈见底,端着笑意地望着那三个欧罗巴人不语。 菲尔罗斯怎么听不懂她的话中意,“连,可还记得,前些时日,您要的造船工匠?” 她眸子一烁,亮光一闪即使,快得任由菲尔罗斯这种洋狐狸也抓不住:“哦?莫非菲尔罗斯先生已经找到了?” 后者端坐了身子,稍稍调整了坐姿,对面,连凤丫将这微动作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连,你猜对了。” “是吗?这么快?”她波澜不惊,似乎并没有被这则消息,扰乱心神。 菲尔罗斯没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或焦急,或紧张,或欣喜若狂,或迫切的神情来,大胡子遮住的脸上,有一丝古怪……难道是他猜错了?这女子并不那么着急了? 不该的。 “你要的人是找到了,但是……” 他作犹豫状地瞅了过去。 “但是?”连凤丫轻哼:“您说,无妨。” “这位工匠是欧罗巴鼎鼎有本事的造船工匠,只是他杀了人——” 话没说完 “所以才不得不坐上这一次的海船,逃来大庆?”连凤丫直接说出了事情的大概来,菲尔罗斯黄色的眼中蓦地惊讶,望着那女子,随后,心里越发钦佩起: “不愧是大庆国最有本事的女商人。” 他是真心赞叹着:“是的,事情就是你猜测的那样子。 连,工匠是真正有本事的工匠, 杀人,也是真的杀了人。 不然凭借他的本事,也不会被贬斥为奴隶。 连……你要的人,我们给你找来了。 要不要,那似乎……” 虽没说全,但已经不言而喻……人给你找来了,他们是完成了协约的,要不要,就是她的事情了,与他们无关。 菲尔罗斯眸光烁烁地盯着那女子……别看他此刻淡然处若,实则捏了一把汗。 用一个杀人犯,这件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要。” 菲尔罗斯脑子里正在盘算着这件事的时候,突地女子清澈的嗓音响起,他猛地一抬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地朝着她望了去…… “要,”连凤丫嘴角倏地一勾:“为什么不要?” 原本还在筹算着怎么说服这个连,此刻,这女子答应的这么果断,根本都不犹豫,倒是菲尔罗斯犹豫了起来: “那可是杀人犯……” 又是一句话将将说到一半,就见那女子扭头朝着她身后的大个头看了过去,一脸认真地问着那个大块头: “九刀,你杀过人吗?” 大块头面无表情:“嗯。” “杀过多少人?” 菲尔罗斯就听到那个大块头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很多。” 连凤丫手掌一拍即合:“瞧,菲尔罗斯先生,你担忧的全然不是什么问题呀。” 菲尔罗斯还在震撼中,就见对面那女子稍稍歪着脑袋,胳膊支着下巴,清澈的眸子朝着自己望过来,一眨一眨着: “菲尔罗斯先生,我很好奇的是,你说的那位杀人犯,他在欧罗巴杀了多少人?” “……”一个…… 菲尔罗斯无声地望向了连凤丫身后那个大壮个头……“明白了。” 保罗和尼尔费曼始终不去插言菲尔罗斯和连凤丫的对话,但仅仅是作为旁听的二人,再去看那笑颜温和的女子,便有些胆惧了。 “什么时候交人?”连凤丫淡淡问道。 “今日便可。” “今日不行,明日如何?” “听凭连小姐吩咐。” “好!菲尔罗斯,我发现,我越发喜欢你了。”连凤丫站了起来,冲着菲尔罗斯三人蓦地绽出一抹亲和的笑:“明朝,我在家中等候几位到来。”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伤离别 第四百一十七章 伤离别 送走三个欧罗巴人,连凤丫转身就叫上张二鱼:“我们走。” “当家的,去哪里?”褚先生不解起来。 连凤丫还没说什么,张二鱼已经兴奋地叽叽喳喳:“是温泉,温泉啊。” “什么温泉?” 莫名其妙来一句,褚先生听得明白才奇怪。 “哎呀!就是温泉,庄子上挖出来温泉了。真真的,不骗你,就是那块长不起来庄稼的死地里挖出来的呀。” 褚先生初闻,还有些懵,过一会儿,猛然醒悟,老脸之上,喜悦丛生,就连平日的端方都没有了: “大娘子,当真?”他压着声线暗问,声音却激动得发抖。 “张二鱼说的,真真的。”连凤丫扫一眼谢九刀:“九刀啊,你还得在家中护着。” “……好。” “庄子上的人,我还有些不放心的。 上晌刚挖出来温泉,虽然吩咐了下去,谁都不许说漏嘴,可也难保一锅粥里没有几粒老鼠屎。 ……我怕事多生变,到时我那里没有出岔子,家里却遭了算计。” “可你一人去,就一个张二鱼陪着,细胳膊细腿,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怎么办?” 屋檐上,江老头儿悠哉悠哉喝着酒,“就叫江老爷子陪着我把。” 说罢,她便回身望向屋檐出,朝着江老头儿叫了一声: “老爷子,可想去庄子上瞧瞧风景?” 江老头儿慢吞吞地放下了酒葫芦,醉言熏熏地瞥了她一眼,就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屁股:“成,就去瞧瞧风景。” “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连凤丫轻笑着望向谢九刀。 后者粗犷的脸上,幽幽:“嗯。” 三人出了门,往庄子去。 等到人走了,褚先生才恍然想起来:“哎呀,急匆匆连中饭都没有吃上一口。” 确实是急。 怕迟则生变,不如早日定下来,连凤丫脚下匆促着。 …… 庄子里 “哎呀,怎么把两条畜生都放出来了。”账房的叫做徐图海,徐图海是听到了热闹,跟着跑去那块死地去。 还没到,远远就看到两条犬,威风凛凛地一左一右守在那里。 那里已经围上了一群人,都是来看新奇物的。 “三娘子,这是做什么?” “还不晓得吧,就那块死地,挖出来了宝贝,温泉,温泉晓得吧。” 路上有人七嘴八舌,徐图海也听了个明白,原来是挖出宝贝了,他蓦地一喜,跑了过去:“我瞧瞧。” 郑三娘一把拉住了他:“老徐,可不敢如此,当家的吩咐了,不准人靠近。你看看,可别上手摸,烫着呐。” “都让让,当家的来了。”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顿时围城一圈,密不透风的人群,自动地朝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一个女子,几大步地迈了过来。 “当家的,您来了。”郑三娘迎了上去。 连凤丫轻扫了周围一群人,郑三娘机敏,如醍醐,顿时一抬首:“当家的,要清场吗?” “不必,庄子上出了温泉,这是庄子上的大事,喜事,该庄子里的伙计们都热闹热闹。” 江老头儿此刻少见的居然看了看那被挖开很深的一个坑洞,佝偻着腰背,背着手,围着已经挖好的坑洞,绕着圈儿走了一遍,一双浑浊的老眼,一改平时的吊儿郎当,此刻精光四溢。 郑三娘凑过去连凤丫身边,小声问道:“这老头儿在作甚呐?” 连凤丫眸光灼灼,摇了摇头,“看看便知。” 江老头儿围着那坑洞绕着一圈,停住,又蹲了下去,抓起一把土来,在手心里碾了碾,忽地站起身,指着周围伙计们: “围着边儿挖。” 伙计们没敢做主,就把视线看向连凤丫去。 “听老爷子的。” “诶,好咧,当家的,您退退,小心伤着您。” 几多人一群,围着边儿挖起。 “这边空着。”江老头儿指了指一个地儿,也不做解释。 你一铲子我一铲子,就剩下江老头儿指出来的那块地儿还没挖,其他的都是已经挖深了。 “给我。”江老头儿没去看周围人,只想身边最近的那个伙计伸出苍老的手掌,那人没懂江老头儿要什么,只是看看自己,他身上空空如也,也就是一把铲子,试探地把铲子递了过去:“给你。” 就见江老头儿接过了铲子,一铲子准准地就铲在了那块空出的地儿上, 唰——的一下子,众人还没来记得看清楚,水柱冲天,冒着热气,江老头儿已经凌空飞起飞速后退了去。 那水柱滚烫冒烟,愣是没有伤到江老头儿半分,要是换别个人,怕是要被这冲天水柱给烫伤了。 地底涌出的温泉水,汩汩流出,很快,就将挖出来的大坑给铺上一层。 “水满会溢,当家的,这温泉虽好,这样挖开,若是溢出坑洞来,可咋整?”郑三娘不无担忧地问道。 “怕甚,这地底温泉,若是真海量,只怕是不必挖这么深,才出水来。” “但也不能任由就这么放着呀。” “谁说就这么放着了,”连凤丫指了指不远处:“当初修庄子的时候,不是修过好几个塘? 那里不是还没有引水入塘吗?” “可那几处难道不是作河塘院景的吗?”话刚说完,郑三娘猛然明白了过来: “大娘子是一开始挖那几处塘的时候,就是用作引温泉水? 难不成大娘子当初就知晓这里有温泉??” 郑三娘惊呼一声,有些不敢置信。 “我也是猜的,倒是老天眷顾,果真这处给了我一个温泉。” “难怪了,当初修那几处塘的时候,大娘子要用青石铺底,雨花石封边,我还说是修个荷花池,怎地还要这般费钱费力多花功夫?” 原是如此。 不光是郑三娘明悟,其他人也明白了过来,敢情,这一前一后,一招一式,都是心有打算的了。 难怪如此。这围观的众人,心中又各有想法了。 “今日庄子上得温泉一处,泉眼一泉,是大喜事,得庆祝。”连凤丫回神,“三娘子,杀猪宰羊,烹鸡鸭鹅鱼,再从地窖里搬出来三十坛美酒。今夜,庄子上,人人同庆。” …… 时间一晃,秋末已到,也是老太傅闻枯荣赴京的时日了。 老太傅赴京前一日,便被连凤丫请到了庄子上去。 “沐浴更衣之物,已经备好,香薰熏的衣裳,安神的香炉,冰镇的果酒甜酿,请老太傅沐浴。” 连凤丫接了老太傅来,迎进了庄子里,在一处别间,对着老太傅如是说道。 老太傅一阵莫名,不解其中之意,连凤丫身边,是连竹心,小家伙手中捧着一个木盒。 “老太傅,您明日便赴京去了,这最后一夜,便让您这亲传的学生,服侍您沐浴更衣。” 连凤丫说罢,行一礼,告退,临走时,还把门关上。 老太傅听她一番话,明白她的用意。 便在连竹心的领路下,往里屋去,原本是以为,浴盆摆在里屋中,却见前头自己的学生拐个弯,才发觉,这屋子还有一扇侧门。 连竹心推门而出,闻老太傅虽不明白何意,依旧跟随其后。 门开,另一番场景。 几处池子,冒着白雾烟气,散着热度。 “这是……”老太傅虽活这么大,此刻也惊讶了:“温泉?” 竟然是温泉! 连竹心乖巧点头。 请老太傅沐浴其中。 这一日,秋末时节,老太傅呆在淮安城的最后一夜,他在连家的庄子上,泡了温泉。 秋末的冷峭,被温暖的泉水盖住。 暖泉,冰果酒,冉冉檀香,还有温泉水煮的蛋,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尽孝左右……老太傅很是快意。 这才恍然大悟,那丫头曾说他赴京那时,定然好礼相送……果真,好礼——千金不换! 赴京前的最后一夜,他享天伦之乐。 老太傅离淮安城的那日,伸手慈和地抚了抚连竹心的头顶:“竹心啊,先生盼你早日进京。” 老者一双老眼中,满怀期望,“莫要送了,终有一别,就到这里吧。” 老太傅上了马车,车轱辘缓缓地驶出去,车后小儿忍不住追了去,车里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掌:“归吧,归吧……” 小儿顿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久久望着那马车,直至再也看不到那影子。 车里,老太傅的眼中浑浊有泪:“年纪大了,什么都舍不得了……” “老爷莫伤心,小公子定会早日进京的。”车外,罗管家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自己却也红了眼眶:“定会,定会的。”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此事没得商量 连凤丫第一次见到莱尔的时候,是一个秋日的下午。 这一天,阳光不太明媚,风声也很大,就连云层都是灰色。 莱尔是船木工匠,菲尔罗斯嘴里那个杀人犯。 菲尔罗斯把莱尔介绍给她,除了莱尔以外,还有两个副手,听闻也是从欧罗巴潜逃过来的,从前曾在港口工作。 连凤丫见到莱尔的第一面,就看到了这个年纪四十上下,却已经是个小老头儿模样,佝偻着背,深深地弯着……想必是被这些时日的生活磋磨了不成样。 但这个小老头儿已经是狼狈着,身上的衣服破旧了,却干净,金色的头发已经看见一缕一缕的白,显得有些油腻,却用梳子都梳理的齐整着。 那个秋日的下午,连凤丫只盯着莱尔的脚,问他:“你想不想换一双干净清爽舒适合脚的鞋。” 莱尔的大庆语十分的糟糕,但好在,勉强能够听懂:“住……人……” 她知道,他说的是,主人。 菲尔罗斯和其他两位同伴走了,莱尔和两个副手留下了。 莱尔说,他需要人手,如果要造船的话,还要必须要在有河流的地方,有港口就更好,要在河道开凿一道旁枝末节的浅滩。 莱尔因为语言的不熟练,表达的并不清楚,连凤丫也是连听带猜。 要有河流,要有适合开凿出一条船入河时的道,还要……隐秘。 隐秘,是她加上去的。 “淮上吧,淮上村三十年前经受了屠村的灾祸,举村全灭,无一人生还,那里从此就荒了。 只是……传出闹鬼的事情……否则,也不会三十年过去,村子全都荒废了,却依旧没人。” 的确,淮上的位置再不理想,但那里曾经有一个村庄,如果不是有什么让人害怕的闹鬼事件的存在,想来,如今应该已经又是一番繁荣景象。 “我去问一问,淮上那块地,能不能卖与我。” 淮上村,村小,不过十数户,河道旁经,而且,无论是水流蓄水量还是湍急迟缓,都是十分合适的,还有一点,淮上有古坝。 褚先生有疑虑,连凤丫看到自然知道……还是银钱的问题。 买地,就要银子。 家里的银子,虽没有捉襟见肘,但是绝不够买地用。 淮上村那块地不大,十数户人家,又是全村死绝,闹鬼传闻之下,风声鹤唳,后来又有几个借宿的死在那里。 这之后,在没有人敢对那块地动心思。 又不是多繁华之地,也只是平地上十几处房舍,周围还密林环绕。 可就算如此,连凤丫要此时买地,着实手头不富裕。 “这真是要花钱的地方都凑一起了。”褚先生忍不住叹一声:“大娘子,听老朽一句劝。 假若只是盐下十三行,那何必要自己造船,租赁的,买现成的,都可以。” “不行,船太小。” “怎么不行,从前惠民酒坊运酒,也就是那样普通船只。春日盐往苏淮运,也是用的那寻常的船只。怎么就不行。”褚先生有些气,他认为,造船就是浪费,根本是没有必要。 不过她如果是想要自己控制住苏淮分店,以后更多主动权都在她自己,那想要自己的船,这想法可以理解。 若是手中有余钱,他也乐得看她做大事。 “买船租船,这我绝不考虑。”连凤丫搓揉眉心:“太小,船太小。 盐下十三行? 若只是为了区区如此,我何必大费周章。” 她蓦地停下手,扭头侧目去褚先生,深深一眼:“此事,没得商量。”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德盛四十三年至四十四年秋 第四百一十九章 德盛四十三年至四十四年秋 褚先生是第一次看到那女子如此态度。 正是想要作气,下一刻忽地抓住刚才那话中的重点——区区! 她说盐下十三行是“区区”! “银钱确实是个麻烦事,”连凤丫思索片刻,才道:“若我只租不买,又当如何。” 这女子说盐下十三行是“区区”,如果盐下十三行是“区区”,那什么不是“区区”? 幽幽望着连凤丫,这女子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大娘子,到底是作何打算的?”褚先生还是问了。 “不急,不急,再等等,等等就知道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头顶的天,“褚先生,等等看吧。” 等一等,等到老太傅入了京,那位当今的雄才大略,就要开始有所动作了。 只怕那时,腥风血雨少不了。 但,那已与她无关。 褚先生不再问了,看那女子心事重重,他也不自觉的顺着她的目光,仰头看了天……不好,乌压压的压着人难受。 “这天,是一直不死不活压沉着,还是一阵风吹,万物起变,褚先生……咱们,再等等,等等就知道了。” 她似自言自语,又能让褚先生听到。 后者苍老的面容上,陡地心惊望着她而去……她是何意?何意! 褚先生又望天而去,这一次,那天,在他眼中,妖魔幻变,暗藏无数汹涌。 连凤丫暂且把莱尔安置下来。 不过,关于淮上村的租赁还是购置,那块地皮,她是可着劲儿想要,但那淮上村村人全部死绝,这地,便归了档,在知府衙门里。 要购置那地,就要通过衙门那边,这事,又麻烦了,“还是我考虑不周。” 褚先生一听便懂了:“大娘子是是不想节外生枝?” “不想。”她摇了摇头:“最好除了我们自己,再没人知道。” “那我倒是有个办法。” “您说。” “绕过淮上村,淮上村的西地界,那里一样空着地,有河经过,只是,那里比淮上村,自然更偏僻。” 连凤丫眼一亮:“偏僻才好。” 于是最终,还是选址淮上村西地界上,绕过了淮上这块地。 莱尔说,造船还需要人手,他认识一些人,也都是一些逃难来的,问她收不收留。 “会做事吗?能造船吗?” “能。” “要了。” 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褚先生离开淮安之前的。 而此刻,连凤丫正在淮上村西边地界,这里果然荒废,密林环绕,又多年没有人烟,杂草都长到膝盖。 莱尔和那些来自欧罗巴的逃难者,做事倒是勤快。 除去莱尔,两个副手,一个叫巴赫,一个叫西罗亚。其他八人,都是莱尔后来招进来的。 连凤丫是缺钱,但不是不能赚钱,所以在银钱方面,也不曾克扣,只要能帮她造船,用银子买劳动力,再合适不过。 就近在淮上村西地界上,空地建了住房,又建了围墙,圈住一个,这些欧罗巴的工匠,就留在那里了。 跑腿的活,就给了江老头儿,她以为江老头儿许是会不愿意,没想,江老头儿二话没说,点了头就应下来了。 一切安排妥帖之后,已经是入冬去。 估摸着没几天,老太傅的车马,是该到了京都城。 一旦老太傅抵京,恐怕这个冬天,有的热闹了。 大庆王朝,德盛四十三年冬,太傅归京,三日,上书君王请奏水系工程河道改建,朝堂一时,动荡无两,满朝哗然,众人不安。 御史言官张海潮苦口婆心规劝帝,帝不听,准闻太傅所奏。以张海潮等御史言官为首,苦跪御书房外三日三夜,帝怒,故避而不见,张海潮遂触柱身亡,言曰:臣以风烛残年老迈之躯,以一死之,望帝王不要一错再错。 当日御书房外,御史张海潮死前肝胆之言,苦口相劝,令闻者心之动容,凄惨苦烈,不可言说。 帝震怒之余,大骂张海潮不知变通默守陈规,实则蠢笨至极,与人利用。 前话尚且可以理解,可最后那四个字“与人利用”!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遂,朝堂上下,本该是争吵激烈的时刻,却陷入一阵诡异沉默之中。 朝臣无人敢当先站出。 帝以万金之躯,雄心壮志,威慑镇压朝堂上下,太傅闻枯荣辅之,东宫暗中压制各怀心事者,遂,历经一月有余, 于,大庆王朝德盛四十三年冬,终拍案,大力整顿水系修整河道工程,命名“南水北调”工程。 当然,朝堂上的风风雨雨,与老百姓却是无从感受。 时间飞梭,眨眼又是一年 大庆王朝,德盛四十四年 夏秋相接,此一年之间,发生事情无数。 连凤丫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上到城郊的庄子,大小事务一应用心应对。 下至家中父母老小。 自打闻老太傅进京之后,闻府就只留下了稍年老者,看门守院打扫。 这一年之间,连竹心挑灯夜书,整个人仿若沉浸在向学一事上,其余概不关心。 张家依旧时不时逮着机会,总要给连凤丫小鞋穿,不对盘已经是不可避免。 连凤丫的盐酒销卖,都已经成了规模。 而皂一物,也已经在富贵坊间风靡起来。 一切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变化,一切又好像都有了变化。 秋八月,乡试来临。 万氏劝说连竹心不用急着参与乡试考核,但竹心已经又长一岁,看起来依旧不过是个十岁孩童,却已经有了自己主见,待人待物,为人处世,越发的稳重,倒不像个十岁孩子,反而像个小老头。 连大山来找连凤丫商量,要她劝说竹心不用心急,老实人的说法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说得未必恰当,但也足可见,连大山和万氏两人并不认为竹心此次参考能有什么成果。 确实,连竹心蒙学已晚,读书时间加加减减,不过三年之久。 这世上多的是读书几十年,到老连秀才也中不得的,磋磨一辈子,寥寥此生,这样的人,多了去。 何况竹心读书才三年。 “让他去,下场试一试水,有什么?阿爹阿娘,你们难不成还怕竹心落榜之后,会一蹶不振?”连凤丫自信地扬唇一笑,骄傲道:“我的竹心,不会。” 说这话时,门外有个小身影,小公子白净如玉,稚嫩面庞上,是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老沉稳重,从门缝里,看到他阿姐那张并不是娇柔出众的脸上,满是对他的自信。 那小身影身子一震,转身默默离去,夕阳斜下,小公子垂在身侧的小手,紧紧的,紧紧的握成了拳。 乡试开场那日 一家目送连竹心入考场,素衣的连凤丫,静静站在不远处,什么话都没有说,连竹心扭头朝着他阿姐看了去,那一眼后,蓦地回头,迈进了考场。 放榜那日,万氏和连大山抱头痛哭,“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喜极而泣。 另一边 连家老宅 也是一番喜庆。 连海清榜中有名! “哎呀!真是太好了!我老婆子就说,我这海清孙孙,是文曲星下凡。”连老太太拍腿叫好。 连家三房,连海清的父母更是脸上的喜意藏也藏不住。 连老爷子偷偷擦了一把眼角老泪:“我们老连家终于要出个当官老爷了。” “是呢,海清啊,你累了吧,快坐下休憩休憩。”二房的媳妇子赵氏,阿谀讨好:“海清啊,你如今总算是出人头地了,你看二伯娘的,从小就对你比亲生的还好。 这今后,你可得提拔提拔你那两个不成用的弟弟啊。” 连海清看着赵氏的嘴脸,心中闪过一丝厌恶,少年面上却不显,依旧从容温和。 “阿爷,海清去一趟大姐姐家,给小阿弟也去道个喜。”连海清说着这话,心里却难受起来……那个哑巴儿,才读几年书。 去年童生试,今年就与他一道参加了乡试。 最让他难受的是,他连海清十年苦读,那哑巴儿才读几年啊,乡试……乡试! 竟一同入榜!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公之事? 连海清又想到了当朝太傅闻枯荣……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好大一盘棋 连老爷子沉默了,连老太太叫嚷起来:“那都不是真才实学,咋个比得上我海清乖孙呐。 小哑巴有那能耐,咋个可能咧。 咱家的海清乖孙就已经是文曲星下凡了,大房那个哑巴子,还能越得过咱家海清咧?” 老太太一顿的贬低叫嚣,久久却不见连老爷子吭声:“他阿爷,你倒是说句话呀呀!” 老爷子不为所动,不理会去。 老太太瞧着越发的不肯就范:“说句话咧!” “是咧,爹,您老说句话吧。”连三福忍不住地跟着走一嘴,平常个老太太尽是不靠谱。今儿个,老太太那话可不是没根据的。 “说啥子?”老爷子被催得没办法,猛地站了起来,怒喝连三福:“老三家的,你要我说啥!” “爹,您瞅瞅,十里八乡的,哪个不是苦读诗书十余载,才能考上个秀才。 大房家那个二狗子,他才读多久的书? 这童生试过了,还算是巧合, 那乡试也是那么好考的? 他这连着两考都过了,咋能咧。” “咋能?”老爷子呼哧呼哧着,双眼圆瞪:“你说咋能的?你问我咋能的? 我问谁去? 再说,你们今儿都记住了。 连大山也是我儿子,我连家的子嗣。 二狗子也是我孙子,连家的光耀。 咋滴? 我连家两个孙孙一同进学了,这是天大好事,咋到你们嘴里,我听着怎么好像不乐意?” “可……” “没有可是。”连老爷子一拍桌案:“去备着礼,也该去老大家走访走访。 开了家在外头,可老大也是我连家的人。” 老太太不乐意,一屁股坐在榻上,哭嚎起来:“那是个白眼儿狼,白眼儿狼咧! 还要俺去给他家送礼? 俺是他娘,他要是个孝顺的,那该备着厚礼,带着一家老小来看俺。 那万氏是个妖精,把俺大儿迷得迷瞪迷瞪的。 还有凤丫那个小崽子,不学好,尽跟她那个破家玩意儿学,学得一生不正气。 不孝顺、不知道敬重长辈、不知分寸的玩意儿。 呜呜呜~” “哭!哭哭哭!”连老爷子厌烦地扫了他那原配:“儿孙面前,你不嫌丢人现眼。” 气得不打一处来:“今儿好歹还是我海清孙儿的大喜日,我连家光宗耀祖了,你这婆娘,若再哭,就滚出家去。” 老太太陡地收住眼泪了,连春珍也在一旁跟着哭,“爹,你骂娘干啥子。 阿娘说错了? 海清可是苦读苦学,才得来的功名。 那哑巴儿可不就是仗着当朝太傅的光,不然他能……” 啪——一记耳光,清脆得很,打得连春珍脸都歪了去,老爷子脸色沉沉的: “你给我闭嘴!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你是猪脑子吗!” 连春珍哪里受过这种罪,捂着脸,还一脸不敢置信:“……爹,”她颤颤地喊一声,不敢置信地看向连老爷子:“你打我……” “春珍……” 老爷子也心疼了,这毕竟是自己幺儿哟,看那脸被自己打红了,想着自己也是下手下重了,正想说两句转圜一下来着。 “啊——!我跟你拼了! 闺女儿你也下得去手! 老杀才——俺闺女儿是个苦孩子,从小到大可是跟着俺们吃苦吃大的, 她已经够苦了,你还要打她。 不就是说了两句公道话,啥不能说啊? 就算是当官儿的,自己个儿干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儿,还不能人说啊。 我给你拼了!” 老太太从榻上跳下来,就扑过去,冲着连老爷子一阵挠。 “你疯了,疯婆娘!”老爷子躲闪不及,左躲右躲,怎么敌得过老太太胡爪乱挠,嘴巴指甲都用上,狼狈得铁青着脸叫骂。 一旁二房三房的看呆了。 连海清连忙叫道:“二叔,爹,你们还不帮忙拦着——” 这二人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去拦住。 “爹,爹,消消气。” “娘,俺爹年纪也大了。您也消消气。” 好不容易,两个儿子介入之下,这才拉开两个年纪加一加过百的老爷子老太太。 老爷子的脸上手上,但凡是露出皮肤来的地方,都伤着了,齿印子,指甲印。 掐的,拧的,抓的,挠的,一样没落下。 “疯婆娘,疯婆娘!” 这一番闹腾下,自然是没办法再去连凤丫家中看望去了。 …… 百桥胡同 热闹得很,送礼的,看望的,祝贺的,就没有停歇过,小院的门槛儿都快被踏平了。 一天下来,累的发慌,天色暗了下去,这一家人才终于能够坐下来,用了晚饭。 今日开心,一家子,连带院子里的褚先生、谢九刀、江老头儿、张二鱼一起,酒多开了三坛子。 菜多上桌了三个碟子。 酒足饭饱后,那一对龙凤胎的小家伙已经睡眼惺忪着,连凤丫从万氏那边接过一个,抱在怀中,万氏自己怀里也抱着一个。 “白日里,姐儿带着哥儿玩闹,哥儿是个内敛的,姐儿好动贪玩儿,鬼心思一大堆, 带着哥儿一起,有时是挺闹腾的。 这不,今儿一整天,就没歇息过,闹腾得精力耗费了,这会儿早早困得睡下了。” 万氏嘴里埋怨着姐儿闹腾,眼睛里可是不分彼此,都是慈爱。 连凤丫抱着怀里的女娃:“姐儿先出生,身体向来是比哥儿硬朗。哥儿……”是弱了些,不比病秧子好多少,她瞧着万氏怀中去, “等我们在京都城里落户后,就给他请个武先生吧。” “请个武先生好啊,哥儿身子弱,跟着武先生练练武,许是能够强身健体,但也不要苛责太多,哥儿能活下,已经是老天爷怜悯咱们家了…… 咦?落户京城?”万氏后知后觉。 其他人也都朝着连凤丫看了去:“当家的,你有什么打算?”褚先生代表了众人,问道。 “去年冬,朝廷启用了‘南水北调’,当今的又是个实干大事的,定下来了,就立即着手起来。 如今这‘南水北调’的工程,也修了近一年了。 采用的又是分段式责任制,河道分段,各个分段派遣监工,又从当地启征男丁, 但凡是‘南水北调’定下来的那条线路,所经过的城镇,各自监工,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三年,便可把杭州到燕京这段河道打通。 运河一旦开通,将会带来多大好处,想来,褚先生心中也有数。” “是,当家的分析得很对。只是,这和咱们家去京都有什么关系?” “京都,我很早就想去了。”至于原因,有几层,她不想去说,“运河开通,是迟早的事情。 但那也是三两年后了。 如今,褚先生也看到了。 苏淮地界上,我铺了店面数十家。 其中数得上的就有十三家。 无论和盐和酒,已经形成了模式,盐酒以船运送下十三行,经苏淮地界各个铺子, 这已经有了规模。 但这还不够。 运河什么时候修好,我说了不算。 但现成的商机就摆在面前。 我要打通苏淮至京都城的河运。” 打通苏淮至京都的河运! 褚先生心里猛地一跳,“当家的要运什么?盐?酒? 只怕当家的会碰个灰头土脸。 京都,不比淮安,达官贵人,商贾富绅,皇族宗亲……派系林立,利益纠缠。 酒,尚且无所谓。 盐,只怕不行。 手伸得太长,碰到别人的利益。大娘子举步难行。” “多谢褚先生教诲。”连凤丫心中微暖,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必定是真关心自己的,那她,今日干脆就说一说打算吧: “我有盐引,并不多,分散发卖在苏淮地界,其实根本是不够量。 只是看老百姓们被盐商欺压,看不过眼。 如果每月必定有一批盐,以市价销卖,至少只要有惠民酒坊所在的地界,其他盐商也必须跟着我降下价格,惠及于民。 往京都销卖的,是皂,和我城郊庄子里的东西。” “城郊庄子里的?” “褚先生忘记了?已经播种收回了第一批的欧罗巴的马铃薯和玉蜀黍?……但我最想要销卖马铃薯和玉蜀黍的地界是,”连凤丫微微眯眼:道出两个字:“北地。” “所以才造船?”褚先生猛然明白了什么,惊得站了起来,呼吸急促。 他死死盯着那抱着孩子,一副贤妻良母模样的女子,眼中等待答案的迫切,呼之欲出。 那女子弯了弯唇角,对他笑: “所以才造船。” 褚先生又被惊得踉跄后退,碰着身后的椅子,“哐啷”一下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此刻,老目不敢置信地望着身侧女子,干瘪的嘴唇,几番蠕动,连喉咙都干涩得发疼起来: “你……你……你……下这么大一盘棋,就不怕满盘皆输?!”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连老爷子病危要见大山 第四百二十一章 连老爷子病危要见大山 怕不怕? 不矫情的说一句,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怕? “褚先生,你怕吗?”连凤丫反问褚问起来,换做从前,她定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如今……如今她有父有母,有幼弟,还有一双儿女。 褚问无言以对,他怕,她自然也怕。 “可那是为什么?非得这样做吗?” “非得。”连凤丫说道:“起初的时候,只是想要温饱,不想受人欺负,到了最后,就是形式所逼,不得不前进。 褚先生不也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褚问沉默了,他知道这女子的意思,到了她现在的境遇,就算她心满意足于已经有了的富贵,但是有人不愿意啊。 万氏和连大山在一旁听得不明不白,但至少听出来一点:他们又要搬家了。 “当家的,何时动身?”褚先生也不再言他,直接问道。 这女子既然今日已经在饭桌上提起了往京都去的事宜,那么,动身去京都,也就是眼前这些时日了。 连凤丫摸了摸怀中孩子绵软的小手,似乎也在衡量什么。 一桌子的人,都朝着她这儿看着,都在等着她的决定。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是两个已经睡熟的小娃娃了。 就连连竹心,也关心着这件事。 “三日后。” 众人闻言,都是一震。 三日后! “这么快?”万氏犹豫起来:“凤丫呀,要不再缓些时日。阿娘给算一个黄道吉日? 你瞧,这三日,哪儿够收拾啊? 这宅子咋处理? 是卖了还是租出去? 总得脱手吧, 还有城郊的庄子,又咋办? 就放任着?总得安排好后头这些事儿的呀。 再有,总要和邻里友人告别,还要置办一些路上用的穿的吃的。 这些都是不可少。 三日,三日哪儿够哟。” “宅子不卖,让郑三娘平日里领着三俩仆妇来打扫打扫,保持着日常的整洁干净就好。 若是以后爹娘想家,随时都是可以回来住的,也不必到时候,去庄子上凑合了。 城郊的庄子,那里有郑三娘和徐图海两个人镇着,去年时候,庄子上也成立了一对自卫队,平日里护卫庄子安危还是不愁算的。 至于路上所费,这些好办,只是阿娘要劳累许多。 其他的,邻里之间,送上别礼就是。 不必大办,图得不就是个和睦相处的感情。” 万氏听着她闺女儿的话后,忍不住一阵埋怨地小眼神,睇了过去:“你都盘算好了,那还要问咱们作甚?” “……”连凤丫一阵无语……她也没有问他们呐。 “可不可以不去……”万氏忍不住问道,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连大山,勾住了臂膀子,“别说丧气话,闺女儿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咱们活这半辈子了,前半生吃苦劳累,没给孩子们一个好日子。 也没能给个孩子们一个好前程。 如今个,孩子们都大了,他们自己个儿奔前程去。 咱不该拖后腿。” 连凤丫讶异地望着连大山……想不到,这平时憨厚没得主见的阿爹,却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更能说出这番话来。 不过,既然话说到这里,她也必须跟她阿娘把话说开,不然就成了独断专行: “娘,这京都城,我不去,阿弟也非去不可。 竹心他既已经过了乡试,明年春二月里,参不参加会试,这另说。 即便这次会试落榜了,又或者暂且不参加。 那他今后总有考会试的那一天,对吧?不如早些去京都城见识见识。 何况,老太傅去年临走时,可是满心的期望着竹心往京都去的。” 万氏自觉自己小家子气了,但还是挺难过,仰头环视一圈这偌大屋子:“娘这是舍不得啊……” “阿娘不必舍不得,去了京都,凤丫还是那个凤丫,护着一家子,遮风挡雨的,娘不必忧愁, 怕甚,有女儿在。” 这话一下子就触动了万氏的心,“娘心疼你,你说,咱们在淮安城里,好歹还有安九爷罩着, 去了京都,可是人生地不熟,那种豪奢地界上,我们一家子的外乡人,可如何能立住脚。” 连凤丫轻笑起,她这阿娘,是不知道,她现如今这生意已经做得苏淮地界上,有名有望。 她倒是从没有和万氏和连大山说起家里的生意,那也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如今看来,她没说,她阿爹阿娘如今还以为她们家,还只是依附在安九爷下的小买卖。 “三日……若不再想想?”万氏终究还是绕不过这个“三日”,连凤丫轻轻望了她娘,只是这妇人的脸上,看到了对未来的担忧,想来,她阿娘定是被从前居无定所的苦日子吓怕了。 终究……唉……连凤丫轻叹一声:“行,那就,半个月,至多半个月。”不能再耽搁了。 “好,就半个月。”万氏高兴了,连凤丫忍不住宠溺的一笑。 一家人又说了些话,夜深人静,各自回了房。 房里,万氏久久不能睡下,拉着连大山,说了一夜的话。 二日 连凤丫家里来了人,是连家二房和三房的,连二才和连三福两兄弟匆匆而来:“咱爹病了,病得迷迷瞪瞪的,整日里说胡话,怕是……怕是没几日了。大哥大嫂,明日可莫走啊。” 连凤丫闲来无事,就在院中陪着两孩子玩闹。 见着连家老宅来的人,听着他兄弟二人说,连老爷子病了,给珠儿擦嘴的手,顿了顿,便叫了连竹心出来:“领着你甥女回屋去。” 这才静静听了会儿,说是连家老爷子病了,就要连大山和万氏去看看……怎么这么快?连凤丫也一时被这消息惊到。 连家那位连老爷子……真就要不行了?! “什么去京都不去京都,咱爹都病了,大哥啊,你就不能不去京都吗? 在这淮安城里,不也挺好的?” 这话本听着没什么问题,可是连凤丫怎么听,怎么就觉着,这哥儿俩倒不像是来报病情的,反而是借着连老爷子的病情,来劝说连大山不要去京都城去。 连老爷子是果真不行了吗? “爹,老爷子病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还不去替老爷子请郎中看看?”连凤丫走了过去,眼睛却毒辣地扫到连二才脸上一瞬即逝的慌乱……心底更加加深了狐疑。 连大山本来已经慌了,被这么一提醒,猛一拍脑门儿:“对对对!瞧我,咋给忘了! 去请郎中,请全淮安城最有名望的郎中去给爹……连老爷子看病去。” 连凤丫不给连二才和连三福拒绝的机会,连忙说道:“九刀,走,陪我和阿爹一起,去给连老爷子请郎中去。” “好,大娘子。”谢九刀虎躯一震,立即就行动起来了。 到了医馆前,连三福一把抓住了连大山:“大哥!爹是真不行了,已经找过郎中看过了。 咱们还是不费这个时间了,赶紧回去看一看,要是去晚了,我怕,我怕……咱爹现在是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可等不起啊。” “这……凤丫……”连大山一时没了主意,扭头朝着他闺女儿望了过去,想她讨个主意。 “爹,咱都到了医馆了。请了郎中就去连老爷子那儿,不耽搁功夫。” “可是……” “连三叔不必可是了,老爷子的命更重要。” 无论连三福和连二才一路上说什么,有意无意的碍手碍脚,连凤丫和连大山是把郎中请到了。 连凤丫之所以这么“好心”一路又是帮着请郎中,又是拿出银钱来,是为了跟着后头去看看,这老宅一家子,这一次又是闹腾得什么幺蛾子,打得什么主意。 而连大山,这憨实的男人,却是真的慌了。 自己的爹曾经那些对自己的苛待和偏心,此刻人都病倒了,在病得不清弥留之际的病人面前,这个病人还是自己的亲爹,那过去什么是是非非,就都成过眼云烟,曾经计较的,也都释怀了。 连二才和连三福是拦不住连大山了,在家门口,远远起,就大声喊道:“爹啊!大哥来看您了呀!大哥孝顺,给您请了孙郎中来了。” 连凤丫微微垂目,唇畔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那么大声干嘛?通风报信吗?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病得两脚一蹬快嗝屁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病得两脚一蹬快嗝屁了 在门外,只听得一阵乒铃乓啷响声,连大山一慌,冲了进去:“爹!” 此刻他哪儿还能够再去记恨曾经那些不公的事情。 亲人欲要离去,再深仇大恨,也得先放在一边。 他只想再看看自己的亲爹。 连凤丫眸子微微烁了烁,连大山的反应,是在她预料之内的,她的阿爹,她再清楚不过。 曾被老家一家子伤透了心,心却依然是软得不能够在软的。 床榻上,老爷子躺着,唉声叹气,“哎哟哎哟”的叫唤着,苍老年迈的声音,听起来尤为的苦楚,十分痛苦的模样。 连凤丫刚要上前去,就叫一旁的三房媳妇子李氏拦住了,抓着她的手,“凤丫呀,你就不要进去了, 就让,就让里头的父子两人好好相处,不要打扰了吧。 老爷子病种,里头的那对可是亲父子,老爷子病重后,就一直念叨着你爹来。 咱们,给他们一些独自相处的时间吧。” 也不由分说的,拉着连凤丫的手,就将她往外头领。 说是领,却更像是扯。 连凤丫被这李氏还有后来来的二房媳妇子赵氏一同,一左一右地“陪同”着。 她也不动声色,遂了这二人的意思,跟着这二人往屋外去。 那郎中还在外头,她朝郎中打了个眼色,郎中就要跟着进屋去。 连老太太胖硕的身子,摇摇晃晃地挡在了郎中跟前儿:“你是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吧。” 郎中被气得倒仰,他一个郎中,悬壶济世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不客气地驱赶,要是换做从前,他一定转身就走,何必跟着跟前儿受人白眼。 只是今天来时,那酒娘子塞了好些银子给他了,不小一笔数目,这拿人钱财都已经拿了,怎么也不能够事到临头说走就走。 就算是里屋里那连家的老爷子果真没有救了,他也得把一把脉,万一呢,万一还能够救着一命,也算是成全了那酒娘子一番孝心。 里屋头,连大山挨在了床榻前,连老爷子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儿啊,爹想你啊。” 只这一声“儿啊”,就逼得连大山这个七尺男儿的糙大汉子,眼眶发了红。 哽咽着:“爹,没事的,咱给您老请来了全淮安最好的郎中。我这就去把郎中请进来。” “不要去了,没用的,爹的身子骨爹知道,年纪大了,一年不比一年好。咳,咳咳咳……”说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听得连大山这个壮大个儿心都抖了起来,难受地忍着泪:“爹,莫说胡话,叫郎中来瞧瞧。这可是全淮安最好的郎中。” “别走,儿啊,爹现在个,就想和你说说话,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扛不过去了。” 连大山想去叫郎中进屋来,连老爷子却颤巍巍地握住连大山的手,不肯放手。 里屋的情景,连凤丫是瞧不见的。 院子外头 “老爷子的病,可真的这般严重了?”她问这跟前儿两媳妇子。 既然赵氏和李氏愿意拉着她作陪,她总得“关心关心”连老爷子的病情。 赵氏张嘴就说:“病情来的突然,怕是真的不太好了。听说你们一家子要去京城了?要我说,就别……”去了…… 三房的李氏,轻轻扯了扯赵氏的衣袖子,又拉了连凤丫的手:“二嫂子的意思是,爹这病情来势汹汹,如今老爷子年纪也大了。 老人家,病不起。 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了眼。 你爹,到底是连家大房的,无论怎么说,要是老爷子真的就……就…… 那总得大儿子摔孝盆的。 这一大家子,可都得指着大房儿子。 倒是听说你们家要往京城去了,这京城好是好,可要是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到时候鞭长莫及呀。” 赵氏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还是不要去了,那京都城,我瞧着也没啥好的。咱淮安城啥也不缺不是?去那儿作甚。” “这样啊……”连凤丫一脸被提醒得醒悟过来的模样,“是这个理儿。” “是吧,没错儿吧。老爷子年纪大了呀,总想儿女膝下环绕。自打老爷子病了,就开始念叨着大房一家子,说你爹是他最疼的大儿子, 生死没定数,就想多看看你爹,万一什么时候就闭了眼。也好满足了他生前愿望。” “哎……原来老爷子竟是心里都记挂着我们,”连凤丫一脸难过着:“我还说,老爷子偏心眼儿,原来个是我误会了。” “可不是嘛。” 连凤丫看着一左一右的,赵氏和李氏两人这对连襟一唱一和的,她作难过状,还红了眼圈,似乎感动得快哭了。 赵氏和李氏对视一眼,李氏温柔小意,拿了帕子,递给了连凤丫:“快别难受了,瞧瞧这眼圈都红了,婶子们心疼你。老爷子要是看到了,不得心疼坏了。你可是老爷子心尖尖上的好孩子。” “哦,老爷子他也记挂我呐?”连凤丫作势擦擦眼角,也不知那眼角是否真有泪,只是外人瞧着,她得有多伤心。 “是呐,老爷子说他今日不知明日事,就想着人还清醒着,见一见心里记挂的,万一啥时候就……” “我懂,我都懂。按理说,这种紧张的时候,老爷子他记挂大儿子,那是情理中的事。”连凤丫顺着二人话说,忽地就抬起头,问了一句: “老爷子这会儿正跟我爹‘父子情深’吧?” 赵氏心粗,没觉着啥来。 李氏心细,听着这话,品着怎么就觉得有些怪异。 但又看不出哪儿怪异来。 两人点头说:“到底是父子,怎么都有感情的。” “哦,”连凤丫点着头:“照理,老爷子病得两脚一蹬就嗝屁的时候,记挂我爹,就不记挂我阿弟?” “你你你咋说话的?”赵氏听着连凤丫说话粗俗,“啥就叫做两脚一蹬快嗝屁?” 李氏拉住了赵氏,她总算明白,刚才咋就觉得这丫头的话挺古怪,这会儿,就更明了了。 “你可是还记恨你阿爷?”李氏只能联想到这个了,为了打消这丫头的顾虑,苦口婆心正要劝:“你阿爷现在都病了,你还有啥可计较的?” 连凤丫收起了先前的顺从温吞,脸上讽刺笑意一扬: “行了吧,还做戏?” “谁……谁谁做戏了?”赵氏一听,猛地就跳脚起来,不自觉拔高了嗓门儿。 微微挑眉,连凤丫抽回了被李氏亲热抓住的手掌,眉宇之间一丝不耐烦: “做戏都不会做。老爷子自知快不行了,他能想到要见一见自己的大儿子,怎么就能把自己的亲孙子给忘记了?” 呵,只说要见连大山,要不是她强行要跟着来,人家连老爷子“只”见连大山! “都快病死了的,临死之前,“只”见儿子,孙子孙女一字不提? 糊弄谁呢。” 她冷眼扫过这两连襟,两人脸上闪过惊恐和慌乱。 “我……” “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这次又要起什么幺蛾子。”连凤丫眼中冷意一闪:“最好都收起来。敢坏我事,敢阻我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你……”赵氏颤着手指,指向对面那女子:“你……血口喷人!没有的事!” “呵,是不是血口喷人,”连凤丫手一指旁边的郎中:“郎中就在这儿,叫他把一把脉不就知道了? 真是病得狠了,我这就打消了去京都城的念想,从此不再提。 可要是……呵呵,你们自己琢磨琢磨,以后整个连家,在我爹那儿,还有几分信义。” 她蓦地伸手一甩,甩开了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往屋子里去:“老先生,烦请您给连老爷子请个脉。” 郎中“诶”了一声,配合地跟着进去。 刚才个,他听着那些话,也听得七七八八,心中俨然有些明白过来。 连老太太要阻,就叫一旁的谢九刀,大山一样宽阔高大威武的身躯,一挡,任由老太太面色便秘一样,就要打滚撒泼。 “你敢!”老太太见撒泼没用,连忙尖叫道,冲进去想要阻拦郎中。 谢九刀又不是摆设,怎么会叫她如愿。 连凤丫进了屋,站在床榻前,闻言,蓦地一转身,摇摇望着门口一堆人,清澈的眸子里,无一丝惧意,无波无澜: “老先生,把脉!” 敢?……她有什么不敢的!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赴京 李氏说,连凤丫是个跋扈的。 她果然是个跋扈的。 就在刚刚,一切成了定局。 郎中把了脉,面上神色变了变,这哪里是一个快要死的人。 “老爷子的身体好得很,再活二十年都不是问题。” 连大山脸上恸色就僵了,他当然盼着自己的亲爹身体好,可他亲爹跟他说这个谎做啥呀。 连家老宅的人,都涌了进来,一屋子的人,脸上神色各异。 连凤丫向前去,“恭喜连老爷子,郎中都说您,是个长寿的命。” 这是好话啊,可此刻,每个人的脸上神色都怪异的很。 连大山刚刚是急得没了理智,此刻,被眼前这一幕幕,刺激的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他讷讷地望着床榻上躺着的连老爷子:“爹……你这是做啥呀。” 诅咒自己生病,病得快死? 这都是为了甚啊! 连老爷子苍老的面庞,沟壑丛生,浑浊的眼珠子,烁了烁:“……大山啊,爹不是有意欺瞒你的。” 欺瞒……老爷子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终于承认了…… “连老爷子认了?欺瞒!”连凤丫不给老爷子说话的机会,冰着一张脸,怒气微微: “连老爷子,你嘴里还有几分真话呐!” 老太太不高兴了,怼一嘴:“这里哪有你这臭丫头说话的份儿。长者说话,小辈插嘴,没规没矩,那个破家玩意儿的万氏,就是这么教你的? 果然是个没礼数的。” 连凤丫这回是真动怒了,一口一个破家玩意儿,这老虔婆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太太怕是忘记了,咱们,早就已经不是一家子了。 可还记得,当初你们一家子是怎么逼得我们大房的,差点点饿死破屋中? 族谱拿出来瞧瞧,可还有我爹的名字在? 算的哪门子的长者? 我娘怎么样,与你们一家子有什么关系? 我娘至少没教我装病说谎。” 老太太气得捂胸,“大山,你瞧瞧,瞧瞧这混账东西说的啥子话哟!你还不管管?” 连大山心冷了……一次次心软,换来的都是对他妻儿的羞辱。 算得甚呀! “走!咱们走!”连大山一句话都没跟连家人说,招呼都不打,抓住连凤丫的手,扭头就走。 老爷子发了话:“等一等……大山,爹病是假,可念你是真呀!” 牛一样粗壮的大汉,高大的身子,倏地顿在了门口……就因为这句“念你是真呀”。 老爷子也不装病了,利索地爬起身子来,坐在床沿边:“大山啊,”狠狠的一叹息: “这淮安城哪儿不好啊,非要往京都城去。 你要是去了,爹以后可真就见你也难了。” 连凤丫清晰地感受到,抓着她手掌的那只蒲扇大掌,用力地捏紧,她皱眉,手被捏得痛了。 “哎……爹是真老了,要是你们一家子真都去了京都了,……人啊,越老越想腻着儿孙。 你也不要怪爹装病骗你。 扪心自问,爹要是不装这个病,你能来看一看你这个年老体弱的爹吗。” 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连凤丫低头看了看她爹抓住她的那只大掌,微微皱了眉头……就是她,此刻都忍不住动容。 只是……浅色唇瓣,缓缓勾了起来……当初啊,当初多少次是要置他们大房一家子于死地? 那位情真意切的连老爷子,果真是人老了开始念着儿孙了吗? 哈~ “爹,走不走?” 连凤丫抬起头,静静望着她身旁的阿爹,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给她爹分析利弊……心中却已经做出了决定。 假如,这一次,连大山还是“心软”,那……就心凉了吧。 许久不见动静。 她缓缓抽出手,眼中的温度,渐渐凉去。 一只滚烫大掌,狠狠一抓她抽离的手掌,却听到身侧,那高大的汉子,瓮声瓮气:“凤丫,你娘和阿弟,还在家里等我们父女。” 素衣的女子,唇畔溢出了微笑,脆生生应一声:“好。回家吃饭去。” 郎中的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院子。 连老爷子在身后动之以情地声声呼唤他儿的名讳,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宽阔如牛的背影,离开视线里。 出了连家老宅,郎中很有眼色地告别。 连凤丫被她爹牵着,走几步,她缓缓抬起头: “爹,你哭了?” 高大壮硕的汉子,肩膀微微一颤,僵硬地回道:“看错了,爹是大人,咋会哭。” “爹,你哭吧,我知道,你心里明白的很。” “爹没哭。” “爹,你哭,我不笑话你,谢九刀也不会说出去,”女子侧头,问身后跟着的谢九刀:“对吧,九刀?” 后者“嗯”了一声。 “爹真没哭……” “爹,你眼圈都红了,没事,哭又不丢人……” “真没……” “爹,你哭吧……” “爹不哭……” “哭吧哭吧,没事儿。” “爹不……呜呜呜……”壮硕的粗汉,呜咽起来,好久好久,才擦干了泪,瞪着还红兮兮的牛眼,一低头,瓮声道:“你回去可不许跟你阿娘说啊。” “……”连凤丫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狠狠一点头:“嗯!不说!” “你娘这辈子跟着我吃苦,前半辈子过得够苦了。 可再苦,也还有我挡风遮雨。 要是叫她知道,我这堂堂七尺男儿哭了,你娘心里会更没有着落。 家里的顶梁柱都哭了,她不得更害怕……好吧,家里的顶梁柱现在是你……” 往家走的一路上,连大山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好像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连凤丫却听得仔细。 “爹只是不知道,连……老爷子他作甚就要阻拦咱们一家子进京去? 还是其实是要阻拦咱们家竹心进京赶考?就是这般看不得咱这一家子过得好?” 连凤丫也觉得奇怪,怎么就要阻拦他们一家子进京?……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连竹心了。 不让他们一家子进京,是为了不愿意连竹心进京赶考。这也是她此刻能够想到的。 “可竹心也是他的孙子啊!咋就能够偏心成这样!” 连大山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回到家中后,万氏焦急的来问情况,连大山也并没有隐瞒,听得万氏气不打一处来: “咋滴,是不想咱家竹心进京赶考,考取功名吧。” …… 一夜过后 连凤丫以为事情尘埃落定时,又过了好几天。 连家老宅又来人,说得动之以情,只希望一家子人团团圆圆。 只是有了之前那一次连老爷子装病的事情,连大山一家子都冷着脸对连家老宅来的人,没有一个好脸色。 临出发之前的那一天,连老爷子亲自上门来,说是想留着连大山在家里尽孝。 被万氏一句:“咱们大山,是姓连,只是这个连,和老宅的连,不是一个字儿了。族谱里可不早就除名了。” 连老爷子难得的竟然没有生气,至死苦口婆心,劝说连大山留下,享父子天伦之乐。 自然,这件事再无可能,他灰头土脸的离去的。 只是离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连凤丫在那浑浊的老眼中,看到了一丝不甘心。 她微微垂眸敛目,唇边冷笑更深……就这般不愿意他们大房一家子出人头地呐? …… 翌日 连凤丫家里三辆马车,两辆坐人,一辆放了家当。 安九爷亲自来送的。 之前那些筹备的半月里,有捣乱来的连家老宅人,也有道别贺喜来的各路朋友,自然,安九爷是最特殊那一个。 两边交接之后,又制定了她离开京城之后,两人的合作新方案。 总之是,忙得脚不沾地,总算把离去后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出了淮安城,三辆马车悠悠地驶远。 直到看不到那影子,安九爷才领着手下的人,转身回去。 又命人抓了一只信鸽来,信纸塞进信筒子里,绑在了鸽子脚上,大掌一送,洁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去了远方。 “京城居,大不易。且盼她披荆斩棘一路安顺吧。”安九爷站在院子中,望了望碧玺一般纯澈的天空,无声地轻叹了一声,转身,默然回屋……谁的选择,谁的命。 将来……将来又会是怎样? “小小的淮安藏不住她的野心,那样的京都……又有几人,翻云覆雨等闲间?唉……命也,运也,凶险也……”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拦路棺 第四百二十四章 拦路棺 车往京都去,走的是陆路。 万氏还问:“怎么就不走水路,坐船能省下许多时间。” “半月都等得,多几天少几天,也无妨了。” “可是这样陆路,一路上颠簸,珠儿和玉儿可怎受得住?” “我瞧他俩玩儿得不亦乐乎。” 连凤丫指了指正瞪着一双黑玉珠子一般清澈的眼睛,往外瞅着,看什么都新鲜的小丫头。 “珠儿,可累?” 小丫头回过头来,甜甜一笑:“娘,珠儿不累,珠儿才不是笨蛋弟弟。” 连凤丫愕了愕:“怎么玉儿就成了笨蛋弟弟?” “就是笨,就是笨,阿娘瞧啊,这么好玩儿,玉儿他就爱守着舅舅,舅舅读书识字能看书,玉儿他又没上私塾,他围着舅舅也没用。” 连凤丫还没说什么,万氏就笑呵呵地把小丫头抱了起来,“对对,玉儿是笨蛋弟弟,咱们珠儿最聪慧。” 万氏又对着看书的连竹心念叨:“太阳都要落山了,别看了,伤了眼。” 这下子,连凤丫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人家重男轻女,她家,她瞅着,她阿娘和阿爹,平时更向着这丫头。 连凤丫顿时觉得她的玉儿好可怜,心道,还是宽慰宽慰那孩子吧,正转过头去:“玉儿,累了不,娘抱你可好?” 她侧首望了过去,伸手要去抱,那围在连竹心身边专心致志的小奶娃,这才抬起小脑袋,顿时,一双黑曜石一般清亮的瞳子,撞进了她眼中。 连凤丫眼中不自觉露出温柔……瞧这小脸儿啊,她儿子! 不禁引以为傲。 正伸过去手,那小奶娃看着她伸过来的手,抿了抿粉嫩小嘴,奶声奶气道: “娘也累,玉儿不要抱。” 话落,连凤丫心道,总算这小家伙懂得体贴做亲娘的,心里正觉得宽慰,就说:“娘不……”累…… 额…… 她话没说完,小奶娃就当着她这亲娘的面,扭过头去,重新挨着她阿弟连竹心了。 “……”连凤丫张了张嘴,一脸傻愣……好半晌……“娘……”她缓缓侧首,委屈地望向万氏。 万氏只把怀中端坐着的珠儿搂抱得亲亲蜜蜜,陪着小珠儿数着“虫虫飞”的童趣歌谣。 “……”连凤丫侧身幽幽看向了正读书的连竹心,后者始终埋着脑袋,没理会她。 她只得默默掀开了车窗帘子,车外,谢九刀骑在高头大马上,她弱弱喊一声:“九刀……”她被一车厢的人嫌弃了…… 话未落 马车陡然急刹,车里一阵晃动。 马儿嘶鸣声急切响起,连凤丫话哽在喉咙里,眸子剧烈地收缩,一手下意识地捏紧:“九刀!外头什么情况!” 万氏也察觉不对劲,一把搂紧怀中的小姑娘,连竹心飞快丢下手中的书册,也把一旁的小奶娃紧紧抱住。 可他自己个儿也才是个十岁的娃。 一时之间,这车厢里,众人都心惊起来。 外头传来连大山的焦急声:“别出来!”是从前面那辆车里传出来的声音。 间接还有褚先生的警告声传来。 连凤丫动了动,伸手便搭在帘子上,蓦地一只手,陡然抓住了她:“别去,凤丫!” 连凤丫垂头,扫向那只手,她阿娘的手,“娘,你的手好凉啊。”冰凉冰凉的:“别怕,阿娘,有我。” “你别出去!外头自有九刀应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别出去。” 若是平时,连凤丫或许会对万氏晓之以理,但是今天,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手腕上那只万氏的手掌,正在颤抖。 她伸出手去,搭在了万氏的手背上,缓缓道:“娘,您也说了,有九刀在,还有江老爷子,没事儿的,我就出去看看情况。 要是九刀和江老爷子都不顶用的情况……娘,咱们就算是躲在车厢里头,也无济于事。 松手吧,我且去瞧瞧外头什么情况。” 万氏哆嗦着唇瓣,想要说什么,却撞上了自家闺女儿坚毅清澈的眸子,她,缓缓松开了手掌:“你、你、你瞧瞧情况就回来。” “好。” 连凤丫掀开了车帘子,走了出去,那身后的帘子晃了晃,又落下,遮住车里一车厢的老老小小。 下车,快步上前。 谢九刀和江老头儿已经站在车马前头。 一见连凤丫过来,谢九刀大掌一伸,手指一指,“是棵倒下的树,拦住了路。” 连凤丫瞧了去,就在离车马不远处,一棵老树倒在路中央,横梗在路道上,人可爬过去,车马是走不了了。 万氏拔高的声音,从后头车厢里传来:“凤丫,是什么情况啊?” “没事儿,娘,就是一棵拦路的树,倒在路中央。”连凤丫侧首,故作轻快地说道。 车厢里,万氏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以为遇上匪患了。还好还好,只是一棵老树,挪开就行。” “是,挪开就行,您可别下车了,没事儿。” 连凤丫说完,扭过头的那时候,清澈的眸子里,却是无比慎重谨慎。 “怎么办?”谢九刀低声在他身侧女子耳边问,一双牛眼,同样不敢松懈。 连大山也在车外,“我去把树挪开。” 说着,就要上前,叫一旁的江老头儿一抓肩膀,也不知江老头儿哪儿来的大力气,那么大大块头的庄稼汉,愣是没有一点儿反抗的余地,被抓得“丢”到了身后去。 正是这江老头儿一抓一丢的时间,恰逢这眨眼瞬间,一个很大的东西,被砸了过来。 谢九刀立即护在连凤丫身前,满身戒备。 待那东西落地,发出一声巨大声响。 “哐啷——”一声 就在连凤丫一行人身前不远处,一口黑色大棺,稳稳横在路上。 连凤丫陡然眯眼……来者不善! “装神弄鬼!”谢九刀冷哼一声。 突然南侧有一道声音喝道,“有人叫我们给酒娘子连大家带一句话。” 连凤丫伸手推开了谢九刀,露出了面:“我不想听,请回吧。” “怕是由不得酒娘子。”那道声音杀意浓浓。 连凤丫袖中手掌紧紧捏着,眯眼道:“阁下是认为我连凤丫是任人摆布宰割? 无论是谁背后指使,我连凤丫奉劝各位一句,要么,现在转身就走,此事我不计较。 要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今日就算不得善终,各位也别想安然脱身!” 万氏抖着声音问:“凤丫,是不是……咱们,咱们遇到匪患了?” “娘,没有的事,安心呆在车里。”应对万氏时,她声音柔和几许。 只是再面对外面一群藏头露尾来者不善的,她眼中杀意已起。 “呵呵,酒娘子好大威风,只是,这威风也只能再耍一二刻时间。 买你性命者,要我等带话,既如此,才与你废话许久。 否则……杀了便是!”那声音重重冷哼,蓦地话锋一转: “你且听好,既然酒娘子连大家离开了淮安地界,那就是尔等死期将至!” “酒娘子看到了吗,那口黑棺,就是为你一家老小准备!” 话落时,突然黑影丛丛,训练有素,杀了过来。 连凤丫呼吸一滞,眸子剧烈收缩! 这一幕,让她想起上一世的刀枪剑影! 这一幕,何等熟悉! 上一世的枪林弹雨,上一世她便是……这些杀手之一! 是了! 这些人是真正的杀手!死士!是拿人钱财就办事的“专业人士”! 是谁! 是谁要她一家老小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连凤丫没有想明白,是谁,但,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做出决定。 眸子冷得像冰,脸上,寒霜如雪,向来没有血色的唇瓣,没有一丝犹豫,两扇唇皮一张一合,喝: “一个不留!”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是谁买凶杀人 第四百二十五章 是谁买凶杀人 这一次,她没有客套地问江老头儿能不能应付,谢九刀打不打得过,这一次,她不考虑成败,杀一个是一个! 只因为,“一个不留”是她此刻所想! 血雨腥风,只随着她这四字一出,刀光剑影瞬间起。 素衣的女子,看起来平淡的面庞上,不起波澜,一片平静,唯独,那双藏在袖中的手掌,手心里,满是冷汗。 时间点滴过去,天色暗淡昏昏。 一切,落幕。 四野之下,血气弥漫,老鸦飞来几只,落在横梗在路道中央的那颗老树树丫上,嘎嘎叫唤。 连凤丫上前,一脚踹在死士头领的胸口上,这一脚,踢得那本就剩下一条命的死士头领,重重地咳嗽吐血。 “还没来得及谢谢你的厚礼,礼,我收下,不过,是给你用的。”话落,一脚狠狠碾压在那人胸口上,她声音冷得像冰: “我最恨别人拿我家人威胁我。记住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到了地府,尽管去跟阎王爷告状。 但你记住,就是死士,接了任务,也守着一条。 罪不及家人!” 上一世,她也是接任务的活刀子,可再无恶不赦的人,也从不累及他们的家人。 那死士喘着大气,听到她这话时,不禁瞪大了眸子,死死盯着女子那寡淡却比他还血腥气的面孔 我……咳咳咳咳……我从没……咳咳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咳咳咳,会,会栽在一个乡野村妇的手里……咳咳,不,不,你绝不是乡野……” 随阵阵撕心裂肺的咳血声,断断续续说着话,这人再也没有出过声儿了。 夜色已深 “怎么处置?” 谢九刀问。 “烧了。” “不报官府,只怕会惹麻烦。” 连凤丫冷笑道:“一群没有身份的人,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杀人的死士,一把火烧成灰,也没人会去报官寻人。” 江老头儿丢过来一个物件儿:“红楼的杀手。丫头说的没错,烧成灰也不会有人去报官寻人。”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身份,明面上都是消了户籍的“死人”。 “红楼……那个收钱杀人的组织?” “就是那个红楼。” “到底是谁要杀我?” 这个问题,不光是她不明白,谢九刀和江老头儿一样想不通。 旷野山道,一把大红,烧了一切。 连大山早早就被连凤丫赶到了万氏和孩子们的车厢里,张二鱼始终把守在万氏的车厢外,不光守着万氏和连大山不出来,也守着这一车子的人,不要掀开帘子,看到这样血腥的一幕,见到……当家的大娘子毒辣的一面。 只是,今日过后,张二鱼的心里,又对那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子,有了一种敬畏。 路到慢慢,车队再次前行去。 身后焦烟越去越远,车马往前行。 车厢里,却再也不复白日时候的热闹。 万氏搂着珠儿,静默不语。 竹心放下了书册,牵着玉儿的小手,坐在一旁。 连凤丫沉默了许久,下一刻抬了头: “娘,对不起。吓着你们了。” 万氏才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今日外头发生的事儿……娘,一字都没有听到。娘和竹心,捂住了珠儿和玉儿的耳朵。” 连凤丫眼眶顿时一涩,“娘……” “娘知道,你是要保护咱们一家人。凤丫……你没错。你软了,匪患就会杀人越货,娘现在指不定就是一具死尸。这一大家子,只怕也……你从匪患手里,护住了一家老小。凤丫,你没错。” “娘……”连凤丫一下子扑进了万氏怀中,万氏嗔怒道:“怎么还像个孩子,这样撒娇,你把珠儿都挤开了。” 连凤丫忙要挪开身子,一旁小姑娘奶声奶气叫一声:“娘都哭了,珠儿就暂时把阿奶让给阿娘。 阿娘躲在阿娘怀中,珠儿躲在阿娘怀中。就让笨蛋弟弟和小舅舅两个臭男人抱在一块儿吧。” 这奶声奶气的小声音,惊得连凤丫差点儿坐起,“珠儿,谁教你说的什么‘臭男人’……” 马车外,谢九刀听着车厢里传来的声音,勒马的缰绳,稍稍松了松。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入京 第四百二十六章 入京 京都居,大不易! “这里……就是京都城了?”一番车马劳顿,一家人总算是进了京,城门比淮安城的更敞亮,更宏伟。 入了城,万氏欣喜地拉开了车厢窗帘子,够着脑袋往外瞧,一旁的珠儿已经跳了过去,小脑袋往外伸,望着繁华街道,热闹非凡。 满满都是好奇心。 就连一向稳重的玉儿和连竹心,也管不住孩童骨子里的好奇,透了了窗帘子,将外头的一切看入了眼。 连凤丫掀开了车帘子。 万氏扭头问道:“干甚去呀?” “娘,我出去透透气。” 她掀开车帘子,一步踏出了车厢外。 便站在车厢外的车板子上,眺眼望去。 她在找,找什么人。 环伺四周,袖中的手,便紧紧捏着衣角,久久不愿意松开。 张二鱼问她:“大娘子,您看甚呐?” 连凤丫没有说话,一双眸子,清澈异常,却在人群之中,不停地穿梭。 那人说,她入京那日,他亲自来见。 那人说,五年之约,只要她能入京来! 那人说……! 呼吸有些着重,胸口跌宕难平……那人说的,都是……放屁! 人流许多,人潮如许。 就是不见那人说的“亲自来见”! 她不走水路,转走陆路,为的便是,让“酒娘子连大家入京”的消息,能够早早传到京都城来。 酒娘子连大家尚且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但以她这几年来经营,在苏淮地界上,在酒行商圈,盐商之中,也算小有名声。 她一家入京,无论是通过走商,还是酒行和盐商之中,必定是要传到京都城中来的。 那人……那人有足够的时间,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一瞬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为那五年之约,这些年来,她步步筹算,事事小心经营。 如今,终于有了足够来京都城的资本! 那人……却毁约了! 失望、愤怒,泄了气的球一样,如同学子寒窗苦读十年,却遇到皇帝老儿宣布,从今往后,不再科考,就如同是那样的心情! “大娘子,快进车厢里吧,站在车板上,危险呢。”张二鱼劝说着,那依旧一身素衣的女子。 却见那女子,根本不曾理会他,只是一双眼,不停在穿梭的人潮中,流转而过。 “大娘子,您这是在找什么人吗?” “哈……哈……我找什么人呢?到底是什么人呢?”连凤丫忍不住笑了起来,旁人却听不出一丝轻快的笑意,这笑,却让人头皮发麻起来: “你问我找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呢。”女子轻声低喃。 张二鱼呆傻住,这是什么回答? 谢九刀却已经猜测出一些来。 他不作声色,只把手中马儿缰绳拉紧一些。 有三人突然行来,为首那人,打扮干练,问:“敢问,可是酒娘子连大家的车马?” 连凤丫蓦地望去,沉吟片刻,道:“请问阁下是?” “我家主子爷让小的问一句,酒娘子连大家可是为了赴那五年之约而来?” 连凤丫心头一动:“你家主子爷是谁?”她蓦地匆促问道。 “主子爷就是主子爷。”为首那人,仰头道,那身气派,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厮,“既是酒娘子连大家赴约而来了,主子爷说,连娘子想知道的,定然会叫您知晓。 主子爷还说,既当年他许诺五年之约,连娘子进京那日,亲自来迎,他自当是践行诺言,亲自来迎,主子爷说,他不曾毁约。” 那人不待连凤丫再说什么,一躬身:“既小的话已经传到,连娘子请便,某,告辞。” 不卑不亢,便领了那身后两个小厮,转身,同离去。 连凤丫猛然醒悟过来,站在车板上,飞快地环视四周,她必要将这周围四野,全部都一一过目……那人说,他不曾毁约,当年许诺五年之约,亲自来迎,他自当践行诺言,亲自来迎——那人定然是在这周围附近! “大娘子,危险!”张二鱼连忙甩了手上赶马的鞭子,一把搭在连凤丫不小心踩空的脚上,幸好有他手掌托着那只踩空的脚,否则,连凤丫就摔下马车去了。 连凤丫来不及道谢,一双眼,不停穿梭在四周……没有!没有!!都没有!!! 在哪里? 藏在哪里! “走吧,大娘子想要见的人,若是不想大娘子见着,大娘子定然是找不到的。”谢九刀从旁说道。 连凤丫紧紧抿着粉唇,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稍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时:“你说得对,他若不想见,便有千万种办法,叫我见不着。” “走吧,找家客栈,且先住下。” 连凤丫进了车厢,万氏来问:“凤丫,刚才个外头是?” “没什么事。娘,不必担忧。” 她话落,便不想再多说什么。 却没见到万氏眼中越发的担忧起来,藏不住的担心着。 马车悠悠,随着人潮,顺着街道,往繁华深处去。 不远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墨色马车,玄黑的车身,低调得很,只尺寸,比寻常马车大了些。 若是不曾在意,只以为和平常人家用的马车差不多。 车厢里,另一番光景,做工用料装饰,样样都不简单。 一只修长的手,松开了车帘布,帘子晃了晃,落了下来,又把车厢里遮得秘密不透风。 “陆平,那两个孩子,四岁了吧。”车厢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车板上坐着,赶车的陆平,执鞭的手,顿了下,半晌,压着声音,瓮声瓮气:“是,四岁了。” “嗯,四年。” “爷……您有何打算?是将……召进宫?” 陆平低声询问道,他亦没有想到,那样一个平庸的村姑,有朝一日,会从那山里头,堂堂正正地进了京。 京都城,是什么地方? 那是到处喧嚣繁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岂是,岂是她那样的人可以来的地方。 便,格格不入。 本该是如此的,可是,如今再看,那女人,堂堂正正举家进京,却好似,也有了那个资格。 只是如今那女人带着那两个孩子进了京……这今后,不知又是怎样一番风雨。 “爷,此事,必须早做打算,毕竟那女……连娘子可是带着那两个孩子进的京啊!!”重要的不是那个粗俗的村姑,更麻烦的是那两个孩子。 “陆平,你可知,当初,孤与她相约,五年之约?”车里,男人却没有理会陆平的问题,反倒风马牛不相及说道: “五年之约,如今不过四年,陆平啊……你说,她便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要见孤?那这四年里,这女人心中,岂不是装得全是孤一人?” “……”陆平哑口无言……这,这还可以这样曲解的?这是重点?……这很重要? “爷,那女人……连娘子她只是想要追……”寻真相…… “甚好!”车里之人,果断喝一声,竟是将这件事的性质都给变了去。 “……”爷,您高兴就好。 陆平埋头,他只觉得沮丧……甚好?甚好个什么呀。 是那女人四年里,心里都装着爷,甚好呐? 还是那女人迫不及待想要见也,甚好呐? 甚好?甚好个……! “爷,连娘子出身卑陋。”陆平不得不提醒道:“只怕……”皇家难以容得那女人。 “无妨,她既已经来了京都,也就不必再回去了。”车里,二爷垂眸,清淡的眸子无波无澜,薄唇缓缓地勾起……也回不去了。 四年……四年!二爷闭上了眼,那年与她相约五年之约,不过是那时那景,说是戏言,也不为过。 只是后来,他在高处,看着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分努力,每一分挣扎,后来,才对那五年之约,渐渐认了真——如今,她当真做到了! 车厢里,闭眼假寐的二爷,唇瓣愉悦地勾起……此刻,他心甚悦。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接生婆子 第四百二十七章 接生婆子 连凤丫一家暂且寄居在同来客栈里,第二日去收拾妥当,去拜访了太傅府。 闻老先生一见竹心,便差点儿老泪纵横。 颤着手,抚摸着连竹心的头顶:“好孩子,好孩子。” 罗管家更是高兴得忙前忙后。 一顿午饭后 老太傅问:“可有住处了?” “昨日抵京,住的同来客栈。” “既暂且没有住处,先到老夫这里来。 府上空屋多,我平日一人闲惯,你一家来住也无妨。” “本该是高高兴兴领受老先生好意。 只是当下,”连凤丫微微抬了头,望向老者:“时机不对。” 闻老太傅闻言,一顿,下一刻,轻笑了起来:“倒是你谨慎,老夫莽撞了。” 见闻老太傅明白了过来,连凤丫也会意一笑:“只是我一家刚入京,第二日就住进了太傅府,只怕惹人注意。” “可有相中的宅子?”这是在问,购买宅院的事情。 连凤丫听出来了,闻老太傅的用意,顺势问道:“老先生可有合适的推荐?” 闻老太傅眉心一挑……就喜爱与心思惠达的人说话,不必坠叙。 “叫罗管家帮忙看着点儿,有合适的,便做个中间人。” 这便是应答下来了。 连凤丫也少了一桩心事。 说是让罗管家帮忙看着点儿,可不出二日,就已经送来了消息,说是柳南巷子那边的一个宅院要出售。 当天便约见了介绍的那人,去看一看房舍。 院落比之淮安城的那个要大。 万氏看得眼热,“只是贵了些。”她又心疼银子了。 连大山只管笑呵呵,不发表言语。 “这可是之前一家富户老爷家的院子,这富户老爷一家子举家南迁,这才急着卖宅子。 这宅子地界又好,院子又宽敞,瞧瞧这格局,大娘子是见过世面的,知晓这宅子若不是卖得急,可不止这千两银。” 千两银子买宅子,确实贵了些,但介绍的这人说的也对,这宅子在京都城里,占了个好地界。 无论格局还是院子的布局,都是相当不错。 “就这个价,签文书吧。” 万氏一把拉住连凤丫:“凤丫她爹,你也劝劝,咱们一家子,作甚要这般好的宅子? 够住就行。 我瞧着这宅子也不是那般好,瞧瞧,瞧瞧这前后的院落,这般大,咱们一家几口人,才要住几间啊。 这不是空落着,白白浪费嘛。” “阿娘,你刚才可说了,这宅子好,看着就心喜。” “可……” “哪儿大了?到时候找了人牙子,买些奴仆家中使唤,也就不显得宅子大了,”连凤丫一边说着,一边往连大山那儿看:“阿爹,你说是不是啊?” “对,对,对对对。” “对个啥呀!”万氏拿连凤丫没辙,狠狠朝着连大山杏目一瞪:“对,对?对个啥!还买奴仆?可不要钱的?” “那……不对……?”连大山憋红了脸,这他左说也不对,右说也不对。 可是急坏了。 “就这宅子。”连凤丫也不啰嗦,从袖中掏出银票子,一叠的银票子就塞进了介绍的人手中:“您给数数,数目可对。” 那人接了银票子,顿时脸上笑得花儿开:“对,对,都对。” 这下万氏无论说什么,也没有道理从别人手里去抢银票子了,两方又签了文书,换了地契,“趁时间尚早,去官府备案好?” “好,好,大娘子说什么都好,这就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连凤丫一家子在京都城里,有个落脚点了。 又叫了褚先生:“明日起,得把宅子收拾收拾,再采买一些物件儿,我瞧宅子样样好,就是家具什么的,都空缺着。” “好,就按照当家的说的做。” 翌日 一家子人,都一起投入到了置办新家具,打点新宅子的事项中去了。 但总归有珠儿和玉儿在,万氏就是千不愿万不愿,也得留下来客栈里,守着两孩子。 又用了七日时间,才把新家具的置办了七七八八,一家子搬进去住的那一夜, 万氏舒了一口气:“咱总算是在京都城的地界,有了住所了。” “还是自个儿家住的舒适,客栈再好,可比不上。” 连大山憨憨笑说。 万氏立马又想起那大把银子花出去了:“是舒适,千两白银,能不舒适?” 一脸的心疼样。 一家和乐,却不知,之词胡同,那里是勋贵聚焦的住所,其中一家高门大户的勋贵人家 此刻,却另一番场景。 “蓝嬷嬷,当真像极了?”一个雍容老太太,此刻面上却没了平时的肃然,正焦急地抓住自己的贴身嬷嬷。 “像!像极了!” “当年接生的婆子找着了?”老太太紧张起来。 “找着了,人就候在外头。” “快,快去传唤那婆子进来。” “老夫人别急,我就去唤她进来寻话。” 外间候着个年岁也不小的婆子,婆子被人请了进去。 不知问了什么话,出来的时候,是被两个粗使婆子迎到了这个院落一个不起眼的偏房里:“可藏好,平时莫出来走动,自有人给你送饭送吃。 在这里,自是能保你性命,若是你这婆子自己挨不住寂寞,跑出来露了马脚, 没了性命,那时可不要怨。 我家老太太是个心好的,才把你藏着,护你一命。” 那接生婆子白着脸,不敢说甚,只管把脑袋点的飞快。 院落主屋里,老太太垂着心肝,“造孽!造孽啊!” 蓝嬷嬷一旁劝说:“可不要气坏身体,老夫人且歇下吧,我使人点上安神香。” “不!”老太太蓦地转身,一脸恨恨:“去,去书房把老太爷请过来!” “这会儿,老太爷怕是已经在书房歇息下了吧。不若明日……” 话未说完 “现在就去请!”她,她等不得明日了! 蓝嬷嬷无法,挑了灯往老太爷的书房去找。 “老太爷已经休息下了。” “老夫人那里有急事,通传一声吧。” 屋内,烛灯挑起,传来苍老的声音:“外头是蓝嬷嬷?” “是,是,老夫人请您这会儿就过去一趟呐。” 屋内 老者白发半生,闻言,蹙了下寿眉,爬起了身:“知晓了,老夫更衣就来。” 夜半无人声 老太爷悄然进了院。 老太太见到来人,顿时站起身,冲着老太爷,面面相望,却是哭,哭得伤心又恨恨。 “芸娘为甚哭得这般伤感?” 老太太双眼红通通,看了老太爷好半晌,忽地! “老爷子,咱们养了半辈子的贼儿啊!” 话落,老太爷原本不慌不乱,一下子惊得一跳,愣愣望着哭唧唧的老太太:“芸娘,你,你刚刚说……什么贼儿?” 老太太擦了眼泪,把前几日在街市上撞见的一桩事情说了。 “你若不信,那接生婆子还在我院子里。” 老爷子到底是比老太太沉稳:“去使唤那接生婆子来。” 不多时,婆子来了,又在屋内诉说当年事情。 老爷子听得脸色铁青,屏退了接生婆子,一下子没站稳,坐在了太师椅上: “此事,此事还不能作数,都是那接生婆子一个人的话,又无对峙。” “怎么就无对峙! 当年我生下大儿的时候,隐约瞧了一眼,看见大儿屁股蛋上的胎记。 但我那时候产后虚弱,再后来给大儿洗浴时,却再也没见大儿屁股蛋上那个胎记。 我只当我太累,看错眼了。 可如今,这接生婆子的话,却吻合了我当年所见! 我大儿出生时,屁股蛋上,果真是有那个胎记的。 若果真事态是最坏那种,咱们养了一辈子别人家的种。 可咱们老夫妻的亲生儿子,岂不是在别人家受苦受累? 老爷子,当年那户人家,可是穷困的很,若非是我被风雨阻了路,借用他家生子,后又给了些银两,那家人当年便要断了粮。 这样的人家,若是果真,果真狸猫换我儿,他们家能够做出这种事情,又怎么会善待我大儿?” 老太太哭红了眼,这些年来,老太爷还没见过老太太哭得这样伤心欲绝。 老爷子苍老的面庞上,一丝动容,浑浊眸子,闪烁不定:“且先去打探一下那一家子的情况。”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身世 第四百二十八章 身世 又过几日 万氏刚买菜回来,就看到有人够头够脑地在她家门前徘徊。 “你找?” 她话刚说完,那婆子就走了。 万氏摇摇头,推了院门进去,边走还边往后头瞅。 “娘,你看甚呐。” 万氏撞见刚刚出院的连凤丫,嘀咕道:“也不知怎地回事,这几日,老有人缩头缩脑,往咱院儿里瞅。” “什么样的人呐?” “都是些有了年纪的婆子。穿着打扮像是讲究人家的奴仆。” 连凤丫“哦”了一声:“咱家刚搬过来,许是附近邻里主人家,使唤了底下的奴仆来打探打探底细。” 这也不奇怪,这个时代,邻里之间,多半要知晓一些底细的。 不然谁知道,自家邻居住了什么人,没得以后犯了什么事儿,万一还被牵连呐。 万氏听着,好像是有道理。 可她这心里啊,就是总觉得不安生。 “阿娘,且放宽心,这里是柳南巷子,住的原本就是富庶人家。多些讲究,不奇怪。”连凤丫又说起: “既然来了京都,生意还是得做起来。 前几日,我与褚先生一道,刚先买下一家店铺,用作这京都城惠民酒坊。 咱们该卖酒还卖酒,该卖皂还卖皂。 从前是在苏淮卖的,现在得在京都城立了脚跟。 也就是今日得闲,过两日,铺子里打点好了,我还得忙其他事情。” “娘晓得,只是凤丫啊,在这京都成里,可不比淮安城,娘这心里,怎么就是不安生呐。” 这边说着话。 连大山从外头推开院门。 进来时,一脸郁郁不得开心。 “爹,你这是?”连凤丫就纳了闷儿了,怎么她阿爹阿娘,这一前一后进院子,都一脸的郁色。 连大山甩了手,走进几步,母女二人这才看到,“她爹,你咋受伤了?” 连大山连声叹气说:“倒霉催的,街市上遇到斗殴打架的,我躲着他们走,也不知怎么那刀子就朝着我心口刺过来, 好在从前种庄稼的本事没有丢,力气大给甩开了,不然今日怕是真浑浑噩噩丢了性命。” 万氏连忙让褚先生去请郎中来。 连凤丫说:“我去请。” 出了门,一路朝着永安堂去,请了郎中,回来路上,她却蓦地停住脚步:“老先生先进院子去,我娘候着我爹身边。我还有些事情。” 她停在巷子口,左右看了看,眉心蹙了起来……是她多心? 怎么觉得有人跟踪? 偏偏谢九刀今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左右并没有找到什么不对劲的人,她才提步进了巷子去。 一个五大三粗,江湖气息极重的汉子,凶神恶煞地出现在巷子口,往里瞅了一眼,转身就走,手里还捏着一把杀鱼刀,正往下滴血。 这位凶神恶煞的大汉一路向西,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子里,推门而入:“请大老爷责罚,属下办砸了事儿。” 破落的院子里,一个穿着打扮讲究的中年人,抬起黑沉沉的脸:“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左右只是一个种田的庄稼汉! 你还能做些什么!滚!” 莽汉连忙退去,破屋里,这中年人,实在是与这破旧的院落格格不入,袖中手掌,捏得咯嘣作响,一双眼,阴沉沉的望着破旧窗户。 掌心蓦地摊开,一张信纸,赫然其中。 “该滚的不滚,不该来的倒来!哼!”那穿着打扮尽是讲究的中年男子,重重冷哼一声,撕碎了手掌心里那信纸:“讨债鬼!”偏偏他还不能够不管。 那中年男子,面色如鬼,恶狠狠咬着后槽牙! …… 那边柳南巷子的连家,请了郎中去,消息却传回了之词胡同。 老太太捶胸口:“老爷子,我坐不住了!不管结果如何,咱们使唤人去柳南胡同里走一遭,验证一下可不就知道! 你瞧瞧,瞧瞧啊,他受的是刀伤,刀伤啊!有人,要杀他!” 老太爷原本还沉得住气,被这一句“有人要杀他”,惊得一时失神。 站起身,蓦地叫人来:“去,找个可信的下人,去柳南巷子里,该说的说,该验证的验证。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至少也比现在不能够确定那大儿身份的好。 老太太连忙去找人来。 “记住!悄悄着,悄悄着,别叫人发现,动静小一些。” …… 柳南巷子 连大山和万氏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突然敲门,她家开门就闯进来的两个婆子和两个小厮。 蓝嬷嬷进了院子,左右扫视一圈,视线定格在了连大山的脸上。又落在万氏脸上,微微蹙了蹙眉。 万氏被人莫名嫌弃,心中顿时不爽利,这些人莫名其妙闯进她家来,却对她一番嫌弃。 蓝嬷嬷没有理会万氏,只是注视着连大山,她办事倒是爽快,“借一部说话,连老爷。” 连大山一阵莫名,连凤丫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 就看到这一群陌生人在自家院子里。 那蓝嬷嬷自然也见着了连凤丫,这几日,家中对着这连家,打听了许多,还送信去了淮安那边,使人打听了连家老宅。 果然这连家大房在连家老宅过得当牛做马的日子,老太太得知消息后,越发觉得,当年两家孩子被对调了。 否则,那连家老宅一家子,对待自己亲儿子的大房,怎么会如此苛刻不当人看。 自然,也打听了其他事情,这其中,最多的,就是这酒娘子连大家的名号。 这酒娘子连大家的名号,若是放在普通人家,那是添光的事情,可若是这大房的连大山果然是老太太当初的亲生子, 那这连家的姑娘,可就真的上不了台面了。 克死夫君,和离书,寡妇,又带两个拖油瓶,年岁小小,抛头露面,行商贾贱事,放在勋贵人家,是丢脸的事,要被吊死的。 蓝嬷嬷稍稍冷了冷脸。 “你是哪家的?”连凤丫淡淡开口问,那蓝嬷嬷将一切不放在眼中的态度,自然她是瞧见了。 这些人来的蹊跷,她必得问清楚。 “姑娘暂且莫问,有一桩事,却是大得不得了。”蓝嬷嬷绕过连凤丫,便走到连大山跟前,“连老爷若不请了我这婆子进屋再说?” 万氏本就受了窝囊气,又听到对方拿大,顿时就气得要跳起来赶人,被一旁伸出的手拦住。 连凤丫朝着万氏微微摇了摇头……对方来的蹊跷,不知内情,她很被动。 连大山朝着她这边看过来,她朝他微微点头。 这一切,却被蓝嬷嬷看在眼中,蓝嬷嬷眉心蹙得更紧……好生,没得规矩! 姑娘家,做起当家做主的顶梁柱的主了。 “嬷嬷请。” 连大山示意道,领着蓝嬷嬷进了屋。 万氏和连凤丫随后而到。 那蓝嬷嬷看到,只掠过她们母女,就把当年她家老太太的旧事说给连大山听。 不得不说,蓝嬷嬷做事不拖沓,不多时,就将来意、当年旧情,全部都说了清楚。 屋子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连凤丫可不知道她爹屁股蛋上有没有胎记。 但是看着万氏苍白的脸色,和震惊的神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连大山听闻蓝嬷嬷的话后,一直张着嘴巴,呆滞地好半晌没法阖上。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臀。 “我、我……” “连老爷,为了知晓当年真相,还请连老爷配合我们府上的小厮,检验一番。” “不!不要!”连大山蓦地受了惊一样,大声叫道,跳到万氏身边,好像那蓝嬷嬷是要害他。 连凤丫心中有数了,怕是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此刻也恍然明白过来,难怪,难怪同为连老爷子连老太太的孩子,大房受尽了苦楚委屈。 难怪! 难怪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杀人灭口触怒连凤丫 第四百二十九章 杀人灭口触怒连凤丫 蓝嬷嬷要来验证,连大山憋红了脸,就是不肯,甚至一向老好人的好脾气的连大山,甚至罕见地发起脾气来。 蓝嬷嬷没辙,这才不得不暂时低一头,望向了一旁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的万氏:“且劝劝吧。” 万氏只是瞧了一脸抗拒的连大山一眼,就回绝了蓝嬷嬷:“我家大山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他。” 蓝嬷嬷闹得个没脸,可再在这儿呆着也不是办法,只能无功而返。 她回去后,禀明了情况,“虽没有亲自验证,但瞧着那一家子的神态,像是被我说中了。” 老太爷苍老的面庞,一下子委顿了下去,“他说他不肯?” 蓝嬷嬷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老太太已经哭的两眼红肿。 老太爷心烦意燥:“不肯?不肯??怎么会不肯?”若是真的,他难道不晓得,自己就是伯爵府上鼎鼎尊贵的身份? 那绝不是泥腿子出身可以比拟的。 老太爷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遇上这种百年罕见的大好事,还不肯的。 他老眼烁了烁,只道:“我来想想办法。” …… 当夜,柳南巷子里遭了贼。 子夜时分,连家宅院突然之间灯火通明。 连凤丫批了一件披风,就大步往池塘边走。 脸色难看得发黑,灯火映照下,熠熠散着诡异的嗜血。 她袖中手掌,沾满了鲜红的血,血液随着她从屋子里一路走到院北池塘,已经风干许多,只留下满掌心的黏腻。 “说!谁人派你来!”刚到池塘边,立在那被谢九刀制服的黑衣人身前,她屏着呼吸,此刻恨不得要杀人! “老爷伤势可重?”谢九刀瓮声问,手掌如铁钳,攫住那黑衣人,一点儿都不放松。 “张二鱼已经去永安堂了,血流了不少,只伤着背脊骨,不知具体如何,” 她上前去,眼中冷意如霜:“谁派你来的。最好别耍花招。” 那被谢九刀钳制住的黑衣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连凤丫唇边绽出笑,“呵,还挺横。” 话落,抬掌猝不及防,“啪——”的一甩耳光,“说不说,都不重要。” 拾起谢九刀的刀,下手狠辣,一点都不曾犹豫,就废了那黑衣人的四肢, 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毒妇!你这个毒妇!” “吵死了。”连凤丫面无表情,伸手又卸了他的下巴。 那人这才惊恐万分地瞪着面前的女子,这女子模样寻常,打扮也寻常,身形纤细娇柔,怎么看都是寻常人家女子。 可寻常女子,怎么能够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断人四肢,卸人下巴。 何况……手法竟如此的熟练! 好似这种事情,她常做一样。 此时此刻,方觉后悔,可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啊啊”的叫着……我坦白,你杀了我吧,废人一样活着,我给我一个痛快。 那黑衣人眼中惊惧,似乎就在朝她祈求。 却只见那女子眼皮子也不眨一下,淡淡扫向他自己: “你是想说话?” 那黑衣人连忙点头如捣蒜。 连凤丫淡淡一笑:“算了吧,你是谁,我不想知道了。至于谁人派你来,我也不想知道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今夜无眠 第四百三十章 今夜无眠 说来,有些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有些事情也不是她第一次做。 腌臜的那些,她也不是第一次。 夜深人静,之词胡同,一个破麻布,裹着个软绵绵的人身子,有艺高人胆大,直接越上一个高门大户,丢到了那户人家门前去。 解开了破麻布,露出一个人影,苟延残喘,出气多进气少。 谢九刀飞快把那地上趴着的人,折了的四肢咔擦四声,接了上去……这看似好像手脚能够动了,却是虚的,即便这人大难不死,以后养好了,手也只能拿一双筷子吃饭而已,再也提不起重物。 做完这一切,谢九刀大掌重重朝着门拍去,砰砰砰——,巨大声响,一道黑影一闪之下又无影无踪消失。 院门打开,里头的人看到的就是挨着大门,一个趴在地上的黑影。 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地上那人是费尽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爬到他家来求救的。 谢九刀没有走多久,就听到那大宅内一阵嘈杂声,他扭头,往身后瞅了一眼,那间刚刚他才“拜访”过的高门大户,顿时灯火通明。 不知点了多少火把,把那一整个宅子照得灯火不歇,映得半边黑沉沉的夜色如同火烧一般明敞。 粗犷的大脸上,面无表情地一回首,那九尺高的壮硕身子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不必去看,用脚趾头去想一想,也知道,今日,那家人该是怎么样的鸡飞狗跳。 他也问那女人,为什么不挑明了,那女人冷笑着:“让他们狗咬狗,才没有时间管到我家事情上来。” 果然是那女人的风格,不去惊动那一家人,更不把事情挑明了,一具半废人,就能把那高门大户里每个人都盘剥得人心动荡,各方猜忌。 既然有人要杀连大山,那便是连大山的身份多半是真的被人换了,那顶替的冒牌货是谁,尚且不知,但今日丢下去一具半废人,就能够逼得那个冒牌货日日夜夜睡不安稳,每日都不得安宁,每夜都惊惧辗转难眠。 不挑明,偏偏给那冒牌货又把派过来刺杀的诱饵“送”了回去,还是用的这种必定惊动阖府不安宁的方式……不知那家的老太太和老太爷子看到那一幕,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果然是那女人的风格……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不好受那就大家一起都别舒坦了。 但以为只是这样就算了? 呵~ 谢九刀牛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以他对那个女人的了解,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此刻 之词胡同 那一家高门大户,勋贵人家,规矩森严的世代大家族,正乱成一锅粥。 从天而降一具“尸体”,惊动了府内外的各位老爷,管事上前去,掀开了破麻布,才发现,人还活着,苟延残喘。 “舌头也断了。人却还活着。” 大老爷站在人群中,神色颇为异样:“都散了吧,留下几个爷们儿,女眷们就都回各自院子。” “大老爷,这……人,怎么处置?”管事的询问。 “先关柴房,明日一早便送官府去。” 家中的大管家低眉顺目的,心下却明白……关柴房,明日一早才送官府,处置得倒也合适,只是这人现在这个模样,关一夜柴房,明早就死了。 一阵窸窣声响起,有小厮的向老太爷问好。 大老爷眼皮一颤,随即恢复平常,躬身向走来的老太爷问好:“儿子问父亲安。” 老太爷抬起衣袖,挥了挥,边大步朝着这边人群处来。 “发生什么事情?” 威严的声音,不高不低,便震慑住乱糟糟的场地。 大管家连忙回应着:“守门的小厮听到敲门的动静,开了门,这个人就趴在门口,舌头也被人断了,就还给人留了一口气儿在。和个死人差不多了。 怕是遇上夜里寻仇的人家了,这不,受了重伤,估计着这人也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不得已才爬到了咱们家门前求救。” 老太爷苍老的面庞上,蓦地一紧,浑浊眼珠里,瞬间尖锐如刀,眯眼望着你地上挺尸的黑影,半晌:“既人家是来寻帮助的,那还不去请个郎中来瞧瞧。”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身份 第四百三十一章 身份 “这……” 大老爷面上犹豫。 老太爷微微仰起下颚,看了过去:“怎么?大儿有什么为难处?” “无。”大老爷立即道:“儿子这就让人去请郎中来。” 说罢,即可就叫了个小厮来,去往府外请郎中上门。 郎中是请来了,却说人没救了。 果不其然,今早时分,这人就死在了府中一处荒废的院子中。 老太太是今早刚从下头人口中知道这件事的,她人老活成精,一下子就觉得蹊跷,派人请了老太爷来。 两老说道这件事,老太太怪老太爷不作为,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糊弄过去,这人说死就死了? 老太爷却始终沉默寡言。 老太太是和老太爷过了一生的枕边人,最是了解自己的丈夫,顿时就察觉了老太爷态度的反常。 当下抓住老太爷的手臂,“你是不是有其他个打算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不管这件事了?” 便说着,眼泪就出了来:“我伴你这辈子了,怎地我临死也只是要知道,东庭园里那个,到底是不是……是不是我自己个儿生的! 老爷子,你是晓得我的,这辈子可曾开口求过你一件事儿? 如今,我只是想要知道,当初给大哥儿接生的接生婆,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就这,就这……你也不肯答应我?” 老太爷心生有愧,却又真个已有其他想法,一双老眼,不停烁烁,犹豫又艰难,狠狠一咬牙,一把抓住了老太太的手: “芸娘,莫胡闹!” 听得这一声呵斥,老太太心尖儿都拔凉拔凉了,倒吸一口凉气,真真儿的吧嗒吧嗒着眼儿,瞅着老太爷一脸的不敢置信,“这、这、这怎么是胡闹! 这怎么能够是胡闹?” 她难过地捧住心口,只觉得痛得难以承受……天底下,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亦不是那歹毒的娘亲,从前不知道真相,如今却是叫她知道了,当年还有那一档子事,这叫她这个做亲娘的,如何能够安下心来! “老爷子,那可是你亲生……” “住嘴!”老太爷猛地喝断老太太的话,门外蓝嬷嬷守着,听得屋内巨响,心下难平,担忧无比,这可是雷霆之怒! 老太爷有多少年不曾发过如此大的脾气了。 当下就要进屋去,却叫老太爷的心腹给拦住:“这会儿进去,你是不要命了!” “可……” “那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的事情,他们少年夫妻,如今白头已老,再有什么干戈,还能够真的红了脸。 我等都是外人,此刻要是进了屋,你叫老太爷如何端着他的威严?” 屋内 老爷子看着一脸痛惜望着自己的老妻,半晌,去了威势,面上威严缓了缓和,才无奈叹息一声,沉沉喊了一声老太太的闺名; “芸娘……芸娘,你可知道若是此事被证实是真,我沈家三代簪缨,这满京都城中,我家就要成为勋贵之间,朝臣上下的笑柄。 且不说东庭园里的大儿是真是假,你可知,昨日里,大儿被陛下私下叫去御书房,被陛下赞了一句忠厚实干,” 老太爷深深吸一口气,侧首目光灼灼盯住老太太,“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似平静,声音里却藏着一丝叫人难以察觉的激动澎湃。 他们沈家,既为勋贵袭爵,如今看着贵重,实则除去他之外,其族人却只是在朝堂中,占着虚职而已。 他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能够活多久?一旦他撒手人寰,这整个沈家还没有一个能够挑担子的人出现,只怕所谓簪缨世家,就要渐渐名存实亡,沦为一个好听的名儿而已了。 三代子嗣中却没有一个能够捧得起的。 唯一一个聪慧的却是女儿身! 他百年之后,不出十年,整个家族系就要衰败。 这叫他如何不急! 如今家中却有一人,被陛下亲近,还叫去御书房,赞一句忠厚实干。 “自去年起,闻太傅上书南水北调之事起,河运一系就被陛下关注,如今一年去,当初即便有人反对南水北调,而今反对的浪潮几近已不见踪迹。 可见陛下十分看重这一块。 既事情已经无可转圜,朝堂上下,人心又变。 都在盯着河运史司的肥缺,这可是一个实权和肥缺的新部, 如今,谁人不是暗中铆足劲儿的?” 而陛下,却在这敏感的关头,私下在御书房中接见了他沈家的大儿。 “芸娘,你可知,若是此事成了,这对整个沈家,意味着什么?” 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 管了一辈子后院,又与其他官眷打了一辈子交道,怎么会这点儿道理都不懂! 可! 可,若是东庭园里那个果真不是她的亲生子,却要得到当今陛下的赏识? 为了家族大义,她却要步步退让? 眼睁睁看着贼儿步步高升? 恨啊! 恨得目呲欲裂! 老太太死死扣着檀木桌边,扣得指甲发白,又恨又痛又忍! 老太爷见此,无声叹息一声。 才缓缓又道: “你便是不为家族着想,也为咱们的莲儿想一想。 微莲是二房嫡长女,我们整个沈家的嫡长女,你与我的嫡长孙女。 若是真的大房的出身有问题,果真柳南巷子的那个才是……才是的话, 柳南巷子那个可是娶了一个粗鄙的村妇,膝下有一子一女。 那一女是个死了夫君后背夫家人和离的寡妇,那一子又是口不能言有口疾的患儿,还有那个万氏,也是个不得体的小户人家女儿…… 若果真柳南巷子的那个才是……沈家的嫡长女就要易主给一个大字不识,粗鄙轻贱的村姑了。 那女子,是叫做,连凤丫?我沈家如何能够丢得起这个脸! 芸娘,你可记得,当初护国寺的前主持九能大师,亲自给我们微莲批命格,真真儿的贵不可言!” 老太爷拉住哭得不能自已的老太太的手,苦口婆心劝说道:“便是为了咱们的微莲着想,此事,也只能够你知我知再不能叫他人知晓。 也怪我不好,那一天不曾多考虑,就让蓝嬷嬷带着人去了柳南巷子。 那一家子若是不来找便罢了,左右我私底下定然是要照顾那一家子的,亏待不得他们。 若是那一家子有了其他用意,又找上门来,到时只让查验了身份,说是搞错了,胎记长得不一样。 但是既然茫茫人海里,能够有如此缘分,不如认了干亲,名义上作个干儿子,咱们待遇上只把他当亲生子对待就是。 左右都是不亏待他的。” “芸娘啊,两年前,微莲她本是到了说亲的年龄,奈何她亲母丧,如今眼看三年守孝期满不足一年了, 芸娘啊,你怎不觉着奇怪,算一算时间,东宫那一位,如今已是双十有四的年岁,原早已该定了太子妃人选,缘何却如今还没有选太子妃?” “算一算时间……”老太太嘀咕着,似突然醒悟过来,猛地抬起头,惊得叫出声:“莫不是为了等……等……” “嘘~不可说出口。” 老太太惊疑不定地点点头,心中越琢磨,似越是这回事:“掐一掐时间,确是如此了。那……”果真这个时候沈家不能出什么丑闻,更何况,沈家嫡长女,若是叫那样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占去了名分,沈家其他的姑娘们,可怎么有颜面。 微莲她若是与皇家有缘,只怕皇家也无法认为她有那样一个不可言说带不出门见人的嫡长姐。 “芸娘且放心,此是在京都城,我想了办法让人去瞧了那柳南巷子的那个身上,有没有胎记。 果真是有的,那我定然照顾好那边的,不叫他们家吃苦头就是。” 老太太抹了眼泪,再三嘱咐,那定然是要叫人想方设法地查验清楚了,又说,若是能够暗中护着那一家子,那虽也没有一个嫡长子的名头,这辈子却真正享了嫡长子该有的福分,过了嫡长子该过的富庶日子,那样此生也是不亏了。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她说等吧 第四百三十二章 她说等吧 自那夜发生的腌臜事情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无论是之词胡同那边的,还是柳南巷子这边的。 好似平了风波,又过了几天顺遂日子。 连凤丫这个小家,无论万氏还是连大山,好似还和在淮安城中一样。 但,实则大家心里都埋了一根刺。 那根刺,扎得深,深到没有人愿意再提起。 万氏看着还和从前一个样,却举止之间,又有些不一样,说不上来,就是成日里发呆恍神的时候多了起来。 多到连凤丫想要忽视都难。 连大山说早就听说京都城里繁华热闹,那澡堂子大得能够装下一屋子的人,还能在里头游泳,他是从前苦惯了,又听人说京都城哪儿哪儿都好,童心未泯好奇心盛,跃跃欲试着闹着要去泡澡去, 还怂恿着褚先生,江老头儿一起,还想拉上老大不情愿的谢九刀一起去,奈何人谢九刀见着连大山扭头就走,于是仨老小丢下家里妇孺小儿,去泡澡堂子了。 趁着这个连大山不在家的日子,连凤丫找了万氏: “阿娘,阿爹永远是我和竹心的阿爹,也永远是你夫君,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一句话,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触痛了万氏心里最担忧的那个地方。 一下子被这简单一句话说得红了眼眶。 连凤丫心里叹了一声……果然是因为这个事儿。 自从那日之词胡同来的名唤蓝嬷嬷的,在家里胡说一通后,万氏这心里就永远埋下了一根刺儿。 “可是,你爹,你爹要真的是……我瞧那日来的嬷嬷穿着打扮都不简单,想来主家必定是富贵不能及的,我、我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农家女。” 万氏说得哽咽,连忙用手掌擦眼睛,就连眼神都不敢直视连凤丫,那模样,看着是担忧自己的出身低贱,却真正深深藏着自卑。 望着万氏小心翼翼遮掩自己内心深处自卑的模样,连凤丫后槽牙都咬得发紧……那家人! 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了万氏:“不怕,有我在。” 万氏肩膀一颤,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从来,从来发生什么事情,她的凤丫都是这一句“有我在”。 不,不,她才是当娘的那一个,怎么能够软弱成软蛋? 该她给闺女儿挡风遮雨的,却本末倒置了。 万氏紧紧抿着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身前那具纤瘦的身躯,紧紧地回抱住。 连大山和褚先生、江老头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 秋末时候,天色寒凉。 连大山裹着厚实的大衣,钻进了屋子,回来就抓着万氏的手掌,那憨憨的面庞上,一阵不知所措,却有点像个被人欺负的小孩子,向着家长告状。 高大魁梧的身躯,国字脸的粗犷面庞上,蓦地挤出几分委屈地拉着万氏就说: “秋娘,这京都城里澡堂子一点儿都不比咱家在淮安的那处庄子的温泉舒爽。 你不晓得,人人都说京都好,富贵又热闹。 咋就连泡个澡也要人挤人,一群个大老爷们儿,就在那点儿大的澡池子里泡着,跟下饺子似的。 咱以后不去外头的澡堂子了,成不成? 再不行,我就是打了井水,随意冲洗也成啊。” 万氏白了连大山一眼:“这几年倒是把你养得娇贵了?大老爷们的澡堂子可不就是那个模样,哪儿能和淮安庄子上的温泉比?当然是没有泡温泉的舒爽。” “总之,总之!总之我就是不要再去那外头的澡堂子了!”连大山负气地跺脚,看他涨红了一张国字脸,连耳根子都通红通红的。 万氏觉着啼笑皆非,“我又没让你去那澡堂子泡澡去。” “我、我、……哎呀!反正我就是不去了!” 从没见过连大山这急的火炽火燎的模样,欲言又止,万氏却要深究:“她爹,今儿澡堂子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 “你咋?” “我……”连大山张口欲说,又羞愧难当。 “你到底咋了!”万氏瞧他那模样,心里就更着急了,逼得也更急了: “好啊!连大山,你莫不是以为有了之词胡同那边勋贵人家传来的话,就瞧不上我这老妻,如今嘴里连句实诚话都不肯与我说啦!” “哎呀!秋娘,你说啥呐!”连大山急了,怎么就跟那啥之词胡同扯上干系了,万氏大棒子打下来,可把老实巴交的汉子给急的团团转,“没有,没有,真没有!” “我不信,不然你如今咋连句实话都不与我说。” “我说啥实话啊!这叫我咋说? 那那那狗屁倒灶的澡堂子里,啥人儿都有!” “啥意思?” 话赶话,万氏问得一句接一句,压根儿就不给连大山思考的时间,连大山又被万氏急着了,脑子一耽搁,实话就出了口: “那澡堂子里我洗个澡,被个白面小生摸了屁股!” 话一说出口,连大山陡然清醒了过来,就瞧见自家婆娘张口结舌地盯着自己个儿,连大山这下更急了,连忙解释: “秋娘,俺、俺可没那癖好!俺,俺是被逼的,受害的那个咧!” 瞧这急的连那多年不用的“俺”都说出口了,万氏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那不能吧,光天化日之下的,再说了,人家一个白面小生能摸你屁股?怕是不小心碰着了,你可别大惊小怪的。” 这话不说还好,这话一说,连大山像是受了天大冤枉,“真的!他他他摸我屁股,这能是不小心碰着。 那他、他……他还掐了掐我屁股蛋,这也能是不小心碰着? 这满京都城,人心不古……秋娘,你是没瞧见,那年轻人长得倒是模样好,可他、他那瞅我屁股蛋的眼神儿……秋娘啊,我再也不去那劳什子的澡堂子了!” 万氏听得一阵愕然,眨巴眨巴眼,眼瞅着自己个儿男人那委屈吧啦的可怜样儿,不知为啥,她想笑,忙垂下脑袋,轻作咳嗽,掩住了唇瓣……不厚道不厚道啊。 “有辱斯文!简直就是、就是……”连大山憋了半天,愣是想不出来个词儿,急的他一跺脚,转身憋着气儿就气哼哼地走出屋子:“秋娘,你不信我!” 万氏忙追上去,追到门口,猛地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屁股……胎记! 胎记!!! 她一抬头,望着连大山渐去的背影,一只手死死地抓着门框,那手,微微颤抖着。 扭头赶忙就去找她闺女儿,又把今朝连大山刚给她说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连凤丫。 连凤丫听着,不予言论,只是宽慰了万氏,“看到又如何,没看到又如何。 那家人若是真心想要换回身份,何必用这样迂回的办法,大可光明正大地找来。 如今他家这样做,显见的,人家压根儿不想把事情闹大。 再说了,之前那个蓝嬷嬷说的,是真是假还未可知。您啊,瞎担心。 别人如何,咱家管不着,只管把自己个儿的日子过好了。” 又把万氏宽慰了几句,才让万氏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送走万氏,屋里,连凤丫面色沉凝了下来……如今,太被动了。 女子闭目,食指一下一下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叩叩”声。 忽地睁眼,眼中冷意如电,喝一声:“九刀。” 屋外有人立即应声推门进来:“大娘子。” 连凤丫缓缓侧首,眼角余光便正正好落在了挡住大半大门出入口的粗犷壮汉身上,斜斜觑了半晌,忽问: “红楼是江湖第几等?” 谢九刀低眉垂目,闻言,牛眼中一烁,道:“大娘子可知藏幽谷?” 连凤丫眉心微挑:“自然知道,公子倾歌,名震天下。藏幽谷处,世外桃源。” “藏幽谷,江湖一等。 那么红楼,”谢九刀蓦地抬眸,射向对面女子,道:“藏幽谷下,二等之上。” 藏幽谷下,二等之上! 连凤丫猛地眯眼:“我原先以为,当初我一家来京的路上,所遇的红楼门人,是淮安张家所为。 当时我还奇怪,张家若要杀我,那早前就该出钱买了红楼的杀手,但实则,这些年来,张家所动用的人手,全是他家自己的人手。 如今看来,出钱索命的另有他人。 至于缘由,看来是和之词胡同有关系了。 那背后之人,怕是不敢动用自己的人手,怕是露出马脚,被人抓住把柄。 这才用的红楼外人。” “大娘子准备怎么做?” 谢九刀定定望着那端坐在屋内桌旁的女子,却见她云淡风轻地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淡声说了句: “今年冬未到,已经寒风抖擞。 至寒冬来临,怕是往年几年里,最冷的一个冬季了。 我早前已经请褚先生给淮安的安九爷,以及我城郊庄子上的郑三娘修书两封,算着日子,信件也该到了她们手中。” 谢九刀不明所以,待要再问,那女子已经悻悻然转过去了身子,只留了两个字:“等吧。”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他说 大庆王朝德盛44年秋末 连凤丫一家子举家入京,就像是滴水入海,没有惊起一丝波澜,唯一的那一点动静,大约就是那一天,艳阳正好,之词胡同那边来的蓝嬷嬷,带来的那一个对于连凤丫一家而言,并不算什么好事的消息,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 京都居,大不易。 便是在苏淮之地很有些名望,风生水起的连凤丫,鼎鼎大名的酒娘子,在这京都城中,也不过就是沧海一粟。 沈家大老爷阴沉沉的面部,听完手底下探子的禀报,听闻柳南巷子那边,丝毫没有动静。 冷哼一声:“这里乃是京都城,藏龙卧虎,哪由得一个粗野村妇想要怎样就怎样,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何况那一介村姑,大字不识的粗野乡妇? “大老爷说的是。只是属下打听到一件事。” “何事?” “属下打听到,当年那个接生婆子,好像匆匆回海州老家了。” 大老爷听着,眼中狠辣一闪:“那婆子留着就是个变数,处理掉罢。” “是,属下这就去。” 下属一走,沈大老爷精于算计的眼里,阴骘无比,狠一捏拳:“呵!”走出屋外,侧首望向东去,嘴角蓦地一丝冷嘲:“老爷子终归还是舍不得啊。”那方向,赫然是老太爷老太太的院子。 俨然,沈大老爷似明白过来一些事情……沈老太爷怕是知道了,知道就知道罢,大老爷唇畔嘲弄着,“那老狐狸比谁都精明,他可舍不得戳破这层窗户纸。”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难以安心,那柳南巷子里的那家子,就是他喉咙骨里的刺,如鲠在喉,不除去,怎能安睡? “墨斋,东望街上,是不是刚开了一家酒肆?” 身后的中年男丁上前半步:“大老爷说的是那家惠民酒坊罢?” “你去,无论用上什么手段,叫这家酒肆开不下去。” 墨斋会意,点头应是,悄然退去。 沈大老爷又回首,望着老太太居住的院子那方向,唇畔冷笑一闪……如今只要老爷子不糊涂,就知道如何取舍,任凭老太太怎么闹腾,老爷子也不会松松口,接那柳南巷子的贱种进沈家的大门。 今上刚刚叫了他去御书房,与他说了一番话,话中却是提及了如今正如火如荼的“南水北调”之事,今上不是个无的放矢的君王,亦不会无缘无故说上那些话,必然是已经心中有所打算, 而这打算中,有他沈梁一席之地。 家里那老爷子,如今还在朝中任了实职,御书房里今上与他沈梁说了什么,老爷子不一定知道,但今上找了他沈梁去御书房,这件事,绝不会瞒得过老爷子的眼。 老爷子是个精明狡诈的,否则这几十年的朝堂纷争,与他同期的多数已经黄土一抔,要么贬谪下放地方,又或者挪到一个虚职上,老爷子偏偏几十年里,朝堂之上,不说权势如何官职大小,只说,几十年来,屹立不倒。 足可见,这老爷子最善权衡利弊。 只这一点,老爷子也不会为了柳南巷子那贱种,在此时,弃了自己。 至于那一家子泥腿子…… “总有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攀望着不该他得的东西!”沈大老爷眼中狠辣一闪,自言自语道:“若是及早醒悟,东西收收,回他的深山老林里,再也不出来搅和,安安分分本本分分地种他的地,那还有命活。 否则个,便叫这一家子贱种贱命的,去地下寻他们的富贵去!” 大太太正巧来,便看她家老爷望着脚下一根枯草自言自语,“夫君可是有心事?怎地自言自语?” 大太太出身侯爵府,是正正经经的勋贵嫡女,身份正统。 沈大老爷闻声仰首,面上已然谦谦君子,温和宽怀:“天渐冷,夫人怎出门来,小心冻着。”边说,边把身上宽袍退下,披在了大太太的身上:“走,陪为夫进屋喝盏热茶。” …… 连凤丫的日子,过得有些艰难。 东望街的铺子不知被打砸了几次。 地痞流氓不可怕,只是耐不住一波接着一波来。 收保护费的有之,找茬的有之,牵强不讲理的有之。 这些都不怕,谢九刀把人一逮,往衙门一扭送,也就了事了。 可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就连谢九刀都觉得奇怪:“大娘子,晚些时候,把那地痞打折了腿,此事我一人就可以办成。”言下之意是,既然那些地痞流氓一茬接一茬,好似连走衙门打板子都不怕,那就来暗的,偷偷趁着天黑,把找茬的打一顿黑棍。 他盯着面前那女子:“当家的,只要你点个头,今晚我便把事儿办了!” 他是急,可面前那端坐的女子,只顾着喝茶,一点儿都不急,这下谢九刀更躁了,“当家的,你也说句话啊!” 连凤丫闻言,忽地一笑,抬眸笑意盈盈的落在身前魁梧大汉身上: “我是晓得你有这个本事。可打黑棍,可是犯法的。” 谢九刀蓦地一愣,眨巴眨巴眼睛,一直望着面前那张女子笑意盈盈的面庞,好半晌,才确定,他的确刚才没有听错,顿时嘴角抽了抽……这女人,还在乎打个黑棍犯了律法? 他莫名的,心里没有那么躁了,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是,您是没摸黑打过人黑棍,您干的那些,可比打人黑棍要这个。”谢九刀边说着,大拇指高高朝着连凤丫竖起,那牛眼里,此刻都写满了奚落。 这女人也真是好意思说那话,一本正经装得跟个良民似的。 谢九刀心里狠狠腹诽,不过腹诽归腹诽,但有一点,他清楚,假如不是这女人信任自己,又让自己随时跟随在她身边,他又亲身经历和亲眼看到这女人的手段,怕是他也不会相信,就是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纤瘦得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的女人,决断果敢,堪比男儿! “你也说了,我是这个。”连凤丫学谢九刀评论她的那样,也竖起大拇指,眉一挑:“我怎么会坐以待毙?”脂粉未施的面庞上,挂着清浅的笑容,眸光却清亮含笑着: “九刀啊,你太心急了。” 这笑,意有所指。 谢九刀猛然似明白了什么,急问:“当家的,莫不是有了应对之法?” 连凤丫看了一眼这糙大汉,唇中蹦出一字: “等。” 谢九刀顿时黑了脸……又是……等? 等什么?到底要等什么! 他急啊,还得给那位大爷回信! 夜半三更 东宫灯火未歇,陆平掌灯:“殿下,已经是三更天上了,您该歇息了。” 椅上男子,修长指尖揉捏眉心,一丝疲惫溢显,略显劳累的声音缓极问道:“今日没有新消息传递来吗?” “无。”陆平心中一动,殿下为那女子,实在是做了许多本不必去做的事情,从前想方设法在那女人身边安插人手,为的是护那女人的安危。 这些年来,殿下虽没说出口,心里却时时期盼着那女人入京,成那五年之约。 每年殿下再忙,必定悄然入淮安城,有时趁着夜色入府瞧一眼,有时就站在简竹楼楼上窗户边,看那女子一眼。 如今可好 终是那女人入京了。 殿下原本如何打算,不知。 如今却又有新的风波。 谢九刀那厮前些时候传来消息,竟然是与英国公府沈家有关! 那女人如今这身份,进不得,退不得,揭开不得,藏着不得,看似是天大好事,实则却是隐患重重。 沈家已经有一个沈微莲,若那女人果真是……那原本是最被看好的太子妃人选……陆平心中猛地起怒气:那女人果然是个搅屎棍,当初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东望街的那家店铺,还是安生不得吗?” 陆平蓦地一顿,心知肚明,殿下问的是店铺,就是那女人刚开的惠民酒坊:“挺凄惨的,几个泼皮得了教训,这回也不进去生事了, 一群凶神恶煞的就候在店旁边,但凡有人经过,都被这一群泼皮和壮汉吓得脸色发白,匆匆跑走。 有那一群恶煞充着门神,挡在店铺门口,谁还敢往里头去? 如今铺子交着租子,却门厅萧索,没生意上门,只出不进,就这样支持着,那是白白往水里丢银子。 迟早得关掉,不然她连家也不是几代积财如山,拖延久了,整个家都能被拖垮。 东望街的铺子,租金可不便宜。” 陆平忍不住多说两句,嘟喃了一声:“要属下说,那女……连娘子还是没有做好来京都的准备,来的匆忙,来的冒失了。”言下之意是说连凤丫强行来京,根本没有达到五年之约的要求。 太子殿下闭目,眉心微锁,似沉思。 那边至今没有动静,他也猜不透,这一次,她要如何打破这僵局,渡过危机。 但……任人摆布欺压,那女人可不会认,那倔强的女人啊……太子殿下清冷容颜上,薄唇缓缓勾起。 蓦地睁开眼,子夜星辰,漆黑如墨的眸子,如刀锐利,射出:“她绝不是任人摆布的闺秀。” “陆平,她不是别人。”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难不成孤得了心疾之症了 一日,正是学子沐休时。 一众书生从东大街过,一人手中摇扇指向路边一家店铺“这惠民酒坊,好似是家新店?” 另一人接道 “新店是新店,可惜得罪了人,才开张,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那手中摇扇的年轻书生又问“鲁兄知道什么,不妨说来听道听道?缘何一家小小店铺,怎就得罪人了。” “李兄还不知道吧,这家店的主家,可是淮安城中的酒娘子连大家。 她家有两种酒,十分出名。 一种是英雄酒,当年时,这酒娘子还年纪甚小,便独自带着英雄酒,镇北军行至淮安地界,路过镇子上,这酒娘子便阵仗前拦路,为了就是给官兵们送上英雄酒践行。 此事当年可不小传,都惊动当今,圣上还亲自命人传圣旨,以嘉奖。 那另一种,便是果酒甜酿,此酒味美之余,价却不高,实则是惠及于民, 这惠民酒坊的名号,便也是由此而来。”这人说着,话锋一转,叹息了一声 “只这酒娘子怕是个心中有成算的,竟举家来了京都城。 可曾想,这京都城里,又岂是她一个外乡来的女儿家可以站稳脚跟跟的,又没有依托,又没有背景,就只一个酒娘子的名号,可这酒娘子的名号,也只能在淮安地界上管用罢, 到了这京都城啊……唉……” 另一个王姓的书生也说道 “我也听闻,这酒娘子是得罪了某家权贵,如今也没人敢上门来买酒, 就是东西再好,也无用处。 今个干脆把店门都关了起来,如是下去,定是要灰头土脸被赶出京都城去了。” 话说着,忽地扭头望向一旁从始至终,浅笑少语的少儿郎 “连兄,说来,你老家也是淮安城里,可听说过这酒娘子,她如何?” 少年身量已抽条,白净面庞,温润如玉,颇有几分温雅气质,闻言垂目,轻声道 “诸位兄长,那是我大伯家的大姐姐。” “哎呀,海清兄姓连,这酒娘子也姓连,我等如何没有想到? 竟如此,那海清兄弟岂不是对自己的大姐姐,更加熟络? 你且说说,你这大姐姐果真一双酿酒的好手?我可听闻,这酒娘子,于酿酒一途上,是祖师爷赏饭吃的天分。” “自是如此,只是我这大姐姐……”连海清一丝难言着,顿了住。 其他人却已经替他脑补许多,那姓李的摇着纸扇,一派清高 “也别为难海清兄弟了,这什么酒娘子,说来说去也就是个酿酒的商人,士农工商,从商本低贱,女子从商,岂不是悖了女子德行? 女子最该尊三从四德,哪一个正经人家女子,出来抛头露脸? 为女子者,就该守礼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中洗衣做饭,绣花干活, 现下好了,野心不成,倒得罪了权贵之人。走走走咱们不必在这等妇德不修的女子店铺前耽搁,只怕脏了我等读书之人清名。” 几个书生一番品头论足,抬步而去。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谢九刀臭着一张脸“当家的,让我去撕了这群斯文败类的嘴!” 马车车帘子落下,里头一道声音“你被狗咬了,也要回咬狗一口?” 车厢外,谢九刀魁梧的身子一震,捏着的拳头,缓缓松了开来“当家的,你心里到底可有成算? 每每问起,你只总叫我等, 我是大老粗,等不了了!”谢九刀急不可耐,他是真等不了了! 这女子,总说,等。 这都等了多久了? “咱一 直等也不是办法啊,这都等得酒坊不得不关门了!” 他瓮声瓮气道。 “谁说酒坊关门,是不得不?”车帘子动了动,刷拉被里头人拉开,连凤丫伸出脑袋,冲着谢九刀挑了挑眉 “万一有人等不及赶我走,狗急跳墙弄出个人命官司来,趁着对方还没有缓过神来,往这处要人命的事儿上想,不如关门店铺,绝了这档子混事儿。” “啊?是这样?不是被逼的不得不关门大吉?” “啊呸,你才关门大吉。”连凤丫连啐了一口,没好气翻个白眼儿“你猴急什么,叫你等,你就等。没看这天越来越冷?” 谢九刀被啐得一脸呆,过会儿拍腿叫嚷“不对啊,这和天儿冷不冷有甚干系啊?” 那车帘子晃了晃,已然垂落,遮住车厢里的景致,只声音含糊地传来一句,貌似是说“你笨啊。天寒地冻,天灾,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过冬,”似还哼唧地嘀咕了一声 “等着瞧好戏罢。” 不知为何,这女子含糊不清的软语嘀咕的一句,却叫谢九刀尾椎骨一路直怕上一股莫名寒凉,寒彻入骨,冻得他这练武之人,竟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再想多问一两句,她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时,却听到车厢里,呼吸声渐渐清浅,他知,里头那女子,是睡了过去了。 不由指尖一挑车窗帘布……果然! 心一沉……如今天冷入了冬,今朝才起,只是上晌而已,她却越嗜睡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女人向来勤勉,不由想起近几次这女人每月月半时寒毒热毒作起来,越严重。 作时长多了一倍不说,作时似乎也更烈更痛苦。 谢九刀两道粗眉,不由得拧成山丘……他怎么不知,这是每月与寒热双毒对抗时,耗费了精力导致的,再如此下去,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每月忍着生不如死的疼痛, 人的忍耐有极限,只怕痛到极致时,再刚强的人,也会软弱。一旦软弱,便生死意……谢九刀心口蓦地一颤! 当夜,一封疾书传进皇城东宫殿。 同一夜,子夜时分 一道黑影出现在柳南巷子,翻墙入内,驾轻就熟,显得个中老手。 夜色中 木门无声开了一条缝,一道高大黑影,站在卧床之畔。 大掌一挥,一抹奇异香味若隐若现。 须臾时,床榻上之人,陷入深睡之中。 却见那高大男子倏地拖鞋履,翻身上床榻,长臂一卷,便将熟睡女子卷入怀中,黑眸有光微烁,下一刻, 伸手一拉, 女子身上衣服纷纷滑落,入目,肤白如纸,显得苍白,缺了血色。 男子俊美脸上,微一怔,再一掂量怀中之人重几何,才惊觉,竟瘦削至此! 闻谢九刀疾书所言,他趁夜出宫,只是想要来亲自瞧一瞧,谢九刀所言,是真是假,是夸大说辞几分? 如今见了她这模样,怎地……黑夜中,二爷一脸不解疑惑,大掌徐缓,有力地一摁自己胸口处……怎地,这里乱如麻了? 修长指尖,爬过怀中女人硌手的背脊骨,指尖所到,无不是碍人眼的嶙峋骨,指尖传来脊骨一节一节一寸一寸的触觉……二爷只觉得指尖被刺痛,一路刺进了心口里。 那双黑夜里依旧深沉的黑眸,将眼前女子深看入眼,只觉,这下,眼也被刺疼了。 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二爷蓦地大掌一推,自己打坐起,掌心忽地落在女子背脊之上,习武之人的真气,源源不断地由着他的身体气脉,输送进她的身体里。 时间点滴过去,女子肤色润粉,有了血色,气色转好。 二爷倏然收手,又 将女子穿上衣服,却没立即离去,抱着女子安静地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无声离去。 第二日夜 二爷来了又走。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七日夜! 二爷惨白着脸,从连凤丫的寝室出来时,谢九刀在二爷身前,狠狠跪了下去 “殿下,连续七日输送真气,不能再继续下去,气乃习武之人的根本!” “无妨,九为极数,续气九日,她这半年里寒热双毒作时,能够少一些痛苦折磨。” 谢九刀蓦地一震!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堂堂一国太子,坐镇东宫,贵不可言,却拿武人根本,去为一个女子续气……殿下他就不怕伤了自己的根骨,从而元气大伤吗! “殿下,为大娘子,谢九刀愿意以布遮眼,代殿下续此后二日之真气!” 话落, 一脚被踹翻,“滚你愿意孤还不愿意!这女人的生死都由孤决定,你操的哪门子心?” “……”额……所以他忠心还忠心错了?? 第九日时 九日续气总算成了,床榻之上,男人面色如纸,薄唇透着灰白,饱满的额头,冷汗直流,却撑着身子,黑眸深沉地望着身下女子, 眸子在这张脸上流连几许,半晌, “你可答应孤的,好生活下去……”惨白失血的薄唇,蓦地狠狠攫住女人因为气足而粉润的唇瓣,重重吮吸一口,“契约之印。”他道,眸却不自知地藏着一丝痛色……连凤丫,你可要记住,你当初答应孤的,好好活下去。 指尖轻抚她的锁骨……竟觉得这锁骨突兀得十分刺眼。 倏地收起指尖,心口又传来一抹痛,最近几日,总是如此。 二爷轻轻拢着衣袖,自言自语,幽幽道 “难不成孤是得了心疾之症了。”俊美的容颜上,一脸疑惑,眉心,不解地紧蹙着。 。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饿狼抢食 有青衫从城外来 一身寒霜 天气已格外之冷,呼一口气,都是冒着白团团的雾。 街道上,行人少却许多,出门在外的,穿棉戴帽,脚下的鞋子,踩着积雪,咯吱咯吱 一派冬景正盛。 青衫驾马过市,眼角余光忽从街旁掠过,猛一抓缰绳, 马顿时嘶鸣,停了下来。 那马上青衫之人,骑在马背之上,扭头侧目,眸光落在那木质牌匾之上,忽地唇角微扬, “她来了!” 艳色似血,唇瓣吐字,白雾灼灼,眸光穿过呼吐而出的团团白雾里,又扫了那木质牌匾一眼 “来得正是多事之秋,不好。” 话落时,扬鞭,“啪”,胯下大马忽地扬蹄,飞掣而出。 他身后,一小厮也瞧一眼那木牌匾,木着一张脸,随之跟着他主子而去。 正白日青天,隆冬时节,秦淮河畔,少却许多热闹喧嚣。 河面未曾结冰,却飘着白蒙蒙的雾气,岸边停着几许花舫,一眼望去,袅袅之间,犹如仙境。 “公子归来了” 凌霄阁外,龟公一声喝,阁门转眼已大开,里头正红艳俗的鸨儿娘,忙从里头迎出来, 身后更有望眼欲穿的美娇娘,“爷可辛苦了,屋外冷,快些进屋来。” 又着身边小侍女,“快给爷备着热汤水。” 青衫之人进了凌霄阁,阁门又被关上了。 屋外的风,吹不进来,这阁楼里,热气腾腾。 那美娇娘忙搂住俊美的青衫公子,要上楼“爷可寒着了,楼上备好了热浴,沐浴一番,去了身上寒气,再让人送上酒水小菜?” 楼梯旁,青衫公子停住了脚,忽地上下一打量身旁的美娇娘,眉心一蹙 “素色不适合你,寡淡了。” 那美娇娘面色一变,下一刻,又面带笑颜起来“爷说无霜穿什么好,无霜就穿什么。” “哦?我说穿什么,就穿什么?” “是,无霜的事情,爷说了算。” 美娇娘娇弱道。 袁云凉睨了她一眼,便露出个亵玩的笑,薄唇一勾“穿什么,无霜不穿才是最娇美。” 话落,提步上楼,身后白无霜面色唰的一团粉红,娇羞一垂,紧紧跟上前面的人去。 前头,袁云凉眼中哪儿还有一分刚才的亵玩,只留冷色若论穿素衣,还是那女人看着舒服许多。 不过她何时来京? 真是他离开大庆太久?回来行程又匆促,什么消息也没有听到。 三楼 偌大屋舍,浴桶里热气腾腾,袁云凉泡去一身寒气,带着一身湿漉漉,从浴桶中跨出来。 “爷不再泡一泡,无霜给你搓背。” 正罩上干净的袍子,软玉温香便贴了上来,一只绵软小手,便悄悄探向男子的胸膛。 突地 猝不及防被一只铁钳狠狠抓住“怎么?霜儿是想爷了?” 白无霜“唰”的一下子,耳根通通红,身上只着薄衣,素色衣衫,免不了沾上了水滴,一下子透了光,她只把脑袋低低垂着,娇羞不止 “是,霜儿想爷。” 她之娇羞,仿若对面之人,是情郎。 殊不知,头顶上,男人那双眼,冷凉得只剩下轻嘲。 她又要往上靠去,袁云凉大掌亵玩地捏了一把女子胸前莹白兔儿,“嗯爷”女子已然动了情念,看袁云凉的眼,迷乱着“爷,霜儿服侍您” “霜儿,下去吧,爷疲乏着。” “爷”男子一句话,白无霜陡然被冷得醒过来,哆嗦着唇,可怜的 模样,瞧的人心疼。 袁云凉神情不变,温和地望着“去吧,爷且休息半日。” 白无霜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离去。 屋内男子,忽地喝道“斩魂斩魄。” 两道黑影无声出现。 一跪地“主子。” “本座不在京都时,城中都生何事?你二人一一说来。” “回禀主子,京都城中” 斩魂斩魄二人,细说这京都城中事。 自然也说到了连凤丫一家举家进京。 也说到这酒娘子进京之后,所遇到磋磨。 “得罪了权贵?哪家的权贵?为何而得罪?” “这”二人一脸迟滞,显然并没有仔细打听到这件事来。两人被头顶那双眼注视着,头皮一阵阵麻。 屋子里十分安静,好半晌,才有淡淡声音响起 “尽快弄清楚。” “是,主子。”斩魂斩魄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退下吧。” “是。” 屋中檀香阵阵,暖意融融,窗外却依旧下雪。 袁云凉披着薄衣,连衣襟都没有拢起来,走到窗边,手臂一推,呼啦一阵冷风夹杂着冰雪,吹了进来。 他倒没有躲一分一毫,只凝望着一个方向柳南巷子吗? 恐那骄傲的女子,想都没有想过,在苏淮之地,风生水起的惠民酒坊,到了京都,还没有焐热屁股,就已经凉了吧。 如是这样下去,不得不落魄地被赶出京都,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京都城,哪儿会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这里每一个人,稍不注意,便不知怎么死的。 袁云凉没多去想那女子,心里又盘算起北地的事情。 “斩墨。” 身后斩墨单膝跪地“爷。” “放暗信。” “信中写何?”斩墨瓮声问。 袁云凉的目光,扫向了东边远远那一片被风雪遮盖住的斑斓明黄,眼底的温度,渐渐冰凉,凉得摄人心魄,薄唇缓缓张起,轻吐四字 “饿狼夺食。” “是,”斩墨无声离去,暗信送了出去,窗口,冷风依旧,把袁云凉湿漉的长,冻得冰寒硬,他转身时,眸光又从柳南巷子的方向掠过。 只一掠而过,不曾停留那女子有趣归有趣,但也还不值得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着她得罪人。 京都城 一个小院暗井中,却没有水,两个人影接了头,递了东西就各自顺着来路离去,从始至终,井口盖着的大石头,都没有被挪动的迹象。 而交头的两个人,更是没有说话,能够看到对方的,只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 接了信的人,在地底下,七转八弯,出来时,一把拉下面罩头罩,“先生。” 一只苍迈的手,放下了茶盏,接过了信纸,撩开,垂眸一扫,“饿狼夺食”沉吟片刻,忽地点头“原来如此。”手一扬,信纸落在了炭盆了,顷刻间,烧成灰烬。 。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冲撞 第四百三十六章冲撞 连日下雪,白皑皑的一片,连着一片,地上更是积雪厚厚一层。 万氏匆匆地出门去,没给任何人说。 一大清早,北山的普旺寺前,僧侣正在扫雪,来客已经熙熙攘攘。 雪虽停了,风却依旧寒瑟。 万氏裹了裹身上的厚衣,瞧一眼普旺寺前的景致,松雪连成一片,她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一翻的美景,带着无限的虔诚,万氏在熙攘的人群中,一起,进了普旺寺。 除了虔诚之外,万氏眉宇之间的忧愁,藏也藏不住。 她家那个倔强的闺女,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知道,家中如今的处境,已经十分糟糕。 她那闺女儿啊,一个人扛着外头的事情,家里家外,无论是遇到什么,却只报喜,不报忧。 她自知,自己是个没用的,闺女不说,定是担忧她知道家中的处境后,也会跟着担忧。 可那丫头不说,不代表她便能够安然享受着闺女带来的富庶安和的日子。 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听人说了,北山的普旺寺,香火旺盛,神灵灵验。 万氏迈着步子,无比虔诚地跪在了神佛前。 头顶上,神佛垂目,望着人间喜怒哀乐。 就和这世间,无数的善男信女们一样,万氏无比虔诚的跪拜、叩,祈福。 但愿她家的闺女,能够事事顺心,既往开泰。 但愿,这个家,能够一如既往的和乐。 但愿,她那闺女能够逢凶化吉。 匍匐在庄严的神佛像前,万氏心中,如是祈求着。 再从普旺寺出来之后,天色更明亮。 前头更热闹,旁边有个妇孺拉着她“可小心,快避开些,那是勋贵人家的贵妇人们。小心冲撞了。” 万氏正满头心事的走着,幸而是有好心的人,拉了她一把,不然,她就这样莽莽撞撞的撞了上去了。 回过神来,赶忙道谢“多谢老姐姐了。” 她这才朝着不远处望去,石阶下,正沿阶而上的,花团锦簇的一众人,可不就是差点儿冲撞了上去咧,一想自家家中的处境,已经十分糟糕,要是今日再冲撞了哪家的贵妇人,可不得就要雪上加霜。 醒过神,心中感激无比,又对那拉住她的妇孺道了谢“幸好有你拉着我,老姐姐,你是个心善的。” 那妇孺见她感激得真诚,不似作伪,心下一动,也就对万氏越的和善起来,抓着万氏,又絮叨了两句 “这几日,连日连夜下着雪,今日好不容易停了,又是难得的黄道吉日,这满京都城里的勋贵人家,可就都来礼佛参拜了。 你瞧瞧,这热闹的。 呐,后头可不又来了三辆马车?” 万氏摇摇望过去,果真,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又接连来了几家勋贵,马车停成一排串,热闹非凡。 这景象,她哪儿见过。 从前就是在淮安城中,也没曾撞上这样的热闹。 热闹是热闹,可她这心里藏着事儿,哪儿有心思去看这热闹,与那拉了她一把的妇孺道了别,她匆匆要往家中去。 她已经是避开了走了,阶梯的雪,早已经被扫地僧们扫开了,可她避开了,便就只能走着边边上,只怕是冲撞了那些贵妇人们。 石阶的阶梯,两边的雪,却没扫干净,万氏脚下一滑,顿时摔得尾椎一阵钻心的疼,疼得大冷天里,后背的衣裳被冷汗润湿了。 还没来得及咛一声,就听得一声训斥 “哪儿来的粗野妇人,把我家夫人的衣裳都弄脏了。” 冷不丁的一声呵斥,万氏心中一抖,顾不上爬起来,一抬头 ,便看到一个婆子,正冷着脸怒目相视, 婆子穿着体面,身后一袭紫红襦裙,那裙摆上,果真溅了雪水上去,万氏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还是惹祸了。 一想到,家里的处境,万氏什么都先不顾了,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的。冲撞了这位大娘子。” 她仰头看了去,那婆子身后的贵妇人,即便她没有见过世面,却也知道,那一身的料子,一看就是极好的。 到底有多好,却不知了。 但,一定一定是极好极好的。 万氏更是连连道歉,这等人家,她可得罪不起的。 那贵妇人,年岁似和万氏相差无几,但保养得却是极好,闻言,扫了一眼地上那狼狈难看的粗妇,柳叶弯,描摹精致的眉,稍稍拧了拧,没理会万氏,却对身前那个婆子,轻声细语 “柳妈妈,算了吧。” 万氏闻言,心里一松,正要喘口气时,那被换做柳妈妈的婆子,却不肯就此罢了 “大娘子,您就是太心善了。 像这等婆妇,”她手指着地上的万氏,“就该好生教训一翻。” 那贵妇人没说话,也不知是默认还是什么,万氏心中一紧,心道,她今日是来求佛的,可不能够惹事。 瞧着这个叫做柳妈妈的婆子不肯罢休,她心中一紧张,话也就不经思索的出了口,连忙赔礼起来 “是,是,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这把这位大娘子的衣衫弄脏了,我赔,我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大喝呵住了 “你赔?你怎么赔? 我家大娘子的衣衫精贵的,只此一件,便是二十两,你要怎么赔?” 万氏闻言,还没说话,那婆子身后的贵妇人,意识到不妥,眉心一蹙,厉声喝了一句“柳妈妈!” 那柳妈妈被这一句呵道,转身看向身后,被身后贵妇人眼中的厉色吓住了,猛然醒悟过来她刚刚那话是为不妥。 但,平白被主人家言辞喝了句,她更把心中不忿,怨怒到了万氏身上。扭头怒目以对。 恰的这时,一道慈亮的声音打断来 “恩娘,生什么事儿了?” 随着这一声响起,万氏也和跟前众人一起,望了过去。 一个慈眉善眼的老太太,被人小心搀扶着,走了过来。 那贵妇人看着老太太走了过来,忙说道“婆母不必担心,是个妇孺,不小心冲撞了儿媳。弄脏裙子罢了。” 万氏还抬着头看着那老太太,她何曾见过这样富贵雍容的老太太?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恰是对上老太太朝她看过来的眼。 老太太的眼,只在万氏身上停留了一下,一眼而过,视线便落在了贵妇人的身上“罢了吧,这天寒地冻,路滑是有的,恩娘,叫她起来吧。” 贵妇人低眉顺目道是,又转身对着柳妈妈“你把这妇人扶起来吧,我无事,让她走吧。” 柳妈妈面上温顺,转头,对着万氏,脸上的笑容敛了去,伸手把万氏扶起来,万氏哪儿敢真让这比她穿的还体面的婆子扶,忙嘴里说 “我自己起,不必扶,不必扶。” 边说边爬起,腰肢是扭到了,疼也疼的很,但她此刻不敢出一点儿声音。 今日这事儿过去了,那就最好不过,她是来祈福的,不是来给她家的凤丫惹事儿的。 那老太太看着,又着人给万氏送了银钱“我家老夫人心善,也不知你摔伤没有,只这些银子,你拿去到医馆抓几贴药,驱驱寒气。” “这、这、这真不用,我有银钱,我”有 话还没说 完。 那一旁的柳妈妈眼中不耐“让你拿着就拿着。”落在万氏身上的眼,满是讽刺她有? 就算是寻常人家,又能有多少? 分明就是装模作样,看,最后还不是拿了银钱? 贪得无厌,又想装得不爱钱财? 这世上,哪有不爱钱财的? 何况还是一个粗妇?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你娘出事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你娘出事了 万氏只好道谢,接过银钱,又三番两次的感谢。 那老太太和贵妇人,只瞧着万氏接二连三的点头哈腰,便就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一众人拾阶而上,把万氏丢在身后去了。 “难得好日子,出门遇上这样的事情。” 柳妈妈给贵妇人嘀咕了一句。 恰被老太太听到了去“只当时行善积德。柳婆子啊,你啊,这张嘴。” 柳妈妈忙喜笑颜开,接了话“是,老夫人说的是,婆子我这张嘴,该打。”边说边往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掌。 那贵妇人扶着老太太,轻声细语 “婆母,你又不是不知晓,这柳妈妈,就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把那妇人训斥了一遍, 实则是为那妇人好,今日碰着的是咱们家,自然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怪责那妇人。 可若是遇上蛮横一些的,那妇人今日可就惹祸了。” 老太太不说话。 贵妇人又和声细语 “今日难得好日子,刚刚也只是一个插曲,婆母不必为了这个费心神。” 是呢,于她们这样的人家而言,今日这一遭,在她们眼中,只是一个插曲,无足轻重。 那边贵妇人陪着老太太礼佛,柳妈妈寻着个机会出去。 向着一旁的两个小厮招了招手,“可瞧着刚才那个不知规矩的粗野妇人?你二人跟过去,也教一教那粗妇的规矩。叫她以后长个记性。 这京都城里,可不是谁都能够冲撞的。” 眼见那两个小厮追着那粗妇而去,柳妈妈眼中狠狠,怒色一闪害她平白被呵斥! 给那不知规矩的粗妇一个教训,那是便宜了她。 柳南巷子 连凤丫总觉今日好像有点清冷,虽然这几日,家中确实清冷许多。 但今日,确实少了什么,一细想,才想着,好像起床就没见着她娘的影子了。 忙去找,前院后院,厨房院子,东厢房西厢房,茅厕柴房,就连家中的地窖也找个便,愣是没有找着万氏的影子。 “我娘呐?”不知为什么,眼皮子跳了厉害,心中莫名其妙涌起一丝慌乱。 “爹,瞧见我娘了吗?” 连大山也一脸纳闷“今早就没见着了。”又想起什么,忙说“凤丫,你别瞎操心,连日下雪,今日开晴,你娘许是在家里闷坏了,出去逛逛街市。” 这也说得过去。 可连凤丫这心里,却没有因此松缓一口气,反倒更乱。 正这时候 院门被一阵狂敲。 父女两人心中皆一跳“阿爹去瞧瞧,是不是你娘回啦了。”边说,边都已经冲向了院门。 连凤丫一转身,举步也朝着院门走过去。 还没走到前院,就听到她得惊慌慌的呼叫声,她心中意抖,连忙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 “你娘,你娘摔在山道上了!”连大山白着一张脸“我这就去接她!” 连凤丫心中一颤,也慌了慌这个时代,人可脆弱的很。 在山道上摔一跤,那情形,可重可轻。 又是连日下雪。 她捏了捏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过来,望向门口来报信的 “我娘在哪儿,带我去!” 匆匆往北山赶,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连凤丫顾不上其他,一旁是来报信的,一路上,又给连凤丫一行人说了万氏的情形 “我看到你娘的时候,她已经摔了有些时候了,不是在主道上摔的,是在一旁分支小道上。我也是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求救,才往 小道上走了进去。 不然也现不了你娘摔着了。 我又挪她不动,只能问了你家住哪儿,来报信儿。” 连凤丫心里一紧这个天气摔在山道小路上,且不说她娘摔了多久后,才被人现的,只说这报信的人,一来一回的路,就足足快一个时辰。 这还是快的。 可就算是这样,这样的天寒地冻了,一个人摔在地上,动弹不得想到此,连凤丫又加快了脚步。 寻着山道而上,又跟着领路的大婶,往一旁的小路上拐过去。 走了些路。 “就是那里。”那大婶一指。 连大山已经奔了过去,一把就要扶起万氏。 “爹!住手!”连凤丫连忙叫道。 因这一叫,连大山手一顿连凤丫这刚提起来的心,才稍微松却了下去,她几步大步走过去 “爹,先别动娘,”又叫了谢九刀过来“你快瞧瞧,我娘伤筋动骨没有?” 这要是伤筋动骨了,被连大山不管不顾地这么一扶,只怕伤情加重。 谢九刀是习武之人,对人体骨骼经络,更是熟稔。 “得罪了,夫人。”他道一声,撸起袖子,开始检查本不该他一个男子动手,按理,需要避讳的。 但此刻,哪儿还能够找着郎中来? 索性他手脚利落,很快检查好。 看着万氏苍白的脸色,失血的唇瓣,连凤丫小心翼翼地握紧万氏的手,入手,冰凉得她心一抖,“娘,别怕,有我在。” 后槽牙死死咬紧,连大山那个壮大汉的脸上,此刻也惨惨白一片,心疼又不知如何是好,“秋娘,秋娘,凤丫在呢,我也在。没事的,你别怕。” 万氏唇色已经青紫。 连大山也握住了万氏的另一只手,死命地捂在嘴边哈气,此刻,那七尺男儿,眼泪都含在眼眶里,却嘴笨得不知该怎么宽慰。 “九刀,如何?” 谢九刀收了手,牛眼中,一丝肃色,拧紧了眉心“左腿折了。髋骨恐也破裂了。其余外伤擦伤撞伤,还要郎中来瞧。” 连凤丫死死咬住嘴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没瞎!更没蠢到真是她娘自己摔的! 眼角视线如蛇一般,阴鸷冰冷,环视一圈周围! 积雪已经脏乱,乍看,看不出什么来。 “娘,你告诉我,是在这里摔的吗?”她眼如鹰隼,紧紧胶着在万氏脸上,后者惨白着脸,气息虚弱地摇了摇头已然没有什么力气开口说话了。 只轻轻摇头。 但这也够了! 连凤丫深深吸一口气,袖中掌,指甲深陷掌肉之中,她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拔了谢九刀身上的大刀。 连大山一边靠着万氏,给她捂手取暖,一边看着他闺女儿突然拔刀,心口一颤,惊呼道 “凤丫你做啥!” 回应他的是 哐 哐哐 大刀砍着竹子,出巨大声响。 连凤丫咬紧牙关,把心里的愤恨和担忧,化作一团团的力气,手握大刀,死死砍在竹子上。 她几近用上全力,那竹竿被砍得乱晃,一只大手突然从上头伸了过来,一把握住大刀,叠在她的手上 “我来。”头顶,谢九刀瓮声瓮气的声音,沉沉传来。 连凤丫满身的力气,却仿佛在这一刻倾泻而尽,手掌一松,险些摔倒, 一只手托了她一把。 却是一颤,谢九刀清晰感受到,身前的女子,浑身都在颤栗不停,他当然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害怕恐惧。 这女人也有如此不知所措,失去分寸的时候啊从来,这女 人就是倔强的,不服软的,从来,好像看似平平,却一切都不慌不忙,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哪怕遇上刺杀,遇上土匪,遇上杀人不眨眼的红楼杀手。 就是要她命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慌张过。 原来她也是会慌张不知所措失去分寸的啊。 “当家的,小心。”刹那之间,谢九刀心头感慨万千。 他大手一挥,一支手臂粗的竹子便被砍了下来,又接连砍断几支。 连凤丫撕了衣摆,飞快把七八根竹子扎成一排。 “九刀。能让我娘安然无恙不动到骨头,移到这竹排上吗?” 谢九刀看了她一眼,“可以。” 。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鸡蛋碰石头 第四百三十八章鸡蛋碰石头 连凤丫轻轻一点头,已经脱下了身上的厚披风。 连大山忙制止“用我的。” “爹,你的自然要用,得给娘盖着。” 万氏被谢九刀移到竹排上,今日幸好谢九刀来了,不然凭借连凤丫连大山两个人,可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不伤到万氏的骨头,把人挪上竹排。 她蓦地转身狠狠扫向那一团狼藉,手掌紧紧地一捏拳“爹,九刀,我们走!” 谢九刀和连大山一前一后,抬着竹排,连凤丫跟在后面。 那来报信的人,也陪着一起。 …… 柳南巷子 连凤丫家的院子 屋外 “张家婶子,今日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心善,我娘恐怕就没命了。”她说着,眼圈已经红了,隐忍着,叫了一声褚先生,后者递过去一张银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您的恩情,我连凤丫记在心里头。这些你且拿着,年岁里,天寒地冻不容易,今日您又陪着这上山下山好几趟,莫要着了凉。 这些银钱,且买些驱寒的药食,这天气,可不敢真冻出病来的。 今后您要有什么事情,但凡我能够帮上忙,您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这张家婶子开始不肯要,几番推却。 “张婶子,这银钱,你就拿了,莫要再推却。恕我家今日招待不周,家里此刻手忙脚乱,实是没有时间再去忙着其他。” 这样,这张婶子才肯收了银票“实在是太多了。” “再多也买不来我娘的性命。” 张婶子闻言,身子一震,心尖尖似被什么东西震动了下,抬头,看面前女子双眼赤红一片,她再也说不出什么来“那老妇先告辞。” 永安堂的郎中,也替万氏看了病,果真如谢九刀所言,左腿折了,髋骨裂了。 又经过寒霜洗礼,万氏这身子,一下子就病倒了。 送走郎中,连凤丫狠狠地抬袖,一擦泛红酸涩的眼角,愣是一滴泪没有流出来。 转身进屋时,脸上的冷意已经退去,换上平静的神色。 屋子里,谢九刀第一眼就察觉出,那女子不对劲。 连凤丫走到床榻边,望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万氏。 连大山正守着床边,“你娘喝了一碗热姜茶,刚刚睡去。别扰了她了。” 连凤丫无声静默,只是袖中的手,已经死死握紧。 转身离开这暖意融融的屋子时,什么话都没有说,眼角余光从谢九刀的脸上扫过,无声示意谢九刀跟出来。 她便出了屋子,走在前头,一直走到了她自己的卧房,关了门,才作。 哐啷的一声 把八仙桌上的物件全部都扫落了满地狼藉。 谢九刀眉心一跳……从没见过她如此怒躁,如此不敛情绪,如此泄! 只怕……这件事,绝不会轻易罢休的。 “当家的,且歇歇气。” 他也知,此刻,劝无用,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可瞧见,那山道小路上,我娘跌倒的地方,分明不是第一现场。 那些人以为将痕迹泯灭掉了,我就瞧不出来,那片脏乱泥泞的雪,是被人脚踏过的! 脚印可以擦掉,做过的事情可以擦掉吗?” 她兀自说着,越说越快,胸口跌宕起伏,脸色涨得通红,这是憋的,憋得一股子怒意,把一张本无多少血色的脸庞,憋得通红通红。 谢九刀道“是,瞧见了。” 屋舍里,一片狼藉,还寂灭无声。 忽地,一声轻笑,打破一片静默 。 只听那怒意无从泄的女子,轻轻地开了口 “道是谁,藏也是藏不住。 以为抹灭了害人的痕迹,我就查不出来么? 左右路上的行人多得是,那个时间段里,又生什么,总有人看到罢。” 那微含怒气的声音,却轻的让人心里毛,谢九刀不及说什么,果真……下文来了。 “这种事,你未必拿手。” 话落,已经转身推门,边往外去,边道 “我去求江老爷子。” 谢九刀猛地眉心一跳……求? 她竟用上一个“求”字! 不知为何,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瘦削依旧,单薄依旧,却好似裹夹着翻天的气势,不是不,而是,时候未到。 她似乎把万氏受伤的这股子怒意,全部化作了隐忍,她在忍,只怕一招这滔天怒意爆了,便是不得了的大事。 那女子的背影,看着平和,平静得不起波澜,可不知为何,谢九刀就是觉得……要出大事了! 等他追了过去。 仅仅是看到那女子朝着江老头儿深深一扶礼。 而那个看起来猥琐驼背的江老头儿,已经转身出了院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女子也不做其他事情,就站在廊檐下头等。 等到院门再次敞开,门口出现江老头儿的身影,那一直动也不动的女子,蓦地起身,疾走了过去 “老爷子,有消息?” 江老头儿点点头,也不废话,只说了四个字 “之词胡同。” 咚! 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谢九刀心里骂一句,狗娘养的那一家子,没事儿找事儿。 这下可好,巧得天衣无缝! 他猛地抬眼,望向身前那女子,以为会看到一张怒气狂烧的脸,却……谢九刀心里狠狠一沉! 那女子实在平静,可越是平静,却越是让人心里毛。 “当家的……”他忍不住唤一声。 那女子却不搭理他,抬拉着江老头儿的袖子“老爷子,您过来,与我细说道。” 话落时,松手转身,往屋里去。 江老头儿从谢九刀身边经过,却被谢九刀高大身子一横,挡了半步,谢九刀垂眸,“江老头儿,家中境况你懂的,此时不应再招惹强敌。”他顿了下,吐出四个字“大事化小。” 江老头儿嘿嘿一笑“你瞧那丫头是愿意大事化小么?” 谢九刀牛眼烁了下“劝一劝。” 这下, “哈”老驼子举起酒葫芦“有本事,你去劝。老头儿我是没这本事。” 说着,跨着外八字,从谢九刀跟前经过,理都不理会。 只留下谢九刀守在门外吹冷风。 牛眼里,一丝担忧。 如今家中处境,确实糟糕。 她虽不曾表现,他却有几次,看见她紧拧如丘壑的眉心。 往屋子里看去,但愿那老驼背的,能够说得委婉一些。 可这话,他连自己都骗不住,说得委婉一些,就有用么?这事儿就能当做没生吗? 虽在屋外,可以他的听力,自然能听清屋子里的对话。 越听,心中冷意更甚。 那沈家太过了! 就连他也想狠狠教训一番! 等到屋门再开时,却见那女人脸上表情依旧,平淡无波,可以他跟随这女人身边的时间之久,她越是这样平静,等到她爆的时候……谢九刀心沉沉的。 “当家的,这里是京都城!”他忍不住提醒,这里不比淮安城。 &1t;b r />京都居大不易,勋贵清流、达官贵族、皇亲国戚……实是太多太多了。 其中又以姻亲相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稍有行差踏错,只怕万劫不复。 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我知道啊,这里是京都城。”连凤丫轻轻说,撩起眼皮,疑惑问“京都城怎么了?” 京都城怎么了? 京都城怎么了!……谢九刀被她这一句问话,问得一口气嗫在喉咙里……她还问,京都城怎么了!? “当家的,京都不比淮安清净。当家的不知晓这里头盘根错节的枝枝叶叶,根系错杂。 但我谢九刀必须提醒当家的,京都城里,没有谁是简单的。”这话说的逾越了,可他不得不说。 这女人不知道京都城里的利害关系,可他是知晓的! 想当年,他位高权重时,一样被撸去官职,贬为人奴! “当家的,我知你怒,针尖对麦芒,鸡蛋对石头,是最不理智的。您一向能忍,为何这一次却忍不得!”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不知这内里的关系,就放手施为……他不能看着她“送人头”! 他……不忍!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坏心的太子爷 第四百三十九章坏心的太子爷 连凤丫听着谢九刀一番话,不动声色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钱袋子。 那钱袋子也讲究,不是她们寻常百姓家的,指尖细细摩挲着钱袋子上,精致的丝线。 就连绣的图案,都别样的别致。 这种物件儿,怕是放出去也能卖上好多钱银子。 谢九刀瞧她低眉顺目,不一语的模样,他只当这当家的大娘子心中已经想明白了。 却忽闻 “九刀对京都城很熟络?” 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忽地这么一问,谢九刀眼皮一跳,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没把这话题接下去。 他有心不接这个话,可对方未必放过他。 连凤丫微抬了眉,眸光却是灼灼,盯在谢九刀的脸上,那目光似刀又似鹰眼,被她盯着的人,很难忽视掉这视线。 却是在他十分忐忑,不知她下一句,又要问什么的时候。 那凌冽的目光,却敛了去,此刻她才轻声说道 “京都城又怎么样?”话落,连一旁原本看戏的江老头儿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更别提当事人的谢九刀了。 “我只是提醒当家的,当家的要是不肯听,我也是没辙的。”谢九刀瓮声回了一句,“但是,有一点,”谢九刀牛眼里满是认真,望着对面那女子 “无论你要做什么,不管后果是什么,谢九刀都陪着当家的。” 连凤丫闻言,无声地轻笑了。 眼中的寒意褪去,回温了一丝温度。 “这满京都城里,果然是富贵滔天的地方,”她风马牛不相及,说了一句,忽地托着那精致无比的钱袋子,手掌伸到了谢九刀的眼下 “只一只钱袋子,都比我这手柔滑,我只怕我这满手的茧子,划破了这精致的绣袋呢。” “九刀你的话我是信的,这京都城里不好混迹。” 她慢条斯理说着,谢九刀闻言,这女人似话中有了松动的意意思他深深皱起的浓眉,缓缓松了松。 “当家的能听进去就”好 也不枉费他今日话说了这么多。 话未说完 “可就算是京都城,又怎么样?”那女子声音清淡的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满面愕然真是固执得难以劝说! 耗费了半天口舌,这女人还是执意不改变主意?! “我” “谢九刀,我知道你为我好,”连凤丫眸光清澈,错落在谢九刀的脸上, 却话锋一转,“但谢九刀,你不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话未竭时,面前女子已经开口, 她声音淡淡如清泉泠泠,透着清冷白雾一般的寒透“此刻,我很生气。” 连凤丫再没说其他,手掌倏地一收,那精致的钱袋子,攒进了袖子中,背身大步离去。 此刻,我很生气。这句话,像是敲进了谢九刀的心里去了,牛眼虎瞪,脚下生钉,却只能目送那道疾风骤影,大步而去。 肩膀被人拍了拍,江老头儿哈哈一笑 “我说的吧,她可愿意大事化小?你也没能劝住她。” 话落,也悠然离去。 这件事就好像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一样,和谢九刀完全不一样,江老头儿十分悠闲,竟还哼起了不知打哪儿听来的黄腔小曲。 谢九刀却狠狠一跺脚,干着急没用。 入夜时,皇城东宫里,又收到了一封传信,案端坐的男人,烧了信纸,召了身边得力的东宫总管太监,“附耳过来。” 低沉的声音,威仪不减。 老太监附 耳过去,男人唇微动,说了什么,老太监点点头,无声退去。 翌日时 天子早朝 御史言官左晏青,上书弹劾英国公老公爷沈群,纵容北山庄子上的家奴欺压佃户,克扣佃农粮和银。 这满京都城里,富庶人家众多,谁家没有一两个庄子,这皇亲国戚也好,勋贵世家,官宦人家也罢, 家里有私产的,谁家还能够真正的干干净净,一点儿猫腻都没有? 如对佃户佃农之流,甚至于,有些主人家,只要下头办事的庄头婆子奴才们不太过分, 又没有佃户佃农告。这些主人家,甚至于有些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了事。 换句话说,英国公府今日突然被弹劾,竟是以这样的理由朝堂之上,长个心眼的官员,小心翼翼各自互换了眼神。 直至下朝之后 英国公老公爷沈群脸色也还没有缓和过来,铁青着一张脸,走出大殿。 在大殿外,石阶下,还撞见了死对头。 “沈老公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着看着灰头土脸,这要是身体不舒服,趁着人在宫中,可赶紧请太医。” 这话不用细想,一听就是奚落之言。 沈老爷子脸上神色一整,“徐大人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说完,不理会身后的徐大人,抬步就走。 没走几步 “呵,沈老公爷怕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罢,有朝一日竟因为这种事情被御史言官当众弹劾怎么?老公爷清明一世,要不要上表请辞?也这大把岁数了。” 沈老爷子脚下一顿,猛地转身“徐如!你住嘴罢!” 他脸色铁青铁青,袖中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苍老的鬓角,额头上,青筋起伏,瞪眼望着身后的人,心里更是糟糕得一塌糊涂。 他年纪一大把,临了却被以这样理由弹劾了。 刚刚大殿之上,更是被九五之尊的今上,当着满朝文武训斥了一番。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处置,却令他“休假”三日。 那徐如面对气急败坏的沈老爷子,也不遑多让,争锋相对地喝道 “沈群!你有心思在大殿之外,与我争吵, 不如想一想,今日朝堂之上,左晏青和你没仇没恨,怎么偏偏把你拉出来,弹劾这种事情! 我要是你,赶紧回家,想一想哪里出了差错!” 徐如对着沈老爷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沈老爷子望着远去的背影,抬脚黑着脸,也朝着宫门而去。 殿外一角,一双冷眼,居高临下,意味不明从沈老爷子那似乎被什么压得弯下去的背影上,一掠而过,唇瓣微不可查一扯,太子爷幽深的眸子,烁了烁,一丝冷光一闪即逝折腾他的小丫头? 半挑着眉他就折腾这一家子的主心骨,一家之主。 沈老爷子一回到家中,就把老太太叫到了跟前。 沈老夫人见他神色不对劲“老爷子,怎么了?” “别提了,被左晏青弹劾了。” “弹劾!”老夫人虽然被这两个字惊住了,但她当家做主几十年,还没有因此就乱了分寸。 又听沈老爷子细细说来,沈老夫人忽地想起来 “北山的庄子?” 她细细思索。 “说起北山,昨日我还与家中一干女眷去过那里。” 沈老爷子一抬头“你去那里做什么?” “老爷子忘记了,普旺寺正在北山那里,我自是带着家中女眷,上山礼佛。”话说着,话赶话 “说起来,昨日在北山还生了一个小插曲。” 老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插曲。 沈老夫人也没有隐瞒,就说了。 “难不成,老夫被弹劾,还和这件事有关联?”话出口,他自己便摇了摇头。 老太太也不觉得是“应该着,没什么干系。那妇人我家并没有怪罪她,还打了她一袋银钱。 看那妇人模样,也不像是哪家勋贵。 说话的语气,听着是外乡人。” 这样一个人,也惊动不了御史言官,当朝上书弹劾一个国公爷,为此还要得罪一个勋贵世家吧。 沈老太爷点了点头,把这事儿放一边去了。 这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儿,一段插曲罢了,他此刻,忙着琢磨这左晏青做这一切,背后是否还有其他深意。 可要知道,这朝堂之上,错综复杂,一点小小插曲,看着不起眼,那可说不准就是一件大事的一点苗头。 “芸娘,你先去休息吧,我再想想,再想想。” 说着“再想想”的沈老爷子,满腹心神却都已经陷入了思索中。 整整一夜,之词胡同,沈家大院,沈老公爷的书房里,灯火未歇。 黎明破晓时,书房里传来一阵无奈的叹息,沈老爷子叹着气 “思来想去,想去思来,唉”仿佛一夜之间苍老数岁,沈老爷子熬红了眼球,却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唉唉” 。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恰似故人来 第四百四十章恰似故人来 京都城的城门,向来是人客不缺。 即使是冬天里,也不清闲。 “老爷,咱们终于进京了。”一个小厮,鞍前马后,对前面的主人家说道。 “走吧,该拜访旧人了。” 一行人,连同车马一起,先是往一家店子去的。 把一堆繁琐的东西都安置了下来,才往柳南巷子去。 一阵敲门声,不急不缓,自从万氏摔了后,家里好像死气沉沉,连大山没有白天黑夜的守在床榻边,当家的大娘子也不知整日往外跑什么。 张二鱼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拉开了院门。 这一下,门外门内的人,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张二鱼看着来人,差点儿要哭了出来,激动得向着院子里喊道 “大娘子,快来看看,谁来了。” 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在颤抖,连凤丫今日难得在家,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摇摇几步,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惊呼一声“九爷?” 安九爷笑意盈盈,“旧人来,大娘子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水?” “没道是九爷来了,快,张二鱼,去沏茶来。”一边迎了上去“九爷快进来。” 安九爷一身貂皮大袄,踱步走进了院子了,这时,连凤丫才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人。 “郑三娘子?”那妇人正是她在淮安城中庄子上的管事娘子,郑三娘,“怎么?”她看看郑三娘又看看安九爷。 眼中露出询问这二人是凑巧碰到一起? 安九爷笑呵呵着,“自你走后,淮安的一些事情,就是郑三娘子和老夫接头。 前不久,郑三娘子来找老夫借车马,安排船只,老夫这才知道,你让郑三娘子进京来的事情。 老夫也是有事要进京,顺道就一路来了。” 一番解释,清楚明白。 连凤丫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此刻她与郑三娘有其他的话,需要问一问,只叫了谢九刀 “快把安九爷迎到厅堂去。我这边换件衣裳就过来作陪。” 谢九刀从善如流,知她并不是去换衣裳,是有其他事情,比安九爷的到来更重要,说换衣裳的话,是说给安九爷听的。 郑三娘福至心灵,“我陪当家的一起去。” 说着便跟了上去。 安九爷望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也没生气,只和谢九刀一起往厅堂去,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而那边 连凤丫和郑三娘一进屋,就问起了另一件事“这次上京来,带的货物呢?” 郑三娘说道 “听当家的话,问安九爷借的车船,庄子上的东西,足足装了两货船, 东西太多,只好先安置在了安九爷名下一处店里。” 又与连凤丫细细说了半刻钟,连凤丫这才知道,京都城中,大名鼎鼎的简居楼,传闻幕后有个神秘的东家,“倒是没有想到,安九爷手眼通天,京都城的简居楼,是他的。” 郑三娘感慨“是呀,奴这次进京,才知道,这世道广袤,原还以为淮安城已经富庶无比。这一对比,才晓得,从前是坐井观天。” 这边说着话,连凤丫手脚迅地换了一件暖色衣裳“走,跟我去见见帮了大忙的安九爷。” 前院的厅堂,安九爷喝着茶水,连凤丫已经进来了。 一番叙旧后,她就提及了这一次“九爷乃是我的贵人,从前就帮忙无数,此次更是仰赖九爷了。” 说着,举起茶盏“我以茶代酒,谢九爷的维护之情。” 安九爷还是那般不显老,好似岁月 不曾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云淡风轻笑了笑 “客气了,都是经年的老朋友了,说谢谢,岂不是客套了。” “是,我着相了。”她便也露出一丝温软的笑意。 安九爷这才得空,好好打量了一番身侧坐着的女子……“瘦了。” “……嗯?” 安九爷瞧她不解模样,又是一笑,摸着胡须“老夫观连娘子,比之在淮安城时,消瘦了许多? 可是水土不服?” 闻言,连凤丫倒是没有想其他,只看到安九爷眼中的关怀之意,不似作伪客套,不由得心中一暖……这是这几日来,让她心口回温的第一件事第一句问候了。 她笑而不语,只向安九爷道谢,不提京中遇到的困境。 倒是安九爷主动提及她让郑三娘子带来的那两船货物 “丫头,你那两船货物,是作甚用的?” 这一声“丫头”,又添了一分亲近。 连凤丫知,这安九爷不是别有用心,纯粹是好奇和关心她,她也没藏着掖着 “三娘没有与九爷说?” 她扭头,睨了一眼郑三娘子“你的嘴,跟锯嘴葫芦似的,安九爷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够说的。” 嘴里虽然责怪郑三娘子,眼里却没有一丝气恼,这话就是说给安九爷听的,郑三娘生得七巧玲珑心,连忙从善如流配合道 “当家的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嘴巴严这点儿优点。 是我不好,以后改还不行?” 郑三娘一本正经的说着这句话,倒是把安九爷逗笑了,连凤丫配合着,伸手作势要打郑三娘“你啊你,瞧你说的还特有理。好吧,这次饶了你。” 话落,才转头看着安九爷 “好叫九爷知道,那两船货,能救万万人性命。” 安九爷一听,眉心一跳,再看身侧那女子脸上严肃的表情,和那双清澈无比的眼中,认真之态……这丫头说的是真话! “……当真?”虽然心中知道她的话绝对是真话,不是开玩笑的,但安九爷还是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声音,问道。 “真的不能够再真。”连凤丫眸中认真无比,“不光能活万万人性命,”淡色粉唇冷笑的一勾,唇中再吐出之语,冷彻人骨 “还能够让好一些人坐立不安。” “……你……别乱来啊……”安九爷望着面前这张浸满了冷意的容颜,只觉得他许久没有作的偏头痛又作了起来。 “怎么会?我是做好事。怎么会是乱来?” “……”安九爷看着她,一阵讷讷无言,其实他是知道生什么事情的,而此次入京,也不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想了想,安九爷说出自己来京目的“老夫此次入京,就不回去了。” 这也是太子爷的意思。 不惜把简居楼坐镇的傅伟调走淮安,把他调来京都,坐镇简居楼。 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位连娘子……太子爷这是把人在乎的紧紧的啊。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大庆的危机 安九爷回去了,比之连凤丫而言,他还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去觐见。 接手简居楼这是必然,但他也十分清楚,之所以他有机会接手简居楼,也是因为连凤丫。 太子爷的心思向来旁人猜不透,他也猜不透主子爷此举,有几分是为了如今住在柳南巷子里的那个女子。 安九爷原本有心想要见一见那一对双胞胎,但当日,连家事忙,万氏又遇到了那样的事情,他也不便多打扰。 一片愁云惨雾中,柳南巷子里,连家那个院子,好似三尺高头上,乌压压得一片惨淡。 怕也是因为这个,太子爷才把他调来京都城,能够帮衬那女子一些。 简居楼向来在京都城很有一些势力,瓜分京都城里江湖民间的一隅,不说是庞然大物,却也没有人敢轻易上门挑事。 腊月二十 传闻,简居楼神龙见不见尾的神秘东家现身,旁人喊他一声安九爷。 这便是安九进京之后,现身的方式。 没人知道安九爷的身世背景,但简居楼却在京都城中,几十年屹立不倒,这也足以震慑住许多别怀鬼意的人了。 所以,即便对外,无人知晓安九爷的背景,但这样的神秘,却也让许多方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安九爷入京之后,整肃简居楼内外,一下子,竟然在冬日萧索中,成了闪眼的人。 其他势力且不说,秦淮河凌霄阁,袁云凉在听闻消息时,却笑了,笑得有些莫测高深,也十分寒凉。 如他的名字,这一笑,让人胆颤。 “看的那么紧。”怀抱花魁白无霜,饮着美人一双白皙柔润的手,送来的美酒,袁云凉莫名说了一句。 怀中,白无霜眉间疑惑“公子说什么呐?什么看得这么紧?” “无事。”袁云凉垂眸,凉眸轻从她脸上划过,女人嘛,无非就是一个玩意。 又何须知道这么多? 又把白无霜挥退,只留下斩墨“北边的事情,如何?” “一切都如主子爷所料,边关不平静。” 袁云凉眼中一闪即逝的冷嘲,薄唇一勾,“呵,狼是要吃肉的,天寒地冻,补不到食物,那就抢。” “是,主子爷料事如神。鞑子内部虽然分裂几波,但这一次,却分外的默契一致。” “任凭6寒山能征善战,无米之炊,也养不活那几万人马。”说到此,袁云凉眼中一冷 “要怪就怪皇帝老儿一意孤行,修运河?呵,如今看他如何解危为安! 要么挪用明年农事粮种,要么,下罪己诏,以昭天下,他乃一冒进昏君!” 人道,谈天论地,却不敢明目张胆的议论帝王,但在袁云凉这儿,根本毫不在意。 只他眼中的寒意,比天山的寒泉还要冻人骨。 起身踱步,推开小窗,遥望远处巍峨的宫殿,唇畔毫无温度的勾了勾……那老儿以为自己千古一帝,霸业天成,如今恐怕是寝食难安坐立难定,急得怕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了罢。 哐的一声,修长手臂,甩上了窗扉,他转身,望向斩墨,“国仇家恨,本座倒想看看,那老儿一向乾坤独断,这一次,看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 “主子爷,稍安勿躁,这一局,无解。”斩墨声线没有起伏地说道。 “是,此局,无解。”袁云凉仿若看死人一样,判定了这一局。 …… 大庆王朝,德盛年冬,腊月二十一 皇宫大殿 天未曾大亮,灰蒙蒙时,帝王已经早朝。 一殿朝臣莫敢言。 老皇帝眼扫座下,等了又等,却无一人吭声,死气沉沉一片。 终于,怒了 。 “尔等乃国之栋梁,大殿之上,却无一人有办法?” 他蓦地怒道“朕用你们何用!” 此言一出,群臣胆颤! 天子九怒!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群臣俯,战战兢兢。 “……回禀陛下,臣……”殿下,有一人站出,却支支吾吾,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白爱卿,有话直言。” “臣以为,不如,不如先把运河之事,停歇下来。” 那人终于说出他的办法。 他话一出,立即便有人附和 “回禀陛下,臣,复议。” “臣,也复议。” “臣,复议。” “臣……” “……” “……” ……七七八八,便有朝臣站出来。 老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苍老的眼,微微阖着,好似十分慵懒,倒也没有生气,还柔和问道 “殿上,还有人复议吗?” 他点点头,不似恼怒“无妨,都说说自己的观点。今日朝堂之上,无分君臣,朕想听一听,众位爱卿意见为何。” 众人偷偷打量身边之人,悄悄换个眼神,你看我我看你,做的隐秘,但怎么可能逃得过老皇帝的眼。 皇位之上,老皇帝微微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冷笑。 “陛下,老臣有话说。南水北调,运河之事,虽乃福荫千古的大事,却也劳民伤财, 而今年之冬,是近三年里,气候最冷的一年。 北地鞑子的牛羊马,冻死无数,那是一群豺狼,自家的牛马羊冻死,无食物过冬,必然是要来侵犯我大庆边境,抢夺我大庆百姓的粮食用度。 虽有镇北军6将军镇守一方,能保一方百姓乐土。 但打仗,是要用银子的。 换做以往,我大庆定然无惧。 可如今,又修运河,运河抽调当地男丁,也需要分物资粮草。 如今等同两方受敌。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暂停南水北调运河修理一事项。” 说罢,撩开朝服,匍匐跪下。 一旦有人领头,下头哗啦啦一众“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老皇帝差点儿被气笑,望着底下乌压压一片跪下。 满朝堂之上,竟只有寥寥几人,站着。 怎么?这是要逼他堂堂天子妥协? 一旦此事妥协,便等同是认下一意孤行的罪名! “陛下啊,老臣们心向陛下,可民以粮为生、为安! 望陛下三思!” 老皇帝心潮起伏,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谁曾想到,今年这个冬季,竟是如此之冷,把北地的鞑子牛马都冻死! 一方面是北地鞑子,几方势力联合的对大庆边境的侵略,对大庆老百姓们的掠夺资源。 一方面是运河之上,丁工们的口粮过冬。 库中不是没有粮食,只是那些粮食,拨给镇北军一部分用作军粮,剩下的,就是用作明年开春,放的粮种。 即便再有剩余的粮食,那也不够运河丁工们一冬的口粮吃食。 而若是挪动了明年的粮种,到明年春,就无粮放下去。 真是到了那个时候,事态更严重。 虽然如今,事态已经十分严重。 老皇帝狠狠握住龙椅扶手,他不想妥协,强硬了一世的皇帝,性格刚硬,怎么容许这种事情生。 但而今……老皇帝扫向黑压压一片跪地不起的忠臣们……他,不得不低头! “朕……” “陛下,”一道声 音,打断了老皇帝没说出口的妥协,他朝那道声音看去,却是老太傅闻枯荣,他的老师。 “老师可是有话说?”他虽然这样问,但是此刻却是灰心的,如今这个局面,就算他的老师学贯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闻达于世,贤德大庆,又有什么办法解危为安。 “陛下,南水北调之事,不能停下。一旦运河疏通之后,于我大庆,定然是功在当代,福泽千古。” 老皇帝闻言,一向强横一世的君王,却也只能露出苦笑,他自然知道,南水北调一旦修成,大庆朝就能够开创出另一个盛世之局。 旁人以为他想做千古一帝,后世留名,岂知,作为帝王,他更想要看到的是,百姓们安居乐业,盛世太平。 南水北调工程,初看似花费巨资修建运河,十分不值,但却以长远来看,北地不再旱灾不断,南地也能缓解涝灾不断。 再者,运河一旦修成,今后这条运河的繁荣,几乎不可言说! 而若是今日一旦他暂停了南水北调,老皇帝心知,虽说是暂停,但再想开启这项工程,就难上加难了。 深呼吸“太傅所言,朕岂有不知?”老眼望着老太傅,老皇帝眼中神态苦涩,不似作伪“太傅若有办法,朕、朕也……” 话却被那苦涩埋没掉了。 “陛下,老臣以为,陛下不如暂且不要做决定,张贴告示,普天之下,若是有能解决此次危机之人,不论出身性别,一律重赏之。” 大殿之上,众人竖着耳朵听,原本还以为老太傅有什么惊人的办法,却原来也只是…… 不管这殿上众人,各怀心思为何,此刻却又纷纷心里摇头,不以为然。 有什么办法?能借粮草危机? 若是带兵打仗,或许还真的有能人胜任。 老皇帝闻言,也是心里一阵叹气,却看了看老太傅,他内心也是不想妥协的,如今他这老师给了他台阶下,使出缓兵之计……也罢,也罢。 “好,朕便立即下达告示。”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大胆连凤丫 第四百四十二章大胆连凤丫 闻府 书房 三个人,窗前背手而立的,那道背影,看似寻常,但书房中,其他二人恭恭敬敬。 那人影转过身时,才看清容颜,竟是老皇帝微服出巡。 换了一身常服的老皇帝,比在早朝的时候,多了一分闲适慈和。 但连凤丫知道,这都只是假象。 皇帝之所以为皇帝,绝对不会是什么慈和良善之辈。 她恭敬地立在那里,等待老皇帝话,闻枯荣也正看着她。 两道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你说,你要什么?”半晌,老皇帝平静地问道。 “民女斗胆,需要一处温泉地。”她也平静,看似恭敬,埋下的眼,却没有一丝胆怯。 老皇帝面上不显,眼中却现出一丝讶色,想这个世道上,问他要什么的都有,功名利禄财,在这女子回答之前,他心中想的是,不过又是一个伸手问他要东西的,无非也就是碌碌之辈。 却怎样也没有想到,她是问他要东西,要的却是一处温泉地。 左思右想,老眼精明如许,锁在那女子的脸上,许久,也看不出端倪来。 老皇帝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竟让他看不懂?一个女子? 但此刻,这点不喜,却也只是一点不习惯而已,被心里的好奇一下子盖过去了。 “你要什么?”他又问一遍,老皇帝觉得,自己得再确认一下,是否听错。 “回禀陛下,民女需要一块温泉地,地得大,最好是个现成的庄子。” “啧,要求还挺多。”一声轻笑,下一秒,老皇帝脸上笑意便多了一分深究“哦?你要温泉地,作何用?” “民女斗胆,自请,为陛下种粮。” 连凤丫依旧面容平静,口中所出的话,却让在这屋子里,位高权重、看过世间百态的老者们,同时一震。 皇帝背在身后的手,倏然握紧! “你说为朕种粮?” 他边说,眼中的深究,又更浓郁了一些,似乎不是很相信,眼底露出狐疑之色。 “嗯,”老皇帝轻轻应了一声,看似寻常问道“是看了朝廷下的通告?” “是,”连凤丫恭敬道“民女确实是看了陛下广纳贤才的通告,陛下有言,谁能为陛下解粮草之忧,就予以重赏。” 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纸张,摊开,赫然就是那张老皇帝下达的榜单“民女斗胆,揭榜,自荐为陛下解忧。” 老皇帝望着那双纤细手掌拖着的榜单,险些气笑了。 气极反笑,手指轻点那女子“大胆的连凤丫,你是在拿朕寻开心?” 种粮? 亏她想得出来! “这就是你为朕解忧的办法?”老皇帝眼中怒意微闪“朕用粮在即,恨不得此刻我大庆国的粮草都装满了粮食。 你却说,为朕种粮? 怎么,这粮是十天半个月就可以种出来的? 且不说如今正是隆冬时节,粮食种下去,也是冻死的命。 就算是此刻正是春日,那种粮到收成,也需要经过春种秋收,历经三个季度不可。 远水解不了近渴! 连凤丫,这就是你想的办法?朕瞧你是在拿朕寻开心!” “十天半个月自然种不出来。”分明,老皇帝已经震怒,就连一旁的闻枯荣,此刻也有些责怪。 但连凤丫仿若对老皇帝的震怒,和老太傅的责怪,都仿若没有察觉,径自说道 “民女种粮,十天半个月可芽,一个月可棵,三五十天可结果。用时,三五个月即可。” /> 言下之意,无需由春至秋,历经三个季度。 但就算是如此,于老皇帝而言,三五个月也等不得。 但此刻,老皇帝更关注的却是,“你说,你种粮,三五个月即可?”他险些啼笑皆非。 自古以来,春种秋收。 于这大胆的女子所言,却从没有这样先例。 “连凤丫,陛下面前,休得放肆,莫在胡言乱语,快些退下去吧。”闻老太傅看得着急,绷着脸怒斥连凤丫。 但见那女子却还是没有理会得他的意图,依旧杵在已经震怒边缘的老皇帝面前,他便只能蹙了蹙眉头,这女子从前可是生了七巧玲珑心,今日怎么却怎么办糊涂事。 连凤丫心知老太傅此举是为她解围,这心意,她领受,但。 “陛下,民女斗胆,呈现一物。” 老皇帝原是看在老太傅为她解围的面子上,此事,就此作罢,但却没想到,这乡野村妇的女子,却不肯领受老太傅的好意。 他眼中微冷,此刻已经有了打道回宫的打算,不欲再在这女子身上耗费精力。 但她既然如此不知好歹他朝老太傅看了看,眼中的意思分明写着这便怪不了朕了。 老太傅触及老皇帝的那道意有所指的眼神,他望着那埋头恭敬的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要朕看什么,摆出来罢。”言谈中,老皇帝已经多了一分不耐烦。 连凤丫仿佛不受影响,微一礼后,转身走到书房门,推开门,走出去,在与她同来的郑三娘耳边耳语了几句,郑三娘子把手中带来的食盒递给了连凤丫。 老皇帝心中已经不耐,这些时日寝食不安,此刻又被如此戏耍,怒火蹭蹭蹭往上冒。 正在他要火的时候,却听门吱嘎一声响,那女子重新回来,他的视线落在那村妇手中捧着的食盒上。 没说话,一双老目,却一直锁在那食盒之上,随之移动。 连凤丫也不废话,手脚利落地走到书桌前,打开食盒,还有热气往外冒,端出三个碗。 顿时食物的香气,弥漫整个书房。 “这是什么?”便是再多怒气,此刻老皇帝也被这弥漫的香气引得肚中竟有些饿了。 “禀圣上,这是马铃薯。” 她说“是欧罗巴大6上民众家中常备的吃食。” 她边说,自己捻起一个蒸马铃薯,吃了下去,这才抬起头,眸光清澈无一丝胆怯,落落大方,“民女斗胆,为陛下试毒。” 言下之意是,这东西可以吃。 老皇帝不太相信,但见那女子一双眼中,清澈无杂质,也没有任何算计和利欲熏心的驳杂,却是清澈见底的,人间少见的干净通透, 那双眼中,没有请求,却让人不自觉地相信她的话。 不知不觉中,老皇帝已经学她,捻起一个蒸马铃薯,放进了口中,直到口中食物清香扑鼻,他才一恍然,垂眸扫向自己的指尖。 微蹙眉他就这样吃了? 正在疑惑时 “陛下,容民女禀明,此物,名为马铃薯,乃欧罗巴大6普遍种植的食物。 此物种植的条件,十分宽厚,对于缺水干燥的土壤,耐受性极好。 此物种下去,三五月便可收成。” 她边说,又侃侃而谈起 “无论是蒸炸炒焖煮,味道都是极好。 此物还可以磨粉浆,经过各道工序,做成马铃薯粉,便于储藏,食用时,可以煮成糊糊,又或者擀成面皮面条,供给民众食用。” “你所言,当真?” 老皇帝眼中还是有疑惑。 “民女所言,句句为真。 不瞒陛下,这马 铃薯,是民女偶然一次与欧罗巴人那里得知,听那些欧罗巴人所言,有一年他们的家乡干旱,别的蔬菜食物粮食,全部干死,唯独这马铃薯成活。 那欧罗巴人说,那一年,他们家乡才没有饿殍千里。 民女心道,此刻竟然如此神奇? 当下便多收购这马铃薯,在自家的庄子里种下,没成想,这收成竟比麦子水稻的收成高处三倍不止。” 老皇帝听到此,心脏扑通扑通跳地飞快,饶是他是皇帝,但此刻,他也知道,如果面前女子所言不假,那这将代表了什么! 种植时日短,收成却高出三倍! 并且不惧干旱! 如此如此! 老皇帝胸前的手,握着拳头,微微颤抖。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这般女子 分明已经动心,她所言若是真,这就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分明也已经激动,内心澎湃之时,老皇帝却一反常态,面上无比镇定。 闻枯荣身为帝师,自然对于老皇帝的了解,不说十分,也有八分。 自然也能够猜得出几分,他这个帝王学生此刻内心,并不如面上那样镇定无常。 久久,老皇帝才话。 “若你所言为真,此事,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只字不提连凤丫要的那块温泉地,话锋一转,却说 “可就算是朕准你为朕种粮,于大庆皇朝,此刻面前的危机,依然,于事无补。” 是,种粮可解决危机,却不能及时解决危机。 老皇帝现在眼下,就已经到了需要粮草,捉襟见肘的时刻。 就算是立即开始种植这马铃薯,到收成时候,少说也要三四五个月时间之久,而此刻正是隆冬时节,且不论植物能否成活,就说现下边关将士所需的粮草,以及南水北调修建工程中,民丁所需要的粮草,此两项,就是眼下重中之重,急中之急。 哪里还等得到她把这马铃薯种出来。 老皇帝心中清明的很,越想越觉得此事实在头疼。 “陛下,太傅大人,民女愚昧,实在不知,我朝此刻,当真如此缺粮?按说,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要好一些。 就是民女淮安城城郊那个小小庄园里,秋收时节,也小有收获。 江南之地,更是鱼米之乡,朝堂的事情,诸位大人们的事情,民女一介乡野村妇,弄不明白。 但民女知道,每年时人丁税往官府上缴, 难道陛下此刻不能调用各地府县的粮仓储粮? 调用各地粮仓储备粮,暂缓局势。 陛下再准民女为陛下种粮,三五月时,马铃薯收成,可以将这一批的马铃薯作粮种,放给各地百姓,用以种植。 再过三五月,各地百姓收上成熟的马铃薯果实,一部分用以下一次种子,另一部分可以上缴各地粮库,剩下的也能够果腹。 民女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说,此时种粮,无用。” 老皇帝没想到,这女子敢当着他的面,竟也分析起个钟情况, 老太傅这时笑着解围“连家的丫头,你给陛下分析局势,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真人面前献丑?” 说着,转身对老皇帝道“陛下,这丫头也是关心则乱。” 老皇帝怎么不知道,他这老师是处处替这连凤丫在解围。 抬手,轻轻摆了摆,叹息一声“朕没有生这连凤丫的气。 老师所言,朕怎会不知道。”边说,边望向连凤丫 “罢了罢了,你也是一心为朕着想。”说着,就要挥退连凤丫“你退下吧。” 他有心看在老太傅的面上,和这连凤丫一心为国,并没有私心的面上,把她打走就算了。 老太傅正要松一口气 “陛下,民女还没有明白,为何陛下觉得民女种粮无用!” 老太傅听到这清脆的女音,刚松了半口的气,顿时又紧张地提到喉咙口,一眼望去,“你”怎么这样不知进退! 话到嘴边,却看到那女子立在那里,眼中认真求解询惑的模样,顿时,老太傅心里那刚起的无名火,就散去了不少。 老皇帝险些被气笑敢情他这皇帝还要跟一个女子,解释如今朝堂动态? 却见他面前那女子,豁然一礼“民女也是陛下的子民,如今陛下有困惑的事情,民女作为陛下的子民,也想要为陛下尽一份力。” “你!”老皇帝此刻不知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了,又气又笑地伸出手指,几番点着连凤丫“好好,连凤 丫,你倒是个忠心耿耿的。 朕今天就破一次例!” “按你之前所说,朕可调动各地府县粮库储备粮,用以度过眼前难关。 若是真这样做,眼前的难关是过来,那之后呢? 春播秋收,亘古不变。 朕一旦动用明年的储备粮种,明年春三月,官府拿什么给各地百姓放粮种? 如今北地鞑子几个部落联合,今年隆冬天气异常寒冷,鞑子们的牛马羊冻死,这些野蛮人没了过冬的食物,一向的做法就是,来我大庆朝抢夺物资。 镇北军镇守一方,但自古以来,打仗是需要粮草的。 若只是只需要供给镇北军粮草,朝廷尚且不惧,朕无需烦恼。 可此刻,却是南水北调大工程开工时,修建河道的民丁也需要粮草过冬。 两方之下,朕已经为了这粮草之事,想过无数办法。” 换做平时,老皇帝的性子,是绝不会和一个妇道人家言说这么多话的,但今日,也许是因为连凤丫一开始递送过来的马铃薯,给了他莫大惊喜, 也许是因为这连凤丫曾经淮安城中太傅府的书房里,给了他惊讶的创举, 更可能的是,老皇帝很可能是被连凤丫这个毅力无比坚定的“妇道人家”缠得脑仁儿疼, 总之,老皇帝难得善心,一改常态,竟然给区区一个妇道女子简单地说了朝堂此刻正面临的处境和难处。 就连一旁的闻老太傅都惊讶于,老皇帝此举。 他在一旁,面色有一丝古怪又瞥了一眼连凤丫这连家的丫头,确实缠功一流,缠得老皇帝都开了口。 老皇帝一边说,一边眼角余光瞥到连凤丫微微歪着脑袋,似乎在思索,龙颜一笑她倒是真的认真在听,只是,朝堂的事情,那么多能臣干将都解决不了,她一个女子又能够如何。 屋子里静静,连凤丫不是不知道老皇帝所言的那些话,只是,她“不能”知道。 “盐引。” 静静的书房里,温暖入骨,檀香阵阵,一道女音,突然响起。 老皇帝一愣,“什么?” 望向那女子。 连凤丫抬起头来,却没回答,倒是侧问一旁闻老太傅 “明年的盐引,朝廷还没有放下去,对不对?” 老太傅闻言,也是一怔怎么问这个? “按照惯例,每年盐引是有定额的,后期再增减数额。 每年春节后,各地盐商开始走动,朝廷也才开始放当年盐引。” “这就好办了。”连凤丫冲老皇帝一笑,眸中晶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庆是陛下的,大庆土地上的一切,都是陛下的。 既如此,陛下何不,用来年盐引,给镇北军送粮?” 老皇帝陡然一个激灵,下一秒,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老眼蓦地睁大“你是说” “是,陛下。 就是您所想。 朝廷下昭告。 明年的盐引放,不再循旧制。 派一可信之人,去往边城,专事来年盐引放。 着,资质审核通过的盐商,往边城运粮,以粮食数量,放盐引。” 大庆皇朝,之前盐引的放,都是盐运使司管制,并,盐引的放,是由上至下,都城往各地道、府,再以各地道、府从盐商手中收上来的银两粮食,向中央京都城汇总。 这是旧制,自然也有少数其他方式流露出去的盐引,就比如她从老皇帝手低,直接拿到那一年盐引。 “老师!此法,你看如何?”老皇帝急急望向老太傅。 闻老太傅此刻也动了心思“既然镇北军 缺粮,此刻要向各地士绅求助,必然艰阻重重。 既如此,换一种办法,此法不但可以让有粮的富绅们出手,还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粮草运往边城。 既减少了京都金陵往边城,派兵运粮,一路的消耗,和路上耽搁的时间。 还解决了镇北军缺粮草的现状。 边城一旦有足够粮食,镇北军不再面临缺粮,那原本划给镇北军的粮草,可以下到修河道的民丁身上。” 看得出,老太傅有些激动,话落,侧就问连凤丫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这话一问出,老皇帝不由得也好奇起来。 他此刻已经没有先前的急躁,既然他已经心知肚明,有了解决之策,便不再心急火燎,此刻,倒是有了兴致,好奇起这连凤丫,区区一个乡野村姑怎么想到这样办法。 “当年,家中穷困。没有银钱之下,我们一家好几口人需要生存。 赵家有大米缺咸菜,王家有咸菜缺鱼肉,我家需要大米熬米粥,可我家什么都没有,就制一杆鱼竿从河里钓鱼,钓了鱼拿去王家换咸菜,再用换来的咸菜去赵家换大米。 我家当时是没银子,但大米我有了,米粥我也可以熬了。” 连凤丫说的通透,清澈的声音,平平静静,分明是苦难的过去,却不让人觉得她卑微。 她说“办法,源于生活。” 她说“我没有读过书,但智慧,也可以来自于生活。” 老皇帝闻言,面上不显,心中却震惊。 不为她想出的办法,却为那句,办法源于生活,智慧来自生活。 有人将一团乱麻的苦难,过成了井井有条的幸福。 有人,却将花团锦簇,过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浆糊。 老皇帝望着自己面前那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平平静静低垂着的脑袋这般女子! 龙颜闪过抉择,帝王威严地宣布 “朕,准连氏凤丫,为朕种粮。” 。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既然没有退路那么 盐引制度,在上一世的时候,便也有了展。 如今在这个时空之中,无非是还没有展到那一步。 也有人要说了,这么多朝堂众臣,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想到这样的办法,大家都想不出解决办法,偏偏就她连凤丫能耐,能解决了? 其实不是这个办法多特别,也不是她连凤丫有多聪颖,连凤丫所想的办法不算特别,她是后世人,所占用的也是历史前人的智慧。 说到底,她是占了先辈们和历史的便宜的。 再者就是,原本是粮草缺失的问题,少有人会把粮草缺失的问题,往盐引这方面去考虑。 这个不考虑的原因,也并不一定就是,泱泱大庆朝,没有人想到,联合诸多因素,也可能是想到的人,不敢去说。 毕竟,动盐引,等同动一方盘根错节的势力。 盐引这种东西,原本就是一国之重,每个朝代,都将盐引握在手中,朝廷严厉打击贩卖私盐者,也是有缘由的。 如此可见,动盐引,等同牵一动全身。 而连凤丫之所以能够毫无顾忌说出这个办法来,是因为她知,在闻老太傅书房,这一方天地中,知道今日之事的,无非天知地知她知,老太傅老皇帝知,而这二人是不会,把她一个连凤丫引入众人眼目之中。 就这件事而言,她还是占了一个“身为女子”的便宜。 倘若她是男儿身,今日给老皇帝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等同是引火烧身,帝王疑心之重,采纳她的办法的时候,也许就已经将怀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了。 此时此刻,连凤丫才觉得,身为女儿身,在这个朝代中,似乎也不完全处于弱势,至少今日,因为她的女儿身,老皇帝不会将她纳入“需要暗中观察”的队列中。 再者,当老太傅问及她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时候,连凤丫很确定,她给出的答案十分完美,符合她“乡野村妇”“目不识丁”的身份,又贴合生活。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一定要与老皇帝叫板,明明知道老皇帝此刻面临的边城缺粮和南水北调工程民丁缺粮两大问题,却装聋作哑当做不知道,非要冒着惹怒老皇帝的危险,问得一清二楚。 幸而,她够幸运,老皇帝在怒之前,说出他老人家如今所面临的的困潮。 一旦老皇帝说明白说清楚了,她也才可以顺坡下驴,顺势而为,“顺道”提出“盐引”之法。 一切,都是一环扣一环,看着好像一切都是偶然,连凤丫提出马铃薯是偶然,天真以为一个马铃薯能够解决当前困局是偶然, 纠缠老皇帝刺激老皇帝说出他所面临的的困局,是偶然。 突奇想提出盐引之法是偶然。 一切看似都是偶然的事件之下,其实都是精心算计。 算人心,算时局,看似好像简单,但其实十分凶险,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此刻的连凤丫,也许就人头落地了。 再者,将这一切偶然串联起来的前提是算。 可“算”这一回事,更不简单。 算的前提是,洞彻时局,洞彻人心,甚至将今日在场之人的脾气性格,都必须算在内。 头顶上,“朕,准许连氏凤丫,为朕种粮。” 老皇帝的声音压在头顶,传进她耳朵里的时候,连凤丫深埋着的脑袋,悄悄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袖中紧紧捏着的拳头,松了开来。 哪儿有真的算无遗漏? 一切“算”的背后,都是危机重重。 “算”赢了,万事可期。 “算”输了,万事休矣。 钢丝上行走,多半提醒吊胆,没有什么艺高人胆大,实则是“没有退路”。 她连凤 丫,绝不会任人想要驱出金陵就驱逐出金陵! 之词胡同,沈家! 面无表情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地面,女子眼中,迸射出厉芒! “连凤丫,你怎么还不起身?” 头顶上,老皇帝此刻已经有了解困之法,心情大好的同时,却久久不见那女子起身,不禁好奇问。 连凤丫恭顺依旧,分明跪着,却不卑不亢,道 “陛下,民女的温泉地。” 女子声音清淡,不惧不怕,不卑不亢,老皇帝闻言,猛地想起来,一开始,这女子不就问自己要一块温泉地? 可他却更好奇,“你要那温泉地作甚?” “种粮。”连凤丫平静吐出两个字。 头顶之上,老皇帝和老太傅对视一眼,二人眉眼之间,疑惑更深了。 “没有温泉地,还不能种粮了?” “没有温泉地,当然可以种粮。 有了温泉地,民女七日后就可以种粮。” 这一次,老皇帝倒是没有直接下判断,却垂眸落在那女子黑黝黝的后脑勺子上,龙目中露出一丝深思,过了一会儿 “你说说,朕也好听一听。” “此事,民女嘴拙,一时不知该怎么给陛下解释明白。 不若,陛下给民女一块温泉地。 一个月后,民女斗胆,请陛下去往温泉地一游, 陛下一看便知。” 老皇帝闻言,立刻拍板 “好,朕就许你一块温泉地。”他便看看,这女子一个月之后,能够捣鼓出什么来! 许是缺粮的问题解决了,老皇帝心情十分之好,当下就同意了连凤丫的请求。 此地事了,直到连凤丫走出书房的时候,一股冷风吹进了衣领中,她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此刻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与人斗,还是一言能定人生死的人斗一旁,郑三娘子给她披上了厚实的披风“大娘子,刚刚可是吓坏了奴。 您可不知道,您在里头呆的够久,我这心差点儿都快跳出三丈外。” 被郑三娘这个一打岔,连凤丫紧张的情绪,稍稍缓和,侧就打趣郑三娘 “这可不能够,三娘的心,是要离我远远儿的?” “哪能。我郑三娘生是大娘子的人,死是大娘子的鬼,我还怕大娘子不要我了呐。” “去去去,这话黏腻的,三娘你可别故意恶心着我。” 她们是从闻府后院走的,谢九刀和郑三娘,跟在连凤丫身后,三人亦步亦趋,顶着寒风往柳南巷子回去。 进家门时,连凤丫自言自语道 “这院子,我看着极好的。” 话落,侧问身后谢九刀 “九刀你觉得呢?” 后者木着一张粗犷大脸,不明所以,“嗯”了一声,“是比淮安城的院子好。” “是吧,”她闻言,不表言论,却又问向一旁郑三娘“三娘呢?如何想?” “京都城当然要比淮安城好,可就是” 话未说完,就被身前那素衣女子打断 “好就行。”连凤丫唇畔一丝浅笑“我也觉得甚好呢。” 至于郑三娘的“可就是”,“可就是”如何?“可就是”生活不易? “可就是”处处艰难? “可就是”处处盘根错节的势力? “可就是”她们没有靠山,如无根浮萍? 连凤丫眼中闪着冷意,渲染得那张再寻常不过的面庞,也泛着清冷的雾气,唇畔的笑意也变了没了温度没有靠山,那就找个大庆朝最大的靠山。 无根浮萍流浪漂泊那就生根芽,扎根深壤。&1t;b r /> 她有扭头,朝着一个方向,仰头望去。 四目之下,小小巷子里,能够看到的,只有砖墙而已。 蓦地,她伸手朝着那个方向一指“那个方向,就是之词胡同吧?” 也不知道她是在和谢九刀说话呢,还是郑三娘子说话呢。 谢九刀闻言,却是一怔,垂目望向那女子时,那女子一身素衣,身披梅花纹的披风,寒风中,一派萧瑟中,惟独她,仿佛生机蓬勃盎然。 谢九刀牛眼一动不动,落在那女子平静得比湖面还平静的侧容上,喉咙里翻滚出一个字“是。”坚定无比。 郑三娘子不明白这二人对话用意,却自觉地站在了那素衣女子的身后,仰,遥望身前素衣女子目光所及的那个方向。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格局 大庆王朝,德胜年冬,腊月二十五 京都城柳南巷子,着实热闹一把。 这热闹又与一般的热闹不同,皆因柳南巷子里,那一家新搬来的外乡人家中,来了皇宫里的人。 代表帝王颁旨的天使,领着身后浩荡两队人马,出现在了这条巷子里。 按说,柳南巷子里,住的也是富户人家,但绝不是朝堂官员们所居住,更不可能如之词胡同那样,勋贵聚集。 本不该出现的天使,手托着圣旨,出现在这里。 这本身就是一件难得可见的事情。 等到那两列浩浩荡荡皇宫来人,进了连家院子后,巷子口,人头接耳,还有连家邻里,更有人悄悄开了院门,够着脖子往外瞅。 “皇宫来人啦,是到那一家的? 姓连? 他家可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 人们交头接耳,各自猜测。 而此刻,连家院子中 天使正在宣读皇帝的旨意。 “连氏凤丫,接旨”一声阴阳不分,似男非女的嗓音,阴柔无比,在院子中响起。 连家众人,皆数出现, “民女,连凤丫领家中众老小,接旨。” 宣读旨意的太监,看了一眼那女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连氏凤丫,敬献马铃薯有功,特,赏南城温泉庄子一处,着,连氏凤丫,奉旨种粮。钦此” “民女,连氏凤丫,叩谢皇恩浩荡。今后比勤勤恳恳,莫敢辜负皇恩。” 那宣旨的太监才叫了连凤丫起身。 一边把手中圣旨交递给连凤丫,一边却又一双眼,似笑非笑望着对面。 连凤丫轻笑着,清脆地喊了一声“安平公公,我们又见面了。看来,咱们有缘。”话落,行一礼。 那太监听着连凤丫清清楚楚叫出自己名字,这才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退了去,换上另一副爽朗的笑容 “酒娘子如今得陛下青眼,身份已是不同。 老奴可不敢担酒娘子这一礼。” “安平公公可不要笑话民女,民女哪有什么身份,一介布衣,民女就是个酿酒种田的。” “是,您是种田的,可您是奉旨种田。”安平公公轻笑着道“没想到时隔多年,老奴又来给酒娘子颁旨了。今时不同往日,短短几年,酒娘子的名声,响彻酒行行内杭外。 如今,又得天子青眼相待,怕是今后,一飞冲天。” 此话说的客套,连凤丫垂眸,却是心知肚明,七分客套而已,这皇宫之中的人,能够有一席之地,必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最是懂得做人。 这安平公公,就是当年在淮安城时,代表天子,前来淮安为她宣旨的那位天使。 “那就,谢过安平公公吉言。”面对安平公公这种人,你过多的去谦虚,反而让他觉得看不起他。 倒不如不必多去解释。 再者就是,安平公公刚刚那七分客套三分试探的话,其实是摸不清她的底,借此一番话,来观察她的反应,以此想要探出她到底和当今帝王之间,是如何得到帝王赏识,是否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如此回答,不推却,不否认的态度,是既奉承了安平公公,又让这安平公公下意识里认为,她果然是有什么别的让当今天子赏识的秘密。 如今,自己势单力薄,总要拉虎皮做大旗,能结识一位是一位,何况这位还是皇宫里出来的太监。 至于这安平公公在皇宫之中,是什么地位,她虽然不清楚,但能够被帝王派出宫中,担任宣旨太监的,总还是有些名头的。 她伸手,握住那安平公公的手掌,“今后,可就要多仰仗公公您了。民 女出生乡野,在这京都城中,举目无亲,初来乍到,贵地之中,民女就算处处小心谨慎,怕也会一时疏忽,总有些规矩不小心就触碰了。” 安平公公在被捉住手掌的时候,脸上一愕随即,面色变得古怪。 手掌中多了一个挺有分量的东西,凭借经验,他也能猜到,多半是银子。 但这不是他面色变古怪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世人都觉得他们这种身体残缺的阉奴,肮脏下贱, 更别说他接触的那些女子妇人,虽然嘴上不说,但眼底的讽刺鄙夷,每每总是藏不住的。 这酒娘子,不仅大胆,虽说他是身有残缺的太监,算不得男人,她就算这样抓了他的手,也不算逾越规矩。 但她就不嫌自己一个阉人卑贱肮脏? 眨眼功夫,连凤丫已经松开了手,银子已经递过去了,没必要再抓着人家安平公公。 安平公公深深看了一眼对面女子,“杂家,记住了。” 话落,转身“走”浩浩荡荡的队伍,退出连家的院子。 柳南巷子里里外外,却很久才恢复平静。 与此同时 今日的早朝,刚刚结束。 大殿之中,今日动荡了一番。 老皇帝竟然想出那样折中的办法。 这便是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自然,有人心中很不愿意。 但,若是寻常时候,这些人定然诸多理由的阻拦这件事情的促成,但此时此刻,今朝却是不能。 非但不能阻拦,还要欢欢喜喜地帮助皇帝,尽快促成这件事情。 你道这些人是突善心,突然变得良善起来? 错了。 而今正是鞑子集体攻打大庆边城的时候,又是当今天子最看重的南水北调工程开工之际,此二项耗费粮草的时候,老皇帝头痛欲裂,君不见皇帝嘴角都急的冒泡? 如此时候,老皇帝想出如此折中办法,此办法非但能够解决目前危机,更是合情合理, 君王烦忧的时候,你不帮着替君王解忧,君王自己有了解忧的办法,你却跟着反对阻挠? 你是啥意思? 你是故意和皇帝作对吧。 你想干什么? 皇帝都没粮了,你还想着捣乱? 大家都是人精啊,就算心里再不痛快,谁傻的这个时候冒头跟皇帝作对? 所以,各个一脸欢天喜地地口呼“万岁英明,吾皇神武。智星在世,堪比尧舜”。 早朝一结束,十个有八个垮着脸,快哭了地颓丧走出大殿。 当天 德胜年冬,腊月二十五日,皇帝诏书下各地。 运粮往边城换取来年盐引,事成定局。 盐商之间,哗然四起。 却以京都简居楼为,低调的简居楼,居然第一个站出来,楼中派人,押送粮草,即可往边城而去。 随即,以,各地简竹楼,一一实行帝王昭告。 又围绕简竹楼交好商众,同时押送粮食,往边城。 此次以粮往边城,换来年盐引一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比之以往,盐引,不再是特定的一些盐商,才有资格换取。 昭告上说的清清楚楚,只要审核条件过关,以粮换来年盐引,先到先得,直到来年定额的盐引放完毕。 德胜年的盐引,只此一法可获取,他途无用。 这也就让很多“特定”的盐商们,头痛不已,你若不执行,就有别人执行,只要资质条件审核过关,从前那些没有门路获得盐引的其他商家,这次却是大好机会。 那边京都城低调的简居楼,竟先站出来,随即各地简竹楼又几乎约好一 样,同时从各地,车运粮往边城去。 而后,一下子,其他队伍冒出,方向,边城,雨后春笋一般。 这下,让原本还在“拿乔”的老盐商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出手。 此事,连凤丫不知,她此刻,正在张罗温泉庄子的事情。 郑三娘带来京都城的一批人,是重中之重,他们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此刻再去“改造”一个温泉庄子,便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也因为老皇帝一条以粮换盐引的昭告下去,连凤丫这里被赏赐一个温泉庄子的事情,本该会引人注目,此刻却在老皇帝那一通昭告的冲击下,反而十分不显眼。 但,不引人注意,却也还是让少数的一些人,注意到了。 袁云凉站在窗前,所瞭望的方向,赫然就是柳南巷子的方向,蓦地一眯眼时间,太巧合了! 当真,只是因为敬献马铃薯有功? 他漠然立在那里,仿若一根石柱,修长的眼,望着同一个方向毫无温度。 。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辞别 在粮换盐引一事,昭告天下之后。 此间还生一件事情。 便是这往边城去的那个人选。 众人见此事已经成了定局,当日下朝之后,已经有那精明干练的朝臣,去往御书房,请见天子。 天子似乎心情十分不错,来者全都允见。 直到把这些前来拜见的朝臣们都送走之后。 老皇帝嘻嘻哈哈看似浑不在意的老脸上,笑容敛了去,漠然望着御书房的门。 “小李子,去把太子请过来。” 身为太监总管的李公公,早已经今非昔比,能够叫他一声小李子的,也只有当今圣上,他得令,恭恭敬敬应一声,“老奴遵旨。”悄然退出御书房。 一路往东宫去。 跟随老皇帝之久,李公公是了解老皇帝的,此刻把太子请去御书房,多半是要委以重任。 只可笑那些朝臣,还在各自心中打着小九九。 任凭他们装模作样再好,那点道行,又怎么瞒得过当今天子的眼。 当今的天子,是圣主。不是前朝葬送亡国之君。 李公公见了太子,与之传话,太子爷轻抬“孤,即可就去御书房,李公公先回。” “是,殿下,老奴这就先去复命。” 御书房中 老皇帝端坐靠椅上。 “太子殿下到” 一声传话。 御书房门口,就出现一道伟岸高大的身影。 “儿臣见过父皇。” 老皇帝一见这儿子来,立即脸上露出了一丝慈和“太子不必拘束。”又侧“小李子,备座椅。” 李公公得令,手中佛尘一挥,点了点两个小太监,那二人立即端来一把雕花靠椅。 太子倒不谦让,老皇帝让坐,他便端坐下。 又不说话,只等老皇帝先开口。 “今日早朝之上,我儿不曾开口,这边城之事”老皇帝不说明,但那意思在那里,他这是要让端坐下的太子主动请缨。 只可惜,他老人家打的好主意,偏偏他这儿子一点不松口。 好半晌,御书房里无人说话,静悄悄。 老皇帝不得不咳嗽了两声“太子不表意见?” 话落,一双老眼,落在下雕花座椅上端坐的那张万年不变冰山脸上。 此时, 太子淡淡抬起头“父皇要儿臣表什么意见?” 一旁的李公公,心里嘎达一声,立即偷偷瞅老皇帝,果然,老皇帝的脸上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着 “下朝之后,几个老臣已经来过御书房,所说都是同一件事。我儿猜猜,他们都说的什么事?” 萧瑾眼观鼻鼻观心“是和边城有关系吧。也与父皇早朝时的抉择有关?” 虽说是问号,却是肯定的语气。 老皇帝觉得,和这个儿子比耐心,就是一件最傻的事情,干脆也没了刚才那斗法的意思,百无聊赖下,直言 “明天你就出吧,替父皇往边城去一趟,盐引和粮草之事,父皇就全权交托于你了。 我儿天纵奇才,文韬武略,父皇相信,凤年你定然不会让父皇失望。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老皇帝说话都不带喘息的,一口气连贯说完之后,立即叫住李公公 “小李子,送太子回宫。” “”太子望着上端坐的他老子,一语不。 “”李公公也一阵无言,天家这是赶鸭子上架,强买强卖吧偏他夹在中间难受,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望向端坐不语的太子“殿下,您看这这” 萧瑾扫了一脸为难的李公公 ,起身,恭敬地朝着老皇帝一拜“儿臣,遵旨。” 当夜 一道黑影出现在柳南巷子,连家。 “谁!”谢九刀一下子闯出了他的卧房,蒲扇大掌,一只已经扣在了身后的破麻布裹着的大刀上,蓄势待。 “退下去。” 黑暗中,一道清冷的声音,顺着风吹过来。 谢九刀魁梧的身躯,蓦地一震“拜见殿” “退下!” “是。”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二爷你要对凤丫做什么 一双清冷凤眼,望着床上熟睡的女子,万年冰山的面庞,春来乍暖,一笑,万物复苏,眸光不自觉滑向一旁女子的脸上。 这,真的是一张不起眼的容貌,素净、寡淡、棱角柔和平淡。 身为一国储君的他,什么样的绝色没有见过…… 二爷俯身,修长挺拔的身姿,高大硕长,罩在床榻之上,乌压压一片,投射出朦胧的黑影,整个笼罩着床榻女子的身上,白玉修长的手,轻轻地捧住熟睡中的人儿……真的,是一张让人过目就忘的面容呐。 二爷唇畔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似宠溺。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怎么办呢,他如今,就对这张寡素的脸,念念不忘啊。 食指顺着她的眉眼,抚触过小巧的脸庞,拇指便落在那张略显干燥的唇瓣上,轻轻摩挲,二爷仿佛把玩一件珍贵的古玩,并且,玩得爱不释手。 不知许久过去,昏暗中,男人伸手,探向怀中,再露出时,手掌中,赫然多了一只簪子。 黑玉为料,玉质厚重,泛着幽光。 一看,绝非凡品。 掌中黑玉簪,轻轻放在女子枕侧。 二爷眸光落在连凤丫的脸上,眼中有一丝不情愿,幽幽望着那张寡素的脸,分明近在咫尺,他狭长凤眼,微微闪烁,闪过一丝犹豫, 忽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熟睡的面庞,俊美的脸上,缓缓勾起了唇瓣……嗯,既然来都来了……二爷眼中犹豫不见了,俊美的脸上,豁然开朗。 下一刻,倾身而下,黑色头颅罩在熟睡女子的头顶,二爷薄唇,强势地覆在那张略显苍白和干燥的唇瓣上。 两张唇瓣贴合,他的还比身下女子的唇瓣还有柔软许多,却也不嫌糙的,占尽了便宜。亲妈吐槽二爷你还要你那张冰山脸不? 二爷是这样的人,做了就是做了,他可不会觉得羞愧,为自己占人便宜的行为忏悔,相反,他还觉得十分惋惜……美味当前,却只能够浅尝辄止! “唉……”一声那啥得不到纾解的叹息,紫夜星辰的黑眸,满眼都是熟睡女子那张寡素的面庞,男人看的很认真,似要将她装进眼睛里去“凤丫儿,等孤……回京!” 在她耳畔,似命令,她必须遵守,似约定,回京时,便是他现身日。 而床榻上的连凤丫,定然是听不见的。用了迷香,她睡的深熟。 床畔,高大的身躯,蓦地起身,二爷陡然转身,大步离去……他离去的脚步太过匆促,他怕再多留一会儿,多看一眼……明早就无法按时动身前往边城了!所以你想对凤丫干什么!禽兽! 二爷从连凤丫寝室里出来,又去了他两个孩子的屋子。 孩子熟睡,两张十分相似的面庞,稚嫩可爱。忍不住,二爷万年冰山的脸,今天第二次露出春来乍暖的温意。 生为人父,二爷瞧不见自己此刻那张傻笑的脸,有多蠢。 再出来时, 院子里,谢九刀从夜色中走出来。 “好好照顾她们母子三人。”二爷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淡淡响起。 谢九刀如是应道“是,主子爷。” 二爷提步而去,一步刚落地,蓦地,猛一侧,眯眼望向黑夜中,那里只有枯叶婆娑被风吹得沙沙声,空无一物。 谢九刀见状,浑身一紧,也蓄势待,望向那出空档处。 正要喝到是谁。 二爷黑夜中薄唇微勾,冲着那个空无一处的方向,江湖作风地一拱手,便收回了视线,举步而去。 形色从容,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连家,从始至终,没开口说一个字。 等人走了,那本来空无一处,却从夜色中走出一个驼背的影子,优哉游哉从蓄势待的谢九刀面前 ,晃晃悠悠而过。 “站住!老驼子!” 江老头儿低头,眼一瞅自己胳膊上架着的那只蒲扇大掌,嘿嘿一笑,抬起头看向这只大掌的主人 “干啥子?老头儿我撒泡尿去,你也要管? 这年头,阻人财天理难容。 阻人撒尿,小刀子,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谢九刀听这不着调的话,粗犷大脸上,赤红赤红,当然不可能是羞涩,只能是恼怒的。 虎着一张脸,谢九刀不知为何,面对这不起眼的小老头儿,从来就不敢放松警惕,这老头儿,他看不穿。 “今夜,不管你听到什么知道什么……” 话未说完, “打住打住。”江老头儿不耐烦地打断谢九刀的“狠话”“动动你的脑子,你主子刚才都没有说啥。” 话落,就看到谢九刀一嗫,面色变得不善起来。 江老头儿挑了挑他那个一挑起来就十分猥琐的老眉 “咋滴,你还真要阻拦老头儿我撒尿去?” 那个“去”字刚刚落了地,猛然之间! 谢九刀脸色骤变! 那小老头儿身上浑然天成一股势压,铺天盖地,那股势压外放,包裹那老头儿自身上下左右前后,竟然,毫无一丝漏洞空缺,这股势压,不像是仅仅势压外放,形成保护自身的保护膜,更像是,有一只手控制着这势压,可放可收,任心而为……这是! “宗师级!你!你……是谁!” 如东宫那位太子,二爷的武功境界已经是这世间顶级,屈指可数的级别。 放在江湖之上,是其对手之人,一手可数。 但,这一手之中,绝不包括宗师级武道大师。 之所以忽略宗师级武道者,就是因为,宗师级,乃是传说中的境界,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亲眼见到过。 所以,江湖之上,虽然流传有宗师级别武道者的传说,但,这只是传说,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先人编造出来,用以让后世之人畏惧敬畏的。 谢九刀槽牙紧咬……今日,他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宗师级! 电花火石之间,又想起刚才二爷突然停住脚步,又冲这小老头儿拱手的举动,突然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太快,快得谢九刀只来得及抓住那道白光的尾巴……二爷是不是知道,这江湖之上人人奉为传说不相信其存在的宗师级,实则是真实存在的? 谢九刀只抓住这一点,很多年后,他陡然想起这件事时,才恍然明悟过来……知其存在,是因为能够触碰到。 而这世间人认为不存在的,那是因为他们终其一生,也碰触不到,便认为,不存在。 江老头儿似笑非笑,低头瞥一眼谢九刀不知何时松开的大掌,举步晃晃悠悠,解决人生大事撒尿去。 谢九刀震惊无比,目送着那晃晃悠悠一副走没走相的小老头儿远去的佝偻背影……谁能够想得到,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老驼背,却是深藏不露的世间不世出的绝顶巅峰的高人? 可下一刻,他又突然想到,这种武道级别宗师级的高人,从前他也认为这只是前人编撰的神话,但此刻,这样的人存在,怕是一国天子也未必请得动……他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出生农家,长在乡野的,一个女子身边? 可要说,这老驼子对连凤丫有什么相求之处,那也不对,老头儿整日拎着一个酒葫芦,无所事事瞎晃悠,没事还跑去街市,和哪家老寡妇说说黄段子,想到此,谢九刀脸色变得怪异起来……难道这世上不世出的高人,都是这德行的? 这老头儿办事倒是牢靠,除了家中酒水不能缺,也没见这老驼子张口问那女人要过什么,提过什么要求。 那这老驼子又是为 何,心甘情愿呆在连家,为连凤丫办事,而且呆在这女人身边,老驼子一副把这儿就当自个儿家的架势,总不能真是找个人“养老”地吧? 或者……高人都是这样任着性子来,想一招是一招? 一时半会儿,谢九刀想不通,冷风一吹,倒是把他从这千般思绪中,吹醒。 望了一眼那老驼子离去的方向……只要这老头儿不害那女人,就行。谢九刀牛眼烁了下,转身,进屋。 翌日 连凤丫醒来,手在枕边,摸到一个硬物,入手,冰凉润滑。 睡意且没消散,拿起低头看去……瞬间,清醒了! “黑玉簪!”蓦地瞪大眼睛,低呼一声。 。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殿下太凶猛 唇瓣一阵裂疼,“嘶”这一疼,更加清醒了! 空出的手,伸手一摸唇瓣,又是一阵裂疼,指腹清楚摸到唇瓣上的裂痕,微蹙眉……不知永安堂的医馆,有没有润膏, 但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顾不上这些, 忙爬起身,囫囵套了件厚实的外套,就匆匆出屋,几步大步去前院,果然在这个时候,在院子中找到了炼体的谢九刀。 跑的太急,跑到谢九刀身前时,连凤丫气息还没有喘稳 “昨夜夜里有什么异常没有?” “当家的,昨夜一切正常。”谢九刀瓮声道,睁眼说瞎话。 他跟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手掌一摊开,“那这是什么?” 黑玉簪! 太子爷的簪! 谢九刀眼皮子一跳,下一刻,哑巴吃黄连……殿下啊殿下,你来就来了,当个采花贼,没得你这样高调的啊! 七尺男儿,欲哭无泪!无法解释啊! “当家的,你何时买的新簪子?” 又说“这簪子看样式,是男子用的,当家的买给老爷的?” 连凤丫一脸狐疑地盯着谢九刀“你昨夜,当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 “没有啊……看当家的这模样,”谢九刀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难道这簪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连凤丫闻言,蹙起了眉头,基于对谢九刀这些年来的信任,她倒是没有怀疑到谢九刀会对她说谎的可能性。 实在是,谢九刀这些年来跟着她,他们两人共患难过,生死之间,也经历过好多次。 连凤丫低头看着手掌中的黑玉簪,默默寻思起来……这只簪子,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她床头,那就是昨夜有人出现在她的寝室。 但,如果谢九刀都没有现,家中深夜闯进一个陌生人,那么,只能说明一点,来人的武功,比谢九刀……嗯,还有江老头儿高。 还有一点……偏偏是黑玉簪! 她蓦地眯眼,眼中惊疑不定,疑窦渐生,疑云遍布! 是谁?是……是……一只手,蓦地从脖子里,抽出那块暖玉,紧紧地握住暖玉,她虽然藏得很好,但那只握住暖玉的手掌,细看,正微微地颤抖着……是他? 会是他吗?如果是他,他突然出现,还把这只黑玉簪留下,用意为何? 还是……还是当年淮安城中,几度救过她性命的古怪男子,那个与她有过五年之约的人? 可如果是这人,他若能够找来黑玉簪,必然有自己的手眼能耐……可如果是这个人,昨夜他却将这黑玉簪放在她枕头边,他是何意? 纵然一向精明内敛的连凤丫,此刻,也摸不准,到底是这二人中的哪一个。 无论哪一个,都有可能。 却又, 无论哪一个,留下黑玉簪给她,用意,她一时半会儿都捉摸不透。 结合来看,这二人,谁都有可能,谁却又都意图不明。 下意识地举拳,放在唇边,思索状……这是她审视时候的小习惯, 却, 下一刻 “嘶”陡然响起,自己嘴唇裂开口子了,叫住正打着哈欠出来的张二鱼 “二鱼,帮我跑一趟永安堂,购一瓶润膏回来,天太冷,干燥得我嘴唇起皮裂口子了。” 张二鱼带着一丝睡意未醒地点头道好,“这就去。” 一旁,谢九刀耍着的大刀,却破空一刀子下去,砍歪了那木桩子。 他嘴角一抽,小心翼翼偷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刚才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只黑玉簪上,这会儿细看……啧,殿下这么凶猛的? 仿佛窥探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谢九刀一脸 “原来如此”的呆滞傻眼。 贵不可言高不可攀的东宫太子,神秘莫测智珠在握稳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二爷,万年冰川神色淡漠面无表情的主子爷……谢九刀面前出现了二爷顶着一张清心寡欲贵气浑然天成,叫人看了就不敢冒犯和亵渎的那张冰川脸,居然干出这么、这么……谢九刀飞快地又瞅了一眼连凤丫裂开口子的嘴唇,他赶紧用蒲扇大掌捂住额头…… 殿下你太凶猛了!……谢九刀由衷感叹。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微莲的前程最重要 这黑玉簪的事情,的确于连凤丫而言,猝不及防。 但此是前话,如今,那留下黑玉簪的二爷,早已经在去边城的路上。 而连凤丫,也几乎一心扑在了南城温泉庄子的改建上头。 郑三娘是个稳重的,她从淮安城带来的人手,也是个顶个能干活的。 天,依旧很冷,正如大庆朝的这个冬季,人人都说,这个冬季,忒得冷了些,怕是要冻死人了。 而南城的温泉庄子上头,却是另一番生气蓬勃的景象。 之词胡同里的那个富贵滔天的沈家,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这偌大一个沈家,奴仆众多,家中主人人口也多,看似一派平和,和乐融融,却各自有着各自的小九九。 人心啊,凑不到一块儿去。 要说柳南巷子连家得了圣旨的事情,因为老皇帝一下子颁布的盐引之事,而因此没被多少人注意到。 但沈家,却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毕竟那柳南巷子里住的是…… 沈家老爷子知道了天子往柳南巷子去了那道圣旨之后,就开始疑心起来,他始终想不明白,想不通头,那么一家子寻常百姓,那个乡野丫头,怎么就突然得了那么一道圣旨。 所谓敬献马铃薯有功……只是这么简单吗? 至于这马铃薯是什么,沈老爷子事后也去打听了一番,得到的回复,他听着就一笑而过……不过就是欧罗巴那些还没开化的野蛮人吃的玩意儿。 就这么个玩意儿,陛下却给柳南巷子那边那丫头赏赐了一个温泉庄子? 要知道,那城南边那个温泉庄子,可是皇帝的私产! 听闻最受宠的九公主宁安公主有一年看中了那个温泉庄子,任凭她给她那天子老爹又是撒娇又是耍赖,愣是没能让皇帝张开嘴点下头。 如今,却赏赐给了一个从乡下地方来的村妇? 沈老爷子心里如此想着,此刻他却没有想一想,他心里嘴里的那个乡野丫头,那个目不识丁的村妇,他心里看不起的那个连凤丫,若追根到血脉之上,那是承袭了他沈群的血脉的。 显可见的,沈老爷子纵然已经知晓了连大山的身份,嘴里也和老太太认下了连大山这个身份,可这心里,是看不上连大山那两个子女的。 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姑,一个说不了话的哑巴儿,审视夺度惯了的沈老爷子,在心里,早已经嫌弃着。 沈老太太这边也听到了那圣旨的消息,匆匆就赶了过来 “老爷,你可听说了,柳南巷子里……” 话未说完 “芸娘想说陛下那道赏赐下来温泉庄子的圣旨?” “原来老爷听说了。”老太太眼中的焦急散了些,吐出一口浊气“若是……”话才出口,老太太便收了嘴,叹息一声 “算了,莲丫头的前程,可干系着整个沈家。” 沈老爷子一眼就看穿老太太没说出口的话,一笑,宽慰起 “芸娘你向来是个识大体的,老夫,对娘子,十分放心。 都说,富不过三代。 便是我等勋贵世袭的人家,也少不了,应了这句说辞的。 想当年,魏国公家那是一个富贵权势,日日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真一番生气蓬勃。 可看如今? 门可罗雀,这也不过才几十年而已。 看得我等世交,心有戚戚。 名门望族、名门望族,便要子嗣不败,家才能够不败。 望族望族,哪一个望族世家,不是家中子嗣众多,出众者,人才众多? 这才是保住世家不败的根源。 我们沈家,从开国至今,也已 经三代世袭爵位, 只可惜,天不佑我沈家,二代之中,只有一个老大,尚且还算出息,朝堂之中,也还得一个官位。 其余子嗣,老二就别说了, 老三的性子,糊涂软弱,担不起这个家, 三代之中,更是寻常,也唯有一个孙女,无论性情还是心机,容貌出生,都是上上之选。 只可惜啊,微莲她身为女儿身,若是个男儿,老夫就不必再为百年之后的沈家担忧。 哎……只可惜,微莲是个女儿身! 自古女儿家,光宗耀祖的门道,只一个,”沈老爷子说着自家事,满头白,一脸忧愁,说起沈微莲,那满脸忧愁中,多了一丝自豪,却又提及女儿身时,那自豪中,多了一分不甘,他说到此,老眼,缓缓落在对面沈老太太的脸上,道 “便是婚嫁。” “沈家无人后继,才、才、才必须走那一条路!”老爷子咬牙……他若有的选择,何必,何必! 沈老太太心中明了沈老爷子话中的意思。 哪一条路? 当然是皇亲国戚的那条路! 老爷子仰望天,苍老沟壑的面庞上,浓浓的痛心和不甘“沈家不出能才……老天爷不开眼啊!” 如此痛苦,老太太看着心中也难受“老爷子,我晓得,咱们家莲儿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老爷子闻言,一脸愧色地拉住老太太的手 “芸娘你明辨是非,知其轻重。 老夫是晓得的。 只是,委屈你了,我知晓,芸娘这心里,是万分想要认回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的。 芸娘,苦了你了。” 老太太垂下头,眼中也是难受,她刚刚便是想要说,若是可行,不如把柳南巷子的那孩子,认回身边养着,她好日日看着,弥补这几十年来的母子情谊。 刚才话到嘴边,却是吞回了肚子里,便是因为她也想到了,如今这沈家,看着花团锦簇,却真如沈老爷子所说的那样……沈家无能才后辈,纵是不缺子嗣儿孙,但要从这些儿孙辈中,找出一个能够继任沈家爵位的, 能够保沈老爷子过世之后,沈家依旧富贵安平,家业不败的,男丁之中,却是……没有! 原先她和老爷子还想着,老大虽然不算出众,但也不算庸碌无能之辈,至少能够守成。 但如今是知晓,老大的身份。 如何,沈家都不会把偌大家业,交给一个不知留着哪个贫贱血脉的贱种的! “罢了,老爷子也莫要难受,我不委屈。 就当是把那孩子,养在柳南巷子,那也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护着。”老太太说着,擦了擦眼角,又说起一件事情来 “微莲为母守孝,孝期也没多久就快过了。 这孝期一过,这婚事可就要……”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沈微莲是因为为母守孝,这才没有谈及婚约。 如沈微莲这般年纪的女子,本已经改谈婚论嫁了,一般的女子,此刻都已经为人母了。 从前沈微莲是身上有孝,这才也有了借口暂不提谈婚论嫁的事情。 但如果这孝期一过…… 老太太是在担心,如果她的宝贝孙女孝期过了,那…… “芸娘,你别瞎操心,咱们都是过来人,还看不清楚吗,东宫那位看着就是对咱们家微莲有意,否则,身在那个位置,早已经选定太子妃人选。 太子的宫中,连个侧妃都没有,只有几个妃嫔,却是听闻,还被东宫里的那位,安置得远远的,放在富丽堂皇侧殿中落灰。”言下之意是,太子殿下虽然有嫔妃,却几乎不碰。 “还有一件事,芸娘不记得了吗 ? 当年 微莲她母丧时,殿下的年纪,本该是要选定太子妃。 圣上已经有意为太子殿下选太子妃人选。 那时,咱们家微莲知道后,不也难过过? 老夫当时也叹息,二儿媳妇耽误了微莲前程,前不走后不走,偏偏挑在那个时候去了。 没成想,东宫那位,却是冒着让帝王不喜生恼的危险,拒绝选妃。 那事,当时闹得沸沸腾腾,朝堂上反对声不断,这事虽然事后不了了之。 但于当时,一国储君,东宫太子,按照祖制,适婚年龄,该是选定太子妃,却跟着天子顶下这件事。 此事一旦弄不好,便是一个被天子厌弃,更甚者,当时,都已经有一干群臣上书,求请天子废太子储君之位。”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老太太被一提醒,就想了起来。 “微莲丧母,东宫那位就拒选婚?再者,太子殿下束之后,只用黑玉簪,簪上雕琢莲花案……你看,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小生又见到姑娘了 第四百五十章小生又见到姑娘了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是了,是我这年纪大了,凡事都担忧着。” “如今圣上令太子殿下去边城那边,坐镇边关,这是信任,也是陛下在为年轻的太子攒威望和功劳。 微莲虽说为母守孝,但她素来有贤名,不能把她看做寻常女子,困在一方闺阁之中,她将来是要成为所以更该到处走走, 放宽眼见,多见识世事之大,对于将来,那还有好处的。 好在,她也是不负老夫期望,昨日就来与老夫说了,明日启程,既然边关需要粮草,她自要为此出一份力的。” “莲儿要去边关?”老太太闻言,惊呼一声。 沈老爷子点头道“是”,老脸之上,很是安慰“她的孝期也没多久了,微莲自小就被批命,后来更是有贤名,她去边城送粮草,无论多与少,人们都得夸她一声德才兼备。 正巧,东宫那位,也在边城。” 话到此,沈老爷子笑呵呵地摸着胡须,不再赘言,但意思已经显然可见。 老太太脸上也露出了自豪 “我家的莲儿,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这世间有几家女子能比得上我家莲儿。 殿下慧眼,自然会看出我们莲儿的好来。” 连凤丫得圣旨的事情,在沈家,不光牵动了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的心,更是牵动了另一个人的心。 聚祥斋 位于京都城里繁华地段,进了楼,却是一番幽静,闹中取静,此处不是寻常人消费得起的。 沈大老爷沈梁早早预定了包间。 包间雅致,这是文人墨客最喜之处。 香炉里冉冉檀香,配着窗边一支腊梅,很是让人松缓。 但, 沈大老爷保养合宜的那张脸上,目光阴沉沉的。 不多时,他的贴身小侍便走了进来“大老爷,人到了,就在外头候着。” “让他进来。”冷着一张脸,沈大老爷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话落,少许,包厢门口,便出现一道人影。 沈梁在看到这道人影的时候,眼底露出一丝厌恶。 “小侄见过沈大老爷。” 一个晚辈,用“小侄”一词,无可厚非,但是沈梁就是不喜,深望了面前的人一眼,蹙了蹙眉,没把不喜诉之于口。 只道“坐吧。” 来人坐定,沈梁才说 “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沈大老爷很是不客气,君子端方,他从小就接受的教育,这会儿,是连表面装一装都懒得, “你可知道,你大伯一家上京来了?” 边说,一双阴沉的老眼,落在对面的少儿郎身上。 对面坐着的,赫然就是连海清。 闻言,举止合宜,微笑点头“自然知晓。” 垂眸望着一尘不染的桌面,眼底却是冷笑一闪即逝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初在淮安城里的时候,他祖父连老爷子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什么办法都用过了,目的就是为了阻拦他大姐姐一家进京。 当时自己还纳闷,祖父当时怎么一反常态,不惜一切也要阻止大伯一家进京,就算是大伯一家已经被族谱里除名,那也没有必要这样阻拦。 直到那一天夜里,祖父把他叫进了屋子里,与他说了几十年前的一个惊天秘密,他才知道,原来祖父如此费尽周折,不惜出动全家,甚至诅咒自己命不久矣,这一切阻止大伯一家进京, 只是为了不想几十年前的那个秘密,被拆穿。 而面前这个沈大老爷连海清嘴角旋出一丝冷嘲,但只一刹那,就隐匿无踪。 &1t;b r />“沈老爷请说。” 沈梁对于这面前年轻人的平静,越不喜,眉头微一蹙,便隐忍松开,正事要紧“前些时候,柳南巷子,就是你那大伯的长女,叫做连什么丫来着的, 因为敬献马铃薯有功,得了陛下一道圣旨。你知道这回事?” 连海清闻言,心中一阵诧异他在国子监读书,当时只听说,他那位大姐姐得罪了权贵,被逼的走投无路。 怎么 “何时?”下意识,连海清脱口问道。 沈梁眯了眼“就是前几天吧。” “是陛下颁旨意,有关来年盐引之事的那段日子?” 盐引之事,这是大事,天子旨意下达时,举国哗然不为过。 连海清若有所思也只有是那个时候了,不然区区一个庶人,得陛下的圣旨,这件事,也够惹人眼球的了。 沈老爷子没有正面回应,却让连海清去办一件他心头始终放不下的事情 “那既是你大伯家,同姓连,你去劝劝你大伯一家,京都城里藏龙卧虎,不是他们小门小户可以插足的。 眼下陛下是赏赐了他家里一处温泉庄子,但很快,就会因为这处庄子,出现许多波折。 京都城,不是谁想来就来,谁想呆着就呆着。 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连海清听懂了,面前这个沈大老爷说到底,是要让他连海清出面,去赶他大伯一家出京。 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害怕夜长梦多偏,还一副道貌岸然样的善心提醒。 这是拿自己当枪使。 连海清心里门门清的,却不动声色,应道 “沈大老爷说的在理,这件事,小侄定会用心去办。” 沈梁唇角刚露出半分笑意就听, “只是,”连海清继续说道“我那位大伯,家里一向都是我大姐姐做主,我那位大姐姐,对小侄深有误会,且她性格执拗,小侄的话,未必她能够听得进去。 不过大老爷放心,为了大姐姐一家的安危,小侄也会用心用力,这件事,定当全力施为。” 言下之意也再清楚不过,他沈大老爷交代的事情,他连海清肯定是要去办的,但办不办得成,其结果,就不怨他连海清了。 闻言,沈梁眼中迸射出一丝戾气,带着些许恼怒地望向连海清,后者清俊的面庞上,始终挂着诚恳温和的笑意。 却是让沈梁想要借题作都不行。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对面那年轻人还如此诚恳坦诚。 “你用心就好。”沈梁淡漠道,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你出去吧,本官累了,想要休息。” 连海清垂眉低眼的,“是,沈老爷,小侄告辞了。”转身之际,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直到从聚祥斋出来,站在了冬阳下,连海清的眼中一片阴骘。 回望一眼身后的聚祥斋架子拿的好大,其实也只是个假货! 不过就是爷奶当年才有了他如今这个沈大老爷,端坐着英国公府沈家的嫡长子身份, 看不起他连海清? 看不起那个山村里的连家老宅? 可他沈大老爷可不就是从他阿奶肚子里出来的?也没见就高贵到哪里去。 享受了这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就真的当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勋贵子嗣? 连海清想起从见到他这位真正血缘关系上的“大伯”开始,对方眼中的厌恶,看不起,呼来喝去,赶苍蝇一样的恶劣态度。 若不是他还有求于这位“沈大老爷”,何需忍受这白眼? 收回视线,连海清告竭自己羽翼未丰,需得隐忍。 若是日后 他蓦地抬脚,往柳南巷子的方向而去。 晌午十分 连凤丫刚从南城温泉庄子上往家赶,忙碌了一整个上午,人却精神。 郑三娘子留在温泉庄子,她则和谢九刀回柳南巷子。 她娘万氏的伤势,虽然有所好转,但伤筋动物一百天。 家中虽然也有张二鱼和她爹连大山,褚先生,还有一个江老爷子,偏偏都是男人家。 竹心为了明年的春闱,就居住在了他老师闻太傅的府上了。 偏她家中还有两个小娃娃,四五岁的小娃娃,正是开始好动的时候,万氏又病着,其他几个男人照顾起来,到底是不够妥帖的。 热闹的街市,到了晌午,街道上,人少了些许,显得有些清净。 一辆马车从她身后缓缓驶过来,在她身旁,随着一声“吁”的勒马声,缓缓停了下来,一只修长宽厚的手掌,掀开了帘子 “姑娘别来无恙,小生又见到姑娘了。” 一道低沉的嗓音,轻笑道。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饵出,她为引 第四百五十一章饵出,她为引 俊美无双,千雅温和,一身书卷气,温雅佳公子有许多许多赞美的词汇,能够形容那车厢里的那个男子。 连凤丫转身,静静看着,清浅地笑了。 勾勒的唇角,因为温泉庄子上的劳作,有了一丝血色,清透的眼底,一汪冷泉,莹润如华,她浅笑的唇角,压着一丝滑稽的笑容什么温雅,什么温和,都是假的。 一双浅眸,望向了车厢之中,不惧不退,那男子,绝也不是什么满身书卷气的温婉公子。 “你是谁?”她笑着启唇,吐出三个字。 车厢里的人,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的那个温雅如华的男子,俊美的脸上,一丝皴裂,刹那间,又恢复如,那最初满身书卷气的读书人。 “姑娘不记得小生,那可记得,曾欠一位上进的读书人,他的锦儿?” 车厢里的男子,一双凤眼狭长,也静静望着车下那女子,是,这是一场阔别已久的重逢,这重逢,又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行程。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再假,也有真。 他,和她,他们曾相识。 这场精心安排,他怎样也想不到,换来的却只有一句你是谁。 他深知一件事情。 他,不是一个容易被人轻易忘记的人,更不是一个容易让女人,轻易忘记的男人。 你是谁。 她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车马下,仰看他,浅笑很美,却问他,你是谁。 “姑娘,可还记得,曾欠在下的锦儿。” 他问出这句话,想看她又要如何应对。 却见车马下的那女子,侧轻轻在她身后那个莽夫的耳边低语了两句。 那莽夫转身就走,须臾又归来,归来时,手上却抓着一只锦鸡。 “你的锦儿。”连凤丫轻笑从容,就这么,把那只谢九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锦鸡,递给了马车上的“书生”。 “看来姑娘不是不记得在下,是不想记得在下。” “是。”那车里人只是静望着她手中那只锦鸡,却不接,连凤丫只得举着那只锦鸡,与他对望“我并不想记得公子。” 如此坦然的回答,连遮掩一下都懒得,袁云凉却是愕了下,随即苦笑 “没曾想,在下视之为缘分,再见姑娘时,欣喜如狂,姑娘眼中,却是躲之不及。 可否问一句,”凤眼轻抬,落在车马下,那女子,寡素的脸上“为何?” “九刀,”连凤丫却是扭头问向身后“烈酒醇厚的英雄酿,清甜甘爽的果酒酿,你爱哪一个?” 谢九刀如实答“自然英雄酿。” 连凤丫唇角勾一寸“踏破江湖,朝堂风云,你爱哪一个?” “当然是江湖自在。” 连凤丫唇角勾两寸“漠北的雄风,江南的温雅,你爱哪一个?” “若将来事已了,此生还有机会,愿余生在漠北,天高草地现牛羊。” 连凤丫唇角勾三村“有个机会,江老头儿和这公子,你更想揍哪一个?” 谢九刀瞭起眼皮,忽地粗粗食指,朝着马车上那温雅公子一指,“他!” 连凤丫眼底笑意甚“好揍他” 喝声中,带着笑意,笑意里,带着不拘小节,她话落时,旋身一避,恰逢其时,一道利箭一般身影,如风,如雷,风林火山! 射将而出! 来势汹汹,不打一声招呼,便这样攻伐而来! 车厢里,袁云凉凤眼之中,愕然来不及闪烁,铁拳八风,利刃九层,夹杂烈风,拳风呼啸,烈风刺骨,倏然逼近 太快! /> 太猛! 太突然! 藏无可藏! 一招既出,再无收回。 拳风迎面砸来轰 两拳相砸。 拳对拳,劲气八方动! 刺啦哐的一声巨响下,马车四面裂开。 忽地 “喂,你的锦儿。”旁侧一声女子清脆声响,随这一声响,一只彩羽的锦鸡,扑棱着翅膀,一声鸡鸣之下,扑棱着朝着那对拳的两人而去。 “九刀,回。”那旁侧,女子声再响起,魁梧壮硕的莽汉,便从那马车之上飞身而下,安静地立在了女子身后。 “锦儿已还你。” 袁云凉手一伸,一把抓住那只本该砸在他身上的锦鸡,耳畔,却是她的奚落。 一转身,那只锦鸡在手,却是背手而立 “为何?” 袁云凉凤眼冷然,盯着那女子。 连凤丫勾唇一笑,只眼角余光,从袁云凉身上一滑而过,不答一句,转身而去 “谢九刀,我们走。” “慢着”那马车之上,只剩下一块踏板,踏板之上,袁云凉就要追来。 连凤丫微侧,一眼望去,“不走?”她慢悠悠眺望四方“不走的话,五城兵马司就快到了。 京都城里,当街寻衅滋事,公子不怕被抓的话”一勾唇,“我奉陪。” 四方裂开的马车之上,没了厢顶,冬阳之下,冷风依旧,袁云凉站在那破碎的踏板之上,蓦地眯眼,射向车下女子。 忽地勾唇,却听一声低沉令道 “我们走!” 话落,马车上那不起眼的马夫,忽地动了,一手执上缰绳,一手甩了鞭子“驾” 马蹄飞扬,踏起路上前些日子还没化去的雪粒。 风过,马过,声落“姑娘,我们必将再重逢。” 回应他的,是连凤丫淡目送那马车离去背影。 “走,我们也回家,九刀,我饿了。” 谢九刀见她懒洋洋,才从那快要消失的马车背影上移开了目光“大娘子,今日太招摇。” “是,招摇。”她勾唇“隐忍多年,也该,招摇了。” 谢九刀蹙眉“不可,太险。” “我不招摇,危险就不存在了吗?” “可”谢九刀犹豫片刻,眼中顿时一丝坚定“京都城,太大太大。” “大,才能够,鲤鱼跃龙门。” 几道黑影匆匆四面窜而去。 之词胡同沈家 “这么说,她当街如此招摇?” “是,大老爷。”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正跪在沈大老爷身前禀报。 蓦地,沈大老爷起身,冷笑道“京都城,不是她可以随意放肆的地方!要找死,怨谁?” 沈家另一处 “当真?” “老爷,属下句句属实。” 沈老爷子蹙起眉头“夏虫不可语冰,萤火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若是老夫的微莲,定当隐忍一时。 京都城的街坊上,王公未敢寻衅滋事,果真真凤不是山鸡可比。老夫,太失望。” 沈家还有一处 “小姐,你为何如此关心一个村姑?”丫鬟问向那一身白衣仙气缥缈的女子“她不过是个满身铜臭味的俗人。” “桃儿,行礼准备好了吗?”那女子没回答丫鬟的话,缓缓转身,一张斐然绝色的面容,显露人前,纤白玉指勾起耳畔一缕落,挽到耳后,出尘、绝美、悠然、柔雅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为美。 “早就准备好了。” “启程吧。” “啊?可是 还没有告别老爷子老太太” 丫鬟话未说完,沈微莲已经婀娜而出,高挑身段,气质斐然,往北望“他在那里,等我。” 皇城之中 御书房里 老皇帝的跟前,也恭敬跪着一个样貌不起眼的中年男子。 只待那中年男子禀报完今日的情报。 老皇帝却不气,笑呵呵地与对面老太傅下棋 “一年复一年,年年春节里,今年却不同。 不知这春节里,多少盐商不在家中过,却奔赴北疆去。 太子已在去边城路上,路途险阻,往北走,天寒地冻。 不知,何日能抵达。” “陛下莫担忧,太子殿下,向来沉稳内敛。一旦抵达边城,定会往金陵城送信。” 老太傅又落一子,棋盘上,黑白双方,始终势均力敌,白子只稍落后黑子半子,待老太傅执白子再落子时,又追回那落后的半子。 “连凤丫那丫头,今日倒是嚣张一回。” 老皇帝不置可否道,却没露出对这件事的喜怒来。 “听闻是被拦了路,那丫头不是好事之人。想来必定有缘由。” 老皇帝听着对面他那帝师的先生,落一子,还不忘此时给连凤丫那丫头偏心两句。 轻笑起来,一子黑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 “一月后,她若是真能够为朕种出万亩良田,朕,许她嚣张!” 老太傅听闻,忽地落在手中白子之后,立刻起身,对着老皇帝一礼“那老臣,就先替我那不成器的徒儿阿姐,谢过陛下,金口玉言。” “你啊你还是偏心自己的徒儿,先生,朕,可也是您的弟子。” 还有一处 京都城一个未名院落里 枯井下有人,接了信纸,从枯井下纵横的密道穿梭而过,终于在一处阳光甚好,鸟语花香的院落中,“先生,有消息。” 被换做先生的人,缓缓侧,一张老迈的面容,一双矍铄的眼,望着手中传来信纸,又把信纸丢进了炭火盆中,顷刻间,成灰烬。 慢悠悠抬起头“蚁群出动吧。探一探那连九公主宁安公主千求万求也求不来的温泉庄子。”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蚁群动,血色夜 第四百五十二章蚁群动,血色夜 这是大庆王朝德盛四十四年最后一天 “过了今年,就是新的一年。” 女子说道。 身后是打扮朴拙的中年妇人。 妇人脸上有岁月写下的痕迹,却又没有留下过多的沧桑。 “当家的,夜快黑了,休息吧。” 女子转身,一双清浅的瞳子,便静静落在那中年妇人的脸上“是啊,夜色来临了。” 又道“三娘,你怕不怕?” 那脸上留下岁月写痕迹的中年妇人,轻轻笑了,望着面前的女子 “当家的不怕,三娘就不怕。” 连凤丫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你啊,不必留下的。” “当家的,”郑三娘忽地肃然“三娘我没什么见地,但却知道,今夜,要有大事生。” 话落,却是一眼也不眨一下的,紧锁眉心,“当家的,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郑三娘。” “只是为了报恩,那就不必了。” “不,”郑三娘蓦然启,一个妇人,一个一样从山中走出来的妇人,此刻却仿佛那传说中的女将军,不畏不惧 “三娘不走,不是因为三娘不怕。 三娘不走,是因为,”郑三娘缓缓道“当家的不怕。” 当家的不怕,她郑三娘又何必怕! 连凤丫抬,望向墨色一般的黑夜今夜,怕是不太平。 “走吧,走吧,这温泉庄子里的温泉,比之淮安城里我们家那一个,不知要好多少, 却是自我接手以来,从来没有好生享受一番。 岂不可惜?” 郑三娘望着那道纤瘦的背影,追了上去。 今夜,她们没有归家。 就在这天子赏赐下的南城温泉庄子里住下了。 前面那纤瘦背影的女子,什么都没有说,郑三娘却知道,今夜,有大事生。 因为,一向形影不离的谢九刀今日不在那女子身边。 夜半人声静悄悄 北风呜咽落人间 云挡星月血色起! 血色起!!! 温泉山庄,客房里,卧榻之上,一女子静坐,屋子里很安静,屋外已经是罗刹地! 两方人马,杀红了眼。 这里不是战场,但今夜,注定血流满地,汇聚成河! 一个个夜行衣的不之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又一个,他们分工合作,他们时而汇聚,时而分流, 就像是“就像是蚁群。” 站在石阶之上,御林军左统领,郭能,负手而立,他还没有出手,高阶之上,俯望下面的罗刹地,“就像是,蚁群。”他说。 一旁的副将,也是一等带刀护卫望春,眉心紧蹙 “陛下果然没有猜错。” 郭能背在身后的手掌,倏地收紧,忽地高声一喝 “众将士听令,此间之贼尔,一个不许放跑!” 忽地底下阵阵咆哮“是” “得令” “得令” 御林军从来不是好对付的! 只可惜,蚁群之多,密密麻麻!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而蚁群之众,却依然还在死命抵抗,郭能望着下手,已经血流成河,此刻,心中渐渐寒 “怎么有如此之多人数!” 这些人好像真的不惜性命一般,群涌而来! 但,这些像蚁群,但并非蚁群啊! 这一个一个的人头,一个一个的黑影,组成一堆一堆的蚁群“今夜过后,朝堂又要震荡了。” 郭能道出一句实话。 身后望春眉心已经蹙成一个山丘,丘壑几乎能够夹死苍蝇 “统领,谁有这么大手笔,难不成是要造”反 话未落 “收口!”郭能蓦地喝道,“此话大逆不道!” 可他心知,望春所说,没有错。 忽地眼皮一跳,蓦然望向一处。 “追”只一字,身形已如雷电,射出 那人才是魁! 郭能身后,望春提枪追来。 后院之中 客房之内 哐的一声,门扉刹那已经被震碎。 “说,老皇帝用意何为!” 来人同样一身夜行衣,头脸全都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深陷阴骘。 叫人看一眼,忍不住便被这眼底深处的死气震慑。 “你你你你是谁!来人啊!”床榻之上,女子仿佛刚被那一声门扉碎裂之声,惊醒过来。 眼底深处,全是惊慌恐惧,就如一般寻常妇孺,无甚特别之处。 那不请自来的男人,眼中阴骘之外,浮起一丝厌色。 “若不老实交代,杀你不过我抬手之间,说!” “说,说,说什么?”女子害怕瑟缩,抱着被子,就往床内侧躲去。 “大庆皇帝老贼,为何突然赏你温泉庄子? 这庄子之中,是否还有其他秘密?” “我我陛下他,他令我种粮,就,就是如此。” 一暗器突然朝着床内那女子射出,寒光一烁,无巧不成书,恰好便生生卡在女子喉咙旁的床木上。 若是再多偏一分,此刻,床上那女子,已经没命了。 这般可怖之事,寻常女子早已经吓得尖叫连连,晕厥了过去。 而床榻之上,那女子,果真“啊别别别杀我” “就你这般废物,大庆那老贼怎么会用你? 看来果真此处有秘密。 不过你留下已经无用。” 他已断定,这不过深闺一妇人,世间寻常女子,那大庆皇帝老贼怎么会用这样一个寻常女子? 便是此处有秘密,这女子定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是那老贼丢出来的一个饵! 杀了便是,留下已无用处! 像是神明一般,俯望床榻之上,那抱着被子,颤颤抖的平凡女子,掌中暗器突,“莫恨我,怪只怪你自己命不好!” 话落,银光一烁,暗器已, 那女子,活无可活! 恰逢其时! 叮的一声。 那暗器,中途被截! 一魁梧粗犷的大汉,手执大刀而立,咚的一声,大刀立马,把地面青砖震得响。 “你是大将军谢九刀!” 那一身夜行衣的不之客,没有去管他被人中途截住的暗器,却一双眼,秃噜秃噜的,死死瞪着面前的程咬金。 谢九刀眯眼“当年的谢将军已死,站在你面前的,只是我家连娘子的家奴。 某十几年未曾露面,牢狱之中,苦痛难免,十几年来,谢某容貌已大变。 难得还有旧人识得再下这张脸。”谢九刀缓缓说道,牛眼倏地精光一闪 “你是谁!” 那刺客不曾回答,却仰天大笑,讽刺道“当年的杀人王谢九刀,战场之上显赫一时的谢将军,如今却成了一个妇道人家的奴才。 这要叫天下英雄知道,怕是要笑掉天下人大牙! 谢九刀! 你也曾是一声令下,号召手下万万兵众的英雄人物,如今竟如此自 甘堕落! 如此堕落之人,再不能叫在下钦佩!” 那人手中剑出鞘,“接我一剑!” 那人动,谢九刀也动! 一刀一剑相撞,剑本轻盈为主,刀本笨重为本,重刀撞轻剑,剑未断! 那夜行衣的不之客一招之后,倏地后退,低头扫一眼手中剑,忽地启 “你手中的不是你的刀杀人者谢九刀的那把刀,在哪里!” 谢九刀冷笑一声,忽然松手,手中常用的那把大刀,轰然倒地,他蒲扇大掌往身后背着的破麻布上一拍 “在这里!” 这一刻的谢九刀,仿若当年死战沙场的将军,睥睨血色的战场 “但你,不配!” 但你,不配。 不配我拔刀! “谢先生不必拔刀,接下来,交给郭某人就好。”有声音从外间来,屋内几人齐齐朝门外望去。 郭能已至,手中长剑出鞘。 望春而来,长枪锋锐! “统领,活捉还是死拿?” 郭能长剑一指“这个人,死生不论!”突然难! 夜行衣者,同样半分不退。 已交手,对方身手如何,郭能已经摸清,眼中一抹凝重,忽转头 “望春,一起上!” “是,统领!” 望春话起,一只银枪,一枪飞来! 那夜行衣的不之客,要对付郭能,还要避开望春,气急败坏 “郭能,你太也无耻!” 郭能一剑逼近,却冷笑“我又不是江湖人,留下你,我才能够和陛下复命。”什无耻不无耻? “我们御林军,直属天子,只听天子号令。”无耻? 呵。 须臾之间,三人喂招。 那一夜行衣者,竟然在郭能和望春二人合作之下,依旧不露下风。 望春皱眉“统领,点子扎手,怎么办?” 郭能扫一眼从刚才起,一直守在床畔的谢九刀“谢先生就只看着么?” “呵,我又不是御林军。” 郭能闻言,看谢九刀果真一动不动。 同时看着谢九刀的还有那夜行衣的不之客,这不之客眼中明晃晃的忌惮如果谢九刀出手,他 忽闻, “只要不伤害到我家大娘子,谢某不动手。” 谢九刀冷眼扫那不之客一眼,淡淡道。 “你!”郭能气急! 同时间 “好!”那不之客大声应道“一言为定。”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结束?开始! 第四百五十三章结束?开始! 缠斗中,那夜行衣的不之客,受了重伤,却也逃脱掉了。 “追吗,统领?” “追不到了。”郭能一手捂着左肩,额头上冷汗淋漓,忽地回,望向一侧的谢九刀“多谢。” 要不是刚才谢九刀及时出手,为他挡下一招半式,此刻,他左肩上的血窟窿,就在心口处了。 望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却狠狠瞪一眼谢九刀 “统领,你谢他做什么? 要不是刚才他冷眼旁观,不肯出手,我们怎么会” “住嘴。”郭能怒斥道“刚才要不是谢先生出手,你我此刻,已经命丧黄泉!” “可” 望春犹自不甘心,如果真的是要帮忙,怎么会等到危机时刻才可出手相救? “谢先生只是江湖客。” 郭能脸色白,肩膀处的血窟窿,滴答滴答往下滴着血珠子,“望春,谢先生不是御林军。” 他道出重点。 不是御林军,没有义务听从御林军的指挥。 聪明人,都不愿意随意惹祸上身。 今日,是陛下的局,“引狼入瓮,狼入了瓮,能否捉住,就是我等责任。 又与谢先生何干?” “可,可连娘子又当何说? 她也得了陛下秘旨!” 望春心有不甘,愤恨咬牙,切齿道 “陛下要她胁从!” 这不假吧! 望春愤愤。 “陛下要连娘子胁从,连娘子难道没有奉旨行事么?”郭能自嘲一笑 “今日没有留下贼,是我郭能办事不利。 回宫之后,郭某定然向陛下请罪。” 即便郭能已经如此说,可望春依旧心意难平“明明,明明刚才只要谢九刀肯出手” 只要谢九刀刚才与他二人一起出手,那贼今天一定逃不掉! 可现在,人逃了,他和郭能是罪责难逃。 “明明怎样?”一道清脆的女音,微冷,旁侧李插话进“明明只要谢九刀出手,你们就不会失手?” 那女音突兀的响起。 郭能和望春,齐齐一扭头,朝那床榻上女子望去,望春冷笑起来“连娘子现在好威风,怎么刚才望春只看到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谢九刀闻言,脸色一变,蒲扇大掌忽地落在背后那柄终年不见天日的大刀上,一只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温润的触感,还有那柔软的手,手掌中结成的老茧触感,叫谢九刀肩膀一震。 随即,默然收起了那只覆盖在身后破麻布遮掩下大刀的蒲扇大掌。 女子缓缓从床榻上起身,走了下来,走到望春跟前,素净的面庞上,忽地挑起一丝笑,风过无痕,只冲望春这一淡笑,清透的眸子,便已经从望春身上挪开,看向一旁郭能 “郭统领这伤势,还是赶紧叫御医瞧瞧。” 望春却被这身前女子,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眼,看得五脏六腑皆火气想她刚才贪生怕死的胆小模样。 现在却一副清冷淡然。 “今日之事,望春一定如实禀报陛下知晓!”望春恨恨地怒瞪那女子一眼,咬牙切齿,那一个如实二字,更是咬得重重。 连凤丫闻言,淡扫望春,一声轻笑,似有若无,便举步而去“九刀,走,去外头看看。” “嗯,”谢九刀瓮声应“就来。” 话落就已经跟在那女子身后,穿过破碎的门扉,往外走去。 “统领,他们”望春怒指门口那对正要离去的主仆,郭能也皱了皱眉。 却来不及说什么。 /> 只听到脚步声驳杂,由远及近,“有大批人马正朝这里来!” 郭能皱起的眉头来不及收敛,便眼一凛,忽地捂着肩膀也朝门外去。 以远处,火光震天。 “这”望春也追上去,正一群人,手举火把,洋洋洒洒往这边赶来。 “不是御林军。”望春道。 郭能浑身戒备起来。 左肩已经抬不起来,却把手中那把对于此刻的他而言,重得不能够再重的剑,紧紧地捏住,血顺着肩膀,一路滑过剑身,滴落在地上。 “还有一站之力。”他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逞强了。 那死死捏着剑柄的手,正微微颤抖不停。 那火光正在靠近,连凤丫忽地眼中有了笑意。 “当家的!三娘,不负重托!” 郑三娘和其他人一样,手执火把,一群人来到连凤丫面前,她手中火把往身后人手中一交,忽地上前来,一礼 “淮安城里带来多少人,这里,一个不少!” “好!” 郑三娘满身狼狈“果然如当家的所说,有人浑水摸鱼!”说着,忽地变脸,面容一肃,“拉上来!” 郑三娘这一声冷喝,身子往一边避开一条道。 伴随她话落,两个男丁拽着个人,朝着连凤丫身前一压“大娘子,这人吃里扒外!” 地上被压跪着一个身影,被绑得结结实实,像个粽子。 正呜呜咽咽着。嘴巴也被堵着。 连凤丫朝郑三娘伸过手,接过郑三娘递过来的一个火把。 举着火把,靠近那跪在地上之人,火光一下子照亮那跪在地上的黑影,将那被绑着的人脸,照的一清二楚。 勾唇,一丝冷意弥漫“竟然是你。” 她说着“竟然”,用的是不敢置信的措辞,但神态却没有什么愕然和不敢置信,仿佛,早已猜到。 那人抬起头,“呜呜”着,一双眼里,蓄满眼泪,满是慌乱惊恐。 “让他说话。” “是,当家的。”郑三娘闻言,一把拉开堵住那人嘴巴的烂布条。 那人立刻叫嚷求饶“大娘子,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过要还大娘子你,我只是贪些银钱。” 郑三娘忽地抬脚,一脚踹翻了地上跪着的那人,又从怀中掏出来一叠纸“当家的,这是从吕梁二身上搜出来的。” 连凤丫接过,垂眸飞快扫了一眼,清冷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吕梁二的脸上 “我连凤丫缺过你吃喝过?” “没没” “那就是我连凤丫拖欠过你的工钱?” “也没,大娘子对我们很好” “既然我对你们那么好,那就是你看不上我给你的那点儿工钱?” “我我我不是小的” “我懂,你都不要说了。”连凤丫缓缓蹲下身,一双目,冷得叫那吕梁二浑身一颤“大娘” “我不是说了,你不必说了。”连凤丫轻轻看一眼那人,那目光就像是在看死人 “良禽择木而栖你是看不上我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 这话,自然是嘲讽。 区区一个吕梁二,又何足轻重?怎可称作“菩萨”。 只是,这话,落在吕梁二的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 “大娘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大娘子,求你原谅我吧!我吕梁二以后做牛做马都愿意! 只求大娘子不要赶走我!” 他曾经只是一个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流浪儿,后来得了这连凤丫的收留,才有了如今舒适的生活, 他不想再 回去从前那中餐风饮露的生活中去。 连凤丫缓缓起身,走到因为失血脸色苍白的郭能身前,手中的一叠纸张递了过去“郭统领,这人,就交给你了。” 郭能狐疑接过那叠纸张,匆匆一眼,蓦地瞪大双眼,忽地望向地上跪着求饶的吕梁二,随即,缓缓冷笑起来 “这吕梁二倒是个人才。 偌大温泉山庄,他才几日,就将这庄子摸得不离十。 还有一手绘图的本领。” “他本就是我庄子里的规划。”吕梁二是人才,可惜。 “说,你与谁交接?” “我我” 连凤丫扫了一眼郭能左肩的伤“郭统领还是先疗伤,这人你带回去慢慢审,也不迟。” 郭能听之,一想,此话不错,人在他御林军手中,怎么审,什么时候审,都由得他说了算。 他侧,喊一声“望春。” “是。”望春立即会意,一枪猛地伸出,枪杆架住地上吕梁二。 离去时,却依旧心有不甘,瞪向连凤丫“先前之事,望春还是会如实禀报陛下!” 郭能对着连凤丫露出一丝尴尬“望春年纪轻,连娘子莫要与他计较。” “郭统领自去疗伤。”连凤丫说道“这庄子里,狼藉一片,我这儿还得领着人收拾场地。” 一处偏院 “先生”一身夜行衣的男人,满身是血跪在一个老者面前,“失败了” 被称作先生的老者,从书卷中抬起了头“那就,没有错了。” 先生突然说出一句古怪的话,那夜行衣的男人闻言,猛地抬起头“先生?”惊呼道。 。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悲乎哀哉 “你与老夫细说今夜的事情。” 那老者道。 夜行衣之人絮絮道出。 “那位鼎鼎大名的酒娘子呐?”老者却突然问道。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夜行衣之人的结论 “那连家的那黄毛丫头,见到我时,惧怕得躲闪求饶。瑟瑟缩缩的难以入目。” 他又与太师椅上老者讲起来这一夜,连凤丫的表现。 老者闻言,眉心却是一蹙,闪过一丝疑虑。 “先生难道是担心那姓连的妇人有什么猫腻?” 夜行衣之人肯定地一摇头“不会。属下试探过。那女子就是个胆怯寻常的妇道人家,只是恰好会酿酒,才成就了一个酒娘子连大家的名号。 其人,却是不起眼的狠。” 老者垂,没有说话,老眼却落在自己腿上,似乎在沉思什么。 屋内寂静, 许久之后,抬起了头“果真如此,我那徒儿却是看走了眼。” 但他又细细琢磨刚才夜行衣之人所言,那姓连的女子,其言其行,都找不到半分违和之处。 每一言行之下,恰恰都和她的身份出生符合。 怕,才是一个无甚见识的乡野村妇,该有的表象。 “饵。”半晌,老者眼中疑虑退去“她是饵,皇宫里那老贼丢出来的饵。” 夜行衣之人忽地抬“先生,那我等岂不是被请君入瓮了?” 老者却轻描淡写地扫了那跪地不起黑衣人一眼 “不。” 只一字,不待那夜行衣之人说话。 老者幽幽吐出一句话,却让那跪地不起的黑衣人心神一动,浑身震颤,惊愕难言。 “你们,也是饵。” “”夜行衣者愕然瞠目结舌,惊愕地不知所言,心神却动荡不平,久久难以平静那贪生怕死的连娘子是饵,他和今夜的蚁群,也是饵。 那贪生怕死的女子是皇宫里的老贼丢出来的饵,而他和手底下的蚁群却是却是却是先生丢出来的饵! 瞬间明悟! 原来! 原来这就是先生刚刚所说的“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饵当钓鱼,可却有人把鱼主动丢出,鱼却反将成了饵! 饵钓饵! “为何!”夜行衣者面目一白,仰痛惜,惊呼,乍然喝问“先生!为何!!” 二百众蚁群,今夜成了无名的鬼! 蚁群众人者,他们甚至没有一个立碑处! 孤魂野鬼! 死后无家可归! 只能飘荡在这偌大金陵城的上空! 何其悲哉! 何其冤哉! 夜行衣者,双目赤红,只觉得身上伤口都仿佛不感觉疼痛,只因有一处,比那血淋淋的伤口更疼,更痛已然快要麻木! “先生!” “先生!!” “先生!!!” 三呼“先生”! 一声更比一声高! 一声更比一声凄! 一声更比一声悲凉之意,眼眶泪满溢! “为何!!!” 那先生,却端坐太师椅,不动如山。 缓缓垂,望向了那地上跪地不起之人,轻轻开了口 “天子下淮安,鬼过湾那一战,怕是皇宫那老贼,已经察觉出什么。 无桀啊无桀,今夜,岂不是就是验证了这个事实?”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茧若成蝶 第四百五十五章茧若成蝶 那跪地不起的夜行衣者,原唤作无桀,那无桀目呲欲裂,痛惜难言地望着高高在上的老者 “先生,你就只是为了验证这样一个事实吗?” “就?”老者半挑寿眉。 “难道不是吗! 就只是为了验证这样一件事情! 先生! 二百众蚁群啊! 那是一直跟随我等之人,他们是活生生的一条条人命啊! 他们即便注定要死,也该死在这大庆最高贵,最把守严谨的地方! 而不是,那样一个温泉庄子!” “蚁群就是蚁群,他们成为蚁群的一员时,就已经不是人了。”先生轻描淡写道。 无桀蓦地捂住心口,“先生你!”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那太师椅上端坐的先生,却抬起了手,轻轻拨弄书桌上放着的香炉,香炉里,轻烟袅袅,异香淡淡,先生慢悠悠地拨弄香炉里最后一点香,随即缓缓落一眼,那一眼落在无桀的脸上,仿佛看一个死人 “蚁群,就是蚁群,蚁群若灭,群中蚁王,也该随之死去。” 话落,无桀七窍流血,无声倒地。 “进来吧。” 先生淡淡开了口,门口两道身影,无声无息推门而入。 两人像是没有看到地上的尸体,一人把那香炉“请”出去,另一人手端着铜盆,铜盆里清水,倒映着先生的那张脸。 先生的那张脸,有一处十分特别,却有一根带绑着额头。 先生慢悠悠伸手进铜盆,盆中清水漫过了那双不太像是年迈着的手掌,先生轻轻地搓磨,细细地洗着。 他洗的很细致,连那指缝处都要洗净。 举着铜盆的人,一动也不动。 半晌之后,先生接过了干净的帕子,轻轻擦了手掌 “老夫亦是无可奈何。河童,清童,你们可懂,死的是无桀,痛的是老夫?” 那二人原来一个叫做河童,一个叫做清童。 二人点头道 “无桀死得其所,却犯了大错,害先生脏了手。” 真是无耻之极的言论分明是先生以毒香杀了无桀,却说无桀害先生脏了手。 “是,无桀本该自裁。”清童接了话。 先生点点头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脸惋惜痛彻“老夫,心中苦啊。” “无桀不是因先生而死,无桀是因那老贼而死。”河童道。 清童亦点头“先生何辜。” “哎,也是跟了我许久的蚁群一蚁王,葬了吧。尘归尘,土归土。” “是,先生。” 同一时刻 南城温泉庄子 手底下的人,干事利落。 连凤丫站在院中。 四周已经收拾干净,此刻要不是空中残留的血气,她甚至不会觉得,此前不久时,这里,血流成河。 “当家的,今夜的事情,您说,到底是巧合还是?” 郑三娘也刚忙着一起收拾了院中狼藉,此刻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站在连凤丫身后,蹙眉问起来。 她一直有个疑惑“为何就是今夜?” 她身前的女子,立在院子中,望着前方,也不知道这女子在看什么。 “不一定是今夜,但一定是,今年。” 连凤丫启唇说道,郑三娘更加不解“为何?” “因为,盐引啊。”女子淡淡回答道。 来年的盐引,此去已在北上路途中的当朝太子。 一触即的战役。 还有这个时代,无论多恶的人,对于春节新年的看重。 他们不会选在过年时动手。 也只剩下这年前的最后几天而已。 不是今夜,也会是,今年。 过了今年,就只能够再等一月。 他们,等得起吗? 表面看,盐引和温泉庄子似乎没有什么联系。 但,坏就坏在,盐引之事,和温泉庄子之事,几乎是同时期。 盐引是大事,边城战役更是大事,不可能没有人“惦记”,但事起,盐引之事,却没有真正引起轩然大波,几个波浪打下来,就平息掉了。 这说明什么? 不合理。 太平静。 无论盐引还是边城战役,都不可能“太平静”,那便只有剩下的一个可能了有人如老狐,正面不好查探,那就从另一面。 那另一面, 便是这与“盐引”之事,同期生的“温泉庄子”。 盐引,温泉庄子,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对方但凡有疑虑,就会试探一下这“温泉庄子”,哪怕试探出的结果让他们失望,不是他们所想, 但这世界上,有些人,只要有疑虑,就一定会去验证。 这一点,老皇帝心思深沉,自然也能猜到。 这个瓮,从她接手温泉庄子那一天,就已经开始设下了。 瓮设好了,那入瓮的“狼”呢? 不过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她在等,老皇帝也在等。 不同的是,她知道老皇帝在等,老皇帝知不知道她知道他在等,那便是一个疑问了。 至于袁云凉突然的出现,那是一个巧合吗?连凤丫眼中露出了迷茫。 从袁云凉在京都城那条大街上出现的那一刻,从袁云凉掀开他座下那辆马车的车帘的那一刻从她在这京都城见到袁云凉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福至心灵,突然之间便决定改变了主意。 试探故意的嚣张,就是试探。 以她向来谨小慎微的作风,本来是准备与袁云凉周旋一二,不该在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如此嚣张,让谢九刀大打出手。但,在那一刻,她改变了主意。 一探之下,那人,果然没有预料到,她会那样直接,大打出手,果真,逼了他出手。 袁云凉有问题,这,她很早就察觉。 但袁云凉,到底有什么问题,她却从来没有弄清楚过。这种感觉,很不好。 袁云凉的出现,老皇帝预料不到,也是在她预料之外。 这人,总共在她身前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北上途中,野林之内。 第二次,淮安城中,夜半无人时。 第三次便是这德盛四十四年冬日最后的两日! 他,出现的时间,太巧了。 可至今 “三娘,有一个人,非友非敌,我至今,也看不清。” 是巧合吗?她迷茫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 “大娘子,你想的太多。”郑三娘摇摇头“这有什么啊。 看不清看得清,弄得那么清楚。 要我看,喜欢的就亲近一些,不喜欢的防着一些,哪有那么多嘘嘘绕绕啊。” 连凤丫眼中清明一闪,亮晶晶地望向了郑三娘“三娘说的有理,是我俗气了。” 喜欢就亲近一些,不喜欢就防着一些。 什么看得清看不清? 凭心而为,不好么? 与此同时 皇宫之中 御书房里,闻老太傅今夜居然也在。 刚听完郭能所报。 &1t;b r />老皇帝挥退了郭能,却侧问一旁始终一语不的老太傅 “老师,你说,你那关门弟子的阿姐,那位年纪轻轻的酒娘子连大家,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奉朕的密旨行事,还是” 老皇帝顿了顿,眯起眼 “她心有九窍?”知之而充作不知? 闻老太傅垂眸望地,执手躬了躬身 “陛下,凡大庆子民,心有陛下,他无二心, 是不是心有九窍玲珑,重要吗?” 老皇帝闻言,微微一震,随即露出一抹释怀的笑“老师就是老师,为朕指点迷津。朕便,等她一月。” 老太傅接了话 “老臣不敢托大。 就陪陛下一起等, 一月之后,茧若成蝶” “茧若成蝶,朕何必做坏人,自见证一场奇迹,当赐她一场机缘。” 君臣二人,皆没再就此事,多议,至于,什么机缘? “鱼跃龙门!” 。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你是江去,一去不回的去 今夜 夜很黑,风很大,人人很冷,一道人影瑟缩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聚一些暖意。 那人影优哉游哉,在这偏僻的路道,晃晃悠悠走着。 左看看,右看看,不时摇摇头,嘴里嘟喃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什么“死相难看”,什么“命不该绝”,什么“倒霉哟,又是一个被主家虐杀的丫头哟” 在这一切万籁俱寂之时,乱葬岗上,那道身影,仿佛逛菜市场一样,悠哉自得地逛着这乱葬岗。 忽地,晃晃悠悠的人影突然在一具尸山前头停住了脚步,够着脑袋,往前髡了髡脖子,“啧啧,算你命大咧,遇到老头儿我。” 那怪人停下来,慢悠悠从怀中掏出来什么东西,来不及看清楚,手指一弹,那指尖迸射出一道气流,气流直指那尸山上一具尸体,一具新鲜的尸体。 “嗡”的一声,气流就这样撑开了那具还有余温的尸体的唇, 那尸体紫黑色的双唇,嘴角忽地迸射出一道黑血。 站在尸山前的怪老头儿伸出了手,不必看,一把抓下去,就把那尚且余温尚存的新鲜尸体,生生从尸山中一堆死相难看的尸体中,捞了出来。 砰一把丢在一旁空地之上。 老头的一只脚,有一下没一点地轻轻拍打着地面,出来的“啪嗒啪嗒”声,像是人在数拍子一样。 事实上,老头儿确实是在数拍子。 一、二、三九! “呼”一道轻若于无的气息声,在这一堆尸体的乱葬岗里,无声地响了起来。 呼那气流,不是怪老头儿出的。 而是而是那具被怪老头儿从尸体堆里捞出来的那具尸体出的。 下一刻 足以惊恐人的事情,生了。 尸体,睁开了眼睛。 还处在刚刚清醒的迷茫之中。 怪老头“啧啧”一声,“算你命大咯。”那老头儿嘴里嘿嘿一笑,露出一嘴的大黄牙,怎么看怎么猥琐。 那“尸体”终于清醒了几分。 一旦清醒,立即警惕地望向他跟前站着的那个怪老头儿。 老头儿冷笑一声“老头儿我要杀你,小拇指都不用出。” 可不就是,老头儿不救这“尸体”,“尸体”就真的只能是尸体了。 “你是谁” 那“尸体”开了口,嗓子里破锣鼓一样粗嘎,破碎,喉咙仿佛被捏碎了喉骨一样,出破碎难听的声音。 即使这样,这“尸体”也是十分勉强才从那双由紫黑渐渐回缓成青紫的双唇中,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那怪老头儿是真的怪,人家问他他是谁,他倒是不急着回答,优哉游哉小指头挖了挖耳朵,挖出一堆嗯,送到嘴边呼的一吹,那细碎的嗯,不知道什么的粉末,愣是被吹到了那“尸体”的脸上。 “尸体”也是有尊严的,只觉得备受欺辱,顿时心中恼怒愤起“你!” “恼羞成怒啊。杀你的你不去杀,救你的你倒是怒了。”老头儿翻个白眼儿,“切”了一声“要这尊严有何用?” 那“尸体”陡然一震,忽地全部想起来了。 是了,他死了! 死在、死在猛地紧紧一握拳,“尸体”狠狠闭上眼! 他是死在他尊重如命的“先生”手中! “你姓江,叫江去。一去不回的去。跟我走吧。”老头儿淡淡道,一双老眼无甚感情地落在那“尸体”一脸痛苦的脸上。 “你认错人了,我不姓江,我叫无” 话未成句,老头儿那双本来就不带什么感情的老眼,蓦地一凝,老眼中射出一道利刃 “你不姓江 ,那老头儿我的确就是认错人了。”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奇怪的,老头儿垂望着地面,自言自语 “江去江去,不是江去,那便不让他做人了吧。” 何来的认错“人”,不是江去,那就不必再做“人”,“还做你的尸体去吧。” 老头话落,“尸体”陡然浑身一冷,那冷意瞬间弥漫四肢百骸,直穿人心,那“尸体”瞬间狠狠一个哆嗦。 “我是江去,一去不回的去!”那“尸体”一下子喊出来,喉骨艰涩地痛着,此刻他额头上冷汗直流,却不敢有半分耽搁。 如果就在不久前,他刚刚经历过一回生死。 那么,此刻,在这个怪人的面前,他无桀,又重新领略了一回生死时刻的恐惧,甚至,甚至比之前那一次,更加让他恐惧。 老头儿这回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师父总算没有白教你十年。” 无桀,不,现在是“江去”,江去像是被触到了什么机关,瞬间仰头,急切问道“你认识我师父?”他的喉骨在他“死”的那一刻,就被那香炉的毒香侵蚀了大半! 老头儿继续小手指趴着耳朵“喊什么喊。破锣嗓子,比公鸭叫还难听。” “我” “那个老家伙啊,就喜欢装圣人,装着一番偏偏君子的模样,最后还不是死在了闭关之中。 他是没想到啊,你这个唯一的弟子,却走上了歧路。 你跟着那个伪君子,能够得什么好。 瞧瞧,死都没口薄棺。啧,惨哟。” “你是我师父的挚友?”江去艰难沙哑地问道。 “屁挚友,我和你那君子师父啊,一辈子互看不上眼。”怪老头不屑地一瞥江去 “不过那老家伙闭关前,恐是预料到了他这次闭关不能善了,算出了自己的死结。 倒是给我传过书信,让老头我若是遇到你这个他唯一的弟子时,能帮就帮一把。” 怪老头儿嘴里说着过往,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在谈及那个他嘴中的“君子”时,眼底却露出了难过,忽地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倒头就仰灌一口,狠狠地一口下去,咕嘟咕嘟,辣的酒水入了肚, 老头儿好似浑身暖了一些,才又恢复刚才优哉游哉的模样,睇了江去一眼 “你运气不错,还真叫老头儿我遇上了。嘿嘿,怕是你师父那个老家伙在地底下正气得跺脚,不是老头儿我横插一脚,你俩师徒此刻已经在阴间相聚重逢咯。” 嘴里这么说,江去此刻却明白,要不是这怪老头儿,要不是他的先师曾经的拜托,他无桀不,他江去此刻就真的是死人一个。 老头儿晃晃悠悠穿梭在死尸之间,江去亦步亦趋跟随其后。 他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得益于这怪老头儿的相救,但是身上受的伤,却没有好。 气力不济,内力损耗,外伤内伤相加,说话都费力,走路更是费力。 他艰难地跟在那怪老头儿身后,走几步便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再走几步,便浑身冷汗淋漓。 忽地一个影子抛物线一样,抛向他来,江去直觉伸手一抓,定睛一看,才看清,手中物件是什么。 “喝。” 怪老头儿一声喝。 江去捂着胸口,拧开葫芦,火辣的酒液一下子灌入鼻息间,滑过喉骨,呛住了地猛咳,那入了口的酒,被咳得一地。 老头儿一脸心疼“败家子哟。老头儿我怎么救了个败家子。哎哟,这可是上好的英雄酿。有钱也是买不到的哟。” 江去一脸的愧色“对不起”小声道。 老头儿朝他翻个白眼儿“快喝。” 江去也猜不透老头儿的心思,这老头儿 是真的怪,嫌自己浪费了好酒,一边又催促自己快喝。 他没法,只得按照这怪老头儿的意思,拿着酒葫芦,对着嘴就灌,耳畔 “再喝。” “再喝。” “再喝。” 不停地催促声,江去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脑子里也囫囵不清,只知道,按照耳畔那怪老头儿的声音,一次一次地大口往嘴里灌烈酒。 终于,酒空了。 葫芦也被斜刺里一只手掌捞走了。 江去脸色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烈还是之前受伤。 下一刻 噗的一下子,江去脸色骤变,唇中喷出黑紫色的不明液体。 他在冷风中,狠狠喘气,大口大口地吞了几口冰凉的空气,这一口紫黑色的液体喷出来,人却莫名舒坦许多。 冷风倒灌进衣领,他吐出一口白乎乎的热气,脸色却从之前的紫黑变得正常起来。 “舒服些了,就继续走。” 老头儿背着手在身后,歪歪扭扭,连路都不好好走。 但江去此刻却觉得,这眼前这怪老头儿,看不透。 亦步亦趋跟随在老头儿身后。 一声鸡鸣起,天色将亮时。 老头儿在一巷子里,一院门前,停住了脚步。 扭头,斜眼扫身后跟着的那人 “进了这门,你就是江去。” 江去站在院门前,望着这院门,默默地,一颔“我是江去,一去不回的去,我是,酒娘子连大家的人。” 老头儿“嘿嘿”一笑“算你小子机灵。” 伸手,敲门,门开。 老头儿咧嘴一笑“褚先生,早啊。”他微微挪开身子,露出身后的江去,冲褚先生笑着一挑眉,露出满口大黄牙“江去,我干儿子。” 褚先生“呵呵”一个冷笑“我看是你干孙子差不多。” 拿话奚落了江老头儿,又去看向门外江去“进来吧。锅里有热粥。” 江去身子一震,垂,飞快迈步进门内,眼中,莫名一丝酸涩。 上一次有人跟他说“锅里有热粥”是什么时候? 江去迷茫好像是,师父在世时。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天子一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伴随着一声敲门声,褚先生早早就候在了门旁,只等这一声敲门声。 年迈的脸上,扬起一抹真诚的笑意,一双手,拉开了院门“回来了,当家的。” 门外,一夜未睡的女子,脸上一丝疲惫,在见到院门之内那张布满沟壑,却洋溢着慈和的脸时,脸上绷着的疲惫,微微散去了一些,扬唇回以一笑 “嗯,回来了。” 清脆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睡,喉咙里的沙哑,却比这冬日暖阳更暖。 早已备好的热帕递了过去,连凤丫顺手接过,擦了一把脸,却不急着把脸上的热帕子从脸上拿开, 那帕子盖在脸上,她深深呼吸一口,只觉得一股湿热的水汽,顺着鼻腔,润了干燥的喉咙,不由舒坦地吐出一口浊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帕子从脸上挪开 “新年好。” 褚先生笑呵呵地回以新年祝福,这才催促着连凤丫 “当家的,快进去梳洗梳洗,过年的新衣都已经备好。” 说着又看向她身后的两人“张二鱼机灵的很,办事也有条理,九刀和郑三娘子的屋子里,也已经备好了浴桶。新衣都摆在床榻上。” 几人往院子里去,没走几步,一道身影扑了过来,连凤丫被扑个满怀。 “阿娘。”一声孩童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这个清晨,无比清亮地打破了满院子的清幽。 却也不让人觉得聒噪,反倒给这院子添加了几分生气。 “哎哟,娘的宝贝儿。”连凤丫被那一扑,扑得脚下趔趄不稳地倒退了两步,赶紧把怀中那小家伙给紧紧地楼包住,心里却说,这丫头的力气不小。 另一个声音,从前头传来 “哦,娘的宝贝只有珠珠吗?” 连凤丫忙抬头望去,那不远处,玉立着的不就是她家的竹心和她的玉儿么。 儿子也不知道像谁,小小年纪,性子始终淡淡的。 反正连凤丫绝对不承认,她这儿子是遗传她的。 明明是对双胞胎,都是她肚子里一母同胞的,可丫头和儿子的性格,却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要说儿子小小年纪,性子淡淡,不像她,那闺女儿却还真是个磨人的小家伙也不像她啊。 “哪有。珠儿玉儿都是娘的宝贝。”哎长这么大,这种肉麻的话,也只有给这两小家伙时,才能够说的出口。 换别人,她怕是早就已经把自己给肉麻坏了。 一双儿女却不认生,叫了九刀叔叔和郑婶婶。 连凤丫一把抱起丫头珠儿,几步走到了连竹心和儿子玉儿面前,先是看向竹心“回来了。” “唔。”连竹心颔轻笑。 他这些时日都是在太傅府,忙于年后的春闱。 也只有过年时,回家瞧一瞧。 连凤丫看着,当年只到她腰腹的孩童,身量已经抽条了,脸上依旧稚嫩,但气质里的稚气,却退去了许多。 “回家了,就休息几日。”她是知道这个阿弟,学习起来的刻苦的,说是废寝忘食也不夸张了。 她倒是希望这小家伙放下学业,好好休息几日。 连竹心笑容温和,伸手比了个“二”,言下之意是说,两日后他还会闻府温习功课。 连凤丫摇了摇头,她这个阿弟,别人看着性格温和,实则却是最执拗的。他要是认定决定的事情,很难再去劝说。 至此,连凤丫也不再多说什么。 垂眸, 伸手摸了摸玉儿的小脑袋,“我们家玉儿长得真俊,哎,长大后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咯。” 这话自然就是恰逢感慨一下,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但那小家伙却 是慢吞吞地瞭起眼皮,白了她一眼连凤丫眨眨眼! 她真的没有看错! 她儿子,刚才,白了她一眼!!! “娘,舅舅的书册里写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小家伙淡淡地说道,不忘提醒连凤丫 “娘,花心不好。” 话落,却把一旁连竹心涨红了脸。 连凤丫再次眨眨眼,她甚至想要挖挖耳朵,十分怀疑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她花心? 她花心! 猛地望向一旁连竹心,一脸的质问“做舅舅的不教点”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蓦地扭头就望向褚先生 “先生,玉儿怎么看得懂竹心的书简?” 褚先生笑呵呵地走过去,慈爱真如亲太爷一般,看了一眼玉儿 “小少爷天资聪慧,平常时无事,老夫就教上一些。小少爷学的很快,天分奇高。老夫见才心喜,便多教了些。” 连凤丫蓦地一顿,心中万般感受她的儿子,启蒙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褚先生平常会教一些生字,这些她是知道的,可是她的儿子,每一日都学些什么,学的怎么样,她却不知心中一丝愧疚。 “娘有娘的事情要做,玉儿和珠珠都有爷爷奶奶,褚爷爷,二鱼叔叔,江爷爷照顾。” 连凤丫闻言,心口蓦地一跳,眼落在儿子脸上。 心中不知是感动,还是其他,五味陈杂。 这孩子太懂事了。 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沉稳她心内突然起了一丝担忧,这真的是好事吗? 脸颊上突然印上了一个热乎乎的小嘴唇,连凤丫低头看去,闺女儿“咯咯咯”的笑得开怀 “是啊,娘,珠珠最喜欢江爷爷了。” 连凤丫闻言,心内一阵温热。 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却何其有幸,老天爷给了她一双这么好的儿女。 眼眶少有的有些酸涩起来。 两世为人,鲜少有让她情绪波动的事情。 她忙眨眨眼,把眼中的酸涩眨掉,“娘最喜欢珠珠和玉儿了。” 她以为闺女儿只是安慰她,才会说,最喜欢江爷爷了。 可是,后来的后来,知道真相的她,眼泪快要落下来 斜刺里伸过来一双苍老的手掌,从连凤丫的怀中接过小丫头 “当家的,你回屋去吧,小少爷和小小姐交给我就好。” “也好。”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一个和寻常过年完全不一样的新年。 年三十的夜里,家家张灯挂彩,连凤丫在南城的温泉庄子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屠戮,这个夜里,她一夜未眠,却是在清洗满地的血迹。 她便是在这个充满血腥和杀戮的夜里,等到了黎明第一缕阳光 新年来了。 但,局势更加紧张的是,皇宫中 “都已经清理干净。共缴杀一百七十九人。” 老皇帝震怒,一掌拍在案上 “几乎是两个百户的人数!” 十士兵一小旗,五小旗一总旗,两个总旗一百户,一百七十九人,几乎就是两个百户的人数! “京都城中,防守森严,在朕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多逆臣贼子! 五城兵马,做什么吃的! 来人!查! 这么多人数,必定有藏身之处,找! 偌大京都,就是翻个底朝天,也得给朕找出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而今 虽不至伏尸百万,却也要让这千年金陵城,震荡! 新年里,必不会大张旗鼓去满城搜罗,若是 这样,只怕人心动荡。 这件事,只能在暗中进行。 所以在这之后,新年新月里头,老百姓虽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变化,但是有心之人,却还是能够察觉到,京都城里的防守更加森严,进出城时的检查,也更加严格。 京都城中一处院子 “都藏好了吗?”老者案上摆着香炉,淡淡开口问来人。 “先生不必担忧,任那皇帝老儿翻遍了这金陵城里每一块土地,必也查不出蛛丝马迹。” “如此,甚好。”那先生靠在摇椅之上,随着摇椅,前后一摆一晃,只说这两句,就没话了,不知过多久,来人轻轻喊一声“先生?” 试探的喊一声,无人应。 来人抬眼,轻轻打量太师椅上的老者,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原来,睡着了啊。 。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边塞 第四百五十八章边塞 大庆王朝 德盛年,这是特殊的一个年头。 何止是连凤丫一人,于这大庆朝里许许多多的人,都有着不可脱离的关系。 边塞 寒冷的冬季,总是漫长,因为寒冷,不止会冻死庄稼,也会冻死牛羊,更会,冻死人。 塞外的鞑子,向来野性难训。 处于边塞之地的大庆朝老百姓,自然,民风也比江南富庶之地彪悍许多。 但即使如此,在野蛮的鞑子,他们的马蹄之下,这些边塞的百姓们,也显得弱势许多。 鞑子们的牛羊马冻死无数,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物资平白缺失了。 以那以往塞外鞑子的野性,自然,自己缺失了,那就去抢。 边城的战事,一触即。 是夜 寒风裹夹着暴雪,将这边塞旷野的城池,覆上厚厚的积雪,也覆上了无限的凄凉。 一阵冷风灌进了刚刚被人推开的门扉,镇北军大将军6寒山穿着厚重的皮甲,“微臣6寒山,拜见太子殿下。” 一声浑厚的嗓音,气息稳健,掷地有声。 “6将军不必拘礼。”年轻的太子,亲自上前扶起这被战场杀伐洗礼过的将军,他话不多,扶起6将军后,立即转身走到屋内唯一一张桌案前,桌案上摆着的正是这镇北军的军方堪舆图。 伸手一指一处关卡“孤一路北上,行至此处,察觉此处防备不足,6将军可知此处,是哪一军官统领?” 6寒山没有想到,这年轻的太子,今夜刚至这边疆城塞,却马不停蹄,不曾休息,就已经一心扑在了这战事之上。 但他也没有推辞,闻言便立即上前来,垂目一看,顿时眯眼,一抬 “殿下所言的防备不足吗,是怎样的不足?” 他看过这军中堪舆图,那年轻的太子,修长的指尖,白皙如玉,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没有被烟火熏扰, 但这样一个好似五指不沾阳春水,白皙如玉的手指,他却不敢轻视。 只因,这看似不沾滴水的手指,指尖所指之处,正是他军中布置里,最为关键的一个关卡……这年轻的太子,只刚来边城,却已经将这边塞之地中,军中防备布置摸透。 竟一指指出这最关键的一个关卡! 但,他6寒山既然知道这是最关键的关卡,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在此处的行军布置,该是整个军队之中,最为严谨的? 而此刻,面前的太子殿下,却说,此处关卡,防备不足。 6寒山心有不欢,却没有表现出来。 “孤来时,见此处,三人一组,换班轮岗巡逻。” 6寒山点头“殿下所言极是,三人一组,换班轮岗,加大巡逻,此处一日十二时辰,从无间断。” 说着,他一双虎目,便一动不动望着对面那个年轻的太子,似在问……既然如此,何来的防备不足。 太子白玉面庞,俊美无涛,此刻面对一位杀伐果断的将军的质问目光,依旧沉凝如水,不动如山 “6将军此番布置,自然是考虑十分周全。”太子说着,“三人一组,本是不错,若有意外,三人也可互相照应。”缓缓抬眼,一语双关问道 “敢问将军,换岗交接时,当如何?” 6寒山想也没想,冷面扬言“自然是前后两班对接。” “对接处,何处?” “哨亭处。” “若是此时,有敌系潜入呢?” 6寒山听到此,已经不悦,这种小事,这太子殿下却紧咬不放,他统军几十载,“像殿下所言之事,军中向来有惯例。 三人一 组,二人交接,一人巡防。”这样做,也是因为怕这对接之时,敌方有细作潜入。 两军对战,不只是在战场之上的对决。 更不只是打仗杀人而已。 更有这样派细作潜入埋伏,等等。 但这种事情,行军带兵几十载,6寒山不认为他有什么考虑不周到。 却闻,一声叹息声,“6将军行军带兵,天生将才。此事,孤本不该僭越。” 桌案后,年轻的太子,轻叹一声,目光沉凝如水 “三人一组,二人交接,一人巡防,本该如此,6将军所考量十分周全。 孤来时路过此处,巧了,恰遇上两班对接时。 却见,对接时,三人一组,两组士兵对接,无一人巡防。匆匆对接过后,此时便了了。” 6寒山听到此,不假思索,喝道“绝无可能!” 他是不信的! 太子殿下却做一个“请”的手势“6将军不妨派亲信悄悄去查探一番。”说着,便低头掐着手指。 白玉的指尖,轻轻掐算了一会儿,才抬“算着时间,此刻也快到轮班对接的时辰了。” 他话落,6寒山心中立即明了,这是提醒自己,此刻让人去前头查探清楚。 他一边喊了人来,叫那亲信赶紧去查看一番,又在那亲信退出屋子时叫住那亲信“悄摸的,别弄出动静儿来。” 那亲信闻言,肩膀一颤,下一刻,忙垂躬身“是,末将领命。” 太子冷眸扫过6寒山,却不动声色。 只唇角微微不可查上勾,他知,6寒山大约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否则,也不必在那亲信快要退出去时叫住那亲信,吩咐了那一句“别弄出动静来”。 而6寒山此刻却是惊疑不定……如果…… 屋内安静 6寒山心里却随时间过去并不平静。 太子能让他去查看,那多半此事并不假。 若此事是真,那岂不是…… 忐忑不安,惊疑不定中,那亲信脸色白地折返而回,将他所看,一一禀告上去。 6寒山闻言,心中大石“咚”的一声坠下,狠狠砸在心田。 蓦地抬,“殿下……” 他急急要说话,却叫那年轻的太子,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别说话。 “你先下去吧,看到之事,不要与任何人说。” 6寒山覆了覆心神,令道,那亲信脸上血色还没有回缓,点头退下。 至此时,6寒山才猛地跪下“微臣治军不严,责请殿下处置!” 他此刻,脸色难看得很,黑成锅底,却紧紧抿着嘴唇,眼中火辣辣的愤怒和痛惜。 夹杂的怒意,无处泄,一双铁拳,死死地握住! 头顶上 “6将军的确是治军不严。”那声音清淡地响起。 6寒山痛苦地闭起眼睛,此刻却还死死抿着嘴唇,不肯多说一个字。 下一句 “军中出了奸细,6将军也的确是,责无旁贷。” 6寒山猛地一颤,霍然抬“微臣……” “不必多言。”太子摆了摆手“怎么,6将军还要替这人守着瞒着?” “我……” “是你哪个副将?”太子这样问,却不必6寒山回答,便自顾自,淡淡答 “是吴栋吧。” 跪地不起的6寒山,虎目陡然圆瞪,眼中惊诧,似在问,殿下如何知道。 “此处是整个军中最为重要的关卡,6将军行军几十载,自然眼光老辣,一眼就看出此处最为关键。 如此关键之处,6 将军定然不敢有所差池。 对之谨慎又小心。 否则,又何须特意安排人,一日十二个时辰轮班换岗的巡逻? 如今边塞,战事一触即时,大将军宓谋全局,掌控整个军队。 必不可能亲自盯守一处关卡,而这关卡之重,大将军也不敢轻易放任,必定是放上自己最信任的心腹之人。 能叫大将军信任放手施为的第一人,当是曾替大将军挡过一刀的,吴栋,当仁不让。” “吴栋他……年轻不经事,大意了这次。” “6将军还要为吴栋说话吗?”太子轻轻一笑,眼底一丝讽刺“军中惯例,三人一组,前后轮岗,对接时,二人交接,一人继续巡逻。 能让这惯例失效,在此刻改了这惯例的,怕是大将军心中也已经对吴副将,有了怀疑吧?” 吴栋为什么要改惯例。 吴栋为什么前不改后不改,偏偏这个时候改。 吴栋为什么只改这个惯例,明明有其他地方下手,却挑这个。 一切的一切,6寒山即便不想相信,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吴栋偏偏改这惯例,不是其他地方不好下手,而是如果朝其他地方下手,目标太明显,很容易被察觉。 但只改这一个,却很难被人察觉,谁又会小心地注意到这一点点细节? 6寒山自嘲一笑,可不是? 若不是今天太子殿下指出,他6寒山至今不也没有察觉到? 6寒山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双铁拳侧在身侧,隐隐颤抖……此时此刻,军中任何变置,都不是小事! 看似只是小小一个对接的惯例改变,在这战事一触即时,就再也不是什么“小事”了。 “微臣定将他……吴栋军法处置!” 6寒山深吸一口气,心痛道。 太子摇头“按兵不动。” “殿下是要……”6寒山不解。 后者,俊美面庞,平静无波,却更如屋外霜雪寒凉,薄唇缓缓开阖,吐字清晰 “引蛇出洞。”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如把这缘分全了罢,可好 时间一晃,半月已过。 其期间,袁云凉也是多次试图去“偶遇”连凤丫。 所谓,风月佳人,论姿色,连凤丫实属算不得佳人,袁云凉却挂了心怀。 只那冬季里的一道纤瘦背影,却比秦淮河畔,风姿绰约的无霜花魁,更让他“记挂”。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记挂”都是温情暖心的,至少,被袁云凉这样的人“记挂”上,连凤丫深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只这人时不时的“偶遇”,却让她有些腻歪起来。 那一日,她实属觉得烦躁了,好似身边一直有一双眼睛,一直地盯着你看,你又能睡得舒坦么。 “你想知道什么,你要问什么,说吧。”大街上,连凤丫倏然止步,一转身,入眼就是那辆眼熟极了的马车。 眼中一丝讥色果真,还是跟来了。 那马车缓缓在连凤丫身边停了下来,天鹅绒的厚重车门帘掀开,露出一张且温润且俊美的容颜,那车中坐着的,正是这连日来,时不时“偶遇”连凤丫的袁云凉。 车上男子俊美无双,车下女子素色寡淡。 当真是任何人见着这一景,只打心中深深感慨着实不配。 只那车上男子气度闲雅面容姣好,而车下女子五官只是端正而已,谈不上颜色,更别说是姿容上佳。 也罢,任人如此,都会觉得,那女子,是高攀了。 车上,袁云凉闻言,一双狭长眼眸,幽幽向车下望去,幽光波澜闪烁一丝,勾唇一笑, “姑娘好生有意思,小生只是偶遇姑娘,缘分罢了。” 车下,连凤丫驻足不动,也不反驳,也无讥诮,竟也一本正经点头应道 “是啊,缘分呐。” 这话接得真是巧袁云凉却一下子微顿了下,一双波澜烁烁的黑眸,仔细落在连凤丫脸上,瞧了又瞧,打量了又打量, 却是无论怎么瞧,对方的脸上神色也好,听那话中语气也罢,却也现不了一丝讥讽讥诮之意, 瞧她竟也附和他的那句“缘分罢了”,分明言行举止都找不出一丝的违心,可就不知为什么,袁云凉却觉得,对方这比当面讥讽还要讽刺。 “”张口讷木,一时居然哑然无语不过,袁云凉到底是袁云凉,眨眼时间,便端起温和假面,如春风万里,蓬勃朝朝,拂面如轻风,让人由心而,由内之外的感到相处舒服 “你瞧,你也认为这是缘分吧。 既是缘分,小生觉得,不如把这份缘分全了,姑娘看,可好?” 连凤丫清眸落在车上那张可谓俊美无涛的容颜上,眸不动,眼不眨,就连脸上神情也无丝毫的动作,即使是微表情,也无一个。 就这般,看着车上那男子,也不知许久过去,饶是袁云凉这样的厚脸皮,此刻也被这样枯木静水般的眼神看着有些不自在起来。 就在他要轻轻咳嗽两声,缓解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时,车下那女子,极为缓慢地唇角上翘,勾出一道并无真心的弧度,且开口,慢吞吞散漫地问道 “袁公子觉得,怎样才是全了这份缘分呢?” 。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小生心悦姑娘 第四百六十章小生心悦姑娘 “当年欠了姑娘一顿饭,小生只是想要回请姑娘一顿而已。”袁云凉温和道,那彬彬有礼模样,真有几分书生模样。 只可惜,连凤丫太清楚,书生模样下,比狼比虎。 “怎么?袁公子此刻倒是不为你的锦儿伤心了?” 她轻嘲,这人说的好听,难不成是忘记了,她“请”的那一顿饭,可是他心心念着的那只名为“锦儿”的锦鸡做的。 说什么欠了她一顿饭,不觉可笑? “那是锦儿它命中劫数,”袁云凉一本正经,表态坚决“怎能怪到姑娘身上。” 啧饶是连凤丫,此刻都觉得,论脸皮,她都比不上面前这个。 “姑娘,看在小生如此厚请,还请姑娘赏脸。” 谢九刀已经不耐烦,这小白脸是缠定了他家这个大娘子了? 袁云凉是不是小白脸,另说。 不过有一点,他那模样,白皙俊美,若只是从外表判定,那还真是当得起一个“小白脸”。 可要知道,“小白脸”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当家的,别跟他啰嗦。”谢九刀横身打断袁云凉的厚脸皮,“这人死皮赖脸,谁知道他骨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咳咳,”袁云凉瞥一眼那背着大刀的壮汉,捂拳轻咳嗽“大个头,你当我面这么说,合适么?” 这话 “哼。” 谢九刀横眉冷眼。 “行。”连凤丫却点头,“袁公子想全了这份缘分”她唇畔一抹温笑,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一抬眸“甚好。” 二刻过后,袁云凉领着连凤丫,进了一家酒肆。 那位置是定定好的二楼靠窗。 小二烫了酒水上了桌,又是精致美食摆在桌上头,这雅座布置得就很用心,一方门帘密密实实遮住这方雅座包厢门, “既是我俩的缘分,其他人在,岂不是坏了兴致。”袁云凉说着话,一双狭长的眼,却落在连凤丫身后那个壮大个儿身上。 对面坐着的女子,闻音知雅意,唇角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侧对着身后人,平和道 “九刀,你自去门口守着。” 谢九刀一蹙眉,正要说什么,那女子仿佛猜到谢九刀要说的话,担忧的事,已然开口先说 “我知分寸。” 话落,谢九刀才不情不愿点头瓮声说了一声“那好”,转身一掀那厚重门帘,出了去。 门帘厚重,里头雅座包厢里头的人说话,又是轻声细语,寻常人,还真听不见里头的谈话。 谢九刀凝神仔细注意里头动静,他练武之人,不在那“寻常人”之列。 刚准备竖起而落细听里头动静,奈何有个家伙实在太讨人厌,斩墨却拉着谢九刀云里雾里说着话,不给谢九刀静心去听里头动静的机会。 “我说你这家伙烦不烦。”谢九刀恼怒。 “相逢是缘分,怎么就烦了。”斩墨呵呵笑,主子要他拖住这个大块头,他就是再不喜欢说话的人,也得把主子吩咐的事情做妥当。 “滚开。” “别啊,听闻大哥你与酒娘子连大家曾经北上,路上遇到我家公子,就这件事,我家公子可是常常挂嘴边。 大哥你说说呗,说说当时那境况。” 斩墨把那无赖劲儿恨不得全使出来,拉着谢九刀一顿说。 谢九刀胸口起伏不定,烦的不能够再烦“说个屁,你想知道啊,喏,”他蒲扇大手,屈指一指那门帘子后头“你去问那个小白脸儿去。” “”小白脸儿斩墨张了张嘴,想骂,又想起主子交代的事情,心头狠狠鄙视了一番谢九刀,又把 谢九刀祖宗十八代全部骂了一遍,这才拾起一张笑脸,继续磨着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大块头。 雅座包厢里 比起外头两个鸡飞狗跳快要打起来的谢九刀和斩墨,包厢里倒是真的一派祥和,相处融洽。 说是回请一顿饭。 结果 袁云凉有些愕然地看着对面那女子,只见从头到尾,那女子拾起箸,慢条斯理地捡着桌上的小菜吃着,从头到尾也没说一句话袁云凉眨眨眼,她还真的是来吃饭来了的。 对面那女子不说话,只往嘴里送着食物,他还真不好开了话题找聊。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对面那女子终于有了除了往嘴里送食物以外的其他动作, “啪”的一声,袁云凉就看到,对面那女子放下手中筷子,从满桌食物中抬起头,平静说道 “袁公子,我吃完了。”说罢,起身拍了拍衣袖“告辞。” “”袁云凉微呆滞,但他反应更快,立即起身“且慢。” 连凤丫侧朝他望去,“袁公子还有事?” 只见袁云凉满脸的问号这怎么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还是他在找事? “姑娘你就这么走了?” 连凤丫回以他一个看傻子的表情“不是袁公子说,要把这份缘分全了,问你怎么全了这缘分,也是袁公子自己说记挂当年欠下一顿饭,当以回请姑娘一顿才是。” 她慢吞吞说着 “饭,我吃了,这缘分,按着袁公子的意思,算是全了罢?” “”袁云凉自问不是内向嘴笨之人,虽不擅于巧嘴舌黄,但也辩才无误。如今却被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问住了。 隔着桌子,望着对面驻足而立的女子,对方显然已经准备就此离去。 他望着那张素淡的面容,心口突然涌起一股不甘再怎么说,像他这般出色男子,即便是他的确别有用心接近她,可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女子, 也该至少也不会把他忽略的彻彻底底。 一顿饭食,对方的眼睛,没有一丝放在他的身上。 袁云凉虽然对于自己的容貌不喜,但是自问,就自己这张脸,怎么说,也是世间少有的俊美无双。 如今倒是好,比不上一桌饭菜了。 心里那股不甘,比之前更强烈。 一双狭长的眼,黑眸越深沉,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将那修长的身影,整个罩在光线中,袁云凉的目光攫住了那一身素雅的女子脸上,眸底紫夜星辰般幽深难懂。 倏地 修长腿迈向连凤丫,瞬间靠近了连凤丫身前,连凤丫微微蹙眉,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靠的太近了。 眼底一丝厌烦,她向后退去,刚退半步,那身影逼近,微向前屈身,“姑娘就准备这么走了?” “不然呢?”连凤丫挑眉,也不退后了。 她退,并不是怕他,是厌烦。 他执意想要搞出一点不合时宜规矩的事情呵,她并不是这时代,三从四德,妇德为上的女子。 冷然勾唇“你要如何?” 袁云凉眉心一跳,他故意靠她这般近,却依旧没有让那静水一般的眼眸里,有一丝波动,这女人,依旧那般从容,波澜不惊。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袁云凉觉得,面前这女子,是一座高山,正等着他攀岩征服。 一张俊美容颜,突然靠近,连凤丫的眼前,出现那张无可挑剔的俊颜,“姑娘可知,小生那年初见姑娘,便结了缘。 而今,小生有一句话要对姑娘说。” 连凤丫便就着这双方几近暧昧的姿势,静静望着面前男子,唇畔忽地勾起“你说。” />“小生,心悦姑娘。” 连凤丫闻言,心中冷笑一声,滑天下之大稽,这种鬼话,说给别人听去吧。 面前这个男人,危险的狠。 像袁云凉这种男人,他要是和你谈儿女情长,那你可就要小心了。 她也不欲再与这人周旋,眼底厌恶藏也懒得去藏,忽地启唇 “公子的心,我可不敢要。”话毕,不给袁云凉任何说话机会,眼中狡黠一闪,忽地启唇扬声“谢九刀,你说的没错儿,这小白脸儿不安好心!” 连凤丫平时说话,始终平和,但这一声,却是气沉丹田,朝外喝道,包厢外,谢九刀闻言,心中“咯噔”一声,不待斩墨阻拦,大掌豁然一掀门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身后斩墨咬牙深恨晚了一步。 他随后跟进,朝着袁云凉露出一抹愧色“主子,属下没用” 一双冷眸冷漠落在他身上,一挥手,袁云凉制止了斩墨继续说下去。 “大娘子,生什么事情?” 谢九刀快步走过去。 连凤丫一双素手拢袖,慢条斯理,温温吞吞,下巴冲着一旁袁云凉一扬“他说他心悦我,九刀,你信吗?”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此人,危险 “信!”谢九刀不曾犹豫,此话出,连凤丫微愣,她一眼瞥过去,这二楞头平时倒是机灵,今天却给她拆台。 那一眼望向谢九刀,连凤丫并不是自卑,也不是自谦,只是,以这个时代人们的观念,她在世人眼中,是一个“克死”夫君的寡妇,是一个带着孩子被“和离”的妇人, 而袁云凉,翩翩君子模样,身条模样也是鹤立鸡群。 若把她和袁云凉放在一起,怕是世人心中多半偏向了后者。 而谢九刀却是毫无犹豫,她问他,袁云凉心悦于她,她问谢九刀信不信,只以为谢九刀会和世人一般,偏向于后者。 就算是看在相处多年的份上,谢九刀回答这个问题时,也该犹豫一下。 这家伙却是毫不犹豫,一个字信。 斩墨闻言,眼中一丝轻视,他主子人中龙凤,怎么会心悦一个村姑? 这样的女子,不甚出众,放在人群当中,立即淹没人海,寻踪不见。 可笑! “我信。”谢九刀那七尺壮硕的身躯,魁梧如山,瞭起眼皮,冲着那被窗外阳光拢在光圈中的俊美男子冷哼一声,瓮声即道 “但他,”谢九刀一指不加犹豫,直指袁云凉“配不上这么好的大娘子!” 连凤丫忽地眼中沁出笑意“好九刀,说得好。” 一旁斩墨已经怒了,“大个儿,你哪只眼睛瞎了?” 边说,也把手指指向连凤丫“就她” 只可惜,斩墨话未说完,就被他主子抬手止住,斩墨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嘴,只是望着谢九刀,眼里带着丝丝狠色。 “袁公子今日要请我吃饭,饭,我吃了。可以走了吧。”连凤丫话落,抬脚离去“九刀,我们走。” “慢着!”一道身影,快如闪电,竟直朝着连凤丫,一只修长手臂,狠狠朝着她抓来,谢九刀亦快如闪电,劈身挡住那只险些抓住连凤丫肩膀的手臂 “小白脸,我家当家的,不是你可以碰的!”那七尺壮硕身躯,豁然,全身迸出吓人煞气。 他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黑云笼罩煞气萦绕的山头,不动如山,便是如此。 袁云凉脸色一寒,这谢九刀一口一个的小白脸,他忍了许久,现如今,还真当他怕了他? 薄唇溢出一声冷笑,忽地,便势如破竹,招招致命,谢九刀也不遑多让,二人对招,快如闪电,霹雳风行。 显见的,若论武力,袁云凉招式古怪刁钻,而谢九刀大开大合拳力惊天。 连凤丫站在一旁观看,清眸里,却快盘算着,袁云凉的古怪招式,和谢九刀的大开大合,起初时,谢九刀还能够占了优势女子眉心渐渐拢起,越皱越紧只怕时间一久,谢九刀必入下风! 斩墨也在一旁,连凤丫能够看出来的,斩墨当然也能够看出来,冷笑一声任凭这个大块头武力惊人,也不是他主子对手。 此刻那二人缠斗已经有了百来招,再过百招,那大块头定然落下风斩墨轻嗤了一声。 哗啦! 漫天酒水洒下! 异变陡生! 一切,快得几乎来不及预测! 袁云凉那一掌来不及打出,便飞快地闪身后退,即使包厢雅座里,无风无雨,那一身衣衫袍角,也随这推之势,翻飞猎猎! 等他身形再次站定,侧身立在包厢墙角,阴沉着一张俊美的脸,垂眸扫一眼衣袍一角,那里,一滴酒水湿润的痕迹,不仔细看,便会忽略而去。 随即,缓缓抬起头,黑眸陡然落在那不知何时,回到桌案边,立在桌边那道纤细身影。 黑眸眯起“我待姑娘至诚,姑娘不接受便罢了,何苦糟践小生这一番深情浓意?” 连凤丫缓缓放下手中酒杯,那酒杯里,已经没有酒水,杯子落在桌面上,她抬眸,清眸里淡淡 “不知袁公子的至诚指的是什么?”她道“是金陵河畔软玉温香凌霄阁里春帐如意?” 她说的语并不快,眼中冷峭毅然“袁公子的深情浓意,我不敢收。” 此话,换个环境,换个女子,初听仿佛是女子家拈酸吃醋,可换做这里,换做连凤丫嘴里说出来袁云凉眼中冷光倏地尖锐,如刀尖猛刺向桌旁的连凤丫而去! 周身如有实质的烈风起,那双狭长黑眸里的寒霜,锐利,几乎化作实质,要把那桌畔女子搅碎不可! “你调查我?”此刻,那张薄唇里吐出的字眼,已经没有了前一刻的温文尔雅,只透着无限的阴冷。 连凤丫收起手,双手拢于袖中,唇角一翘,清眸同样不惧,射向那浑身阴冷的男子 “彼此彼此。” 与袁云凉相交,是与虎谋皮,对方无来由的接近,她可不会相信这所谓的“真爱”,呵,哄哄没脑子的小姑娘去吧。 袁云凉阴沉的眼眸,忽烁忽烁。 眯着眼,定定盯着那女子,似在衡量,她到底知道多少,还知道什么。 薄唇紧抿成线,那一刻,他起了杀心。 眼底杀意倏地浓郁,连凤丫心中一紧,面上却平静无波澜“明人不说暗话,袁公子想要从我这儿打听到什么? 是那温泉庄子里的事情? 还是我家里,做的酒水生意的酒水方子?” 她明知不是,却只把这小市民的嘴脸和眼界,在这危险的男人面前,表现的淋漓尽致。 就算是她是为老皇帝办事,今日她要是出了事,老皇帝怎么样也会调查清楚,但是,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而今日,她若是走不出这个酒肆死了也就死了。 “袁公子,千方百计套我酒水方子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但,我连凤丫保证,今日你一定得不到这酒水方子!” 她把话说得掷地有声,决绝无比! 便是这“真情实意”的演出,此刻,袁云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难道是他想多了? 这女人是以为他和那些接近她是为了想要算计她家酒水方子的人一样,所以才会调查他? 如若是这样,她知道也就只是一个“凌霄阁”而已。 “话已至此,袁公子,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莫要再打我家酒水方子的主意!”连凤丫凛然说道,冷哼一声“九刀,我们走!” 话落,抬脚决然而去,头也不回。 谢九刀绷着一张脸,紧随其后。 袁云凉立在那里没有动,眯眼目送那道背脊挺直的纤细背影而去。 “主子,就这么放他们走?” 斩墨道。 “如今京都城中五城兵马司全数出动,老皇帝虽然没有明下诏令,但背地里,却几乎要把整个京都城翻个遍。 此刻若是真的杀她,找个节骨眼上,太招眼了。” 袁云凉面无表情道。 却走到窗旁那张桌子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拿起了桌上那只先前被连凤丫放下的酒杯,拇指在其上轻轻摩挲,眯眼望着,不知在想什么。 忽地,侧问斩墨“斩墨,本座好看么?” 斩墨闻言,下意识抬头,便一眼望去了,那被冬日暖阳笼在光晕里,透着柔光的那个男子,“好看”话落他脸色乍变,形容一个男子“好看”,他是怕是的不够快! 当下“刷”的一下,脸色惨白,只等他那主子变脸出手教训。 但 “本座那么好看,却还迷惑不了一个山里走出来的村姑么。”袁 云凉自言自语,一蹙眉“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什么神仙容颜?” 连凤丫和谢九刀匆匆离开。 她不曾停留,立即朝家方向而去。 一进柳南巷子 “呼”心口那口浊气,才吐了起来,“刚才,好险。” “袁云凉动杀心了。”谢九刀面无表情道,心中却有疑惑,他是练武之人,感知敏锐,但身前这女人她最后以“家中酒水生意酒水方子”那段话,旁人听了一定信以为真,但以他对这女人的了解,分明就是搪塞。 可她那话说的又真,再者他能够感知那小白脸起了杀心,这女人非练武之人,难道也察觉了? 谢九刀微蹙眉,没有戳破。 连凤丫闭了闭眼,脑中飞花乱絮,不停地盘算思索推演,片刻,睁开眼,清眸中冷峭 “这人身上有秘密,大秘密。”否则,怎么会因为她一句“金陵河畔凌霄阁”就动了杀心? “也好,冒了一次险,至少,套出来,袁云凉此人,身上的秘密怕是惊破天。”否则,何至于轻易动杀心“九刀,以后见到他,绕道走。” 她惟愿,步步锦绣,家和安康而已,其他一切,都是浮云,何必惹尘埃,至于那袁云凉的秘密,又关她什么事? 她只需要知道,这人,很不简单,今后务必不招惹,如此,便好。 连凤丫思路很清晰,头脑也十分清楚,主次更是分得清。 她打算的十分正确,只可惜,此刻的连凤丫,并不知道,她,已经被牵扯进了这一道又一道的“尘埃”中去,非她所愿,不惹就能够安平和泰。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她的事,自然有人管 谢九刀将心中疑惑悉数藏住,不曾宣之于口。 连凤丫推门而入,她看不见身后那道满是疑惑和猜忌的眼神,看到那牛眼中,眼神里多了来的一丝复杂之色。 推门而入,却是生机盎然,这个小院仿佛隔绝了外面一切的风雨,浑然成一体,院子中,江去砍柴,一根库木墩,一把开山斧,一斧子下去,木墩成半,二斧头下去,木墩成四。 他从来到这个“家”里开始,便沉默得仿佛不会说话的哑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是他阔别已久,在遥远的梦中,偶尔才能够撞见的。 江去弯腰,拾起一块木墩,摆好,右手的开山斧,霍地向下劈去,顿时,木墩成半,抛的抛,滚的滚。 这时候,额角汗淋淋,他抬手,擦一把额角的汗,眼角余光扫到敞开的院门处,他顿了顿,放下擦汗的手臂,稍退两步,朝那门口女子点点头,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可是,却不影响他态度里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恭敬。 那女子冲他温和一笑,算做回礼。 江去便准备收回视线,重新投入到自己眼下的工作中去,眼角余光从那女子身上收回,便从她身后另一道魁梧的身躯上划过。 那魁梧粗壮的大汉,正巧也在看他,须臾之间,两道视线交错,不过数息时间,却已经一番争斗。 江去漠然地转开视线,去做他自己的事情,门口的谢九刀冷哼一声。 他就是看这个江去不顺眼。 江去就是无桀,无桀就是江去,这个秘密,江老头儿没有说。 可是,这个秘密却成了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那一日,连凤丫清晨回来时,洗漱完毕休整一番后,在自家之中,第一次看到江去时,稍有疑惑,谢九刀在看到江去的第一眼,背后那把藏于破布之下的大刀,那刀锋便已经轰然而至。 江去好似有伤在身,却硬生生接了谢九刀那一刀,而谢九刀的那一刀的势,也破开了江去的身份。 江去过去叫无桀,谢九刀和连凤丫都不知道。 但是他们知道,江去,就是那一夜领头血洗温泉庄子的黑衣刺客。 谢九刀脸色一冷,要杀了江去时,那个在众人眼中的邋遢老头儿,始终没个正行的江老头儿慢悠悠横身一挡。 谢九刀的刀,指在了江老头儿的鼻尖,只需再上前一点,江老头儿那个常年喝酒喝出来的酒糟鼻,怕是就要见血了。 但,谢九刀的那把号称刀下亡魂千千百的大刀,它的刀尖,再也不能向前一丝一毫。 江老头儿举起常年随带的酒葫芦,他还是那个扔在街头会叫人看做老叫花子的糟老头儿,喝了一口酒,咧嘴一笑,那口大黄牙,喷出一股浓烈的酒味,才慢吞吞地指着身后的江去 “老头儿我的干儿子,江去。” 这话是对着谢九刀说的,话落,视线却从谢九刀身上挪到了身前的女子身上 “以后给你家砍柴了。” 这话说的忒无礼,到底谁是主人家。换做别人,或许要恼怒。 连凤丫没说话,只把一双眼睛,在江去脸上转了一圈,才一点头,对江老头儿道 “好,听老爷子的。” 这是前话。但自此后,谢九刀和江去,却成了见面互看不上眼的。 而此刻,连凤丫刚从袁云那个杀神那儿回来。 谢九刀和江去,就在那眼神碰触之间,又打了一会机锋。 连凤丫之当做没有看见,若说,有深仇大恨的,那也应该是她,偏谢九刀和江去,却别想安然一室相处。 她也私下问过谢九刀,这夯货却冷哼道“就是看他不顺眼,不行?” 当下,却把她怼得哑口无言,对着谢 九刀那张冷面,她决定,以后再也不管这二人之间的事情。 白驹过隙,白日换星辰。 夜色微浓时 谢九刀那个大老粗居然伏案飞快行云流水,写着什么。 旧烛换新烛,这才小心翼翼把桌上的纸,叠起,又找一个信筒,塞进那小管中去。 夜风有些大,遮住了木门开阖的轻微声响。 一道黑影,翻墙而出。 那翻墙而出的身影背后,小院里,另一道黑影走了出来,冷眼望向院墙,脚尖一点,正要追过去时, “回去睡觉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慢吞吞响起。 江去凝眉“可是” 他望向那院墙处。 江老头儿歪歪斜斜的坐在石阶上“砍好你的柴,其他莫管。” “他形迹可疑。”江去漠然指出这一点。 江老头儿“嘿嘿”一笑“那笨牛笨是笨了点,也有其他心思,但绝不会伤害到那丫头的。” 江去闻言,眉心微微拧起,依旧没有挪回脚。 前一刻还笑呵呵的糟老头儿,下一瞬间便“腾”的一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尘,扭头往自己屋子的方向去,边走边慢慢悠悠说道 “那丫头的事情,自然有人管,你只要记得,你是江去,酒娘子连大家家里的砍柴夫就好。” 又何须你多管闲事这是江老头儿的画外音。 江去身形,蓦地顿了顿,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愈行愈远,终是消失在夜风之中。 江老头儿名叫江贵儿,这摆在哪儿,都是和市井小民一个名儿的,但是江去知道,自己这个干爹,可没有他的名字那样寻常简单。 越是与他这个干爹相处,江去越是看不透这个成日里一副懒洋洋,东街头调戏老寡妇,西街头偷看老鸨儿洗澡的猥琐老头儿。 江去不懂这老头儿话中的“那丫头的事情,自然有人管”,这个“人”是谁。 江去也没有看出来,江老头儿话中的“那丫头”,这院子里住着的连娘子,那个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陪衬红花的绿叶,芸芸众生淹没其中的一个微尘一般的寻常女子,到底有什么让人刮目翘以往的地方。 但是江去知道一点,这个看似疯疯癫癫的猥琐老头儿,其实很深不可测,而这样深不可测的江老头儿,却唯独守在这一方小院子中。 江去埋头,望着地面,久久驻足不动。 忽一阵寒风陡峭,他才举步往回走。 身形,有些苍茫,缓缓隐没在黑夜中。 谢九刀从简居楼出来不久,简居楼里不起眼的小门,便有两道黑影而出,他们骑马,一路过街,在城门停下,手里一块银牌亮出,守卫立即放行。 简居楼,安九爷还没有睡,他的屋中还亮着光。 他身后,是跟随他的老人了,这些,却是连凤丫在淮安时,从没有见到过的面孔。 “安爷,此时出城,怕是会引人注目,若是被人盯上,他二人只怕完不成任务。” 安九爷摇摇头“今日守城的是石。要是今夜姓谢的不来,我也是打算今日往爷那里传递消息,派送信使。 京都城中时局一日一变化,爷的身份摆在那里,边城之行,只怕危机重重。 京城之中,多的是人不希望爷安然回京的。” “属下不明白,二爷他要谢九刀那厮的情报有何用?那厮成日守在” “呵呵,”安九爷冷笑着打断他这手下的话,一双老眼似笑非笑落在那人脸上 “不该你知道的,最好别知道。你这小命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值钱。” “是。”那人霍地落在满头冷汗,眼角余光偷 瞧到安九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顿时,肩膀狠狠一哆嗦“若无事,属下、属下先行告退。” 安九爷挥了挥手,一脸温和道“下去吧,老夫也疲乏了。” 只等屋中门一关,安九爷忽地脸色一冷“乔四留不得了,解决掉吧。”他挥了挥手,对着空气说道。 下一刻,空挡我屋中,却传来一声“是,属下遵命。” 。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拘礼刻板不解风情的太子爷 “沈小姐怎么?”6平疑惑,沈家微莲怎么也在这边塞城中。 “赶路匆忙,却还是来晚了一些。”沈微莲道“听闻粮食换盐引,北地战事要紧,微莲微末女子之躯,也想尽一份力。” 她话落,她身旁丫头桃儿与6平从前相熟,便道“小姐她一心记挂边城的战士们,咱们这一路上,路不好走,又运了十车粮草来,一路坎坷,这才来迟了。” 6平一抬头,惊讶道“沈小姐还运来了粮草?”话落,眼神里又露出一抹怪异。 “沈家微莲,虽微末女子之身,却知大义为何。”女子绝美容颜露出清朗之色“沈微莲只想能为边城百姓,边城战士出一份力。 粮草十车,沈微莲无心盐引。愿五五捐赠与军中铁血战士们,留五车,施粥边城百姓们。” 6平闻言,顿觉惭愧,那眼中的怪异立时不见,浮现出一丝钦佩和高看一眼 “沈小姐大义!” 话落,那两个拦住沈微莲的侍卫们,一左一右手中两只长刀,依旧交叉横亘在沈微莲身前,6平见状,上前解围 “都傻了吧,这是英国公府上大小姐。 大前年时候,还解了北地干旱之围的沈小姐!还不把长刀收起?莫吓到沈小姐。” 那二人实则并不是真没有眼力见,只是在听到面前这个就是名动天下沈微莲的时候,已经呆滞住了。 此刻,又被6平一顿训斥,立刻手忙脚忙,笨拙地收起横亘在沈微莲身前的大长刀。 “沈、沈小姐,莫怪。” 沈微莲侧,冲那侍卫微微一笑,那一笑之下,绝美容颜平添几分温柔大方 “不怪你,侍卫小哥也是职责所在。是微莲来得匆促,唐突了。” 她细声细语,又落落大方,最后一两句话,就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番会做人,着实很招好感。 被她轻声细语的侍卫,一张粗犷的大脸,都红了。 6平并无想多,“这里风大,沈小姐不如到檐廊下避一避风,”到了屋前,6平转身 “沈小姐稍后,我且进去向殿下禀报一声。” 6平推门而入 “殿下,沈家微莲小姐来了边城,就在外面。” 屋里太子爷一张俊美的脸,被烛光照射得,那张侧脸完美得让人不敢看,也平静得毫无情绪波澜。 “殿下,沈小姐心系百姓和边疆战士,押送了十车粮草,从京都城中,不远千里而来这苦寒边塞之地,沈小姐不愧为名传天下的奇女子。实不是这世间普通女子可以比得上的。” 6平说得有些激动。 这沈微莲越是出众,便越能够与他家殿下比肩而立。 他说这些,自然是由心而,还有一点就是,期望他家主子爷能够看到沈小姐的好时,更映衬出此刻正在京都城里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妇的粗俗和小家子气。 6平不是没有私心,他有。 但他的私心也是为了殿下。 在6平的心里,他家的殿下这般好,值得这世间最最出色优秀的女子,而不是而不是那个处处粗野,身份血脉皆卑贱的俗妇! 那桌案前,坐着的男人,蓦地停笔,“啪嗒”一声,叩下羊毫笔,修长的身子,霍然直立起身。 一转身“今日就到这里吧,孤有些累了。” 他背身朝着里间去,起身离去时,广袖倏地一挥,那桌案上的烛火摇曳熄灭,屋内,顿时一片昏暗,只剩下炭盆里炭火出的丝丝红光。 炭火微弱的光线,映出6平那张愕然的脸殿下这就这么走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呐? 太子爷突如其来的举动,6平一时脑抽,居然 懵了。 “孤要就寝,”屋内传来一道冷峭的声音“怎么留着你是想要为孤侍寝?” 脑子里一根弦断声,6平陡然清醒,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浑身上下都泛起鸡皮疙瘩,连忙起身,硬着头皮“属下告退!” 落荒而逃。 门外 沈微莲有一双美目,在看到那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后,那双美目里,也失去了一丝光彩。 垂望地,自言自语“到底” 边塞的风很大,淹没了细语声。 6平出来,有些尴尬“沈小姐,殿下今日太疲乏了,已经就寝。” 又怕沈微莲误会了什么,6平连忙解释 “自打来了边城,殿下已经忙了好些时日,不分白昼,子夜前都没有休息过。连日积累,铁打身子也扛不住。” 6平又说“沈小姐不如等明日再来拜见殿下?” “好。今夜是微莲考虑不周,打扰到殿下歇息,微莲着实不该。”女子容颜上,没有一丝怀疑之色,更不露出一丝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微莲告辞。” “我送送沈小姐罢。” 沈微莲退一步“6大人止步,莫要相送,车夫便在外头。” “也好。” 6平想了想,目送那道俏丽高挑的背影离去。 夜风冷峭,萧索,那道背影却是黑夜中一抹明亮之色。 6平不明白,这么好的沈小姐,主子爷怎么就偏偏冷淡之。 这么好的沈小姐,主子爷从前不也觉得,唯有如沈家微莲这般出色女子,才堪为太子妃重任? 明明是金童玉女, 这么好的主子爷,这么好的沈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6平记忆飞花乱絮,脑海里画面走马观花是那个女人!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野村妇! 6平想不明白,那个叫做连凤丫的粗野女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便是这心结,早已经结下,从也不曾解开。 只是这心结种下,是忧是喜,那便不好说。 此事后话,暂且不提。 只道沈微莲和桃儿上了马车。 马车里 桃儿撅住了嘴巴“太过分了,小姐就这么算了?” 车里,沈微莲面色温和,不见气恼,粉唇微不可查掀了掀,垂眸望着自己搁置在腿上的手,从南方来北地,这一路上,虽她有随从和家中护卫跟着, 一路之上,真正需要她亲自为之的事情很少,可这一双手沈微莲眼底一丝自嘲,她就是毁了这双每日用香熏,用花露泡,生生养出来的羊脂玉般凝白柔润的手,也还是不能再靠近那人半分。 “他是一朝太子,东宫之主。”沈微莲说道,不算了能怎样? “说来太子殿下也太拘礼刻板了吧,太子殿下能为小姐丧母守孝期间而不婚嫁” “胡说什么。”绝美女子小声呵斥道“被人听去定要取笑我。” “怎么就取笑小姐了,谁人看不出来啊,太子殿下分明已经过了定下太子妃的婚嫁年纪,他若不是为了等到小姐守丧出来,怎么可能会至今不娶?那可是一国太子啊!” 沈微莲嘴角弯了弯,眼中柔如水,嘴里却轻声呵斥“没有影的事情,可别乱说。” 桃儿不以为然,噘着嘴吧埋怨 “都能为小姐做到这样了,可怎么就不能与小姐亲近一些,男女有别,可这般死守规矩,也太拘礼刻板,太不解风情了” “住嘴!殿下也是你可以编排的?”沈微莲轻声呵斥。 车往城中一个客栈去,摇摇晃晃,这边城街道的路,不比京都城宽敞平坦。 而此 刻,桃儿嘴中拘礼刻板,不解风情的太子殿下,正躺在榻上,他还没入睡,黑暗中,一双紫夜星辰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看着高高举在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钥匙,不大,造型奇特,小巧精致。 床上男人望着那枚钥匙,唇角忽地上翘脑海中,脚镯古朴,名唤,千机锁,锁住的,是一只小巧白皙的脚, 那是他亲自扣在那女子脚脖子上,唯一的一把钥匙,正在他手中。 霍地手掌一收,那钥匙收起,男人俊美的面容上,有温柔,有势在必得,有独占,有思念 归途的心惊心动魄! 想见那个女人啊怎么办男人眼中一丝无奈之色。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沈小姐有心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沈小姐有心了 二日,沈微莲再次拜见太子殿下。 她进了太子居所,用来办公的那间书房,一盏茶的功夫,再次出来。 虽然不知沈小姐在书房之中,太子殿下与她相谈什么,但,沈小姐进了书房,又呆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出来,这是许多双眼睛都看到的。 人心也是奇怪。 甭管男男女女,都怀着一颗八卦的心。 猜测者有之,再见沈微莲的时间,众人眼神里便多了一些什么。 这日下午 轮班刚换岗的侍卫们,正小休片刻,无聊时,聊起今早的话题来。 “我可亲眼见到的,沈小姐可是在太子殿下的书房中,呆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一个侍卫“咕咚咚”喝了一大碗热水,手中端着那大碗没放,就露出了一脸好奇之色“你们说,这太子殿下莫不是属意沈小姐?” “大个头,太子殿下的事情,你也敢随意编排?”另一个人嬉笑道“就不怕被砍脑袋?” “这不是只有哥儿几个在,我能傻得当别人的面,说这话吗?” “这话也是。不过大个儿,这种话,咱们私下里说说,你可别再说出去。” “我能说出去吗?” “屁,你大嘴巴吧唧一下,咱哥儿几个就属你最话痨。” “嘿,”那大个儿伸手放下水碗,却不理会那几个兄弟的调侃,倒是又双眼贼放光起来 “哥儿几个说,会不会这回战事结束,太子殿下班师回京,这空落的太子妃人选就定了?” “这” 这边说着话,6平虎着脸背手走了过来“胆子都不小啊。在这儿议论贵人们的事情?” 那几个侍卫一看来人,顿时“刷”的一下子,齐齐站了起身“6大人,没有的事,咱哥儿几个随便闲聊。”那大个人儿露出一丝尴尬。 6平虎目缓缓从几人身上滑过,才垂了垂眼,面无表情“最好是这样。” 话落,转身背手而去。 那几人见人走了,都狠狠松了一口气,其他几个又把大个儿给骂了“就你嘴碎,这回幸好是被6大人听到,换别人,你就闯大祸了, 要我看,你再这样八卦,迟早有一天,咱兄弟几个都得被你害死。” 6平刚刚听了墙角,往回走去。 嘴唇却紧抿成线。 今早这事,外头还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但这院子里的数十双眼睛,可都是看着沈家小姐进书房,又足足呆了一盏茶时间才离开。 其实并不算什么,可偏偏还是叫下头的人多想了。 如今也只是在这一方院所中传出这样的话来,但也迟早会传到外面去。 在6平心中,这天下,也唯有一个沈家微莲,这般奇女子,才能够配得上太子妃之位。 但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最清楚,今早书房之中,并不是像下头人所看到的,有不可言说的情愫。 殿下他接见沈小姐,是出于客套礼仪而已,虽然沈小姐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殿下却始终情绪不高,公事公办而已。 6平回到书房,见到桌案前的男人,心中犹豫,是否该把刚才听墙角的事情,禀告给他这位主子知道。 桌案前端坐的男人,伏案而做,屋舍中,算盘“噼里啪啦”,直至把前一日的总账算出,男人都没有抬起过头。 傍晚时,下面人送来当天的分账账簿,又把好不容易整理干净的书桌上,堆叠成小山丘。 天色渐暗,外头有人通报, 叩叩 两声敲门声 6平走了过去,拉开屋门,外头一个侍卫,手中拎着食盒。&1t;b r /> 又在6平耳边小声禀报了什么。 6平扫了一眼那侍卫手中食盒,眼中露出一丝惊奇,思索片刻,才伸手接过“交给我吧,你下去吧。” 屋门阖上,也把外面的寒气挡在了门外。 6平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摆在了那张桌案上,打开食盒盒盖,顿时一阵食物香气扑鼻,男人拨打算盘的白皙指尖,半空中顿住,凤眸从那食盒上掠过, 淡声问道“谁送来的?” 6平正放下食盒盒盖的大掌,倏地一抖,顿了下,才把盒盖放置在桌上,心中诧然殿下这样问的话,难道殿下知道这不是厨房那边送来的? “是英国公府的沈小姐,她听属下昨日提及,殿下为盐引与粮草之事,自来边塞之后,连日劳顿。 沈小姐念及殿下万金之躯,在这苦寒之地,食寝不习惯,她自亲手做了一些京都城里的吃食,给殿下送过来。” 话毕,6平却又急急替沈微莲说起好来“殿下,沈小姐也是一片好意。” 萧瑾的目光落在6平的双手上。 旋即,掀唇一笑,“沈小姐有心了。”这一笑,意味深长的那一睐,萧瑾又没事人一样收回了视线,令道 “替孤谢谢沈小姐。” “那这鸡汤”6平把手里鸡汤往前送了送。 后者头也不抬地“唔”了一声“赏你了。” “啊?”6平十分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殿下您说什么?” “孤说,”萧瑾起,懒洋洋睇了6平一眼,薄唇忽而一勾 “孤不吃来历不明的食物。” “可”这不是来历不明的食物,这是沈小姐送来的啊! 不给6平说话的机会 “孤可不是随便的人。” “”6平呆若木鸡。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捧着那一食盒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冷风一吹,他一哆嗦,一阵恍然,随即欲哭无泪,冲着那食盒唉声叹气,心里落落难言。 又五日 这深夜 京都城安九爷另行安排的信使,星月兼程,披星赶月,一路上双骑换乘,也还生生骑死了两匹马,就是为了把从京都城里带来出来的消息,以最快最快的度,送到它该送到的那个人手里。 “6风,安排他二人下去休息。”6风是萧瑾身边,风雨雷电四使之一的风使,闻令瓮声道“是”。 那送信的二人道谢了恩赐,就跟在6风身后出了屋舍。 两封信,太子殿下犹豫了下,打开其中之一,这信上是安九爷的笔迹,6平抬注意到那桌案后的太子殿下,眉心拢起 “殿下,可是京都城中有变?”6平神色肃杀冷峭,垂在身侧的手,把佩剑捏紧都不是第一次做太子伴随,谁又真的是傻子,连这一趟边塞之行的危机都看不到? 当今天子虽然龙体康健,尚且能够势压众皇子。 太子之才,伟略雄韬,颇有当今天子年轻时的模样。 之前太子坐镇东宫,守京都一城,其余皇子,就算是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 然,现在情况却是,太子北行,出行苦寒之地边塞之城。 那底下的皇子还能够坐得住吗? 京都城中,多的是人,不希望太子安然回京。 并不只是皇子皇孙,还有其他牛鬼蛇神。 男人坐在靠椅上,食指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那张信纸,随意地摊开在身前桌上,6平垂眼看去,越看,脸色越不好。 “殿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够在皇城脚下养了这么多死士?就在帝王眼下,胆子也太大了!”犹豫了下,才小心翼翼问出那个心中疑惑 “ 您说,不会是宫里那几位吧” 一声轻哂“他们?”话落,眸光下垂,落在那张信纸上 “对方胆子很大,又不是有勇无谋。 胆大心细,主使之人,看得出来,老谋深算,心机颇深。 皇朝脚下养这样一群见不得光的死士,从前没有出现一丝迹象。 就这么在年末那一夜里,一夜出动后,又一夜消失不见踪迹。 父皇他怕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何况这一切就生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就在老皇帝居住的这个城里那么近。 还能够悄无声息隐藏了那么久,一夜出动后,又消失得毫无踪迹。 能够来去无踪进出京都城,谁知道哪一日会不会突然出现在皇宫之中,你说,怕不怕? 是的,老皇帝是怕了,否则,又怎么会在大年初一就大动干戈,御林军、五城兵马司,全数出动,只为找到那批无名无姓的死士。 “孤那几个兄弟,没有这样的本事。”萧瑾哂笑一声,斜眼扫6平,嘴角一勾“但说他们是背后主使之人,不太可能,主犯,不可能,从犯,倒十分可能。” “您是说,有有和外人勾结,同流合污??”6平倒吸一口凉气“不可能吧?为了什么?”这种事阴司之事,见不得光,弄不好就会丢了命。 要是与外人勾结,那岂不是留下把柄给别人了?几位皇子会那么蠢?这是6平认为不可能的理由。 靠椅上男子似笑非笑“那可说不准。”话毕,眸光缓缓挪到桌面另一封没有拆封的信纸上,修长的手指,伸了过去。 。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皇家无父子,最毒帝王心 第四百六十六章皇家无父子,最毒帝王心 那一封信是来自于哪里的,6平也很清楚。 但他现,他的太子爷,在翻看了那一封信之后,脸上神色更加难看。比看第一封信的时候,还要难看。 6平心里“咯噔”一声,爷很少这么大的火,到底那信纸上,都写了什么,才能够让这冷面冰山的爷,大动肝火。 谢九刀来的信……那,难不成是那村姑在主子爷不在的时候,做了什么让主子爷怒火中烧的事情? 萧瑾把那一封信看完时,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 前一刻还好,下一刻,顿时,6平察觉一股浓郁的杀气,他五感敏锐,顿时察觉那杀气来源,心中一乱“殿下,莫不是京都又出什么大事了?” 不然主子爷怎么会这么动怒? 能让主子爷如此动怒的事情,必然不是男女私情,这么看来,谢九刀这一次信中传递的消息,应是与那女人无关。 萧瑾不语,起身,刀斧神功的俊美容颜上,一层雾气阴霾,久久不散。 蓦地收掌,信纸化作粉末,萧瑾蓦地说道 “此间事情一结束,即刻回京。” “啊?”这么匆忙?6平想到什么,面色瞬间惨败,额头上豆大汗珠滴落,虎目中肃然担忧……难道京都城里真的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这么迫切急于回京? 6平想不到的是,此间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京城不太平,但这边城,也不是什么安静地。 八日后,一件动荡朝野的大事生了。 这一件事,几近会叫人伤筋动骨 京都皇城 早朝 “禀陛下,边城要塞,镇北军重地,太子失职,以至军中粮草五日前,被大火一烧而尽。臣等跪请陛下,治太子殿下,失职之罪。” “臣等复议,请陛下治太子殿下失职之罪!” 九五之尊,高坐于众人之上,而此刻,这位至尊帝王,面如沉铁,看不出喜怒,只是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帝王此刻的气怒。 龙目威严,从朝堂下或跪着或恭敬而立的每一个朝臣身上,一一划过,帝王不语,却将朝堂下,每一个人的神色,看进了眼中。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跪求他治罪太子的人,多半身上自己也不干净。 动了官盐,那些藏于背后的硕鼠还能够坐得住么。 盐引一世,他是交给太子去办,这些硕鼠,不敢动他这个九五之尊,却能够动替他这个帝王办事的人。 老皇帝冷眼看着朝堂下,那众生百态。 老迈的唇角,透出一丝嘲弄,就这么看着底下义正言辞数落当朝太子,又借机表忠心不二的那些嘴脸。 忽觉得,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一朝太子也敢动。 老皇帝等着下头一干人等“跪求”结束,才动了动脑袋,环视一圈底下之人,威严道 “众位爱卿的衷心,朕都知道了。”又扫一圈立着没动的其他人“可还有人表态?” 老皇帝此话一出 “陛下,臣有话说。” 御史言官左晏青,一项冷面无私,硬邦邦像个石头,他上前去 “臣以为,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该如此草率治罪一国储君。” “臣等也觉得,此事不妥,事情如何,没弄清楚前,不该妄加指责太子殿下。”一老臣上前道。 有一有二,便有三。 竟也出面求情的好些人。 老皇帝眸光微垂“说得好,一国储君。” 区区不到十个字,却让着朝堂上下每个人的心里,都一惊,有 人悲来有人喜,有人慌张有人松口气。 有人想的是……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不了了之? 有人想的是……幸而帝王英明,否则,太子在千里之外,京城之中,等同是鞭长莫及,板上鱼肉。 有的人还在张望。 英国公沈群老眼如狐,左右打量了身边人,随即站出来“禀陛下,老臣也觉得,此事尚且不明朗,何况殿下乃是一过储君,此事不该仓促做出决断,望陛下三思。” “一国储君,”老皇帝猛地抬起手,狠狠敲在龙椅把手上,拍的重重作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朕尚且需尊律法,何况是朕的儿子!” 区区一句话,形式又倒转。 悲的转喜,松口气的心里一“咯噔”,冷汗淋漓。 但最不好过的,非英国公沈群沈老爷子莫属,本是看这形势,陛下并不准备深究,又有众朝臣求情,他便卖个好,将来太子回京,知道此事,也能记他沈家一个好。 十拿九稳的事情,眼下就倒转了。 沈群老脸,脸皮抽了抽,心里苦不堪言。 此刻退下,那他明天也不用来上朝了,被人笑死算了。 只能硬着头皮立在那里,只把那颗压着官帽的头颅,恨不得藏起来。 “传朕口谕,着刑部尚书李开言为钦差大臣,兵部左侍郎吴征辅助,即刻前往北疆之地,查粮仓失火一事,太子萧瑾渎职一事,赐尚方宝剑。” 此话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钦差大臣! 尚方宝剑! 左晏青上前“陛下三思!” 又有众熟人上前“请陛下三思!一过储君,国之根本啊!” 老皇帝不为所动,“李开言何在,吴征何在?” “臣在。” “臣在。”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朝臣之中,走出两道人影。 “还不接旨?” “臣李开言领旨。” “臣吴征领旨。” 李开言四十模样,身为刑部尚书,六部之中其一,比其他尚书,身上多了一股煞气,这是浸润几十年刑罚,与牢狱阴司打交道,常年累月下来,浸润出的煞气,不是一般人会有的。 吴征乃兵部左侍郎,身上也比其他几部侍郎,多了一股武人的悍气。 李开言垂立在一侧,弯垂的脑袋,正好遮住外人窥伺的目光。 而另一面,吴征面无表情,任由这朝堂之中,数十双眼睛的打量。 “你二人,即刻出,李开言,你手执尚方宝剑,所到之处,若遇反抗,可将其就地正法!” 轰的一下子,这句话,炸得所有人心中大浪翻滚,半数人心中不敢置信,难以平静……天子一言九鼎,这话一出,岂不是……? 各人心中都有想法和打算。 “吴征,你既随钦差北上,当行辅佐监察一职。”老皇帝悠悠望向了吴征“朕交代过你的话,要记住了。” 吴征一礼“臣明白,陛下交代,臣一字不敢为忘。” 老皇帝点点头,似乎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众位爱卿还事上奏吗?” 底下无声想。今日已经生这样大的大事了,就算是他们还有什么事情,也不会选在今日再触皇帝的眉头,弄不好被迁怒了,可就得不偿失。 “既无奏,退朝罢。” 老皇帝说着,已经起身,抬脚离去。 …… 朝堂上的事情 不出多久,就传到那处院子里的老者耳朵里。 “先生果然谋算世间无双,萧瑾在北疆,粮仓烧了精光, 这里头可是镇北军的军粮,一年的盐引, 他就这么在他眼下烧得精光,没了粮草,与鞑子的这一仗,还怎么打? 宫里那老贼,气得火冒三丈也没用,此次大庆割地赔款,板上钉钉。 最妙的是,先生早已料到,有人会为萧瑾求情,事先就安排了人,到时一起在朝堂上为太子求情。 那老贼疑心病重,看到竟然有那么多人为太子求情,心中不得起了忌惮? 若是没有先生这一招推波助澜,那老贼这一次怎么会下手如此不留情,令钦差大臣,又赏尚方宝剑。” 那冉冉檀香雾气飘渺后的那个老者,捻着胡须,淡淡扫一眼身前喋喋不休,兴奋不已的人,讽刺道“皇家无父子,最毒帝王心。”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沈微莲夜伴太子爷 第四百六十七章沈微莲夜伴太子爷 那一夜的那场大火,烧掉的是整个镇北军的粮草,赔上了这一年度的盐引。 那个夜里 一个城的人,都看见了,三座粮仓,被大火吞灭,那场大火,一直烧了整整一夜。 救火的不计其数,火势却大得难以扑灭,那一夜的风也很大,催旺了那场大火。 直至第二日 众人看见,皇家贵胄的太子殿下,一身凌乱立在被烧成废墟的粮仓前,面色惨白,神色慌乱。 镇北军6寒山铁青着脸,率步走向这年轻的太子,压制着怒气,甚至不惜以下犯上“太子殿下,这下,你满意了吗!” 无数次从血雨腥风的战场上活下来的6寒山6大将军,虎躯裹挟熊熊怒焰,粗粝的拇指,狠狠一指身后的废墟 “您可知道,昨夜烧掉的是什么? 是我镇北军的军粮! 是我士兵们吃饱肚子才能作战的粮食! 我的太子殿下!” 6平脸色也很难看,听到这里,忍不住反驳 “大胆6寒山! 你敢对一国储君当朝太子殿下如此无礼!粮仓被烧,是殿下希望的吗? 是殿下让人放的火吗! 你不去查粮草失火的原因,却在这里大加指责殿下,是为何意!” 6寒山气极反笑,胸口鼓鼓起伏 “粮草一直是太子殿下经手。 从太子殿下来到这边城的第一天,城中三大粮仓,全数移交给太子,此后,有关粮草与盐引之事,太子殿下,不让任何人插手。 6平,6大人,你来说! 如今粮仓被烧,太子爷是否有不可推卸的罪责! 此事,我6寒山一定会上书朝廷!一个失察之罪,太子爷是逃不掉的!” 6寒山冷哼一声,几乎不给一丝颜面,转身就走。 这一幕,当时也被很多人看到。 当日晌午时,此事就已经传到了街头巷尾,传得有鼻子有眼睛,都好像是他们亲眼所言一样。 入夜时 沈微莲悄悄来求见。 当她走进那书房之时,却是一惊。 “殿下何故如此愁闷?”沈微莲一双美目看着喝闷酒的男子,男子脸上的愁色,她眸光微微一烁,眼底有一丝光华一闪即逝, 随即,莲步轻移,便不请自坐,一只雪白凝玉的手,轻轻从男子手中接过酒杯,“殿下金尊玉贵,当爱惜身体。” 萧瑾抬眸,眸光从沈微莲绝美容颜上掠过,随即,唇角扯出一丝苦涩,他手撑桌面,宽厚的手掌,一丝醉意地捂了捂额头,“沈小姐快回去吧,夜色已深,叫人看到,岂非不好?”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男人的脸,看不见那袖子后的神情, 却透着满身的颓废和不得志。 沈微莲眸子一烁,启唇,柔声道“殿下便是如此不耐见微莲吗?” 她说的柔声细语,几分柔情,几分委屈,几分倾慕,那声音如黄鹂,伴着这深夜的景,如此的绝色佳人,倾国倾城,不动心的怕不是男人,就是不行。 这般示弱的话,甚至于,从一个女子家嘴里说出来,便有几分不正经,偏,这句话,从沈微莲的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一点轻贱的感觉,让人轻瞧了去。 桌案上,萧瑾缓缓从宽大的衣袖中,抬起了头 。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耐人寻味的话 “沈小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那一双眼,深且明透,像是最好的玉头,又比海更深,深不见底的那种,一眼便让人无法挪开视线了。 饶是沈微莲名声在外,饶是她从小是被英国公沈老爷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饶是她不是那一般闺阁中的小姐,饶是她见地不凡,眼界开阔, 但此刻,被这样一双眼睛,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沈微莲袖子下的素白手掌,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暖黄的烛光下,若隐若现的容颜,她觉得面颊似乎微烫,又庆幸这屋内烛火不甚明朗,不然自己这两颊浮红的一幕,便就这样被对面身份金贵的男人看了去。 她从小便知,自己此生要嫁的是何人,直到年幼时见到那生的模样俊俏,却小小年纪仿佛带着天生而来的疏离和冷淡的小太子时,更加确定了他,就是她沈微莲此生良缘。 身为女子,当知矜持为何物。 如今,若是在这夜深人静时,被面前这个男子,看到了自己微红的脸颊,羞涩的女儿家神态沈微莲心中微动,未曾出嫁被心目之中想要嫁的男人看轻了,那后果,绝不是她所想要的。 于这未出阁的女子家,最重要的是什么? 沈微莲不是蠢人一个女子家被看轻,那便算是全盘皆输。 只头顶上那双凤眼深瞳,那道让她脸颊泛红的视线,却始终不曾挪开,袖子下的手指,月牙弯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嫩肉中,疼痛一下子提醒她,此刻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沈微莲平了平心绪,柔声慢道 “是微莲唐突了。”她说的极缓,每一字却又如珠玉落盘,让人无法厌之。 佳人软语,清透如莲,淡雅出尘,那一抬眸时的光彩,是天山顶的雪莲花,清清透透不染尘俗,那一张出尘绝美的容颜,唇红嫣然,齿白如珠贝,又不刻意讨好, 只带着初雪落下时的一丝清凉。 萧瑾静静看着面前的这张绝美的容颜,狭长凤眼里,叫人看不透的幽深。 忽一勾唇“6平,”扬声对着空气一喊,“孤,醉了。送客。” 沈微莲神色微变,却气色平静 “既殿下已醉,微莲不再叨扰。” 话锋一转 “只,微莲离去前,有一番真心话,要与殿下说。” 男人眯眼,静待之。 女子声如珠玉落盘,不急不缓,不匆不促, “微莲知,昨夜粮仓失火一事,殿下为此事心有担忧。 微莲一介女子身,能为殿下做的,着实有限。 只愿为殿下寺庙祈福,愿殿下否极泰来。 无论殿下如何,于微莲心中,都是大庆的好男儿,是微莲心中的好男儿。” 此话不可谓不高明,沈微莲此话一出,既然不逾越礼制,又仿佛在向人暗示无论太子殿下你会如何,我沈微莲都不会改变。 甚至要是再往深处去想,再解释的露骨一点,就是不管太子殿下会不会因为此事被罚被下罪,我沈微莲都将不离不弃。 只是这露骨的话,沈微莲圆滑的处事,怎么会摆在明面上,把它宣之于口? 若是将来被人误会,她也大可以一问三不知,说,她何时有这等龌龊的意思。 这可真是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沈微莲说完,对着那桌案后的男人,一俯身“微莲告辞。” 妙曼仙姿,莲步轻移,挪身离去。 身后,男人目送那道曼妙背影消失,薄唇忽地一扯,竟是一丝讽刺,6平把沈微莲送到小二门,回来时,一抬头,就看到了男人那张俊美无涛的面容上,冻死人的疏淡哪儿还有半分醉意。 “殿下,沈小姐那番 话”他原是想旁敲侧击地提醒他那冰霜冷脸的主子爷,沈微莲的好“常言道,大难来时,才能看到真心与假意。” “她连孤是个什么样的人,都看不明白,”萧瑾扯唇,无比讽刺“呵。”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困境 此时,距离那场大火,已经是十二日后 大火烧得一整宿,照亮了半边城池,那一场大火的第二日夜里,萧瑾在书房,见了沈微莲之后,便仿佛彻底颓废了。 此后没人再看见太子殿下走出过那所临时的居所。 镇北将军6寒山,也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开过笑颜。 手底下的兵卒,各个胆战心惊。 疆域之外,又有鞑子猛虎威吓,那场大火定然瞒不住北边的鞑子,他们越的肆无忌惮,兵压城池,挑衅骚扰,放火叫嚣,辱骂大笑声,比比皆是。 然,镇北军,军粮全数已经烧毁,而今,后备粮草已空,等待朝廷的救援,也遥遥无期。 6寒山头疼脑涨,如今这一团乱麻下,他就是孙权在世,也没有办法解这燃眉之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万万众将士们,那万万张嘴张着,却无粮草下锅如何打仗!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却只会躲在那一方天地,一方居所之内,一步也不肯踏出门来! 6寒山咬牙切齿,虎目瞪得铜铃大,铁拳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这草蛋的日子!” 吴栋是他副将,“将军莫气恼,天无绝人之路。” “狗屁!”6寒山虎目一瞪,气沉丹田,浑厚一声骂道“这一仗怎么打!” “不如上书朝堂,奏请求和?” 吴栋小心翼翼提议道。 6寒山忽地不说话了,绷着一张被风沙寒霜浸出来粗犷的大脸,一双拳头,死死捏紧,又捏紧。 “将军?将军?”吴栋在一旁轻声喊了两声。 6寒山收回心神,看了过去,“容我想想,你先下去吧。” 他虎拳松了松,抬掌有些无力地冲着吴栋挥了挥“下去吧。本将累了。” 吴栋一丝担忧,“将军保重身体,吴栋告退。” 大火生的第二天,当地知府已经急急往京都城中上奏此事,如今数数日子,已经是大火后的第十二日 算着时间,钦差大臣应该也该到了。 6寒山闭了闭眼 靠近边城的那条官路上,昨天起,下了一场大雪,风雪很大,即使是官路,也不好走。 一行车队,在白皑皑中行路。 吴征身为兵部左侍郎,是这一次北行钦差大臣身边的副侍,坐于马车之中,身侧是身为此次之行的钦差大臣李开言。 李开言的手边,始终摆放着一把宝剑。 宝剑有些惹人注目。 吴征看了看路,夜色要深了。 “李大人,天色要黑,风雪又大,不如今日就在前面一处驿站修整一夜,明日再启程前往边城?” 李开言不肯,说“边城之事,重中之重。陛下既然委任吾等前来,就是信任吾等,为臣子者,怎么能够枉顾君命?” 吴征惯常脸冷,闻言,却眉心一蹙,重重看了李开言一眼“如此说来,李大人倒是一心为陛下,一心为朝廷。” “既得君命,自然全力以赴。” 吴征忽地起身,在车厢之中,空间有限,却还弯了弯,掀开了车门帘子, 李开言见吴征起身,掀开帘子的那只手,“吴大人作何?” 吴征一掀开帘子,钻了出去,出去前,道“我为武将出身,坐不惯车马,还是骑马的好。” 话落,随之一起的,还有那车门帘子。 帘子一落下,车厢里只剩下李开言一人,他脸忽地一沉,山羊胡的嘴角,冷笑地一扯。 又扬起声音,对外道“既如此,就随吴大人的意。” 忽地又对马夫,沉声令道 “加快行程! />今日,必须入城!” 车厢外,吴征闻言,同回以冷笑他知道李开言是大皇子的岳丈,今次生这样的事情,要说李开言有些旁的用心,立场所在,那也无可厚非。 但这李开言未免也太心急了。 。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好大官威 京都,皇城 束冠,面如白玉的一男子,眉眼露出了主人的着急。 灯火未歇,书房中,这男子,徘徊踱步。 他身侧,是一书生模样打扮的中年人。 “王爷不必着急。” 那面如白玉的男子闻言,停下脚步,脸上一丝急色“缪先生,你是不知道本王这心啊!” 那中年书生模样的缪先生见之,心中一丝叹息如此沉不住气啊。 “缪某明白王爷此刻的心情。 王爷,不必着急。”缪先生心中却无奈,知此刻,这位大皇子,定然是没有办法安然入睡。 “算一算时间,今夜也该到了。” “先生啊,你不知,这些年来,父皇心中只有那一个萧凤年,吾等皇嗣,何时能入了父皇的眼。 如今好不容易等来这样大好的机会,这叫本王如何能够不高兴!” “王爷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大皇子却不听劝“本王这靖王府里,包得铁通一般,安全的很,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 缪先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只道,他若不是欠了眼前这位皇子的人命债,此刻他就拂袖而去了。 如何与这急急燥燥的皇子扯上关系。 心里又摇了摇头,满眼的失望都道,从龙之功。 可自古,这从龙之功,却也是荆棘遍布。 要是可以选,他缪善绝不会选这大皇子。 “这一次,本王那好二弟,犯得可不是小罪,父皇向来信任他,这一次,他把事情办砸了, 这可是关系到两国交战,极为重要。 出了这等事情,就算父皇心软,可几十万的镇北军可会轻易放过这罪魁祸。 本王就等着看我那好二弟,如何收场!” 缪先生已经无动于衷了,望着面前志在必得喋喋不休的大皇子,一脸的漠然这样的人,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此生尚且能够安然度过。 即便是生在帝王之家,若是安安分分,自然也可以当个闲散王爷,享尽荣华富贵。 偏偏,野心勃勃,却才大智疏! 与此同时 边城城外,一行车队,井然有序,踏雪而来。 钦差大臣的到来,是为大事,即便夜色已深,也惊动了这城中大小官员。 6寒山与当地知府知县,以及下属一众人,匆匆赶来,前后脚抵达。 几番官场寒暄过后,知府大人提议,“今日夜色已深,下官已经为两位大人准备好居所,不如今夜休整一夜,明日再行公事?” 吴征一贯面无表情,不做答复。 李开言却不肯,说是此时事关重大,陛下赏他尚方宝剑,便是为了他行公事时,畅通无阻。 说得为国为民为陛下,场中诸人,却也有许多明白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说说而已。 但无论是这些人中,说得上话的,说不上话的,全当做不知内里深意,只又一番称赞 “两位大人忧国忧民,实乃我大庆国朝的梁柱。” 李开言摆手称不敢当,都是为了陛下为了百姓做事而已,既然是要行公事,那就要请太子殿下前来商问。 但这话一出,场下诸多之人,却没有人敢接话了。 知府大人看了看天色,这都已经快子夜时分了,那边太子殿下早已经就寝。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把李开言狠狠骂一顿,姓李的倒是摆足了忧国忧民的心意,却要把得罪太子爷的事情,扔个他们一众下属去做。 谁又都不是傻子。 太子乃储君,就算是真的犯了事情,也不是他们这些外放的地 方官能够轻易得罪的。 有本事让这姓李的自己去把太子爷从寝塌上“请”出来。 可李开言是刚到这里的。 而这场中,能够去“请”太子爷的,也只有他和6寒山两个人。 6寒山闷葫芦一样从头到尾不吭声,站在一旁充木头桩子草!都是些心眼儿七转八弯的玩意儿!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知府大人站不住了,他再不表态,再不说话,那就说不过去了。 心中自有小九九,一抬头,笑容和气地望向一旁6寒山 “李大人何不问问6将军,6将军比下官比起,要与太子殿下相熟。” 李开言不作表态,之一双眼,含笑微眯着,撩撩望向那身材高大魁梧的6寒山。 这知府大人打的祸水东引的好主意,只可惜,人家根本不入坑, 6寒山摇摇回望过去一眼,言辞精简,瓮声道三个字 “我不急。” 知府心中差点骂娘你不急,好像我急! 谁问你急不急! 6寒山那一介武夫,怎么就不像其他练武之人一样,五大三粗点儿呐! 李开言冷冷一笑“此事不是6大将军急不急的事情,而是陛下急不急的事!”边说,李开言手朝京都城的方向恭敬地拱了拱手。 6寒山虎目扫过去,冷眼睇了李开言一眼,鼻中一声冷哼,便把脑袋转回去,不再去理会李开言。 拿着鸡毛当令箭呵! 6寒山心底一丝冷笑急不可耐的蠢货,在他镇北军的地界上耍威风,是谁给他这个胆儿! 李开言被抹了面子,下不来台,脸黑起来。 眼角余光忽地扫到一旁晗腰躬背,一脸谦卑的知府大人,眯眼道 “还请知府大人走这一趟。咱们当是为了陛下办事,本官亦知,夜半三更扰人清梦,本官并不是不近人情,实乃此事,乃陛下再三嘱托吩咐。 本官也是照章办事,此为并非本官本意。此事要紧,重中之重,本官不敢耽搁片刻,须知,二百里外,就是鞑子佣兵城下。 若是因为本官耽搁一刻,便又有无数百姓流离不安。 想必,知府大人与这里,众大小官员,都不想看到这一幕吧。” 此刻,这位当地的知府大人,那张脸,像是吃了屎一样难看,面色几番变化,屎色的脸,不甘不愿道 “下官从命!” 话落,他咬牙切齿转身,抬脚而去。 忽一道黑影而来,人未到声先到 “李大人好大的官威。孤竟不知,是何公事,需要深夜来办。” 这声音磁沉沙哑,仿佛刚睡醒一般。 李开言闻言,蓦地一震,立即上前 “臣李开言见过太子殿下。” 吴征亦上前“臣吴征见过太子殿下。” 萧瑾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望向那二人“起吧。” 二人谢过,吴征已起,李开言又朝着那石阶上的男子一礼 “殿下恕罪,深夜行公事,扰了殿下休息,下官有罪。” 话锋一转 “只是事关粮仓失火一事,重中之重,下官从京城出来时,陛下就再三嘱托本官,一定要从快从急处理此事,故此不敢拖延。”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闹剧 听闻太子与粮仓失火一事,脱不了关系。 听闻天子派钦差大臣前去北疆查这失火一事。 听闻钦差大臣一行人马不停蹄,鞠躬尽瘁。 听闻钦差大臣是在那一个深夜抵达的边城战地。 听闻钦差大臣不惧太子的身份,在第二日时,火查清粮仓失火一事,确认此事,是太子一意孤行,唯亲信之人认命, 守着边城粮仓的,都是太子爷的人。 就是因为太子之听信亲信,若是太子能够放权,不一人独揽这粮草盐引之事,独得这功劳, 若是太子能够惟贤认命,让有能者上位,那粮仓就不会失火了。 总之,此事,太子便是当其冲,想推脱罪责都推脱不掉。 听闻钦差大臣李开言不惧权贵的耿直和胆气,在众官员的注目下,愣是与太子一方,就粮仓失火一事,据理力争,最终当着这一众将士和当地官员的面前, 愣是把太子爷“请”上了回京城的“马车”之上。 民间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那贵气天成的太子爷,被钦差大臣的侍卫,一左一右地“请”上了马车,那位年轻的太子爷被“请”上马车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吓人。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那位太子爷这一次是惹了大祸了,被钦差大臣“请”回京城的时候,满面的仓皇和狼狈。 更有人感慨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称赞皇帝陛下英明,又称赞钦差大臣李大人如何的不畏惧权贵,如何的为民做主,如何的为官清明。 那是一行车队,排成一序,正缓缓驶出这边城小镇。 风雪交加,那一行车队,来时顶风而来,去时又冒着风雪。 车轮子、马蹄印,还有车队的人脚印,从这边城小镇的主干道,一直延续到城池之外,很远很远。 再不知事的平头百姓,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野村妇,都明白,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这一次离去,灰头土脸。 见风雪又比之前大了许多,李开言掀开车门帘子,打量了一眼外头的天气,盘算着这样的天气下,他们的车队还能够坚持多久。 又问赶马的马夫“距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多久?” “回大人的话,若是平时,路途好走,至多一炷香的时间,但眼下这天气,最少还得走上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能够抵达,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马夫没敢说,如果这风雪继续加大,他们今天夜黑之前,是否能够安然抵达驿站,还说不好。 又不禁心里埋怨这位当官的大老爷,平时家中坐,根本不知这北地的气候有多残酷,风雪埋人的场景,那也是不稀奇的。 非要不听劝……哎,自己也是倒霉。 这位马夫是从当地征用来的,并不是跟随着从京城一路而来。 “这么久啊。”李开言蹙眉,眼中一丝不满。 马夫背对着身后,听身后的嫌弃话,眼中恨不得翻出来白眼仁来,满脸的不愿意……这还久? 夜黑之前能够平安抵达驿站,这就阿弥陀佛了。 李开言正要放下车门帘,就听到前头有骚动,“闹什么?” 他不耐问身边侍卫。 侍卫打听来,“大人,是吴大人那边,好像是为了什么事情,和前头那辆车的亲侍僵持住了。” “前头那辆车?”那不就是太子殿下的车马吗! 李开言霍地起身下马车,顶着风雪,脸色难看的往前头那边走过去,一抬眼,就看到,吴征正和太子爷身边的6平僵持着不动。 他脸色一沉,冲那马车旁二人就怒斥“都什么时候了!没看这鬼天气,风雪大得快能埋人了! 夜黑之前要是抵达不了最近的驿站,今晚咱们都要露宿风雪中了!”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灰头土脸的太子爷 第四百七十二章 灰头土脸的太子爷 听闻太子与粮仓失火一事,脱不了关系。 听闻天子派钦差大臣前去北疆查这失火一事。 听闻钦差大臣一行人马不停蹄,鞠躬尽瘁。 听闻钦差大臣是在那一个深夜抵达的边城战地。 听闻钦差大臣不惧太子的身份,在第二日时,火查清粮仓失火一事,确认此事,是太子一意孤行,唯亲信之人认命, 守着边城粮仓的,都是太子爷的人。 就是因为太子之听信亲信,若是太子能够放权,不一人独揽这粮草盐引之事,独得这功劳, 若是太子能够惟贤认命,让有能者上位,那粮仓就不会失火了。 总之,此事,太子便是当其冲,想推脱罪责都推脱不掉。 听闻钦差大臣李开言不惧权贵的耿直和胆气,在众官员的注目下,愣是与太子一方,就粮仓失火一事,据理力争,最终当着这一众将士和当地官员的面前, 愣是把太子爷“请”上了回京城的“马车”之上。 民间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那贵气天成的太子爷,被钦差大臣的侍卫,一左一右地“请”上了马车,那位年轻的太子爷被“请”上马车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吓人。 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那位太子爷这一次是惹了大祸了,被钦差大臣“请”回京城的时候,满面的仓皇和狼狈。 更有人感慨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称赞皇帝陛下英明,又称赞钦差大臣李大人如何的不畏惧权贵,如何的为民做主,如何的为官清明。 那是一行车队,排成一序,正缓缓驶出这边城小镇。 风雪交加,那一行车队,来时顶风而来,去时又冒着风雪。 车轮子、马蹄印,还有车队的人脚印,从这边城小镇的主干道,一直延续到城池之外,很远很远。 再不知事的平头百姓,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野村妇,都明白,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这一次离去,灰头土脸。 见风雪又比之前大了许多,李开言掀开车门帘子,打量了一眼外头的天气,盘算着这样的天气下,他们的车队还能够坚持多久。 又问赶马的马夫“距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多久?” “回大人的话,若是平时,路途好走,至多一炷香的时间,但眼下这天气,最少还得走上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能够抵达,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马夫没敢说,如果这风雪继续加大,他们今天夜黑之前,是否能够安然抵达驿站,还说不好。 又不禁心里埋怨这位当官的大老爷,平时家中坐,根本不知这北地的气候有多残酷,风雪埋人的场景,那也是不稀奇的。 非要不听劝……哎,自己也是倒霉。 这位马夫是从当地征用来的,并不是跟随着从京城一路而来。 “这么久啊。”李开言蹙眉,眼中一丝不满。 马夫背对着身后,听身后的嫌弃话,眼中恨不得翻出来白眼仁来,满脸的不愿意……这还久? 夜黑之前能够平安抵达驿站,这就阿弥陀佛了。 李开言正要放下车门帘,就听到前头有骚动,“闹什么?” 他不耐问身边侍卫。 侍卫打听来,“大人,是吴大人那边,好像是为了什么事情,和前头那辆车的亲侍僵持住了。” “前头那辆车?”那不就是太子殿下的车马吗! 李开言霍地起身下马车,顶着风雪,脸色难看的往前头那边走过去,一抬眼,就看到,吴征正和太子爷身边的6平僵持着不动。 他脸色一沉,冲那马车旁二人就怒斥“都什么时候了!没看这鬼天气,风雪大得快能埋人了! 夜黑之前要是抵达不了最近的驿站,今晚咱们都要露宿风雪中了!”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壮士饥餐胡虏肉 那是6寒山来了,他与萧瑾,二人对视一眼,忽转身,一指马鞍上的吴栋,大声喝道 “来人,把他给本将军押下!” 吴栋猝不及防,就被人从马上拽下,一把摁倒在地。 此番变故,除了萧瑾和6寒山,还有一个6平以外,其他在场之人,全是一惊,不解朝那景象望去。 吴栋被狠狠压在地上,忽抬头,“将军!吴栋犯了什么错!” 6寒山眼底沉沉的痛惜,只可惜,别人看不懂这糙老爷们儿眼中的痛意。 他走到吴栋身前,背手而立,垂望向地上他那曾经视之为亲信的心腹,一张牛逼密信,丢在了吴栋身前 “你还有何好说!” 他喝道,此刻最希望这一切都是他冤枉了吴栋的人,就是他。 吴栋看着那张熟悉的牛皮密信,突然之间,什么都懂了,他有些怔然,这东西,他当然认识,是通知匈奴王“萧瑾伏法被擒,择日押送归京”的密信,这上面的字迹,他更是熟悉,因为,那是他的字迹。 埋低垂脑袋,吴栋沉默许久,6寒山没有逼迫和催促, 许久之后,吴栋仰,却满目苍然麻木 “将军什么时候察觉的?” 吴栋只问了这一句,却是默认了这件事。 吴栋不是不想再挣扎一下,只是就在刚才那沉默的许久,他想了很多,他太了解6寒山了,也正是因为太了解这个看起来粗莽心却很细的男人, 才更加无望。 因为6寒山这个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旦当面揭开摊牌的话,那必是再无转圜余地。 6寒山心痛至斯! 吴栋没有承认,吴栋只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而已! 魁梧的男人,闭上了眼,其中男儿痛,未必他人知,“吴栋,当年你替我挡一刀,忠义难两全,今日,我还你当年那一刀!” 6寒山忽地拔刀,那刀口锋利,刀刃快如闪电,刹那间,就朝着自己胸口刺了过去。 “将军不可——”众人惊呼,阻拦不及,一切,生的太快。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在这冰天雪地里,却诡异的清晰。 滴答——滴答——鲜红血液染红了雪地,在一片白皑皑中绽放出两朵火红火红的花骨朵。 6寒山张了张嘴,喉咙紧,怔然地看着死死扣住他刀刃的那只手,缓缓起“殿下……” 6平和风雨雷电四使者连忙上前,“殿下受伤了,传随军太医——” 6寒山急问“殿下这是作何?下官这一刀,是要还了吴栋当年替下官挡的那一刀。殿下何须如此,下官这欠吴栋的,终究要还清。” 萧瑾没事人一样,缓缓松开手,睇一眼6寒山,薄唇轻勾“那将军记住了,你欠吴栋的那一刀,孤,替你还了。 从今而后,将军不欠吴栋,两清。 将军欠的是孤。” 6寒山讶然,半晌想通面前这个年轻太子爷这么做的用意,七尺男儿,顿时有些哽咽 “微臣6寒山有罪,两方交战,大军面前,险些伤了自己,动摇军心。” “你起来吧。”萧瑾无甚多言,扫一眼吴栋,“把吴栋,押送回京。” “将军,吴栋此生遇您,三生有幸。吴栋之罪,一人愿领……请将军恕罪,吴栋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一切就生在转瞬之间,那吴栋抽出一旁侍卫的刀,自裁于当场,一刀毙命! 6寒山来不及阻止,吴栋的身子,直挺挺地倒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茫茫大地,越萧索。 …… 一月尾巴上的京都城 一道圣旨,竟然惊动了这屹立几千年的古城,这大庆的王都。 老皇帝驾临温泉山庄,望着这满地清嫩的嫩芽儿,望向一旁素衣女子 “连凤丫,你果然让朕欣喜。”何止是欣喜,老皇帝连月来乌云罩顶的坏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开怀大笑, “既你做到朕满意,朕也还你一个富贵荣华。” 李公公一旁赔笑,乐呵了嘴,心中惊诧于今日天家居然连续开怀大笑了三五次,这可是新年以来,天家最开怀的一天啊。 “来啊,李公公替朕拟制。” 老皇帝欣喜于满眼翠色的景致,这眼前一切,代表的可不再仅仅只是春意浓而已,眼前的这一切,那是大庆皇朝的兴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安人士连家女连凤丫,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研习粮种有功,着即册封为凤淮县主,享县主食禄。钦此!” 李公公秉笔,闻听此言,手中鼻尖一抖,他也震惊,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为太监总管,自然知道,以往册封县主,其女多为皇族子弟。 而今,天家却赐给一个平民女子,一个县主之名。 但同时,李公公也注意到,天家赐县主之位,享县主食禄,却没有封地。 不过这也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天般的荣恩了。 “臣女连凤丫接旨,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庆朝开国以来,第一个平民女子册封县主。 此事一出,顿时四街四邻,街头巷尾,众人为之哗然。 一时之间,说书的都是那酒娘子连大家如何家致富,白手起家。又是如何勤恳,祖上冒青烟,得了天子龙眼相待。 当然,也有说她不好的,一个女子家,抛头露面云云。 酒娘子连大家,凤淮县主连凤丫,这个女子的身上,有太多的非议,说她好的有,瞧她不起的也有。 圣旨下达的那一天,举城皆知。 更多的人是质疑“不是皇家血脉,才可以封县主吗?” “你知道啥?圣旨里不是说的很清楚了? 连娘子是因为研习粮种有功。 你知道粮种不? 就咱老百姓的口粮啊! 这可是大功劳,不然皇帝老爷怎么会破格册封一个平头老百姓为县主?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哟!” 之词胡同 沈家 沈老爷子下了朝,匆匆回来,连身上官府都没有来得及换 “芸娘呀,那丫头被封了县主了!” 沈老太太屋里远远就听着这她家老爷子急吼吼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蜜枣,迎了出去 “什么县主?哪家的丫头啊?老爷子您这急火寥寥的,瞧着满头汗。”又转身叫蓝嬷嬷 “去打盆水来给老爷子擦擦脸。” “莫急去打水,”沈老爷子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凤丫那丫头封县主了,凤淮县主!” “凤丫?”老太太云里雾里“哪家丫头啊?”是谁? 沈老爷子急得跺脚“连家的!哎呀……我家的!” 。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册封连凤丫凤淮县主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册封连凤丫凤淮县主 那是6寒山来了,他与萧瑾,二人对视一眼,忽转身,一指马鞍上的吴栋,大声喝道 “来人,把他给本将军押下!” 吴栋猝不及防,就被人从马上拽下,一把摁倒在地。 此番变故,除了萧瑾和6寒山,还有一个6平以外,其他在场之人,全是一惊,不解朝那景象望去。 吴栋被狠狠压在地上,忽抬头,“将军!吴栋犯了什么错!” 6寒山眼底沉沉的痛惜,只可惜,别人看不懂这糙老爷们儿眼中的痛意。 他走到吴栋身前,背手而立,垂望向地上他那曾经视之为亲信的心腹,一张牛逼密信,丢在了吴栋身前 “你还有何好说!” 他喝道,此刻最希望这一切都是他冤枉了吴栋的人,就是他。 吴栋看着那张熟悉的牛皮密信,突然之间,什么都懂了,他有些怔然,这东西,他当然认识,是通知匈奴王“萧瑾伏法被擒,择日押送归京”的密信,这上面的字迹,他更是熟悉,因为,那是他的字迹。 埋低垂脑袋,吴栋沉默许久,6寒山没有逼迫和催促, 许久之后,吴栋仰,却满目苍然麻木 “将军什么时候察觉的?” 吴栋只问了这一句,却是默认了这件事。 吴栋不是不想再挣扎一下,只是就在刚才那沉默的许久,他想了很多,他太了解6寒山了,也正是因为太了解这个看起来粗莽心却很细的男人, 才更加无望。 因为6寒山这个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旦当面揭开摊牌的话,那必是再无转圜余地。 6寒山心痛至斯! 吴栋没有承认,吴栋只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而已! 魁梧的男人,闭上了眼,其中男儿痛,未必他人知,“吴栋,当年你替我挡一刀,忠义难两全,今日,我还你当年那一刀!” 6寒山忽地拔刀,那刀口锋利,刀刃快如闪电,刹那间,就朝着自己胸口刺了过去。 “将军不可——”众人惊呼,阻拦不及,一切,生的太快。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在这冰天雪地里,却诡异的清晰。 滴答——滴答——鲜红血液染红了雪地,在一片白皑皑中绽放出两朵火红火红的花骨朵。 6寒山张了张嘴,喉咙紧,怔然地看着死死扣住他刀刃的那只手,缓缓起“殿下……” 6平和风雨雷电四使者连忙上前,“殿下受伤了,传随军太医——” 6寒山急问“殿下这是作何?下官这一刀,是要还了吴栋当年替下官挡的那一刀。殿下何须如此,下官这欠吴栋的,终究要还清。” 萧瑾没事人一样,缓缓松开手,睇一眼6寒山,薄唇轻勾“那将军记住了,你欠吴栋的那一刀,孤,替你还了。 从今而后,将军不欠吴栋,两清。 将军欠的是孤。” 6寒山讶然,半晌想通面前这个年轻太子爷这么做的用意,七尺男儿,顿时有些哽咽 “微臣6寒山有罪,两方交战,大军面前,险些伤了自己,动摇军心。” “你起来吧。”萧瑾无甚多言,扫一眼吴栋,“把吴栋,押送回京。” “将军,吴栋此生遇您,三生有幸。吴栋之罪,一人愿领……请将军恕罪,吴栋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一切就生在转瞬之间,那吴栋抽出一旁侍卫的刀,自裁于当场,一刀毙命! 6寒山来不及阻止,吴栋的身子,直挺挺地倒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茫茫大地,越萧索。 …… 一月尾巴上的京都城 一道圣旨,竟然惊动了这屹立几千年的古城,这大庆的王都。 老皇帝驾临温泉山庄,望着这满地清嫩的嫩芽儿,望向一旁素衣女子 “连凤丫,你果然让朕欣喜。”何止是欣喜,老皇帝连月来乌云罩顶的坏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开怀大笑, “既你做到朕满意,朕也还你一个富贵荣华。” 李公公一旁赔笑,乐呵了嘴,心中惊诧于今日天家居然连续开怀大笑了三五次,这可是新年以来,天家最开怀的一天啊。 “来啊,李公公替朕拟制。” 老皇帝欣喜于满眼翠色的景致,这眼前一切,代表的可不再仅仅只是春意浓而已,眼前的这一切,那是大庆皇朝的兴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安人士连家女连凤丫,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研习粮种有功,着即册封为凤淮县主,享县主食禄。钦此!” 李公公秉笔,闻听此言,手中鼻尖一抖,他也震惊,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为太监总管,自然知道,以往册封县主,其女多为皇族子弟。 而今,天家却赐给一个平民女子,一个县主之名。 但同时,李公公也注意到,天家赐县主之位,享县主食禄,却没有封地。 不过这也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天般的荣恩了。 “臣女连凤丫接旨,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庆朝开国以来,第一个平民女子册封县主。 此事一出,顿时四街四邻,街头巷尾,众人为之哗然。 一时之间,说书的都是那酒娘子连大家如何家致富,白手起家。又是如何勤恳,祖上冒青烟,得了天子龙眼相待。 当然,也有说她不好的,一个女子家,抛头露面云云。 酒娘子连大家,凤淮县主连凤丫,这个女子的身上,有太多的非议,说她好的有,瞧她不起的也有。 圣旨下达的那一天,举城皆知。 更多的人是质疑“不是皇家血脉,才可以封县主吗?” “你知道啥?圣旨里不是说的很清楚了? 连娘子是因为研习粮种有功。 你知道粮种不? 就咱老百姓的口粮啊! 这可是大功劳,不然皇帝老爷怎么会破格册封一个平头老百姓为县主?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哟!” 之词胡同 沈家 沈老爷子下了朝,匆匆回来,连身上官府都没有来得及换 “芸娘呀,那丫头被封了县主了!” 沈老太太屋里远远就听着这她家老爷子急吼吼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蜜枣,迎了出去 “什么县主?哪家的丫头啊?老爷子您这急火寥寥的,瞧着满头汗。”又转身叫蓝嬷嬷 “去打盆水来给老爷子擦擦脸。” “莫急去打水,”沈老爷子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凤丫那丫头封县主了,凤淮县主!” “凤丫?”老太太云里雾里“哪家丫头啊?”是谁? 沈老爷子急得跺脚“连家的!哎呀……我家的!”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取舍 老太太初听,一时也呆住,好半晌恍然大悟 “哦~是她?” 又道 “柳南巷子?” “对,对,就是大儿家那丫头,酿酒的那个。” 沈老爷子此刻心脏还怦怦跳飞快,不是王侯之家,他家却出了一个外姓的县主! 老太太起先是高兴得不得了,随即却好似想到什么了,脸上的高兴劲儿退去,却拧着眉心。 沈老爷子余光扫到老太太愁眉苦脸的模样,奇怪了 “这可是天大好事,我沈家光耀门楣的大好事! 天恩之大,浩瀚无穷。 县主之名位,荫庇子孙后代。 如此千载难得的好事,芸娘为何愁眉深锁?” 老太太幽幽问 “县主之大,可大得过太子妃,大得过……将来的一国之后?” 沈老爷子陡然一醒……“微莲!” “看来老爷也明白我的意思了。” 沈老爷子此刻脸上的高兴劲儿也散了,他刚才太兴奋,没有想到这一茬,但此刻,被老太太一提醒,沈家老太太能够想通的其中关卡,沈老爷子又如何想不通? 不过是因为被高兴窜了头罢了。 沈家要县主之荣恩,就得认亲。 要认亲,沈微莲的英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便要降一降,虽也是嫡女,却不再是嫡长女。 “哎……到底只是一个女子家,若那丫头是个男儿身,倒也值得了。”老太太叹息一声,这话好像风马牛不相及,什么都没有说一样, 老爷子却听得再明白不过。 女儿家啊,到底是支撑不起一家之门庭。 也毕竟是要嫁人的,可那柳南巷子的那丫头,虽然是现在得了一个县主的赐封,却已经是生子和离,夫死寡居之人。 便是再嫁,也不得门当户对的,能对沈家有所帮助的好人家。 这县主之名位,就算他沈家认清,又对沈家有多大意义? 何况如若认亲,那现在东庭园的长子,前途正可展望,沈梁,这可是沈家二代之中,唯一在官途上,成绩可期,他沈群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沈老爷子沉默许久,终究一声叹息“唉……” 却再也没有提及柳南巷子连凤丫的一个字儿。 而连凤丫凤淮县主之赐封一事,却从京都城起,传到了各地去。 自然,地域不同,传到的时间,自然也有早晚之别。 沈微莲从北边回来,太子殿下的事情,她在边城之中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 一边是为太子殿下高兴,一边却傲然于,自己的眼光独到,感慨于太子殿下的稳重睿智。 但,既然太子殿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她便也没有再逗留在这边城苦寒之地的兴致,隔几日,沈微莲施粥一事结束,她此行北疆的行程,便也该结束了。 来时夹风雪,去时留下仁善美名,这其中,不过就是五车粮食,她的婢女,桃儿兴致昂扬 “小姐,你都不知道,老百姓们都称呼您什么?” “称呼什么?”沈微莲笑着问。 “活菩萨!”桃儿比正主还高兴“他们呢,都说您是这世间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老天爷派下凡间的仙女儿呢。” 沈微莲笑着道“百姓们言重了,我不过是做了我能做的罢了。” 桃儿又撅嘴“太子爷也真是的,都是要回京的,怎也不捎带上咱们。” 又道“真是不解风情的殿下呐。” 沈微莲摇了摇头,“莫胡说,太子殿下有公务在身,急于回京复命,那也是人之常理。” “也是。”桃儿到底年轻,觉得有理,便又对沈微莲撒起娇来“要不然,咱们家小姐,仙女儿一样的女子呢。” 那车厢之中的女子,的确美若天仙,气质出尘,闻言一笑,淡若清华,如莲,似她的名,淡雅而无尘。 。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信 第四百七十六章 信 沈微莲的车马还没有到京都,凤淮县主一事,就已经听说了。 抿着嘴唇,心内却不如面上平静。 甚至,她此刻内心轩然大波,一个外姓女子,封县主! 桃儿也没了之前路上的活泼,心内却替自家的小姐,感到十分的不公。 她家的小姐,分明天仙一般的人儿,放眼这大庆上下,又有哪家的女子,比得上她家的小姐啊, 小姐刚在北疆苦寒之地施粥行善,回来时,却听到一个在京都城中种粮的女人,种个粮而已,陛下就册封了凤淮县主。 “可也不就是种个地吗。”桃儿扭着手中的绣帕子……可不?不就是因为种个地? 又能有什么的? 值得这样恩荣万千? 哪儿又比得上她家的小姐,明明千金之躯,却为黎明百姓,亲自犯险,奔波千里,往北地去? 那苦寒之地,是个人都难熬。 “天家自有天家的用意。”沈微莲端坐车马之中,“这种话,又岂是你可以编排的。 桃儿啊,咱们今日就回京。” “可前头就是扬州城了,咱们一路赶路,也累了,小姐不作休息一日?” “不了,让车夫快一些。”沈微莲淡淡道,垂眸望着自己因为这一次北地执行,粗糙长了薄茧的手,眸子微微晃动 “凤淮县主。” 嫣红的唇瓣,自言自语,嘴角,一丝嘲弄,一丝不甘,一丝愤恨。 沈微莲望向了窗外……连凤丫啊? 当年那个斗酒大会上的山野村妇……呵…… “想来太子殿下此刻,也快抵达京都了。” 沈微莲算着时间,盘算着,这几日里,差不多那个人就该入京了, 却也没有想到,太子萧瑾那边,却被另一件事情耽搁了。 …… 二月初八时 英国公府沈家大小姐回京了。 这件事却不像从前那样,引来路人注目。 只因众人的目光,此刻都还关注着这京都城里,新晋的凤淮县主。 连凤丫家中几日来,门庭若市。 来者,却多以商贩为主。 连凤丫从商,且而今,已然是可与皇商匹敌的大商。 柳南巷子本就是这京都城中,富商富贾们聚居之地,那日,她凤淮县主一事出,左邻右舍里,便来拜访。 且不论这些人都怀着什么心思来拜访,自来是客,总没有放任不接待的道理。 商贾之家,自古利益驱使。 “来的这些人里头,褚先生,您见多识广,帮我掌掌眼,有哪些个值得交往,有哪些个不好相处?” 连凤丫侧首征询褚问的意见,她这几日里见客招待,身边始终伴着谢九刀和褚问。 在内务和看人这件事情,褚问又比谢九刀要老道许多。 “恕老夫直言,之前来家拜访之人,各自怀有目的,要老夫看,看热闹的居多,剩下的……倒是有几个颇为心思深。” 褚问倒也不推辞,直言道,却看那女子,他不信这女子看不出来,“不知县主怎么看?” “这一声县主,我听不惯,往后在家,大家个,还是喊我一声大娘子吧。”连凤丫心中再清楚不过,所谓县主,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进入另一阶层的台阶。 要是她真把自己当个劳什子的县主了,那才真是本末倒置,可笑至极。 自古,皇家之人,才可封县主。 如今,那老皇帝封她县主,已经是逾越旧制,老皇帝虽然封她县主,享县主食禄,却没有封地……她这县主啊,名不副实,也就是个噱头。 连凤丫垂首,脑子里已经想了个通透……冷笑一声,那皇帝老儿可真贼精! 一个县主的名头,好似天大荣光,可就免了一大笔的赏赐。 但她一个农家女,外姓之人,又是一个“被和离”死了丈夫,带着娃的“寡妇”,难道这县主之名,还能让她嫁王侯官宦? 简直是……鸡肋! 死抠搜的皇帝老儿,不舍得拿真金白银赏给她。 想到此,连凤丫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下已经有了算计……也好,县主之名,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的。 至少……五年之约,她来京城时,那人避而不见,尚且可以用她依旧没有能力在京都城站稳脚跟做理由。 如今封县主,那个人应该也看到了, 而今……那人还有理由避而不见吗? 回过神来,褚先生正看着她。 “一半是来瞧热闹的,一半是来凑热闹的, 还有为数不多的一些,是来打探……我到底给陛下种的什么粮。” 褚先生闻言笑了“大娘子看得通透,还要老夫掌眼么?” “恐怕还不能够消停,既然我是因为研习粮种有功,被封县主。 旁人得想,这是多大功劳,才能够以外姓之身,被陛下青眼相待,荣恩浩荡,封为县主。 得到的封赏越大,那功劳就越大。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功劳啊。 你说,商人自古起早为利,此间之人,怎么会忍住查探出这新粮种。” 忽转向谢九刀 “温泉山庄那里,严防死守。务必不能再出一个吕梁二。” 吕梁二就是温泉山庄年三十那天夜里给外头通风报信的叛徒,后来被郑三娘带人抓个现行。 “除了严防死守山庄里头有人嘴巴不牢靠,更重要一点,必须加强防护。 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家女,突然之间冒出在人前。 封县主,只怕是明里暗里挡了许多人的路。 遭人嫉恨我不怕,就怕暗中捣鬼的。 冲着我来我也不怕,怕的是,釜底抽薪,对方目标直指温泉山庄, 那庄子此刻都没有地里头那些个东西值钱的。 陛下那边已经派了御林军白天黑夜的巡逻防护。 但我还是不放心的。” 连凤丫这边说着,江老头儿歪歪扭扭地过来,“叫江去过去温泉山庄去,丫头觉得如何?” 谢九刀听到江去的名儿,蹙了下眉,“这人身份不明。” 江老头儿瞥了他一眼,打了一酒嗝 “老头儿我的干儿子。” 谢九刀对上江老头儿,这疯疯癫癫的邋遢老头儿,每一次对上,让他如临大敌,此刻又把来历不明的江去弄到山庄里头,谢九刀眉头深锁。 “也行。”一道女音清冽干净 “就江去吧。”一锤定音。 她此话一出,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江去,也是猛地抬起头,朝着那素衣女子看了去,心内却繁杂纷乱……这女子,就一点都不怀疑他吗? 二月里 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春二月的会试。 连竹心居于太傅府,一心于科考。 他阿姐封县主一事,只让他更加勤勉,他只怕……他的阿姐太出色,而他……却怕追不上他阿姐的脚步。 而此刻, 沈家 沈微莲自从回到京都城后,听到的凤淮县主一事,就比路上更多得多。 每每听到那连姓的女子,就想起那场斗酒大会上,那女子的容貌……那样一张寡素的脸,那样一身粗布布衣,那样一个满身透着金钱铜臭味的山野村妇……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出彩的女人,她的手中,却握着一把东宫殿中那个人的黑玉簪! 燕京城中,她看得清清楚楚,从那村妇下榻的客栈房舍里搜得的那把黑玉簪……沈微莲掀开梳妆台上,她面前摆着的那只木盒子,里头那只通体墨黑的黑玉簪子, 造型古朴,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只簪子的簪柄上,那里有着被划花的痕迹,但她记得很清楚, 在她第一次拿起这支簪子的时候,那只簪柄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印。 那个人的簪子——她绝不会认错! 可! 沈微莲狠狠闭上眼睛,掌中捏着那只黑玉簪,隐隐颤抖! 夜色泼墨一样,不见一丝明处。 门口一声异响,惊动了屋内的女子。 沈微莲拧眉“桃儿?桃儿?” 却不见回应,她起身,往门口去,拉开卧室房门, 门框上,一只暗镖泛着森寒的冷意,正把一张巴掌大的信纸,牢牢插在了门框上。 迟疑一下,沈微莲探出了双手,拔下暗镖,摊开信纸。 扫一眼,猛地把信纸阖上,双眸瞪大,过一会儿, 她朝四周张望,只看到茫茫夜色和一派安静的院子,再没有看到其他。 一双柔嫩纤长的手,又一次轻轻摊开了信纸,信纸之上,寥寥几字 凤淮县主有暗疾,缝月十五必发病。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得知 凤淮县主有暗疾,缝月十五必发病。 暗疾,就是不可告人的病。 沈微莲手把这信纸紧紧地攥着,那双世人眼中清透明净的眼睛,此刻疑窦丛生。 她想的很多,很繁乱。 一来,这信中所提之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姓连的村姑,身上到底是有什么暗疾。 如果不是真的,那是有什么人与那村姑有仇,要如此诽谤她。 沈微莲从小随祖父身边,不似寻常闺阁中的女子那样,把这件事想得简单, 她太清楚,一个女子,在这世道上,本就比男儿活得不容易,如果再背负身有暗疾的名声,只怕原就不容易的生活,会更加艰难。 别说是一个外姓县主,就算是王侯家的嫡女,也怕是要被这世道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二来,这送信的人,到底是谁,他又是什么用意,又为什么会偏偏把这信送到她手中。 她与那村姑之间的隔阂间隙,她厌恶那村姑,这些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送信的人似乎对于自己的心思,了如指掌……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三来,这看不见的送信人,给她传递这个信息,是何用意。 冷风中,沈微莲的心思,百转千回,她的那颗心啊,装的太多,她的那颗脑袋里啊,想得也太多。 多得她此刻,只能死死捏着那信纸,却不敢妄动。 与此同时 一道黑影从花巷一闪而过,那人乘风而起,又安然落地,望一眼已经被甩在身后的那座富丽堂皇的宅院,沈家……他勾唇一笑,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而那双邪气的眼中,却比这此刻的夜风,更冷。 翌日 沈家 女子披着厚重狐裘,往沈老太太的院子去。 在门口时,左右看着却没有婢女守着,自言自语道奇了怪,往昔这会儿蓝嬷嬷定是在这儿守着了。 她又看看左右,却连个人影也没有……就算是蓝嬷嬷不在门口,那也会有两个婢子候在门口。 刚觉奇怪,伸手要敲老太太的房门。 门却没关严实,指尖刚刚碰上去,那没关严实的门,就无声敞开一条缝隙……祖母也是,春寒陡峭,怎么不把门给关严实。 正要进去 屋内却传来一阵对话。 往常,她也是不会有许多顾忌,祖父祖母待她都是如珠如宝,也少有什么话,是需要她回避的。 屋里 老太太正和蓝嬷嬷说着话,问起了柳南巷子,“那丫头那里如今有了县主的名位,你托人也去送上一份贺礼。” 蓝嬷嬷只管应道“那是要得的,只是,老夫人啊,是要以谁的名义送过去。” 屋外,女子听及屋里谈起柳南巷子时,还疑惑,怎么就提及那处地方,后又听了屋里她祖母竟然又要让贴身的蓝嬷嬷去那边个送上贺礼, 就算起初她不知道屋里正谈论的是谁家,此刻也清楚了,她祖母清清楚楚说的是“那丫头那里如今有了县主的名位”。 纤白的手指,不知不觉扣紧……祖母怎么会给那个村姑家里去礼? 官宦之家、簪缨世家,礼尚往来结交友好,久而久之,关系里就盘根错节了, 可他们沈家,什么时候需要和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攀交! 又何需还要屈尊降贵,去给一个没根底的表面光沾关系!? 正要进去问清楚不可, 里屋头,老太太叹息着 “用你家大儿的名义吧。 你家大儿早年里头,赐了沈姓,老爷子惜才,看他小小年纪,有经商之能,放了他身契,如今白身,行的是成衣店布料行的商贾, 柳南巷子一家子,也是商户起家,说来,倒是反而不惹人注目。 我和老爷子也是无奈,我要真是兴师动众,打着之英国公沈家的名头,往柳南巷子里送贺礼,那才真是招人眼, 也没得自己堕了自家的身份。 要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何必……” 老太太一脸无奈,蓝嬷嬷果真是几十年的贴身人,太懂老太太的话中意思,连连宽慰老太太 “奴晓得,这不是老夫人一个人的事儿,这是整个沈家的事儿。老夫人您身为沈家老夫人,就要为了整个沈家着想的,也是无奈。” 老太太点点头,又道 “还是你懂我,就叫你大儿过去那边走一趟吧,到时叫你家大儿报了沈家的名,再话里透出些意思来,晦涩地点一点这之词胡同里, 总归那一家子能够猜出来,那礼,也就是我们为人父母的一番心意。” 屋外,沈微莲原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不白,却在老太太那句“为人父母”的话说出来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此刻心内乱七八糟一片,脑子里轰鸣作响……为人父母? 柳南巷子? 那村姑……?! 。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心善 第四百七十八章 心善 沈威廉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心中惶恐不安起来。祖母到底在说什么呀? 柳南巷子那一家子,那个姓连的村姑,那又怎么跟他们沈家扯上了关系。 小桃看到他们家小姐一脸的愁眉不展。正要说话的时候。被沈巍连一把抓住嘘! 我们走。 那还给老夫人请安吗?小桃问道。但他家小姐已经跑了出去。 红色的斗篷在寒风中飘扬。小桃追着她家小姐而去。 但此时的沈微莲心中一片烦乱。 如果 如果! 如果祖母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凭什么那个村姑。 那就是泥腿子出生呢。粗俗不堪。大字都不识一个。 她是没有见过那个村姑的父母。但想来,也不会是多么雅致的一对夫妻。 小桃追得气喘吁吁,最后是在荷花池边找到了她们家小姐。 却见她家一向从容优雅的小姐,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家小姐有所慌乱,但此刻他家的小姐面色惨白。 从她小时候开始服侍小姐起,小桃就没有见过她家小姐这样的慌乱过。 小姐,你没事吧? 但不见她家小姐回应小姐仿佛失了神一样。 小桃有一丝丝心疼,小姐,小姐,小姐,你不要吓小桃啊。 许久许久。冷风吹过,春寒陡峭。荷花池边,沈微莲才缓缓转过了身。 我没事。今早吃的齁咸,咸到心了,有些不舒服,出来散散心。 哎呀,小姐,你吓死我了。小桃拍着胸脯,小姐,你没事就好。虽然开春了。但这天气还是凉嗖嗖。小姐,咱们还是回咱们自己院子去吧。 嗯。沈微莲淡淡的应了一声,举步往院子中去,面容平静。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听到。 仿佛她在她祖母的院子里,她祖母从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一样。 小桃,你知道那温泉山庄吗?沈微莲忽然扭头问向小桃。 小桃知道啊。咱们从北地回来的时候。不就已经听说了吗?小姐,你忘了。就是那个姓连的村姑啊。 那温泉庄子好像曾经听说还是九公主,宁安公主一直想要的呢, 好像是听说九公主为了那温泉山庄。去求了陛下呢,可陛下就是没有把温泉山庄赐给九公主, 这下倒好。白白便宜了那个姓连的村姑。 小桃一口一个姓连的村姑。好像是有多看不起别人一样。 沈微莲闻言,往年二月里。正开春。京都城中,公子小姐们。都爱踏青采春。 怎么?小姐今年也也想要参加吗?往年小姐可不爱凑这热闹。 沈微莲淡淡一笑哪里是不爱凑这热闹。都是芳华年纪。哪有姑娘家不爱热闹的。 我为母守孝。本就应该素衣素食。 那也是小姐您这孝期也快到了。那小姐今年也要踏青采春吗? 那也无趣。因着为母守孝。我也许久没有见过九公主了吧,正好开春。陛下又得了新的两种,趁着这喜事。和宁安公主聚一聚。 我回去下个帖子。去问问九公主,今年这开春的彩头,不如就办个宴会。请她宁安公主牵个头,到时满京都城里的闺阁女子,一起热闹热闹,可比那踏青彩春有意思不是? 正好。今年里,刚刚册封下的凤淮县主,一并请来好了。 小桃听了连连惊叫,小姐怎么想起来了他。那怎么能成呢? 怎么不成? 她?她怎么行。九公主的宴会,能够出席的,哪一家的小姐不是诗词歌赋,最差的差,那也读过两年私塾吧。 那村姑。她上过私塾吗? 沈微莲唇角微不可查一勾,眼底一丝轻讽,嘴上却斥责小陶你这丫头,看人怎么只看她有没有读过书?再怎么说。那也是凤淮县主。 我去书房里。写了帖子来。 沈微莲说着话。下一刻就去付诸行动。 小桃在后头憋了憋嘴跺脚道,小姐,你就是心太善,人太好。 要是换做他。管那个村姑的事情,邀请那村姑,不就是把那村姑引荐给九公主嘛。这不是白白便宜了那村姑。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疏忽 第四百七十九章 疏忽 二月一十四 连凤丫刚从温泉庄子里回家来,前脚刚进了家门,褚先生就递过来一张请柬。 “这是什么?”连凤丫接过了小闺女儿珠珠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把脸,又在闺女儿脸上吧唧了一口。 睇了一眼那请柬“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双眼睛,认不得字。” “午后有人来敲门,说是给当家的请柬。”褚先生道“定的是明天下午的赏花宴。” “谁家送的?” 赏花宴? 连凤丫微微蹙眉起,这满京都城里头,都知道她连凤丫是个商人,得圣上恩赏,得一个县主名头。 老百姓们不知这县主的名头到底值多少金,但有能力风花雪月办一场风雅的赏花宴,这样的人家,在京都城中,也少说是个五品官员上的人家了。 再不济,那也绝不是什么平头百姓,这些个人,都精着很,会不知道她这凤淮县主的名分是掺了水分的? 却给她送来请柬,邀她赏花? “九公主,那位当今圣上最喜爱的宁安公主。当家的什么时候结实了这样的权贵啊?” “我?”连凤丫惊疑“我可不认识什么宁安公主,瞧我成日里往温泉山庄里跑,忙着的都是地里头种着的马铃薯。 春到寒没退,那地里的马铃薯长势受了天寒的影响,那是要大打折扣的。 我这每日里,都盯着那温泉山庄里的马铃薯,从哪儿结交贵不可言的皇子皇孙?” “那就怪了,既如此,宁安公主怎么会给当家的送请帖?” 她还奇怪着呢,连凤丫扫一眼那请帖,果真是皇家气派,连请帖都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说的是明日下午?” “对,就是明日下午。” 连凤丫沉思起来,又问“明天可是二月十五?” “是,就是二月十五。” 闻言,她便缓缓抿紧了嘴唇,眉心一抹深思。 “去不去,当家的?”褚先生问。 “去,”连凤丫一抬头“为什么不去?管这请柬背后有什么用意,贵胄给我下请柬,我求之不得。” 可不就是求之不得?正愁没个机会一脚踏进那个圈子。 她又想起,明日的二月十五,心中还有那么一丝疑虑,但赏花宴的时间,却是明天下午。 应该……是她多想了罢。 这样想着,便接过了请柬来。 “老夫只是担心……” “我晓得褚先生担心什么,我是不认识九公主,这请柬来得诡异。 但我要是真的缩头缩尾不敢去,被人嘲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意这个。 但您老也别忘了,对方可是皇家公主,我真不去,那就是当着这满京都城的面,扫了宁安公主的面子,铁定是要得罪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了。” 褚先生显然也是明白,这里头的道道的,点点头,只说“当家的向来谨慎,老夫倒也放心。” 一夜好眠。 …… 二月一十五 今日天开晴,风还带着一丝冷意,但天上大太阳,阳光普照。 按着请柬上的地址,连凤丫的马车,停在了城中一处庄园前。 进门时递过去请柬。 门人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谢九刀。 “原来是凤淮县主。”玳瑁小厮把请柬规规矩矩递还给她,“县主请。” 却把谢九刀拦在了外头 “不能进。” 连凤丫看了过去,对方也显然早已托词 “今日是九公主的赏花宴,这庄园里,都是满京都城里的闺秀千金,他一个外男,怎么能够进。” 连凤丫心里闪了一下……她这是平时把谢九刀带着身边惯了,今天也如往常一样,是他疏忽,没有想到这一成。 百密一疏……连凤丫轻笑了一声,兀自摇摇头,转身对谢九刀道“回去吧。” “可是县主一人,属下不放心。” 那玳瑁小厮托大着,似笑非笑,阴阳怪气“有甚不放心的,九公主的宴会里,难道还会有刺客不成?” 谢九刀宽厚的大脸上,厚唇抿了抿,显然不愉。 “无妨的,这位小哥不是说了吗? 九公主的宴会上,安全的很。”连凤丫笑笑“又不是龙潭虎穴。” 话说得滴水不漏的好听,那最后一句“龙潭虎穴”说完,却是睨了那阴阳怪气的玳瑁小厮一眼。 她家的九刀,还轮不到别人家的狗奴才帮她教训。 谢九刀明白这女人的用心,不免鼻中轻哼一声。 那玳瑁小厮却是脸上一阵青红交加,却反驳不能。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最有眼色的,这凤淮县主的名头好听也没用,和真正的千金小姐们一比,那就显露出了原形,山鸡焉可与凤凰齐鸣? 可这凤淮县主,却也真的是陛下册封的县主,他们不过是给人当差的奴才,名分摆在这里,还能真的去和这凤淮县主理论? 只能忍着这翁气,好声好气道“凤淮县主请。” 谢九刀蹙眉望着那女人背影,这才发现,他们家这位大娘子,从来身边没有个贴身服侍的小侍女。 从前淮安时,倒不觉得奇怪,此时却才后知后觉,是了,是早该找个贴身服侍的了。 又盘算着,回去后,和褚先生商量商量,去买个可靠的丫鬟来,心里正这般想着,山庄外头来了一辆青衣马车,车里下来个粉衣姑娘。 那姑娘看着年轻,穿着却不像是哪家的小姐。 轻快走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唤道 “县主,您怎么把奴婢扔下来自己先走了?” 这一呼唤,却又引来门房的注意,谢九刀“嗖——”的一下,虎目烁烁,如刀如箭矢,利刃一般落在他身边这粉衣姑娘身上。 眸中疑问重重,他怎么就不认识这位“奴婢”。 连凤丫仰头看去,眼中也露出疑虑,却谨慎得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打量对面那粉衣少女。 那少女抬起了头,朝着连凤丫宛然一笑“县主怎么这么看着嫣然,奴婢长得又不好看,羞煞奴婢了。” 嫣然! 连凤丫眸子一亮,闻老太傅府上的大丫鬟。 她曾是见过一面的,只是那情景下,匆匆一瞥,没看清那丫鬟的模样。 只是,嫣然这个名字,却是记住了。 望向对面,那丫鬟一双清澈的眸子,泛着笑意,正望着她。 连凤丫明悟“瞧我这心急的,曾听闻宁安公主貌若天仙,实在急着我想一睹仙容,怎么把我家嫣然给忘记了。” 她朝门口粉衣丫头招招手“快来。陪我一同去拜见九公主。” 嫣然果然嫣然一笑,“奴婢陪着您。” 那门房的看得又是一阵脸色青红交加。 本来是拦住了谢九刀,却被这凤淮县主一阵明褒暗贬的嘲弄,本还想着好啊,瞧现在威风,等进去了,有尴尬。 谁家千金身边没有服侍的丫鬟,就一个光杆子的县主,丢不死人。 正得意,却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个“奴婢”。 来的那叫一个巧,再晚一步,等那凤淮县主进去了,这“奴婢”可就进不去了。 耍着小聪明的玳瑁小厮,却只能够咬咬牙和血吞,气炸了啊。 那边嫣然立即安分守己地跟在连凤丫的身后。 “嫣然姑娘来这里,可是帮了我大忙,不然今天这宴会上,我可就丢人丢大了。”连凤丫自然也清楚,满院子的千金小姐们身边都有侍女服侍, 就她一个人冒冒失的,只刚才自己也没有办法,暗道她太疏忽了。 把谢九刀带着身边带惯了,从前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真是早就已经习惯了。 唉,失算失算。 “县主言重了。”嫣然道“褚先生急匆匆寻到了太傅府,我家老爷子就让奴婢赶紧来。 好在路上没有被耽搁,奴婢来得可及时,县主?” “及时,太及时了。”连凤丫笑着说道。 定是褚先生等她出发后,也突然意识到今日这赏花宴上的都是各家名门千金,察觉不妥处,急匆匆去求助闻老太傅。 好在,好在还有褚先生和闻老太傅帮衬,不然今天她是肯定要落人笑柄了。 嫣然却道 “县主,您可知,陛下赏赐给您的温泉山庄,是九公主的心头好,都知道,九公主千求百求,想要陛下的温泉山庄,任凭九公主再得宠,陛下却也不肯点头。” 嫣然看似无意一句话, 连凤丫却是眸子一烁,再看嫣然,嫣然淡若平常, “多谢嫣然姑娘提点。”连凤丫诚恳感谢,一脸肃然。 。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难堪 这庄园是在城郊的,风景也是真的好。 连凤丫见过了九公主,但显然,人家宁安公主不待见自己。 轻轻瞭一眼“嗯”了一声,就与一旁的闺秀讲起话来。 旁侧还有其他人,这满京都里的闺秀们,都可瞧着这一幕。 真正是被冷落得彻底。 私底下里,还有年纪小一些的,不知是哪家千金问旁边人 “这就是那个陛下刚刚册封的凤淮县主啊。 嗯,怎么瞧着也不怎么好看。” 旁边的年长的团扇捂嘴笑“这是民间来的‘县主’。” 连凤丫听着,心中淡淡一笑,她又不是因为长得好看才被册封的县主。 不过这看脸的世界,好在在哪里都一样呢。 不管是在另一个时空的上一世,还是这个时空的这一世,难不成这个定律还是全宇宙通用的? 怪哉。 “嘘,你小声点呐,楼姐姐,被听着了可不好。” “怕甚?你没瞧见宁安公主压根不搭理她?”那被唤作楼姐姐的蓝衫女子道,轻轻柔柔的说话,却真是逢高踩地做得好。 旁个还有其他人对她指指点点,拿眼神看她,像是看动物园里的动物,连凤丫不动声色着,寻个地方坐下。 她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她就是眼瞎了。 今天这哪里是赏花宴,这是鸿门宴,专门针对她的鸿门宴。 宁安公主又哪里是真的邀请她来赏花的? 不过是邀请她来被人当跳梁小丑看的。 你问,气不气,恼不恼? 被人当物件打量着的连凤丫,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怒气来。 “这般好脾气?”有人窃窃私语,觉得奇怪“这若是换做我,早就已经羞愧得跑掉了,她还能坐得住?” 一边是好奇这凤淮县主长什么模样的各家千金们,一边又是各自成个小团体窃窃私语的。 连凤丫稳坐泰山。 嫣然体态端正,立于连凤丫身后。 一丝也没有因为自家主子被冷落奚落孤立而惴惴不安。 忽地一道声音传来 “英国公府沈家大小姐到。” 这声音响起时, 众人都齐刷刷朝着那门口看了去。 那女子莲步轻挪而来,如天地间最明净的一缕霞光, 英国公府沈家微莲——真正的功勋贵胄,名门千金! 更让人敬畏的是,比之这身份家世,是这位沈微莲在这大庆皇朝的土地上,民间的威望。 是的,威望。 才情皆备,通透无双! 心若菩萨,能与儿郎可比肩! 一朝来兮,蓬荜生辉。 就连宁安公主都不与旁侧的闺秀说话了,忙起身,欢快唤一声“微莲姐姐,你可来了。叫宁安好等。” 宁安公主亲亲热热起身急走而去。 沈微莲施一礼“沈微莲见过宁安公主。” “你我二人关系,做甚如此拘礼。”宁安公主伸手去扶“微莲姐姐快请起。” 沈微莲宛然一笑,笑若清风。 又在宁安公主盛情邀约下,坐在了宁安公主身侧……这可是天大殊荣! 须臾之间,众人脸色便有些怪异地齐刷刷去看那刚被册封的凤淮县主。 一个个眼神怪异,似笑非笑着看过去。 这可真是打脸。 这凤淮县主和沈大小姐,一前一后的来,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两人待遇却是这般全然不同。 也不知这凤淮县主此刻心里得有多难受。 沈微莲扫眼望过去,清眸从那道角落坐着的身影上一划而过,便清风云淡收回了视线。 “既人来的差不多了,”宁安公主道“今日天气晴好,不如大家都挪步到花园里起。 这庄子里啊,花花树树长得极好。” 大家伙便都附和道 “公主提议的好,这山庄里果然什么新奇的都有。 来时,迎春开得正好。从那里经过,阵阵飘香。” “我瞧那月季也开得妍丽呢。” 都在赞这庄子里的花草树木长得好,安宁公主听得奉承,越发高兴 “那是,这山庄可是我二皇兄的私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借来的。” 沈微莲眸子一烁 “太子殿下已经回京了?” “这倒没有,二哥从北疆回来时,路上有事耽搁了。 我是问父皇借来的二哥这庄子。 二哥疼我,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 沈微莲垂首不再说话。 众人挪步往庄园外去。 这时代女子们聚会,又能做些什么? 说赏花宴,无非就是几家闺阁小姐凑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再赏赏花。 “不如我等一起去游湖?”那位楼小姐望着湖水清澈,天高气爽,玩兴渐起。 “好啊好啊。”一句提议,就引来许多千金附和,这也难怪了,这些千金平日里不出闺阁,都可被闷坏了。 一旦能够得一日自由,便仿佛被放出笼的鸟,欢快得很。 湖泊挺大,找来三艘木船,又叫来庄子里的小厮来撑船。 “哎呀,凤淮县主,站不下了呀。”有人叫道。 三艘木船上,很有许多千金闻言捂嘴笑。 连凤丫看了一眼她们,也不知这有什么好笑的。 倒不是她真的不知道对方在取笑她,只是觉得,这行为无聊的很。 “无妨,各位尽兴就好。我就在岸上等着各位吧。” 人群中,忽一道声音,“连小姐,我换你上船吧。” 是沈微莲。 众人一听,都齐齐朝她望去。 “哎呀,沈小姐,你不必换上凤淮县主,听说凤淮县主祖籍淮安,从小长在大山里。 她从小就是亲近大山和河流小溪, 哪儿是我们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可以比的。” 这话说的—— 连凤丫一笑,道“这位小姐说的在理,我从小就很亲近大山和河流小溪了,游船玩水,已经是司空见惯。 众位自去游玩,不必管我。沈小姐,多谢你好意。” 那些个闺阁小姐一听这话,面色微微变……竟有些羡慕起那样的自在随意。 那说这话的闺秀,脸色更是瞬间难看了起来,原是嘲讽那凤淮县主出生卑微下作,比不得她们这些娇养精贵的千金们。 原本就是要给那凤淮县主难堪。 她出生不好,家世不好,何德何能如今在品级上,竟高过她们这些天生的精贵人。 反正是个山里来的泥腿子,见过什么世面,被一激说不定就会大吵大闹,到时候才真的有她丢脸的。 今日赏花宴一结束,凤淮县主是个泼妇,改不了卑贱出生带来的劣根性这件事就会被传到坊间去。 结果那凤淮县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难不成蠢得听不懂,那是在嘲讽你呐。 那说这话的楼小姐扭着手帕子,一口郁结之气堵在喉咙口。 楼小姐看着呵呵笑着的连凤丫……真是个傻子,蠢得连好话赖话都听不懂。 “今天天好热啊。”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我不想游船了,”那少女娇俏说道,朝连凤丫看去 “县主,我和你一起去亭子里吃茶吧?” 岸上,连凤丫也回望了那少女,少女有双干净俏皮的眼,正冲着自己含笑望过来。 那是善意。 连凤丫心念一动,勾唇道 “好呀,我们去吃茶。” 那少女越过众人,侍女想要搀扶她,她已经跳下了木船,便在众人眼中,站在连凤丫面前 “县主,我们走吧。” 那楼小姐脸上忽明忽暗,青一阵白一阵,把手帕子绞得皱巴巴。 亭子里 “刚才,多谢小姐了。” 连凤丫道。 她打量对面端坐的少女,少女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细碎的额发,因为风吹,散落一缕。 “县主谦虚,其实,”那少女道“我瞧县主游刃有余,不必蒹葭帮忙,刚才必也能够全身而退。” 阳光下,连凤丫眸光微动,掠向那女子。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夜宴 “你叫蒹葭?”连凤丫问。 少女嫣然一笑“陆蒹葭。” “镇北军陆将军是你的?” 陆蒹葭宛然,眸动间,灵气流转“我哥哥。”粉唇一笑“县主果然聪敏。” 两人却相视一笑。 连凤丫知陆蒹葭称她“聪敏”指的是什么,陆蒹葭也不直言道清楚。 “其实,比起这处明镜山庄,蒹葭更想见识县主的温泉山庄。” “不比这里景美。”连凤丫道。 “但定是世间无双。” 陆蒹葭风趣也机智,玲珑心下含善意。 连凤丫深深望了对面那少女含笑灵动的模样,她唇一勾 “贵客来,连凤丫扫榻相迎。” 陆蒹葭闻言,清透的眸一亮“好,蒹葭记住县主这句话了。” 此间小亭,风景甚好,阳光明媚,绿植抽芽,浅黄迎春,随风来淡淡香气,二人品茶闲聊,惬意舒适,竟是相处融洽。 两人十分合拍,就连连凤丫和陆蒹葭二人,也是自己一阵诧异。 “早知县主如此有趣博识,蒹葭当早早拿着拜帖前去拜访。” “陆小姐随时可以来,柳南巷子连家,大门永远为陆小姐敞开。” 木船靠岸,熙熙攘攘闺秀踱步而来。 人未到,声先传来。 连凤丫和陆蒹葭二人对视一笑,齐齐朝那处看去,莺莺燕燕,姹紫嫣红,比这园中的花还娇艳。 穿着最淡雅的是名动天下沈微莲,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一个,也还是月牙白衫的沈微莲。 陆蒹葭一蹙眉,“我不喜欢她。” 连凤丫浅笑“巧了,我也不喜欢。” “哈哈,”陆蒹葭回首一望“那感情好,我们也算是兴趣相投。” 这话说的。 身后,嫣然粉唇溢出一丝笑,扫面前二人,这两位也是十分有趣。 从没听过,兴趣相投还可以是这样的——因为同不喜欢一个人,这样就成了兴趣相投? 嫣然觉得有趣,蒹葭身后的大丫鬟画知笑的见眉不见眼。 反倒是两位主子,谁都不提为什么不喜欢那个人。 那边闺秀们上了岸,往这边走,亭子外,有人抱怨“难得宁安公主办了赏花宴,今日却还没有玩尽兴。” 可不就是没有玩尽兴,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常除了随着家里长辈们去佛寺上香,哪儿还有什么机会出来散散心。 谁家要是家中有宴请,那也是随着长辈们一起出席的,宴会上都得端着摆着端庄贤淑。 哪儿能又像今日这样放开了去闹腾。 不过是游个船,倒已经有好些个千金鬓发被香汗打湿。 沈微莲扫眼望向了亭子中,眉眼中一丝疑惑,不是说她缝月十五必发暗病? 瞧着那女子好端端的,正常得很,脸色也没有病态的苍白,虽不起眼,却也端正坐在亭子中,哪儿有一丝发病的迹象? 垂首望脚下草地,狐疑揣摩和猜测, 那送暗信来的人骗自己? 还是,那暗信根本就是这村姑让人送来的? 好让自己帮她走进这上层的名门圈中?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村姑身边可是有个武功不凡的谢九刀。 瞒天过海给她送个暗信,那想来也不是很难吧。 可这年头刚刚起,沈微莲便打翻了这个猜测。 不过一个村姑,如今凭借运气得了县主的名头,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她能有这样精细的算计? 不,不是她。 可如果不是连凤丫,那暗信里说得清清楚楚凤淮县主有暗疾,缝月十五必发病。 这如今连凤丫好端端的,那暗信上的消息,可不可靠? 正巧身边的闺秀们都抱怨,今天玩得不尽兴。 沈微莲侧首对宁安公主道 “今日难得这满京都的闺秀们聚首一堂,又有各家小姐们玩不尽兴。 不如九公主让庄园里的厨子准备菜肴,趁着这难得一聚的好机会,一起办了夜宴可好?” 沈微莲刚一提议,这提议就被许多家小姐们叫好, 宁安公主眼睛一亮“微莲姐姐的主意好。那就这么办了。” 她问众人意见,众人多是欣喜道好。 “去,通知大厨房,准备今晚的夜宴。” 连凤丫脸色变了变,“宁安公主,恕我……” 她话未说完,有人截断 “凤淮县主莫不是打算扫了大家伙的雅兴? 还是说,凤淮县主是准备扫了九公主的面子?” 好毒! 连凤丫心中微沉,面上却清风云淡“怎么会?宁安公主天人之姿,我早已经慕名许久。” “那就好。” 陆蒹葭悄然问她“县主有事?” “没什么。” 心思却沉沉。 …… 夜色渐起,月华初上 明镜山庄,灯火未歇。 席间一片热闹,有人提议玩游戏 “击鼓传花,花筹在谁手上停下来,谁就作诗一首。” 其他人都道好。 却有人看向连凤丫“凤淮县主也会作诗吗?” 是那位楼小姐。 连凤丫望向了对方,好奇自己到底是哪一点惹了这位楼小姐了,一个下午,就爱针对她了? 楼小姐啊,你换个人吧。 我真不愿意搭理你……段数太低啊。 “不会。”她笑,丝毫不以为耻,坦坦荡荡“我祖籍淮安,从小生在大山脚下,成日与山林水秀为伍。”她情真意切,又一丝疑惑,反问起那位捣乱的闺秀“这些,楼小姐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知道你还问? 话中意思,再明白不过。 连凤丫好整以暇目睹楼小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是吧,是吧,她早说过,段数太低,真不好意思折腾这小可怜儿。 也不知被谁当枪使换,没听过冒头的椽子先朽烂么。 可不就有人憋着笑,就怕真的笑出来太不给楼小姐面子了。 但陆蒹葭可是毫不给面子,“噗嗤”一声笑出声。 这一笑,楼小姐的脸色更精彩了,杏眼怒目瞪向了一脸无辜的连凤丫 “不过作诗,那总会做辞赋吧?” 连凤丫摇头“作诗作词的我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楼小姐叱问“凤淮县主总不会什么都不会吧?” “我会种田啊。” 连凤丫一本正经道。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滚 第四百八十二章 滚 “……” 众人呆住了,就那么呆滞地望着那好整以暇一脸不以为耻反倒引以为荣的凤淮县主……会种田…… 这个……这个……还真是不能反驳和嘲弄,人家凤淮县主还真就是靠着种田种粮,才被陛下破格册封为县主的。 “噗嗤——”陆蒹葭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楼小姐反驳无能,颤抖着纤纤玉指“你……你……” “好了。”沈微莲出来解围“楼小姐不必气恼,凤淮县主质朴素淡,她既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夜宴,自然不太懂得这些小游戏。” 又对连凤丫道“连小姐也不必挂怀。楼小姐并非有意。” 一番话说得情理之中。 但此间的闺秀们,并不都是楼小姐那样的出头椽子,也有心思深的,聪慧的,这话一听倒真是为了凤淮县主解围,可再琢磨一下,好像就有些奇怪了。 连凤丫也不反驳,只当做听不懂“沈小姐高见。” 心里门门清着,垂首扫着桌面上精致的菜肴,眼底一丝冷笑……看来,她得罪的不是楼小姐,是那位名动天下的仙女。 为了什么? 就为了淮安时那场斗酒大会上的一些纠葛? 连凤丫回想过往,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自己就得罪了这位沈小姐了。 耳畔,陆蒹葭“切~”的一声“我就说,我不喜欢她吧。”小声在连凤丫耳边咬耳朵“她就是不惹人爱。” 连凤丫轻轻一笑,并不表态。 那边击鼓传花的作诗宴已经开始了。 一时之间,席面上,越发热闹,却衬得连凤丫这边越发的冷清孤凉。 这热闹中,她好像被遗忘在角落,显得与这热闹高雅的一切格格不入。 朝外看了看月色,心中却是渐渐沉下来。 再过些时候,只怕…… 膝盖上的手,蓦地一握……但也无妨,还有些时间的,又扫这玩闹中的闺秀们,这些个名门小姐,此刻玩闹得再开怀,也不敢真的玩到很晚再归家。 无妨。 正说着,外间一行绿衫丫鬟,手里捧着酒水,鱼贯而入。 一股异香入鼻,不多时,连凤丫脸色一变,又撑了一会儿,额头上沁出冷汗……紧抿着苍白唇瓣,眼扫那正鱼贯退去的丫鬟们……是香! 体内毒,提前发作,连凤丫倏然起身。 “凤淮县主要去哪儿?” 连凤丫死死掐着掌肉,露出一抹笑,平静道“腹疼,去去就来。” …… 今夜月半,月圆如珠。 夜色中,连凤丫往无人处走。 身后一声轻微的脚步声,她往竹林里一闪。 不多时,竹林里来了两个人。 “去哪儿了?” 另一个说“找找,亲眼看她进来的,还能飞了不成。” 等这二人离去,粗竹后,连凤丫走了出来,眸子里阴沉闪烁。 她确定——这场赏花宴,就是针对她的鸿门宴! 是谁? 到底是谁? 对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月半会发病的隐疾。 那此刻自己若是告辞出府去,那山庄门前,必定天罗地网等着她。 对方有心算无心,她今夜想要正常离去,怕是没办法了。 这里,绝不能再逗留,她转身,不远处有流水声,身体越来越热,歪歪斜斜一路艰难走去,水声越来越近。 噗通—— 顾不上其他,连凤丫几乎是扑进那池水之中。 耳畔—— “那边有水声,快去看看。”是刚才跟踪她的小厮。 连凤丫死死咬住嘴唇,身体越来越热,理智快要离她远去,一咬牙,狠狠把自己整个人埋进水中。 忽一只手将她捞起。 连凤丫浑浑噩噩,只剩下一丝清明,挣扎起。 “别动,”耳畔,低沉的男音响起。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完了”只剩下一丝清明的连凤丫,再失去理智前,脑海里划过这两个字。 岸上有人靠近,池中男人单臂紧紧箍住怀中女子,将她禁锢在一方天地间,以背挡之。 靠近的人突然不动了,睁着眼望着池中那男人背影,惊慌道“殿……” “滚——”池水中,传来一声冰凉的呵斥。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已经是这么的在乎了吗 长臂健硕,紧搂住怀中女人,男人眯眼,眼中尽相思。 她身上如炭,冰泉也降不下的温度,太不正常,再摸脉搏,他蹙眉……为什么这女人总是要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是情香。 用来催旺欲念的,难怪她身上的热气,久久不散。 又抬首望头顶明月,却又恰逢月十五……这女人~! 忽站起,长臂重重地一拉,再起身时,广袖宽袍披在身上,怀中,是湿漉漉的女人。 “陆平。”黑夜中,他不看四方,只道“让谢九刀提头来见!” 怒,从中生来。 冷池外稍远,陆平惊,恰是这时,嫣然追来“可见我家小姐。”她在竹林小道上,不远处是陆平,月华很亮,看不清模样,只见是个魁梧的儿郎,佩刀加身,“奴婢嫣然,陪同我家小姐宽衣,一路走丢。这位公子,可见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是谁?”陆平只好顺势去问。 心中已然有数。 “当今册封的凤淮县主,正是奴婢主家。” 果然是她! 陆平不及说话,却有一道幽凉响起 “你是闻太傅府上的。” 不是问话,而是肯定。 嫣然一惊,循声朝暗处看去,这才隐约可见一个欣长背影,临姿茕茕独立,月华照下,满室清霜,落在那人影的肩头,融为了一体。 心里瞬间百转千回,却汗毛倒竖地警惕绷紧,“你是谁?” 她家的老爷平时嫌少见客,即便见客,也有管家作陪,用上她的时候,甚少,除非是亲近信任的人。 如竹心小公子的阿姐,凤淮县主。 又如……嫣然显然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又变,“奴婢拜见……” “起来吧。”那月色中的人又道“回去,若有人问起你家小姐,就说,身子抱恙,已经拜辞。” 嫣然不敢多问,“是,奴婢这就去。”终究还是绕不过心里的担忧,稍一咬牙“只是我家县主她……” “她很好,你自去宴厅说明缘由,就出庄子吧。回闻府,闻老太傅会对你再有安排。” 嫣然不敢再留,匆匆转身,窈窕身姿,消失在竹林尽头。 陆平转身,想说什么,那修长高挺的背影,已经抱着女人,快步离去。 他大步跟随而去, 那人抱着怀中女人进了寝房,“哐”的一声,大门逆风阖上,陆平摸摸险些遭殃的鼻子,面色忽一阵白的一阵红的,姹紫嫣红,变化多端。 屋内却传来一声 “你去庄园口,把大门处的门房子换掉。” 陆平微愣,随即—— “是,殿下。” 不必里头人再多赘言,陆平自然清楚,该换上什么人,这些人待人询问时,又要异口同声地说什么样的说辞。 长靴跨出,十几步,他停下,转身看向身后紧闭的木门……他就没有见过,殿下他为谁这么的思虑周全过。 殿下他,连后路都给那个村姑安排得毫无破绽。 当真,已经是这么的在乎了吗? 陆平抿着嘴,紧紧拧着眉心……她,连凤丫,怎么配? 。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果然是他的好凤儿 床榻上,女子浑身湿漉。 月华照下,落得一地清霜。 木床边。男人黑眸如墨,垂目落在床上的那个女子身上。 女子素淡的面庞上,绯红一片。 明明就是一张不起眼的脸,却意外的勾人。 妖精二爷眼中有火,咬牙暗道。 狭长的眼眸漆黑如玉。 唔一声细声。 二爷眸中沉醉如醇酒。 修长的指尖拉扯开自己的衣裳。广袖宽袍顺着修长的身子,缓缓的滑落到地上。 忽的,长臂一伸,刺啦——一声,床上的女子,就这么鲜活地呈现着。 他盘坐,拉起女子,体力内力顺着她的经络,徐徐传递了去,寒热双毒可压制,中了情香当然也可以解, 这世间,一物降一物。 但,二爷眸子一烁情香的毒,该怎么解,那便是他说了算了。 二爷丝毫不觉此举颇为无耻,睡她亦不是第一次,既有一次,就有二次,就有三次。 道家不是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演化,阴阳之始。 望着香汗淋漓的女子,薄唇一勾往后,会有无数多次的。 夜渐深。屋内暖帐春香。 二爷精壮的腰身,阔朗的背上,汗水涔涔。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动静渐渐小了。 屋外陆平一直守着。那动静即使他不是练武之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二爷向来守身,床第之间的事情更是寡素得很,望着天上明月当空,陆平不知在想什么? 唉,一声无声的叹息。 天下女子何其多,怎么就就选择了这么一个! 可是陆平是男人,他清楚,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是否有意,床上最能说的清楚。 屋里又起了动静,目前除了叹息之外难言的苦涩。 爷什么时候对一个女人如此过? 屋内 男人一身闷哼,餍足地抱着怀中的女人,垂眸望着女子满是疲倦的面容,薄唇便勾了起来能看到她如此模样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个世间众人只看到了这个女子平静的一面,唯有自己才能把这个女子逼得如此疯狂。 他此刻心情十分愉悦。 健硕的手臂,抱着女子的腰身,二爷心满意足的沉沉入睡。 天色渐亮,连凤丫睁开眼,神智未归,却已经觉得浑身酸涩。 鼻尖是陌生人的气息,她已经缓过神来,敏锐的察觉到腰腹上的那只手,有人! 陡然朝着身侧看去一张俊美的脸,呈现在眼前。 连凤丫张了张嘴,神志回归,昨晚发生的一切,她记忆里很模糊,但很清楚,昨天就是一个局,有人对他下了这个局。 而自己也中招了。 他从宴会厅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出来了,宴会厅中那一股异香,十分古怪,仔细再想一想,已然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那身旁的这个男人连凤丫脑中百转千回,思绪却在不停的转动,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她把人睡了? 这个这个 狠狠咬牙睡了就睡了吧,反正她连凤丫也不是什么好人,再看着身边男子的面庞,真正是俊美无涛毫无瑕疵这个好像是自己占了别人的便宜吧? 男人还没有醒,睡得十分深沉。 这个难道是昨天晚上太劳累了? 不是吧,就自己这个容貌倒不是她自己贬低现在这具身体的容貌,只是客观而言,确实不美,最多清秀小家而已。 连凤丫悄悄起身,下了床榻,拾起地上的衣裳,她飞快穿上衣裳,从怀中掏出一物,丢在了床上男人枕边。 转身离开了这个陌生的房间,至于这个男人是谁,她并不想知道。 门外陆平听到屋里的动静,那脚步声绝不是他们家二爷的脚步声,他眼神一动,飞快的从门边闪开。 柱子后他看着那个女人走了? 就这么走了??? 陆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的奇怪,试问这天下间,哪个女人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床边睡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然后还能十分平静的,就这么静悄悄的离开。 要么这个女人十分放荡,那么她就不正常了。 正任谁被一个陌生男子睡了之后,不说大哭大闹,但也至少不能这么平静吧。 这怎么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还有二爷也奇怪,二爷最是警觉,又怎么会察觉不到睡榻边的动静了? 任凭陆平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日上三竿时,屋内传来一阵巨响。 陆平一惊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屋里男人已经起床,一天发现他家二爷脸上阴云密布,手里正紧紧捏着的什么殿下?陆平不解。 疑惑的喊了一声 那个是?他朝他家二爷的手上看了去。 萧瑾死死捏着手中的荷包,一张脸比黑锅还要黑。 砰——的一声,萧瑾的手砸在了桌上,连同手掌中的东西一起砸在了桌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陆平心惊胆战,朝着桌子看去。 桌子那处,被砸出一个深坑,甚至深坑裂纹密布。 但陆平发现深坑中有个东西,他悄悄靠近看了看,却发现坏的只有桌子,那东西还完好无损。 但却听到一道声音阴沉阴沉找个木盒来。 啊? 找木盒干什么? 陆平一脸懵圈。 叫你找就找,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男人的脸阴沉的能够滴出水来,忘了那个被扣在桌子上的荷包,胸口剧烈的起伏。 好样的他咬牙切齿! 真是他萧凤年的好凤儿呢 萧瑾眼中怒火中重烧,眸子里却映出了危险。 等到陆平拿来了一个小木闸子,去看他家殿下把那东西从从破碎的桌面里取出来,放在了小木闸中。 陆平实在忍不住好奇殿下,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桌子旁男人缓缓抬起眼,淡淡一声 瞟(同音啊不可说不可说)资。 啊? 陆平呆滞殿下您说什么?属下刚才没有听清楚。 萧瑾冷眼望去,没听清楚?他问,声音却淡。 淡得一丝柔,却危险丛生,只可惜,陆平一时没察觉这个属下最近耳朵是有些毛病。 嗯。 男人淡淡颔首没听清楚,孤再说一遍。 那是凤淮县主给孤昨晚辛苦一夜的打赏,二两碎银。 话落,男人抱着盒子,大步离去。 陆平被寒风尾扫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打打打赏??? 那不就是瞟资? 给殿下的??? 那那那个村姑用了二两碎银,睡了当今的太子殿下???拍拍屁股走了? 反了吧,应该是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不解释吗 世上谁人真洒脱。半道上的素衣女子向后看去,连凤丫眼中淡淡的流光一闪,紧蹙的眉心,看不出神色,只是眸光里,那远处的山庄依旧岿然而立, 浑身的酸涩提醒了她,在那个山庄里昨夜里发生的一切,每走一步,脚下发软,仿若踩在棉花上,于女子清白和贞洁,她没有那么矫情,但也没有那么的毫不在乎。 纵有一肚子怒火,却与那今晨枕边男子无法清算倒也算他是救了自己, 正也因为如此,那怒火藏与胸腔之内,愤愤难平,却无处可发泄。 于贞操,她或可一笑置之,只当,只当了,万事皆休。 于某位天仙的算计,她便绝不会如此罢休! 她转身,神色已经如常,只是眼底的冷芒一闪即逝有一些账,总归要清算。 有一些人,总得要收拾。 她,连凤丫不是什么心地宽广的大善人,被人算计了还能够一笑置之。 世上谁人真洒脱?她,不是。 柳南巷子口,谢九刀魁梧而立,连凤丫没说话,眸色淡如水,透得比天色更远,就那么望着谢九刀。 不解释?许久,女子淡淡启唇。 高大的个头儿蓦地一僵,随即埋首 夜色浓时,我去打听过,那处山庄那里,守门的侍卫说,县主已经离开了。 连凤丫眯起了眼,她昨夜有没有离开过那山庄,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 嫣然呢? 嫣然昨天既是她的丫鬟,自然,嫣然的行踪就是关键。 久久不见当家的回来,山庄那里又说当家的已经回府了, 所以,我又去了太傅府,太傅府上大丫鬟嫣然出来说的,当家的劳累,已经在太傅府上入睡。 连凤丫听着,唇角微掀这话你信? 眸光一变,却道昨夜是月十五。 这话天下人都可以信,惟独谢九刀不该信! 她一双眼,清澈如泉,却也冷得如泉,就这么盯着对面比她不知高出几许的魁梧男子, 谢九刀默然不信。 连凤丫没说话,只是眼中的冷意退散了一些。 至少,这家伙实话实说了。 所以我在这柳南巷子口,守了一夜。他猛地一抬头,虎目坚韧,却一字一字道 我也只能够在这个柳南巷子口,等一夜,守当家的回来。其余,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这话却是另有含义。 连凤丫听着是一个意思,谢九刀却又是另一个意思。 陆平那里,昨天就传来话来,这女人在那位那里,能出什么事?他谢九刀除了一夜守在家门口,其余又能够做什么事? 他却是紧张的,大掌下,沁出冷汗。 虎目落在对面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闻言却垂首似沉思。 谎话经不过推敲,何况这女人的心思无比通透。 刚才那番话,已经是谢九刀在这巷子口守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想出来的说辞了。 索性,他也真的去了太傅府,也真的见到了大丫鬟嫣然。 只是那嫣然见到他时,神色也刹那的怪异。 想来,她也是受了人指示了。 对面女子抬起了头,发微乱,风一吹,散落的发丝,徐徐而动。 清风拂面,春寒未退。 那女子微乱着发,不再一言,举步向着巷子里走,谢九刀没动,始终伫立在原地,虎目中,却一点点的暗淡了下去。 时间也许过得很快,也许只是片刻短,他却觉得漫长如那水牢中的岁月。 天色明朗,阳光明媚,他却觉得黑夜袭来,遮天蔽日。 愣着干什么?还有人要守着他回来? 一道声音,淡淡。 谢九刀一愣,猛地转头望去,那女子侧身立在门口,依旧有些凌乱的发, 乌云被扫开,晴空万里,连春风里的冷也退去了凌厉,魁梧的大个儿摸着脑门儿,没!就只守当家的! 高大个儿步伐匆匆,大步跑过去我以为你恼我? 恼你做什么?女子道,却垂眸扫向自己的一截胳膊,衣衫遮住了那寸寸红的唇印只是,能把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帖,打发了嫣然,又打发了谢九刀, 一切,却也不是为了害她。 这背后有一只手,看不见,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所有人怀疑之前,将事情摆平,又平衡了各方。 连凤丫不认为,这个人会是安宁公主,亦或者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沈小姐。 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 这只手,到底如何翻手云覆手雨,顷刻间解决一切? 而最终的是,那人,为什么要帮她? 关门时 眼角余光却扫到巷子口对面商铺前的两道偷偷摸摸,形迹可疑的人影。 她眸一寒跟上去看看。 谢九刀虎目一眯,应了一声。 身形便消失在了院子口。 过一盏茶时间,谢九刀回来人往之词胡同去的。 连凤丫点点头沈家的那个之词胡同? 问的却不是之词胡同的沈家,两个意思似乎差不多,却也已经肯定了昨天的鸿门宴,与沈家有关系。 那么,算计她的,十之就是那位名动天下沈微莲了。 她没把昨夜发生的插曲告诉谢九刀,一来觉得没必要,二来事情已过,那今早枕边的男人,今后也不会再见面。 但昨夜沈微莲强要留她到夜宴九刀,最近留意这京都城里,那位神医倾歌公子有没有踪迹。 巫倾歌既为天下神医,如果来京都城了,必然会惹人注目。 藏幽谷的巫倾歌? 就是他。知道她身上中了寒热双毒的人,除了自己,就是谢九刀,巫倾歌,还有一个就是五年之约,至今未曾谋面的那个男子。 那未曾谋面的男子是谁,至今不知, 那巫倾歌这里,却更有可能性。 连凤丫记得,当年淮安斗酒大会之时,巫倾歌和沈微莲同在高台之上,偶然之间,看到巫倾歌看沈微莲的眼神那眼神,绝不是寻常之间的眼神。 当年自己不曾细想,如今脑海里却是一闪而过那样的画面,那个眼神。 但她依然不能确定,沈微莲到底知不知道她身有暗疾这件事。 一切,不过是猜测而已。但也提醒她,沈微莲此人,需谨慎以对。 院门忽地被敲响。 褚先生去开了门姑娘找谁? 。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慧极必伤 奴婢嫣然。 院子中,连凤丫听此名,忽转身,果真,那门口站着的就是嫣然。 褚先生还在询问嫣然姑娘来此,寻谁? 褚先生,嫣然姑娘是闻老太傅府上的大丫鬟。连凤丫道。 嫣然眸光朝她看了来,盈盈一笑,一礼嫣然见过县主。 嫣然姑娘这是?连凤丫举步走到了嫣然身前,眼底亦有疑色,却等嫣然下文。 一张身契却递了过来,县主,从今儿个起,嫣然可就是县主的人。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连凤丫扫一眼那身契,却不动声色。 嫣然见此,倒也聪敏 太傅言,闻府不缺一个丫鬟。 县主这里,却是该有个丫鬟了。 连凤丫闻言,明悟,眼底一丝笑意这老太傅,倒是考虑最周全。 嫣然姑娘本是太傅府上大丫鬟,本也金贵的人儿, 来我这小院,怕是委屈了。连凤丫道,却一双眸子落在对面嫣然的身上,只怕太傅是好意,小丫头却未必愿意啊。 同是丫鬟不假,但有道是,宰相门前的管家也比得上七品芝麻官。 本是太傅府上大丫鬟,如今却要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院里照顾她,都是丫鬟不假,区别可是大了去了。 这话便算是瞧一瞧嫣然心中是真愿意来此屈就,还是只是不得不听从闻老太傅的吩咐。 嫣然一个奴婢,哪儿来的金贵人儿,能服侍县主,是嫣然福分。 那门口的姑娘,不阿谀不谄媚,话却说得真挚。 连凤丫看了又看,昨天的赏花宴提醒了她,自己是该有个贴身服侍的女眷了。 往后这样的场景会更多,谢九刀一个男丁,实在许多时候不便随身跟着。 但她也不想就为难了别人。 好。嫣然姑娘,往后,便就请把这里当做家。 连凤丫说道,转身已经进了屋。 嫣然缓步跟随而来。 她实则也有许多疑问,这疑问是从昨天山庄里见到的那个不得了的大人物起,就埋藏在心中的。 待她按照那位所说,与厅中安宁公主解释了,凤淮县主腹痛难忍,急于求医,实在抱歉,有失礼数不告而别。 又按照那位所说,回去闻府后。 家中老太傅还没有入睡,却是自己刚回家,就叫人把她叫了去。 问她今日所闻所见。 嫣然一一道来,却有疑问,问太傅老爷,奴婢今夜在山庄里所见的那位,为何要帮凤淮县主。 太傅却道莫多问。你自明日起,便去给凤淮县主当贴身的丫鬟去吧。 起初嫣然吓一跳,太傅却遣管家连夜拿来了身契,只等老太傅亲手将她的身契递到她手上时,语重心长自去凤淮县主身边做事,凡事定要兢兢业业。 莫要觉得委屈了自己,你虽从小长在太傅府,虽是府上大丫鬟,老夫却也是将你当做半个闺女教养大,比之寻常四品下的人家家中的千金,你自不差到哪里去。 可莫要因此就觉得,照顾凤淮县主,就觉委屈。 老夫亦是告竭你,跟随凤淮县主,比呆在这太傅府上,将来你的前程未必差。 可有一点要记得,自踏入她家的门槛,你便就是她家的人。 嫣然,如若你不愿意去,老夫派其他人去就是。你自己选择吧。 嫣然看了老太傅手上的身契好一会儿,最终伸手接过那身契嫣然定当全心全力,服侍县主左右。 如是,今日早,嫣然才携着身契来这柳南巷子。 这是昨夜之事,此间不缀多言。 但嫣然随身前女子进后院,心中疑问却始终没有解开。 那昨夜山庄里见到的,她确信自己当没有看错,可那位贵极了的爷,怎么会管凤淮县主的闲事。 这疑问,却在她见到后院里那两个孩子时,化作了更深的疑惑。 阿娘,你可回来了,昨夜个,阿娘往哪儿去了?小丫头模样甚好,全与凤淮县主的素淡不同,五官虽没有长开,容貌却是一等一的好,又是温泉山庄吗,阿娘,那山庄里有甚好?可有珠珠好? 小丫头活泼又开朗,旁侧还有一个小男孩儿,却与小丫头全然不同的内敛沉稳。 嫣然脑海里闪过这个词,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四五来岁的小男孩儿,哪儿来的沉稳和内敛。 可也不知怎么的,看着那小男孩儿,脑海里就是蹦出来这个词儿来。 连凤丫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小丫头我珠珠最最最好。只字不提昨夜的事情。 她又把一旁小小年纪就一把老沉的小男儿拢向了自己我玉儿和珠儿都是顶顶好的好孩子。不称职的是她这个为母的。 阿爷和阿奶呐?她又问。 珠珠搂着她在她怀中撒娇阿奶能下床走动了,阿爷扶着阿奶走两步,阿爷可比阿奶还要累。小丫头又一脸疑惑问她 阿娘,为啥病着的是阿奶,阿爷只不过扶一扶,怎么就比阿奶还要累? 连凤丫听着童言童语,险些被逗笑,这个啊?许是你阿奶故意叫你阿爷累一累。 真的?小丫头将信将疑。 真的。连凤丫点头,说得一脸真诚不作假,却差点憋笑了,当然是假的! 人若能动能走,自然旁边一个扶着的人,轻松许多。 但有一句话,叫做死沉死沉。 她娘摔折了腿脚,下床动一动,走两步,那全身的重量不也大半压在了她那老爹的身上? 脑海里不禁浮现万氏和连大山两口子折腾着走两步的画面来,除了觉得这画面有趣得好笑,却也觉得一丝羡慕。 所谓夫妻夫妻,大抵都是如此吧? 相互的扶持,这一生不离不弃。 都来见一见你们嫣然姨,往后啊,然姨就和咱住一块儿了。 连凤丫说着,嫣然上前,施一礼,规规矩矩奴婢见过小少爷小小姐。 珠珠张着好奇的眼睛,甜甜喊然姨好。 玉儿却用一双眼,落在嫣然身上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清淡地喊了一声然姨。 分明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性格迥然不同。 一个活泼一个沉稳。 一个开朗一个内敛。 论模样,兄妹两长相极为相似。 但却有不同。 珠珠五官更为柔和,玉儿却雕琢得有些棱角。 嫣然笑着应声。 娘,我带猪猪回房。玉儿牵起小姑娘的手,转身走两步,却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他身后的连凤丫 娘,昨夜里你真的去的是温泉山庄吗? 话落,却在连凤丫惊愕的目光下,牵着他阿妹的手往后院走。 连凤丫望着那金童玉女一般的兄妹二人,小小的两个身子,顺着路,踩着青石,在两旁迎春的掩映下,消失在视线尽头。 心中却已经汹涌起伏慧极必伤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惟愿她的孩子,平安喜乐一生,不必如她这般,活在算计和筹谋之中。 要问连凤丫最想要的是什么,大约是把两个小家伙快乐地抚养成人,不必过于聪慧,不必比他人家的孩子优秀。 寻寻常常才是最好。 可她苦笑一声,似乎,老天爷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本以为,两个小家伙只是寻常聪慧。 怎知玉儿那孩子,人小却过慧但,自古以来,慧极必伤啊。 这也才五岁大而已啊。 嫣然心中也起了波涛骇浪,那孩子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嫣然觉得荒谬,她竟被一个小孩子的目光威慑住了。 贵气她脑海里冒出这两个字来。 县主,坊间都传,县主只有一女。这 那分明是一对龙凤胎! 玉儿出生时,胎中带病,险些夭折, 我一家都以为,这孩子怕是活不成了。 民间有说,孩子贱名好养活,还有的说,对外不提这孩子的存在,好瞒骗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孩子就能够活。 这话半真半假,最根本的原因是她自己最清楚,她这一双儿女的孩子生父,只怕不是寻常人。 那年凤淮山中的一夜,她虽然没有见到那个男人的容貌,但记忆中,那男人身上凌冽的气势那绝不是寻常人会有的! 若是有朝一日,那人知道她还有个儿子,那家人会不会要来她的儿子,认祖归宗,这便不可知。 茫茫人海不假,世间之大不假,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发生。 而她,便要在最开始,将这一切可能性,掐断在摇篮中。 这些年来,她步步坎坷,踩荆棘一路向上,除了不愿意被人欺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从没有与人说道,那便是—— 孩子终会长大,她要趁着这些年里,快速地强大起来,强大到将来即便有人要来和要她的孩子,她也能够与之对衡。 她连凤丫的孩子,不是谁想要就可以要到的! 五年布局,精打细算,游走在危险和机遇之间,为的就是强大起来。 强大,不是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她不想要做什么,就没人能够强迫逼迫她做什么! 连凤丫沉眉敛母凝思,眼中涛浪涌动快了,快了还差一些只差一些了。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贺礼 与此同时 之词胡同 沈家 莲花池畔,沈微莲如玉的面庞上,爬上了阴沉。 那女子,昨夜根本没有回家。 到底,去了哪里。 而那张给她传递暗信的人,又到底是谁。 这些,她都依旧不能够确定。 但好在,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那女子,身上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病症。 暗疾?池畔边,女子红唇轻勾,一丝讽刺能叫人知道的病症,何须藏着掖着? 也只有不能见光的病症,才需要瞒着世人。 凤淮县主?红唇中,溢出一声轻嗤,若叫世人面前,揭开鼎鼎大名的凤淮县主身有暗疾,那才是从山巅摔下,永世难翻身。 任你爬得再高,又有何用? 终归不过跳梁小丑之流。 小桃正往这处来。 走,去给祖母请安去。 沈微莲挽起耳畔落发,柔柔道。 她往沈老夫人院子里去,迎面恰好撞见蓝嬷嬷,嬷嬷为何如此匆匆?是有什么事? 蓝嬷嬷笑了笑是大小姐啊,正说着,身后有道声音喊来 娘,你慢点,东西我可都准备妥当了 话未说完,便看到蓝嬷嬷身边的沈微莲小的见过大小姐。 沈微莲朝那人看去,瞳子一瞬收缩,再起首时,已经恢复如常,温婉如初这是嬷嬷家的二小子。 蓝嬷嬷闻言,立即老脸上露出了更深切的笑意劳挂大小姐还记得我家这不成器的东西。却转身对自己的儿子道 这里是内院,可没见着大小姐在这里? 你还愣着做什么?该去做什么就赶紧去吧。 诶,诶,这就去。 沈微莲转身,望了一眼那男丁离开的背影,转身如常祖母可在屋内? 在,大小姐是来给老夫人请安?蓝嬷嬷说着,领着沈微莲往院子里去大小姐等一等,我去通传一声。 那好,劳烦嬷嬷了。 哪里来的这话,大小姐孝心可嘉,老夫人正也成天念叨着大小姐。蓝嬷嬷说着,便转身推门进了屋。 老夫人正用着一碗燕窝,早早就已经听到院子里的响动,抬起头来 是微莲丫头来了? 可不是,大小姐的孝心,这满国公府里的人都知晓的。蓝嬷嬷说着好话,只把老太太逗得高兴不已,放下了手中的汤匙 让她进来吧。 诶,老奴这就去请大小姐进屋来。 沈微莲进了屋,祖孙二人,相谈甚欢,一派家和万事兴。 又说蓝嬷嬷家的二儿子,被老国公沈群赏识,赐了沈家的姓氏,叫做沈旺家。 沈旺家带着两个打杂的,都是他自己店铺里头的伙计,往柳南巷子去。 是这里?他转身问身后伙计。 东家的,就是这里,凤淮县主家,没错儿。 沈旺家看了眼那不大的木门,蹙了蹙眉,这小门小户? 叫门。 伙计闻声,抬手去敲门。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褚先生开了门,你是? 这些时日来家中到访的,也不算少,所以褚先生看了一眼对方身后伙计手里提着的东西,心中约莫有数的, 只是这人是个生面孔。 他给连家打理,记忆里,的确是找不到这人的面孔。 来寻凤淮县主,闻听连娘子如今已是县主之名,特来拜访。 沈旺家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老头儿,老头儿看着身上有一股书生气,仪态也不是寻常市井模样,这才正眼道 劳烦老人家给通传一声。 既来此,那就是客人,还请进屋喝一盏清茶。 沈旺家也不推脱,领着身后两个小厮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却是愣住。 院子不大,但院子里的人,却十分有趣。 前院那里,有个壮硕的汉子在劈柴。 吭吭吭——的一声声,韵律都成了节奏,石阶上,坐了个猥琐的小老头儿,翘着脚靠着柱子上,仰头灌酒喝,还有一个魁梧的汉子,在庭院里练刀这这这都是什么人家啊! 沈旺家脸色变了变,这一家子就没一个正常的吗? 都没个规矩的? 心里却还记着自家老娘交代的话,不要与对方起冲突,只把贺礼送到了,再提点一声,这贺礼是出自之词胡同沈家的,那就够了。 这样想着,才压下了心中的鄙夷,凤淮县主可在? 声刚落地,就听一声,女音清幽 找我? 沈旺家朝着声音来处看去那就是凤淮县主? 仔细看又看,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呀。 闻听连娘子被册封为凤淮县主,特来送贺礼。 说着,就叫两个伙计,把贺礼呈了上去。 不知您是?连凤丫扫了一眼两个伙计手上的贺礼,却没有接,只望着对面那人问。 我就是个做生意的,帮人来送贺礼的。 连凤丫眸子微动,这就有趣了,帮人来送贺礼的,不知是帮谁家来送贺礼? 之词胡同,沈家。 沈旺家说出沈家是,颇为一身自傲,下意识地把胸膛挺了挺可要知道,之词胡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可是京都城中权贵聚集的地方。 何况沈家,还是国公府。 这样想来,这有名无实的凤淮县主,倒是占了沈家的光,一听这沈家,不得喜极而泣? 便连带着,他这个被遣来送贺礼的,也自觉高人一等他们可是之词胡同,沈家。 背手而立,久久却没有得到自己预料中的反应,沈旺家这才又重新打量起那女子来,眼中露出不解,难不成是自己没有说清楚? 我是帮之词胡同的沈家,前来给凤淮县主送贺礼。他还特意强调 之词胡同的沈家,就是那个国公府的沈家! 他却没看见,除了连凤丫之外。 这院子里其他人, 褚先生默然而立,不为所动。 劈柴的那个,手下的斧头顿了下, 练刀的那个,大掌把刀握得更紧。 还有石阶上坐着喝酒的猥琐老头儿,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老眼中却俨然看戏得热闹。 就连连凤丫身后的丫鬟,也似乎轻嘲的勾了勾嘴角一个沈家,拿来吓唬吓唬寻常人还行,但在太傅府跟前,国公府真就算不得什么了。 嫣然不知内里缘由,但这前来送贺礼的人,却太把姿态摆得高了。 无论凤淮县主这个县主,是不是有名无实,但名分是在这里的,品阶就在这里了。 沈家人来,还能拿着架子,这还说得过去。 但你一个给沈家跑腿办事的,却把架子拿捏得这么大不是蠢就是自大。 连凤丫清风不动,看似温吞,朝那劈柴的,还有那练刀的招了招手 把他们‘请’出去。 话落,不待沈旺家反应过来,两道魁梧身影,霍然上前,道得罪了,我们县主说,‘请’三位出去。 你你们沈旺家气得涨红脸,却被谢九刀拎小鸡崽儿一样拎着领子,唰啦——一下丢出了院子。 他随行两个伙计被江去一手一只也给甩出了门外,恰恰好,撞在了被丢在地上的沈旺家身上,疼得这厮哎呦呦的直叫唤。 压倒老爷了,快快滚,沈旺家站起来就气得指着院子里的人 乡野小民,无礼,太无礼了! 你可知,你扫了的是谁的面子? 之词胡同,沈家! 国公府的沈家 哐啷——一声,那比之沈家的大门,小了不知多少的院门,直接当着沈旺家的面,毫不客气地关上。 沈旺家听着内后的落栓声,一张脸变得猪肝色,他做生意,也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待遇,何况是,今天个,他代表的可是沈家! 哼~!他眼神阴骘,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得罪国公府,看你今后如何在这京都城中立足! 一个小小的凤淮县主,有名无实闹着好听的而已! 可真当自己是出生极贵的了? 我呸~! 。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沈家 小说网,最快更新农门丑妇最新章节! 这边,沈旺家眼见把事儿办砸了,又想着开脱的法子,就去他老娘那边去说道,蓝嬷嬷听儿子说,那边柳南巷子竟然如此不通情理,不受沈家的好意就算了,还如此无礼把人给丢出门来。 便是心知那柳南巷子里住的人的身份,此刻也有些不愉。 她跟在老夫人身边,是从老夫人的娘家陪嫁一起的,虽说是奴婢的身份,但放眼沈家,就是正经的主子,也得卖她情面。 没得还被人如此作践。 蓝嬷嬷转身就去找老夫人,她倒不是明着告状,只是把今日里柳南巷子的事儿说了说,这话却经过她的嘴后,又有了别的味道。 到底是自己跟前的老人了,老夫人听着跟前的人说的话,又打量了蓝嬷嬷,“这件事情,到底是让你家二小子受了委屈。你莫往心中去。” 话是这样说的,但哪儿有主人家给当奴才的赔礼的,蓝嬷嬷显然是心知肚明,眼观鼻鼻观心地“是我家二小子办事不利,老奴愧对老夫人的嘱托 柳南巷子那里的老爷太太,小姐少爷的,他们都是什么身份,那可是老夫人和老太爷的心头好, 倒是我家二小子无状,不知轻重。 却没把事情办好。唉,老奴替我家二小子给老夫人老太爷赔罪。” 老夫人听着这话,心里那丝猜忌才淡了去,心中微微平和 “此事与你家二小子没有多大关系。 是凤丫那孩子太倔强,唉,这性子如此的刚硬,这往后可如何立于在这富贵满园的金陵城中? 只怕要得罪光了这满金陵的权贵官宦。” 这样说着,心里却叹息道……到底是没长在自己跟前,山野小户里怎么会有治家之严,为人处世的教条。 “都是沈家的小姐,到底还是大小姐至情至理,处事有方。”蓝嬷嬷一旁叹息一声。 这随口一句,却戳中了老太太的心中痛 “都是那该死的连家,那对心思狡诈的老货,我真恨不得掐死他们算了!看看,我沈家好好的孩子,教养成这副模样!” 又想到被换了的那个假儿子,“我就说什么的来着,看看那沈梁,不是那对狡诈的老夫妻,歹竹出好笋, 是这笋,长在我沈家沃土之上!”言下之意便是,沈梁那个冒牌货,有如今这般,是因为他在沈家,沈家教养了他,要是还换做那山野农户人家,不知此刻在做什么下等的活。 “是是,老夫人说的是。” 夜里时,老夫人给沈老爷子讲这件事,沈群摇头叹息“礼不收就不收吧,只往后我们沈家能帮衬的那就帮衬着。” 老太太听了这话没做声,心中却听明白了,老爷子这是真的放弃了将那一家子认祖归宗的想法。 心里虽有不舍,但比起整个沈家的兴旺和前程……老太太不言不语,便是默认了。 “这一次的春闱,老爷子看,我家三郎可能够有望取士?” 沈老爷子给自己满上一杯茶,坐于桌前凝思起来,半晌摸着胡须“三鼎甲是不能够了,等会试结果出来,若能殿试,再不济也能拼个同进士, 吾与魏国公再在其中经营一番,外放出去做个知县,应是没有问题的。” 老太太听着一喜一惊的,听得自家三郎要放出去,那就不由得担心起来 “那可怎成?外放可是个苦差事。三郎从小锦衣玉食,怎么受得了这般磋磨?” “胡说!”沈群怒斥“怎么是磋磨?以我与他外家魏国公的人脉,苏州扬州这等富庶鱼米之乡虽然不成,但找一舒适富裕些的空缺,还是可行的。 再者,外放三年,到时候再在京中给三郎奔走运作,三郎未必不能回京做个京官。 芸娘啊,你可知,现如今的情势,这有的外放的知县,可比在京都城中做个无实权的京官,不知要好多少。 若是经营得当,那好一些的县镇的知县,可是肥缺。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你这妇人倒还心疼起来了。 男儿家,自当要经风历雨,磨砺一番,才可成就大事。功名利禄岂是这般轻松可得?” 老太太听着忙道是,心中却还是心疼不已。 忽又想起之前听说的一件事 “柳南巷子那里的那个,好像这回也是参加了春闱?” 她说着,似自言自语,又似询问沈老爷子 “也不知那一个又有什么说项。” 沈老爷子听了,举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便淡淡的了。 那个的资质好不好,他是不知道,可那个天生的身有缺陷……要不是世人敬畏老太傅,当今又好似默认的态度,恐怕是连参加科举都不能够的。 可世人再敬畏老太傅,老太傅再德高望重,当今的天家看在老太傅的面上,得过且过地放任一个哑巴儿参加科举,却必定是不能够放任一个身有缺陷的入朝为官的。 说得再清楚一些,那就是,科举可看在太傅面上,给一名额,入朝为官嘛,就不可能得过且过了……可给名,却不可轻易放权。 想来陛下他老人家也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的。 更何况,那个孩子,听闻读书也才四五载,都道,十年寒窗苦读,才敢与试,一个小儿,若是一回便轻易取士,那当是世间何等奇才? 又要何等天赋绝伦? 若真如此,那便是世间惊艳绝伦了得的美玉! 可若真是如此,那也无用,到底是身有残缺。 沈老爷子游思之间,便把利弊分析得透彻。 又把得失分析得当。 虽那个孩子,承袭他沈家血脉,却长在俗世山野人家,又无后天熏陶……沈老爷子神色淡淡地押一口茶水,便不再多言。 老太太看着,心中明了了。 却也没有多少失望。 只是道“那孩子也没有那般差,必定是个好孩子,否则,又如何入得了闻老太傅的眼?” 话说着,心中却有一阵惋惜 “都是沈家的三辈,老太傅要是能够收受三郎为徒,官途之上,三郎必定是要比那孩子走得远的。” 沈老爷子叹息了一声,“可惜啊……这名额占着却……”浪费啊……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金榜探花 第四百八十九章 金榜探花 这金陵城,入了春,春雨连着下了两日。 今早刚停歇下来。 会试过后,殿试也已经结束。 金陵城也陷入了这一年中第一个喜庆欢腾的日子。 考学的学子们翘首以盼,今日可是发榜的日子。 天刚开亮,街道上已经人声渐起,不光是各地来科考的学子们,心潮浮动,各自忐忑不安又抱怀期望,穿戴整齐一新,十年寒窗,为了可不就是这一朝发榜时? 人生得意事有三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除却这各地学子之外,还有这京都城中,各家长辈。 平日里睡到三更天的各家老祖宗,今日也都难得地起了早。 吩咐了下人准备好银锞子金瓜子,为的就是要是送喜的官差来了家报喜讯,赏下来的赏钱图个喜庆。 之词胡同里 许多家的深宅大门,平日里正大门是不开的,今日都早早把门敞开了,门口更是洒扫的一尘不染,比院子里还要锃亮锃亮。 更有讲究的,守门的穿戴一新,比过年时还要庄重。 各家有参加这一次科考的子弟,那必定家中当家做主的早早让大管家守在门口了。 “来了来了。” 胡同口,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一条胡同里的人家,各家管事的都凑了出来,就看那穿戴宫装的敲锣打鼓来,手里捧着的黄灿灿的名单。 “是往哪儿去?” 有人在问,就看那一队人骑马走巷,往南边的院子去。 “是佟家?也该,佟家大子向来善学。” 只听佟家那边,一阵喜气融融,敲锣打鼓,更把门前挂了红灯笼。 随着去送喜信的人家,又多了两家,沈家大管事的,这边心里暗暗焦急起来。 这三少爷可能中第? 老爷子可是关心得很。 可这种事,他焦急也没有用,眼角余光扫到门后不远处,穿戴一新的三少爷,沈三少爷年约十八,少年郎为科考事担心重重,这也不奇怪。 管家的心却提到嗓子眼儿,眼见那送喜的官差往沈家这边来,却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眼睁睁一路望着那一队人马,就怕对方只从家门前路过不停留。 那边沈三少爷捏着拳头,天不热,额头上却浮出一层汗。 “哪位是沈洛川沈公子?” “我……小生就是沈洛川。”沈三公子急步走上前去。 那穿宫装的看他一眼,笑眯眯道“恭喜沈三公子。” 管家的一听,心中大石陡然落下,那边又和沈三公子说了什么,管家的连忙把准备好的银瓜子银锞子递了过去。 来办差事的差爷也不推却,这种事情,拿得赏钱是最干净的,不怕被人说收受贿赂。 接了赏钱,又说一堆好话“沈家儿郎辈出,沈三少爷英才栋梁,今得三甲传胪,将来前途可望。” 这边送喜人刚走,管家忙让人去通传“老太爷,三少爷他,他中第了,三甲传胪!” 沈老爷子心中一喜,又有些遗憾……三甲传胪,三甲第一。 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三鼎甲……这个,他是没有指望过。 “三甲第一,进甲榜,也是极为不错。”可要是能够进二甲第一,那就是进士出身,到底,同进士还是比进士少一些底气。 但也是十分不错了。 “也不知,今年的三鼎甲,天家又定了谁?” …… 柳南巷子 万氏自去年冬摔了一跤之后,始终卧床不起,也就是最近起,才稍有了起色。 连大山这个憨实的汉子,却已经比许多人都要强很多, 说来也不知是福是祸,自万氏摔了那一跤后,连大山整日病床前伺候着,也没听他抱怨过什么,两人明明已经是半老夫妻了,感情却好似又回到了新婚嫁娶时。 二月二十这一日 一大早,清晨阳光明媚,万氏拄着连大山亲自做的拐杖,推开房门,第一缕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万氏露出欢愉的表情。 便是这时,门外有人来敲门。 今日也是巧,平时前院必定都有人守着,怎么也轮不到万氏这个腿脚不太方便的去开门, 偏偏,今日就是她了。 “吱嘎——”的一声,木门仿佛历经久远岁月,也许是前日连着下了两场春雨的缘故,轴便有些腐朽,那声音,在清晨雨露之后,就显得有些幽静中的刺耳,倒也不难听,只是很显耳。 万氏一手扶着拐杖,一边还嘴里嘀咕明日定要叫凤丫她爹把这木门修一修,这成什么模样。 门开,外头人是个生面孔,却一脸的喜庆,道 “可是凤淮县主家?” 万氏一时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前些时候她闺女儿可不就是被皇帝老爷册封了个凤淮县主? “对对对。是我家。” “您是?”那门外穿着宫服的人,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啊,我是县主她亲老娘。”万氏想也没想,就冒出这一句话。 这用词的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鲁,可把门外的报信人给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还不够,连大山如厕回房时,万氏却已经不见在屋中了,他连忙跑了出来找,就担心着那婆娘的腿脚不便,这又是刚下过雨,路滑得很,要是再摔一跤,不得心疼死他。 这一路找来,也找到前院了,远远就看到那拄拐的女人,心都提起来了 “秋娘,瞎跑啥子,路滑咧!” 他提心吊胆边跑过去边喊道,等到他跑到万氏身旁,这时,才有空闲关注到门外还有客人在“们是?” 那穿宫装的笑呵呵反问 “这位是?” 连大山摸不着头脑,万氏忙道“我男人。” 这直白的用于,又把外头的人给听得一愣……他这一清早,不知跑乐几家送喜信了,就这一家子,最是粗鲁…… 转念一想,又喜笑眉开“恭喜老爷夫人,贵公子金榜题名,高中探花。” 万氏和连大山都呆滞住了, 小院很静,静得外头报喜讯的官差们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人家了。 下一刻—— “我我我儿高中探花了???” 连大山惊呼,不敢置信“小爷,您再看看,再看看,是我家竹心?” 那官差看了又看“连竹心,凤淮县主的弟弟,是了,家公子叫连竹心,那就没错了。” “对,对对!我家二狗子早五年前就改了名,就叫连竹心,没错儿了。”连大山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 那当官的再一次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面色便有些古怪起来……这,这,今年的探花郎原来的名字是叫做二狗子啊? 这消息不知能卖几多银钱? 万氏也终于恍然大悟,一下子高兴得不得了,把拐杖都给丢一旁了,举足无措地再三询问 “果真?果真是我家二狗子中了探花郎?” 那官差面色变了又变,他身后其他的人,也几乎憋着笑。 “这个,当真是连竹心连公子,金科探花郎无疑。” 这边热闹极了,也引来巷子里其他人家。 都把门开了,露出个脑袋,便看到当差的堵在连凤丫家的门口,各自又好奇地看了看,竖着耳朵听,总算是听明白了。 “哎呀!连老爷连太太,恭喜恭喜啊。 我家早就看出来了,们家的竹心啊,是个天生读书的料。” 四邻右舍里走出来许多人,都往连凤丫家门口扎堆。 “恭喜恭喜,这可是天大好事咧!” 巷子口出,连凤丫和褚先生谢九刀江老头儿,还有那么木头疙瘩少话的江去,她身后还有一个嫣然,几人是刚从外头回来。 张二鱼也匆匆跟着来。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 褚先生摸着脑袋“这几日全家上下都忙着温泉山庄里,地头里马铃薯的事情了。” 连凤丫赶紧上前去 她今日天没亮,就已经把家里能够调动的人手,一起调动到温泉庄子去,地里头的马铃薯是要作种的,挖出来后,要运到近郊一些农庄子上去,待在附近的村落里种下这批马铃薯,收货留种后,剩余再往更远处分发到那里的农民手上。 都忙着这个事情,这会儿看着家门口的官差。 她手上也没什么值钱的,只好吩咐下去褚先生去屋里取银票来。 又把银票分给送信的人手上 “劳烦各位差爷走一趟了。我请众位差爷吃酒喝茶。” 周遭邻里看着那银票子,眼中露出一丝惊诧……这出手,可真是阔绰。 打发了送信的差爷,连凤丫又请四邻右舍的邻里进屋喝茶,倒腾了一上午,才算安静下来。 “去把竹心接回来。” 安静下来,连凤丫吩咐谢九刀,话刚说完,就叫住要离开的谢九刀 “不,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太傅府。” 。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此子只能是天子门生圣人门徒 第四百九十章 此子只能是天子门生圣人门徒 闻府 连凤丫拜见了闻老太傅,显然,老太傅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连凤丫就看到这个年纪半百的老人家,一向严肃的面上露出孩子般简单的笑,这是有个久经官场,半生岁月都在朝堂之中沉浮的老者, 这样的老者,早就已经奠定了他稳重老沉的性子,但此刻,却因为一个关门弟子金榜题名的好成绩,笑得毫无负担。 恭喜闻老先生。 老太傅闻言,摸着胡须,颇有几分自得,却还口是心非 那是你家阿弟,该老夫恭喜你才是。 连凤丫被这小老头儿眉飞色舞却还要口是心非的模样,险些逗笑了 老大人我瞧您这嘴角啊,都快翘上天。 还装? 装什么呢。 闻老太傅听着这话,却把脸一绷胡说!老夫半生沉浮,怎么会轻易在意功名利禄? 不过区区一个金榜探花而已,有甚好得意? 连凤丫憋着笑这小老头儿啊,她可说他得意了? 是,您老人家教训的是,是我得意。她说我家阿弟得太傅教诲,才有如今的成绩。 名师出高才,此话果真不假。 你这马屁精。老太傅嘴上还是不饶人,老眼却笑得见眉不见眼,可见那是真的高兴坏了。 一旁罗管家脸上的笑意也没有停过他家老爷啊,从得到消息起,就畅快喝了两盏酒水了。 前些时候,北边战事要紧,一来是盐引换粮的事情,二来是刑部尚书李开言的不作为,前几日太子殿下,随李开言,吴征一起回京,李开言的事情,必定是要经过陛下那边的。 实在是李开言做得太过,心也太急,为了大皇子,在北疆那里的一切事情,都显得对太子殿下针锋相对。 陛下治罪李开言是势在必行,朝堂之中,却有人作保,为李开言开脱,只道李开言业务不精,做事过于鲁莽,但也是一心为了陛下着想。 这番话说出来,险些把老皇帝气炸, 当天夜里,陛下叫了他去,指着桌案上的奏疏,气得大骂 还有如此为臣子者! 朕想治罪一人,还要看他们脸色? 老皇帝当然不是看人脸色行事的皇帝,他大权在握,如今龙体安康,年岁是一步一步大了,但却还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一个一个都当朕老了? 老太傅才道陛下心中宏图大志,怎么是朝堂之上一些一叶蔽目的蠢笨之人可以看得懂。 李开言之罪,要治。 老臣以为,却不能在此时大动干戈。 的确,此时大动干戈,边疆虽然已经度过无军粮的安危,但还没稳定下来,再者,李开言实则不构成威胁, 这人要是能够构成威胁,老皇帝也不会在那个节骨眼上,派他去边疆查太子失职一事。 换个心思深沉的人去,太子殿下未必能够轻而易举拿下他。 这也便是老皇帝没有在李开言一回京,就卸了他的刑部尚书的原因。 刑部为六部之一,李开言坐镇刑部大堂,有几年了?老皇帝侧首望老太傅。 后者道过十年有余。 提御史言官左晏青为刑部右侍郎,再提徐如为刑部左侍郎。 老皇帝眸色深沉。 闻老太傅眼中精光一闪,眯眼打量桌案后的天子这一招,不可谓不老辣。 左晏青向来纯臣,直臣,提左晏青往刑部,位列右侍郎,这是在告诫那些心中有鬼替李开言开罪的那些人,他还没有老到掌控不了朝堂,要党争的,等他老人家百年之后吧。 再把徐如调去刑部,位列左侍郎,徐如此人,老奸巨猾,不站队,却也不表态,为人处世,多为圆滑,几十年来,却也很少见到徐如吃亏不还报的事情。 旁人很少能够摸清徐如的底。 这便让刑部大堂里头的人,心中猜不透,到底是该拉拢还是该打压。 一个纯臣左晏青,一个比泥鳅还滑溜的徐如啧,这是在变相架空李开言老皇帝是在告诉众臣,他能够留李开言在尚书位,也能够让李开言的尚书位坐如针毡。 只怕,这比直接治罪李开言,降职罚俸还要让李开言不舒坦,屁股下的位置就跟老虎椅子一样,坐着就难以舒坦。 朝堂中有人为李开言脱罪,那就是刑部多半已经站队去了大皇子那一边老皇帝这轻而易举的一招,把大皇子经营了多年的势力,给瓦解了大半。 自古皇家,皇子们之间争斗,屡见不鲜。 朕不愿意见到。如今朕出手,总比今后太子出手。 此话看似平平,老太傅心中却是一冷皇家的斗争,最是惨烈。 太子东宫之位,早就已经定下,可就是如此,依然抵不住其他皇子们的觊觎窥伺。 大皇子也是一时糊涂。 他一时糊涂?老皇帝眼中泛着怒意他若是真有手段,朕何须替他收拾烂摊子? 可瞧见? 不过是一个回合,就输得鼻青脸肿。 朕要是他,早该羞愧的掩面不出屋门一步! 若是他尚且有些本事,朕未必对他发火。 都道,虎父无犬子,何况,那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一个,即便心中并不属意大皇子,但这个世上,也没有一个父亲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是个庸人。 老太傅沉默不语这种话,他能想一想,却不能说出口。 屋里顿时很安静,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老皇帝似乎怒意退去了些。 把三份问卷递给了老太傅太傅看一看。 老太傅接过问卷这是殿试的卷宗? 老眼却飞快在三份卷宗上看过,此三人,想来是陛下钦定的三鼎甲。 他眉心微微蹙起,只因其中一份,字迹太熟悉。 老师可瞧出什么?老皇帝眼也不眨地盯着老太傅问道。 后者迟疑了下,眉心蹙得更紧,却把一份卷宗挑出来这上头的字迹,老臣倒是十分熟悉。 老皇帝听着,却不动声色不知此份卷宗上的每一个字句,可有老师熟悉的? 这话,问的看似没有什么毛病,但老太傅却心惊胆战,只因他老眼凝重地扫向那卷宗上的内容,最为醒目的该是—— 不过是区区四个字,老太傅却看得心惊胆战,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一双老手,颤颤巍巍捧着那份卷宗,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摆放在龙案之上, 老臣平庸,教导不出这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能够教出此栋梁者,必定是圣人门徒,天子门生! 言下之意是,这学生只能出自天家门下,出自天子门生。 一旁的李公公心中大骇到底那卷宗上,写了什么,才能够叫天下人的师者,颤抖着手,捧着那卷宗,自称自己平庸! 老皇帝一双老目,炯炯有神,紧紧落在老太傅的脸上,想要看出端倪,却只看到老太傅一脸的肃然和额头滴落的汗珠。 一颗汗珠低落,老皇帝才吐出一口浊气,锐利的目光,从老太傅身上挪开 朕第一眼看到这份卷宗时,心中一样大骇。 再看卷宗出自谁手之后, 朕当时以为,这是老师要借那孩子的嘴,向朕提议和献策。 臣虽教导那孩子,却没有这卷宗中的胆气,少年意气风发,老臣朽矣。 老皇帝把那卷宗挪到自己身前,眼中也露出凝重今年殿试,朕临时出题,题曰论我大庆前后二十年。 满殿之上,都是俊秀之才,高歌颂扬的,朕看也没看。 论事实,分析利弊的,朕点他进皇榜。 老皇帝又点了点那三份单独拎出来的卷宗,此三份,以过往为背景,论大庆往后十年局势走向,三人都为上上乘。 一人提出南北大运河疏通竣工后,可在沿河设立码头,以码头为据点,可发展沿河经济。 一人提出,可开放沿海,设立海事总局,收海税,用之于民。 此二人都是言之有物,从卷宗答卷中,可见此二子不是空口白牙纸上谈兵之辈。 这最后一个人 老太傅心提了起来。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摊丁入亩 第四百九十一章 摊丁入亩 三份卷宗,老皇帝谈及两宗,这最后一宗,却迟迟不语。 良久,手指点了点三份卷宗中,那额外又单独放置的一宗卷宗,“这份卷宗,一谈南水北调,二谈海事总局,此二项与前两宗卷宗,相差不多。 三谈官船出海下洋,出使海中之各地邦国,显吾大庆朝威,使得万邦来朝,虔心臣服,必以此带动海中邦国与吾大庆商贸往来,将吾大庆青铜瓷器茶叶丝绸以海运商贸销售于海中各邦国,威吾大庆皇朝,富吾大庆子民。” 老皇帝说着,老眼中已经露出欣赏之意,却顿了顿,手在最后一项上停住 “但……关键在这最后一条。” 老太傅沉默,只是心中却已经翻然起浪,叠叠层层,久不熄落。 老皇帝的手指,在卷宗上敲击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唇中道出四个字 “摊丁入亩。” 便是这四个字,在这御书房中,再次翻起滚滚浪涛,这一次,不只是老太傅心惊胆战,就连一旁始终沉默的像是不存在的李公公也骇然地倒吸一口凉气。 自古,谈及田亩,那必定都是禁忌中的禁忌, 君不见古之圣贤也不敢轻易碰触田亩赋税。 一旦与之有关的事项,多是小心谨慎对待。 摊丁入亩,不是如今的赋税制度,而今延用的还是前朝的丁银编制。但丁银编制的漏端实在是太大。 “小儿胆大。”谈及赋税,老皇帝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 他身前,闻枯荣一弯腰,“初生之犊不畏虎。陛下莫与那小儿计较。” “不,朕要与他计较,不但要与他计较,还要召他来御书房!”老皇帝道“小儿虽胆大,却道人之不敢道。 此卷宗中,条条一语中的,陈述利害,斑斑在目! 实与太傅说,朕也早就看出吾大庆现行的赋税制,乃是吾大庆最大的毒瘤!” 闻枯荣闻言,叹息地摇了摇头 “既谈及赋税,老臣便直说。” “太傅直说无妨。” “丁银制的实施,自前朝起便如此。 朝廷收丁税(按人头收税),政府赋税征解中,丁银与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都由地方官员征用,而后再以各州县上报朝堂。 其上,便多有不清楚者。瞒混过关者不在一二,上欺瞒朝堂,下欺压百姓。 查旧例,人丁三年一审,分为九则,上上则征银九钱,递减至下下则征银一钱,以家之贫裁定上下户,以上下户不同,定丁税银之多寡,新生者添入,死亡者开除,此成法也。 若是官府严格按照此项来实施,尚且不露弊端。 然, 地方官府未必能留心稽查。 每到编审时,有当地官府司务博户口加增之名,故,应删者不删,不应增者而增,甚至,人已亡却不肯开除户籍,新生儿初生却被官府责其登籍,沟中之瘠犹是册上之丁,黄口小儿却已是被追呼上檄丁税,民有苦难言。(引用康熙帝) 虽老臣本不该多言,今日斗胆一说,此种户丁编审中的虚报和浮夸之风在很多地区都存在。 官员绅衿利用优免特权隐漏人丁,奸猾之徒又托为客籍以为规避,而丁银项目仍最终却落在贫苦农民的身上。 豪强尽行花诡,得逃上则; 下户穷民反蒙升户,结果就是——其间家无寸土,糊口不足。 赋税之重,却要这些穷户来缴。 而今正是百年盛世,陛下政务清明,尚且蝇营狗苟不敢明目张胆,欺诈百姓,瞒哄朝堂。 然,大庆国土千万,人丁六千万众,总有陛下疏忽松懈时,被恶人钻了空子,上下够连,以至赋税丁徭不清的情况。 如今的丁银编制,确实漏端极大。 但此种情形,历朝历代君王怕是都心知肚明,却只能受其害。” 换句话说(说人话)如今的丁银编制下,是按照人头收税的。各家各户按照家里的贫富,划分为九等,上上等一人头收银九钱,如此类推递减,下下等一人头收银一钱。 看似富者多纳税,贫苦者少纳税,当为公平。 实则,真正下达当地官府进行实施时,当地官府为了政绩,为了多收纳人头税,死了的人不除去户籍,刚刚出生的婴儿已经登记户籍。 又有富庶士绅利用特权隐瞒漏报人丁,人头税却依旧要收,最终,这些银钱会摊分到贫苦百姓身上。 老太傅颜色沉凝肃然,对于这如今的丁银编制,其漏端,他不是不清楚,只是难以改革。 如今这深夜,却因一份殿试小儿的卷宗,老太傅把这存在大庆皇朝中贯穿始终的大毒瘤,在这御书房中,当今天子面前,一一陈述利弊, 言辞之中,已经透露了他对如今这丁银编制的担忧和不满,还有一股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这是上千年遗漏下的弊端,又岂是轻而易举可以改革的。 “摊丁入亩。”老皇帝的声音,传进了闻枯荣的耳朵里,他为之一震……老皇帝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 “小儿陈述利弊,所看所言所述,皆与太傅意见相合。”他自己又是何尝不知,今日的天下,他为帝,是手段强硬,政通人和,这个蝇营狗苟之辈,才只敢躲在不见光的角落,偷偷摸摸小打小闹,不至于引起难以平息的民怒和大患。 他若归天,他子萧瑾,也是能够震慑住朝纲把持住朝政, 民间有道,富不过三,他虽为帝王,心中再百般不愿意承认,但又怎么能够保证得了他萧家的子嗣,代代都是出色的帝王? 人力有时竭,水有流尽时,若是他萧家哪一辈出了个“乐不思蜀”的萧阿斗,这如今的丁银编制,就是大庆埋藏下的最深的毒瘤。 若是经两代帝王,能够革制…… 老皇帝神色幽幽,抬首望太傅 “老师觉得,朕点连竹心为今朝状元郎,如何?” 分明是好事,闻老太傅却脸色一白,双腿一软,急急跪下,口呼 “请陛下收回成命! 此子身有残缺,不堪大任!” 一时之间,御书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李公公向来老沉持重,此刻拿着佛尘的手,也微微地颤抖着,噤若寒蝉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可选,今日他恨不得不在此处,没见过闻太傅,更没听到这对君臣对话。 但,想来那是奢望。 只恨不得此刻把自己当做不存在的。 龙案后,老皇帝眸色深沉,一脸的讳莫如深,良久,龙案上的红烛爆出“啪嗒”一声,老皇帝才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长达许久的诡异沉凝的气氛,才退去了些,静止的空气也流通了起来。 便是沉稳老练,智珠在握的闻老太傅,他老人家此刻也不禁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淋漓,却也依旧不敢松懈半分。 龙案后,传来一声老迈的声音,淡淡的 “老师快请起吧。” 他虽贵为天子,面前这个跪着的,却是自己的帝师,从他年幼时,悉心教导他的老者。 闻老太傅并不推辞,只从地上起身,年岁大了,跪了些时候,腿脚有时就不利索了,李公公就是想当自己是透明的也不成了,连忙上前去搀扶 “老太傅小心脚下。” “还不扶老师坐下?” 李公公听天子言,连说“是”。 等到闻枯荣坐下了,老皇帝才终于有了动作。 伸出一只手来,将那写着连竹心名字的卷宗的三张纸中,抽出最后一张纸,对着烛火,就烧掉了,灰烬落了一地,再以指尖点了点只剩下两张纸的卷宗 “以老师所见,朕点这个小师弟为金榜探花如何?” 老太傅蓦地抬首,下一刻,猛站起身,一拍自己的朝服 “老臣,替那小子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皇帝一声叹息“老师还是没有变,从前老师也是这般护着我的。”一阵叹息,却见帝王也有情的,不称“朕”,却是用了“我”。 御书房中,其余二人默然于心,隔着一张桌案,君臣之礼有别,闻老太傅一头白发苍然,老目浑浊却见清明,颤颤巍含一丝泪意 “从前陛下年幼,幼木易被摧折,老夫得护着幼木枝叶长成,到他该经霜历雨时,老夫自然会离开。” 老太傅沉沉叹息“到得那时,老夫纵是心疼不舍,也必离幼木而去,放手幼木成才。”只是幼木还幼时,他不能放手。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连凤丫的怒火 第四百九十二章 连凤丫的怒火 老者白发苍苍,话虽粗陋,却是对弟子拳拳爱护之意,任凭高坐皇位,历经朝堂风雨,变得铁石心肠的老皇帝,此刻也动容沉默……老师他从前,也是这么护着朕的啊。 半生师徒相望……都道,帝王无情,帝王可真的无情? 老太傅对皇帝如此,对自己最小的徒弟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小儿,如初生之木,风来易折,雪来易跨,日照毒辣易枯,水过多又易淹死……老师既知的道理,朕……如何会不知?”老皇帝三叹。 闻老太傅闻言,陡然醒悟,再朝龙案后的天子看去……“原来,陛下在召见老臣之前,就已心有定夺。”老太傅苦笑一声,虽是他的学生,到底还是学得一身帝王心术。 只刚才那一番,怕是故意试探自己的。 “此子太幼,不堪重负。”闻枯荣拱手道“陛下抉择英明,幼木需时间长大。” “朕虽怜惜连竹心年幼,但半生帝王位上,敢当朕面,对如今丁银编制陈述利弊,鞭笞时政的,也就一个连竹心! 此子,可不像老师所言那样平庸不堪重任。” 老皇帝转头,眸光沉沉看向李公公 “今日卷宗之事,只这御书房中之人知晓,这世间,再无第四人知道,可记住?” 李公公心惊胆战,面上却沉稳“老奴是个聋子,陛下不放心,老奴也可以是个哑巴。” 老皇帝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老太傅再说 “改日,朕必召连竹心面圣。那小儿只把丁银编制陈述利弊,分析得失,最后只在卷宗后,写了四个字——摊丁入亩。 却不肯写下,如何个摊丁入亩,巨细阐述。 如此惜字如金,难不成是朕的殿试,用不起墨?” 此是前话。 而此刻,已经是金科放榜之后。 老太傅却坐在自家大厅里,望着面前越发清瘦的女子,眉心微蹙,来不及细想怎这面前女子又清瘦了。 脑海里却始终出现“摊丁入亩”四个大字。 竹心如今不负期待,终得金榜题名了,他是高兴,心情极好时,眉飞色舞时,却也有那么隐隐的担忧。 虽陛下爱才心切,如今匿了那混小子的“摊丁入亩”的卷宗,可是要知道,被天子予以期望,便等同负重前行。 天子的期待,重比泰山! 岂是常人能够背负而行? 连凤丫看着老太傅面上的犹豫,心中一动 “老先生可是有什么顾虑?” “老夫收竹心入门时,只瞧这孩子勤学向善,又肯吃苦,资质绝佳。 如今他以残缺之身,中金科探花,唉……亦不知,是福是祸。 若是可选,老夫必定让竹心有生之年不入会试春闱考场。” 连凤丫听着,琢磨着似乎有些不对劲“老太傅可是发生什么事情?” 老者看了看自己身前的女子,神色恹恹“若是老夫说,老夫只希望竹心身披探花郎,却做个闲来无事遛狗逗猫的纨绔子,道如何?” 连凤丫心中一跳……她是知道了,面前这个老者,对她阿弟向来报以期望,却如今,取得金榜探花,这小老儿却反而一改常态,要她阿弟做个他小老儿从前最看不上的纨绔子。 这其中,必有缘由。 垂首望地,眼观鼻鼻观心,脑子里却不停地思索着,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她始终坚信一件事,凡,人所做,所出口之言语,必然有其动机。 老太傅说,他有生之年不愿意竹心入会试春闱考场,却不是他有生之年不愿意竹心参加科考,那么问题必定不是科考,而是在春闱, 但春闱之上,考题虽难,却不会让堂堂当朝太傅,帝王之师为难到无处解决, 春闱也不是问题,那只能是…… ——殿试! “敢问太傅,今次殿试,考题为何?” 老太傅原本神色恹恹押一口茶,本是好心情,却想起那天御书房中那夜的糟心事,此刻好心情也散去了一些, 但却也无妨,那份写有陈述当今丁银编制漏端,以及“摊丁入亩”四个字的那张纸,已经被天子销毁, 这便是不昭告于世人,帝王是在保护连竹心。 幼木虽幼,总会成长,当今这位圣上,怕是已经起了培养这棵幼木长大的想法,只等长成参天大树时,留给下一任帝王。 前年帝王业,传承不断。 便是这样老传小,上传下。 帝王基业,有一些事情,数十年辛苦布局,也是在所不惜,为的是,皇家帝业,传承不灭。 这对竹心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就好在,如今天子打消掉了急不可耐迫切用人的决心,改而精心培养,这是变相的保护了那不知轻重的小子,而将来,这小子,前程不可限量!几十年后,他已归尘土,大庆的朝堂上,说不得会前无古人地出一个身有残缺的重臣! 坏也坏在,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事情,并不只是用于武将,也用于文臣。 动赋税,必定艰难险阻,改革这件事,也必定夹带腥风血雨。 只希望,帝王能够打消这个念头,可……真能够吗? 竹心那小子啊……还是太年轻了。 少年气盛,怎么知道世间艰阻。 “敢问太傅,今次殿试,考题为何?”——堂下,女子声音陡然响起,清脆异常。 老太傅闻言,眯了眼,朝那女子看过去,老眼中,浮上一层诧异,却不动声色 “论吾大庆前后二十年。”他道。 连凤丫闻言,心中微沉,再问 “再问太傅,探花郎的卷宗上,是否写了不该……”她忽戛然而止,眸光却清冽异常,凝重异常地锁住老太傅,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而堂上老者心里却惊骇,猛朝那女子看去,袖中苍老的手掌,倏然捏紧“他与说?……不,不对,还未见过那混小子。” 连凤丫心中更沉重了……那个混账东西,到底都在殿试时,如何作答了! 举手揉着眉心,“老大人恕罪,我去见一见那混小子!”她转身就走,也不等老太傅的答复,眼底燃起一丝怒焰……到底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以至于连对他始终抱有期望的老太傅,都恨不得这混小子这一生只做个逗猫遛狗的纨绔子? “我,亲自去问问那混账小子!” 闻老太傅闻言,却一下子惊了从太师椅上拔身而起,可怜老人家还得去追一个腿脚利索的女子家。 罗管家瞧他家老爷子脚下像是装了风火轮,跑得健步飞起,心都提起来了,“老爷,您慢些,不急,不急。” “不急?”老太傅转身黑了脸,很没气度地喝道“给老夫去观澜苑拦一拦那丫头!” 观澜苑便是连竹心在闻府的院所。 连凤丫走得也飞快,此刻心急如焚不假,她身后,谢九刀和嫣然随行。 老太傅还在后面追着来,罗管家指着路上路过的小厮“快!快去拦一拦凤淮县主!” “大管家,发生甚事了?这匆忙?”小厮不解问,把罗管家急得倒仰“我怎么知道!”要知道我还能吃老爷这一顿责骂吗? 那小厮不敢再问了,连忙追上去,也算是他腿脚利索啊,堪堪把连凤丫在观澜苑门口拦住了 “凤凤淮县主,慢,且慢。”小厮喘大气,气都喘不稳,就气喘吁吁连忙拦在连凤丫面前,心中却道这是女子家吗?跑得比他这爷们儿还快的。 再看身后嫣然,嫣然原本是这府上大丫鬟,印象中,嫣然从没失过气度,但此刻,却跑得额头出汗,小厮心中又道对嘛,这才是女子家啊。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教弟 第四百九十三章教弟 连凤丫刚要问什么,约莫是观澜苑中的人听到她的声音,一道玉立的人影,身量已经拔高许多,清隽的面庞,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稚嫩,一张小脸,却非要摆出一脸的老沉持稳,“啊!” 连竹心在自己的院子前,见到他阿姐的那一刻,少年人的眼神,一度亮得惊人,漆黑的瞳子,比星夜还美,连凤丫看过去时,那小人儿已经孑然而立,挺拔如松地立在她的面前。 一双黑夜般清亮的眸子,就这样盯着他的阿姐,眼中,再无他人。 “你”连凤丫的声音刚起。 只见闻老太傅风风火火赶过来,“丫头,进屋说!”话也不给连凤丫说一句,就叫罗管家把其余人等都赶到别处去。 连凤丫眸子烁了烁,看了眼身后的谢九刀和嫣然,转身对老太傅说“无妨,我信他俩。” 老太傅态度奇怪,她并不蠢,自然察觉异常。 老太傅分明是不想其他人在场的。 嫣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太傅,沉吟片刻“大娘子,我在门外候着吧。” 她向来是个懂规矩的,从小长在太傅府,老太傅的性子,自然了解的。 不让她知道,那便是她不该知道。 大娘子虽然信任她,她心中微暖,却也要守着本分。 “也好。”连凤丫道“九刀,我有话要问这小子,我不识字,你跟我来。” 老太傅看了看连凤丫又看了看谢九刀,既然正主愿意的,他也不能强求。 几人往观澜苑里走去。 观澜苑的西厢房,是老太傅给连竹心在府中开辟出的小书房。 书房中 连凤丫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道 “今年殿试的考题是什么?” 明知故问,他身前少年抬手执笔,点墨写下论吾大庆皇朝前后二十年 连凤丫不动声色,再问“你如何作答?” 少年再写 南北大运河,沿河建码头,兴商富民。 建海事总局,开沿海商贸,收海税用之于民。 官船出海下洋,显吾大庆朝威,使万邦来朝,行海上贸易。 革制,以摊丁入亩替代丁银编制。 少年书写,女子桌旁垂眸掠过,最后那一条时,险些把一口白牙咬碎,眼底冒火。 连竹心,你倒是好大胆! 只等少年写完,女子一指谢九刀“读!” “不如老夫来读” 老太傅话没说完,连凤丫把桌上纸张往谢九刀手中已塞“读!” 她并没有阻止老太傅,却以实际行动告诉老太傅谢九刀,她信任。 你道她不识字? 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谢九刀浑厚的声音,读出来,读到最后一条时,这魁梧英朗的汉子,宽阔的肩膀也颤了下,粗犷的大脸,也微微发白,神色凝重。 连凤丫听完,一肚子的火气更甚 “摊丁入亩?取代丁银编制?” 她终是知道,闻老太傅为何会有那一番话说出来! 这混小子,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几千年封建遗留下的丁银编制,真要那么容易革制,前人古圣贤,早已经做了! 前世历史上有记载,摊丁入亩是在清朝时,推动起来的。 而丁银编制确实漏端太多。 但实则,明朝张居正时,就已有谈及改革丁银编制,为解决当时明朝内忧外患,提出“一条鞭法”的税制改革,也在几年后收到成效。 可就是这样一条利国利民的税制改革,最终却在张居正过世不久后被废除。 其中缘由啊实在是牵扯太多! 那是权倾朝野的张居正啊! 税制的改革,最终却还是废止而终 改制的是张居正,他能够好好的活到病死,如今这混小子却想走张居正的路,他有没有张居正的魄力和权势!? 她低头,却见竹心那小子一脸的倔强,在看到那小子紧抿的嘴唇时,连凤丫所有的怒火,化作一声苦笑的叹息她往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去,垂着脑袋,看着地面。 旁人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那女子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地面发呆。 连凤丫就这么靠坐在椅子上,望着脚下的青砖,沉思了好一会儿。 她再抬起头时,却没搭理连竹心,只招招手,让谢九刀去院子中找块木桩子来,谢九刀去而复返,手中多了木桩子,连凤丫一指那木桩子 “砍。” 谢九刀几乎不曾犹豫,拔出大刀,一刀子砍下去,木桩子顿时成两半。 连凤丫站起身,让出身后黄花梨的木椅子,再道“砍。” 刀锋锐利,冷光划过,刀锋从黄花梨的木椅子上一砍而过,却没有砍断,留下了一公分深的刀痕。 当是此时,连凤丫才沉凝地望向了已经拔高个头的少年郎,她面色平静,眼底神色却深沉难懂 “朽木敌不过一刀, 同是一刀,黄花梨的椅子只留下刀痕。 我们家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寻常百姓。 山里的村户有句老话,今天阿姐就教你,”女子道,面色越发平静,仿佛之前怒火不曾存在过,望着对面的少年郎,一字一字道 “出头的椽子先烂,不经霜历雨的树木难成气候。 同样,没有历经风霜的才智慧聪,都只是纸上谈兵。” 少年把嘴唇咬得发紧,女子眸色更淡,声音却陡然凌冽 “你可知,你做错在哪里?” 少年面色发白,却依旧倔强不屈。 连凤丫看这小子显然不服气,也不气恼了“你是不是认为,你根本没错?” 少年不语,但那倔强模样,眼底的坚毅,分明就是不认输。 连凤丫清淡的眸光从少年身上扫过,忽一声轻笑,在这静谧的书房中,尤为的讽刺 “可笑。” 少年急,凤眼圆瞪,转身至桌案前,提笔急书阿姐说可笑!阿姐凭甚觉得吾可笑?可笑又在哪里! 笔落,纸张一掀,落在谢九刀手中,后者浑厚的声音读起来。 “你不服?”连凤丫眸色清浅,碎碎光斑,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脸上,闻老太傅始终在一旁不语,此刻,却也眯眼朝那女子看去,显然,他亦好奇。 只见女子不疾不徐地开口,字字清晰,却也字字珠玑 “你说要改革税制。凭甚改?如何改?” 少年提笔书摊丁入亩。 谢九刀读。 女子闻听过后,缓缓再问 “如何摊丁入亩?” 少年书摊丁入亩,按地亩之多少,定纳税之数目。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 谢九刀再读。 女子拍案称赞“甚好!”话奉却一转,对那少年郎越发咄咄逼人 “一州县,地亩之多少,人丁之多少,你如何确定?如何丈量?所谓摊丁入亩,你如何实施? 你自提出摊丁入亩,定然也清楚,摊丁入亩,得罪的是谁,那些人可会乖乖任由你改制? 连竹心,你给我听好了, 自古, 改制,就会流血。 这样,你还要坚持吗?” 少年郎脸色渐渐发 白,眼中也出现犹豫,他垂首,他在思索。 书房中焚香阵阵清淡。 袅袅白雾中,偌大书房里,清淡的女子,沉思的少年,旁观的老者,五大三粗的壮汉安静,是此时的旋律。 女子静静望着沉思中的少年郎,她并不急着打断儿郎的思考。 谁也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该做什么,该怎么活着。 她是他阿姐,她可以替他分析利弊,可以提醒他,却永远都不能替他做决定。 他在思索, 而她,在等。 当少年郎再一次地抬起头时,连凤丫就知道了,他的选择。 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来到这个时空,做了万氏和连大山的女儿,连竹心的阿姐时,她想要的就是一家人平安喜乐,不被人欺。 她想要的步步锦绣,富贵一方,却没有想到过,这锦绣路上除了荆棘遍布,还有横生枝节的枝杈。 伫立许久,女子抬首,眸光朝着身前的少年郎望去 “一改人丁编审,从如今的三年一编审,为五年一编审。 二丈量田亩,人丁造册送部,令地方官府将丁银随同田赋一起上缴朝廷。 三每省州道府,每年岁末,各将丁徭赋籍汇报总数,以看户口消长定州县政绩考核其一。” 女子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哀乐。 这声音并不出彩,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素淡得很容易被人忽视掉。 但此刻,书房中,静若秋江水。 老太傅心中却惊涛骇浪,朝那女子望去,久久难以置信她每言,必有深意,必戳中重点! 心中翻腾滚浪,起伏如潮,汹涌涛涛她、她 “四,”女子清淡的声音,再一次地,在这静若秋水的书房中,响起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轰!老太傅耳边炸雷!雷声滚滚不停歇! 。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终于见面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终于见面了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老太傅心中涛浪难以平息这才是最狠的一击! 前面悉数三条,都要以这一条为根系。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是在瓦解和孤立士绅遗老,废止人头税,大庆皇朝六千万余人,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若是帝出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百姓欢呼,便是强势的地方士绅权贵豪强,在涛涛民意下,只能败退游走。 连凤丫,你老太傅颤抖着手指,指着那清瘦的女子,他望着女子那张寡素的脸,寻常普通平庸得毫不起眼,人群中一闪而过。 连凤丫,你 不待他说完,那女子轻轻行一礼 老大人见笑了。 她平静如水,声音淡若清风。 见笑了老太傅苦笑,此等见地,这满朝堂之上,多少俊才栋梁,能及得上她? 他望着那女子,眼中露出怀疑这女子,当真是一个山野村妇? 可见她果真是大字不识,就连和自家阿弟的对话,还需要仰赖身边的谢九刀,作为传递。 她的背景,他也曾经派人去详细调查,自小长在凤淮山下,并无可疑。 正是这时,女子声音清淡传来 连竹心,阿姐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些了。 你记住一件事,革制,是要流血的。 你不是你自己一个人,你身后有爹娘,有家人。 凡事,做什么之前,定要考虑思虑周全。 不管是这件事,还是其他的事情。 竹心,阿姐没读过书,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但阿姐就认定了一件事。 无论什么事情,都和做生意一样。 做生意,和谁做,上家是谁,下家是谁,能不能够合谋求存,利益共生, 如果想要取代哪一家成为行业上上手,那对手的弱势在哪里,哪里最弱,你就打哪里。 对手打压你,出自什么目的,他在害怕什么,所以抵制你迫不及待打压你,他在怕什么,他怕的东西就是你瓦解他的根基。 你还要记住,艰难的事情,一定要想好了,一鼓作气,你弄不死他,他就会反过来咬你。 这世间啊,有很多事情,它本身很好,但是不被一些人允许,所以就不被推行,甚至被抵制。 所以好的东西,怎么推行出去,这要靠时间和智慧。 越是艰阻的事情,越是不能急。 还有很多事情,不是蛮干就行,你可能需要学会,因势利导,见缝插针。 你现在,就和,嗯连凤丫说着,指着窗外的一棵小树就和它一样。想要做很艰难很艰难很艰难的事情,你就必须学会一件事,她望着少年郎漆黑的眸子,一字一字韬光养晦,长成参天大树。 连凤丫是这般教弟的,简直惊世骇俗! 闻老太傅瞪大老眼,一脸的不敢置信,她竟然是按照她做生意的那一套理论作法,来定摊丁入亩提及的四条提议! 那字字珠玑的四条提议,竟然只是她做生意得来的理论这世间,果真有人这么通透,一通百通,一透百透? 让老大人见笑了,我教阿弟的这些实难登大雅之堂。可我只会这些,而我又怕他年轻气盛鲁莽行事请老大人一笑而过,出这门,就忘记吧。闻老太傅看着那女子在自己身前一礼,他神色复杂难明。 许久,老太傅点头 老夫今日,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心里惋惜,如此才智惜为女儿身! 连凤丫离开了观澜苑。 当家的,刚才书房中,为何不避讳闻老太傅?谢九刀紧随其后,问道,他此刻心中其实也并不平静,面前这个女子,他总以为就到这里了吧的时候,这女人又会再一次冲破那条他以为的就到这里了吧的那条线。 总是好似水流不尽,汩汩流出,没有停歇之时。 那个小老头儿不会说出去的。连凤丫淡淡道实则,我今天也是真的急了,急的嘴角都快冒泡了。 我没想到那混账小子胆子这么大,高压线也敢碰,别人避之不及的他倒好,上赶着来。 四条提议,我说出三条时,才恍然想起来,屋中还有一个老太傅。既然话都说到那里了,也就没有必要后知后觉地再去对老太傅遮遮掩掩,倒显色我鬼鬼祟祟。 不如干脆点。话锋一转, 都是这小老儿,从进了书房后,就装作人不在,一声不吭的。 我又在气头上,当真是被那小混账给气到了。 想我拼命地想要富贵安康,他倒好,我挖坑填土,他给我把土又翻了翻,一个殿试倒好,一脚踏进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帝王的赏识,是那般好得的? 要是闻太傅对陛下说了今日书房里的事情呢? 不会。小老头儿要是想说,这几年里的,之前有些事情就不会替我遮掩了。何况她最后有意无意地提及那四条提议的由来,就和她做生意一样。 就算她真的猜错了,老太傅去老皇帝那边说起今天的事情,她也是不惧的。 总归她只是个女子。一门心思就想发家致富不被人欺负而已。老皇帝清楚得很。 不然老皇帝册封她一个凤淮县主? 人家当皇帝的眼睛毒辣的狠,知道她连凤丫最想要的是什么。不给赏银,给了县主之位。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皇帝可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正好省下一笔赏银吗。 抠搜连凤丫扯了一下袖子,心里愤愤暗骂。 再者,竹心被点金科探花,也足以说明老皇帝心中必定有改税制的想法。 我若猜的没错,竹心的卷宗已经不全。不全就是卷宗的一部分被销毁了。 女子眸中深思,精光闪烁,谢九刀问她怎么知道, 简单,你看今天老太傅的反应,他可高兴? 高兴得眉飞色舞吧? 陛下显然欣赏竹心,也有心她话戛然而止,又道 既然如此,又有心于那件事。 如果结果很糟糕,老太傅高兴不起来,唯一的解释就是,陛下是要磨刀。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 陛下是要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去磨一把刀。 刀开封的那一天,必定是见血时。而连竹心,就是那把刀。 老太傅虽有隐忧,却依旧高兴满怀,说明,陛下是在暗中保护竹心,那份摊丁入亩的能够惊动整个朝野甚至大庆朝下的卷宗内容,一定是被隐匿或者销毁掉了。 老皇帝既然要磨刀,就是不准备捧杀,自然,那份会震荡朝野的殿试卷宗,他连竹心的那份卷宗里惊世之语,老皇帝一定不愿意让人看到。 老皇帝要用刀,刀没磨锋利前,就让人折了,这事,老皇帝定然不肯。 至于为什么非竹心不可,很简单,因为,只有竹心敢提出变革税制! 不用他,老皇帝无人可用,更确切的说,是,无人敢用! 连凤丫走出观澜苑,嫣然转头大娘子。 她也随那小院里的人一样,平时唤一声当家的大娘子足矣。 倒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走吧。 嫣然闻言,一笑跟上。 竹林一片,春笋冒尖,风一吹,竹叶抖擞,飒飒作响。 等一下,我有东西落在观澜苑了。连凤丫忽停住,道,转身又往观澜苑去。 转角处,一头撞上坚韧的肉壁。 来不及反应,脑袋撞得发疼, 腰间,缠上一只修长健硕的手臂紧紧的缠住着。 对不你连凤丫抬起头,脸上神情静置了一般,松手。 面前人,前不久刚见过。 头顶,男子身量修长,俊美容颜,含笑静静地垂眸,眸光落在怀中女子脸上,男人没放手,却忽低头朝着怀中女子而去,薄唇在她耳畔细语了一句。 旁人听不见,轻得风一吹,就散在了耳边。 不及连凤丫反应,男人已经收回她腰间的手臂,肆意又洒脱的,仿佛乘风去,朝着竹林那处走去。 广袖翻飞,宽袍浮动。 连凤丫终究反应过来,别走!说清楚! 女子拔腿起,绣花鞋在青石路上奔波,一路追去竹林处,男人身形不变,瞧不清楚是否加快了速度,却始终让人觉得,他的速度从没有变化过。 但身后女子越追,却越疲累。 谢九刀准备追去,一道身影倒在他前,他看向身前杵着的陆平连同一起被拦住的,还有嫣然。 连凤丫追着那男人而去,竹林深处时,那身影终于停下。 她喘大气,气喘吁吁你是谁?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本座甚是想念那一夜 第四百九十五章 本座甚是想念那一夜 “是谁?” 连凤丫追了过去。 男人转过身来。 竹林深处,他与她,面对面,中间不过隔了十几步的距离。 “是谁?” 她问。 一双清水眸子落在那对面男人的脸上。 即便见过巫倾歌的妖孽,见过袁云凉的邪肆,也见过自家阿弟的清隽,这个男人,也丝毫不逊色半分。 不得不承认,他——她睡了的这个男人,很出色。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 第三次,她问“是谁!” 袖中的手,却隐隐地掐拳,更是屏住了呼吸。 对面 男人忽地薄唇勾起 “月半那夜,距离如今,也才几日而已。 凤淮县主向来记性这般差? 连与自己同床共枕过的人,说忘记就忘记?” 男人声音磁沉,每说出一个字,便仿佛能踩在人心,实在蛊惑,若论妖孽,连凤丫觉,巫倾歌不及面前这男人一半。 巫倾歌的妖孽在外,而这男人……不,这个男人并不是天生妖孽的那种,他和巫倾歌不同,甚至,这男人给她的感觉,却是霜冷之色, 今日连凤丫才见识到,人是否妖孽,真与骨相皮相无关……这骨中霜冷的男人若想妖孽,分分钟就完胜巫倾歌。 不过是简单的几句话,前后加起来不过数十个字,却从他那双薄唇里吐露出来时,便仿佛染上了一层颜色, 连凤丫眸色深了深“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男人勾着薄唇,挺拔修长的身子,缓缓朝对面女子走去。 一步踏出“那么……” 两步落地“凤淮县主……” 三步再近“到底想要问的……” 四步……四步陡然逼近了女子身前,男人狭长凤眼,倏地一眯“是哪个?” 三字落地,凌冽铿锵,掷地有声。 区区三字,却如敲在连凤丫的心头上。 她霍地握紧拳……这人的气势如虹,仿佛与生俱来。 悄然,后退一步,她满眼警惕,如同盯着猎物,谨防甚守,却道 “五年之约。”她道“公子也是记性不好,刚才长廊上所说的话,距离此刻,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这就忘记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的风格。 萧瑾望着面前女子,眼底露出欣赏……果然是他的凤丫儿。 他便伫立于对面女子面前,眸垂落,落于她身,眸黑如许,眸中缱绻,涟漪点点,如深湖,不见底,不渴望,数不尽的黑,望不尽的沉凝, 就那样着,落于她的身上。 有那么片刻,连凤丫心下“咯噔”一声,到底,谁才是猎人?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分明是……看猎物的眼神! 理智下,告诉她,最好莫要招惹眼前人。 走吧走吧,就让他成谜,就让那五年之约……成谜。 可是……不甘! 她找了五年! 等了五年! 荆棘路踏过,步步走来…… 竹林处,风一吹,天色忽变,晴空万里不见,林中光线暗了暗。 风,似乎更大了一些。 “五年之约。”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男人声音如磁石,低沉而缓慢, 连凤丫的心被这“五年之约”四个字挑动得提起,一仰首,便怔然住。 咫尺之间的距离,那人站在几部外,袍角随风而动,广袖猎猎作响,额前鬓发也被风吹动垂落几缕, 那人眸底的缱绻落在她的脸上,那人的声音,并不很大,甚至平平, 低沉且沙哑,只那一双凤眼如钩,紧紧攫住了她,他终于开口 “找了五年的人,就在面前。 怎么,连娘子反而不认识了?” 连凤丫呼吸一滞! 一双眼,更是光华一闪,紧紧盯在那男人的身上。 “是,”女子向来略显苍白的唇,动了动“五年之约。”她盯着他,说出那记挂了近五年的誓约……“是?……是。” 震撼过后,是平息心中的震撼。 但那心底起伏的浪潮,却还是涟漪不断。 她陡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猛一抬头 “他是谁!”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五年之约,为的,也只是从眼前这个人的嘴里,知道那个混蛋王八羔子的身份! 她一把拽下脖子上的暖玉,举在半空中 “认识这块暖玉的主人,告诉我,他是谁!” 身前男子闻言一怔,眸子便落在那块暖玉上……那是他当年亲自替她戴上脖子的。 眼底一丝不愉,“找了五年的人,是本座,还是他?” 找了五年,却不是为了他这个人,只是为了从他嘴中问出……他分明已经站在这女人的面前了,她却视而不见! 真人在此,却只想要找一个影子! 他不好吗? 还比不上自己的影子? “本座不知。”二爷一脸欠扁样,完美的下巴微微抬起“若找的是本座,本座就在这里。他人?本座不知。” “!”连凤丫眼中冒火,因那五年之约,她等了五年! “别走!”她拔腿追上去前面那道大摇大摆的背影。 伸手朝着那人的手臂抓去,她不信他不知道,如果不知道,那年怎么会认识那枚暖玉? 去年年末,又怎么会给她送来一枚黑玉簪? “暖玉不认识,黑玉簪总认识了吧?” 萧瑾陡然停住,眸光缓缓垂落,落在自己手臂上,那只小巧却生薄茧的手上,“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凤淮县主不松手?” “他是谁!”她今天势必是要问出那混账东西的身份来! 松手? 有见到过,逮着兔子还愿意松嘴的狼吗? “好,”二爷勾唇道,忽转身,长臂一拉,“凤淮县主不肯松手,那本座就和凤淮县主算一算咱们两人之间的帐!” “我二人之间有什么帐!” “呵~”二爷长臂一拉,就势就把连凤丫压在一大石上,高大身躯陡然罩下一层阴影 “当夜,凤淮县主花二两碎银砸给本座。本座实是感激万分,”边道,修长的手指,摘下腰间系着的一枚玉佩 “这玉佩不知可值二两银钱?”男人凤眸一眯,余光垂落,落在身下女子的脸上,放肆又张扬 “本座甚事怀念那夜,县主花二两碎银垂幸了本座。 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座今日也花二两银,” 竹林中,男人声音清冷低沉,眸光肆无忌惮,涟漪点点,缀在连凤丫的脸上,薄唇缓缓启阖 “请县主承欢身下。” 。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 论撩拨我只服二爷 第四百九十六章论撩拨我只服二爷 有那么片刻,连凤丫觉得,定是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只是,眸光扫到头顶那人的眼时,她才惊觉,或许,并不是她幻听。 那人的眼,着实好看,也着实……她心狠狠一颤! 两世为人,无论是遇到何种情况,这种切身之感的让她觉得她是一只猎物,被人盯死的猎物! 倒吸一口凉气,决然又不拖沓,几乎不作二想,她扬声就喊 “谢九刀!”嗅到那一丝危险时,她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惊喝一声,她始终相信谢九刀从不将她放在危险之中。 而她那一声惊喝,也从这幽幽竹林中,传了出去。 长廊下,谢九刀动了,脚下发力,飞身朝那女人声音掠去,魁梧的身子拔地而起,掠空而行。 “当我是摆设?” 一道声音,冷峭而起,陆平追来,半空之中,截住谢九刀,一把飞剑射去,随之而至的就是陆平飞身而来,飞剑先至,他后到,身到,手到,飞剑已牢牢握在手掌之中 哐的一声, 剑与刀,擦除刺耳争鸣声。 刺耳得长廊上的嫣然一把捂住了耳朵,痛苦地眉心皱起,蹲在地上。 伴随着火光寥寥,剑与刀分开,再次撞在一起,这一次,刀剑擦除的刺耳声,把匆匆赶来的罗管家,远远刺得背过身去捂住耳。 “让开!” 谢九刀冷脸喝。 陆平扬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竹林深处,女子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谢九刀!”比刚才更急切。 谢九刀横眉冷目,再一次拔身而起,朝竹林处飞奔而去,陆平也不甘示弱,再一次拦阻追来。 并非他本意,最不想要看到殿下和那村姑在一起的就是他……奈何,谁让那女人就是入了殿下的眼! 纵然百般不愿,陆平职责所在,他阻拦谢九刀。 二人一路追,一路跑,打到了竹林外。 “九刀,还不快来!”女子声音更急促。 竹林深处 连凤丫惊喝起,三喊谢九刀,那个大个儿去还没有抵达她的身边,这是从前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头顶之上, “九刀?”有幽凉的声音,不疾不徐,那“九刀”两个字,偏偏在一个男人的嘴里,盘玩出缱绻风情,只是将“九刀”二字盘玩出这一番别样风情的男人,眼底却是幽光一闪,粼粼闪烁,二爷垂眸,眸底凉飕飕,“九刀啊?” 男人慢吞吞地吐字,却平白让人觉察一股危险,二爷垂眸,陡然眯眼,落在大石上女子脸上,凉凉道 “你听竹林外的刀剑声,你的九刀可救不了你。” “你!” 连凤丫眼中冒火光“谢九刀!你听好!疯子的侍从也是疯子,跟疯子不必客气!” 话落,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抬起膝盖踢了过去。 一切,来的突兀,叫人猝不及防。 眼看膝盖便要撞上那人腰腹,连凤丫眼底欣喜一闪。 刹那间,时间定格 一只大掌,云淡风轻地攫住她的小腿。 那手,修长白皙,缓缓顺着小腿滑落几寸,忽地发力,握在了连凤丫的脚腕上,放肆地,陡然间,刺啦一声裙摆飘动,白袜退去, 叮铃叮铃叮铃铃 声音,来自女子脚腕上的那只脚镯,清脆悦耳, “它有名字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二爷狭长的凤眼寸寸落在那脚镯上,大掌握着女子的脚腕,摇动,又摇动叮铃叮铃叮铃,清脆顺耳, “叮铃叮铃叮铃 ……嗯甚是好听。”二爷徐缓道 “那一夜,月圆高空,明亮纯澈,它……响了一夜。”幽深的瞳子,落在了女子的脸上“本座十分想要再重温这人间仙曲。”他薄唇微勾,眸光如许“请凤淮县主慷慨舍赐。”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无耻啊无耻 第四百九十七章 无耻啊无耻 连凤丫眼底微冷,垂眸扫过脚踝上的那只脚镯,好看呵,是好看,好看的脚铐。 她起首“喜欢”冷笑一声,大气道“送你了。”有本事,自己取下来。 正愁她想尽各种办法,都没有取下来过。 有人帮她取下,求之不得。 “当真”二爷不紧不慢,眼却如钩子一样,似虎豹盯着大石上的女子。 “自然。”送给他,他都取不下来。 连凤丫冷眼看着高大的男人,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女子家的娇羞。 这却叫男人心中微微不满他这张脸,到底也是俊美无双,平时不近女色,并不代表女色不想近他。 却也迷惑不了一个凤丫儿么 凤眸不可查地一烁,薄唇浅勾“好呀。”话落时,连凤丫来不及冷笑,下一秒,脚下一凉,她陡然望去,却是白袜连同花鞋一并被摘下,露出自己那只纤细的赤足。 “你” “不摘下鞋袜,如何取下脚镯” 脚镯并非手镯,取下的方式当然跟手镯不同,这人说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她目中带怒火这人根本是故意的 二爷把那纤细小脚一番把玩,“啧”的一声,忽抬首,眼中异光一闪,再次确认“这脚镯,当真送我” “送你。”有本事拿去。 “果真” “我骗你干什么”她咬牙,耳畔是竹林外的打斗声,刀剑相撞,刺耳的兵刃交接声,要不是人在屋檐下,她何必逼着自己耐着性子跟这疯子周旋 不过是拖延时间,好让谢九刀赶紧摆脱疯子的侍卫,赶紧过来。 天有微雨,细细飘下,不大,沾不湿衣衫,零星的一些,像是随时就会枯竭。 “早听闻凤淮县主最守信用。本座信你。” “自然,做生意的讲求的就是一个童叟无欺。”她继续拖延时间。 “好。”二爷唇角一勾“那本座就先谢过凤淮县主了。” 连凤丫一边心里盘算着,真要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人有办法把脚镯取下,那她也算是平白捡了大便宜,几年了,自己脚上拷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脚铐子,换谁谁心里不舒坦。 就跟一根细小的芒刺,埋在皮肉里,无大碍,却时不时会隐隐疼一下。 一边又有些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去注意竹林外头的动静,盘算着,这疯子的侍从再厉害,再难缠,谢九刀也该差不多甩开疯子的侍从了。 脚掌忽地被一股力道握住,耳畔随即响起低沉的声音“你不专心。” “”有病吧。 那只手掌冰凉沁骨,丝丝凉气,从每一根毛细血管中渗入,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那只手掌在她的脚上游离,陡然一个哆嗦,那感觉就像是蛇游走而过一般,“要取就取,不取放开” 蹬腿去踢,却被紧紧握住。 这感觉真抓狂到想揍人。 “本座觉得,这脚镯还是戴在凤淮县主这只足踝上,更赏目。”二爷赏玩得意犹未尽。 “耍我”连凤丫脸色微冷,下一刻,立即变冷“既如此,放手” “别动,”二爷紧捉住那只脚踝,唇畔一声轻笑,心情甚好“这脚镯既然已经送给本座的了,那就是本座的东西。 本座的东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轰怒火连城璧 看你妹的 。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他想要的是 第四百九十七章 无耻啊无耻 连凤丫眼底微冷,垂眸扫过脚踝上的那只脚镯,好看?……呵,是好看,好看的脚铐。 她起首“喜欢?”冷笑一声,大气道“送你了。”有本事,自己取下来。 正愁她想尽各种办法,都没有取下来过。 有人帮她取下,求之不得。 “当真?”二爷不紧不慢,眼却如钩子一样,似虎豹盯着大石上的女子。 “自然。”送给他,他都取不下来。 连凤丫冷眼看着高大的男人,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女子家的娇羞。 这却叫男人心中微微不满……他这张脸,到底也是俊美无双,平时不近女色,并不代表女色不想近他。 却也迷惑不了一个凤丫儿么? 凤眸不可查地一烁,薄唇浅勾“好呀。”话落时,连凤丫来不及冷笑,下一秒,脚下一凉,她陡然望去,却是白袜连同花鞋一并被摘下,露出自己那只纤细的赤足。 “你!” “不摘下鞋袜,如何取下脚镯?” 脚镯并非手镯,取下的方式当然跟手镯不同,这人说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她目中带怒火……这人根本是故意的! 二爷把那纤细小脚一番把玩,“啧”的一声,忽抬首,眼中异光一闪,再次确认“这脚镯,当真送我?” “送你。”有本事拿去。 “果真?” “我骗你干什么?”她咬牙,耳畔是竹林外的打斗声,刀剑相撞,刺耳的兵刃交接声,要不是人在屋檐下,她何必逼着自己耐着性子跟这疯子周旋? 不过是拖延时间,好让谢九刀赶紧摆脱疯子的侍卫,赶紧过来。 天有微雨,细细飘下,不大,沾不湿衣衫,零星的一些,像是随时就会枯竭。 “早听闻凤淮县主最守信用。本座信你。” “自然,做生意的讲求的就是一个童叟无欺。”她继续拖延时间。 “好。”二爷唇角一勾“那本座就先谢过凤淮县主了。” 连凤丫一边心里盘算着,真要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人有办法把脚镯取下,那她也算是平白捡了大便宜,几年了,自己脚上拷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脚铐子,换谁谁心里不舒坦。 就跟一根细小的芒刺,埋在皮肉里,无大碍,却时不时会隐隐疼一下。 一边又有些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去注意竹林外头的动静,盘算着,这疯子的侍从再厉害,再难缠,谢九刀也该差不多甩开疯子的侍从了。 脚掌忽地被一股力道握住,耳畔随即响起低沉的声音“你不专心。” “……”有病吧。 那只手掌冰凉沁骨,丝丝凉气,从每一根毛细血管中渗入,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那只手掌在她的脚上游离,陡然一个哆嗦,那感觉就像是蛇游走而过一般,“要取就取,不取放开!” 蹬腿去踢,却被紧紧握住。 这感觉……真抓狂到想揍人。 “本座觉得,这脚镯还是戴在凤淮县主这只足踝上,更赏目。”二爷赏玩得意犹未尽。 “耍我?”连凤丫脸色微冷,下一刻,立即变冷“既如此,放手!” “别动,”二爷紧捉住那只脚踝,唇畔一声轻笑,心情甚好“这脚镯既然已经送给本座的了,那就是本座的东西。 本座的东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轰——怒火连城璧! 看——你——妹——的——!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吻和她和雨和他的心 第四百九十九章 吻和她和雨和他的心 簪子在手,手却被人控制着。 连凤丫脸上神色瞬间变化,须臾之间,那暗沉下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明亮起来,只见那握着簪子的手,顺势一松,青玉簪从她的掌心落下,“叮当当”的碎了一地。 女子扬唇一笑,明媚异常,“我认输。”她道。 丝毫不见被抓现行的困窘,男人身形高大,却只轻笑着看她,似怎么也看不够一样,竟觉得这耍无赖的模样,竟也十分的顺眼。 他亦松开握住她的大掌,且看她又要如何作妖。 这可真是有趣得很,看她不停作妖,小动作不断,可比那些朝堂争斗要有趣的多。 本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思,看她如何作妖,不料下一刻,他脖颈蓦地被那双藕臂拉下,身形一矮,便与她,更近了,耳畔,女子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绵软 “以公子这般人才,要何种美人没有, 也不知公子到底怎么想的,竟愿意垂爱我这个死了夫君的寡妇。” 死了夫君的寡妇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是在嘲弄面前男人。 萧瑾闻言,却是忽地嘴角笑意僵住,有些微恼,她说他死了要他看,这是在她的心里,把他早就当个死人了吧。 一股莫名不喜,却见萧瑾扬眉“本座就觉得县主极好。” 死了夫君 呵 萧瑾唇瓣一丝冷笑。 “倒是县主此刻靠本座这般近,是要投怀送抱”萧瑾垂首,黑眸紧紧攫住近在咫尺的那张素淡容颜,清晰看到她眼中,因为他而再起的火气,如此生动的凤丫儿啊哈, 心下刚才的不愉,毫无理由的,就这么淡了下去,“如此,本座便不与县主客气了。”话落,脑袋忽地朝下压了过去。 “滚唔” 唇瓣上的温热,连凤丫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这人真的敢光天化日这么无耻 更不敢置信,若是说,月十五的那一夜,一切都是巧合,都是情非得已,那此刻呢 谁来告诉她,那,此刻呢 此刻算什么 人贵自知,从她的灵魂占据这个身体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明白,若论姿色,这张脸当真是乏善可陈的很 电石火光之间,连凤丫想到了不久前的月圆之夜,对于那一夜的记忆,零零碎碎,根本无法连贯起来, 那一夜具体又是什么情况,她一直也没有记起来过, 而今再见这个人时,除了最初时候的惊诧一下,却也无甚动容, 但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地,这人打破她心中的预测。 初时,她只以为这人是因为那夜被她“占了便宜”,心里不舒坦,今日相遇时,才刻意那样说着轻薄的话,戏耍着她玩。 可是,现在呢 现在又是怎样一回事 说说是一回事,但,做又是一回事。 这人当真就这么唇上那股温热,清晰地提醒着她他是来真的 心中一紧,意识到这一点头,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来不及细想,陡然抬起另一只自由的腿,便攻击了过去。 一切,定格住了。 雨势越来越大, 竹林中,大石上,男人缓缓直起身,大石上,正是被一指点晕得昏厥过去的女子。 他垂眸,眸光从女子那只腿上掠过还真是,野性难驯。 虽说是如此,他却勾唇一笑,望向女子素色的容颜今天放过你,抬首望一眼天际要不是这雨的话 拾起地上鞋袜,他替昏睡过去的女人穿上。 太子萧瑾,字凤年,身来高贵,不曾伏低做小,更别说替一个女人穿上鞋袜。 />男人动作显得十分笨拙,却温柔得从林外一直追打进来的谢九刀和陆平都呆滞了。 几米开外,陆平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看着不远处那一幕。 谢九刀也一眼眨也不眨,虎目望着那一幕。 在二人无声的注视下,男人脱下身上宽袍,罩在女人身上,抱起女子,转身漫步而来。 雨在下,窸窸窣窣。 男人乌发如瀑,垂至腰际,抱着女子,春雨缠绵,竹林清幽,好似人间至美,神仙眷侣。 “殿下”陆平下意识地喊道。 “去备车,我怕我的凤丫儿着了凉。”男人没停下脚步,那背影传来男人的清浅声。 。 正文 第五百章 可怜的江去 小说网,最快更新农门丑妇最新章节! 一招晕厥,再醒来时,已经日晒三竿。 这却是许久以来,难得一次好眠。 窗外鸟鸣传来,伴随孩子的欢声笑语。 床上女子,陡然清醒,刚醒来时的茫然不见,飞速扫一眼自己四周,在触及这些已经不能够在熟悉的家居之后,连凤丫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但刚松一口气,便连忙从榻上爬起,下地,手脚利落地穿戴好衣衫,她往门边去,一把拉开卧室木门, 门开,眸光精光一闪,喝 “谢九刀!” 伴随她的这一出现,这一声喝喊的,不出片刻,有高头大马的汉子,利落地出现在她的身边“当家的醒了。” 引来的还有在她屋旁玩耍的珠珠和玉儿。 小姑娘生得娇俏可爱,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头看着她阿娘,忽小脸上扬起欢快的笑意,迈着小步就要奔着门口立着的她阿娘去, 小手却被另一只同样稚嫩的小手拉住,小姑娘歪着小脑袋朝那张和她十分相似模样的小男娃看去,撅着嘴巴,很是不满“小鱼儿,你拦着我,是想和我抢第一,奔着阿娘去,对吧?” 比起小姑娘的娇俏,小男娃就显得几分不该在这个年纪有的稳重,黑玉一般的瞳子,从小姑娘的小脸上滑过,从小板凳上站起了身子,不答小姑娘的话,却温和道 “阿奶能够下榻了,今儿做了桂花糕。” 不必小男娃多说,小姑娘闻言,眼睛一亮,心神一下子就被桂花糕勾住了,张着灿晶晶的眼睛“是去年秋天时,我和小鱼儿采来晾干的桂花吗?” “嗯。” “还有隔壁张爷爷送来的槐树蜜吗?” “嗯。” “小鱼儿,带我去吃桂花糕吧。” “好。” 小男孩儿望着前头急吼吼去厨房的粉色小身影,眼中一丝宠溺,他们是龙凤胎,她是姐姐他是弟弟,本就要比一般的血脉要亲近许多。 也更了解彼此。 就比如,他知道她,是个小馋猫。 而对于他这个只比他出生多那么一些时间的姐姐,也是默认了,她喊他小鱼儿。 换做别人——不会有别人。 另一边 连凤丫蹙眉看向谢九刀“昨天后来……” 她话未说完,谢九刀就道 “昨天在太傅府上,我找到大娘子的时候,大娘子已经晕厥在大石上。” “那你可见到那个人?” “没有。” “走,去太傅府。” 连凤丫话落,利落地往太傅府去。 既然那人是在太傅府上出现,那么,这人是谁,太傅府上应当能够问出明细。 但很可惜,直到中午时分,从太傅府大门出来,也没有从闻老太傅嘴里问出那人的身份来, “闻太傅定然是知晓那登徒……那人身份的。” 连凤丫牙关紧咬,眼前又是浮现了那个男人的脸。 谢九刀分明听到那“登徒子”的话,心中一颤,又看到身前女子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 “那人……当家的要是再见那人,准备如何做?” “如何做?”连凤丫眼中冷光嗖嗖的,狠辣道 “砍了喂狗。” “……”谢九刀呆滞住。半晌“当家的,江去砍柴的手法极好。” 江去就这么被谢九刀惦记上了。 。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和美 第五百零一章 和美 闻府回来时,连凤丫心中带着许多疑问。 像是谢九刀所问的那样,如果再遇到那个人,她当如何做。 砍人这种事,当然是一时之气。 当真要是再遇到那个人,当然是要弄清楚她家珠珠和玉儿的生父,当年凤淮山上那个混蛋的身份。 这件事,始终如鲠在喉。 翌日时,连竹心从闻府回家来。 金榜探花的功名,放在哪里都是稀罕的。 头一天晚上接到闻府罗管家派人送来的信件,说的就是连竹心二日归家。 这山里来的壮大汉,鸡还没打鸣儿就起来了,亲自去了早市,往家买了两车的菜肉。 这还不够,万氏病榻养病期间,还偷摸给连竹心做了春衣,一针一线虽然比不上外头成衣铺子的,却是穿起来比外头买的还要舒服。 这不,万氏看着连大山一脸着急模样,时不时就往院门口望去,忍不住打趣 “瞧你这猴急模样,不晓得还以为你娶新嫁娘的愣头青。” “秋娘,你净胡说,娶啥新嫁娘? 我家秋娘顶顶好。”连大山这愣头青的汉子,愣是把这朴实的一番话,说成最动听的情话,直把万氏听得老脸一红,“孩子们都还在一旁个,你个老不休。” 连大山莫名其妙被嘈了一脸,憨实的面孔上,呆滞了下,但今天个他实在是太高兴了,秋娘啐他就啐他吧,只挠着后脑勺子,壮汉的脸上,露出一份腼腆,不好意思地说起来 “我这不是盼着我家探花郎回么。” 这边说着,说人人到,连竹心回了家,院门开,连大山赶忙个跑了上去,那模样激动得牛眼泛红 “爹,爹是个没本事的,我家二狗给我这个没用的爹争光了。” 万氏忙也拾掇着在连凤丫的搀扶下走了过去,伸手就打了连大山的胳膊 “叫竹心,还二狗子? 叫人知道探花郎的小名儿叫做二狗子,我家竹心得羞赤了脸。” “对,对对!瞧我这做爹的,嘴笨,嘴笨!”连大山高兴得语无伦次,望着自己面前的儿子,双眼泛红起来, 眼前这个少儿郎,人才一表,气度就和他老家那边寻常娃娃不一样。 连大山回想从前过往,便是这向来脑子一根筋的壮大汉子,憨实如他,此刻也不免感叹这人生的变化。 想到这个,他回头看了看正扶着万氏呆在一旁,始终浅笑不语的闺女,又看了看闺女身后,一双儿女,再回头看看他身侧的儿子, 牛眼最终落在万氏身上,本来有一堆话要说,此刻却反而说不出来了,伸手就从连凤丫手中,抱过万氏的肩,双目泛红,却含感激。 连凤丫始终笑而不语,望着眼前和美的一家子,此刻,这些年来每月忍受的生不如死,在这一刻,那些伤痛和曾经的艰难,仿佛都被抚平了。 她环视一圈周围, 老实本分却的阿爹,有些精明骨子里却是山里人朴实作风的阿娘,聪慧已长成的阿弟,激灵跳脱的闺女,沉稳聪颖的儿子, 内敛沉稳的褚先生,看起来不务正业却常常在关键时候能够稳住的江老头儿,每天砍柴话不多的江去,做事总有分寸的张二鱼,越发有大管事风范的郑三娘,从闻府而来的嫣然,还有她身后陪伴她左右,鞍前马后,相处近五年的谢九刀…… 这一刻,那些曾经的痛苦和折磨,都仿佛被这和美的一幕,抚平。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似乎,也很不错。 。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连竹心不配为探花郎 第五百零二章 连竹心不配为探花郎 翌日 一大清早,连凤丫刚刚起,来不及洗漱,就见张二鱼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喘着大气。 “大娘子,事情不好了!” “你慢慢说,”边说着,顺手把一杯热茶递给了张二鱼 “先喝一口,压压惊。” 接过了茶水,张二鱼咕嘟咕嘟灌进肚子,脸上的潮红才退去了一些,稍缓过来,就急匆匆拉着连凤丫 “大娘子,外头好些人在诋毁竹心少爷。” “怎么个诋毁法?”连凤丫问道。 “今儿一早,我出集市时,就听到许多闲言闲语,好奇下,驻足听了会儿,好些人都在说竹心少爷不,不……” “不什么?”连凤丫眉心微蹙“你知我脾性,最烦吱吱呜呜。好话赖话你说我听,不怪你。” “是,……是。”张二鱼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算有了大娘子的许诺,这话,他也还是很有些难以启齿,“说,说竹心少爷不配做这探花郎。” 张二鱼嘴里飞快蹦出一句,而后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是太知道这女子的性子,不发火则以,一发火将是雷霆之怒, 这话他已经是说得委婉了,外头集市上那些人嘴里说的,可就更难听了。 就是他一个外姓人都听不下去,何况连竹心还是大娘子心里顶顶宝贝的阿弟。 他小心翼翼打量面前女子,只见她神色平静,面容平和, “哦?”连凤丫望向张二鱼“都是怎么说的?说竹心不配做这个探花郎,总要有个说头。” “是……是说竹心少爷是个,是个,是个……”他是真的难以启齿! “是个哑巴。”一道女声,清浅响起,替他说了接下去的话, 闻言,张二鱼猛地抬头,下意识问道“当家的,你怎么知道?” 话落,察觉说错话了,忙急急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连凤丫垂首,眼观鼻,鼻观心,长睫遮住的瞳子里,却闪过讥诮……当真是!呵~ 她望张二鱼,问“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昨日还好好的,不可能一夜之间,市井之间,就传得沸沸扬扬。 闹得这一清早,集市上的寻常百姓都口口相传。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起头带节奏。 “这……”张二鱼急,这他真不知道啊“我这就去打听……” 正说着,一道略微猥琐的“桀桀——”笑声突兀地传了过来 “昨儿金陵河畔可是花团锦簇热闹得很。” 连凤丫闻言,扭头望向声音来处,小院门口,江老头儿举着他那只酒葫芦,一贯地酒不离手 连凤丫清透的眸子,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了,平和问道“老爷子昨夜又去喝花酒了?” 被人一眼看破那点花花事情,江老头儿朝她咧嘴一笑,打哈哈道“丫头,打人不打脸,说人不说丑嘞。” 似乎被个小辈看穿自己昨夜做的那啥子红尘事儿,老头儿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过也说不准是不是不好意思,这老头儿一天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他那酒葫芦里的酒就没有空过的,常年饮酒,那面皮也常年红着。 “咳咳,”老头儿举拳在嘴边,作势咳嗽了两声“那个,丫头啊,这都不是重点。” “那您老说,重点是什么?”连凤丫淡笑着看江老头儿,这小老头儿有时候神出鬼没,很多时候看起来不着调, 但相处久了,她可是心知肚明,看起来不着调的小老头儿,实际上鲜少嘴里有一句废话的。 突然提起金陵河畔的热闹来……连凤丫唇畔笑意更浓,一双清眸,盈盈望去“您老是百事通,就甭卖关子了。” 老头儿砸吧砸吧嘴,翻个白眼儿去“又被你这丫头看透了,唉,没意思,没意思。” 便说着,径自走向院子,随手拽了个木墩子,就这般两腿四仰八叉地坐了下去,等他喝了好大一口酒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酒葫芦,一侧脑门儿,炯炯朝着连凤丫望了去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金陵,千年的古城啊,花团锦簇,繁盛下不变的,还有一堆的文人瘙(同音字,我怕不过审)客。 老头子我啊,最烦的就是这些拿笔杆子的墨客。 武人杀人用刀,一刀下去,见血见肉,那叫一个快意恩仇。 嘿,你可就别以为文人就文文弱弱不敢杀人,那一根笔杆子千斤重,比刀子还要钻心疼嘞。” 江老头儿说着不着边急的话,却听得旁边的人,心中一跳。 张二鱼心惊的是这老头子第一句话,忍不住腹诽起真是不怕死的主,啥也敢说。 而连凤丫,却仿佛并不奇怪了,“流水的王朝”这话可谓大逆不道,往重的说,那就是诅咒唱衰这大庆的江山,一般人断不敢就这么青天白日之下说出口, 但这话,若是从江老头儿的口气说出来的,她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老爷子高见,武人杀人用刀,文人杀人用笔。” 老头儿听着这明晃晃的马屁拍的,却是很受用,眉飞色舞起来 “就是这句话,武人杀人用刀,文人杀人用笔。 丫头懂这道理,那是再好不过。 也省得老头儿我多做解释。” 这边说着,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远远的,谢九刀和褚先生也往这边走来,本是准备问一下连凤丫,关于这竹心取了探花郎的宴请,是准备在何时,又准备怎样的规格。 不料却听这样的话,便也暂且不语,立在一旁静候下文。 江老头儿说着这话,前一刻还笑脸盈盈,下一刻那张向来看起来挺有些猥琐的脸,猛地一沉,毫无预料地森森盯着连凤丫,道 “既然懂得这个道理,丫头该知道,昨夜金陵河畔的热闹,可就与小竹心攸关了。 那杀人的笔墨,更是冲着小竹心来的!” 褚先生便是之前没有听到张二鱼那番话,此刻,也在听到江老头儿这句话时,心口陡然一乱,眼皮子更是不安地狂跳,“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事关连竹心,褚问急切脱口问道。 “昨夜金陵河畔,凌霄阁最大的那艘花船,叫人给包下了。 主家邀请了此次科考的考生,不论中不中第的,但凡被发了邀请函的,昨夜都去了花船。 美其名曰,诗词会友,切磋互勉。 席间却是传出了连竹心不配为探花郎的质疑,说他一个哑巴,大庆从无先例哑巴可为官。 今日这番质疑,就已经传遍市井小巷。” 女子面容沉凝静谧,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问 “可知,包下花船的主家是谁?” 。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此事反常 第五百零三章 此事反常 问到主家是谁,江老头儿喝了一口酒水后,才慢悠悠地说道 是个落第的考生。 那就奇怪了。落第的考生,却张扬着包下金陵城秦淮河畔的花船,这可是大手笔,凌霄阁的花船,也不是谁想要包下就能够包下的。 老头儿咧嘴就是冲连凤丫一笑他爹有钱。 啧~ 有钱~ 这倒是世上雷打不动的道理。 可这事儿,她还是觉得有很些地方想不通透。 老头儿又说这落第的举人虽然这次落了榜,但是他人缘却是不差。 连凤丫兀自点头,这就能够说得清,为什么一个落了榜的考生,包下花船后,能够请来那么多的金科考生了——人缘好啊。 可知,这话起先最初是谁传出来的? 这话,指的当然就是那句连竹心不配为探花郎的这句话了。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江老头儿没正面回答。 连凤丫闻言,顿时心知肚明,挑眉望了过去所以话传得沸沸扬扬了,传出话的源头却反而不见了? 果然奇怪。 丫头。江老头儿喊了她一声,又朝她努了努嘴,连凤丫顺着那方向,扭头看向身后,三五步开外,连竹心抽条的小身子,笔挺静默着在那里,孑然而立。 众人沉默了。 连凤丫望着那张俊秀小脸,少儿郎稚嫩的面庞上,一张粉嫩薄唇紧抿,墨染的眸子里,更是几分倔强, 她亦沉默了许久。 任谁苦读得偿所愿,却被人如此诋毁,心再大的人,都会觉得委屈难受。 何况,对象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这样的岁数,放在她上一世,十一二岁还在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 半晌,她沉沉望向几步开外的少儿郎,开口问道 你要如何应对这事端? 少儿郎抿嘴顿在原地。 她又问需我帮你? 她话问出,不待连竹心有所回应,张二鱼就一点惊诧莫名地看向那女子 这事棘手,大娘子要放任小公子自己应对?这恐怕是不是有点 张二鱼想不通,这么大的事情,弄不好竹心小公子就会毁了一生,按理,这么大的事情,又按照当家的疼惜竹心小公子的程度,当家的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可刚才听那话中意思,当家的好像并不准备插手这件事? 弄不懂,张二鱼眉心密密麻麻地拧成麻绳。 在场之人,不光张二鱼一个人,因为连凤丫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很是微妙,感到不解,就是连一向智慧内敛的褚先生,也用那双老眼,朝着连凤丫打量了一眼。 倒是那个孑然而立的连竹心,抿着嘴唇,兀自走到院子花园边,弯腰拾起枯枝在泥地里写我可以。 只三个字,写完丢下枯枝,背着手从众人身前掠过,朝着院门外走了出去。 当家的,要小的去拦一拦吗?张二鱼是望着连竹心迈出院门的,心里有些焦急,大街上此刻流言蜚语传遍了,这时候,这当事人出去,只怕出些什么事。 连凤丫的视线,从那小身子的背影上收回,喊了一声 江去,你跟着过去。他要做什么别拦着,跟在他身后护他安危就好。 江去自从来到这小院,平时除了砍柴之外,鲜少能被予以重任,没成想,今天忽然就被点名,他是个话少的,瓮声是了一声,手里的砍刀都没有放下,大步追出了小院外。 张二鱼看那架势,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要去寻仇啊还是要去打架? 自然,没人理会他这自言自语。 褚先生正看着连凤丫,后者侧首,盈盈与褚先生的视线交错而过,雄鹰能搏击长空翱翔万里,是因为它在展翅前就有求索天空的雄心。 雏鸟想要翱翔天际,必须振翅出巢, 或许会摔得很痛, 连凤丫说着,已经转身朝着张二鱼伸手,张二鱼手里,正拿着她先前顺手递到他手中的洗漱罐子,后者机敏,哦哦了两声,连忙把她的洗漱罐子还到了她的手中。 倒水,灌一口,呼噜噜一连串洗漱动作,她嘴里裹着水,说话咬字都不清楚,嗡隆隆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想痛也可以,做笼中鸟呗。 。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醉翁之意 第五百零四章 醉翁之意 江去去而复返,也不过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小公子去了闻府。”江去回来时,这样跟连凤丫说“那里,我跟不进去。” 闻言后,连凤丫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江去自己忙去。 褚先生还有其他人,都自去忙自己手中事情。 而连竹心的事情,连大山和万氏暂且还不知情,连凤丫倒是没有想要瞒着万氏和连大山,这事情在外头大街上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早晚也是要传到她这一双爹娘耳中的。 她敢打包票,只要连大山走出这个院门,估摸就能够听到风言风语。 她倒是没有刻意去隐瞒,只是也暂时没有告诉她那一双父母这件事情。 本来是打算着,静观其变,再看看连竹心那小子那边有什么动作。 没成想,事态却急转直下。 中午时分,张二鱼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他是刚从简居楼那里跑回来的,这一次,比早上时候,还要匆忙焦急。 大气呼哧的喘,急得眼睛发红 “不得了了!” 褚先生这回,一听到动静,连忙放下手中正在忙碌的活,疾步走来“你好好说。” 老先生沉着脸,一脸严肃。 张二鱼也不敢怠慢“东华门那里,集聚了许多士子抗议!” 褚先生闻言,脸色瞬间难看到极致。 而连凤丫,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咯噔”一声,自古东华门下唱名,于科举士子而言,东华门本就有其意义非凡,尽管而今东华门下唱名,已不如前朝旧事那样盛行。 但,千百年来,历经诸多皇朝下来,东华门早就已经被赋予了更胜一层次的意义。 “寒窗苦读十数载,春朝秋日斗转间,一朝唱名东华门,至是人间好儿郎。” 褚先生说道,这首小诗,正也是东华门意义非凡的所在。 朝为田舍郎,东华门下一朝唱名,便可,暮登天子堂! 可谓,这道门,在所有科考士子心中,意义绝非凡响! 而今 正当正午,这些科考士子们,就集中在了东华门下抗议,抗议的是什么,张二鱼没有说,但此时,谁都知道,这抗议的是什么。 “都有哪些人?”连凤丫问道。 张二鱼连汗落下来,都不及擦拭,忙道 “落榜的考生占了十中其三,中第的考生也有许多,还有国子监的学子。” 褚先生此刻的面色,几乎可以用煞白来形容,一双老手“嘎达”一声捏得骨节作响“连国子监的监生都来了。” 好似问话,褚先生却是陈述句的口吻,话中更是藏着心惊胆战。 “走。”连凤丫淡道一声,面色看起来平静,但清眸中的沉凝,却如雾霭不散。 褚先生、张二鱼、谢九刀三人跟了上去,江去看了看那往院门去的几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粗糙的砍柴刀,“唰啦”一声,丢掉了柴刀,跟了上去。 江老头儿正躺在屋檐上喝酒,闻声瞅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优哉游哉平卧着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哼着他那不着四五的小曲儿。 而连凤丫那几人,往东华门去,路上行人很多,她看周围一眼,拧了眉。 张二鱼跺脚气恼“这大中午的,平时个不见这么勤劳的!都是去看热闹的!” 可不就是去看热闹的? 几人也加快脚步,随着人行队伍,往东华门方向去。 远远看见那扎堆的人潮,不及靠近,就听一声悲愤之声,响彻人头顶 “世道不公!一个哑巴成探花郎,凭借的是什么?”那一声悲愤之声,瞬间敲击在了众人心头。 只见人潮之中,有一士子,愤愤难平,声嘶力竭,质问声如雷劈向众人心间 “一个哑巴,他凭什么就成了探花郎? 难不成,就凭他是当朝太傅,权势滔天的闻大人,闻老太傅的亲传弟子吗!” 此话不可谓不毒! 初听似乎只是一般质问而已。 连凤丫心口一动,眸子便望向那人去,寒眸陡然冷如冰,一只手更是“嘎吱”一捏! 她就说,此事奇怪,果然! 果然啊! “昨夜的花船宴,冲的不是我家竹心,他们冲的是——”连凤丫眼中沉凝似水,渗人的寒凉,道“大庆朝,德高望重的老太傅!” 。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他连弃子都不够格啊 第五百零五章他连弃子都不够格啊 “此事,”褚先生凝重,干瘪的嘴唇紧抿了起来“确实。” 他无甚多言,但那表情,已经透露许多。 连凤丫甚至不需要与褚先生细商,便已经能够猜测,身边这个小老头儿此刻内心怕是翻江倒海。 “危局。” 女子声道,只二字,毫无赘言。 一旁,其他人云里雾里,褚先生抚须,老眉更是蹙成山丘,其中褶皱,更够夹死过路苍蝇,一点头,接话 “手段卑劣,”顿一下,吐出一二不情愿的字“也高。” 连凤丫牵动一丝唇角,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当家的,褚先生,你们二人到底在说什么啊?”张二鱼摸不着头脑,偏偏身前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径自对答如流,就是不搭理他,他也只能一会儿看左,一会儿又看右,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却只能落得个干瞪眼的份。 闻枯荣,当今帝师,德才世间举世无双,更与当今天子,师徒情厚。 兼之,为人清冽内敛,德高望重,风华当世无双。 其地位,自然在整个大庆,甚至天下之间,超脱一般。 世人谈闻太傅,定心生倾慕,尊重于心。 这样一个在世人心间,举世超脱之人,想要撂倒这样一个人,何其之难! “想要撂倒老太傅,本是绝无可能。”褚先生道。 连凤丫清眸淡淡,望着那东华门下士子无数,人头攒动,淡色唇瓣趋于一条直线,冷眼如是 “一般办法行不通。 所以才有曲线害人的这一招。 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打探花郎,实为重伤闻太傅。果然,够无耻,够卑劣,够……实用。”褚先生道,尽管不情愿去承认,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无耻卑劣的办法,的确起到巨大作用。 如今,不光是连竹心,还有闻太傅,一起卷入这危局之中。 破局之法……褚先生思虑再三,挖空心思,把几十年 德才兼备,德高望重,德艺双馨,这说的,是一个人的才与品德。 才智伴随老太傅几十年,这是无论如何,别人也无法从老太傅身上剥离开的。 但德,德这种事儿,可就难说了。 正是因为德才兼备,德高才会望重。 这一招东华门闹事,那一句“连竹心不过一个哑巴儿,凭什么成这探花郎,难不成就是凭借他是权倾天下的当朝太傅,闻太傅的弟子吗”, 不免让人心生同感,即便从前没有这种想法的人,此刻,在这一句质问下,心中也会起了质疑,对闻太傅的质疑。 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世人仰慕的文坛巨佬,就这么被人质疑了,一旦质疑开始,即便此事最后成功解决了, 东华门那个士子的那句质问,那句质疑,就如同一颗种子,埋在众人心中,而后,生根发芽,再也难以拔除掉。 “这一招,够损也够毒,这样又损又毒又狠绝的办法,绝不是那些抗议的士子们可以想到的。” 连凤丫此刻,也陷入困境,眉心紧锁,“这背后定有人,只怕,所图不小。” 褚先生听闻“所图不小”这四字时,一时没听明白,又过一会儿,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他此刻,衣袖下的双手,难以控制地颤抖着! “只怕,我们家竹心,在对方眼中,连个马前卒都算不上。”连凤丫叹息一声“顶多一个弃子。”怕只怕,连弃子,她家竹心都不够格啊 “此局,我想帮都帮不上。”就是老太傅本人,恐怕这次也要 栽了。 “这背后的人啊……” 东华门下热闹非凡。 而此刻,京都城偏僻的小院子里,一老者躺在竹篾的摇椅里,春风和煦,暖意生辉,鸟语花香, 老者闭目假寐,苍色面庞上,沟壑丛生,却平和聊赖,仿若,一切,尽在掌握间,不疾不徐,早春的新茶,取的芽尖儿那一柳,香气若依若现,茶盏热气袅袅。 独院中,日头下,春风里,独留下摇椅,嘎吱嘎吱 。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孤去瞧热闹 第五百零六章 孤去瞧热闹 东华门的位置特殊,通常情况下,士子们并不能随意出入这道门,更别说,是聚众在此闹事。 连凤丫扫一眼周围“百姓们都想瞧热闹,偏偏无一人敢再上前一步。” 褚先生也看了看自己周围,他们一众人,也是站在这浩浩荡荡的瞧热闹的队伍中,再往前,确实,不能够了。 “是挺奇怪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翘首以望,看那东华门下人头攒动,悲情交加,每个人的脸上清晰地显现出两个大字——不服! 说到底,东华门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踏入的。 百姓们站在街道这头,离那东华门的边儿,摸都摸不着,距离不算远,却也绝对不近。 他们身前,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警戒线,纵然许多人都想要瞧热闹,瞧近点,却没人真的敢再往前靠近。 百姓们如是,你道那些士子们,心底里没有数吗? 可偏偏,这样本不该冒犯的事儿,今日里,文人们聚集在这里,踏足到了东华门下。 东华门已经很近皇宫了,出入皇宫的门墙有好几道,而相交帝王居所所在,东华门所在这方向,实则,是距离太子东宫最近的。 东华门乱,太子东宫是比老皇帝最先知晓情况的。 东宫之中,有人从石凳上起身,出六角亭,踏石阶而下,百花待放,丛丛艳艳,那一身墨色,深浓如夜空,五彩斑斓中尤为显眼。 陆平十来年不变的,紧随那人身后。 看那人回了寝室,看那人又从寝室出来。 出来时,身上墨色宽袍已经换上一件凡简素雅的薄衫,已是三月,天光渐暖,一袭薄衫,腰间坠一玉佩压衣,墨发以簪全数挽起,额前两缕落下,少了平素的沉重,却多了几分飘逸。 看那人指尖一挑,一顶帷帽在手。 那人要走,陆平忽惊,连忙朝那身影追去,边急问“殿下要去哪里?” 那人头也没回,答“别跟着孤。” “可,殿下要作何?外间发生那样大事,陛下若让人来传殿下,殿下总要让属下知晓,该如何回应天家。”陆平急切道。 “你就说,好生一个热闹,百年难见,孤去瞧热闹了。”清冷的嗓音飘来,人已经飘然而去。 独留陆平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太子殿下功力又增,他怎么追的上? 论轻功好丑,他追得上太子殿下才怪。 心知追不上,陆平气馁如霜打茄子,狠狠一搓脚,刺啦一声,把地上石子儿踢飞“东华门下哪儿有热闹,只有大事。这关头陛下随时会着人来东宫请人,这可如何是好!” 不解气,又小声嘀咕一句“这时候却跑不见影。” 正烦着,耳畔传来陆风声音 “你傻啊,殿下哪儿是去瞧热闹?” “我自然知道殿下不是去瞧热闹。”陆平见是风雨雷电四使者之一的陆风,抱臂冷笑“殿下一定是去解决东华门下的烦心事去了。” “屁!”陆风不给面子,“殿下分明是去会佳人了。” “东华门下都是一堆老爷们儿!哪儿来的佳人?殿下又不好那一口。” 陆风咧嘴一笑,“今朝探花郎的阿姐是谁?” 陆平“轰——”的一声,脑海里被这句轻飘飘的问话,轰炸得瞬间醒悟,偏偏陆风还不肯放过陆平,继续气他,悠哉悠哉道 “凤淮县主疼幼弟,众所皆知,你猜今天这样大的事,凤淮县主会不会错过?” “……” 。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吾为尔等解惑 第五百零七章 吾为尔等解惑 有道是,千丝万缕,动一处,牵一方。 就说东华门下的事情,这里闹出大事来,牵动的绝对不止是一方,是多方而动。 连凤丫扫一眼这现场,“褚先生可觉着,这处人,又多了些?” 经她提醒不,她周围其他人,也立即环视四周,最先开口的是张二鱼“这处本就人多。” 褚先生眼比他毒,一边眼往上抬起,入眼的却和张二鱼不同,道“你往身后那些酒肆茶肆二楼座瞧。”话落,又听一声呵斥“用眼看,别抬头,悄摸的看。” 这一说,不光张二鱼,跟来的其他人,都正要抬头大方四处打量,听闻这后一句呵斥,连忙把刚准备大仰的脑袋摆正,只学褚先生那样,用眼角去上瞟。 这一瞟,倒吸一口冷气“都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连凤丫嘴角挽起一抹冷笑“各怀心思的。” “各怀心思?这事儿又能让别着人讨着什么好?” “好处啊,可就多了。” 她说着,便伸手唇边做禁声,那处浩浩荡荡正往这边赶来一群人。 耳畔有人喊道“公家办事,闲人退避。” 那声音尖锐如哨,阴柔刺耳,不比一般人的声音自然。 随着这一声声靠近来,周围百姓们各个忙一溜烟往后退开,本就拥挤的人群,这下更是你贴我,我贴你。 着眼望去,一宫人前头一路喊话开路,喊一声“公家办事,闲人退避”,他身后就有大监举着佛尘,一脸冷峭地往东华门去。 “你看,连陛下都惊动了。”连凤丫小声对身旁人道,正说着,脸色忽地一边,耳朵动了动,“这可好,连禁卫军都调遣而来了。” 褚先生竖起耳朵听了听“是马蹄声,未必是禁卫军,说不得是五城兵马司。” 她垂眼,思索片刻,今日之事,恐不能善了。 “嘎吱”一声,手下捏拳作响,她家那小子……想到此又狠狠再捏住了拳,月牙湾的指甲,深深陷入掌肉中,苦笑一声, “竹心那小子,何德何能惊扰来如此一个一个大人物。”先是大监,再是五城兵马司,这史前史后,怕也独一个连竹心了,不名载史册,也难了。 只这样载入史册,当真是,不如淹没在浩瀚历史的滕浪中算了。 又讽刺无比自嘲道“当真是感谢那背后那只手。” 褚先生心绪微动,只觉得面前女子不太对劲,什么时候见过她这么让人欺负还自嘲的?莫不是真被吓到了?抑或是改了脾性? 正待说什么,忽耳畔听那女声道 “今日事毕,好坏不问。 我总要感谢背后那只推波助澜的手,不如,砍了吧。” 轻飘飘的三个字“砍了吧”,飘入褚先生耳朵,老人家背脊一震,心下立时涌出一个念头就说,这女子怎么会改了脾性,任人欺负? 可那是事后事,现如今却是僵局中。 那方大监定是得了天家之命,前来安抚众学子。 到底,对这些士子学子们,天家却是不能够像是对待官员们一样,用雷霆手段镇压。 大监立众人前,他那张嘴,此刻就是天家的嘴,所以熟读四书五经者,定然也是心知肚明,悉心听完大监的话。 有些学子有了退意,他们本就是这大庆朝的读书人,将来都是奔着天子门生而去,既如此,何必闹得太僵持,如今天家都命人前来安抚了,这已是无上荣耀。 可这边刚有一波人心中有了退意,就见一人忽地往前,冲那大监一拜 “天家容禀,吾等本是饱学之士,今日众人聚在东华门下,并非真实要闹事,只吾等有一事不明,只这件事若是无人给吾等解惑,吾等不服!” 大监垂眸望不远处那学子,阴柔的声音起“好一个不服。天家让尔等退去,东华门下乃是圣人地,岂是尔等闹事之处?你敢不退乎?” “自吾大庆建国以来,太祖打江山,建社稷,五湖四海人才繁出,从未有过一身有缺陷者入朝拜官,也从不曾有一缺陷之人能行科举功名! 难不成只因为这人是当朝太傅闻枯荣的弟子,就可有如此无上殊荣? 若是因如此,吾等不服!” 那人也狠绝,声嘶力竭喝道“吾等不服”,深深叩首,脑袋往地上撞砸,不出片刻,便深红出血,场面竟如此壮烈,其他人看到,有人似被说中心中事,狠狠一咬牙,学他 “吾等不服!” 有一有二就有三, 道家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场面,竟然也粗浅的契合了。 果真,浩浩荡荡一众人,皆跪地拜首“此间之事,若无人与吾等解惑,吾等,不服——” “吾等不服——” “吾等不服——” 东华门下,跪下一群读书人,人头攒动,口呼“吾等不服”,声壮如虹,竟在这坊间回荡开,声传十里外不止。 “吾等非闹事之人,吾等只求,有一人,与吾等解惑,敢问,可有——” 正激昂澎湃中,却发现那大监的视线,却不在他们身上,那大监举目望去,目迎一人近来。 有兵马司官将前来阻拦,大监抬手放行,官将看到,立时退去,东华门下士子们,此刻也都顺着大监看的方向看过去了, 那门下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有人一脸茫然,小声问身边人“那是谁?缘何此等威严时候,官将们不捉他?” 可惜他白问,身旁人也一脸不解,摇头。 但,并非所有人都不识。 既都是今年科举之人,多少还是有人认识的。 那人儿往门下来,越走越近,又有士子低声询问“他到底是谁,大监怎么会放他入内。” 依然,无人能答。 正说着,那人影却已经近前,立在那为首跪地带节奏的人面前,他不是一人而来,身后两个玳瑁小厮,他立定,他身后随行两个玳瑁小厮却忙活开, 一人从背后篓中搬出矮几,不大,却够铺开一纸一墨一笔。 另一人铺纸墨笔砚。 末了,两个随从悄然退后。 只见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执笔点墨,在白纸上书 “吾为尔等解惑。” “你是谁?” 那手执笔,青松有力,纸张上再书 “连竹心。” 。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可你,就是个哑巴 第五百零八章可你,就是个哑巴 “连竹心……”有人轻呼。 “连竹心……”还有的人一脸茫然,无所察觉的呢喃,随即,恍然。 连竹心! 一时,静悄悄。 风有声,人无声。 这一刻,连竹心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那个少年郎,沉默着,无声着,轻易的成为了这条街市上的中心。 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呼,那人是谁不重要,他手指朝那少年郎一指,大呼道“连竹心!” 这一声大呼,成了一个契机,惊醒了街市上的所有人。 也果然引起了哗然。 大监眉微蹙,不必他开口,他身边的小太监绷着一张青涩未脱的脸,用着尖细的嗓音喝道 “肃静,不得喧哗” 与此同时,五城兵马司在警戒线内拦着众人,官兵们也在喝止“不得喧哗” 果然没人敢再大声喧哗,只剩下耳语,互相讨论猜测着,探花郎怎么会来这里。 东华门下,士子们也各自心中起了波澜。 朱麟安是站在东华门下众多士子中的一个,他站在最前面的一群中,抬头朝那少年望去,眉宇深锁……他来做什么。 是嫌还不够热闹? 这个当事者的探花郎来与不来,根本无法让事情有任何的改变。 他不来,今日的事情也不能够解决。 他来了,只会让他自己更糟糕。 朱麟安望着近在眼前的少年郎,少年生得眉目清秀,身姿挺拔,如此看,也是一表人才,尤其是那张嘴,唇红齿白,看着少年一年,当真会生出一种,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的感觉。 只是那张嘴,只要一张开,就抹杀掉所有的好他,连竹心,当今天子亲自点的金科探花郎,是个再实实在在不过的哑巴。 哑巴就是哑巴,这谁也改变不了。 朱麟安又猜测,那难道是连竹心的师父闻老太傅,让他来的吗? 让他来做什么? 一个哑巴儿又能够做什么? 想着想着,朱麟安望着连竹心,神色有了一丝同情 这少年还能够做一件事背锅的牺牲品。 朱麟安这样想着,他身边的很多人,此刻也和他想到了一处去了,再看他们近前的那个少年郎,眼神便变得不一样了。 街市上,龙蛇混杂,除了普普通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老百姓们,也混在了许多的不同人色, 有这京都城中大大小小的势力帮派,也有很多家中在朝为官的,三教九流不缺。 而这其中,又不乏许多心思深沉的,脑袋转得快眼睛看得清的, 有人和朱麟安想到一处去了,望着连竹心,便摇了摇头。 似惋惜,也似可惜。 连凤丫也将一切看到眼里去了。 褚先生是不信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傅,会弃车保帅的。 却也看不明白,他家的小公子到底有什么打算,要做什么。 扫一眼身旁不动声色的女子,轻声问道“今日这一出,老夫是看不懂了,大娘子可能够猜一猜,小公子到底要做什么?” 连凤丫摇了摇头,也在思索,也真的猜不出她这个阿弟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见身旁女子也没有主意,褚先生只能带着疑惑又把脑袋转向东华门的方向看去。 在这一刻,他们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 能够做的,只有站在一旁看。 终于 东华门下那些士子中,有些人按耐不住了,有人站出来大声质问 “你就是连竹心啊!” “你来这里做什么!” “难不成是来证明,你这探花郎,名副其实?” 这人喝道,说得还算委婉。 可有些,就显色脾气急躁了,另一人从士子群众跳出来,指着连竹心的鼻子质问 “你一哑巴儿有甚资格科考? 有甚资格担负探花郎一名?” 这句话戳中了东华门下聚众的士子们心中的痛,这话出,更多人再也忍耐不住了,质问声不停歇, 文人们说话总是带着利刀子的,戳人都是戳得暗处。 人言可畏,何况是这东华门下聚集的一大群士子们。 一声接着一声的质问,铺天盖地的, 质疑的目光,四面八方涌来。 “我朝自太祖开国以来,就没有过身有残缺的考生取第进士! 连竹心,你身有哑疾,有什么资格与我等一并入考场? 此话说得难听,可你,就是个哑巴!” 街市的人群中,连凤丫脸上的神色渐渐淡去,再无任何表情,只一双清眸,定定地望着那东华门下士子中,恨不得指点江山义正言辞的那个学子。 连家的人,也都带着怒气。 他们,从没有小看过竹心少爷,更从没有过对竹心少爷有过这样刻薄的指责。 如今,自家掌心里的宝,却在这大庭广众下被人这样的欺负。 张二鱼气不过,跳起来指着东华门那位嘴巴刻薄的士子骂道 “你们还是读书人! 读书人道德廉耻都没有! 一群人欺负一个比自己小半轮的少年人,还要不要脸!” 那士子被人这么一指责,立马转头朝着街市上看去,隔着人群,涨红了脸,气急败坏 “你又是谁? 你懂什么? 我可说错? 他就是个哑巴,难道我诬陷他了? 本朝就没有过身有残缺的人科考的例子,别人都不可以,他连竹心为什么就可以? 别人不可以,他就特殊了? 还不就是因为他是当朝老太傅的亲传弟子? 不然哪个哑巴可以参加科考?” 此话出, “就是!” “就是啊!” 顿时引来群情激奋。 各个恨不得伸张正义。 忽有一人指着连凤丫一众人,大叫“我认识他们,为首那女子是不久前刚封赏的凤淮县主!后头那几个,都是凤淮县主的家奴!” “啊!凤淮县主!” “是酒娘子连大家那个凤淮县主?” “天呐是他们!” “难怪了……难怪他们那么急!原来那是探花郎的亲姐姐,一家人。” 其他都不用说了,一句“一家人”,已经说明了众人的心里话。 “肃静,肃静!不得喧哗!” “不得喧哗!” 场面一度又嘈杂纷乱起来。 街市两旁酒座茶肆,二楼的雅间,今朝就没有一个空位,都被包揽下来了,各家的都有。 靠窗而坐,一间雅座里,袁云凉冲着小二招招手“再来一壶清酒……不,本公子要英雄酒。” 东华门下 连竹心坐在蒲团上,微动脖子,看向警戒线外他的阿姐,他的阿姐也正望着他瞧,少年殷红的唇一挽,挽出一个灿然明媚的笑。 随即,少年不再留言他阿姐期许的目光,埋首执笔,白纸上力透笔墨一行字。 他身后小厮小心翼翼把这纸张端起,吹了吹未干的墨,随即,高高举于头顶 疑惑、不解、不平、不服,我就在这里,来! 众人凝目望去,一时不解……来?来什么? 街市上,看热闹的人,够着脖子看。 “喂!看得到吗?” “那上头写了什么?” 后头的人拼命催着前头的人,前头的人卯足了劲儿伸长脖子看。 到底还是离了好大一段距离,“看不到啊,太远了。” “你再看看,再看看。” “真看不到……” 话未说完,却听到一声粗粝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疑惑、不解、不平、不服,我就在这里,来!”众人这才抬起头,四处找这粗粝声音来出,却见不知何时,有轻功了得的江湖人跳上最前那间茶肆二楼的屋檐, 那人粗粝声音说着“那小儿的白纸上写得就是这句话,疑惑、不解、不平、不服,我就在这里,来!” “这话什么意思啊? 什么叫做他就在这里? 来? 来什么?” 有人疑惑问道。 “我家公子问,没人愿意第一个来战吗?”说的话是连竹心身后那个小厮,传达的是连竹心的意思。 众人一阵恍然大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来战! 东华门下士子们顿时涨红脸了,不是羞耻,是羞怒! 耻辱! 大大的耻辱! 一个哑巴敢开海口! 有人站出来“连小公子今天是要战群雄吗!” 蒲团上,连竹心抬首朝那人看去,眸光从东华门士子们身上一掠而过,很轻的一眼划过,终又落在那质问的人脸上, 少年,淡淡一笑。 那人眼里冒火,带着怒气,往前一站“不才汪文,向探花郎讨教!” 。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何为君子 小说网,最快更新农门丑妇最新章节! 东华门下的事情,从来就不是小事。 连竹心邀战,汪文请战,此事放在茶馆是雅事,放在酒肆是雅事,放在画舫是雅事,但,放在这东华门下,就是大事。 即便连竹心邀战,汪文请战,这战,却不是连竹心说邀就行,汪文说请就行的。 大监身后站出来两宫人,向前几步,一左一右门神一样立在汪文面前,两宫人一样神色,不出喜怒,桩子一样,深扎那里,虽不说一个“挡”字, 但任何人看去,那态势,就是一个“挡”。 汪文心对连竹心不服,此处正是被那口不能言的小儿激怒,羞辱之下更是恨不得立刻就将那小儿拿下,让他好好出丑,看他还能不能语出狂言。 此刻被两宫人挡在身前,一口怒气生生被压下,顿时更加意难平。 左右扫看两宫人,却不敢在这二人面前放肆张狂。 别看这两宫人未必在那宫中地位如何,但有一点绝不会变——这两宫人是从大庆朝最尊荣的地方出来的。 今日的事情本就闹得沸沸腾腾,观战也好,入局也罢的那些人,各自心中有着不同想法,皆因各自立场不同,或者目的不同,又或者利益共趋。 无论什么理由,矛盾激化下,本以为能够看到一场上佳的好戏,更别提,那风暴圈中今日事件的主人公,竟然敢来这里,不光来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邀战。 众人都等着这接下来的论战,正是看得起兴时候,一盆冷水浇下——居然有坏事者,那两宫人挡在那里不前进,却也不后退。 “这算什么事儿!”人群中,有人跺脚干着急。 “真是……”还有人心里怪那两宫人多事儿,可这话是真不敢说出口的。 东华门下士子中,有人眼里冒火,更是嫉妒地盯着连竹心,又看那两个挡路的宫人……不知是谁嘀咕一句“做当朝太傅的弟子就是好啊。” 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脑子转个弯弯来就听懂了——做当朝太傅的弟子就是好啊,连宫里的人都偏袒帮衬。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大监耳毒,眼更毒,“嗖——”一下,如毒蛇一般,尖锐看向那嘀咕的人,那人顿时脑门儿起了冷汗,缩了缩肩膀。 大监眼没从那人身上挪开,挥挥手,身后一小宫人近前,俯首贴耳于大监左侧,乖顺认真聆听,只见大监嘴巴对了对,那宫人俯身行躬礼,悄无声息退去,有眼尖的人, 看那退去的宫人形色匆匆往皇宫方向去。 正是晌午,虽说春季,呆久了,晌午的太阳照下,也渐渐毒辣起来。 但没人敢去质问一句,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有异动,都只能光看着,等着看今日这一幕如何落幕。 大监身后那个小宫人离开的时候,离东华门最近的那座酒肆,其中一间包房中,也有一青布小厮匆匆下楼,离开酒肆,顺着街市,往回去,越走越偏远,最后消失在城中一处小院落里。 小院鸟语花香,还有一老叟,老叟闻旧门“吱嘎——”声,睁眼,慢悠悠道“举国之重的老太傅过去了?” 虽说是问话,那口吻却是意料之中一般,可见说话的人,胸有成竹。又说那句“举国之重的老太傅”,怎么也含着一丝嘲弄。 青布小厮闻言,向前去的脚步半空中僵住了一下,随即,禀道 “去的不是老太傅,是……是探花郎。” 竹篾摇椅上的老者眉心一动,微不可查,又恢复如常,慢悠悠问“他去了?去做什么?挡刀的替死鬼?”依旧胸有成足。 其形优雅,其声徐缓,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小厮后背绷紧,腮帮子鼓了鼓,终是二躬身“回先生话,探花郎说疑惑、不解、不平、不服,我就在这里,来!” 老者瞳孔骤缩,声音不比先前慢悠悠,微紧,脱口出 “他说,不服来战?” 实在是老者目光太利,身前那小厮因着头皮,一咬牙“是!” 老者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什么,前一刻还发怒,下一瞬嘴角扬起笑“有趣,有趣。”苍迈的声音,竟然像个小孩儿一样欢喜。 可青布小厮心就一紧,更把嘴巴闭经,眼前这个人,喜怒无常,杀人更是眼不眨,他就亲眼见到过,前一刻还把人服气,好生宽慰,笑意和善,下一瞬,就夺了他人性命。 果然——! 老者蓦地脸上笑意全无,一转头,冷幽幽地盯着小厮,冷冰冰问“那你回来做什么?” 吓得小厮“砰——”地跪下磕头“探花郎邀战,士子中有人应战,大监身边的亲信拦住了应战的人,又让人往皇宫那边去,属下猜测,东华门的事情,大监做不了主, 探花郎东华门下邀战,大监不知如何处置,是让人去回宫求圣意去了, 属下琢磨着,既然大监让身边亲信回宫禀报,属下也该回来向先生禀报,” 小厮一口气说完,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头顶上老者那道目光散去,那股压力退去,他才心里一松,喘了一口气,立即一抬头,双手一拳一掌一击 “先生!接下去,我们要怎么做?请先生示意!” 老者浑浊的眼球里似乎什么一闪而过,垂首扫地上“看戏。” 此事竟然不在他的意料中……“出去,继续盯着那边。” “是!” 门阖上,小院又恢复宁静,只是这回,老者不再躺在摇椅上那样悠闲,起身,静静坐着,眼里有什么锐色闪过,自言自语“闻枯荣……闻枯荣……” “的确是走了一步好棋路,只是不知,开路的棋子得不得用,好棋路也许好棋子啊。”东华门下今日聚集的上百号人,一个小儿,能够以一敌百乎? 那小儿虽过了会试,会试的成绩并不特别突出。皇宫里那个老东西亲自点了探花……老者眼中露出明晃晃的讽刺……皇宫里那个还是那么的会收买人心。 …… 东华门 此刻 那宫人去而复返,手里是张纸条,递给大监,后者摊开看过,便抬头看一眼身侧坐在蒲团上的少年郎, 复转首对众生,阴柔尖锐的嗓音提起 “陛下口谕准战!” 需到这时,先前死命认定宫人包庇偏袒太傅弟子的士子们,这才陡然明悟不是偏袒,而是,去请圣意。 其他人还好,汪文是第一个请战的,此刻就成了焦点,顿时轰——的一下子,脸红耳赤,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之前的羞辱,之后的自以为是,此刻众人的调侃眼色,羞耻之下,汪文更是怒火从烧,眼里冒火,嗖嗖——的死死盯着身前那个小哑巴……都是他!让自己丢这样大的脸! 定是要速战速决,叫这小哑巴也出大丑! 向前一步,“今日也耽搁许久,不如速战速决。”汪文冷脸哼道“探花郎,可别怪我。” 话落,丢出命题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问探花郎,何为君子?” 这问……狠! 明面讲得是,德行高尚的人以正道广泛交友但不互相勾结,品格卑下的人互相勾结却不顾道义。 但实则讲的是在暗指,金科探花郎连竹心品行不端。 比起汪文的激进,另一个主人公却显得礼数尽尽。 蒲团上盘腿而坐的连竹心起身,微倾身,对汪文施一礼。 这是读书人之间互相辩论前双方互行的礼数。 汪文并不傻,这一对比,他心里“咯噔”一下,论战才开始,他就先落了下风。 君子如兰……他没做到。 暗恼,急追问“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探花郎还没作答,何为君子!” 这哪里是要连竹心回答什么是君子? 这就是在讽刺连竹心品德不端! 百姓们不解,但人群中有读书人翻译成白话, 东华门下士子们各个翘首以盼,等着的就是金科探花郎这回怎么办! 褚先生急“太过分!岂有此理!” 包下沿街各店铺雅座的各方人家各方势力,各个玩味,显然,这一闹,只怕是今年最热闹的一场了,此一幕少不得要被史官记载入史册。 一件雅间里,袁云凉单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百无聊赖向窗下扫去,纵街上人潮拥堵,那双黑眸里映入一抹素淡的身影,薄唇一挽,逸出一声沙哑笑意。 “请探花郎作答!”汪文气势如虹,向前一步跨出逼问,声若洪钟,喝! 。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输了 第五百一十章 输了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问,何为君子。 此题难在,你要直接解释“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这也没有错,但这样回答,就要落了下乘了。 汪文这话,可不只是要连竹心解释,什么才是君子。 考虑到今日东华门事件的起始,众人是在质疑,连竹心这个探花郎名不副实。 再结合汪文的问题,连竹心要作答,答“君子是什么样的”,那是要遭这天下读书人的耻笑。 别人汪文分明就是嘲笑他连竹心不是君子,谁真的要他连竹心回答,什么是君子? 可偏偏,汪文嘲笑连竹心不是君子,偏偏却不直白说出口。 “啧~这汪文也真的是恨极了连竹心,卯足了劲儿杠上了,一上来就出狠招。”朱麟安身边一个学子和他轻声细语。 朱麟安笑了笑,没有接这话茬。 这一刻之前他还和这学子一样心态,但此刻,朱麟安后悔了。 朱麟安不是今年科考的考生,他是国子监的监生。 国子监那个地方,看似是所有学子的圣贤地,两年监生,却教会了他察言观色。 今日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最初的预料,而今这局势多变,事态就变得诡谲了起来。 来了大监,来了五城兵马司,天子没来,太傅没来,天家既然没来,那么能够代表天家的太子也没有来, 各家贵胄,文武百官,更是没有一个到场。 那年轻的少年郎却来了。 朱麟安蹙了蹙眉,转动脑袋,打量四周,这个时候,再想退去……朱麟安打消了心里这个想法,此刻退,并不好。 那边汪文气势如虹,风向在他这边,他更是有一股豪迈,胜券在握一样,咄咄逼人, “怎么?探花郎答不出?”睥睨道。 连竹心端坐下,执笔点墨,书。 自有身后小厮代他张嘴,小厮年纪不过十六七,正是变声期里,鸭叫粗噶一些,道“公子答君子不忧不惧。” “呵~这就是探花郎的……”答案……汪文正冷哼,话边说,忽然声音戛然而止,蓦地闭嘴,脸色难看地看向蒲团上端方的少年郎,眼底闪烁变化…… 君子不忧不惧—— 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司马牛问怎样做一个君子孔子说“君子不忧愁,不恐惧”司马牛说“不忧愁,不恐惧,这样 就可以叫做君子了吗?”孔子说“自己问心无愧,那还有什么忧愁和恐惧呢?” 这是《论语》中经典的司马牛三则——问仁,问君子,求兄弟——其中一则! 连竹心引用司马牛问君子,既一笔带过地解释了何为君子,又向世人表明“我问心无愧,当为君子”,何来品行不端。 又反论我既问心无愧,我既为君子,我自然不忧不惧,正因为我不忧不惧,我今日坦荡地出现在这里,面对你们。 反过来看这事我今天敢出现在这里,面对你们,是因为我心中坦荡磊落,问心无愧。你们心里“我连竹心不配为探花郎,之所以能金榜题名探花郎,是因为我师父是当朝太傅,所以破格录取”这样的猜想,根本就是无端的猜忌,我坦荡磊落,问心无愧,此无端猜测,根本不存在! 汪文想要一举拿下连竹心,此刻脸色却难看。 原以为很刁钻的论题,在对方那里,轻而易举解题,出题的没有解题的高明,寻常百姓听不懂看不懂想不明白, 但这东华门下不缺聪明人! 孰优孰劣,孰高孰低,高低立现! 汪文脸色发青发白…… 他……输了……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打哪儿来的金灿灿 第五百一十一章 打哪儿来的金灿灿 适才与汪文一局,看似简单,却非易事。 不光是要辩才无误,实则还要考究各人学问。 汪文延用《论语》,连竹心可以大白话,可要这样做,就落下成,既然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论战时,有不成文规定,引经据典。 汪文用《论语》引战,连竹心用《论语》迎战。 考究的还有经史子集的熟悉,汪文是故意的,首先就是要试一试这连竹心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墨水。 只是,他自认高明,却被自己打心眼里看不起的小儿,不费吹灰之力破局,此刻,羞赧愧色, 他虽恼,但读书人的礼义廉耻还有,之前针对对方,乃是因为对方一届哑巴儿,却夺三鼎甲之一的探花,本朝开国以来,从没有此先例,又被人提醒那哑巴儿是太傅亲传弟子, 没有论证下,就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这探花之名,名不副实。 再稍作打听,才从国子监一监生那里得知,这哑巴儿名唤连竹心,乃是那位监生一同窗堂弟,启蒙时已晚,如今读书向学,也才四五载。 汪文自认自己通读经史子集,四岁启蒙,如今十六年寒窗苦读,这次科考,也才入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对方不过才蒙学四五个寒暑罢了,竟一路过关斩将,首次科考,从童生试到会试,竟无一次落榜。 不信! 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天赋卓绝的人,若是真有,定是天才无疑。 想自己寒窗十六载,连考三次,终才好不容易得进三甲,竟抵不过一小儿四五寒暑? 不信。 那时不信,心中认定,这必定有猫腻,竟连始终尊淳的老太傅,再看时也觉得失望。 但此刻…… 汪文一咬牙,三两大步上前,“汪文谢探花郎指教!” 那蒲团上端坐的端方少年郎,清风朗月而起,揽袖身前倾,微一礼,清道“承让了。” 汪文话落,立即一道声音起“某,山阴周奎,向探花郎讨教!” …… 时间已过去一炷香时间,周奎败走后,又有其他人不服, 半个时辰后,已换上好几拨人马。 大监始终观棋不语,旁观静立,但此刻,眼中多了一分人气儿,眼底露出些许暖意。 警戒线外,街市上来看热闹的人潮,越老越多,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五城兵马司已经三次加派人手。 酒肆茶座雅间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些人。 东华门下,那些士子学子,有些脸色已经出现了变化。 正是这不进不退的时候, 忽有个跋扈声音响起 “‘子曰’有什么好玩儿的?”打破了沉静。 这声音起,实在是不合时宜的嚣张,还透着市井纨绔子的痞气,“唰——”的一下子,百千双眼睛望向那声音处, 才见那人长得浓眉大眼,玉面模样,有别于东华门下其他学子的装扮,这位穿酱紫绣福禄暗纹宽袍,若是眼尖,衣衫缝合全走的是金丝银线,别人腰间压袍的玉坠儿用的是“云纹”,“平安扣”啊寓意极好的图案, 这位系在腰间,用来压袍的是一个金元宝,黄灿灿的金元宝晃眼啊。 头上簪发的簪子那也是金灿灿的,全身上下就是个移动的钱柜子,那脸上就写了三个字——我有钱。 要说这样就罢了,哪家的纨绔子吧。 可这家伙手里端着个扇子,扇子倒不是金灿灿的,竹柄为骨……百千双眼睛此刻都落在他的身上,全都,看呆了。 这、这人哪儿来的? 不是说,今日东华门下聚众抗议的学子士子吗?读书的文人不都斯文有礼优雅吗?……这哪儿来的暴发户? 那个扇子怎不干脆也换成金的算了? 更不像话的是,读圣贤书的,怎么能够说“‘子曰’有什么好玩儿的?”,圣人言,是好玩儿不好玩儿的事吗? 偏就这样的家伙,他还出现在东华门众士子中,先前人多,这家伙又在后头不显,此刻一发声,他身边那些士子都纷纷向后退开几步,其中些人眼中还有嫌弃,分明是对这么个暴发户避之唯恐不及。 这人呢,也像是受用极了这些目光,摇头摆脑地从后头走来,所过之处,众学子让道。 “探花郎,不如我们比一比其他?” 连竹心稚气未脱的脸上,老沉稳重,不动声色,伸手作“请”字。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在下不才,祁进,今日吃亏些,愿在这东华门下教探花郎,”这位“我有钱”手中扇子“啪嗒——”一声撑开,蓦然抬眸,映入连竹心的影,眸底猛地精光一闪“术数——算学。”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算账我也会 第五百一十二章 算账我也会 君子六艺——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人想到比“数”。 君子六艺,虽说六艺不分高低,但是“数”的确在世人心中排在末位。 数,术数,浅显的说,是算学。 可往深的说,那可以是“算无遗漏”的“算”,可以是“排兵布阵”的“法”。 可世人更多,却只看到了浅显。 数,算学,更多就让人自然而然地联系到,士农工商的商。是低贱。 可此刻,众人惊的不只是这自称祁进的“金灿灿”,冒出来比君子六艺——数,更是这家伙居然好大口气,大庭广众之下要“教”金科探花“数,算学”! 见连竹心站在那里,久久不发表意见,祁进再出激怒法,扬唇笑“怎么?探花郎怕丢丑吗?” 连竹心立在那里,依旧没有动作,此时又过去一些时间,原是被这突然冒出来的“金灿灿”惊到的众人,此刻也渐渐回过神来, 回过神之后,众人看连竹心那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猜测起,“难不成这位探花郎当真不精术数?” “要是这样,可是要出丑了,要说这个祁进,也正是歪打正着,先前好几个来回论战,东华门下,那好些士子文人们,上去挑衅的,可都没有在小探花的手里占了便宜。” “是这样说,你可没见着,那些个先前闹事的读书人,好些个都灰头土脸地退了下去?” 人群中,交头接耳,此刻街道上,人比最初时候,不知道多了几倍人,五城兵马司都不止加派了几波人手了, 可是你当兵的多,今天这个临时调度下,也多不过这越来越多的老百姓。 先前还管着严苛,但凡有点闹腾,必定高声喝止,但此刻,只要这街道上的人们不闹出大事来,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的,那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清风动,探花郎还是像木桩子一样杵在那儿。 “看这模样,怕是这回真要栽了。那祁进可和其他读书人不一样,他家里是大商户,做的还是皇家的买卖。 古传有神童是三岁识字六岁善诗,这祁进,三岁就会拨着算盘珠子玩儿了。” 这边话语不断。 连凤丫不动声色,耳听周围话语。 张二鱼干着急,“怎么办,当家的?” 连凤丫不作回答,一双眼睛,晶亮亮地盯着那场上少年看。 “当家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些年里,他们给人跑腿当奴仆的,只看见了小公子刻苦练字读书,可没见着小公子手拨算盘过啊。 连竹心拖的时间越长,周围议论声越多,人心躁动了起来。 东华门下的士子学子们,纵然不屑祁进这样“另辟蹊径”的小道,但先前连败退七八回合,有这祁进歪打正着找补回来一些气势。 东华门下有没有饱读诗书真才学的? 有! 但今日至此为止,先前那几个回合下来,那个身患哑疾的金科探花,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展现了自己是有真才实学的——他,连竹心,有资格堪为探花郎! 看清这一点的,懂得急流勇退,再继续刁难下去,不免可笑。 祁进又逼近,气势大盛“探花郎认输也可。” 话落,引来一阵讪笑声。 讪笑声中,突然有奶声奶气的声音,清脆天真,“舅舅不想欺负你,怕你输得哭鼻子。” 这声音分明奶气,稚嫩,按理,这街道上,小小奶娃的声音怎么能够清晰穿透众人耳朵? 偏偏这街道上人就是听个一清二楚。 刷拉拉——一双双眼睛齐嗖嗖朝那奶声出望去——一个一脸猥琐样的怪老头,蹲在酒肆屋檐上,肩膀上骑马马地坐着个粉嫩嫩的小姑娘, 小姑娘粉雕玉琢,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问怪老头“江爷爷,君子六艺——数是什么?” “这可就多了,不过,”小姑娘身下那个怪老头一脸宠溺乐呵呵,伸手一指东华门下的祁进,对小姑娘笑着说 “那位大叔说的‘数’,大约就是你褚爷爷每天手里拨打的算盘子。” 小姑娘闻言,扭头就充祁进,歪着小脑袋,天真询问 “要是算账的话,我也会,我替舅舅好不好?”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欺负小姑娘 第五百一十三章 欺负小姑娘 连凤丫粉唇轻抿,仰首望着屋檐上,那一老一小。 身边褚先生也看清楚了那对老小,脸色哗的变了,不可抑制一丝紧张“这老头儿怎么把珠珠儿带来这个地方了,人龙混杂的。” 谢九刀刀眉豁地一挑“我去。” “不必。”连凤丫淡淡道,一双眼又盯着那屋檐上的老小看了几眼,才收回视线,却不是看向东华门下,而是不动声色打量一圈周围,没看到她不想在这里看到的人,稍松一口气。 褚先生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低低宽慰道 “怕是小小姐性子活泼,央求了老江头儿来凑热闹, 玉儿那孩子少年老沉,性子稳重,不会跟着珠珠儿瞎胡闹。” 话是这样说,褚先生也把这四周打量一遍,确实没有看到另一张稚嫩的面孔,这才放下心来。 虽这样说,还是忍不住蹙起眉来,家里的两个孩子,甚少对外露面的,尤其是玉哥儿,在连家就仿佛一个秘密一样,从他出生起,家里就有意的藏着这孩子的身份, 别人不知道缘由,他跟着连家这一家子也有五个年头了,多多少少也能够猜到一些,只是始终也没有明说过。 只这小姑娘的突然的出场,倒是引来一阵喧然。 “那个是……?”酒肆茶座里的包厢里,坐着的不比寻常老百姓,许多个人家也注意到了那屋檐上一老一小,有人问着,摸不太准。 而东华门下, 从那小姑娘起声起,祁进也和众人一样,看了过来, 看到那小小糯糯,粉雕玉琢的小娃儿,祁进脸上愕然,半晌,便收起了愕然,摇着扇子,饶有兴趣地向着屋檐上的小姑娘询问道 “小糯米团子,你说说看,你舅舅是哪位?” “我不叫小糯米团子,我有名字,叫珠珠,”小姑娘声音软糯娇俏,她本长得圆润可爱,小下巴高高扬起,更添几分得意,这得意劲儿却不让人生厌,道 “我舅舅是谁,大叔你这都看不出来吗?” 祁进又一阵愕然“我该看出来什么?”心里自然知道这小姑娘嘴里的舅舅该是他身后蒲团上端坐的少年郎,那样明知故问,也只是觉得这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珠圆玉润的,一脸福相,娇俏可爱得很,和自家那个小侄女挺像,忍不住逗弄逗弄。 倒不成想,小姑娘倒是傲娇的很。 珠珠儿只把小脸蛋扬起,特傲娇地瞥一眼祁进,就差说,你真笨,比划比划自己 “珠珠长得又好看又聪明伶俐,珠珠的舅舅当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世间第一等聪智美少年,霸主爷爷亲自选出来的金科探花郎,”粉嫩嫩的手指头,往祁进身后一指 “喏,就是他。” “……”祁进。 “……”大监。 “……”众士子学子文人。 “……”百姓们。 “……”连凤丫…… 人潮的角落里,二爷头戴帷帽,帷帽下,一双凤眼望着那屋檐上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薄唇颇满意兴味地勾起……闺女,干得不错,果然是他的珠珠儿。 祁进缓了缓,正要开口,突然,有一学子恶声恶气指摘道“今日这样场合,岂能容你一届小儿胡闹?” 人潮角落里,二爷眼神冷飕飕地落在那学子身上……这愣头青要真只是个愣头青,小惩就罢了,若要是与今天东华门事变有一丝算计关系……呵。 男人眼中寒光一闪……他的闺女他自己都舍不得凶一句。 。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好惨一男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好惨一男的 “珠珠没有胡闹。”小丫头一本正经地说,一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珠子,澄澈地望着那恶声恶语的学子去。 “大胆,还说没有胡闹,当今陛下乃天家圣人,”那学子怕是也知道,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小姑娘真的争论起来,他自己脸上也没有光,怕是要被人说一句以大欺小,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所以这话,看似是和珠珠说的, 实则,这学子却是转脸看向连竹心,更说 “竟不知尊卑礼数,陛下乃天子,小儿胆大,霸主爷爷岂也敢如是称呼,藐视天子圣威?小儿无知,探花郎也不知礼数尊卑,君君臣臣的道理?” 这话歹毒,活生生就把一顶藐视皇家圣威的帽子,扣在了连竹心的脑门子上, 话分明是个才四五岁的小丫头说的,可却偏偏让这士子拉扯到连竹心这个当“舅舅”的头上,有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到了这里,这士子就生生牵强成“子侄不教叔舅之过”。 今天这里,多的是人精,心知肚明着,这学子就是故意扣一顶大帽子在这个新任探花郎的头上,自然有人鄙视这样小人行径,但鄙视归鄙视,却也乐得看热闹。 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忒得歹毒。”褚先生咬牙切齿,就连后头连家其他人也恨得咬牙切齿,什么事情,一旦跟皇权挂钩,还真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人散了,盯着他。”连凤丫双眸沉沉。 褚先生蓦地心跳半拍,半晌,咂摸出味道来,惊疑道“当家的是怀疑他?”话落,又朝那人惊疑不定地望过去,百思不得其解 “这人看起来不甚特殊。”言下之意,真有怀疑的,也不该是这人,前头几个不是更可疑。 “老朽倒是瞧着那祁进问题岂不是更大?” 连凤丫摇摇头,清眸依旧没从那看似义愤填膺突兀冒出来的那学子身上挪开,“那祁进……我还看不出什么道头来,但,这个人,”指的自然是那给连竹心扣下一定藐视皇威帽子的学子 “从东华门事起,这人始终也不起眼。” “是,当家的既然说他不起眼……”褚先生不解。 “这才可疑,从事起,这人就没什么存在感,你瞧东华门下,其他的士子们,再对我家竹心有敌意,但有一点,比文比武,就连祁进这看似吊儿郎当的另类子,另辟蹊径比术数——那也是堂堂正正比。 惟独这个人,先前不起眼的狠,一出场就扣帽子。”连凤丫淡淡说着,眸子里刀剑锐利 “此人,用心不良。” 褚先生朝那扣帽子的学子看过去,确实,这士子的举动怪异。 果然,这学子一番带节奏下,众人的关注点,竟也被带着偏移,当然,这并不是所有人的注意点都被带偏移,这里,还是有很多精明人。 但带节奏这种事儿,向来只需要点一把火,再来一些摇旗呐喊的,这火就越烧越旺。 那人看着连竹心被群起攻之,说探花郎藐视皇威,不把天子放在眼里,竟敢对当今天子胡乱称呼,那人扫视一圈周围,嘴角藏着一丝得意。 江老头儿很是无赖地坐在屋檐上,熬着脖子往肩膀上坐着的小丫头看,笑呵呵道“珠珠啊,你瞧,不是江爷爷不带你来吧,给你舅舅惹祸了不是?” 小丫头气鼓鼓地腮帮子,小胸口呼哧呼哧,显然是气到了。 给她骑马马的江老头儿还得继续拿话挠着小丫头的心肝脾肺胃,不痒不痛地说着 “这下回去,看你阿娘怎么罚你咯,江爷爷是没办法帮你咯。” 小丫头也不知是被那些对她舅舅指鼻子指眼睛的人气了,还是被驮着她的江老头儿气了,凤眼沉沉的,黑梭梭的瞳子,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带节奏的士子,奶声就道 “我娘说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天下都是皇帝爷爷的,皇帝爷爷就是这天下的霸主,珠珠唤皇帝爷爷为霸主爷爷,哪儿有错?” 小姑娘甜美嗓音,却带着“这个道理没错”的倔强,众人闻言,却一阵愕然。 就连那给连竹心扣帽子的家伙,也都嗫了一下……这,还真的没错。 可难道要他当众给这屁大孩子承认错误?那人梗着脖子,落下脸就喝道 “胡闹!今天东华门下,是国事,探花郎竟不知轻重,让一小儿胡闹!可有尊卑规矩?” 本来就想硬是把错重新编排进连竹心不知轻重上,就把刚才他丢脸的事情绕过去了,偏偏,咱们珠珠儿小胸口已经气得呼哧呼哧了,硬是认死理,梗着脖子就对这人说 “珠珠说错了吗?大叔你说。 娘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叔说珠珠说错哪里,珠珠改!” 这姑娘的倔劲儿……偏偏小姑娘说得那是一个一本正经,一脸认真。 “噗嗤~”祁进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四周相约出现低笑声。 二爷在角落嘎啦里,心情越快地勾着唇角,原本准备踏出去的脚,重新缩了回来……霸主爷爷?他的珠珠别说叫霸主爷爷了,叫阿爷都成。 “你……你……”那士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约莫根本没有想到,没有栽在连竹心的手底下,却栽在一个屁大丫头的“认真”下。 改?改甚?这黄毛丫头,你能说她说错了? 天子不是天下霸主? 酒肆茶座的包间中,各家也都出现笑声,这边的笑声,可就没有东华门下的笑声那么委婉了。 “那丫头有趣。”有人说。 相约而同,另一个包间“那是凤淮县主家的千金?可定下婚约?” 还有的包间里,有人笑说“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她生母是凤淮县主,听闻凤淮县主出生淮安一山中村落? 可这小姑娘的气度,我怎么看着,不像是寻常能够养出的?” “你,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那学子脸色青得难看,只能黑沉着脸,色厉内荏地喝道,底气却不足啊。 珠珠把粉嫩嫩的嘴角一勾,另辟蹊径,仰着小下巴问那学子 “珠珠有一个问题,叔叔要是能够答上来,珠珠服你。” 言下之意,你答不上来,我不服你,你说的,我不认。 许多些通透的人,一听这话,啧啧有声,“小姑娘年纪小小,倒是霸气了。” 那人此刻被逼梁山,这会儿有梯子下,他也认为,再怎样,他难道还答不上一个毛丫头的问题? “你问。”他昂首。 岂不知此刻,他就已经输了下风……你说,你跟个四五稚儿比什么?赢了是应该,输了……呵呵。 果然,他这一点头,这话一出。 下头就有人摇头了。 “小女珠珠,当今凤淮县主是我阿娘,金科探花是我舅舅,敢问阁下,高姓是何,师承哪家?” 这话问得有理有据,很有一番模样,话出,众人愕……这,谁教这小姑娘的? 小丫头唇红齿白,娇俏可爱,奶声奶气却吐字清晰,有模有样地一拱手……这个,这个怎么有点像是与人比试前的仪式? 那人也是一顿,随即似乎十分不耐烦,敷衍道“姓吴,单名玉。南阳书院入学。” 显然,就只是走个仪式,很敷衍了事。 那小姑娘却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原来是南阳书院高徒。珠珠有一问,吴叔叔听好。” 小姑娘有模有样,众人看得也十分有趣。 珠珠扬起声音问“鸡生蛋蛋生鸡,问,这世上,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吴玉嘴角抽搐不停。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不简单的小腹黑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不简单的小腹黑 鸡生蛋,蛋生鸡,先有蛋?先有鸡? 额? 小丫头话出,下头已经众说纷纭,可不光只是那东华门下今日慷慨激昂的士子学子们。 寻常百姓,贩夫走卒,也是开始交头接耳。 这就跟啥一样呢? 就像是刚才是在听天书,读书人们之乎者也,纵然辩论激烈,你来我往之间,火花四射,寻常百姓却也只是听个响,听个热闹,热闹就行,谁管他们都在说啥? 好吧,换句大白话俺们听不懂。 可这回呢,蛋生鸡,鸡生蛋,到底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啧啧,这问题不难啊,简单呀,他们可都听得懂。 各个议论的一头劲儿啊,可想刚才听了一大堆的“天书”,这会儿终于是碰上了自己这小老百姓都懂的了。 这不可得逮着机会好生议论一番。 一个兴高采烈地含着“当然是鸡生蛋。没鸡咋有蛋?” 另一个立刻反驳“你傻糊涂了,鸡从哪儿来的?还不就是蛋,蛋不孵出小鸡,哪儿来的鸡?” 这可好,都有理啊,那这到底是蛋生鸡,还是鸡生蛋? 这下子,可是冷水入热锅,次啦啦的炸开了花。 张二鱼耳听四面八方争论声不停休,笑得那是一个开心啊,怎么看自家小小姐怎么就是觉得“天才”啊。 别说是张二鱼,不苟言笑的谢九刀此刻都是一脸的舒心,还有那闷葫芦的江去,刚烈的唇边也不禁是溢出一丝丝的笑意。 褚先生摸着胡须,笑得更别提,见眉不见眼。 连凤丫此刻心里却是突突的,额角也突突的,眼皮子跳了又跳。褚先生见她脸上没笑意,问道“当家的是怎么了?” 连凤丫深吸一口气,拼命忍着伸手揉捏眉心的冲动,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屋檐上的一老一小,她终于是想起来了,小丫头那一套一套的看着像是与人比斗前的某种仪式……屁的“像是”! 那就是! “那小滑头,跟谁学得那一套一套的?”终是,咬牙切齿地盯着屋檐上,骑马马地坐在那猥琐瘦老头儿肩膀上的小姑娘。 褚先生一时没有弄明白,身旁这位当家人的话中意思来,还宽慰道“小小姐聪慧过人,当家的怎么一脸……”便秘……“咳……忧愁……” 连凤丫胸口剧烈的起伏,这会儿连脑仁儿都觉得好疼好疼“褚先生就没觉得,那小滑头刚才那一套套的眼熟?” 这会儿,褚先生才听懂了那意思,仔细一回想,那一套套的,什么“敢问阁下,高姓是何,师承哪家”,这话,听着可不就是一股子江湖气。 “额……这个,这个莫不是听望川楼的说书先生听来的?”褚先生见身旁女子脸色十分不好,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宽慰起来“小孩子嘛,学得快,听到的就记在心里了,不奇怪,不奇怪。” 又马上转移了话题“这不重要啊,当下紧要中的紧要,不就是怎么把眼下这难关过掉?” 闻言,连凤丫这才闭上了眼,狠狠平息了心口那莫名乱窜的恼,“这问题,若是对着褚先生问,您老该怎么回答?” 额……这个……鸡生蛋蛋生鸡,先有鸡?先有蛋?……褚先生哑口无言,一脸的黑线。 这个……褚先生终于发现了问题之所在,“这问题问出,的确是能够难住那叫做吴玉的书生……” 话却犹犹豫豫不好开口了。 连凤丫冷笑一声“呵,可不只是难住了那吴玉一个人吧。” 的确……这是难住了所有人。 这问题就来了,吴玉答不出,到时候一甩锅,又丢给了连竹心,这下可就有意思了。 褚先生不语了,也不笑了。 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东华门下英姿飒帅的少年郎,发了呆。 又竖着耳朵听着四面八方越发激烈的争吵声。 争吵争论之剧烈,就连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都挡不住。 那二楼酒肆茶座的雅间里,一个个一间间,也都睁着眼睛,一脸的戏谑,好奇的有啊,脸色奇怪的也有啊。 一间雅座里 几个加起来两三百岁都有的笑谈开来,“那小丫头也算是个歪才了。”恐怕也只有这般童真的小孩子,才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只是这看似“幼稚”的问题,当真,难得很。 歪才,不是天才,也非是骂人的话。 另一个抚着胡须笑得呀,“来,徐二郎你来说说,先有鸡乎?先有蛋乎” 那叫做徐二郎的哈哈一笑,中年正是展宏图时,何况如今又得圣眷,本是春风得意,却只哈哈大笑,连连摆手“各位不必为难我,既然是问的鸡生蛋,蛋生鸡,那本该去问问当事者才对。” 其他几人一听,愣了下,下一刻,哄堂大笑,“好你个徐如,惯是会推脱,都道你徐二郎处事圆滑,今日这一遭,果真,圆滑世故。”当事者? 不就是鸡和蛋? 去问鸡和蛋? 亏他徐如想得出! 徐如一听,眼睛往那人一瞥,似笑非笑“你说我徐二郎圆滑世故,本是没有的事,既然是你辛九郎说的,我勉为其难认了,那你辛九郎不圆滑不世故,且说说,先有鸡乎?先有蛋乎?” “……” 这是这一时间里,发生的其中一件。 又说其他雅座里,又是一番笑谈。 与此同时,往皇宫去,往城郊偏僻小院去的,各有人马, 老皇帝坐在御书房里,原本今日东华门下哗变,龙颜有怒。 却不成想,狗屎一样糟心的这件事,原以为要动用禁军,高威之下,再以宽抚,此事倒也不难办,但发生了,那也十分糟心,即便妥善处理了,只怕他那老师闻老太傅这一生的清高德行之下,也恐有留下污迹的可能。 这一糟心事,却异变几番突生,老皇帝坐高处,自然将下头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事实之上,从那句质疑连竹心凭甚登高摘夺探花郎时,老皇帝得知这事,立即就已经猜出这事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人,要动他的老师啊。 动他的老师,那就是,动他的左膀右臂! 老皇帝通悟这一点,眼里寒芒烁烁,斩他左膀右臂……左膀右臂岂是能够被斩的! 老太傅,是天下人的太傅,天下之师! 动天下之师,动荡人心,人心动荡,国本动荡! 却不成想,他那被人诬德行有亏的老师没有去,东华门下却立了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说你们不是问,我凭什么摘夺探花郎吗?来!不服,来战! 老皇帝得到报信时,满是褶子的嘴角翘了起来,老眼欣赏一闪好儿郎! 心下更觉得,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 御笔一勾准战。 这之后,随着时间过去,信使接二连三,不停歇地往皇宫御书房里报消息。 老皇帝听着“战况”,每多一次战绩,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一重。 连家那小儿,当扶! 这会儿信使又来报信了,老皇帝听着,可不只是笑意深深了,太监总管笑呵呵地在一旁,耳边听着龙颜大悦哈哈大笑。 “小李子,你说说看,先有鸡先有蛋?” “老奴,不知。”李公公笑着回。 老皇帝笑说“那小丫头果然与她那阿娘一样。有趣得很,若是得闲,朕倒是想要见一见这丫头来。” 李公公恭恭敬敬笑着到“是”,却没傻着去问君王,何时钦点那有趣的小丫头来面圣,当了老皇帝身边一辈子的亲侍,心知这不过是君王高兴时的一时快语。 老皇帝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叹息一声“这小丫头是给她亲舅舅出了难题了。” 都是人精,李公公也叹息了一声,再清楚不过,那叫做吴玉的书生回答不出,会恼羞成怒地干脆把这难答的问题抛给新晋的探花郎。 与此同时 京都城偏处小院里,摇椅上的老者听完后,冲着脚下跪着的小厮挥了挥手,苍老的声音沙哑道“再探。”波澜不惊,眉眼无动于衷。 那边东华门下 已经热闹得不成样,只怕不比上元节里还热闹咧。 士子学子读书人们,各有神色不一。 朱麟安想着的是吴玉完了,探花郎也完了。 祁进本是这一局中与连竹心对弈的那一个当事者,此刻倒是挥着扇子,笑呵呵的站一旁,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乐得看这热闹,只是吊儿郎当的表皮下,垂着的眼,与他这皮子完全不像的精光,一闪而过。 有人追问那吴玉“兄台还要想多久,可有答案了?” 吴玉面色涨红,神色变了又变,终于朝那屋檐上的小丫头一拱手 “吾答不出。” 有人喊道“认输了。” 众人这心下叹息了一声,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只见那吴玉再一拱手“还请这位出题的小小姐告诉吾,先有鸡先有蛋?” “呀!”不知谁发出唏嘘声。 如雨后春笋,此起彼伏。 “纵然这吴玉没有做错,但他这般大人,也好意思欺负孩子。”有人说道。 “的确不太光彩,不过我也想要听听,那出题的小丫头怎么答。” “既然问了,那问问题的,想必是心中有答案的。” 众说纷纭。 这下子,一双双眼睛,都落在那娇俏的小姑娘身上。 褚先生脸色变了又变,焦急起“可如何是好。” 连凤丫苍色唇瓣微微抿了抿。 角落处,二爷也看着自家闺女,一脚正朝外踏出。 ——“珠珠要是知道,还向吴叔叔请教什么?”一声软语娇俏。 众人…… 朝那屋檐上的小姑娘看了去。 小丫头模样依旧娇俏玲珑,一张粉嫩小脸蛋,粉唇撅起,众人……眨巴眨巴眼,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瞧那小丫头一脸“我要是知道我问你干嘛”的理所应当,一脸的忒得有道理,众人…… 好像……也是? 我知道还问你干嘛? 吴玉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险些喷血出。 角落处,二爷暂且收回脚,笑得冷峻的眉眼都温柔了。 “珠珠还小,又没上过书塾。吴叔叔读书几多年了?吴叔叔还是南阳书院的学子,我听我褚爷爷说过,南阳书院出才子的。” 小丫头一本正经啊,一脸认真的咬字“出才子的”,又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吴玉,好似在说南阳书院出才子的,才子就是这样的吗? 吴玉那张脸青红交加,已经不能看了。 旁侧也好,警戒线外里也有一些南阳书院的,顿时齐齐转头,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把那吴玉给吞了不可! 小姑娘的问题问得刁钻,回答不出来可以,但你吴玉没事打断人家祁进与探花郎的术数比试干什么! 有你吴玉什么事儿啊! 这下好了,南阳书院要出名了。 南阳书院本来就出名,没听人家小姑娘说,南阳书院出才子? 这一下啊,更出名了! 那吴玉气得啊,险些真吐血。 眼珠子一转,狠辣地瞥向了一旁的探花郎……我这边被你小侄女羞辱得丢丑,你这个做舅舅的清风朗月? 做你的梦去吧! 吴玉忍着心口那一口怒火,转身,朝着连竹心一礼“吴玉只是南阳书院一学子,学识浅薄,令家小侄女聪颖过人,想来探花郎学富五车,区区小儿问答,已然心中有答案了吧?” 至此……看懂时事的人,心道一声果然这样了! 更多没看透的,此刻又被这一波三折钓得兴致冲冲。 吴玉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那些南阳书院的学子,有些面孔,他都是认识的,但此刻这些个人,对自己是咬牙切齿的怒瞪。 今日这件事之后,且不知,他还能不能够在南阳书院呆着了。 咬牙切齿对连竹心“还请探花郎赐教。” 屋檐上的江老头儿瞅着自己肩膀上的小丫头,娇俏的小脸上目瞪口呆,“江爷爷,他他他太坏了!” 江老头儿从善如流,根本没有纠正小丫头,是你这小滑头太坏了吧,笑呵呵连道“对,这龟孙子太坏了!” 小丫头顿时苦了小脸了“怎么办?舅舅被珠珠害了,珠珠不想害舅舅的。” 小丫头说着说着,眼圈就泛了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着泪,“江爷爷,怎么办?珠珠要害惨舅舅了。” 江老头儿一边安慰小丫头,什么不是你的错啊,是那吴玉的龟孙子太坏了,“别怕,回去你阿娘揍你屁股时,江爷爷护着你。” 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红着眼睛眨巴眨巴“都怪珠珠不好,要是听小鱼儿的就好了。” 座下的江老头儿嘴上说“是”,翻个白眼儿,听那小子的只怕吴玉此刻要捂脸无颜见人了。 “请探花郎赐教。”吴玉再逼迫。 看那探花郎没有动作,心道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要是你一个探花郎都回答不出来,我区区一个布衣书生回答不上,也就说得过去了。 至少南阳书院里,还有他一席之地。 “令侄女的问题,当舅舅的,还摘了金科三鼎甲之一,探花郎,你也不知道吗?” 咄咄逼人! 事已至此,今日这一朝,早已经偏离了轨道,什么东华门下聚众抗议,什么服与不服,此刻显得没那么重要。 许多人都在等连竹心的回答。 要是探花郎也回答不上自己亲侄女的问题,那可就不只是吴玉那样了。 只怕要成这京都城……不,这大庆朝的笑柄了。 “连竹心!到底是先有鸡先有蛋!”吴玉势在一搏! 一侧大监眉心紧蹙,但他此处,却不能表现一二。 那边始终有信使往皇宫中去消息,他在此处,不过是暂且震慑住闹事的士子们。 旁的,却是无法。 只能,把担忧藏在深处,同所有人一样,望着那闭目中的少年。 那少年郎端坐蒲团上,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极为徐缓地执笔,笔尖润满了墨汁,笔随心动,如走游龙。 端方透古朴,苍劲,力透纸背。 几多人够着脖子去看。 少年郎身后小厮那有些难听的鸭叫嗓音,陡然响起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相生相伴。” 那小厮顿住下,微喘息。 众人拧眉“怎讲起道法来,这探花郎勾扯得未免太牵强。” 鸭嗓又响起—— “如世间君臣之道,无君国不成,无民不成国。载舟之水,行将踏浪,覆水之舟,广至千里。” 那小厮望向吴玉“敢问吴公子,先有君?先有臣民?” 敢问吴公子,先有君?先有臣民! 吴玉脑子里嗡的一声,哐啷软坐在地上,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惨白一片。 此间,大庭广众之下,人头擦肩接踵,却静默无声。 东华门下众士子默然,而寻常百姓最会察言观色,闹事的士子学子们一片静默,不觉也不敢出声。 朱麟安陡然从人群之中站出,朝那蒲团上的少年郎,深深一躬礼,态度诚恳至极“探花郎有奇才,国子监朱麟安钦佩!至此一别,望来日再见探花郎风采!” 说罢,起身,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彼时,一人出,二人出,三人出,接二连三,“探花郎当之无愧,吾等惭愧!告辞!” 此时,东华门下满满当当的士子学子,已经十去七八。 祁进一笑,也朝连竹心一礼“探花郎真才学。” 话落,转身歪着身子,慢吞吞往旁侧走去。 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那一身金灿灿的。 只是,那吴玉,还在。 吴玉深吸一口气“探花郎取巧。终是没有正面回答,先有鸡先有蛋。” 众士子学子心默确实没有正面回答,可已经答出精髓来了。 先有蛋先有鸡,还重要吗? “若是探花郎无法正面答出,吴某敢问,哑疾如你连竹心,如何承这探花郎!” 此话出,吴玉已经是背水一战,众人心道吴玉疯了! 胜负已定,吴玉还在苦苦挣扎,是为哪般?! “连公子不要忘记,众位也不要忘记,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身残者得以科举之路! 此已经是违背礼法祖制! 其他之言,全不必再说!” 言下之意,先把这条说清楚,说不清楚,其他都没有说的必要。 “若非连公子之师,乃当朝太傅,各道府县怎敢开先例!” “如是说来,连公子本是一废人,无缘科举,是太傅偏私,敢问一声,天下人之师,太傅何德何能!” ——疯了! 许多人脸色骤变! 却又有一些人被说动! 对!甭管这连竹心有否才能,是否真才实学,但这连竹心本就是一个哑巴,开国以来,无一身残者可以走仕途科举之路。 他——连竹心,凭什么特殊! 走掉的人,大多已经走到,东华门下,却也还有着不算少的一批。 这其中,有许多脸色变了的,盯着连竹心,眼里有什么东西,浓臭浓臭的,快要溢出来。 连竹心脸色也是一变,先前的清风朗月不见,脸色凌冽,眼神凌厉,侮他连竹心,可与之道理一二。 侮他那个才德天下无二的师父,不行。 清俊面庞,尚未长开,怒气盈惯! 忽一声娇俏软语,如黄鹂百灵鸟 “珠珠听过一句话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求网。吴叔叔,珠珠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吴叔叔帮珠珠解一解?” 此话一出,举众哗然一片! 吴玉脸色霎变,已经不是难看,发青转红又发白。那小姑娘的娇俏软语,却如同重拳一击,击在心口,震得吴玉才爬起的两腿,脚下虚浮,后退了几步。 警戒线外,连凤丫苦笑一声撑额,这话……“你教的?”她转头问褚先生。 褚先生比她还张口结舌,听闻她问话,忙摆手“老夫可不敢。”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求网。 ——与其羡慕,不如实实在在好好读书去。你作什么红眼病。 屋檐上,江老头儿笑容顿了下,随即,又咧嘴笑开,一口大黄牙尤为惹眼。 到底,还是听了那小子的。 而街道旁,赫然有家三层小楼,楼下牌匾,黑底烫金的三个字——简居楼。 简居楼处三楼最东边那间包房里,安九爷瞅了一眼身旁的稚童, 安九爷下意识地微躬身,扫眼朝那屋檐上老家伙驮着的小姑娘看去。 小丫头闹得满城风雨,后头出主意的却是,却是……他身侧的小男孩儿。 虽然不尽相同,却又殊途同归。 稚童头戴一顶小一号的帷帽,稍瘦的小身子,挺得笔挺的腰杆子,立在窗畔,帷帽下,一双凤眼清淡,粗看,像他阿娘,细看,却根本找不出相似处,淡色的粉嫩小嘴,缓缓地一勾。 。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那声阿姐终究没有喊出 第五百一十六章 那声阿姐终究没有喊出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求网。 这么简单的答案,吴玉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却不能答! 吴玉深吸一口气,他站在这么多的人面前,看着那一张张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脚下微微一软。 连凤丫蹙眉“他在看什么?” “许是人群中有他的同窗吧。” 连凤丫摇头“不对。”说不上为什么不对,但就是……不对,“换做是褚先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同窗?” 经过她这一提醒,褚先生立刻朝着吴玉看过去,触及吴玉的眼神时,忍不住下了眉头,看同窗哪儿会是这样的表情。 绝望恐惧还有一丝……“那是什么?” “最后的疯狂。”连凤丫眼神不变地落在吴玉的脸上,忽见吴玉眼中燃起的疯狂“他不甘心!” 倒吸一口气,褚先生显然也注意到了吴玉的反常。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恶,拼尽一切,枯槁的草原上,寥寥星火的一丝……一个词突然冒出脑海里! 她眼中,那吴玉闭上了眼, 但,一股寒凉,瞬间从脚底一路窜上来,根本容不得她多想,行动已经先于脑袋,面色骤变的女人,来不及多做解释,声音都变形的尖利,冲着那屋檐上的猥琐老头尖喊道 “老江!救人!” 这一声大喝,在这偌大人群中,如同晴天霹雳,但这道女声,却因为过于紧张或者说,是害怕,而声音变调得几乎难以辨认。 而与此同时,几方联动! 谢九刀和江去两个铁汉,都是反应快于常人,当那道变了调的女声响起的时候,几乎是出于武人的直觉和敏锐, 这二人不分轩轾,几乎在同一时间施以轻功,却也几乎同时遇到一个问题——他们身处人潮中,想要利落地脱身,几乎是痴人说梦。 脱身所要时间,花费了一些,这一停顿,便生生地失去了最佳的营救时间。 而屋檐上的江老头儿,已经飞身而下,朝那东华门奔去。 吴玉手里有匕首,寒光煞人地逼近连竹心,匕首小巧,匕刃却锋芒无比,“去死吧!” 丑陋的扭曲的,那张文人的面孔,前一刻还斯文知理,下一刻一百八十度的变脸,匕首逼近了连竹心的心口,吴玉那张脸越发扭曲,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眼睛,恶,又浮现出兴奋的笑,那笑,却无比扭曲和病态。 一切,发生的太快,也似乎很漫长。 连竹心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到底年纪不够,阅历不够,经历得也不够,再聪明再天才,那也还只是一个读圣贤书的书生。 书生本羸弱,何况是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 任凭他再如何智珠在握,聪慧异于常人,也绝对没有想到过,在这东华门下,这和他一样的布衣书生,敢手握匕首,众人面前刺杀他。 他更没有想到,他和吴玉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无非就是今日比斗场上论输赢,对方却要他的命。 生命尽头的那一刻,他很奇怪,自己却反而平静了,心也很安静,这一刻,他想的竟然不是自己的生死……连竹心转头,看向了人群中的那抹素淡身影……阿姐……少年张了张嘴,依旧没有发出声音,苦涩一闪即逝,此生都没机会亲口喊一声他的阿姐吗? 但随即,收敛起苦涩。 少年唇红齿白,生死那一刻,冲那人群中笑,清澈的眼中,有着温柔眷恋不舍。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动怒的连凤丫 第五百一十七章 动怒的连凤丫 连竹心没有见血,吴玉也被拦住了。 拦住吴玉的却是两个人。 或者说,是两股不同的力量。 当江老头儿苍劲的手,如鹰勾一样,抓住吴玉的肩膀那一刻,吴玉的刀,已经割在了连竹心的心口处。 换言之,即便江老头儿能够拦住吴玉,连竹心必然也会挨一刀,只是,区别只在于伤的轻重而已。 但,连竹心没有见血。 吴玉的刀,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打歪,歪得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哐啷——的一声,江老头儿将吴玉狠狠甩在地上,像是丢麻袋一样,毫不留情的砸在地上,砸得尘土飞扬,他往常猥琐的脸上,笑容不见,有些凶狠,他很少这样, 猥琐才是江老头儿的标记,但此刻,这个老头儿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把吴玉丢沙包一样砸地上,老头儿一转头,看向他处,一片树叶,深深地陷入砂石中,寻常人肉眼难以察觉得发出急促颤抖的共鸣。 连竹心呆了呆,眼前这一切发生太快了,快得他有些觉得是不是自己刚才根本是经历了一场精华水月,大监叫着“拿下贼人”的声音,还在耳畔徘徊。 更多的声音,嘈杂,好像离他很远很远。 连竹心仿佛梦中一样,抬起了头,看向了他的阿姐。 却是一怔,目光所及,他的阿姐,那个聪敏睿智的女子,一双含泪的眼,正望着自己。 阿姐…… 少年启唇,依旧无声。 人群中,连凤丫垂在身侧的双手,正隐隐的颤抖,她控制不住那颤抖的手,抬起手臂,狠狠一擦脸,粗鲁无比,也把脸上的泪,擦得一干二净。 女人的脸,哪家的女儿家不珍惜,可她不,她毫不在意地粗鲁,只把泪水擦干,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糙了狗! 眼中,没有了泪,只剩下东华门下蒲团上端坐的那个小小少年……那是她阿弟。 她活这第二世,捧在手心里的阿弟。 眼底狠辣一闪,伸手毫不客气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让开!” 前面的人被她推得趔趄,骂骂咧咧,但转头一看她的脸色,都吓得噤若寒蝉。 不约而同,她所过之处,都让开了路。 谢九刀和江去,这一次少见的没有互看不爽眼,一左一右护卫她。 褚先生拉住了连凤丫“那里是禁区。” 她回头,“那是我弟。” 褚先生很为难,“那边不可擅闯。” “我弟被欺负了。”……差一点点就死了! 她眼中冰冷,褚先生叹息一声,情理法理,他也不想拦这女子,要是不在意法理的话,他不光不想拦,他还想立刻闯进去。 连凤丫大步朝着东华门去,在禁线区前,被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拦住。 “让开,我是凤淮县主,里头被刺杀的是我阿弟。” “凤淮县主也不可以擅闯进去。”那官兵道。 连凤丫抬首,冷冰冰望着那些人“既然贼人刺杀时,你们没能够及时拦住,那这个时候,也就不必拦阻我了。” 说话间,伸手一拨挡路的官兵,毫不犹豫跨过了五城兵马司设立的禁线。 不远处,大监看着,却没有开口阻拦。 虽没有开口放人,这态度却像是默认一般。 连凤丫走到吴玉身前,那吴玉被江老头儿砸在地上时,已经歪倒地趴在地上,这会儿听到动静,他从地上撑着爬起,抬起头转头向身后看去,露出得意的笑“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起……” 砰——连凤丫冰冷注视着地上爬虫一样的吴玉,一脚就踩在了他的肚子上,踹断了他的话。 这一幕,让很多人屏住了呼吸。 谁也没有想到,那女子如此凶悍。 连凤丫盯着吴玉“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不得已,这些我都不想知道,连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只要告诉我一个答案,” 她冷漠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的眼,淡淡落在吴玉的脸上,淡色唇瓣毫无感情地开阖 “你是谁的狗。” 。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掣肘 第五百一十八章 掣肘 何等的羞辱! 吴玉本惨白的脸色,也因为气血逆流涨红,喉口一阵腥甜,他狠狠咬牙压制住那一口腥甜,颤巍巍抬起头颅,扎得整齐的发丝已经凌乱,垂下两三绺,狼狈地黏在脸颊额头, “我也是一个读书人!” 双目赤火缭绕,死死盯着头顶上那女子的脸,吴玉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在一个女人的眼中,只是一条狗! 何等之羞辱! 连凤丫无动于衷,胸口那股怒意没有退散,除了那股怒意之外,是惊惧,前所未有的惊惧,她……怕啊! 就差那么一点点,此刻在她身后那个面色惨白的少年郎,已经入黄泉了。 冷眼望着吴玉,这书生模样的人,要是换做平时,少不得她要与他扯嘴皮子,但此刻……连凤丫冷笑一声,眼中没有丝毫温度,踩在吴玉胸口的脚,高高抬起, 吴玉刚觉得新鲜的空气进入肺部,只来得及重重喘两下,下一秒,瞪凸了眼睛,死鱼一样,狠狠地凸了眼球,喉咙里只发出“吱嘎吱嘎”的怪音,像是一个年久失修破败的抽风机, 连凤丫的第二脚,就是踩在吴玉的喉咙口。 谢九刀一看不对劲,脸色乍变,一下子扯开连凤丫,嘴里道 “县主消消气,消消气,这等宵小之辈,自有官府处决,属下知道您气他对竹心少爷下毒手,知您是为亲弟弟鸣不平,知您这是气不过。但一切恶事,总逃不过理发两字。 您且消消气。” 褚先生立即上前,给了谢九刀一记“干得漂亮”的赞扬眼神,今天他家这个大娘子的脾性,对吴玉做的这些,都还只是开胃菜,他们这些跟随已久的老人不会有什么想法。 可是这里到底不是家里,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几乎全京都城人的面前,连凤丫即便是没有做错什么,但这样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行径,落在寻常人眼中,那就是狠厉。 若是有心人再推波助澜,少不得他家这位大娘子,这位凤淮县主就要被传成一个行事歹毒心思恶毒之人。 而谢九刀这一番拦阻,这一番话,说者有心,落在这大庭广众下众多人的耳朵里,那就成了释然。 “刚才凤淮县主吓死我了,行事也太狠辣……”人群中,一人说道。 立即有人反驳道 “什么狠辣?你没看到吗?探花郎是县主的亲弟弟,换做是我,谁要是想要杀我亲弟弟,我也跟他拼命。” 这人反驳道,周围其他人都点头赞同“事关自己亲人,谁还能够无关痛痒?要我看,要是凤淮县主今天没有站出来,那才是没心没肺,才是真的可怕。” “就是啊,自己亲人经历生死,一个女子家要是还能够无动于衷,那这人的心,得长成什么样子。” 这边众说纷纭。 谢九刀内功不错,习武之人听觉异于普通人,竖着耳朵听着,松了一口气。 连凤丫打人仿佛只是一个插曲,不过是她和吴玉几句话的时间,已有官兵上前,在大监那句“压下去,送京兆府审理”的令下,一左一右,将吴玉架起, 连凤丫脸色几番变动,欲上前去,褚先生一只苍老的手,牵制住她的手臂,她低头,眸光在那只手上划过,忽抬头,神色不善地盯着死狗一样被架着准备离去的吴玉,耳畔是大监意有所指阻拦的话”县主不可逾越“,她知,这是在警告她不可妄为,但……连凤丫猛地握拳! 那是她阿弟!盯着吴玉……不让她动手?那这只狗,也别想活过今天。 她抬脚欲上前,褚先生却还牵制着她,她头没回,手臂重重一抖,抖开那只苍老的手。 “当家的……” 褚先生欲言又止,止是因为女子一声轻若于无的“你放心,我不会冲动”。 她向前,是朝吴玉而去,那两个架着吴玉的官兵下意识眼中透着警惕,向后稍退一些,她没理会,立定在吴玉身前,吴玉眼中挑衅,好似在说“你想杀我,来啊”。 连凤丫稍向前,那两个官兵要阻拦“县主且……” 话未说完,却只见眼前那女子,除了靠近吴玉,身子前倾,似乎侧身在吴玉耳边说什么,并没有其他过激的行为。 又有大监在一旁示意的眯了一眼,这才喝止声止。 吴玉眼中无比的挑衅,冲连凤丫笑,“我还是刺了他一刀。” 连凤丫眼中顿冷,是的,她的阿弟,还是受了皮肉伤,虽然,轻得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那张素淡的脸上,忽地笑得灿然,埋首在吴玉耳边,苍色的唇瓣,微微动。 除了吴玉,根本没有听得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 她直起身子,重新笔挺立在吴玉身前时,冷眼看着对面近在咫尺的书生,瞬间煞白仓皇恐惧的脸。……唇角,微微地勾起。 转身,不再看一眼,毫不留恋。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朕对你们很失望 此间事情,大监全部看在眼中,却不曾开口。 有时候,不开口,也是一种态度。 有时候,不开口,比开口更行之有效。 比如,原本在连凤丫擅自闯进这禁区的时候,大监应该命人阻止,但,没有。 比如,原本在连凤丫擅自对吴玉动手的时候,大监应该令人阻拦,但,并没有。 又比如,在最后的时候,连凤丫擅自靠近行凶者吴玉的时候,大监应该及时喝止,但,依旧没有。 有时候,一些细节,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某些人的一些态度。 但,很多时候,这种细节,并不惹人注意,至少,不会引起寻常老百姓的注意,他们只关心夺人眼球的狗血,就如同习武者比武的时候,双方打得眼花缭乱,五花八门,招式华丽,能飞天,能遁地,那样的话,必然引来他们的一阵喝彩拍手, 你若是打得寂静无声,朴实无华,只怕会被寻常的人们点着鼻子说这人啊,武功不行。 可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通常都是越简洁越有力度,花拳绣腿怎么可能在行家的眼中得到认可? 但,这个道理,懂的人就懂,不懂的人,嗯,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们。 在这个场合上,大监领天子令,很大一部分代表着当今天子,可以说,在这里这个时候,大监是场中权利最大的那个。 大监始终不曾开口。 他始终脸上挂着不知多少岁月练就出来的神情,不变,多一分则用力过猛,少一分又显得不够平和。 你别小看这一个笑容,这就是本事。 连凤丫转身之际,嘴角轻笑,斜侧的一道注目,她微侧头看去,迎上一双世故却隐含不可查一丝笑意的眼,心中一顿,眼中恍然出现一丝明悟,转身,正身,朝着那双世故含笑的眼的主人,这场中权利最大的那位大监,一拱手“天使见笑了,我着实是急着了。” 大监不动如山,双手撵在袖子中,闻言,袖口微微一动,朝那施礼的女子还一礼,才道 “凤淮县主不可。” 嘴中说着不可说着“愧煞杂家”,口吻中却不似他口中说的那样,微垂眼,却道 “凤淮县主身为探花郎的至亲姐姐,亲弟险些遇害,心中焦急,实乃人之常情。 探花郎大才,险些在杂家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论起来,是杂家的过失。 于情于理,县主不必过多介怀。” “天使体恤。”连凤丫垂首,平和道。 心中却明白,这是这位大监卖给自己一个人情。 虽说,这件事情之后,也代表了皇宫那位的态度。但若是这位大监给自己下点绊子,虽不至于要了亲命,也够她烦扰的了。 转念一想,连凤丫勾唇“凤丫铭记。” 大监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明事理的,这样的人,才值得交往。 只这打岔的时间而已,那边往皇宫里去消息的传信太监,匆匆忙忙回来了,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中是什么,暂且看不清楚。 他回来,把托盘呈现在大监面前,又小声跟大监耳语之后,才托着托盘后退去。 大监看了托盘上,忽抬首,视线在那东华门下剩下的学子们身上一打转,扬着嗓子冷笑一声 “都道,探花郎如何就得了圣上青眼。” 边道,又把视线从东华门下扫向一旁已经退下去的那些曾闹事的学子们,大监一侧眉一挑,略尖锐的嗓音咬着冷笑一哼 “巧了,这托盘里头,就是殿试三鼎甲的卷宗。” 话落,向着身后一招手“来啊,请三鼎甲卷宗,贴到……”大监手忽往东华门上一指“就贴在东华门上。” 他扫一眼躁动起来的学子们,嘴角冷笑依旧,往下一压, “陛下口谕今日东华门群情激奋,你们想要知道,朕为何钦点连竹心为探花郎,为此不惜败坏朕的老师,天下人的老师闻老太傅的品行,朕不想多言,只好请出殿试三鼎甲的殿试卷宗,尔等看过此三人殿试卷宗之后,还觉得朕偏私连竹心,可在东华门下击鼓,朕取材于天下,择良禽而取。” 大监望着下头神色各异的中学子,声音忽然阴沉,陡然续道“朕对你们很失望!” “此上,乃陛下让杂家传于众位学子的原话。” 那一句“朕对你们很失望”出口时,那东华门下的学子们,一个一个脸色“唰”的惨白。 。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今夜 今夜,月朗星稀,无风。 小院宁静,白昼的喧嚣不知过去凡几。 夜太静,让人恍惚,白天那场轰轰烈烈的抗争,真的发生过吗? 大庆王朝,德胜四十五年的春尾,在这京都城的上上下下沸沸扬扬,给这座城市,烙印下了深刻的印记。 那个少年郎,风口浪尖时走了出来,以一人之躯,面对百多数各地的学子,以一人之力,战群雄骄子。 他口不能言,他以笔为弓,以墨为箭,震慑东华门下的当代天骄! 堵住了悠悠众口。 他的殿试卷轴,与在他之上的另两份一同,张贴在了东华门的石柱上。 状元为首,榜眼次之,探花其末。 可是,那份殿试的卷轴,依旧震撼了许多人的心魂。 他的殿试卷轴,囊括着了状元和榜眼殿试卷轴的内容,很多人看后,沉默。 沉默,是因为,探花,名副其实。 更有许多人,在东华门的石柱前,望着那三分卷宗,久久不动,叹息了一声。 叹息,是因为,探花,当为状元! 天子其实偏心了,只点了那少年郎探花之位。 也有人说,大庆的儿郎越发出众,本届的三鼎甲,各个星光闪耀,才能出众。 这是大庆的福,是大庆的国运! 今夜,注定要有许多的人,睡不着了。 他们或许什么都不说,独自对着烛火思索。 他们或许约朋邀友,彻夜长谈。 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夜,这届的三鼎甲,被众人评论注意。 京都城偏远些的地界,那个长年清幽的小院里,窗扉敞开着,映着书桌的烛火,微不可查的摇曳,书桌上的长卷,白纸染墨,烛光下,那是探花郎殿试卷宗的内容,和东华门的石柱上贴着的那一份,内容一模一样。 老者坐在书桌前,许久没有动弹了,久到手中的羊毫笔,笔尖的墨积压沉淀得再也架不住,滴落在纸上,瞬间,将整齐干净的长卷,脏了一大片。 “嗤~” 老者看了一眼,突然间笑了起来,笑,却并不明朗,甚至有些阴狠尖锐,那么地盯着那份被弄脏了的卷宗,说不出道不明,那笑容里饱含的……好像是怒,是愤,是不甘,是毁天灭地。 突然,他动了,掳起书桌上的卷轴,扫到了书桌旁的火盆里。 按理说,三月的天,早已经寒气退去,春暖融融,即便是夜里,不过是偶尔些微的清寒,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再去烧炭点火盆。 老者的身边,却常年四季,燃着炭火盆。 …… 秦淮河畔的花阁凌霄阁,袁云凉站在三楼阁楼的后窗前,敞开的窗户,夜间的冷意窜进,他时常像这样,沐浴后,披着薄衫,立在后窗前,遥望那个方向。 今夜,又不知是第几次的遥望那个方向,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斩墨敲门而入,跪问“主子,今夜如旧吗?” 窗前的男人,淡漠的开了口“让她退下吧。”丝毫的烟火气都没有的平静。 斩墨道是,无声出门,门掩上,转身对候在一旁的花魁白无霜道“主子累了。” “公子累了?我且进去替公子捶肩捏腿。” 斩墨望了面前的女子美艳的面庞,无情地道“主子今夜不想任何人打扰,无霜姑娘退下吧。” “任何人?包括我吗?”白无霜闻言突激动起,问。 “无霜姑娘不要为难在下。” 话落,像是一尊门神,守住了门,白无霜绝色的容颜微微发白,转身,失落离去,脚步略显仓皇,终究,没有忍住,在那楼道口,转过了头,美眸朝那人紧闭的门扉望去……任何人吗? 她一阵失落,自嘲一笑,垂眸……她是女人,她能够感觉到的。闭了闭眼,狠心迈步而去……可是,那个人,她就是爱上了啊。 …… 连家小院 连凤丫站在月色中,有脚步声从身后来。 “我可打扰了大娘子清净?”褚先生问。 “不曾。” “想当家的今日与那吴玉说了什么?” “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连凤丫道 “救他也是白费。” “救他?当家的原本是想要救他?” “我有那么好心?”连凤丫勾唇笑,转身,朝褚先生望去,清眸烁烁清辉“我不动他,有人自会要他的命,顺着这条线索查,我一样可以查到养他这条狗的狗主。” 褚先生心念一动,陡然明悟。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他动手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他动手了 竹心,休息了? 她问道。 褚先生点头,又有些犹豫今天也是吓到了吧,毕竟年少不经事。由状似向着连竹心寝房的那个方向看去,我刚从那边来,看他窗前烛火刚刚熄灭,才放心下来。 连凤丫抿了唇,眼中一丝戾气,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微寒,他是知道的,这女子是有多护内,今天白天的事情,恐怕这女子不会善罢甘休。 当家的也不必挂怀,想来这件事情,并不是冲着竹心少爷去的。 要真的算起来,只能算是连竹心被殃及池鱼了。 闻言,连凤丫却是忽地一笑,笑得颇为讽刺 到底是低入尘埃中呐~她啧啧摇头,脸上神情越发的讽刺了,先生你瞧,如今我等,人家想要将我们怎样,就怎样。 褚先生一时没理会她话中意思这次是意外。 意外?她冷笑。 笑意不达眼底你可知,我最恨是什么? 嗯?当家的是什么意思? 她眼中似有冰渣淬了鹤顶红一般,凉入人心 先生可知,下棋之人,为何能够心无旁骛,在那一方棋局之上排兵布阵,挥斥方遒? 话落,不及褚先生回答,她面无表情,道因为,棋局之上,皆为棋子。 褚先生顿时明悟,只是这面前女子却依旧没给他说话机会,他看着那张肃容的脸,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 谁会在意一个棋子的想法? 可他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当他手底下的棋子! 这个他,指的是今日设局的人,这设局的人是谁,却还是不清楚。 褚先生在听到那女子清淡的声音略带怒意的那一句可他有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当他手底下的棋子的时候,浑浊的眼球陡地紧缩! 相处时久,说句他自己都汗颜的话,这女子的想法,总是在他以为已经摸熟的时候,给他当头一盆凉水浇下,至今为止,很有些时候,这女子在想什么,捉摸不透。 就像此刻一般。 算起来,今天的事情,开局时险,结局却是赢家,除却连竹心受了些微不足道的皮外伤,这皮外伤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真论起这件事情来,今天这一仗,放在任何一方身上,都是皆大欢喜的大好局面,既解了闻太傅的危机,又证了连竹心的实才之名,又一举拿下吴玉,吴玉虽然微不足道,但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震慑。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连竹心,她,甚至于整个连家,在今天这一役中,完美胜出,毫不吃亏。 放在任何人身上,此刻早已经欢天喜地欢喜庆祝,这场来自学子文人们的倾轧,不但没有变成浩劫,扭输为赢得几乎叫人拍手叫绝。 褚先生望着面前女子可眼前这女子 他望着连凤丫,眼神有些复杂。 入夜,冷了起来,虽春末,寒气也够人受的。 她,他也越来越看不透了。 回想从前,时过五年,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了解这女子的时候,她却每每下一刻又变成一个谜,像是连环谜团,解开一个又有一个。 有黑影斜来,刮起一阵冷风,在褚先生和连凤丫的身边落地。 是江去。 他死了。江去惜字如金,他向来如此,尸体被偷偷运出,弃尸荒郊乱葬岗。 提及乱葬岗,江去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又恢复如常。 他躬身侧腰地站在女子身前,神态恭敬,埋着脖子,望地。 连凤丫眯了眼,望江去,江去的来处,她从老江头儿那儿听说过,那个嘻嘻哈哈的小老头儿不愿意多说,一嘴带过,她自然不会深问。 老江头儿说,江去姓江,是他从乱葬岗里捡来的。 似曾相识?女音清浅,如鱼过水面起微澜。 黑夜中,江去惊起一身冷汗,茫然抬头,又一阵冷风,江去才惊觉满身的黏腻冰凉,眼中的那张脸,也不再模糊,许多个残影,并成了那个女子的面容。 这张清淡素雅的面容,他不知已经看过多少遍,此刻,却无比陌生,让江去有种被看透了一,丝不,挂的窘迫。 褚先生也听出味儿来,也不说话了,他转过身,一双老眼,如雷达一样,在江去身上穿梭。 江去喉咙里堵得慌。 黑夜中,女子眸似清辉,若看透一切; 我听你提过蚁群。 饶是没有点破,夜色中,江去宽厚的臂膀难以掩饰地僵顿,防备得像是独自呜咽的受伤野兽不过是区区一句话,将这话少粗犷的糙汉,逼得想要四处逃窜。 连凤丫望着江去,终究,没有逼得江去无处可逃,吐出一口浊气,不甚用心,淡道 你是江去,老江头儿的那个江。 江去只觉得,眼眶瞬间火辣辣地烫,如鲠在喉,卡着嗓子江去,先行告退。 话落,在女子轻下点头下,退避而去。 江去离去,脚步越走越快,他一人迈进后院,迈入越加深浓的月色中,墨黑一团中,有道驼背的身影,远远闻到清冽的酒香, 江去刚跨进拱门,一个物体飞快朝他精准砸来,抛物线都不用,笔直得,没有丝毫多余的路线,像是驼子的为人,向来狠辣果决。 多年习武,江去抬手就去,那飞来物体,精准地抓住了,酒香越浓烈了,江去低头,意识到手掌中的东西是什么,眸子剧烈一缩,张了张嘴。 老驼背不像个好人,嘿嘿一笑,开口就来叫干爹,干爹带你飞。 江去原本心里的那一丝感动,顿时化作虚无,方块脸黑了黑,老头儿明显是在这里等他的,都不用去猜,老头儿定然也听到了他和那女子的对话。 叫干爹,干爹带你醉。 驼子无论何时,嘴里都酒气熏天。 江去望着那驼子,僵持住了,好半晌,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葫芦,又好半晌,叹了一口气,举起酒葫芦狠狠灌下去一口,狠狠一抹嘴,酒葫芦笔直朝老驼子飞砸而去,他转身,瓮声瓮气,囫囵喊一声 干爹,我休息去了,您老也早点安顿下来,隔壁盐商家的半老厨娘今早辞了工回老家去了。 江去转身唉老驼子的酒,平日里都宝贝的狠,舍不得让人碰的。干爹带你飞算了算了,老驼子特意把酒给他喝。 他离去,只差江老头儿在背后叫嚣干么告诉老子红肚兜的彪婆娘回老家去了?跟老子有干系么? 老子又不认识她。 老子才不稀罕她绣比翼双飞鸳鸯交颈的红肚兜,小兔崽子多嘴!老子从来不扒窗! 江去翻个白眼,哐啷一声砸上门。 江老头儿很是孤单地举着酒葫芦,对着星辉饮酒,从怀中无限惆怅地掏出一件皱巴巴吧的红肚兜 看了看,一边惆怅地收回怀中,一边喃喃自语其实巷子里的小嫣红也挺媚儿的。 小嫣红已经四十有八了,孙子都好几个了。 春花妹的腰很有力气。 翠妞的屁股很有肉。 小桃 春花妹,翠妞,小桃云云总总,都不比小嫣红年轻哪里。 江去进了自己的屋,背紧紧地贴着身后门,他此刻心绪不平。 是他,一先生。 江去眼底很复杂。 他看到了蚁群。 他曾是蚁群的一员,蚁群众,他却几乎记住每张脸。 因为,身为蚁群一员,他最清楚,这些人,在那些人的眼中,甚至根本不能算作是人,这些蚁群的每一个人,他们死去了就真的如同蚂蚁一样,微乎其微,不会有人记住他们, 他们死后,甚至不会有归处,一方之地,都不会有。 不会有人记住他们,不会有人知道,这世上曾有这么一个人活着,所以他总是努力地去记住每一个他见过的蚁群成员,记住每一张脸。 今夜,他又见到了曾经认识的那些面孔。 这说明什么,江去再清楚不过——是一先生,一先生对连竹心动的手。 江去心里,煎熬又本能的惧。 除了除夕夜温泉山庄的那一次失误一先生,几乎没有失误过。 更重要的是—— 一先生,从没有输过。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咬牙切齿的婆子 第五百二十二章 咬牙切齿的婆子 今夜,江去是和谢九刀一起出任务的,他二人向来针尖对麦芒,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两人还有些较劲。 但真的在一起做任务时,撇去其他不谈,两人却少见的默契,不知道这二人平时针锋相对的关系的人,还以为这是一对相处多年的老伙计。 江去和谢九刀跟踪的本事也是一流,一路从监狱大牢跟到了偏僻处的乱葬岗。 两人看到夜色中,抬着尸体的人消失离开,才一前一后地从一座尸山后现身,确认那具尸体的身份,二人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随即,无需多言,江去先行回来禀报消息。 谢九刀是在江去回来之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回到了柳南巷子。 月落日升,东边一缕朝阳,驱散春夜的寒气,照亮京都城的大街小巷,金陵河,柳条垂岸,碧波无暇。 不远处,起早摆早市的市井人们,在十字街道口,发现了醉酒的邋遢汉。 有人不满这邋遢的酒鬼占了道,赶驴的驴夫停了下来,甩下手中的麻绳,踢踢踏踏地走到十字路中央,换了单鞋的脚,沾了泥泞,想来是起早从城外进城来的农夫, 用力踢了踢占道的家伙,嘴里骂骂咧咧 “死酒鬼,闪一边去,大好的人生,就知道喝酒,谁的人生如意了,难不成一不如意就喝成这鬼样子?”驴夫骂骂咧咧,嘴里没一句好坏,还是个话痨。 脚下踢了几下,没有踢动,那酒鬼的身子,跟个石头一样,又沉又硬。 这下可把驴夫气坏了,心想,这邋遢酒鬼,好好说话,居然还藐视起自己来,是的,在驴夫的眼中,酒鬼现在这个模样,就是没把自己当回事。 带着三分恼怒,三分生活的不如意,四分常年耙耳朵的不爽,恶气丛生,一脚用了七分力气,狠狠踢在酒鬼身上 “你有病吧,要晕要死,都闪一边去……嘶~” 话落口,他猛然脸色刷白,血色肉眼可见地从脸上退去,随即,眼中的惊恐,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死,死人了!……死人了!!!” 一声尖叫,打破这京都城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街道上,起早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闻言,齐刷刷冲十字路口看了过去, 春闱刚结束,各地的考生还没有一散而尽,这一清晨,也有读书人起早,也许是多年的习性,寒窗苦读的习惯,他们比一般人起得早, 也有的是做早课,或者是这次科考失意的学子,反正没有中第,这里的繁华,与他们无关,不如早日归家。 这里头,就有南阳书院的学子,认出了那倒在路中央挡路的尸体。 “吴玉?”一人认出了,问身份的伙伴“这不是吴玉吗?” 旁边的人说“不会吧,你认错了吧,吴玉不是被抓紧大狱了吗?听闻今天审理。” “不,真的是吴玉,你快看!” 旁边的人半信半疑地冲着地上尸体看了过去,猛地睁大了眼睛,惊恐地叫道“真的是他!” 又一脸茫然“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应该在大狱里关押着?” 越老越多的人围观过来。 也有巡早的官差看了,其中,有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不着痕迹,匆匆跑开。 不多时,这二人又回来了,身后领着七八个捕快。 官差们匆匆将尸体收敛,抬手抬脚,扔到一平板车上而去。 这件事不大不小,在今天的清晨,引来一丝喧然。 事后,这件事被查出来,是因为昨夜当值的大狱官差贪酒,被这吴玉哄骗了,喝醉后,不知怎么就叫这吴玉拿到了钥匙,开了牢门,跑了出去。 至于这吴玉的死,似乎并没有人上心,许是这家伙连夜偷跑出去,想要出城,不慎被路上事儿绊倒,脑袋磕在地上摔死了。 中午时,茶坊里还有市井民众讨论感慨“这叫吴玉的,也是真的走衰运,够倒霉的。” 可不是,从大狱里偷跑出来的,那真是运气又本事,偏偏就摔死了。 可不就是倒霉吗。 而那昨夜看守大狱的官差,自知自己犯了大错,逃出无望,不想连累家里人,自己解了腰带,就在大狱的横梁上,上吊死了。 吴玉这件事,本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今人也死了,他本来就是犯了大罪被关押进来的,犯错的官差也死了,上官也不想再追究,只发了告示,犯人吴玉,畏罪潜逃,自寻死路,人死了,让他亲朋好友,有认识的,来认领尸体。 来认领尸体的,也真是够快,几乎是告示一发出,不出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哭得凄惨,说“我儿子死得冤枉”,要青天大老爷给个公道。 但任凭她胡搅蛮缠,最后却被官差们训了一顿,吴玉是自己畏罪潜逃,摔死的。 “快走快走,没有给你儿子治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已经是看在人死如灯灭,看在他是读书人的份上,再胡搅蛮缠,小心你也吃罪。” 任凭这婆子哭嚎,当差的一脸不喜,毕竟,他们也死了一个官差,就是因为吴玉这厮。 吴玉不畏罪潜逃,他们那位同僚能心灰意冷一根腰带吊死在大牢里么。 此刻听这婆子喊冤哭嚎,心里脸上都写满了厌烦,这就是个害人精嘛。 没人理会她,婆子哭了会儿,不哭了,擦了把眼泪,吃力地吴玉的尸首连扛带拉的,蛮力地弄上一旁的板车,她一人,腰背被板车的两根横梁压弯,驮着腰背,一步一个脚印,吃力的迈着步子,把吴玉的尸体拉走。 街上有人看着,指指点点,说吴玉一个读书人,好好读书,哪里会招惹来如此的灾祸。 还有人说“你说,要不是凤淮县主的话,吴玉指不定今后前程似锦。” 这话刚出,旁边人就嗤了一声“吴玉脑子有病,你也脑子有病?昨天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可是真的要杀了探花郎。官兵不抓他抓谁? 跟凤淮县主有什么关系,怪得上凤淮县主身上吗? 他死也是他自己晚上畏罪潜逃,摔死的。 再说,昨天东华门下那么多举事的学子们,旁人最后都散了,就他一个人往上冲?还下真刀子,昨天那个惊险啊,要我说, 那小探花郎只受了伤,能够活下来,真是福大命大,菩萨保佑。那么惊险。” 说着又叹息“说到底,这吴玉路子要是不走歪,他好好读书,将来未必不能博个前程似锦,我可听南阳书院那边的学子说了, 吴玉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他就是往后不再科举,给哪家达官贵人做个幕僚,往后的日子,也是吃香喝辣。可惜了,非不晓得他怎么就一头栽下去地非要弄死小探花。” 那婆子咬着牙根,把那些话听进耳朵里去。 她在众人的目光下,脚步艰难地把借来的板车,拖远。 路上人烟稀少了起来,直到在一间破旧的土房子前停下,那婆子从腰间解开钥匙,开了门,又费力把吴玉连车带尸体,一起拉进不大的小院子里。 做完这些,婆子转身就出了这间他们落脚的破落院子,那背影腰背显见的疲惫,婆子却忍着疲惫,强打起精神, 她去的地方是一条羊肠小道,人烟寥寥,却地处热街,热街处,藏着这么一处清幽的茶肆。 那能去的人,显然不是婆子这样寒酸贫苦的下底层。 蜿蜒的墙壁,隔开了一切,婆子抬头,望向墙头,狠狠地,咬牙启齿。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算中算 “那婆子倒也是脑子清醒的。”连家小院,连凤丫在听到谢九刀打探来的消息后,说道。 尸体是谢九刀趁黑弄回城中,故意扔在热闹的十字叉口的。 用吴玉的尸身,钓鱼,果然还就真的钓到了大鱼儿。 吴玉的身份到底是有些特殊,那是刚刚才东华门闹事要刺杀本届探花的恶人,要说谁会对吴玉的尸体这么敏感,要么是吴玉背后的人,要么是吴玉的亲眷。 连凤丫昨夜让谢九刀和江去守在地牢外头,心中早就清楚,吴玉昨夜必死无疑。 吴玉背后有人指示一切,那么,这人绝对不会让吴玉有上堂被审的机会,弄死吴玉,昨夜,就是最好的时机。 连凤丫原本想的是,谢九刀和江去,守在地牢外,暗中观察,这一夜,有谁进出地牢,有什么不正常之处,却没有想到,竟然还守出了意外之事—— 他们弄死吴玉,还抛尸乱葬岗! 而谢九刀在江去离开之后,把江去的尸身,重新地弄回了城中去,丢在大街上,这与连凤丫的想法不谋而合,也属谢九刀跟在连凤丫身后做事时间长了, 自然而然受其影响,做事和想法上,很多的地方,都有着连凤丫的影子。 谢九刀和江去跟着那些人去乱葬岗的时候,可不知道江去心里的惊骇,他并不知道江去认出了那些搬运尸身的人的身份, 所以,这也才有了谢九刀把吴玉尸体,弄去十字叉口,丢在大街上的这个布局。 在不知道江去已经知道一切与“一先生”有关系的前提下,谢九刀自己布局了一个钓鱼局。 天未亮,他就已经出门了,一直守在丢失的地方,拐角处,暗中观察一切。 随后一切发展,几乎和他所预想一样,只是没有想到,来收尸的会是一个婆子,婆子的身份,是吴玉的老娘。 谢九刀一路跟在吴玉老娘身后,看她把吴玉尸身,独子搬运会破落偏僻的小屋舍里,以为一切该结束了,没有想到吴玉老娘安置了尸身后,转身就出门。 越走越热闹,最后往富贵人扎堆的地方钻,谢九刀很纳闷,吴玉老娘去那里做什么。 结果没有想到,居然看到那一场好戏! “是沈梁。”谢九刀说“吴玉老娘看见沈梁,一句话都没说,扑过去就咬,那狠劲儿,”谢九刀提起这个,堂堂男子汉都被那婆子的狠劲儿吓得一哆嗦,“那是真狠,杀父之仇一样。” “不是杀父之仇,傻子之仇更是仇中仇,何况吴玉已经是举人功名。”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这下好了,前途无量变成前途无亮了。 能不恨? 连凤丫玩味的笑,这里面居然不是一家的事儿。 吴玉背后,有两个人。 “沈梁,沈家那位清名在外的大房大老爷?” “呵~” 谢九刀瞧这女人的笑容,只觉得有些渗人的慌,赶紧岔开话题, “可有一点说不通,沈梁有能耐大牢中,弄死吴玉?还运尸乱葬岗?” “沈梁让吴玉针对竹心不假,弄死吴玉的,另有其人。”连凤丫神色淡淡道,谢九刀昨夜和江去分开走,自然不清楚江去回来回话时,和连凤丫之间的对话。 见谢九刀不解,她也不卖关子,直言 “沈梁没本事策划东华门事变,他自己被当做枪子儿用了,还不知道,恐怕事后还颇为得意。 沈梁顶多算作出头鸟罢了。” 连凤丫神色平淡了下去,沈梁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藏在暗处的那个人。 最有趣的是,吴玉不光受命沈梁,还受命暗处那个人。 而此事的关键也是,吴玉既受命沈梁,也受命暗处的那人。 “这几日给你放几天假,不用跟在我身边候命。”连凤丫道“你跟着吴玉老娘,再探探。” 谢九刀一阵愕然……一脸古怪地瞪着面若清风云淡的女人,这也忒的不要脸了吧……这也叫做给他放假?? 。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风轻云淡的连凤丫才可怕 谢九刀一阵无语。 “九刀啊,我现在有些想法,但,还不能确定。全靠你了,要是能够从吴玉老娘那边探出些消息,那至少我心里的猜测,就有了九分把握。”连凤丫语重心长道。 瞬间让谢九刀有种临危受命的重视感,一时把这女子刚才忒不要脸的作为忘记了。 “还有一件事。” 谢九刀连说“当家的,有什么吩咐,您直说。” “吴玉那个老娘,倒不是糊涂人,没有听风言风语,把她儿子的死,扣在我头上,来找我耍麻烦。 她倒是直接去找沈梁索报仇去了。 可见,这婆子知事理。 二来,这婆子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他儿子的事情的。”不然,也不会安置好自己儿子的尸体,转头就去热街茶坊找沈梁算账去了。 “说来,这婆子,其实挺有趣。 她自己知道自己对抗不了沈梁,一不报官告状,二呢见到沈梁不跟他废话,扑过去就咬,生生从沈梁身上咬下一块肉。”也是个狠角儿。 连凤丫叹了一口气,吴玉要是有他老娘半分…… “你等我一下,”说罢,转身进自己屋,再出来,递给谢九刀一张二百两面额的银票“你换成银子,丢到她窗前,不必声张。” 谢九刀脚下一顿,抬头,深深看了面前女子一眼,“好,当家的,我今夜就去办。” 收起银票,谢九刀转身就走。 连凤丫看着谢九刀走远,才淡淡开口 “有事?” 周围无人,要是让人看见,指不定以为她疯了,对着空气说话。 过了会儿,拐角一片绿竹后,走出一个人来。 江去走到她面前,沉默了会儿,说出三个字“是蚁群。” 沉闷的声音,像是他这个人,给人一种闷雷的感觉。 “嗯。” 女子轻点头。 没有其他多一个字。 江去又闷了一会儿,“我以前,就是蚁群一员。” “嗯。” 女子再点头。 依旧没有多一个字。 “蚁群,无处不在。”江去闷闷道。 女子清澈的眸子,微不可查的烁了下,神色却沉稳的一p“嗯。” 江去见她无动于衷, 深吸一口气“蚁群其实不重要,再往上,有很多可怕的存在……”江去犹豫了下“一先生,是像神一样的存在。” 江去一阵艰涩,喉咙干涩得发疼,像是吹了一夜凉风, “蚁群,是一先生可用可杀可丢弃的一群。” “所以,你就被杀了?”女子问。 飞来一刀,江去心口被剜了一道,发疼,颓丧了几分,但他没忘记,自己要提醒的事情,道 “但今年新春,皇宫里的铁血皇帝,愣是没杀死。” “你是在告诫我,蚁群其实并不重要并不厉害,可是老皇帝也还是拿他们没辙。 一先生不在意的东西,老皇帝却拿他们没办法。 一先生很厉害。 你是要告诉我这个吧?”连凤丫问。 江去深深望着面前女子,一字一字极为认真地说道 “一先生,从没有输过。” 连凤丫点点头,很慎重,她并不轻敌,相反,她也觉得,背后那只手,翻云覆雨,那个人,不容小觑。 可他针对了老太傅,牵连了连竹心,那只手,就该剁了。 本质上,连凤丫是凉薄的那种人,只关心自己关心的,血也只为该热的热。 纵然这几年在异世的经历,有了人味儿, 但在上一世,她所从事的事情,从被授课到结业,到独自出任务……她能够活着直到最后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不会是那种容易心软的人。 连竹心是她的底线,连大山和万氏,是她的底线, 珠珠和玉儿是她的底线, 谢九刀褚先生,是她的底线。 这个院子里,生活着的每一个人,都不容闪失! 对于江去的话,连凤丫没立即说话,她蹲下身,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 “你说的不重要的蚁群,还有蚁群上头可怕的存在……是不是像这个?”她画了一个正三角,分割成一条一条平行块, 点着最下头那个面积最大的垫底那块道 “这是蚁群,” 手指往上一格“这里是更厉害的存在,” 说着,最终,手指落在正三角的最顶端,点了点 “这里,是你说的,神的存在,”她吐字清晰“一先生。” 江去看着她画的示意图,像极了。 但他此刻还不知道,这女子要说什么,便没说话,只慎重的点了点头。 连凤丫平静的,像是和老友谈论“今天饭好吃吗”一样,像是闲聊, “你们的神将这里的一群,”她又点了点正三角的最底层一行“取名为蚁群, 他是不是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江去点头,疑惑她怎么猜到。 当时一先生取名时,就是这么说的。 “他想毁的是别人的千里之堤,那他有没有想过,他的千里之堤会不会毁于蚁穴?” 江去霍地瞳孔骤缩! 连凤丫起身,潇洒地拍了拍手上泥,“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针对老太傅的时候,顺带连带伤害了连竹心。 住在这个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容被欺。” 她没女子样子的拍拍刚才蹲在地上,屁股上沾染的灰尘,抬起头,望江去 “包括你。” 江去心口一滞,有什么东西飞速的闪过。 “走了。我娘让我去打醋。再不去,要被念叨的。” 江去愕然地看着刚才霸气和煞气尽显的女子,屁股一转,管起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鸡毛蒜皮小事,并且,显然她更在意万氏交代给她的事情。 前后反差实在有些强烈。 江去颇为不能适应。 不远处,女子声音突然又响起 “对了,忘了说,” 只见那女子在门前停下,扭头道 “神,也会死的。” 连凤丫揶揄一笑 “何况,他只是仗着人在暗处,占尽便宜的小人。” 江去瞳孔一缩,但随即而来的担忧,潮水一样涌来,急道 “你没有见过一先生,你不知道,一先生的可怕之处。” “会的,会见到的。”女子莞尔一笑,少见的几分俏皮 “走了,再不走,我娘真的会把我耳朵念出茧子来的,我觉得,我娘比一先生可怕。” 说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江去愕然木讷,猛然想到,这女子今天身边没有谢九刀护着,他忙抬脚准备追过去。 一声悠长的酒咯,在身后响起,江去转身,看到猥琐的驼子,紧一步慢一步地从自己身边经过,可奇怪的是,他看似慢悠悠,速度却不慢, 丢一句 “砍你的柴去。” 说着,又满打了一个酒咯,那酒气,熏得江去连忙闭气。 驼子的身影,消失在刚才那女子消失的门口。 他知道,老不正经的驼子,是追着那女子去了。 驼子到底有多厉害,江去不知道,但他知道,驼子,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 而这个老不正经却很厉害的驼子,是他的再生父母,他的义父,给自己姓氏的人。 江去收回视线,拿起斧子就去砍柴了。 他砍柴的步法到手法,看似寻常, 但似乎又有些不寻常,某一天,猥琐的驼子剔着牙缝里的肉,把他推开“起开,砍柴都不会砍,看清楚了,老头子我就示范一次。学不会你就是隔壁王二花家的傻孙贼。” 江去脸黑着,愣生生看老驼子砍柴,起初的不以为意,被心惊胆战取代,江去到底没有做王二花家的傻孙子。 “哐哐哐”的砍柴声中,江去觉得心平静了下来,很放松,好像,没什么能让他心烦意乱的了。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一念 连海清在国子监读书,他在外头租了间屋舍,环境还算是雅致。 国子监是有学子日常生活的寝舍的,连海清实际上并没有需要在外租住的需求,租住这间屋舍的银钱,是沈大老爷资助的。 连海清往家走,一路上,遇到邻里,各个道喜“恭喜连公子中第,连公子真是年少有为。” 从各家门前路过,不长的一条巷子里,类似这样的道喜声,连海清听得都能够倒背如流。 他笑着与众人回礼,今年正好年华的他,身形瘦长,有别于山里人的白皙清秀的面庞,他又鲜少发脾气,在众人面前,一向是温文儒雅, 只是,仔细看,此刻的笑容很有些不自然。 平日里不觉得这条巷子很悠长,今天却觉得,像是走不到尽头一样,好不容易见着自己家的小院门,连海清匆匆加快脚步,推开门,一头钻了进去。 耳畔还能够听到院墙外邻里之间的称赞,和羡慕之言。 只是此刻,连海清脸上却一点喜气都没有。 中第的喜讯,已经往老家传去,连海清几乎可以想见,等到消息传到淮安城中,连家老宅里,自己那一大家子,定然欢喜异常。 阿爷对他抱着期盼,他也从小出色,如今得偿所愿,终于金榜题名。 老爷子认为,那就是为老连家光耀门楣了。 明明是大好事,连海清却高兴不起来。 金榜题名,榜上之人,却各自命运不同了。 进国子监读书,今年原是不打算参加这届科考的,听闻那个哑巴儿要科考,最后连海清还是私下里,悄悄下场考了。 三甲同进士,消息传来,他是高兴的,虽然排名落后,只是个同进士,但对于他这样从山里走出来的,那就是鸡窝里头飞出来的凤凰了。 同进士,也是进士不是? 只是,那个哑巴却被点了探花! 那可是三鼎甲的探花啊! 所以,在不日前,他闻听学子们私下里义愤难平,要去东华门举事时,心中窃喜了下……就是啊,一个哑巴,怎么可能成就探花之名!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参与其中,那日东华门下举事,他悄悄混在人群中,乐得看个热闹。 看到那些学子质疑闻老太傅的为人品性时,连海清颇为有种报了仇的快感……瞧啊,谁叫老太傅当初收关门弟子的时候,舍他就那个小哑巴, 现在终于事发了吧,老太傅就是眼光不好,要是当初选的是自己,又怎么会有今日的事情。 那一刻,连海清快意得出了一口胸口的怨气。 可之后的发展,却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连海清目睹那个小哑巴,孤身一人,连挑东华门下的骄子们, 那个小哑巴,不说话,坐在东华门下,就荡平了学子们之间传闻的流言蜚语,给他的师长正名,给老太傅洗脱了品性不端的污迹。 那一刻,连海清觉得,自己在那小哑巴面前,脸红发烫。 他说服自己,那是错觉。 但是,东华门上张贴的卷宗,那是这届三鼎甲,囊括状元榜眼探花的殿试卷宗,写着小哑巴名字的卷宗,张贴在东华门的柱子上,供世人瞻仰。 连海清此刻,手有些抖……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执笔沉默地将那份像是烙印一样烙印在脑海里的卷宗,默写在干净的白纸上—— 这是那个小哑巴的殿试文章。 他又想,小哑巴何德何能呢? 哑巴就做哑巴该做的事情好了,何必掺和到文人的圈子里来。 脑海里又浮现那日,东华门下,那清素的女子,熊熊怒火地,暴戾的模样,那是为了那个小哑巴。 那女子,自己从前和她打交道时,连海清觉得她在外人面前,也总是有分寸的,可是就是这么个理智异常的女子,那日为了那个小哑巴,豁出去的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暴力又狰狞, 她踹吴玉的时候,就像个山匪,丝毫不遮掩。 “大姐姐,”书桌后,连海清有些默然地喊着……是了是了,没有这个女子,那个小哑巴怎么会是如今的模样? 没有这个女子,小哑巴依旧是那个小哑巴。 一瞬间,连海清心中浮现一股羡慕……要是自己是她阿弟就好了,那那是不是,他也可以像那小哑巴一样…… …… 沈老太爷浑浑噩噩地从东华门走去之词胡同。 “老太爷回来了,快开大门。”大管家眼尖,训斥着手底下懒散开的门房,春日暖绒,就连门房都惫赖了起来。 打着哈欠,门房被大管家的训斥着赶紧收起懒散的形态,匆匆忙忙打开了大门,沈家的大管家殷勤地迎了上去。 此时的沈家,还是老太爷当家,家中几房老爷们,还没有能够真的立起来主事的。 可他殷勤,却发现,老太爷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下人是不好过多的干涉主人家的事情的,大管家琢磨了下,旁敲侧击地问 “刚才个老夫人还问您来着,问大老爷您啊,是去哪儿了。 小的们没答出来,还被老妇人训斥了一番。 老太爷您这,是打哪儿回的呀。” 沈老太爷从东华门那儿回来时,整个人就心不在焉的了,这会儿耳畔听着问,没曾多想,嘴里自有意识的说 “东华门那里。” 大管事闻听是那个地方,顿时政治敏锐地嗅出一股不寻常。 “说起东华门,小的也听说了那件事。” 大管家寻常说道,却没想到,这寻常一句话,沈老太爷的反应却出奇的大。 老太爷一改先前的心不在焉,猛地停了下来,一转身,大管家猝不及防,“哎哟”一声,差点儿和老太爷面对面撞在一起了。 他忙退后“老太爷这是怎么了?” 沈老太爷却不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盯在他身上,盯得好一会儿,盯得大管家头皮发麻,心里不住地嘀咕,自己这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了? 还是上个月里私下摸的底下人孝敬的银两,被哪个混账玩意儿告了黑状,叫老太爷知晓了? “老太爷您……” 这会儿沈老太爷终于说话了,只见他神色莫名 “那孩子真的是个不错的,沈旺你觉得呢?” 。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太不要脸了 日出东方,鸡鸣叫早 老皇帝日复一日的早朝,他精气神甚好。 一番议事,群臣似乎很乖巧。 殿试才过,东华门事变,历历在目。 历代皇朝,都要重视几分。 便是群臣心中也要有许多意见,但显然,老皇帝实在是太强悍了,又或者是,老皇帝把持朝堂数十载,他的铁血作风,早已经印在众朝臣心中。 除非是利益相关,牵扯颇大的事情,否则,群臣们之间,好似都是一团和气。 李公公宣读完新届科举分封,按照惯例,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其余人者,入皇榜的,授翰林院庶吉士,等待他们的是,三年的考核,考核合格者,授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 都是授翰林院编修,但这之间却还是有十分大的区别。 再有就是,其他分拨各部任主事等职位。 这几乎是每年惯例。 “众位爱卿可还有事?”老皇帝问了一句,李公公公事公办,喊道 “有事起奏,无事退堂。” 今日这一朝早朝,本应该就在这一团和气中,散朝,各自归家。 朝臣们多是准备叩谢退潮了,一道声音,在这偌大朝堂中,突兀地响起 “启禀陛下,老臣,有事请揍。” 咦~? 是谁? 众人听这声音,心中起了好奇,朝着声源处看了过去。 老皇帝都起身了,这会儿就差李公公的陪同下离朝了,偏被留了下来,老皇帝脸上没好颜色,向朝下一看是谁,顿时心里骂了句 混账东西,朕日理万机,困得很,打扰朕清净,要是没什么屁事儿,老家伙,那就等着被修理吧! 实在是不怪老皇帝今早火气大,他昨夜又把连竹心那份殿试的卷宗看了一遍,琢磨着,这块璞玉,该如何雕琢。 连竹心的身份有些特殊,不只是因为他是帝师的关门弟子,更有就是,连竹心与常人不同口不能言,这到底是一个缺憾。 几者权衡之下,老皇帝也有些烦恼。 早朝上看众朝臣乖巧得很,近来又没什么大事儿,他可是准备回去补觉。 明显,老皇帝睡眠不足的火气,众朝臣离着远,也感受到了。 这下,一个个拿着眼睛觑向那不知好歹的家伙。 一个个精明得很,都不说话,摆明就是准备旁边看戏了。 老皇帝不得不一屁股坐回那张又冷又硬的龙椅上,他甚至连面上装一装都不愿意,直接绷着脸表示“朕很不高兴,你这事儿精”,垂眼落在下方,硬邦邦问 “爱卿何时?” 众朝臣听着,心里明了,这是连废话都不愿意和那老货说啊。 沈老太爷显然也感受到这股来自帝王的低气压,下意识的退缩了下,但很快,他打消掉这股念头……不能退缩,这事儿,事关沈家未来几十年啊! 权衡利弊下,沈老太爷顶着老皇帝的压力,硬着头皮,他“噗通”一声跪下,手脑匍匐在地,忽如其来悲痛大哭,喊道 “陛下,老臣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朝堂之上,众人闻此音,皆被这突然的悲痛大哭吓得一哆嗦,一个个拿眼睛去看沈老太爷沈群。 新晋刑部左侍郎,徐如,只觉得,沈群这大把年纪,大殿之上匍匐痛苦,这副模样,实在是……没眼看! 他和沈群算是老相识,沈群也算是公卿之家,嫡出的名门之后,教养和仪态,绝不该做出如此小儿哭诉之态, 他瞥了瞥眼,好心劝说 “沈老大人,您有话直说。”你丫哭什么哭! 还哭的这么幽怨绵长,好似天下人都欠了你一样! 他看沈群没眼看,沈群看他也是冷笑一声。 当然,这种私底下的小动作,只有当事人见着。 徐如顿时觉得,这老货怕是又打什么歪主意。 那哭诉的模样,简直跟死了爹娘差不多了。 老皇帝揉了揉发疼的脑仁儿,若论地位身份,这老货好歹也是英国公老公爷。 年纪还和自己差不多,又不好当着众人面,像训奴才一样训斥他, 于是忍着睡眠不足的火气,愣是僵硬地扯出一个自认很和蔼亲和的笑容,问道 “爱卿有话直说,若是有冤情,朕定当为爱卿做主。 爱卿为国为民,任劳任怨,朕再忙,也不忍爱卿受委屈。” 言下之意是你赶紧说,别扯犊子了,我很忙的! 沈群于是哭诉起 “老臣求请陛下,让老臣的大儿,认祖归宗!” 这不啻于是一个闷雷,炸得老皇帝猝不及防啊。 不光是老皇帝猝不及防,大殿之上,众人面面相觑,呆住了。 什么情况? “老公爷……您这什么意思啊?”有人小声问“您的长子不就是沈梁沈大人吗?” 这人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沈老太爷就一脸悲色,好似受到多大委屈,哭诉不停,他把几十年前沈老夫人去淮安,途中生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却又把事实真相,改了改 “当年臣的老妻生下的是两个儿子。可恨当初的接生婆子怀了坏心思,只道臣的老妻生下的两个儿子,只活了一个。 臣虽悲痛欲绝,却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老天爷有眼啊,几十年后,又叫老臣见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说着,年迈的身躯,颤颤巍巍地匍匐在地,“陛下啊,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啊,老臣年纪大了,只想这天伦之乐。” 说的那是一个悲催万分,小心翼翼不求其他。 老皇帝觉得寡味……这种事儿,你既然找到自己亲生子,那你自己去认回呗,还要再朝堂大殿上这番哭诉。 认儿子就去认儿子,找他干嘛? 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老皇帝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既然这老货不要脸地当众哭诉求他,他也不能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博了这老货面子不是。 嘴里不在意地说道 “果真是你儿子,朕替你做主。” 老皇帝话刚说完,沈群已经急急叫了出来 “是!真是!他真是我儿子! 老臣那老妻当年生子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孩子屁股上有块胎记, 不久前,老臣家中的大管事在澡堂子洗澡时,见着了,真真儿的! 那就是我儿子!” 老皇帝忍不住翻白眼,他管着老货是怎么认出他失落的儿子的? 心里不爽归不爽,老皇帝寡淡地点点头 “既如此,真是爱卿的儿子,爱卿只管去让那孩子认祖归宗,回头给朕上折子,朕一并允了。” 要说这里面一点儿他的事儿都没有,那是不对的。 寻常人家失落子认祖归宗,那是要宗亲见证下,名字写入族谱,被供在祖宗族堂里的,这才算是入了宗族。 但三公九卿,名门望族,那是需要走一趟公事的,毕竟,如英国公府,那就涉及到了爵位的传承。 老皇帝只当这老货耍小聪明,在大殿之上,提及这个事儿,是怕自己这个皇帝到时候不承认,把他上书的折子扣下。 这样一想,心里更腻歪,老皇帝撇撇嘴 “爱卿那失落的儿子,此刻在何处?朕可着人帮着爱卿去找。” 这话也不过就是说得好听,真要老皇帝去找,他可不干。 沈群感激涕零,面笑颜开,喜滋滋上身匍匐于地,深深给老皇帝叩了个头,“哐哐哐”,这三声,声音响亮啊, 在这本空间极大的大典上,还有余音回荡。 老皇帝见沈群诚意那个足啊,心中也稍感舒畅了起来,脸上笑意也真诚许多“爱卿不必如此。” 话刚落,沈群三个响头,叩得“邦邦”响,一抬头,喜滋滋谢恩 “老臣那失落子,名连大山。乃是今届探花连竹心的生父,凤淮县主是他长女。” “……”老皇帝张嘴结舌,心里猛地浮现一个念头 娘的!怪不得这老货的头叩得“邦邦”响,这么卖命!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七章 我们沈家积善行德 老皇帝是铁血的,也是儒雅的。 毕竟,皇家的底蕴摆在那里,他的教养不会差很多, 能够逼得老皇帝爆粗口的骂娘的,某种程度上,沈老太爷也是一个很有能耐的人了。 此刻,不光是老皇帝心里骂娘,大殿之上,预料之中的寂静无声。 从宦官到群臣,此刻都一脸懵逼地盯着一个方向——此刻,沈老太爷俨然万众瞩目。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声,打破沉寂,顿时,静默无声的大殿之中,有了衣角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众人交头接耳,互换眼神。 老皇帝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喉咙 “爱卿,你说什么?” “朕,好似听错了。” 沈群又是叩头又是谢恩,口称感激之情,“……陛下的拳拳爱护之意,微臣感激涕零,微臣谢过陛下了。” 巴拉巴拉一堆话后,沈群那感激之言,可见发自肺腑,可老皇帝就很尴尬了,话是他说出口的,总不能不认吧。 “这个,朕……朕……” 心里却把沈群骂个狗血喷头,这老东西可真会占便宜! 前脚刚出探花郎,后脚他就来认亲了。 还是在这种庄严大殿里,百官面前,他这个皇帝可是亲口说了,要为这老货做主的。 李公公是老皇帝的身边人,早已经察觉到这位帝王此刻的不对劲,拿眼角狠狠戳了沈群一眼,这老东西越老越放糊涂,你说,这种事儿私下说就好,非得闹得朝堂上下皆知, 你让天家下不来台,今后少不得要被穿小鞋。 他拿眼睛向着靠沈群最近的徐如打眼势,徐如这人为人圆滑,自有自己一套处事风格,徐如自然看到李公公打来的眼势, 微不可查一点头,而后脸上漾起笑意,冲着沈群揶揄说道 “国公爷呀,人家认儿子,那是喜笑颜开敲锣打鼓,欢天鼓舞, 您这是?……哭什么呀?” 沈群还跪在地上,脑壳儿磕在地面,望着青石大砖,闻言,面上神色一紧……真损! 这龟孙玩意儿,损啊! “我这是,喜极而泣,”沈群抬头,朝一旁徐如看去“徐大人没有丢过儿子,没有这种经历,自然不能够理解我这一只脚快埋进坟堆的老不死, 有生之年还能够见着自己亲生儿子的心情。 您怎知,我此刻心情何等激动?” 徐如呵呵一笑 “老国公说得对,下官是不能够理解老国公的激动,毕竟,平白得一个探花郎的孙子,一个县主的孙女,这种经历,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 说着,朝四下同僚看去“众位可有这样的经历?” 徐如笑着说,打趣的味道十分明显,沈群就算想要生气,也根本没法子和这个拐着弯骂自己,却又嘻嘻哈哈喜笑颜开的家伙闹开。 徐如这样一打趣,群臣笑了起来,还有人也看不过眼,也是耿直,直言就怼 “下官倒是想要有这样的经历啊,可惜啊可惜,下官福薄啊。” 老国公就差跳起来,激动道“张大人,你怎能把失子这样的人间悲剧说成喜事? 若是可以,我英国公府怎会想要失子? 我沈群怎么会愿意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 沈群悲痛万分,一脸谴责地冲着那位张大人就是一阵指责怒怼。 朝堂之上,一下子居然像个闹市街头,老皇帝揉了揉眉心,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能和稀泥了。 天子一言九鼎,替沈群做主让那位多年前失落在外的儿子回到沈家认祖归宗,这种话是他说的。 当着群臣的面,还是在每日早朝的大殿之上说的,要反悔都不行。 刚才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险些就下不来台,这就尴尬了,好在有徐如这老狐狸给自己转移话题。 这会儿,群臣吵闹起来,他再来当和事佬,也算是绕过刚刚的尴尬了 “此事,是为英国公家事,也事关凤淮县主,国公爷说凤淮县主的亲生父亲是你的亲生儿子,此事,朕已经答应过你, 若是果真事实如此,所谓,无姓不成家,血脉是一个家族的传承, 连大山认祖归宗,是为必然,天理伦常。” 沈群听着脸上漾出笑意,连连点头应对, 老皇帝却突然面色一肃,一双老眼,颇为阴森地盯在沈群脸上看,看得沈群头皮发麻,才嘴角勾了起来,慢悠悠说 “若是国公爷说的与事实不符,此事,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话落,老沉的眼,瞥着沈群,“你可知晓,事情轻重?” 沈群心里一肃,但他立即战战兢兢回道 “老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再真不过。” “朕疲了,此事,朕自会命人去查探。” 说罢,不理会众朝臣,起身就走。 李公公知道,老皇帝这是被沈群弄毛了,绷着脸,喊一句“退潮。”人就脚步急促地跟在老皇帝身后离去。 整个大殿之上,朝臣还没有退去,颇有许多人打趣沈群,说的是,沈大人啊,你这是后继有人了啊,想来英国公府繁盛百年不衰,这是十拿九稳了。 类似这种调调的话,不少说。 沈群虽年迈,虽在这朝堂数十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 但他浸淫朝堂这几十年,绝不是白过的,能够如今这个年纪,却稳稳还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位, 这位沈老太爷,可不像是别人眼中看到的那么中庸。 若真是庸人,也不能在这风云跌宕的庙堂上,稳稳地坐着屁股下的椅子,活得有滋有味。 徐如是圆滑,沈群就是老道。 此刻大殿之上,旁人这些酸不拉几的话,他只清风云淡,笑着打哈哈,甭管旁人说什么,他都是笑着说“是啊,如今能够父子天伦,是我沈家积德行善”。 “是先人们的德厚。” “拖了陛下的洪福啊,若不是陛下他不拘一格用人才,我那孙女一家子怎么有机会,从那山沟沟里走出来,走到这京都城里来。 我这老不死的,又怎么有机会能够见着亲生子。” 都是为官的人,怎么听不出来这老货打的太极,偏这老货太极耍得好,顺带马屁还拍的光光响。 再有怼沈群狠一点的人,沈群就说“多亏了我沈家先祖积德行善,否则怎么会好事成双? 不光是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流落在外的孙子孙女,各个都是出色的。 往后啊,我沈家要更加的行善积德。你们啊,也要学学我英国公府。” 沈老太爷一脸的苦口婆心劝说众人,把围着他打趣他的那一众人,说得脸色一片黑,比锅底子还要黑。 可不是? 众人想起沈群那儿子连大山,连大山的名字不熟悉,但是连凤丫,连竹心的名字,哪一个挑出来都是响亮的很。 一个是以平民之躯,获得帝王青睐,亲封赏为凤淮县主。 一个是刚刚被赐翰林院编修的探花郎。 翰林院编修官职不大,但撇去口不能言的缺陷,十一岁的探花,那可是前途不可预测! 再看此刻这老东西洋洋得意的模样,众人有种想要把那张得意的笑脸打歪了的冲动。 徐如探口气,这老王八蛋,真会占便宜,捡现成的! ……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愕然了。 之词胡同,沈家 沈家大老爷沈梁,他这几日病着,脸上脖子上,被那疯婆子抓的挠的都是指甲印,肩膀靠脖子处,还被生生咬掉一口, 现下这个样子,沈群可没法早朝,别说早朝,更不敢走出去,太丢人现眼了。 成日都在自己的书房里,他连自己和原配的卧房都没进,在他的书房里,临时搭了卧榻。 沈大夫人倒是来看过几回了。 此刻,沈大老爷沉默的坐在卧榻上,一身白色里衣,听完小厮的汇报,好半晌没有说话。 小厮也不敢说话,又不敢走。 如果那消息真的是真的,那大老爷的身份就变成二老爷了。 虽然也是嫡出的,大老爷和二老爷的身份地位,那就是千差万别了。 自古,三公九卿,爵位的传承,传嫡长子。 书房外,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书房的门,豁地被推开 “老爷可听说了?”沈家大夫人额角汗淋漓,一双眼,露出焦色。 沈梁望了过去,忽地眼底像是讽刺。 。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大老爷永远是大老爷 “老爷?”大夫人一憷,眨了眨眼,又眯着眼,朝着那卧榻上看去,心中嘀咕……莫不是眼花了? 她又看了一眼,良人还是那个良人。 “夫人何故这般着急?”卧榻上,大老爷温和地看向大夫人,即使他只着了单衣,却依旧斯文温吞。 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心下一松,是了,是看错了眼。 可这一打盹儿,又想起自己为何事心焦起来 “老爷,你可听说,那件事儿了?” 沈梁问“夫人说的,是哪件?” “就是那件……就是,”见自家夫君这个模样,仿佛是还不知情的样子,当着这样一个斯文君子的夫君,沈家大夫人却觉得,自己要问的这话,却是难以启齿。 颇为着急得手中的绣帕扭成了麻花,可自己刚刚听说的那件事儿,却在自己个儿心里,像是猫挠一样,抓心挠肺的难受折磨, 一咬牙,也不顾其他的了,“就是早朝上那件事儿啊,老爷可听说?”沈大夫人问着,却没具体说是什么事情,颇有些试探地看向沈梁。 后者依旧不紧不慢,温吞从容,抬起头,温和道 “科考殿试刚刚结束,按照往常的惯例,早朝上,天家是要给这届中第入榜的进士封赏。夫人怎么会问起这件事来?” 沈大夫人见这人一向好似温和待人,这会儿却为他着急起 “夫君你这性子待人温和,可有想过,人家可待你温和如故?” 她急,那边刚刚传来的消息,家里老太爷已经在早朝时说了沈家大子流落在外的事儿,恐怕此刻,沈家有个儿子流落在外,这事儿早就已经传遍了京城各家。 若是果真是亲自流落在外,认祖归宗那是应该,可看老太爷这个意思里,好似怎么更在意起一个流落在外的弃子了? 沈大夫人又偷眼看自家夫君,更是心里气道也就是自己夫君人好温和,这沈家上上下下果然把事情捂得严严实实, 自家夫君还有个同胞的兄弟,作为亲兄弟的夫君,却什么都不知道。 捂得可真是密不透风,提前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出来,否则此刻她又怎么会被打得个措手不及? 她这夫君人还是个温和的,真要是那流落在外的流落子进了沈家门,她这夫君还不被欺负死? 可听说,那穷山僻壤出来的刁民,惯会撒泼耍赖占便宜! “老爷还不知? 老太爷早朝上已经禀明了天家,沈家有个流落在外的失散子,如今找到了,老太爷求天家做主,让其认祖归宗呐。” 大夫人看着沈梁愣了下,她心里摇头果然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把听来的事情都说了说。 话毕,却不见沈梁有丝毫焦急,狐疑问 “老爷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需要担心什么?” “哎呀,你这个傻子!那流落在外的失散子,和你是同一天出生,同一个母亲。 可都是嫡出的。 老太爷在殿上就说了,失而复得的那个,是他的大子。 夫君难道不知道嫡长子在一个家里,尤其是公卿人家里,意味着什么?” “自然知道,可是,权势地位,怎么比得上血缘亲近? 若是老太爷说的验证是真,那认祖归宗的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沈大夫人见他这样,心里急却又不好再说什么。 “……你,夫君,你心胸宽阔,是这世间难有的好儿郎。 你礼让那位没见过面的兄弟,可那兄弟是否敬重你,可就不好说了。” “我知夫人是担忧为夫,但这样的话,往后可不能再说了,如咱们这样的人家,勾心斗角不少,内宅阴私也不少, 闹出兄弟阋墙的人家,更也不少。 亲情血缘,何故闹得这样?” 沈梁情深意动,似很伤心又很无奈,“唉……” 这一声幽叹,透着无可奈何的疲惫,落在沈大夫人的耳朵里,却仿佛是很合打了她一个耳挂一般,她面红耳赤,有口难言。 只得不再说什么。 沈梁见她这般,儒雅的面庞一动,笑着对沈大夫人“夫人啊,本想为你挣个一品诰命……”他轻轻抓住沈大夫人皓白的手,一脸歉疚地叹息一声 “委屈夫人了。” 沈大夫人一听,眼圈顿红,双眸含情脉脉地望着面前的男人,轻轻摇摇头“夫君什么都没有做错。不必道歉。” 她垂眸,眼下一排剪影,也不知在想什么。 头顶上,沈梁那双眼,温意退去,直直落在怀中女人的头顶,蓄着胡须的唇角,寸寸的勾起,却冷透了。 只是一个嫡长子的身份,就这样着急了,若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上流着的根本是卑贱低劣的血脉……沈梁望着怀中的大夫人,眼中露出嘲讽。 大夫人又在书房里腻歪了一会儿,大老爷又你侬我侬的,颇有一番交颈鸳鸯的意思, 清风和煦地把大夫人好生安慰了一番,沈大夫人这次走了。 沈大夫人离去,有一个身影出现。 “走了?” 是墨斋,墨斋是沈梁的亲近小侍。 “走远了,大老爷。” 沈梁笑了起来“大老爷?往后怕是就没有我这个大老爷了。” 墨斋眉眼低垂“大老爷永远是大老爷。” 沈梁一拍桌子“说得好,大老爷永远是大老爷。 站在窗棂下,沈梁的脸上,披着一层阴霾。 …… 沈老太爷在早朝上的那件事情,果真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出来,像是洋槐花的花粉,四处飘,四处撒,四处落地扎根。 连大山急色红脸“我不同意!让我认祖归宗?哪里来的祖,哪里来的宗?我绝不愿意。” 万氏却一份常态的不恼不怒。 在这个家里,向来是连大山迁就万氏,万氏发怒发火,连大山只有哄着的份,倒不是说连大山怕老婆,只是经过这些年后,连大山知道,自家婆娘是自家的,摔着磕着只有自家疼。 万氏不说话,连大山自打听着那消息后,就一直嘀嘀咕咕一个人发火。 连凤丫和万氏坐一旁,已经听了会儿,母女两人对视眼,半盏茶的时间,就听到连大山一个人发闷气, “你走来走去的不晕吗?”万氏终于忍不住,实在是连大山就没有一刻安静的,来回的走动徘徊,连大山没有晕,万氏看得头晕了。 “凤丫她娘,你咋还能够坐得住?”连大山急红了眼,万氏白了他一眼“你先坐下!” “我坐不住啊!” “你先坐下,咱坐下说话。”万氏叹了口气,心里是又高兴又无奈。 高兴的是,这憨汉子,没有见着名利就忘了自家的婆娘,这憨汉子心里是有这个家的。 无奈的是,沈家那边放出了风声来了,这事儿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么大人了,都两孩子爹,当阿爷的人了,孙子都满地跑的,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万氏虽说数落着连大山,眼里却没有丝毫的责备。 连大山倒是坐下了,只是那屁股在椅子上,坐不安稳,百般局促,终于是忍不住,一扭身子,把脸对着自家闺女儿 “凤丫,你倒是说句话啊!” 连凤丫从刚才起,脑子里就没有停过。 “要说真的像是沈家那位大家长说的,见着自己失落的亲生子,激动得没办法了, 那也没有见他来一次咱们家。” 何止是没来过连家小院,根本就没有露过面。 “咱们是什么时候到的京都城,沈家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爹的身份?” 连大山连连点头 “就是说呀,要认祖归宗,怎么不早点?” 非在这个时候? “我看他们沈家真是不要脸!这哪儿是要认儿子? 这是要认孙子!认个探花郎而已!”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九章 自有打算 万氏抚掌“你倒是清醒得很。” “二狗儿是我儿子,我儿子千辛万苦考着探花了,沈家不要脸的想来摘果子,占便宜,我呸!~想得美!真臭不要脸的!” 万氏惊呆了,连大山这憨实的性子,就算是骂人,也没见他这样骂过。 谢九刀从外头回来,站在门口,连凤丫眼角余光扫到,朝他点点头。 谢九刀走了过来,俯首在连凤丫耳边耳语着。 说完退到一边。 连凤丫眼眯了起来,一只手曲着,一下一下敲击在桌面上,万氏和连大山一时都不再说话。 这些年来,他们家闺女儿具体在外头做什么,很多的一些,他们夫妻两人是不太清楚的, 虽然很多事情,闺女儿是并没有瞒着他们的。 连大山和万氏,对自家闺女儿的一些习性,还是有所了解的,像是现在这样,那就是闺女儿此刻正在琢磨什么。 万氏不说话,却拿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连凤丫看,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沈家来那么一出,他们家又该怎么办, 万氏心里门门清,连大山是沈家的儿子,他认祖归宗后,也还是流着沈家的血脉。 连竹心连凤丫也是流着沈家血脉的,竹心如今争气,陛下钦点的谈话,凤丫也争气,凤淮县主。 但她自己,却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倘若真的连大山认祖归宗,万氏心里明白着,沈家那样的公卿世家,自己娘家可是实打实的农户。 只怕自己在沈家,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其实何尝是万氏明白这个道理,连大山同样的明白,只是这个憨实的山里汉子,用自己执拗的方式拒绝着。 谢九刀眼观鼻鼻观心,他是听说了早朝上沈家的事情,他从外间打探消息回来。 给连凤丫刚才耳语的就是打探来的消息。 果然吴玉的那件事有猫腻, 他朝着连凤丫看去,女子面容沉静,屋子里只有指骨叩击桌面的声音,这声音突然停了,却像是众人心里有个锤子停下。 “既然沈家有这样的诚意,且看看他们家能够拿出来多少的诚意,”连凤丫好生看向面前她爹娘 “若是诚意够足,爹,娘,不妨咱们遂了他的意,那又如何?” 万氏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了。 连大山却红着脸呛声 “这事万万不可以!” “绝不可以!” “他们家凭什么?我家娃被人耻笑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们家又在哪里? 什么认祖归宗? 什么天伦之乐? 要是咱家竹心没有中探花,咱再瞧瞧,沈家还会来认咱不?” 老实的汉子,涨红了脸,跟闺女儿稚气 “不管你咋说,咱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万氏拽了连大山一把 “你先听听闺女儿咋说,别急,你冲孩子急啥? 凤丫又没有得罪你!” “可是我……”连大山不服气,还要在辩。 被万氏脸一崩 “你给我闭嘴!”冲连大山啐道 “你要敢吓着我闺女儿,连大山,我跟你没完!” 万氏一生气,连大山就没辙,国字脸上立刻软了下去,服服帖帖地喊“秋娘”,万氏不理他,他又牵着万氏的袖子再喊“秋娘~” 可惜他的“秋娘”不给他好脸色看,连大山叹口气,“秋娘~俺错了,你就原谅俺。” 是怕极了万氏恼怒他,跟他置气,晚上又得睡儿子那间西厢房,冷冰冰的被子哪儿有活生生的人好抱哟~ 连大山一急啊,连这从前“俺俺俺”的口头语都脱口而出了。 万氏这才白了连大山一眼,说道“本来就是你的错,你还委屈了?” “是是是,秋娘说得对,本来就都是俺的错。” 连凤丫在一旁看着,很想立刻就站起来拍屁股走人,这俩是在虐狗吧? 她不得不打断,再看下去,自己都觉得被这两人腻歪的,当人父母就可以光明正大在子女面前虐狗吗? 考虑过狗的感受吗? “爹,我晓得你心里万般个不愿意,但这件事,确实不太好办,消息既然传出来了, 这种话这种事儿,可不敢有人随意乱传话,事关皇家天子的威信,陛下已经当面承诺。 天家可不比普通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倘若您啊,真的是沈老爷子当年流失在外的失子, 天家既然已经在朝廷百官面前说了要让您认祖归宗这样的话, 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子一言岂能说反悔就反悔? 若是如此,天家威严何在?” 连大山沉默了,他是憨实,不是傻,自然这样的道理也懂。 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万氏也垂下了眼,一双手啊,在袖子下,扭啊扭。 这样的事情,已经到了不是他们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的地步了。 不过是一番话,气氛立刻严肃了起来,空气仿佛凝滞窒色的一般。 连凤丫有话没有对连大山和万氏说。 只把事情利弊分析一遍,又说自己还有事情得处理,就匆匆出了厅堂。 谢九刀默默跟在她后面,褚先生是守在门外的,这会儿也跟了过来。 谢九刀问 “当家的其实还有其他办法吧?” 连凤丫垂眸,的确,她还是有其他办法的。 她要是不愿意,总还能想出阴损的法子了,明着不行的,不入流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大娘子是怎么考虑的?”褚先生跟着问“沈家这样先打后奏,这是欺负人吧?是把咱当面团捏? 他指东边咱就得去东边? 但这件事上,老夫瞧着,大娘子这是有些动心?” “动心?”连凤丫“哈”的一声笑了,她眼中寒光一闪 “现如今那座高门大户里那位沈家大老爷,他不是就那么想逼着咱们走吗? 弄得手段也是够恶心。 我连凤丫的亲弟,也是这杂碎可以动心思的?” 褚先生没有听到谢九刀刚才厅堂中与连凤丫的耳语,此刻听眼前这女子的话,顿时明悟 “东华门的那件事,果然是他在背后策划的?” “策划?呵!”女子素净的面庞上,一抹不屑“就他这个蠢材?” 。 正文 第五百三十章 从不敢忽视蠢材 蠢材! 褚问有片刻的迟滞,不是因为这两个字,而是说出这个词的女子。 此刻的连凤丫,将不屑和鄙夷,清楚地写在脸上。 在褚问的印象中,家里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她总是谦逊的,就是礼貌,都透着一股子的疏离劲儿。 当然,这只是外人对她的初印象。 若是跟在她身边久了,就会发现,她虽谦逊,但往往战无不胜。 她的谦逊,才是最好的遮掩,遮掩住谦逊下的骄傲。 这个女子的骄傲,藏在这谦逊和客套下。 可此刻,她将不屑和鄙夷,清晰地写在脸上……这样的她,很少见。 褚问垂下了头,看着地面,默然……可见啊,这一次,这女子,是真的动怒了。 龙有逆鳞触之则殇。 他对之词胡同沈家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件事,在这个家中,实则并不算是秘密。 只是从前,没人去提。 褚问想起来先前连大山对于沈家有意让他认祖归宗的态度,心下突然有所洞察,感触地望向了面前的女子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这一家子人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连大山,不用别人去介绍他的身份,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就是个标准得不能够再标准的山中汉子,憨厚老实力气大, 几乎不用去细想,都可以一眼看到这个憨实的老实农家汉,一辈子望到头的缩影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日三餐耕田种地,为着油盐酱醋的生活,一闭眼,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可而今再回首, 那个山里汉好像还是那个山里汉,可是却似乎又不一样了。 褚问想了又想,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他陡然心中一跳风骨! 脑海里蹦出这两个词,有些荒谬,一个老实的山里汉,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怎么就跟“风骨”这样的词,沾上了关系? 可不得不承认,真是,风骨。 沈家啊,英国公府啊! 这样的身世,碰上就是撞大运,换谁不眼馋? 换谁不高高兴兴开开心心,恨不得立马就认祖归宗? 可就是这么个怎么看都不起眼的壮士憨厚的老实人,一个似乎注定这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人,他,不愿意! 这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一切,影响身边的那个人,却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而已。 就连自己……褚问推己及人,回想这一生,不知不觉可不也就跟着这女子,人生的轨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沈家那边不知是个怎样的态度?”他道。 “沈家其他人的态度,可重要?”那女子却反问自己,褚问一默其实什么都已经说明了,沈家其他人的态度,算什么? 沈家,沈老太爷,沈老国公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那位沈大老爷……” “他?”那女子清眸中有光一闪而过,凝眉望自己 “他是个蠢材,以为玩弄阴谋,自己却是人家棋盘上的弃子, 他是蠢材,我却也不敢轻视一个蠢材。” 她说 “蠢材,用之得当,毁家灭族。” 她又说 “轻视敌人,就是亲手把自己的性命,送到敌人的手上。我,从不敢轻易忽视一个人,即使这人是个蠢材。” 褚问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感受……这样的觉悟,怕不是历经生死,亦或者是在风云诡谲中历练出来的人,真很少能入她这样。 可他怎知,上一世,眼前这个女子最后的那一项任务,那一死,如何而来? “比起他,我倒觉得,凌霄阁只怕嫌疑更重。”连凤丫眉宇之间,露出一丝凝重,一旁,谢九刀看了她一眼。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一章 入局难出 那个自称文弱书生,却身形结实的袁云凉,谢九刀和连凤丫两人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人影来。 他和凌霄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谢九刀刚刚打探来的消息春闱前不久,吴玉在凌霄阁有了一个女人,两人惺惺相惜,吴玉将其引为红颜知己。 若说,沈大老爷沈梁是指示吴玉的推手,那这位红颜知己,到底在这件事情里头,充当了个什么样的角色……这一点,似乎并无相关,细推敲下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世上事情,当然有巧合,但连凤丫从不相信,如此完美的巧合。 一切事情,太完美了,反而更为可疑。 褚先生悄悄问了谢九刀,听闻谢九刀打探来的消息,也心下一惊。 他们,怎么好像入了一个庞大的超乎他想象之外的棋局之中了? “当家的觉得,是因为什么?”褚问问道“是……”他警惕地试探“会不会是因为……” “闻枯荣。”不必褚问明说,女子面色淡然地吐出三个字,眯眼却露出更为沉重的凝思,半晌,道 “哈~这京都城啊,妖魔鬼怪盛行。” 褚问一愣,咂摸起这女子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起初,不明所以,最后,不明觉厉,咂摸出这话里头深藏的意思,褚问眼皮狠狠一跳,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捏,惊叫起 “皇权……” “嘘~不可说。” “是,是是。”褚问连忙收嘴,惊起脑门一排冷汗,他悄悄捏了捏老拳,掌心汗津津的黏糊,指尖颤颤地发抖 “……该,怎么办?” 眼皮直跳,心惊胆战,他脸色发白,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一抬头,两眼死死盯着面前女子,问道。 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不如……我们还回淮安城吧。”褚问冷汗淋漓地说道,“这里,这里……”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退?”女子眼中一闪,浅白唇瓣,凉薄地切断了褚问的痴想“晚了。” 话锋一转,奇怪地看向褚问 “先生,怕了?” 褚问垂首……怎能不怕? “阔海孤舟,浪高百尺,当家的,深夜时,你可敢安然入睡?” 褚问没有回答,他怕亦或者是不怕,却这样问深夜时,你可敢安然入睡?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子,想要从那张似乎什么都不能让她起波澜的淡然神色中,找出她的害怕。 但很遗憾,不管他怎么找,却也很难看透那张实在是有些寻常的面容,看她,就像是透着一层层迷雾一样,怎样都看不清楚,模模糊糊。 一个想法蹦出脑海难道她真的不害怕? 又一个疑问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这都不害怕,那什么,能让她怕? “其实……当家的,就算是连家退居淮安城,依旧有一方地位。”她在淮安的布局,立足整个大庆,至少今后十年之间,这女子不犯大错,连家可保,十年地位可保。 至此,褚问还在说服连凤丫退居淮安,退出京城。 连凤丫闻言,朝褚问看去,唇角,似有若无勾起,一双眸子,清澈似水,也平静得让人心底发憷 “先生当真认为,咱们还可以退居淮安? 他们……会什么都不做,让连家退出京都?” 退出京都,就是退出这盘大棋之外。 怎么可能? 连凤丫哼笑一声,摇着头 “大约,只有沈梁那个蠢材,最愿意连家退出京城吧。” 其他人? 老皇帝愿意? 江去口中那所谓的一先生愿意? 亦或者……从很早之前,就别有用心接近她的袁云凉愿意? 她此刻甚至怀疑,当年与她有着五年之约入京都的那个男子,也是下局人之一。 那人,可愿意? 褚问沉默了,沉默得异常得无奈。 饶是他不停劝说面前女子,可也心知肚明,能够安全退居淮安,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老皇帝要用连竹心,这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否则,怎会排除万难,封一个口不能言的探花郎? 当家的温泉庄子,已经启动,老皇帝亦有心用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否则,又怎么会前无古人地封一个外姓女子为县主? 而今,英国公沈家,又来横插一脚……一个探花郎的孙子,一个得圣眷的血脉,于而今血脉平庸,眼看快要衰落的英国公府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更有连竹心的老师,闻枯荣的身份之特殊,在这大庆上下,是个特殊的存在。 如此局面,当如何? 退? 褚问苦笑摇头……他其实是知道的,那不过是奢望了。 还有那所谓一先生,到底是何人,到底用意为何,如今,尚且不明朗。 这种局势下……不管做什么,似乎都是妄动。 既然退无可退……“当家的,心下有何打算?”他问道,神色十分凝重“局势尚且不明朗,敌人尚且不知用意,目前展现出的,却已经是强悍无比,对方又似乎并非正人君子,手段频出,当家的,心中可有估算?”面对这样的局面,这样的敌人。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谁也不知道。” 褚问闻言,陡然一震……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谁也不知道……哈,好!好一个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谁也不知道! 她不知! 对方亦不知! 他望着面前女子,至少,她无惧。 连凤丫手指在掌心中,轻轻叩击,一下又一下,眸子沉思,忽抬头,“褚先生可有留意,前方战事?” “当家的问的是,去年北边鞑子结盟,侵犯我大庆疆土,镇北军开战北疆,陆寒山将军坐镇边塞?” “是,如今离开战已经是四五月前,陆将军骁勇善战,我这些时日,虽忙于温泉山庄的事情,也偶有听到传来京都的零星片角的消息,听闻,战事似平息了?” “好似还在胶着状态,看似平息,但保不齐,镇北军一退,那边再起祸端。”褚先生显然是更关注边塞事宜,他似高兴,又似乎遗憾 “虽看似胜了,但似乎也付出十分大的代价。 那边天气苦寒,我大庆输在战马骁骑上,”大庆的战马确实比不上草原之上那些品种,还有就是若论战马,其资源稀缺,这是大庆,乃至之前各皇朝,都不得不面对的窘境。 步兵和骑兵的区别,在打仗上,那就一目了然了。 “老夫听闻,镇北军惨烈,虽然目前情况,平定了边疆战事,但是镇北军里,好些兵卒,断了腿的,缺了一只胳膊的,瞎了一只眼的, 还有年纪稍大一些的, 军中不养闲人,但这些人可都是为了大庆,流血流汗的。 镇北军那边,听闻陆将军已经上书朝堂,求请朝堂给予这些伤病残将补助,让其遗老家乡。” 褚先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这事情自己都头疼得很,面前女子又能如何? 捐钱捐物? 这是治标不治本。 这样想着,却忽然听到耳边女子的声音响起 “老皇帝该头疼了吧?” 褚先生一惊,“唰”的抬起头,愕然地望着那女子……她知道? “褚先生,县主可有入宫面圣的权利?” “当家的要面见圣上??” 褚问惊呼“有是有,只是……” “请褚先生代为写面圣文书,我这个凤淮县主,不能白当不是?” 她一句话,却让一旁两个男人都侧目,“本不该问,当家的要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拒绝沈家认祖归宗那档子事儿? 如若是这样,那…… “我啊,去医治老皇帝的头疼病。” 褚先生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到面前那张素淡的面庞上,浮起的笑容。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难不成,这女子,还真能够医治天家的头疼病?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二章 军中要事请挥退闲杂人等 皇宫,御书房中,连凤丫站在一旁,她真的很安静,安静得这屋子里仿佛并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龙案那边,老皇帝坐在桌案后,桌案前,两位大人。 老皇帝头疼得揉着太阳穴,李公公想要上前去帮着老皇帝,被他挥了挥手制止了。 “镇北军在外,替朕守得一方安宁,那些残兵老将,朕又如何能够亏待他们?” 老皇帝边说,边揉太阳穴。 不远处弓着腰的两位大人,默不作声。 皇帝自然不想要亏待那些替他打仗的兵卒,可这些老弱病残,又该如何安置。 谁都知道,比起老皇帝的美好愿望,这个难题,才是最难解决的。 否则,又怎么会着急召见他们? 两人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傻,自己揽下这么个烫手山芋。 做得好,是应该,做不好,要挨批。 又难又没利处的事情,都是精明人,谁会想着揽下这活儿?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时候,紧守莫言,才是要紧。 老皇帝看着恭恭敬敬的这两人,心里臭骂一句都是老狐狸。 平时看起来一个个都为他为社稷,但此刻,一个个装聋作哑。 他当然知道,安置镇北军的残兵老将,这样的事情,出力不得好。 一声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响起。 这御书房中,商谈事情的几人,都是一阵惊动。 老皇帝顺着声音看去,另外两位官员,也看了过去。 看到角落里站着的那个女子时,两位官员下意识地蹙了下眉……此等国家大事,她一介女郎,不说回避,怎么可以打扰。 老皇帝盯了她看了一会儿,开了口 “凤淮县主可是站累了?” 这话,看从谁嘴里说出来,此刻从老皇帝的嘴里说出来,那就颇有些不对味儿了。 朕现在头疼脑热,烦得要死,你还要凑热闹打扰朕,朕不开心啊。 连凤丫自动解读老皇帝的话。 李公公都替她捏把汗。 本来也是啊,虽然,你名义上有县主之名,可到底并不是真的皇亲国戚,这县主,虚得很。 以县主身份,上面圣文书,入宫面圣,这就是真正皇亲国戚的县主,也少有几个会动辄动用这样的权利。 除非有天大事情。 再者,凤淮县主这时候来面圣,这时机很是能说明问题。 天家还能猜不出她的心思来? 是和沈家的事情有关吧? 本来啊,沈家那认祖归宗的事情,她此刻来见,天家倒也不会真的不高兴,只是这女子啊,运气不好,正好碰上天家也深觉棘手的事情。 正值天家也焦头烂额的时候,这女子家,却还要为了自家那点私事上来烦天家,天家又岂会开心? 恼她也是应该。 李公公如是想到。 但看在闻老太傅的面子上,李公公还是上前帮衬了一把 “天家莫恼,近几日天骤暖骤寒,许是县主她身体不适。 县主本是娇弱的女儿家,站得辛苦些,能坚持这会儿,已是不容易。” 老皇帝的目中,这才收敛了一些凌冽。 只是面上依旧有些不高兴。 眼角余光从那女子身上扫过……这刁钻的丫头,打的什么主意,岂能瞒过他? 沈家那事情,老皇帝本还对他们姐弟有些什么,但此刻,那点少的可以忽视的歉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的?朕都已经金口玉言了,难不成还能为你收回成命? 老皇帝心中是认定了,这女子的来意,一定是为了沈家那桩子事儿。 这对姐弟心气高,他是知道的,在朝会后,他又使人去调查过这桩子事儿,沈家早就在这一家子入京没多久,就去过柳南巷子,找过这一家子了。 但也只是找过了,却再也不见事后的发展。 可见,英国公那个老不死,并不像他自己所说那样,真的那么在意那个失落在外的儿子。 如今却在大殿之上,当着百官的面,对自己又是哭诉又是磕头恳求,就是要让那失落在外的儿子认祖归宗。 其目的,不言而喻。 老皇帝虽然不屑这老匹夫的作为,也觉得因为自己这大殿之上的一句承诺,对那对姐弟有所歉疚, 他虽然没有问过这对姐弟,但却肯定,这对心气极高的姐弟,断然是傲骨不屈,不愿意就这么屈从的。 但此刻……皇帝的歉疚很值钱,来得快去的也快。 老皇帝从连凤丫身上收回视线,冷哼了一声。 那两位官员眼神不满地从她身上划过。 “启禀陛下,臣觉得,事关军中要事,不该有闲杂人等在场,臣请陛下,挥退无关人等。”一人道。 “臣,附议。”另一人说。 他话刚说完,就听到一道女音响起 “两位大人这么说,难不成已经想出来安抚镇北军,安置老将伤兵的对策了?” 两人闻言,脸色乍变,开口就训斥道 “区区一女子,军中要事,也是你可以妄议?”一人疾言厉色,回首对着桌案后的老皇帝一躬身 “此女放肆,陛下当从严处置!” “臣附……” 另一人跟声,话未说完,连凤丫忍不住翻个白眼儿,除了附议,还会什么? “陛下!”她上前一步,不在孤站在那阴暗角落处。 老皇帝看她大大方方,形色从容地走到他面前,倒是没有立即开口训斥,“凤淮县主是为沈家那件事来求朕?” 连凤丫一笑,抬起了头 “不,臣女专程来为陛下治头疼的毛病。” 此话一出,这御书房中,诸多人侧目而去,李公公一双眼,全落在她身上,那二位官员更是齐刷刷地望向他们身旁的女子。 眉心当下就蹙了起来……“不知分寸,信口雌黄,你可知……” 这人竟没忍住,在老皇帝开口之前,出恶语训斥,只话未曾说完,就被老皇帝打断 “凤淮,你说说,你怎么治朕的头疼病?” 李公公诧异,天家似乎并无恼怒? 既然皇帝都开口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恶语相对,那二位官员,互看一眼,便齐刷刷又将目光落在那不知分寸大话连篇的女子身上。 “敢问陛下,前方战报中,伤残兵将,统共多少人?” 老皇帝闻言,却没立即回答,只又看了她一眼,神色中多了一丝认真 “连凤丫,你当真能帮到朕?” 嗬~! 这倒好! 直接用上“帮”,甭管李公公还是其他人,都是一惊。 “陛下,伤兵残将共多少人?” 老皇帝也不计较此刻连凤丫不答反问,这本是非常无礼的一件事,但此刻,老皇帝并不关心也不在意。 眯眼朝她看去 “陆寒山来报,缺胳膊少腿,完全无法作战的,统共七百一十四人,还有三百余老兵,也不适合再继续北疆作战。” 连凤丫垂眸,心里飞快速算,这数字,倒是和她之前预算的差不多数。 她飞快速算完,一抬头,道 “这千余人,交给我吧。” 几人大惊,包括连凤丫在皇帝面前直接用了“我”字,此刻,都没人去计较了。 老皇帝心下一突,陡然眯眼,老眸矍铄地盯着那女子脸上 “刁丫头,你打得什么主意?” 李公公眼皮子直跳啊……这……这升级得可真是快! 从淡漠梳理的“凤淮县主”到直呼“凤淮”封号,再到直呼其名,现在可好,直接来一句“刁丫头”! 啧~! 这屋里其他人,也不禁心下一紧,那两位官员,面上虽如此,心中却冷笑……安置伤兵残将,千古难事,她一个女子家? 呵呵。 “陛下,军中要事,请挥退闲杂人等。”女子面容素淡,一本正经一施礼。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三章 战事打仗闲时种田 李公公面容瞬间古怪,那两位官员,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 老皇帝也是一震,随即 “咳……两位爱卿,朕有些累了,你们看……” “……” “……” 狗屁的累了!二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别扭……还能再假一点吗! 这话却是不敢说出口。 整个御书房中,似乎听到死咬后槽牙的“嘎吱”声,那二人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一副要上头了的难受,恶狠狠瞪了一眼连凤丫,不甘不愿道 “臣!告退!” “臣告退。” 临走前,两人再次给了连凤丫狠狠一眼……同样的话,刚才他们刚刚说过,做梦都没有想到,才多大会儿功夫啊,这话这么快居然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刁丫头,朕为了你,可是赶走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你这丫头要是没个好主意,小心朕重重罚你!” 老皇帝道。 却见那女子扭头朝着门口又看了一眼,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够看到她来不及收起来的鬼脸……这丫头……老皇帝心中一软,笑了,笑容也真了许多。 倒是个真不记仇的丫头,刚才那两位大臣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丝毫不给面子,她倒是眨眼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是真不记仇,她有仇立即就报了嘛。 老皇帝扯着嘴笑开来。 连凤丫这才转过身 “陛下,民女真会治头疼呢。” 老皇帝看她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对自己说着,这会儿倒还真的有几分天真模样……又想起来,这眼前的丫头,掰着手指头算一算,也才不过二十模样,再成熟稳重,也抵不过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模样。 心下又软了一分。 “可都已经是当县主的人了,可不能再自称民女。” 李公公看着老皇帝这样,看似训斥,却带着一丝关心。 心下不由得钦佩,又朝那女子看过去,他也是和这位县主打过几次交道的人,在这皇宫里,经营了半辈子,可不信这位凤淮县主,当真如此天真无邪……李公公此刻看那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女子,眼睛里心里头只余留佩服。 天家未必看不懂,可眼前这半大的女子,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是,陛下,臣女以后改。”连凤丫规规矩矩说道。 “你是得改改这性子。”老皇帝点着连凤丫“你这性子是真不肯吃半点亏,人家两位也是朝堂的命官,你倒是不怕把人得罪狠了。” 老皇帝点着连凤丫,此刻教训她,倒是像是长辈教导自家晚辈的口吻。 李公公在一旁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天家刚刚对这女子的怒气,是真消散掉了。 “那可不能怨我……怨臣女啊,陛下,要怪就怪他们,谁让他们吃着陛下的饭,却不思替陛下解忧?” “哦?”老皇帝闻言,兴致昂扬,挑着眉头问“这么说,凤丫是真来替朕解忧了?” 说着这话,老皇帝的眼睛,却是微眯着的,从那微眯着的余光,落在身前跪着的女子身上。 连凤丫扬着脸蛋,看似当真天真,心里却明白的很,别看老皇帝看似长辈指点自家晚辈那样教导她,好像和蔼可亲得很, 呵~心底冷笑一声……皇帝老儿可是还让自己跪着呢。 她知道,此刻要是自己飘了,亦或者真的信了眼前这人,只是一个亲和的老者,那自己也不用再在这棋局里呆着了。 “陆将军手底下的伤病残将千余人,臣女接下就是接下,决不食言。” 老皇帝神色未变,依旧和蔼可亲 “朕愿意信你为朕解忧的孝心,”说着,忽然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凤淮啊,你拿什么来养这千余伤兵?” 千余伤兵,不是普通人,他们曾是沙场喋血的真汉子,各个手中都捏着人命,染过鲜血。 安置这些残兵老将最难的,反而不是拨出一批银两,而是这群人的经历,让他们本身与寻常百姓不同,不能像是安置难民一样那样安置他们。 再者就是,并不只是这一群伤兵残将,只要打仗,每年都会有。 这样积压下来,数量只会越来越庞大。 千古难题,又岂是这么好解的。 老皇帝朝那女子看去,无声地叹了口气……想她是要拿自己的银子,去补助伤残老兵了,这样做,他若是允了,倒是能够眼不见为净,此后这些人,有人替他大把大把花着银子补养着。 只是,这真的不是什么好办法。 何况,这丫头怕是不知道,这不是一次性买卖,这笔开销,大到超乎她的想象。 “罢了……”老皇帝想到此,叹息一声,只觉得有些疲惫起来,正要挥手让她退下去。 “以田养兵啊。” 老皇帝起身的动作一滞,陡然瞧去 “何解?” “战时打仗,闲时种田。伤兵老将,缺只胳膊少只腿,瞎只眼睛聋只耳朵,打仗不行,种田可以啊。” 这样一说,老皇帝恍然大悟 “你是说?” “对啊,”连凤丫说“我的温泉庄子那么大,正愁缺人手呢。庄子上除了种植马铃薯,还可以种其他的嘛。 除了耕田种地,还可以养鸡养鸭养牛羊家畜啊。 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那温泉庄子大得我……臣女在里头都能迷路, 臣女苦惯了,那样大一块地,总不能放着荒废呀。 除了种地放牛养鸡的,那么大庄子,臣女放那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可不得在庄子上,安置上足够的安防。” “安防?”老皇帝觉得这词儿有意思,不禁扬眉问。 “啊……安防啊,就是安全防护啊。 就跟……嗯,就跟咱护院的那一个意思。” 老皇帝琢磨起来,这么一说,他眼前随着这丫头描述的话语,已经浮现出一幕幕画像来。 “即便是如此,温泉庄子,能装得下千余人?” 连凤丫一笑,“陛下这可就小瞧了这庄子了吧。臣女可是敢拍着胸口,在陛下跟前保证, 咱这温泉庄子,每年赋税陛下一定会吓一跳。” “这么自信?” 老皇帝瞅着她小脸上颇为得意的笑容,也被感染了一般,脸上愁容淡化了去,忍不住捉弄这丫头起 “朕可真就把这千余伤病残将送去你的温泉庄子了。你日后可别叫苦。又跑来求朕收回成命。” 连凤丫笑弯了眼“臣女要是怂了,那就随陛下处置。” 可不,这事儿,她可赚了。 只怕老皇帝日后还要眼红她的温泉庄子呢,想到此,连忙把这苗头憋在最开始 “陛下说话算话,可不能再与民女争人争地啊。” 一旁,李公公都笑了……还真是个没长大的。 此刻李公公也觉得,之前或许当真是高估了这位异姓县主的心思……是不是自己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呆久了,真的把人小丫头给误会了啊? 这样想着,对着那正一脸跟老皇帝一本正经说胡话的连凤丫,李公公脸上一丝歉疚……怎么就把人家小丫头看成心机城府极深的人了。 老皇帝也被她气笑了,点着她 “朕会和你这丫头抢人争地?” 那些人,他恨不得全部都送给她。 也只有她,拿那些老弱病残的伤兵们当宝贝了吧。 换个人,是恨不得甩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伤兵残将,老弱病残,等于,麻烦。 谁会没事去招惹麻烦? “臣女可记住陛下所言啊。” 老皇帝笑又不是,气又不是,只能连连点头道“好”。 这会儿,镇北军的事情解决了,眼前这一大患,总算是有了结果,老皇帝突然觉得,神清气爽,头不疼脑不热了,就连腿脚似乎都利索起来。 身子骨倍儿爽。 这会儿自己也不烦了,他琢磨着,怎么着也得给这丫头点好处啊。 “沈家的事情,朕知道了。你姐弟若真是不愿意,朕虽然金口玉言,不能出尔反尔,但也可以在英国公府承袭爵位的事情上,扣上一扣。” 。 正文 第五百三十四章 县主认识太子殿下吗 第五百三十四章 县主认识太子殿下吗 连凤丫福至心灵……这扣上一扣,这意思嘛,可不就是就差直白说朕偏心,偏到你姐弟父亲那边去。 “臣女谢陛下隆恩浩荡!”她施礼,一句不提自己不愿意认祖归宗一事。 老皇帝的话,再清楚明白不过, 认祖归宗的事儿,没得商谈。 老皇帝很满意连凤丫的乖巧。 李公公也替她捏把汗,就怕这女子借着才给天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就自持高人一等,不可一世了,就可以跟天家讲条件提要求。 还好,这丫头脑子清醒的很。 外头有人敲门,传报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老皇帝闻言,眼底一丝诧异,随即给李公公眼势,李公公连忙走到连凤丫面前 “今日时日已经不早,杂家送凤淮县主出宫。” 连凤丫温顺乖巧,道“那就有劳公公您了。” 李公公身在前,领着她出书房,他有意无意,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角度十分刁钻,边走,眼角余光却不忘关注着身后女子。 见她乖巧地低着头,只看着自己脚下的路,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李公公瞧她就越发顺眼了,是个懂眼色的,虽然长在穷山僻壤,山野穷沟,却明礼节守规矩, 不似那些放浪不守规矩的女儿家,想着法儿逮着机会就要往权贵公子们跟前凑。 李公公见她乖巧守礼,眼神便柔和了许多,门开,路过一道身影时,李公公停了下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连凤丫有样学样,低着脑袋,给眼前这人施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她从头到尾,头也没有抬。 御书房中,老皇帝给李公公打眼色,李公公就来“给”她领路出宫……这可不是老皇帝宠爱她。 李公公朝连凤丫走过去的时候,她就知道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比如不能够觊觎眼前这位太子殿下。 所以,她从李公公给她领路时,就已经把脑袋低下去,眼睛抬也不抬一下,左右就算是摔一跤,也不能够抬头看一眼。 身前,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连凤丫不太舒服地稍稍扭动肩膀……是错觉? “殿下?” 是李公公疑惑的声音。 不是他不想走,是太子爷的眼神,让他想走都走不了。 李公公瞧着太子爷那眼神,又顺着那目光,看向身后女子。 他是以为这身后女子不知分寸不守规矩地抬起了头,所以才引来太子殿下的侧目。 但…… 李公公看着那颗只露在外头的头顶…… “殿下?”他不禁提醒道。 萧瑾这才淡漠地对身后陆平示意了一眼,抬脚离去。 脚步声在身后远去,连凤丫这才起身,看一眼李公公,她惊了下,“李公公看我做什么?” 李公公那双浸淫人世,经霜历雨的老眸里,露出莫测高深 “县主认识太子殿下?” 连凤丫脸上漾起诧异,想也没想 “怎么可能?” 李公公死死盯着她看,确定自己这双眼,绝不会看错,面前这女子,绝不是装出来的,她确实不认识太子爷。 可太子爷看她的眼神,却……李公公回想刚才太子爷落在她身上的那眼神里的东西……他呼吸顿乱,匆匆打住,不敢再细想下去。 那眼神……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五章 我儿 第五百三十五章 我儿 北疆边塞 陆寒山进了军营,副将已经已经换了人,武将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上来就说 “将军,那一千好几的残兵老将,朝廷那边给说法了没啊。” 陆寒山把手里的兵器一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哪儿有那么快,往常这种事情,哪一次不是拖到了大半年才有个圣旨下来。” “可是咱们这里是军营啊,总不能一直就这样下去。”副将急得跳脚,一千来号人的开销,这些都是一笔大数字。 但是这些老人,各个都是为百姓为大庆流血流汗的,军中断没有抛弃自己同胞的事情。 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再者,这里环境苦寒,好些老兵断手断脚,军中条件不好,怎么养伤,还有好些人伤势还不见好。” “我知道。”陆寒山接过军里小兵送来的信函,边看边皱眉,副将的话,他当然听到心里去了, 但往常这种事情,由不得他们这些在外打仗的。 “朝廷那边不下旨意,我们只能够等。” “可这到底要等到猴年马月?” “等吧!”陆寒山丢下一句话,手里揣着信函往外走,脚步匆促。 他才走没多久,军营口传来马蹄急促的奔驰声“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连喊三声,三声急促,声音响动,惹得周围人心一紧,各个飞速拿起手中的兵器,双眼如狼一样,蓄势待发,好像随时要上战场。 人群中,还有脸上隐隐带着稚气的少年人,岁数不大,十几二十模样。 他们已经在这一次一次的战役中,练就出了迅猛的速度,如狼的眼,死死盯着那军营口狂奔而来的马蹄。 陆寒山闻言,脸色一变,浑身筋肉虬结,蓄势待发,准备战斗。 “是敌袭?” 马上的人一下子跳了下来 “天子旨意,陆寒山接旨——” 陆寒山双眼猛地一烁,快如闪电,单膝跪下 “陆寒山,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军为国守疆土,替朕平疆域,朕心宽慰,黎民百姓感恩,军中老弱伤残众,英雄当归故土, 允陆寒山之请,军中老弱残众,归京!” 陆寒山猛地抬起头,激动处眼中难以掩饰不解和迟疑,片刻,犹豫问 “敢问天使,陛下准备如何安置这些伤兵老将?” 往常这种安置伤兵老将的事情,哪一次不是要等个大半年,朝廷那边才会整治出一套说法来, 但这一次,圣旨来的太快了。 他虽然希望安置伤病残将的圣旨早一日到来,对着他对于军队,对于这些残兵老将,都是好的。 但是,他更要为了这些残兵老将今后的日子负责。 这些人,伤的伤,残的残,都是为了这大庆的百姓安危,每一个人都是流血流汗拼在最前方,若是没有这些人,此处的百姓,如何能够安心入睡。 圣旨来的太快,陆寒山已经做出决定,要是朝廷准备怠慢这些为大庆流血流汗的儿郎们,他一定为这些儿郎们,力争到底! “咱家知道陆将军的担忧。 将军大可放一百个心,陛下仁厚英主,绝不会做出寒了将士们的心的事情。 具体如何安置这些受伤的英雄们,咱家并不清楚。 倒是咱家来时,听到一些传闻。” “咱家只说咱家知道的一些,陆将军权且听一听就好。” “天使请。” “陆将军可知道凤淮县主? 陛下年前赐凤淮县主一座温泉庄子,那庄子是陛下的私产,陛下赠凤淮县主。 县主此次,以德报德,镇北军里一千余伤残老将,皆进县主门下。” 陆寒山讶然……是当年那拦他军队,给他送酒的丫头? “如此一千余伤兵老将,恐怕县主一己之力,难以为重。”就那一座温泉庄子,怕也养不住这些人。 何况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长矛饮血,手中过了人命的。 这些人中,段不缺那些极有心气的人,只怕一个女子家是压不住的。 “陛下既已下了圣旨,将军不必再费心。 咱家有句话……” “天使请。” “没有再好的去处,比去凤淮县主门下的。” 天使说道,他可是见过那位民间县主的,这军中有几个能比得上那位县主身边的一个侍卫? 是叫谢九刀吧? 能压服那样的大汉,又敢在陛下面前自请而来,这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胆气。 何况,他离开京都时,英国公沈家那边,已经确定了那位县主的生父的身世。 凤淮县主,英国公府嫡长孙女。 陆寒山闻言,虎目精光一闪,没再多言,他沉思片刻,忽道 “请天使稍候片刻。” 话落,往军中去,进营寨,摊开一张信纸,提笔龙飞凤舞,字字张扬。 落笔而成,吹干墨迹,叠放于信封之中。 陆寒山大步而出“请天使代劳,将陆某这封家书,送回陆府之中。”又着人拿了银子来, 那天使扫一眼,连忙摆手“不敢当。”却把那封家属收进袖中。 “多谢天使,陆某感激不尽。” “陆将军客气了,随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 陆寒山不再推辞,收回银两,既然人不要,他也不推塞,又问到对方有没有用过饭,他着人在军营中备饭。 “将军不必劳烦,边疆军务繁忙,不必为咱家驱使人手。 陛下命咱家而来,又命咱家早些回京。实在不必叨扰,告辞。” “我送天使出营。” 此间事了,陆寒山也飞快召集那些残兵伤老,又拨了一小队人马随同护送这些在前线流血流汗的伤兵们回京。 本就是一群热血汉子,又是在大庆国土之内,倒不怕一路回京路上再起风波,要是真的遇到不开眼的,那也算是那些不开眼的倒霉撞上这群血性汉子。 刚上路,有些老兵油子摸着自己瘸了的腿,扯着嘴巴笑着打哈哈 “没想到,这次安置伤兵,圣旨倒是来得快。” “罗叔,来得快还不好吗?”一小子问道。 “三嘎子你倒是乐天知命,来得快好不好?这得看咱回京之后啊。 唉,谁叫咱腿瘸了,仗是没法打了。” 还有些老兵们,听了这话,各自打起哈哈来,谁也不想去想回京之后会是怎么样。 他们是老的老,残的残……这将来的日子啊,是真不敢想。 一想啊,这夜里准又噩梦连连。 …… 京都 柳南巷子 连家 连凤丫 沈家老太太亲自来了。 蓝嬷嬷陪同而来。 招招手,“老夫人的身子不适,来给老夫人铺上软垫。” 她身后两个小厮,各自一边,端着一把靠椅来,踏过连凤丫家厅堂的门槛,那精雕细琢,连纹路都活灵活现的靠椅,稳稳地摆在连家的大厅正中那里。 蓝嬷嬷身后,一个丫鬟上前来,又在那张从沈家一路搬过来的靠椅上,仔仔细细垫上细软的垫子。 蓝嬷嬷这才扶着沈家老夫人走过去 “老夫人坐吧,软和的。” 老夫人在蓝嬷嬷的搀扶下,坐了下去。 连大山看着面前这面色和善的老太太,心情说不上的复杂。 蓝嬷嬷他是见过几次了。 沈家这位老太太,他倒是第一次见。 那一看就是和他不一样的人。 从穿着到举止,样样都透着一股贵气,想来穿的用的吃的,那都是讲究的。 听说这位老太太,是他亲娘。 这样一个讲究体面的老太太,是他连大山的亲娘? 憨实的汉子,神色都复杂了起来。 万世陪在连大山身边,自家男人的变化,她最敏锐了,袖子下的手,伸手握了握连大山的。 憨实的汉子意识到那只粗糙却有力量的手,低头朝着身边人看了看,看到那张熟悉了几十年的面孔,他这心里才算是稍微宁静了些。 蓝嬷嬷眼睛毒辣得很,万氏那些个小动作,怎么也逃不过那双老辣的眼,蹙了眉头……真是个没规矩的。 她却不知,她在桥头看风景,亦有人将她看做风景去。 连凤丫眯眼扫过蓝嬷嬷那张脸,脸上神色不变,苍色的唇瓣,却微不可查一丝的讽刺。 “我儿?”老太太仔细端详面前的汉子,神色颇为复杂地,好半晌,终于开了口。 。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沈老夫人的遗憾 第五百三十六章 沈老夫人的遗憾 连大山却如遭雷击。 这实在是,实在是太突兀了。 叫他这会儿开口唤娘,这老实巴交的汉子,愣是死死地抿着嘴巴,像个锯嘴葫芦一样不肯开口。 蓝嬷嬷又蹙了蹙眉 “大老爷,老夫人叫唤您。” 瞧,听着恭敬吧? 大老爷……您。 可真要是有一丝丝的恭敬,怎么敢在主人家说话的时候插嘴呢。 连大山看了蓝嬷嬷一眼,就是抿着嘴不搭理。 他心里是排斥的……好好的小家,他们一家人过得好好的,来什么认亲的洒泪戏码,他还嫌打扰了他一家子的清净呐。 插接到万氏拉扯他的小动作,连大山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唤了一声 “老夫人好。” 沈老夫人愣住了,神色却更加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知道家里现在那个大老爷,不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可沈老夫人还是不由得想起来沈梁来, 一个斯文儒雅,举止有度, 一个粗犷大汉,举止鲁莽。 这样一比,孰优孰劣,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但家里现今的那个,到底就是个假货啊。 真货啊,在这里。 蓝嬷嬷跟在沈老夫人身边一辈子的老人,对于老太太的心思,最能察觉。 便也有些上下打量起那面前的中年男人,自然,这中年男人旁边的村妇,是没眼看的。 连凤丫家小院的院门被人推开,一个小身影,脚下踩着端正的步法,挺着脊梁骨,形色不见匆忙。 他笔直朝着自家厅堂走, 他一出现在厅堂正中门前,立即惹来许多双瞩目。 他却没看任何一个人,连正中央那个显眼得几乎突兀的沈老太太,他都没看一眼, 出现在厅堂口,第一眼就是看着他的大姐姐。 那女子今日着鹅黄软衫,鬓角一如往常的干净清爽。 “啊。” 他阿姐朝他看来,惊喜交加,黑梭梭的眼睛明亮洞彻。 喜意不言而喻,几乎要从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溢出来。 老太太眼珠子都亮了“这就是竹心,金科的小探花郎?” 根本不用多说,欢喜之意,不言而表。 连竹心这才朝着沈老太太看去,却没回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阿姐。 连凤丫勾了勾唇角 “之词胡同那边的,英国公府沈家的老夫人。” 蓝嬷嬷听她这么介绍,顿时微恼……怎这般没规矩? 老太太也稍稍拧了拧眉头,冲她看了看。 连凤丫只当没看见那些个目光,伸手起了帕子,擦了擦连竹心的额角 “都是汗,小心罗管家看到,又要念叨你没完。” 罗管家,太傅闻枯荣府上的大管家,最是把连竹心当亲孙子去疼爱。 连竹心只傻笑,任由他阿姐给他擦头上的汗水,等到汗水擦干净,才向着那位沈家的老太太行了一礼,只是寻常的晚辈礼。 老太太看他却越发满意。 只是目光从连凤丫身上扫过的时候,终究还是有些不满的。 万氏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她的宝贝闺女,让这冒出来的老太太揉捏嫌弃,凭什么? 可连大山认祖归宗的事情,那是皇帝定下的。 她家敢和沈家叫板,敢和皇帝抗旨吗? “想来有些事情,你们这边是都知道了的。”沈老太太说起今日的来意 “老国公的意思是,大山他认祖归宗。三日后是个吉日,沈家祠堂开,皆是遗老宗族,都要来人。 这里却要和你们交代一些规矩的。 不必多想,只是走了过程,只怕到时候人一紧张出了错,徒惹笑话。” 说的温温吞吞,可是厉害着呢。 连凤丫垂眸,眸底凉光一闪。 这是怕他们小地方来的,没规矩,没见过世面,到时候惹笑话,连带着沈家一起被这京都城里的权贵各家笑话么? 这是来好心教导规矩? 怕是来提前敲打他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吧。 连大山虽然憨实,他说不出哪儿不对,但就是觉得听着这话心中不舒坦。 认祖归宗好像又不是他要求来的。 如今他有儿有女有一对龙凤小孙孙,含饴弄孙,又不必为生活奔波,平日里还能逮着老江头喝酒吃肉,这样舒坦的日子,他才舍不得换。 谁晓得那些大门大户里头,有多少个规矩。 心里无来由浮出一抹躁。 连大山方正的脸,沉了沉。 老太太不说话了,蓝嬷嬷又把三日后的事情交代了一番。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走,排场那是一个大。 好似他们才是这院子的主人家。 连大山等人一走,连忙大步走到院门口,“哐当”一声,重重把院门摔上去,用了十足的力道。 沈家的人还没出巷子,那“哐当”一声的声响,就在他们脑门后头砸上了。 软娇里,老太太脸色难看了一分。 蓝嬷嬷忙安慰 “那是小地方来的,穷山僻壤不受教化,等到认祖归宗,进了沈家门,老太太再派教习过去,教上一二月的规矩, 自然这些坏习惯就都改了。” 沈老太太揉了揉人眉心,有些疲惫 “没见时,恨不得立即认回亲儿子。 见到了,却又说不上的失望。” 蓝嬷嬷要说什么,沈老太太眼睛猛地一睁,脸上浮现怒意 “都是那对坏心肝的!把我儿子教成这样模样! 他们那个孽种,却在沈家享福受教!” “是,老太太说的是,姓连的坏心肠,烂肚肠!偷龙转凤,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唉……”老太太叹息一声,无限担忧 “只是委屈了我的微莲,好好的国公府嫡长孙女,当了十几来年,如今却要给别人让路。” 连凤丫就这么成了沈老太太嘴里的“别人”。 蓝嬷嬷脸上也露出了心疼之色“微莲小姐心怀宽广,最是懂事,不会在意这些的, 再说了,老太太难道忘记了,护国寺的前主持九能大师曾给微莲小姐批命,道,此女贵不可言。” 沈老太太听到这话,心下又放宽心了些,脸上扬起久违的笑意 “我的微莲,是要一飞冲天的。” “老太爷说,陛下为安抚镇北军的残兵老将,头疼得很。”蓝嬷嬷说着 “老奴今天刚刚听大管家说,微莲小姐正为这些残兵老将捐款捐物,微莲小姐说,这些人都是血性男儿,为大庆兴为百姓安康,才残了伤了,这些儿郎当受人们敬重。” 老太太弯着嘴角,脸上都溢出骄傲的笑容来 “我沈家的微莲,有男儿心性,老爷子当欢喜不已。” “是,老爷子听说这事,喜不自胜,直言,我沈家的女儿,比星月璀璨。” 老太太又叹气,她的微莲越是出色她就越是心下难平,嫡长,这个名分,在公爵府上,占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至于连凤丫那个凤淮县主,谁都知道,这只是个名号,无实, 老太太私以为,是沈家嫡长的身份,成就了凤淮县主之名实。 否则,凤淮县主这个名号,它只能是一个名号。 另一边,从淮安到京都城的路上,连老爷子举家带口来,他们喜笑颜开,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够从穷山僻壤,进到京都,那就是一件大事儿, 连老爷子还不知道,京都城里发生的一切。 更不知道,从京都城出,有一队人马,快马加鞭往淮安去了,又已经在他们之前,返回到京都。 连家老宅的人,租了辆老马,一家子就这样,走两步歇一步,歪歪悠悠往京都方向去。 “要去享福了。”连家二房的媳妇子赵氏,笑得合不拢嘴。 她男人却怼她 “又不是你儿子,你这么高兴做甚? 要享福也是三弟一家子,咋也轮不着咱们呀。” 赵氏回嘴就骂 “你这蠢货,没有听过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二房三房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三房的儿子发达了,难道还能够眼睁睁看着咱们二房过得苦哈哈不? 总也能沾沾光不是? 咱大宝小宝不也是和他海清哥亲近的? 他三房连海清光宗耀祖光耀门楣,难不成我大宝小宝不是这宗族里的人?” 连二才嘟囔了一句什么,却不敢真和赵氏争执起来,这老马托着马车走,他俩是坐在车厢外的板车上赶车的, 要是真和赵氏这婆娘吵起来,声音大了,叫车厢里头的三弟夫妻二人听到,那真是没脸了。 “你说啥?” 连二才不想争吵,但赵氏听着连二才嘟囔,喝道。 “我说,这老马够老,走不快啊,再折腾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到京都城咧。” 赵氏一听这话,就撅了嘴抱怨 “我就说嘛,应该走水路,租什么马车呀。这马都瘦成这德行了,老得吃草都吃不动了。” 连家老宅一家子,以着十分慢的速度,往京都城方向去,淮安城,凤淮镇上,当年替连家接生的接生婆,在他们一家子走后没多久,就已经吓瘫在床上,没过两天,蔫儿了气了。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七章 你嗅到花香了吗 第五百三十七章 你嗅到花香了吗 四月里,天光更亮。 晌午时分,正是困意十足的时候,连凤丫说了句 “爹,娘,我去趟闻府上。” 领着谢九刀就往闻府去。 门房早已经熟悉她,也不必折腾,直接开了门庭,让她进。 罗管家得到消息,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而来 “见过县主。” “罗叔,你又来这虚礼。”连凤丫脚下没有停,她对这府上隔绝早已经熟悉在心,罗管家也不跟她客套,见这女子行色匆匆,笑问道 “听闻英国公府已经定下日子,明日吉日,请你父亲赴宗族认祖归宗。” “是明日。” “那县主今天是来见竹心少爷的吧,是打算现在就接了竹心少爷回柳南巷子那边去的吧。” 自从连竹心跟着老太傅读书之后,这小子更多的时间,是在闻府上的,罗管家甚至给连竹心单独辟开一个独院,里头服侍的人,都是用心挑拣过的。 连凤丫去过几回,那院子里都是哥儿,没有丫鬟。 她自然明白这是闻老太傅和罗管家对连竹心的爱护。 其中缘由,不必明说。 “县主这就去找竹心少爷了?” “不,我去求见闻老先生。” 罗管家脚下慢了半拍,这倒是稀奇,以为她是来见亲弟的,却没想到,认祖归宗的节骨眼上,她来求见的是老爷。 。 “老奴替县主领路。”罗管家立即加快脚步,走到连凤丫身前,在她身前给她领路, 走的路却不是往常去书房的,她讶异了下 “老太傅这会儿不在书房?” 平时老太傅这个时间可都在书房,或者午睡,或者自己和自己下棋。 她来过几回,这小老头儿的习惯,她摸个七七八八。 “今朝这个时节,笋子最嫩,府上有片竹林,老爷他用过午饭后,就去竹林挖嫩笋。” “他老人家倒是最闲暇。” 罗管家漫不经心道 “前几日,老爷说,他这个岁数了,也该到了致仕的时候了。” 连凤丫闻言,一笑……致仕?这是想躲清闲呢。 怕是,躲不了啊。 “致仕不致仕,我女子家不懂,朝廷的事情,瞬息万变。” 边说着,人已经到了一片竹林外。 连凤丫脸色微微变了变……这竹林…… “怎么?县主不进去?那老奴去请老爷出来。” “不必。”连凤丫道,已经抬脚走了进去。 她很无奈……这竹林,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小老头儿也是闲得慌,想吃嫩笋子,叫人来挖啊,非要自己大把岁数往这林子里头钻。 老远就瞧见那小老头儿撅着屁股在那儿挖笋子。 罗管家重重“咳”了几声,他是真想保全天下太傅的名声,可老头儿愣是挖笋子太入神,没听到。 罗管家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县主你看……” “嘘~”连凤丫一乐,眼中出现一抹狡黠,示意罗管家不要出声,她自己却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罗管家看她这样,眼中露出一股无奈……这丫头,显然是要使小坏。 连凤丫蹑手蹑脚走到老太傅身后,那小老头儿是有多爱吃笋子,这入神啊,她都跑到他后头了,愣是没一点儿察觉。 眼珠子一转,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晶莹透亮的瓶子,瓶子里头中控,上头有个瓶塞子, 连凤丫拨开瓶塞子,手执着那晶莹透亮的瓶子,半空中晃了晃。 老头儿撅着的屁股突然停滞了,“咦?哪儿来的花香?”这里是竹林,大片的竹林之中,就算有花儿,也没有这么明显的花香。 竹虽气节,但成片的长之后,又长得高大遮天,这处地界,便是光线阴暗许多。 着实并不适合娇艳的花儿生长。 “好香啊。” 老太傅撅着屁股够着脖子,鼻子不停地嗅动,身后不远处罗管家看着,十分无奈,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老爷,凤淮县主来了。” 突然的出声,老太傅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朝着罗管家呵斥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醒一声?” 话毕,眼角余光才看到了连凤丫。 “唰——”的一下子,闹个大红脸“咳、咳咳咳……丫头啊,是你啊。” 连凤丫行个晚辈礼,“太傅大人太专注,怪不得罗管家,他可是提了醒儿的。话说,老先生啊,您这腰,可真好。” 腰好! 闻老太傅瞬间有种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腰好,才能把腰肢弯下去…… 腰肢弯下去,屁股…… 老太傅瞬间解读出那句话的意思来,罗管家把脸撇向一边去,一世英名啊,毁了。 “咳、咳咳、凤淮,今日找老夫何事?”老太傅见自己这回丢老脸了,自己得给自己找台阶下啊, 他故作姿态,挺了挺胸膛,手也背在身后,颇有几分清雅高深之态,要不是连凤丫脑海里满满是老太傅撅着屁股挖嫩笋的影响,她这会儿也会肃然起敬。 “找老先生撑腰来了。” 闻老太傅闻音知雅意,立即猜到她的来意“你是要老夫明日去英国公沈家吧?” “老先生英明,我这点儿小心思,全瞒不住老先生的慧眼。” 既然认祖归宗,已经必不可免,那就给自己加码。 那位沈大老爷也好,沈家其他人也罢,那沈家的上上下下,无论怀着什么心思的,观望也好,站队也罢, 明日,她要她爹,风光大胜地认祖归宗! 之词胡同的沈家,第一次到她的家中,就在她的地盘,给了她爹娘一个下马威。 来而不往非礼也,当然是,还她沈家一个下马威。 老太傅果断地应允了,他此刻更关心的是 “丫头,你嗅到花香了吗?” 说着,视线却时不时落在连凤丫的手上“倒好像是你手中这个东西散出来的味儿。” 连凤丫将手中精致的瓶子,递给老太傅 “老先生五感敏锐,的确是这个瓶子里散出来的味儿。” 老太傅也不客套,伸手接过之后,“这瓶子晶莹剔透,倒比最通透的玉还要通透明亮。 这里头是?” 鼻子嗅了嗅,“是这里头散出来的味儿,这是?” 连凤丫暂不解释,只笑着说 “老先生倒出一些来,只需一点,涂在手腕上。” 闻老太傅满面狐疑,但还是照做。 “老太傅再嗅嗅您老手腕上。” 闻老太傅一嗅之后,叹为惊奇 “这是?” “香水。”连凤丫道,又把那瓶子,很自然地从老太傅手上接过,她自己倒出一些来,少许的一些,分别抹在了手腕、耳后 “老先生莫小看了这小小一瓶,可是贵得很。 擦上一些,能留香大半天。” “是个好东西。” “老先生是不是觉得这瓶子精巧? 可还记得当年从凤淮镇上送出去,呈给当今凤后的那对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 一样的工艺打造,一样的制作手法。” “与老夫再看看。” 连凤丫把手中那瓶香水,十分自然地收进了袖中,“这花香不适合男子家,这里倒是有一瓶,挺适合老先生的。” 边说着,边把袖中另一瓶香水拿了出来,一样晶莹剔透的玻璃瓶,一样小巧精致的造型,老太傅拨开瓶塞子,一嗅之下,眼神都亮了 “檀木香!” 往常富贵人家,要把衣服给丫鬟们熏香,熏香一炉,衣服上自然带上了隐隐的香气。 此法却是费时费力费工夫。 而且香气容易淡去。 “老先生欢喜就好,凤丫只怕先生不喜。” “喜!喜!怎么不喜?”老太傅一把将那小小一只玻璃瓶收了起来。 连凤丫眼中笑意满满……看来小老头儿是真的喜欢极了。 甚好。 “你何时琢磨出这样的好东西?” 。 正文 第五百三十八章 连竹心的知己至交救命恩人 第五百三十八章 连竹心的知己至交救命恩人 “开春时动了心思,姑娘们都爱美,不过那时只是琢磨着,能不能有样东西,可以散香, 只是前些日子,听说了镇北军好多些伤兵老将们没有了归处, 就把这东西给弄出来了,取名香水。 我琢磨着,到时候边疆下来的儿郎们,留着我的温泉庄子上,庄子地大人少,现下全部种了马铃薯,只等马铃薯的种,全部运往各地, 我那温泉庄子,也不必再去种马铃薯了。 到时候可以用温泉地热,养这些娇嫩的花儿。 就是冬季,有温泉地热的优势,也不怕这些花儿冻伤冻死。” 这话不假,开春时灵光一闪。 淮安城那边,她还有个造船坊,造船的费用她知道很大,只是没有想到,这费用大到她有些吃不消。 可事到如今,让她中途而废,绝不可能。 和安九爷其他的合作事项上,虽然进账不菲,但花出去的银子,也跟流水一样哗啦啦的。 所以这几个月来,她并不是只在温泉庄子上,只重视那马铃薯。 也在琢磨着开源的事情。 迎春花香入鼻,灵光一闪,怎么忘了……香水啊! 后来镇北军那边安置残兵老将的事情,她就去见了老皇帝。 一来在老皇帝那儿卖个好,二来她自己上一世虽然不是当兵的,但却很敬重这些为着老百姓们流血流泪的无名英雄。 三来,她要经营香水,那需要大量的原材料,温泉庄子地大人少,还有稀缺的地热资源,正是种植花草的必备条件,但要是如此,她极度缺少人手, 正好老皇帝为镇北军安置残兵老将头疼脑热……这可真是,困觉送枕头……来得正好! 至于那一千多的镇北军残兵老将,她收下之时,的确还有别的用意……想到此,连凤丫眼神一冷。 那位一先生……呵。 老太傅原本还是随意听着的,到后来,却严肃了起来 “你是要把这香水卖出去?” “是,开个香水铺子,想来生意不会差。 大庆国土疆域大,最不缺爱美的姑娘们。” 言下之意是说,不缺客源。 闻老太傅点点头,他虽然不是女子家,也不是商人,但是这点眼光和敏锐度还是很高的。 这香水,不缺客源。 甚至,大庆上下,只此一家,她几乎垄断这个新起的市场。 老太傅已经可以想见,一旦这个东西面世,首先疯了的就是这京都城中各家权贵的夫人小姐们。 他们会大把大把地给他面前这个女子送银子。 还会欢天喜地。 老太傅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笑容浅淡,眼神平静,心态平和……手里握着源源不断的财源,这女子却一点欣喜若狂都没有,平静从容。 是真的视钱财如粪土吗? 不,不是。 老太傅心里冒出一句话是眼下的一切,还不能入她的眼。 可这句话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却被这句话吓住了……一个女子家,如果这些还不能入她的眼,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边疆下来的兵将们,都是骄傲的,真儿郎,岂能让他们屈之人下,丢给他们钱财,就是让他们受嗟来之食,这是对他们的侮辱。 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凤淮,你这次,做的很好。” 老太傅说道,又深深看了那女子一眼,她的确,做的很好很好。 上过战场杀过敌,饮过血的战士们,就算是残了伤了老了,他们的尊严依旧不能伤害。 丢几个银子,以为打发臭要饭的吗? 所以,他说,这女子做的很好很好很好。 再好不过了。 “明日老夫自去英国公府沈家。你且放心吧。” 连凤丫闻言一笑 “想来老先生交友广泛,明日权且仰赖老先生了,凤丫告辞。” 闻老太傅看着那道背影,愣了愣,过了会儿,笑骂出声 “这丫头!是哄了老夫去国公府撑面子还嫌场面不够大,还想要老夫的那些老友明日都去国公府观礼。啧~丫头心大。” 罗管家笑着上前 “谁让老爷您,交友广泛。” 他打趣道,却是特意把“交友广泛”咬字了重音。 连凤丫去到连竹心的院子。 还没进院子,脸上柔和了许多。 五年了,那小家伙一点点长大,如今儿郎模样,越发出挑。 她也奇怪了,这院子里服侍的人手不算多,但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这一路走过去,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她往小院的后院走,听到了笑声隐隐传来。 连凤丫眼中露出好奇,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就在后院的木台阶上,坐着两个人。 这两人旁边,还有两个服侍的小厮。 笑声呢,就是这两个小厮发出来的。 她又看自家的阿弟,她这个角度,恰好是能够看到连竹心白净的面庞上,笑意丛丛,坐在连竹心对面那个人,背对着她。 这两人似乎交谈得十分投缘,那背对着她的人,说一句,连竹心就伏案在纸上书写什么。 这二人,一人说,一人以笔墨代言语,竟然交谈得十分愉快,还把身旁两个小厮逗笑。 连凤丫垂了垂首……那就是场面真的很愉快了。 “竹心。”她站在圆拱门那边,爬山虎顺着圆拱门爬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几缕枝条垂落,恰好垂在她的耳侧, 清浅的女音,似乎打破了这份愉快,但于那廊下席地而坐的两人而言,却似乎并非如此, 连竹心以为自己听错了,顺着声音,抬头看了去,黑色的瞳子瞬间晶灿无比,“啊!” 他“刷”一下站起,一只手因为高兴,下意识地抓住了对面的人, 连凤丫弯着唇,在那一片绿意中,鹅黄的襦裙,让她这个人,添了丝色彩。 风一吹,发凌乱,她伸手挽起鬓角不听话的乱发,勾着它,挽到耳后别住,鹅黄素雅的女子,没有过多的杂色,干净素淡,黑发简单的绾着,一支再寻常不过的玉簪子,随意的簪在发上,再没有过多的装饰了。 少见的抹了淡色的口脂。 她站在那处,弯唇轻笑。 远远的看去,也胜似名画。 连竹心拉着那旁边人的袖子,眼亮如星辰,旁边的小厮这时候充当了他的嘴 “凤淮县主,竹心少爷说,旁边这位,是他的好友。” 那人始终背对着她,连凤丫顺着那指引看去,那背影终于动了动,转身时,风从两人中间吹拂而过。 她的发,又被吹起,凌乱,遮了眼,这回,却没有再伸手去挽住这不听话的发丝,只任由这发丝随风吹拂, ——是他! 连竹心已经几步走过来,一把伸手牵住了连凤丫的手,“啊!” 她知道,他是高兴极了,才会如此。 任由这小家伙牵着自己往廊下去。 连凤丫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人。 旁边竹心以笔墨代之,一旁小厮传话,说的一堆这位公子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博学多艺,人又是怎样怎样不落俗套,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连凤丫看着自家弟弟脸上兴奋的劲儿,她脸色变得十分怪异,再看看一旁那位她阿弟口中“清风明月”的公子……所以,他俩就这么成了“至交好友”??? 竹心伏案,书阿姐,这是我的至交好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有小厮传话,连凤丫听着这话,眼神一动,落在那男人身上的眼神,丝毫不掩狐疑。 萧瑾见之,薄唇微动,轻笑一声,风吹而动,他手指朝半空里,随意一伸,一夹,又收回,一切的动作,快如闪电, 那修长好看的两指之间,已经稳稳地夹住了被风吹落随风漂浮半空中的一片落叶。 指间一掷,那片落叶便瞬间变成利器一般,“唰——”的一下子,划破空气,深深插埋进了连凤丫身前两寸余的地面土壤中。 此情,此景! 连凤丫倏然眯眼,眼神紧紧地盯着那地面上的那片落叶。 再次抬起头“那日东华门前飞来一叶,救了我阿弟一命的是你。” 吴玉对竹心下杀手那一次,江老头儿的动作够快,但还是错估了吴玉杀人之心,吴玉又是临时起意,要是没有那突然飞来的一叶,竹心那日就不是只是受了一些可有可无的皮外伤而已了。 陈述句,非问句。 眼前这个,就是事实,她已经,信了。 连竹心在一旁,连连点头,又双眼灿如星辰地对着她阿姐,那模样看着是真的遇到知己般高兴, 眼前这二人,说是知己,倒像是叔侄。 年岁差了有一轮吧, “我替舍弟多谢公子相救之恩。”她一礼。 礼却没有成,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一道磁沉的嗓音,在脑顶响起 “谢就不必,我与令弟投缘。救命的恩情,抵这知己好友的情义,不足为道。”萧瑾唇角一勾,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我与县主之间,似乎也很投缘。” 意有所指! 连凤丫心中无来由一恼,狗屁的投缘! “不投缘不投缘。”连凤丫装傻充楞,笑着打哈哈。 萧瑾凤眼眯了起来,以只有他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在她耳畔,颇为耍流氓地道 “那种事情,县主确定,你我二人,要在令弟面前掰扯清楚么?” 轰—— 连凤丫血液逆流冲顶,面红耳赤,连脖子都通红……不是羞涩,是怒! 她抬眼,眼中夹带怒火,此刻,她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因这怒火,灿亮得惊人! 好美……萧瑾唇角笑意更深。 黑眸猎取一般,紧紧胶着着面前这张生机澎湃的脸,修长的脖颈,微微低下一些 “县主可想好了?” 她咬牙,扫一眼身侧阿弟脸上越来越狐疑的神色,在她和这人身上来回看,连凤丫一咬牙,眼中怒火让她的眸子更是亮得惊人 “为表救命之恩,我请公子喝茶!” 她咬牙切齿道,一双眼,怒瞪对方。 萧瑾扬唇一笑“好。”春风明媚,心情甚好。 。 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萧凤年心痛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萧凤年心痛了 湖畔小亭,倚栏而坐。 柳抽芽,花正艳。 阳光正好,风吹带暖。 一切,都刚刚好。 连凤丫一点都不好。 对面那个,真的很让人眼疼。 看着就觉得眼疼。 “这位公子,那种事情是什么事情?”她开门见山问,不太高兴“还有,我以为,上回那件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萧瑾扬眉 “这世上没有意外,所谓意外,都是缘分。” 我~呸~ 狗屁的缘分! “所谓的意外,也可能是精心设计的巧合。这位公子你说呢?” 她眯眼朝他看去,冲他冷冷一笑。 萧瑾闻言,一挑眉 “所以我精心设计自己被一个女流氓强压强睡?” 连凤丫脸一红,这回还真是被躁的,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记得,事实如何,全凭他说, 关键是,她~心虚……那晚的事情,她是当事人,记忆却残缺。但事发之前,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却是知道的—— 谁晓得自己有没有“如狼似虎”把对面的“小可爱”吞吃入腹? 再琢磨对面那个人,其他都不说,但有一点,就那张脸,就足以颠倒众生。 要是自己不瞎的话,甭管自己前世那张脸长什么模样,自己现在这具身体这张脸……还真是操淡的平平常常。 要说“用强”的话,好像还真的是自己这边“更有需要”??? 再说她最不想见的一张脸,绝对就是对面那张足一颠倒众生的那一张。 很想站起来说一句“山水有相逢”,然后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不留一片云彩。 但…… 连凤丫无奈地端坐在石椅上,冲对面那个,挑了挑眉 “公子说话,向来如此直爽彪悍么?” “那要看,对谁。” 两人唇枪舌战,无形的火花四射。 连凤丫见根本占不到便宜,干脆很光棍儿地两手一摊,身子往身后的栏杆上一靠,瞅着对面的他“你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可不信,他接近竹心,是巧合,是缘分。 同时又对这个猜测,产生质疑,很多年前,她见到他,是巧合,还是算计? “县主怎么如此质疑在下的诚意?” 连凤丫脸上的表情,渐渐收敛,眯眼觑那边,眸底寒光一闪,她唇边挂笑,笑意清减 “我只问公子一句。” “可。”萧瑾道,宛若上位者俯视众生。 连凤丫那双清透的眸子,微不可查地一闪,再抬起眼时,已经恢复如常 “黑玉簪的主人,公子知是不知,真知还是真不知。” 萧瑾唇角一翘,眸光更是紧落在对面那道人影身上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知,真知,可谈。”她道,声线都淡了许多“不知,真不知,缘分也好,算计也好,请公子,都到此为止罢。” 对面男人,黑眸一烁,半晌,挑眉 “那好,我也问县主一个问题。” “请。”她伸手示意。 “簪和人,哪个重要?过往和将来,哪个重要?” 连凤丫一颤,“你容我想想。”她缓缓垂下脑袋,萧瑾并未催促,只是一双凤眼,落在那个黑乎乎的头顶,移也不移一分, 好半晌—— “我不知道。”她抬首,清眸坦然望向他,“明天和死亡,哪个先到来,连这,我都不知道,公子要我如何知道,过往和将来,哪个重要?” 说到此,她袖中的手,忽收紧! 眼底一丝异样,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清华一片。 萧瑾察觉一丝怪异,敏锐如他,利眸似剑,射向她“你……” 他似乎想到什么,呼吸一滞! 袖中手,同样忽收紧! “毒……” “无妨,不过是区区寒毒和热毒。扛过去,死不了。”萧瑾话未说完,就被这清透女音打断,她倒是说得潇洒,毫不在乎一笑置之 “只是,有点疼啊。”连凤丫笑着说,她也不在乎在这个人面前,弱点尽显,早些年,在淮安的时候,这人不就知道自己身体的异样了吗。 萧瑾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握得更紧……哪里是,有点疼? 那有多疼,或许他没有经历过,当年的漠北狂人楚血詹,何等英雄盖世,人称滚刀楚的楚狂人,一样最后自尽于这寒热双毒无尽的折磨下。 铁血铮铮的男儿,最终零落收场,这女人……心口被人掐住一样,萧瑾眼中露出痛意。 细细朝那女子看去, 她衣衫向来素雅清淡,不明艳不张扬,好似江面浮雾一样,但近些时日,却爱着鹅黄柳绿淡粉胭紫,虽也素淡清爽,却很容易让人忽视一件事——她,又清瘦了。 萧瑾静静看她,这时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往日里一袭青衫或白裙的女子,突然之间换上了颜色,黑眸落在那张素净的面庞上……她往日是不涂口脂的。 这襦裙,这口脂,她又在遮掩什么! 心知肚明啊—— 男人蓦地伸手去,快得连凤丫来不及反应,自己的手腕被人捉住,对方修长有力的指骨,纹丝不动地禁锢住自己的手腕“无礼——” 萧瑾搭脉,片刻之后,紧缩的心,松了松,神情缓和了许多,他虽然不是医者,但习武之人,寻常搭脉查探还是略知一二, 松一口气,神色微缓,以脉象来看,她身体里的双毒并没有恶化,原就该如此,往北疆平乱前,他以内力镇压化解一部分。 可他更是知道的,这双毒的可怖之处,不在于毒死人,在于折磨,一月一发,直到把人折磨得痛不堪言,求死自尽而亡。 “无礼?”他唇角一丝笑意,一闪而逝,身子如灵鸟,灵动无比,一越,越过二人之间的石桌,施施然,已经立在她的面前,“怕是县主不知道,何为无礼——” 话落,手下巧力一施。 那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危机感,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压来,连凤丫面色骤变,强烈的危机感,激起她暂避锋芒的本能, 下一秒 “唔——!”她不敢置信,那唇上微凉的触感, 光天化日之下,旷野湖畔凉亭里,古人都是这么开放的吗!!! 眼中愕然一闪,怒意攒动! 抬腿就踢——对方却仿佛早有预料,亦抬起一只腿,架住了她的。 连凤丫眨眨眼,再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古人居然比她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现代人还要大胆开放! 清冽的凉气,铺天盖地的,那人的气息,意外的让人并不讨厌,有那么片刻,连凤丫走了神,联想到了上一世的一个香水——芦丹氏的冷水。 这人的气息,像极了那清冽泛着凉气的味道。 不, 不一样。 如果“冷水”是清冽着泛着凉气夏天的凉汽水的味道,那这人的气味,是清冽着泛着凉丝丝的雾气,却又炙热着。 “唔!”她猛睁大双眼,对上一双黑不见底的双眸,不知何时,一只冰凉的手,绕过了衣服,触在了她的后背, 男人眸中一丝不满“你不专心。” 要不是不方便开口,连凤丫此刻估计要破口大骂了! 但她下一刻,豁然住嘴,眼神也变了,衣服下,后背的那只手,从那只手传来,源源不断的气流,她不练内功,却也知道,这是这人的内力。 他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往自己的身体里流入,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硬要说,连凤丫觉得……那气流,像极了生命力。 思及此,她心下慢跳了一拍,瞳孔骤缩,再抬眼,神色复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男人凤眼含笑 “乖,抱守心神,放松。” 身体里的每一个末枝分流,好像都被一股和煦的暖流梳理着,承载了五年的痛,好似都被平复着,和声细语般地安抚着。 自从接收这具身体开始,前所未有的舒畅和轻松,像是回炉重造一般。 她一动。 腰肢便被另一只手禁锢,“乖,别动,我不会害你的。” 连凤丫心脏又一次慢跳一拍……他以为她动是因为以为他要害她?不是,她只是,不想欠他。 可这人却说,我不会害你的。 心下,越发的复杂难明。 好半天,那只手松开了她。 连凤丫一双眼,带着警惕 “说吧,你到底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别说一切都是巧合,是缘分。 你知道,我不信的。” 萧瑾默然,半晌,看她“那你以为,我要什么?” 。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区区在下要的不多县主给不给 第五百四十章 区区在下要的不多县主给不给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五年前你救我,我权当你是与那黑玉簪的主人有恩怨,我不过是你机缘巧合下攒下的筹码,” 萧瑾眉峰微动……她以为他当年救她,是因为他和黑玉簪主有恩怨,救她只是方便将来拿她当筹码? “可你今日却又帮我梳理这破败的身体, 不知何时起,你又与我阿弟成了‘至交好友’, 莫要再说这是缘分。公子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眼落在男人脸上,一副公事公办 “打嘴仗是小孩子的戏码,你我都是成年人,开门见山吧。” “好啊,县主直爽,那就开门见山,”他唇角一勾,眸光灼灼,道 “我要你。” 连凤丫眸子骤缩! 觑眼望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不知觉中,淡得只剩下漠然。 “我要你,”萧瑾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火光四射,扬唇问“给不给。” 连凤丫忽然轻笑了一声 “我已是残花败柳身,公子年华正当,风华正好,貌神天人,不似人间当有。 给,我有什么不能给? 公子想要,给就是。” 她笑,眼底却是凉雾一片,朦朦胧胧冰凉冰凉 不就是区区一个破败的身子,好似还是我占了便宜……” “不,”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抬起,顺着她的衣角往上而去,忽地停止,修长的手掌,落在她的心口处 “我要的是,这里只能装下我,再不能有他人。” 她脸色乍变! 眸子似刀,朝他笔直而去。 他不避分毫,不躲不闪,那指尖,点着她的心口“区区在下,要的不多,只是这里,唯我一人而已。” 萧瑾含笑望着她“县主,给是不给?”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连凤丫没办法描述。 脑中铃声大作,“容我想想。”她道,脚下却已经谨小慎微地往后挪去,不动声色地避开眼前人可控的范围内。 萧瑾眸子中了然一闪,知她这是使得拖延安抚的策略。 却不揭穿。 忽长臂一勾,就把那细腰揽住了,箍向自己怀中“好,县主慢慢想。但现在,容在下收些利息。” 话落,薄唇又贴上。 这一次,狂风骤雨地扫略。 一记罢,他一脸餍足地松开她,又伸出拇指拭干净她已被蹂躏得红肿的唇瓣“县主身上,好香啊~” 十足的轻佻纨绔, 手中摸出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这个也送给在下当做利息吧。” 连凤丫没闹,看也没看被他拿在手中那瓶香水,阴森森冷笑道 “好啊。送你——” 话落,白光一闪,黑发如瀑,她手中执白玉簪,“送你——送你这个可好?”直取男人喉口而去。 “县主当真好香。” 萧瑾笑道,轻飘飘一闪而过,修长指骨,从那垂腰的黑发里,穿云而过,又一记白光刺来,比先前更狠,角度也更刁钻。 他眼中一丝异样,凝神掠过那女人,眼底一丝疑虑,嘴上更加占便宜 “肤白如雪,唇甜如蜜,县主身上样样都好,就连脚趾也似珍珠一样,粉嫩可爱,——唰~” 一记白光带寒芒,带起一片气流,萧瑾霍地脑袋一偏,看着那擦劲而过白玉簪子,黑眸倏然缩了缩! 凤眼中,疑云不散更深。 眼底疑云一闪,萧瑾眯眼,嘴里却轻佻不减“——让在下忍不住喜爱得想要握于掌间赏玩把弄……嗖——” 这一次, 萧瑾没躲,攫住她的手腕,臂力一带,裹着她,一并压在身后的湖畔小亭的栏杆上 “你会武?” 连凤丫眸子一缩,下一刻,抬起头,勾唇嚣张一笑 “有什么难的?家里几个爷们儿晨起练武,看个三五年,还不会个一招半式?那是蠢——” 腕间那只冰凉的手指,她故作不知,任由他搭脉试探 “放手!你这登徒子!” 萧瑾眼中疑色淡去,果然没有一丝内力,学得只是一招半式。 她瞪着他,怒目相视,又嚣张又张扬……萧瑾眸子微垂,无声叹息,她可知,这模样有多勾人? 眸光落在女人那张红肿的唇瓣上,萧瑾瞳色深了深,修长脖颈垂下,薄唇在那张红肿的唇瓣上,轻轻一啄,松手立即后退“利息。” 亭子外,石阶下,青草丛丛,他墨色宽袍,随风而动, 伸出了手,落在自己头顶的发簪上,捻着发簪,缓缓一抽,墨发铺散,风中拂动,连凤丫不解,看着那人站在亭外,重新梳理起散落身后的墨发, 他指尖勾动,也不讲究,随意地将发重新扎上,十分洒脱……触及扎发的簪子,她眸子一缩——那是她的! 连忙去看自己的簪子——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什么时候??? 什么东西,带着风啸,划过气流,笔直朝着亭中射来,下意识伸手一接—— “留着那黑玉簪。何不留着在下这支发簪。 在下想要的,县主知道是什么。 县主慢慢想,在下不急。 区区在下,不贪心。县主没想好前,在下只收利息。告辞——” 话落,身影洒脱,缥缈出尘,几个回落,竟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连凤丫捏着手里的发簪,眼神中,怒火狂烧——去你妹的不贪心,只收利息! 这是她见过的把无耻占尽便宜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说法! 此刻,她十分怀疑,那一个夜里,真的是自己“生扑”那只“小白羊”的吗??? 不是——那个真的是只“小白羊”吗?! 手中的发簪,伸手就要往湖塘里掷。 “凤淮县主,竹心少爷找不着你,十分着急,你在那里吗?” 是连竹心的小厮。 竹心的小厮往这儿赶,那竹心必定也一起—— 连凤丫看了一眼湖面映出的自己头发散乱的模样,狠狠一咬牙,飞快绾起发髻,手中簪子几乎叫她捏碎,泄愤地往发髻上一簪! 另一边 萧瑾往偏僻的地界去,人烟稀少的转角处,他身子一闪,避在那里, “噗——” 一口鲜血吐出。 伸手擦拭唇角,连同鲜血和沾染了女人唇瓣上的殷红口脂,一同揩干净,没了先前沾染上的连凤丫唇上的口脂遮掩, 男人的唇色,瞬间露出苍白。 陆平来接应他,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景象, “殿下!”他脸色一变,大步而来,走近一看,神色蓦然一变“属下冒犯了。” 话落,搭脉上去。 倏然之间,面色大变,“殿下内力耗损严重!到底发生何事?” 男人抬袖避开,神色淡淡,薄唇微动,凉薄如许 “回宫。” 陆平忽想到,刚才遇到闻府的小厮,正谈论今天凤淮县主来府上见她弟弟。 陆平陡然道 “殿下是不是又为那村……那女子耗费内力梳理经络了?” 前头走着的男人,突然停下,转身望他 “那村姑是当今的凤淮县主。” “不是!属下……”陆平脸红,自己私下里喊惯了的“那村姑”,一时在殿下面前,又犯了口误,却叫殿下揭穿,他面红耳赤,这种被人当面揭穿的感受,着实并不好。 “那村姑替孤生儿育女。” “殿下!”陆平脸色一变“属下……” “那村姑是让孤至今唯一后悔的人,后悔当年在她身上下的寒热双毒。” “殿、殿下……”陆平声音都在颤抖,眉眼直跳不停! 他的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就连呼吸,都断断续续,殿下的意思难道是…… “那村姑,孤这辈子唯一想,生同衾,死同穴的人。” “殿下!!!”陆平终于惊叫出声! “你且听着,有朝一日,若是她有难,你可弃孤而救她。”话落,男人转身“不过,孤不会让这一日发生的。孤在,她即安好。”男人离去,脚下有些虚浮。 陆平望着那道伟岸高挺的背影,脸色发白。 那女人,那粗俗的村姑,她怎么配! 就算是即将有着英国公嫡长孙女的身份,可她依旧还是配不上,他家出尘绝世的殿下!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一章 巫倾歌出关 第五百四十一章 巫倾歌出关 深山老林中,总有一些常人不能涉及的地方。 这不光是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在几千年后,人们都有难以涉足的地方。 世人都知藏幽谷中有医仙,却不知藏幽谷身在何方。 那时候,巫倾歌受伤极重,他闭关是为了疗伤,即便是他的医术已经登峰造极,这个世间,可能再也难有人能出其右。 陆不平一如既往地守候在石门之外。 他的公子,正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啊,受着苦。 说是闭关,可哪儿有人知道,公子闭关,其痛苦,不亚于受那世间最歹毒的毒药侵蚀。 公子每逢一段时间,就会出来。 这道石门,也就是那个时候才会开启。 可这藏幽谷中,谁也不知道这道石门,下一次开启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陆不平一日又一日地,守在这个地方。 藏幽谷中事务,自然有左右护法去主持。 他瞧这四面景致已经一片欣欣向荣,眼瞅着那胡不溜秋的石门叹息不已……公子啊,您啊这回进去之后,怎么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您啊,再不出来,这春去夏便要来临。 叹息声中, 地面颤动,陆不平面色忽然一紧,双眼死死地盯着几尺开外那道石门。 轰隆隆声中,那石门就在他的眼前,开了一道闸。 那身姿出尘,一袭白衫跃入了眼底。 陆不平眼睛一亮,匆忙中喜悦跃入眼中,“公子!” 他跑过去,眼底微微发了红……公子闭关,是受扒皮之苦,熬不过,会死的。 “您可痊愈?”陆不平急切问道。 若是还没有痊愈,那便是还要闭关的。 公子身上有秘密,这该死的秘密是要人命的! 陆不平不敢去想,却怨恨起了那个人。 那高高在上的人啊,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这般好的公子,受着那样的罪。 一袭白衫如月,巫倾歌依旧是那出尘的仙人。 他缓步走到崖边,身下是青山流水,一笑之下,一旁的繁花都为之失色 “她可好?” 陆不平脚下一顿,心中为之难受起来,扫一眼那身前背影,清减了许多 “好,好得不得了。”陆不平心中说不出的闷,公子闭关,历经生死,出关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 “她”是谁,自然不必公子明说,相处这么久,陆不平早已经清楚。 公子问“她”,定然是沈家那位天娇。 可公子却是知道的,可笑的是,公子倾歌的名声再如何响彻九州大陆,那又如何,公子心里清楚的很,这辈子,也无法名正言顺地近了那位天骄的身。 “那就好。”巫倾歌苍白的面色上,荡起一抹温柔的笑,比那身旁繁花也更耀眼。 “近来可有有趣的事?” 公子又问。 陆不平早已经习惯了,将那些江湖也好,朝堂也好,在公子历经生死时发生的那些事情,说与眼前的巫倾歌听。 “有趣的事,近来有许多,公子要听哪一样?” “你挑拣了说。”巫倾歌缓步走到一旁去,在一旁石凳上坐了下,那一袭白衫,在绿色掩映下,那一头墨发散乱披下,仙姿傲骨的模样,堪比谪仙人。 陆不平没有多想,挑拣了近来有趣的事情说 “英国公府沈家,明日就要迎来沈家真正的嫡长子。” “真正的嫡长子?沈家的嫡长子不是沈梁么?” “不,几十年前,英国公夫人曾遗落一个孩子。 如今这个孩子已经找到了,英国公府老公爷为此,不惜上奏……那个人,求请那个人,让失子认祖归宗。” 提及“那个人”,陆不平顿了下,抬眼偷看了巫倾歌的表情,后者神色无波无澜,只“哦?”了一声。 陆不平再说起那英国公府的事情来 “那失子,公子您认识。” “这倒有趣。”巫倾歌淡淡道,依旧意兴阑珊。 “这人叫连大山,是凤淮县主的生父。” “凤淮县主?” 巫倾歌仔细想了想,抬了头“朝堂新封的县主?” “这位县主,您也认识。” “那就更有趣了。”巫倾歌淡漠地说着,丝毫看不出什么有趣来。 “公子您真认识。 就是凤淮镇上那个酒娘子。” 巫倾歌眼皮一跳! 陡然抬起眸子“连凤丫?” “是她。” “她不是快死了吗?!” 算着时间,那女人就算没死,此刻也是差不多了。 陆不平摇摇头,“谷中眼线打探来的消息,酒娘子还好生生的。皇宫里的那位赏了自己的温泉庄子给酒娘子,京都城中传递来的消息,再肯定不过, 说的是这位酒娘子每日出入温泉庄子,不见一丝病态。” 巫倾歌陡然站了起身 “不该。” “属下无一句虚言。 算着日子,明日就是英国公府接酒娘子那一家子认祖归宗的日子。” 巫倾歌眼神变了变 “这般说来,而今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倒是那个女人了?” 陆不平没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如果连凤丫的生父认祖归宗,那她就是名正言顺的英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巫倾歌脸色沉了沉,忽而一笑,额间朱砂痣,红如血 “她倒是个有趣的人,只可惜,命不好,注定是个短命鬼。” “可……线报传来的消息,酒娘子好生生的。” 巫倾歌忽转头,眼神颇为怪异 “你见过谁中了寒热双毒,还能够寿终正寝的?” 陆不平牙关一紧……没有。 从来没有。 就是当年的楚狂人,那样铮铮铁骨,一样最后零落收场。 “不过她倒是真有毅力,中了寒热双毒,每月受一次生不如死的苦痛,一个女人,硬生生扛了五年,也当真是不容易。” 陆不平听到此时,此刻竟然有种难言的心有戚戚焉,心底莫名居然涌出一丝钦佩和惋惜。 寒热双毒,月月发作,铁骨汉子都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一个女人家,却扛着这生不如死的痛,足足扛了五年。 忍不住,陆不平问身前的巫倾歌 “公子,这毒,当真无解吗?” “有啊。”公子话落,陆不平眼睛一亮“公子不妨出手救下……” 陆不平话未说完,公子唇角一勾 “一死百了,寒毒也好,热毒也罢,烟消云散。” 陆不平脸上的笑意迟滞住……那就是,无解了。 他愣神时,身前人已经飘飘然离去,却不是像往常每一次那样,往石洞中而去,却是飘飘然往闭关之地外而去。 “公子,您痊愈了?”陆不平欣喜问道。 “痊愈?”一道略含嘲讽的声音,从远处飘向陆不平“我此生,安有痊愈时?你若问的是萧凤年的那一掌,倒是马马虎虎痊愈了七八成。” 痊愈了七八成……那就是根本没有痊愈! 陆不平脸色乍变 “公子没有痊愈,您这是要往哪儿去?” 那道仙姿绰古的背影,被山风撩动,白衫猎猎作响 “往热闹处去,京都如何?” 陆不平面色乍变 “不可!” 他飞快朝着那仙人般的背影追了过去,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公子莫要犯傻!” 他追得再快,却不及那道背影乘风而去。 …… 翌日 京都城 天色刚亮 沈家人已经忙碌起来。 从下人到主子,今日个,沈家上上下下,无论心中有什么想法,此刻都随着沈家当家做主的沈老爷子一同早起了。 开祠堂不是小事,族老们也不是好伺候的。 沈家是个大家族,支脉繁多。 虽说,支系的族人们,平日是进不得这沈家的祠堂的,也唯有每年祭祀的时候,才能够入内观礼。 但今日,却还是要各个都到场。 忙碌中,时间一过,已是天光大亮,一声洪亮的声音,在沈家祠堂上空响起 “吉时到——”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地震 第五百四十二章 地震 今日,沈家门庭若市。 沈老爷子面上喜色要溢出来了。 他身旁,站着沈梁,外人不知道沈梁的出生,在他们眼中,沈梁是从前英国公府的嫡长子,而今就算不是嫡长子,那也是嫡出的。 沈老太爷笑呵呵着,沈梁面色温和儒雅。 这对父子,看着似乎一派和谐。 沈老爷子高兴的是,今天来观礼的人,很有些平日里不大出门的大儒。 闻老太傅是大庆国朝的太傅,是世人的太傅,他来观礼,已经是给沈家增光了。 别看沈家是公卿之家,正如所有的公卿之家一样,不知哪一世,就面临了家族人才凋零的危机。 大家族里,都知道,家族人才的凋零,远比家财的败坏还要可怖,人才,永远是一个家族的兴衰之源。 正也因为如此,太傅闻枯荣这样的当世大儒的观礼,更显得弥足珍贵。 更别说,今日来沈家观礼的,不只是闻老太傅一人,还有好几位已经不世出的大儒遗老。 沈老爷子沈群,知道这些平日里不出世的老人们,今日并不是看着英国公府的面子,才来观礼。 他朝着那正在给各位沈家族老们敬茶的中年汉子看过去,那是他的大子,英国公府嫡出的嫡长子。 连大山的名字,今日就要改成沈大山。 对于这个名字,沈群是嫌弃的。 他们沈家这样的大家族,沈大山这样的名字,像极了家里的奴仆们用的。 可沈群头脑很清醒,此刻,别看这个名字不起眼,但是它代表着的是——沈家孙辈里出了一个十一岁的探花。 十一岁的探花,虽是身有残缺之人,却被天家点为探花这背后代表的意思,沈群只要想一想,他那颗已经衰老了的心脏,就又仿佛恢复了年轻,像极了二十岁的风华正茂。 他又看了一眼,立在连大山不,沈大山身后的那一女一男, 那是他们沈家的县主和探花。 想到此,沈群心满意足。 眼角余光扫到自己身后那张温煦的面孔,沈群嘴角一丝冷笑养了一个贱种几十年,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帮他一把,叫他终于认回自己的亲生子。 开族谱,拜祖宗,敬茶水,见过了沈家那些已经年纪一大把老得不能动的族老们,沈大山的名字,就在众人的见证下,记载进了英国公府沈家的家族族谱之中,以待日后祖祖辈辈地传承一应事情走了个过场。 这是最累的事情,走完了这个过场之后,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沈群又邀请着众人往沈家花园去 今日承蒙各位赏脸,来观我沈家嫡出长子,认祖归宗,事了,还请各位移步厅堂,我沈家准备了酒席,请各位赏脸移步。 沈家族堂不是谁都能够进的,观礼的,除了闻枯荣那一行当世大儒,其他人都在族堂外,但此刻,也不影响众人一片道贺声。 正是众人喧喧嚣嚣移步沈家的宴会厅时,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你们可觉得,这脚下地面在震荡? 其他人果然脸色变了变我以为只是我一人的错觉,难道各位也觉得,脚下果真在动荡? 有人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张口就来 地龙翻身了——唔——! 话未说完,就被一旁两个人同时急匆匆地捂住了嘴 嘘~别瞎说! 地龙翻身,那可是大事! 往大的说,甚至可以以上天不满人族皇帝,故,降下天罚。 从前有叛贼,就是以此为借口,揭竿而起造反朝廷。 地面在动啊! 不光是他们,聚集在沈家族堂前的所有人,此刻都慌了乱了,地面,是真的在动荡! 众人虽不像刚才那人张口就来,脸上却都有志一同地露出了惊恐和焦急。 恐慌的情绪,一下子在人群中传染开来。 连竹心小脸有些发白,粉嫩的嘴唇紧紧抿着,拔腿就追到了闻老太傅身边,小手紧紧一把抓住老太傅。 老太傅低头一看,眼中严峻之色顿时消减,溢出一丝宽慰,老眼中慈和一片,他身旁,几个好友见之 老伙计,你眼光好,这弟子,没收错。 到底是历经风雨的当代大儒,生死虽在意,却也能置之度外,此刻,还能有闲情逸致说着话。 闻枯荣眼中慈和和骄傲老夫的眼光自然好。 连凤丫也追过来了,她追来,后头连大山紧紧握着万氏的手,也追来来了。 连凤丫抿了抿嘴,一手紧紧握住了连竹心的,连大山更是将姐弟二人拉进自己怀中,此刻牛眼里满是紧张,虽慌乱,牛眼却警惕地盯着前方。 沈群咬住了老牙,沈梁也慌张,心里却快意认祖归宗?老天爷也看不过眼,降下了天罚! 好! 大好! 此刻众人自顾不暇,谁也不会去关注他。 沈梁一向温和的面庞上,此刻呈现出怪异的神色,难以言喻的怪异。 是对地龙的惶恐紧张恐惧,是对这天罚的兴奋。 那张面容上,扭曲成了一片。 忽闻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圣旨到—— 圣旨?门外众人陡然停住,那边果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那道圣旨到——的声音,竟然是从老远起,就已经传到这边来。 那大喊地龙翻身的那一个,此刻瞪大了眼睛,眼中满眼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眼中所见的这是——? 众人此刻也看到那浩浩荡荡而来的一群人,眼中露出了然不是地龙,幸好你那话没叫其他人听到。 不是地龙,是—— 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惊呼竟然劳驾了李公公亲自前来?! 那由远及近的,为首之人,可不就是那个从天家还是皇子时的,太子伴读,而今的天家亲信,皇宫里的大内总管李公公? 英国公是世袭承爵的勋贵公卿之家,英国公府嫡出长子认祖归宗之事,嫡长子身份于公卿之家有着别样不同的意义, 于沈家而言,此事,算是一件大事,定然时要惊动宫里的, 国公府开祠堂行认祖归宗礼制的日子,宫中那边皇帝遣人前来贺礼,这也本是应该,不足为道。 但正如沈家认祖归宗这是,开祠堂也好,请族谱也罢,拜先祖也好,这些都是走过场的流程, 宫中那边天家遣人前来贺礼,纵然没人去说,大家也心知肚明,这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算是天家全堂堂国公府的一个颜面。 但这种事情,就算是派上了宫里喊得上名的大太监,怎样也劳烦不上皇帝身边的李公公。 人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一国之君身边最亲近的亲信之人? 此刻,这沈家祠堂门前众人心中,无不感叹,陛下这是给足了沈家的面子了。 又有人心里盘算着,谁说英国公府落魄了? 分明就是圣恩不断。 今日前来沈家观礼祝贺的,文武百官皆有,勋贵公卿之家也都来了,毕竟,英国公府虽有颓势,却依旧还在这京都城中,名声显赫,占据一席之地。 这之中,自然与沈家有姻亲关系的,也都来了。 沈三少爷沈洛川的外家魏国公府,老魏国公甚至亲来。 沈大老爷,而今的沈二老爷的夫人娘家,宣平侯郑家也来了人观礼。 比起魏国公的喜笑颜开,郑家人那边,脸色可是不太好的。 本来家中嫡长女嫁入的英国公府沈家嫡长子,而今好端端飞来横祸,就变成了嫡次子。 一字之差,差之毫厘。 一个按照礼制,顺应承爵,一个却因为这一字之差,只能望尘莫及。 郑家那边,心里能好才怪了。 所以从刚才起,就没什么笑脸。 这会儿,李公公的到来,让郑家人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圣旨到—— 李公公身前,有小太监开道,十步一喊,那略显尖锐的声音,如鹰哨,一路传向了沈家祠堂前,有别于常人的声线,加上那句圣旨到——,一度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全部注视着那浩浩荡荡而来的队伍。 是的,浩浩荡荡! 李公公这一次的到来,并没有轻车从简,他的身后,御林军规整肃然,虽没有镇北军的豪迈,却纪律严明。 放眼看去,浩浩荡荡两排御林军,那队伍后头似乎还有其他。 众人看直了眼,这般架势 直到那群队伍快近了沈家祠堂前,沈老爷子沈群才一个哆嗦,从面前浩荡的人群带给自己的震撼中,陡然清醒了几分,连忙弓着腰身,向着李公公迎了上去。 老臣沈群,领沈家众人接旨。 他这样一说,沈家之人,立即随行而上,在沈老爷子身后,浩浩荡荡地也跪了一地。 连凤丫一家子,退居沈老爷子身后。 闻老太傅和他身旁几个好友退到一侧。 除了沈家,其余之人,见圣旨,也躬身行礼。 李公公立定了,却没立即宣读圣旨,那已经显浑浊的眼珠子,却显得精明历练,四下地扫荡了一遍, 在那跪了一片的人群中,找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随即,取出随行小太监手中托盘上的明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回来晚了的沈微莲 第五百四十三章 回来晚了的沈微莲 冗长的一段圣旨宣读下来,总结起来,就只说了一句话你找到儿子了,我这个当皇帝的恭喜你。 虽诏书冗长繁复,底下众人顶着大太阳,却也无人敢打断李公公宣读旨意的声音。 只等李公公将那冗长的一段贺喜祝贺的话宣读完,聊表了天家对于臣子家中父子团聚,天伦之乐的关心祝贺的关切,众人才敢稍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膝盖,也仅仅是小幅度的动了一动。 老臣谢主隆恩,天恩浩荡,老臣感恩涕零。 可怜老国公跪着时间长了,人老了,膝盖骨都比年轻时候疏松了,他可正准备起身接旨, 可李公公并没有让起身,却从怀中拿出另一份圣旨来 英国公府嫡长子沈大山接旨—— 老国公一顿,刚要起身接旨的膝盖,哐——一下,不得不忍痛再原模原样地跪回原地,他身后一概人等皆是一阵惊诧。 除了沈家之人,此处文武百官,勋贵公卿皆震愕住。 这种事情,宫中那边走个过场,聊表下皇恩浩荡就好,就像是刚才李公公宣读了那么一达通恭喜贺喜的话,除了这些虚妄的恭喜贺喜,这道圣旨中,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恩宠。 自古类似沈家这样公卿之家的事情,通常也就那样走个过场,到此,应该结束了,而后宫中来人自然回宫禀报。 李公公这突然又多出来的一道圣旨——众人偷偷向着那个被点名的中年汉子侧目而去。 万般想不通,一个刚刚认祖归宗的流落子,怎么天家还给他单独下一套圣旨。 此时此刻,此处各人心中各自想法不一,尤其是沈家人,每个人心中各自起了不同的想法心思。 连大山陡然被点了名,心中猛地一跳,来不及多想,他立即学了沈老爷子的模样,臣连沈大山接旨。 沈家嫡长子沈大山,其人谦厚,善心踏实,敏而坚韧,朕怜其自小遗落他乡,其人悲苦,念其虽受其苦,心性如初,养儿有方,教女有功, 固,赏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南海珍珠一斛,珊瑚两丛,丝绸锦缎 一个个赏赐报出来,此处众人,从最初的愕然,到最后一个个都呼吸局促金银珠宝珍玩绸缎古董字画天家赏赐下的,都是值钱的东西, 随着李公公每一次报赏赐,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陆续有人走出来,或者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或者三四人一起抬着箱子,箱子里满满当当, 此刻,众人终于知道,为什么李公公来沈家,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大群人马,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开始,那地面动荡震颤,是因为什么了。 饶是这里不缺富裕人家,家资丰厚的,但此刻,众人都震惊地呼吸急促,有人偷偷吞咽口水。 更有好些人,红着眼,盯着李公公面前那个一脸憨厚的中年汉子。 闻老太傅和其身侧好友,淡定从容,从始至终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沈家而今已经不是大老爷的沈二老爷沈梁,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捏着,袖中的拳头几乎要捏碎一般。 如今的沈二夫人郑恩娘更是面色煞白。 她娘家人宣平侯郑家今天来的人,就更不要说了,每个人脸色都一片铁黑,死死盯着今天刚刚改了名的沈大山,铁黑之外,眼中隐隐闪烁着一丝觊觎之色。 沈老爷子沈群呼吸局促,老眼中闪烁着激动,他身侧,沈老夫人这样见惯了大世面的大家族的老夫人,那虽然保养得意却难以阻止其衰老的身躯,忍不住地激动颤抖。 万氏更是慌乱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怕自己在今日的场合中失态。 沈大山虽然不清楚这些东西具体多少价值,但从周围一片急促的呼吸声中,还有隐隐的倒吸声中,以及那些人的眼神,隐约明白皇帝赏赐给他的东西,很值钱。 可无功不受禄,沈大山有些为难起来。 他这人轴,他就觉得自己又没有做什么顶天立地了不起的事情,拿这些东西,只觉得重得很。 我我他这嘴笨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越是急,越是理不清楚,不自觉结巴起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结巴,立即引来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连大山一下子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那双长满茧子的手,无处安放地不知如何是好。 沈老夫人嗖——的一下子,老眼落在他的身上,眉心下意识地蹙了下到底还是在小户农家被养成了一身的小家子气了。 正是这时, 远远的,传来一阵骚动。 李公公手执圣旨,听到动静,老眼微眯,一扭头,那边怎么回事? 他话落,后方有个小侍匆促小跑而来 回禀李公公,是沈家大小姐回京归家。 李公公闻言,扬了扬眉沈家大小姐?说着,眼角往连凤丫那边瞅了瞅,努努嘴道胡说,沈大小姐分明就在这里。 那小侍瞬间明白说错话,忙埋头道 是沈微莲沈小姐,沈小姐前不久刚出京,听闻了家里的事情,特地从路上赶回来观礼家中长辈认祖归宗的。只是路上车坏了还是耽误了些时候,来晚了,她此刻人正在拱门外。 李公公闻言,嗯了一声,道了一句放沈小姐过来吧。 是。 那边小侍跑了过去,不多时,一个女子,白衣如仙,清濯如莲,身姿高挑,款步而来。 沈微莲见过李公公,李公公安好。 李公公点了下头,劳沈小姐关心,既然沈小姐回来了,那自去国公爷那里去。 沈微莲一礼,便朝着沈家人那边去。 沈老爷子眼中映出笑意。 沈老夫人欣喜地看着她最得意的孙女。 沈微莲莲步轻移,襦裙下摆的莲花栩栩如生,她脚下稍一迟疑,余光落在一侧鹅黄身影上,眼底一丝讽刺。 祖母。沈微莲轻唤一声,便在沈老夫人身边,对着李公公跪下。 连凤丫收回视线,面容平静无波。 经沈微莲这么一打断,沈大山刚才结巴差点惹出笑话的事情,暂且打断了。 李公公像是一个见惯了人心的老狐狸,将众人的眼神看在眼中,他垂眸,明黄的圣旨,挡住了他眼中的嘲弄,圣旨上写的什么,只有他看得见, 那墨色浓黑的字迹,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他都已经看了几十年了。 老眼落在那一片浓黑的字迹上,李公公余光将那些人的目光看得更加清楚,也更加嘲弄了他是知道这些人心里都在想着什么的,笑人家山里来的老实人结巴,笑人家小家子气,笑人家丢人现眼可人家老实人会生养孩子啊,你们能么? 赏赐—— 李公公的声音,陡然又响起,众人霍地一个激灵,一个个愕然地看去还有??? 赏赐英国公府前户部尚书府邸一座—— 众人听到此,心里豁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赏赐给英国公府的。 不过, 前户部尚书府邸,那可不就是刚好是英国公府沈家隔壁那座宅子吗? 前不久,前户部尚书因病告老还乡,那府邸就空了下来。 沈老爷子一听,老眼发亮老臣谢主 赐名,凤淮雅居。李公公声音洪亮。 众人陡然一个激灵——凤淮雅居!? 嘶~这到底是赏赐给沈家的,还是赏赐给凤淮县主的?! 沈家人脸上笑意就僵在了脸上,要笑笑不出,又不敢立刻黑脸,那笑容像是用什么粘上去的,说不出的怪异。 沈老爷子陡然抬起头,朝着李公公望去,恰好撞上李公公意味深长的那一笑,他陡然一个激灵,顿时还能不明白吗? 此刻,他只觉得牙酸得发疼。 老臣谢主隆恩。 来啊,请天家墨宝,圣上亲笔题书的匾额。李公公一声令下,四个侍者抬着一块巨大门匾,众人坳着脖子望去,赫然四个大字—— 凤淮雅居! 沈微莲倏然收起了手掌, 她贝齿紧紧咬着唇,袖管下的手臂,隐隐颤抖着! 。 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皇恩浩荡 凤淮雅居! 这哪里是赏赐给英国公府沈家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过是借着打赏沈家的名义,送给凤淮县主的! 这一刻,许多人的眼神都变了变。 得宠的公主,有公主府,这还是得宠的, 要是那宫中不得宠的公主,那就更别说了。 何况是一个县主? 这名义上赏赐给沈家的府邸,谁看不出来,实则是给凤淮县主的府邸。 一个异姓县主,天家破格封了县主之名,如今又借着沈家遗失在外的嫡长子认祖归宗的时候,借着赏赐沈家的名义,却是行的真真正正赐一异姓县主府邸的事情。 李公公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可不只是沈老国公沈群看到了,有那心思通透的,立即也明悟了其中含义。 李公公是谁的人,自然就代表着谁。 可是,这是为什么? 天家如此恩宠一个异姓县主。 众人百般猜测,一双双眼睛,来回地在那沈家人的身上打量,是英国公府沈家的面子? 那一双双眼睛,落在了连竹心的身上。 那少年郎如今也改了名,名沈竹心。 是因为这个少年探花吧。 如果是因为这个少年探花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多大的恩宠! 这里面又意味着什么,关系重大! 天家到底是对这沈家刚刚认回的小探花,赋予了多大的期许! 转瞬之间,似乎想透了一切。 众人眼睛眨也不眨地,聚焦在那张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庞上……此子,前途无量! 意识到这个,许多人朝着沈老爷子望去,眼热啊,遗憾着自家怎么就没有个遗失在外的子嗣,能够为自家门庭繁华呢。 徐如是沈老爷子的老相识也是常与沈老爷子时不时做做对的,此刻嘴里嘟喃了一句这老家伙真是命好! 这都能够捡便宜。 李公公来时浩浩荡荡,去时后头恭送者一片。 那天家墨宝赏赐下来的门匾,在李公公领着一众人宫中人离去之后,沈老爷子立即摆出肃穆的神色,挺直腰杆地指挥着家里奴仆 “还不把天家墨宝请上门庭? 天恩浩荡,赏赐下我沈家的荣耀,当让世人瞻仰!” 那边,沈家大管家沈旺立即一脸肃然,指挥着下头的人,绕去隔壁的府宅前。 正巧今日是沈家嫡长子认祖归宗的日子,锣鼓舞狮一样不少,择日不如撞日,即可便趁着这吉时吉日,将那“凤淮雅居”的匾额,高高地挂上了去。 一片花团锦簇,敲锣打鼓舞狮,热闹非凡。 这锣鼓震天声,把之词胡同里,相邻的人家都引来了注意力。 之词胡同,原本所居就是朝廷勋贵官宦都有,门前路,寻常百姓也有走动经过的,那些邻里中,倒是多数今日都来沈家观礼了,可来观礼的却也不会是一家子人。 此刻,锣鼓震天,比之前不知热闹多少,便有邻里之间,四下纷纷开了小门,各家奴仆门房,够着脑袋去看。 这一看,倒是呆了。 “不是沈家认祖归宗吗? 怎么跑去了隔壁的府邸前闹腾了?” “你好好看,看那前不久刚刚空下的府邸,门匾是不是换了?” “换了?”那人够着脑袋,眼睛往上瞟去,一瞟,惊呼“凤淮雅居?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甭管怎么回事,老爷今天也在英国公府邸观礼庆贺,我们下人不知的事情,还是赶紧回禀给大夫人知晓吧。” “对,对,回禀给大夫人。”这是其中一家人家门房之间的对话,与此同时,这样的情景在这之词胡同里各家之间上演着。 各家得到消息,又让下人去沈家找小厮下人们打听。 一打听,各家主子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威浩荡,沈家这是出了麒麟儿啦!” 那流水般的赏赐,还有那赏赐给沈家的府邸,这些可真是今年开年来,又一件大事儿。 朝廷风向的变动,瞬息万变,谁知道一阵风能够吹起怎样的变动。 沈家那边,沈老爷子喜笑颜开地开了宴,宴席之上,周围恭维的声音不断,他那张老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歇过。 如今的沈二老爷沈梁,却好似被人遗忘了一般。 沈大夫人推说天热,回院落换衣去, 她刚回院落,就进了寝房,“兄长。” 匆促地关上门,沈大夫人郑恩娘急匆匆地跑上前去,郑家大老爷脸色难看的很,“这叫什么事儿!当初要是知道堂堂英国公府沈家,还有这样的事情,我郑家怎么会将女儿嫁到沈家来?” “兄长消消气。”郑恩娘宽慰自家兄长,面色也并不太平静。 一双手把绣帕子拧的皱巴巴“好在夫君是个有出息的。” 这也是她如今能够稍微好受一点的地方了。 郑家大老爷怒气难消 “我宣平侯府爵位上,的确比不得英国公府,可我宣平侯府也是堂堂正正的公侯之家,正儿正经的实习勋贵。 其他不说,比起英国公府,我宣平侯府子弟出息,你二哥也得圣眷,你那侄子更是难得的良才,将来在朝堂之中,必定建功立业。 他英国公府仅仅凭一个弃子认祖归宗,就这么欺负我们郑家? 我郑家的女儿,好好的一个嫡长夫人,将来国公府当家做主的一品诰命的命妇,就这样眼睁睁没了?” 郑恩娘也恨啊,心里像是梗了根鱼刺,久久不能平息,“兄长先别气恼,先想想,那弃子如今虽然认祖归宗了,可未必就能够承爵。 他虽然出生沈家勋贵人家,可却是长在农户人家, 那穷山僻壤过上个几十年,这人,能够担当大任么?” 那郑家大老爷闻言,稍稍收敛了怒气 “恩娘所说有理。 但今日你也看到了,天家流水一样的,给那弃子赏赐。 甚至,还以赏赐沈家的名义,赏赐下给那弃子一家子一座府邸。 那弃子虽然难成大任,但是他那个探花儿子,却不是个庸才。” 郑恩娘闻言,却没急,笑了笑“那孩子才十一,也不知能不能顺遂长大成人。” 郑大老爷眉心一动,觑眼向身旁的亲妹“你可不要胡来。” 话虽是这样说的,神态却平平,并不在意。 “兄长知我,做事向来有分寸。只是那个凤淮县主……” “她一个丧夫和离的寡妇,能如何?她那些被人传来传去的事迹,无非行的就是一个商户的作为,士农工商,商户之行,卑贱之事。 如今那一家子认祖归宗了,沈家这样要体面的勋贵之家,也不知沈家那位看起来和善的老太太,能不能容得下她。” 郑恩娘也不说话,只听她兄长的告诫,频频点头。 这边又说了一些话,郑家大老爷才施施然往前院去。 他这边前脚刚走,郑恩娘院子外的拐角处,一道人影一闪,匆匆循着小路而去。 沈梁正在陪席,一道不显眼的小厮上前去,在他耳边说道“郑大老爷在夫人的屋子里呆了半盏茶的时间,离开时,不如来时脸色难看。” 沈梁听着他的近侍墨斋的话,点点头,“你先下去。” 转身又温和地笑着与众人敬酒。 这酒席上,是平日里和他走动的友人,也有官场上的同僚。 有人见他不见丝毫的难过,打趣道 “沈大郎何时如此开心?” 沈梁摆摆手,笑着回答道 “如今该唤作沈二郎了,我一母同胞的长兄失而复得,叫我如何不开心?” 那人一听,愣了下,随即笑着点点沈梁 “沈大……沈二郎好心胸。如此胸怀,李某好生钦佩,李某敬你。” 他一句话,其他人都举杯“对,吾等敬沈家二郎。” 沈梁笑着举杯,与众人敬酒喝下,仰头喝下那酒,眼底却是一片漠然。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去见见你微莲妹妹 既然认祖归宗了,之词胡同这边,沈家自然是已经早早将沈大山这一家子的院落准备好了,沈大山如今占着的是英国公府嫡长子的名分, 院落自然不能差的。 原本是要叫如今的沈二爷沈梁这一房的人,腾出院落来, 但沈老爷子竟然绕过了沈二爷的那一房,重新开了一个更大的院落。 这些个举动,沈府上上下下可都是看在眼中的。 不过如今倒是好,天家直接赏赐了一座大宅子下来,说是给沈家的,可谁看不出来,那就是给那一家子的。 凤淮雅居赏赐了下来,天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只这个赐名,除了那位被破格封赐的异姓县主,谁还敢去住那间大宅子? 沈老爷子精心布置的新院落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老爷子发了话,说是凤淮雅居里头,还需要布置一番。 怕如今刚刚认祖归宗的大老爷一家子到时还得搬来搬去,老爷子做主,等凤淮雅居布置妥当后,再让大老爷一家子从柳南巷子那边搬进过来。 如今个,沈大山一家子还在这柳南巷子里住着。 这倒是也合了连凤丫……哦,不,沈凤丫的意。 她也不愿意腾挪来腾挪去。 如今她姓沈,对外也称沈凤丫,只是自己认的却是连凤丫这个名字,倒不是她多少念旧,只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时,就是这个名儿。 连凤丫这个名字,已经跟了她五年了。 也跟着她历练了许多世事人情,见证了这个时空这个朝代的历史。 还有……这个名字,与她一同,历经了五年月月毒发的“痛”。 每一个月的寒热双毒发作时,她是连凤丫,不是沈凤丫。 “连凤丫”是从泥泞里爬出来的,靠着一双手打拼出来的,靠着双脚走出来的,那登临而上步步锦绣路的艰难; “沈凤丫”是国公府贵不可言的,身份高贵的……但,与“她”有什么干系?呵~ 无论她改做什么名字,在她的心里,连凤丫这个名字不好听,有些俗气,却陪伴了她五年之久。 外人愿意叫她什么那就叫什么,在她心中,她还是她,她还是那个初到这个时空这个世界时满身防备满身倒刺,而后被这个世上的家人治愈的连凤丫。 她还是那个从一无所有到有了至亲家人,有了想要保护之人的村户女。 “连凤丫”这三个字,见证了她的这一世。 沈凤丫?和“沈微莲”除了名字不同之外,又有什么差别? 沈凤丫……那又是什么? 连凤丫心里冷笑一声……一个“沈”字,就想要抹灭掉她这一世的一切,她这五年的开心和痛? 沈凤丫,不过就是一个代号而已。 万氏倒是先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自觉自己小门小户,原本嫁给沈大山,也不觉得如何,哪里知道自己这嫁着嫁着,憨厚老实的农家户,就变成了一等一的勋贵子弟。 沈家那边对她是什么态度,万氏心里多多少少门门清的。 那位老太太看着面容慈和,但见过那几回,却从没正眼瞧过自己。 别说是自己,就连她和连……沈大山的闺女儿,都没正眼瞧过几回。 老太太倒不是对她一家子都不太上心,至少那位老太太第一回见她家的竹心,可是眼底都是那小子。 这几日里,万氏就没有睡过一回好觉。 连凤丫瞧着她,眼圈都熬黑了 “阿娘,你这是几天没睡?” 万氏搓着手,坐地不安“哪里敢睡。” “您啊,怕什么呢?” “这不,你祖父那边……” 她话没说完呢,沈凤丫一声嗤笑“我祖父?”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这一声轻嘲的“我祖父”,却已经生生将那股嘲弄尽显无余。 “莫怕,有我在。”万氏不明说,连凤丫拍了拍万氏的手,双眼认真地望进了她娘焦虑的眼中,很奇妙的,万氏的焦虑和担忧,就在这短短一句话中, 在她闺女儿那安抚认真的眼神下,淡淡地散去了。 “可是,你祖母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满意咱家?” 万氏还是有所疑虑的, 连凤丫轻笑“不过就是改了个姓。娘还是娘,爹还是爹,我还是我。阿娘,那位老太太也还是那位老太太。您瞧,有什么改动了么?” 万氏听着这番话,一阵愕然。 她不像沈大山那样真憨厚,她听得懂她闺女儿话中的意思。 旁的人家,遇上他们家这种事儿,只怕会欢欣鼓舞,比起平头百姓,谁不想自己出生极好,血脉高贵? 旁的不说,如今认祖归宗了,她闺女儿就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的嫡长千金。 这可是人人都羡慕不来的。 可怎么到了她闺女儿的嘴中,好像还十分嫌弃一样。 就换了个姓? 说得这样轻巧。 “我姓什么,和我是什么人,并没有关系。”连凤丫是真的嫌弃啊,至少,她自己上一世还是姓连的,连凤丫这个名字,至少和上一世的自己,几百年前还是一家子不是? 连凤丫这名字,听着怎么也比沈凤丫顺耳……好吧,也许这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至少,她自己看这两个名字,连凤丫这个名儿,更顺眼。 如今倒好,沈凤丫……她摇摇头,心里百般嫌弃啊。 “那位老太太要是真嫌弃咱,咱可巴不得,娘啊,你是不知道,沈凤丫这名字,啧……” 万氏顺口道“怎么?你还嫌弃不成?” “是啊,嫌弃死了。” “……”万氏一阵无语,被她闺女儿这一番打岔,万氏心里头是彻彻底底放松了。 居然莫名其妙觉得她闺女儿说的有道理啊 那一家子嫌弃他们家,他们家还嫌弃那一家子呢! …… 沈家那边办事利落,凤淮雅居,紧锣密鼓地就整理妥当了。 这些时日,京都城中,都在讨论这件事儿。 外人们看凤淮县主那一家子,不知怎么个羡慕好。 这可是一步登天,那可是英国公府,世袭罔替啊! 凤淮县主那亲爹,居然还是英国公府嫡长子,那可不就是说,将来老国公去了,这爵位就落在凤淮县主那亲爹的头上了吗? 还有人回到家去,找自家老爹问问“您老也快回忆回忆,咱家是不是也是遗落在外的?” 更有人发了魔怔,愣是坚定自家亲爹不是他爷他奶的亲儿子。 还有人坚定地要翻看族谱,看看往上数三代,他家老祖宗万一也是个富裕的员外郎,这也说不定呐。 当然,这只是现如今京都城中的传话。 沈家动作算快,把凤淮雅居整理妥帖,这一日,沈大山一家子正式搬家,住的是天家赏赐下来的凤淮雅居。 这一结果,自然毋庸置疑。 两边宅子是相邻的,只隔了一扇高墙。 连凤丫看着这高墙上多出来的一道圆拱门。 圆拱门雕刻繁花,却是崭新。 “这出宅子原本是前户部尚书的的府邸,官家赏赐给了沈家,那就一并并入了沈家的大宅中, 原本两座宅子相邻,老夫让人凿了墙,墙上开了园门, 往后两间宅子之间往来互通,我们一家子也更亲近。” 沈老爷子亲自指着那道原本隔开两座宅子的高墙,解释道。 连凤丫没有说话,面上平和。 这原本也在她的预料中,既然有了劳什子的认祖归宗,就算这宅子命名为凤淮雅居,沈老爷子把这宅子整理出来,让做他们一家子的居用。 可这宅子到底名义上是老皇帝赏赐给沈家的,她不信沈老爷子会放着这宅子和他们一家子单独地开府去。 砸通两边相邻的高墙,这是“互通往来”最简单最粗暴的办法。 如今他们一家子也从柳南巷子搬出来了。 沈老夫人看了眼一旁有些拘谨的万氏,老眼眯了眯,似乎在思索什么。 “如今咱们一家子终于团聚了,这往后,老大一家子啊,你们就是沈家的人,不比之前在柳南巷子里头。 国公府里,规矩是要多一些,但有心去学,也很快能够学起来。 老大媳妇,这一点,你要上心一些。” 这话说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万氏点头道是。 连凤丫斜眼觑了一眼那老太太,眼中凉光一闪……这就要给她娘上规矩了? 还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沈老爷子充聋作哑,只笑着问一旁沈竹心功课如何了?天家封的翰林院编修,有没有去上任啊,可适应啊。 沈大山是插不上嘴。 万氏那边,就显得孤军作战了。 老太太摆了一堆的规矩,只把万氏摆弄得站立不安。 这才收了嘴,轻描淡写道“行了,老大家的,今儿个我也累了,你今日刚住下,也好生休息休息。” 连凤丫在一旁勾着唇角听着……合着这老太太的意思是,她老人家收拾她阿娘收拾累了,要休息了? 倒不是她放任万氏被这位面容慈和的老太太“收拾”,只是人家老太太此举倒也不算胡搅蛮缠。 媳妇子和婆婆之间的关系啊,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她这个做“孙女儿”的小辈,还真是不好随意插嘴。 不过……不过嘛,山不转水转不是? 老太太终于舍得给连凤丫一个眼神了 “你初来沈家,如今再也不是那个山中的村妇了,身为沈家嫡长孙女,当要背负沈家的荣辱兴衰。 身为沈家女儿,当一切为家族兴衰繁荣着想。” 连凤丫低眉顺眼。 老太太瞧她这模样,眼中不满稍微散了些。 才又道 “微莲是你嫡妹,往后你姐妹二人当和睦相处。” 连凤丫继续顺眉顺眼。 老太太扫了她一眼,问向一旁蓝嬷嬷 “去看看,微莲此刻功课可做完?” 蓝嬷嬷没有去,只笑着回老太太 “估摸着世间,二小姐此刻,今日功课是做完了的。” 老太太闻言,这才又对连凤丫说道 “既然你微莲妹妹今日的功课已经做完了,你也去见见你这位二妹,你姐妹二人谈谈心,姐妹亲情也更加融合深厚。” 连凤丫眼观鼻鼻观心,眼珠儿盯着自己脚尖看,眼底飘过一抹无辜……谁要和那位名动天下的天之娇女姊妹情深啦? 老太太是真的当她连凤丫是个小门小户穷山僻壤出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吗? 嫡长去看嫡次? 姐姐去给妹妹请安? 啧~~ 这偏爱可都是写在脸上了。 你偏爱你的,拿我的面子去卖做什么? 连凤丫埋着脑袋,把白眼翻得几乎上天。 张二鱼匆匆跑来,谢九刀眼神敏锐,看到立即走向了张二鱼。 他二人在那边,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二鱼喘着气说完之后,谢九刀疾步朝连凤丫走了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老太太看到这一幕,眼底一丝不满……当真是没规矩,就算是上下关系,男女有别从来都是不变的。 让个奴才靠在女子家耳边说悄悄话……这成何体统! 正要呵斥。 自己面前这孙女,忽地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自己,老太太拧了眉心。 “老太太,这可不巧。 我有要事等着处理。” “微莲那边正闲暇,你有什么要事非要这时候?”老太太沉了脸。认为她是故意的。 她话落, 那边急促得来回踱步的张二鱼,焦急地朝这边喊了一声 “县主!您快点!十万火急!” 连凤丫朝着张二鱼瞅了一眼,一扭头,满脸无辜对着沉着脸的老太太,双手一摊 “老太太您看到了,不怨我,是真不巧。” 话落,看也没看身后已经黑了脸气怒着的那位老太太,她倒是十分潇洒,转身招呼上谢九刀就走 “去把江去一起叫过去。” 谢九刀拔步跟上“是,当家的。” 蓝嬷嬷跺着脚“这叫怎么回事儿?老太太面前这么放肆?” 沈老夫人望着那道洒脱的背影,神色十分不好。 她朝她这刚认祖归宗的大儿子看去,沈大山尴尬地笑了笑,却一句斥责他亲闺女儿的话都没有 “那丫头向来停不下来,当了那个什么县主之后,就更忙了,今日还算是好的,往常忙得俺和她娘都见不到人影儿咧。” 连大山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解释道。 老实人的无心之举啊,气得老太太胸口起伏加快。 县主……听听……她这大儿子变相地告诉她她那嫡长孙女可还是县主呢! 老太太这可真是冤枉了连大山,连大山要是有这心眼儿,当初也不能被连家老宅的人欺负得鬼都不认识。 老太太这一口老血嗫在喉咙里。 。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沈微莲的敬重 四月,夏季的热,已经渐渐地体现了出来。 连凤丫从圆拱门出来时,就一路吩咐着身边人去办事。 叫上江去,自然有事情要他去办。 张二鱼也得到了分派的事情。 两人出了凤淮雅居,就分头匆匆去办事。 连凤丫身后,只跟了谢九刀。 一身鹅黄色薄衫,连凤丫脚下步伐十分之快,她去的方向是城门楼。 除了她之外,身边还有很多人,往同一个方向去,这些人脚步也十分之快,有些还跑动了起来。 要往城门楼去,不管是从哪条路线走,最终都是要汇聚到主干道。 通往城门楼的主干道上,人色就更加多了。 连凤丫几度都差点被身旁的人撞到,要是谢九刀眼疾手快地护着她,她这会儿怕是要被这越来越多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 “这些人倒真是没事儿干,闲得慌。”谢九刀哼了一声。 连凤丫摇摇头“别理会这些,我们赶紧过去。” “也不知江去那家伙办事牢不牢靠。” 连凤丫瞥了身旁大个儿一眼,这家伙分明就是对江去有偏见。 不过这两个人,谁也看谁不顺眼。她倒是已经司空见惯。 越靠近城门口,周遭的人群,越是多了起来。 哒哒哒哒——响彻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怎么还惊动了五城兵马司?” 谢九刀浓黑的刀眉,显得不太耐烦。 “五城兵马司负责的是这京都城的安防,你瞧瞧这边儿,怕是这京都城里半数的百姓们都往这边儿围,要是没有个官府的人管控着,只怕弄不好要出岔子的。” 谢九刀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惟独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出的是五城兵马司,而且这群家伙,这回居来来的奇快无比。 那边有人正在往他们这边挤,而且这人速度奇快,动作还十分粗鲁,少不得被他挤开的人群争相骂娘。 那人挤开攒动的人群,跟上了连凤丫 “大娘子,你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只等张二鱼了。” “好。” 连凤丫点头,“你去前头看看,接应一下张二鱼。” “是。” 江去只匆匆在连凤丫的身边呆了一会儿,一下子,人又不见影儿了。 “那边就是城门口了,不过好像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了。”谢九刀人高马大,看得更远,远远就看见了那城门口,似乎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到了。 一边说着,他已经挤开人群,挡在连凤丫身前,引着身后女人往前挤,挤到了最前头。 “站住!前方要地,不可擅闯。” 谢九刀拿出一枚令牌,那拦路的官兵一下子看清楚令牌上的字,立即给连凤丫让开了路 “原来是凤淮县主。见过凤淮县主。” “不必拘礼。”她说着话,人已经走上前去,越过了那道五城兵马司设下的防线。 身后有人抱怨“为啥她可以过去,咱们就不信?” 那官兵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 “那是凤淮县主。你们有令牌,也可以过去。” “呀!那就是凤淮县主?”人群中一声声惊呼“可是凤淮县主来这里作甚?难道也是和咱们老百姓一样看个热闹?” “那边,你们快看那边,城门口那边,是不是沈家的微莲小姐啊?”有人眼尖,看到那边一个曼妙人影,忽然指着那城门口那道高挑曼妙的人影惊呼道。 “我看看,真的是微莲小姐啊。” 连凤丫走了过去,她自然也看到了沈微莲。 沈微莲听到身后动静,回首也看到了她。 冲连凤丫一笑“大姐姐。” “沈小姐。”连凤丫回道。 区区一个称呼,沈微莲眸色略变。 面上却不显。 佳人一笑,倾人城。 这一刻,在这城门楼前,许多人都见证了这一幕。 连凤丫扫了一眼沈微莲身后摆的台子,台子旁,十大口大锅,锅中是香气扑鼻浓稠的米粥。 除却这些,台子上摆着瓷碗,还有装满箱子的银两,银两是那种兑好的散银。 沈微莲自然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笑,亲和问道 “大姐姐也是来赈济边疆因伤老退下来的英雄们的?” 连凤丫的视线落在了沈微莲的脸上,一扬眉“我不是。” 她二人对话,自然落入了旁人耳中。 人群中一阵议论。 “原来沈家大小姐是来赈济残兵老将的啊,沈大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有人说道,立即有人纠正他 “如今该叫沈二小姐了。凤淮县主才是沈家的大小姐。” “哎,沈二小姐也真是可惜,原本好好的嫡长千金,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嫡次了。 我可听说了,这勋贵之家中,嫡长和嫡次,一字之差,可就差的十万八千里了。” 有人惋惜道。 “是啊,微莲小姐真是挺冤的。 不过微莲小姐果然是名动天下的才女,不光是才情出众,还心怀宽广。” “是啊,就是这么说的。” “可你说,沈二小姐来这城门楼,是为了赈济前线下来的伤病伤员,那沈大小姐又不是,她来作甚?” “这谁知晓。许是慰问一下?那到底是为咱们老百姓流血流泪的军人,你没看到,不止沈家两位千金来了,这京都城中各家勋贵也派人前来慰问了。” 这边人群中议论纷纷。 谢九刀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他粗犷豪迈的脸上,此刻一点波动都没有,立在那鹅黄薄衫女子身后,静默以待。 沈微莲的视线,从连凤丫身上掠过,唇角微不可查地轻翘起一丝弧度。 那边城门早早已经大开。 地面突然的震动,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从京都城外传来的。 人们不说话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够着脖子,透过城门,往外看去。 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远远看着威严肃穆,叫人忍不住肃然起敬。 没人再说一句话,没人再去关注正在往城门楼而来的那群军队以外的任何人事物。 沈微莲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帕子。 她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铁血一样的军队。 连凤丫眉宇之间充满了敬佩,那队伍正在靠近,那军队浩浩荡荡,这股气息,这军队的气息……她叹息,多熟悉的感觉啊。 “镇北军的儿郎们归家——” 一道声音喊道, 伴随着脚下地面颤动,人们清晰地感受到了,脚下的地面如同地龙翻身一样,那震撼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和接近。 那军队,终于进了城,那军队,终于靠近了众人。 这军队,也终于让这里的每一个人,看清了他们真实的模样! 哪里是威严雄武? 哪里是浩荡肃穆? 这是一群少了腿,瘸了脚;断了胳膊,拄着拐杖;瞎了眼睛,缺了耳朵的一群残缺之人! 连凤丫脸上的神色,只剩下了肃穆,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她的心尖在颤抖,她的热血在沸腾,她的眼眶……忍不住湿润! 他们拄着拐杖,相互扶持而来。 就是这样一群残缺的军队,走出了庄严威武的步法,坚定、绝不认输的,属于好儿郎的步法! 他们是,铁血铮铮的汉子们! 沈微莲走了上去,对着众多残兵们一礼 “各位英雄们! 你们在北疆为百姓们流血,为百姓们杀敌,你们守护了我们大庆百姓们的安居乐业! 你们是真正的英雄! 小女沈微莲,不才为众位英雄们接风洗尘!”沈微莲一礼,说道,招呼起自己带来的小厮 “为各位英雄们接风洗尘——!” 她话落,身后一众小厮,有条不紊地忙活开,盛粥的,端碗的。 沈微莲接过小厮手中端过来的一碗白米粥,亲自递到了军中为首那一人手上“镇北军的英雄们,你们辛苦了!” 那为首之人,扫了一眼沈微莲,视线落在了女子白皙的手上,盈盈白皙的皮肤,光泽顺滑,阳光下,他觉得,比她手上那碗白米粥还要白得耀眼。 这人看着沈微莲的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微莲把碗又往那人面前一送 “英雄们,微莲一介女流,遗憾不能如同男儿们,上战场,热血杀敌,你们是微莲敬重的英雄们, 微莲能力微薄,能为各位英雄们做的,实在微乎其微。 只以这碗白粥,为众位英雄们接风洗尘。 还请各位全了微莲这番心意!”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我就以好酒接风敌首下菜请 这一举动,又迎来一片夸赞声。 沈微莲此刻仿佛真如那天上仙女,云中仙子,万丈光芒,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身上。 连凤丫始终觉得,这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好似就是人群的焦点,视线的汇集。 但……哈,她眼底一丝讽刺一闪即逝,在那对沈微莲一片赞和的声潮中,连凤丫无动于衷,越发淡漠。 她像是一个旁观者,冷静得让人发指,那双清淡的眸子里,倒映着那名动天下的沈家骄女,连凤丫的眸中,只剩下了怜悯。 没有嘲讽没有讽刺,无动于衷下那一丝怜悯,也转瞬即逝。 那镇北军为首之人,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终于,用他仅剩的那只手,托起了那只碗。 仰头,一口灌下。 放下碗时,手不知无意有意,颤抖了一下。 明明是好心好意,明明是为这些人接风洗尘, 他身后那些断了手残了脚的士兵们,却反常地沉默了。 比起百姓们的一片盛赞,这些残兵老将们的反应,却是出奇的默然。 有首领带头,其他人也接受了沈微莲的接风洗尘。 又有人挨个给他们送上银两。 沈微莲扬唇善意地轻笑,那张姣好的面容上,越发显得出尘绝世,闪耀着莹莹浮光一样,她说 “英雄们保护了咱们老百姓,而今,回家了。 微莲无以为表,银钱虽俗,生活却离不开它。 微莲也知道,英雄们所做的,丰功伟绩,这些银两不足以表。 这些,权且只是微莲一点点心意。微莲,只希望各位英雄们能过得好一些。” 那为首之人,用着剩下的那一只独手,他抬起一点,又放下,又抬起。 百姓们见之,疑惑道 “那人在做什么?难道是嫌弃银两少了?” “他怎么不拿呢?看那模样,似乎很犹豫,该不是上峰有着严格的纪律,不能收受银两?” “我也不知。不过他确实很犹豫。” 连凤丫冷眼看着那一幕幕,她知道,那是为什么。 她看到了,那独臂的军官,手掌在颤抖。 她有些愤怒,心口传来一阵阵的沉闷。 终于,在沈微莲第三次忧国忧民的“温和地劝解”声中,她动了。 走上前去,一掌扣在了沈微莲的手腕上。 沈微莲微微吓了一跳,但随即,顺着那只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她往上看去,看到那张寻常得不能够再寻常的脸,沈微莲面色依旧从容 “大姐姐?” 她以眼神挑衅之。 连凤丫没有理会,目光淡淡地从沈微莲那张出尘的容颜上挪开,望向了一旁那独臂的军官 “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闻言,眉心一跳,觉得有趣,这女子既然不喊他英雄,却称呼自己为大哥。 这说话的方式,很像是寻常百姓, 他也不拿捏,直道 “某姓潘,潘宁,乃陆将军门下一小副将。” “潘副将稍安勿躁,若是不介意稍等片刻,我请各位哥哥们喝酒。” 沈微莲眼中光色一闪,“大姐姐何不等一等?” 那潘宁却是闻言,眼神一亮,“好!”却不管沈微莲脸色微变,直问连凤丫 “姑娘是?” “沈凤丫。”她报出名字。 无多余一个赘字。 潘宁显然途中已经听闻沈家的事情,顿时一拱手 “原来是凤淮县主!潘宁见过凤淮县主。”潘宁是镇北军陆寒山手下的小副将,其品阶,差了连凤丫一大截,县主,乃二品。 “潘副将也是性情中人,何必在意这虚礼,俗。” 潘宁闻言,大笑“看这样子,县主也是性情中人。” 沈微莲在一侧,脸色越发有些不好起来,当着人面,她倒是不好发作。 潘宁又问连凤丫“县主请我们兄弟们喝酒,不知备了什么酒?” “英雄酿,可好?”连凤丫勾唇,道。 潘宁眼神又是一亮,“好,好得不能够再好。”他扭头,吆喝着大嗓门儿,对身后的残兵老将们,道 “凤淮县主请咱们喝好酒,英雄酿!” 他一声吆喝,身后原本万分沉默的军队兵卒们,神色变得生动起来,有人咧嘴笑着向着更后头的人,也吆喝着 “凤淮县主请咱兄弟们喝英雄酿咧!” 这边一传十,十传百,往那浩浩荡荡千多人的队伍里传遍了。 沈微莲面色微变,这会儿那些刚刚喝过她接风洗尘的白粥的官兵们,一个个却一改之前的死气沉沉,人人都好像生动了起来。 那队伍,也好像有了活力。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也不知,怎么就那样的不同。 按理来说,她放下沈微莲的身份,她煮粥为这些前线吃苦流血的官兵们接风洗尘,她给他们银子,保障他们这段时间的生活, 她真情实意地为着这些残兵老将们着想,她不要他们的感激,却也不想得到他们的沉默, 那村姑一样的女子,不过就是请他们喝酒而已!……沈微莲看着身旁的女子和面前的副将,还有那一队伍的人,一下子便相处得火热起来。 她想不通,她做的那些并不比这村姑少,甚至比那村姑更加真诚,她带着仰慕……可是这些当兵的,怎么却是一片默然。 不光是她,百姓们也议论纷纷。 在这议论声中, 一道高呼,突兀地传来 “酒来了,让一让——” 人们下意识的纷纷避开一条道。 那酒香一下子窜入鼻子中。 香气扑鼻。 江去和张二鱼,领着十几个壮汉,拉来十板车的酒坛子。 每一个板车上,规规整整摆放了六只大酒坛子。 “当家的,酒来了。” 江去走向前去,张二鱼招呼着十几个壮汉子,把板车停摆好,十张板车,一下子占据了好大一处地方,把沈微莲摆放在城门楼子前的台子都给遮住了。 连凤丫走上前去,一把掀开了一个酒坛子的封坛 “英雄酿,敬英雄!” 她双手拎起一坛子酒水,就递给了潘宁, 众人就看着那纤瘦的女子,单薄的身子,以那双细瘦的胳膊,费力地提起酒坛子。 那女子摇摇晃晃,险些好几次要砸了那手中的酒坛子。 潘宁眼疾手快,一把从女子手中接过坛子 “谢县主的酒!” 他话落,以那只独臂,单手拎着酒坛子高高举起,一阵猛灌,豪迈地灌了一口后,一把将手中酒坛子传递给了身后人,自己个儿以袖子粗豪地擦了一把嘴 “凤淮县主的英雄酿,在我们镇北军中,是人人都想要喝上一口的佳酿。入冬时节,边疆苦寒,夜晚的时候,冻得人牙关打颤,要是来上一口县主酿制的英雄酿,这一夜啊,就能够少些寒气入体了。” “英雄酒,本为英雄酿。刀尖舔血,好酒作陪。 杀一敌,饮一杯,杀千人,众人举杯, 庆大庆万寿无疆,喝天子智勇无双, 我大庆的儿郎们,从不畏惧不退缩,但有敢侵犯我大庆国土,扰我大庆百姓者,虽远必诛——诛! 儿郎们沙场饮敌血,追随英主万世不变! 英雄酿,属于你们。尔等但饮英雄酒,敌首当作下酒菜。 今日,我就以这好酒接风,敌首下菜,请——” 连凤丫又把第二坛酒水拍开封口,递给潘宁。 潘宁血液沸腾,沧桑面庞上,闪过激动,那样一个大老爷们儿,双颊黑红黑红,一把接过那双细瘦手臂递过来的第二坛酒 “兄弟们,县主再请吾等喝好酒,县主她说吾等但饮英雄酒,敌首当作下酒菜——!” 他话落,高举酒坛,大口饮酒,放下坛子,往后一转,对着后头的兵卒,问“这第二杯酒,我潘宁喝,兄弟们喝不喝!” 。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八章 施恩不求报不似寻常女子 那身后人二话不说,立即从潘宁手上夺过那半人高的酒坛子,高举起“县主她说吾等但饮英雄酒,敌首作下酒菜——兄弟们,吾等杀敌,为何,缘何,不过是家中父老不受他国欺压!” 那人一口干,这酒坛子陆陆续续往后传。 众将士们虽身陷残疾的惨淡中,此刻却仿佛又回到了边疆苦寒之地,他们身上的热血又一次被点燃。 浩浩荡荡的千多人,那样豪迈的高呼——吾等但饮英雄酒,敌首当作下酒菜! 这样的场面,把人都看得心血高涨,热血沸腾了。 人群中,有人捂住胸口“俺,俺怎么觉得这心啊,都快跳出来了。” 另一人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眼前浩荡的一幕,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唇 “我,我想去当兵。” 这一幕,实在是太刺激人的眼球,沈微莲不自觉地脚往后挪退了半步。 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居然退缩了,深吸一口气,直挺挺地立在了原地。 那双美眸,望着自己身前的那女子背影,袖子中的手,死死地捏住了,指尖掐得泛白。 有那么一刻,自己只是面对那村姑的一个背影而已,却生出一股莫名而来的无力感。 沈微莲蓦然脸色微变,那指尖更是掐得发白,紧紧咬着后槽牙……不,她怎么会惧怕那个村姑。 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啊,她是沈微莲,沈家的天之娇女,国公府倾一族之力培养的勋贵嫡女! 她是被护国寺前主持九能大师亲自批命,命格贵不可言的女子,她是……她是将来注定嫁与帝王的,一飞冲天的这大庆朝的雏凤! 那村姑又是什么? 那村姑不过是山野里长成的野草,那村姑是低贱入泥的卑贱之人。 那村姑粗俗不堪,死了夫君被人和离的寡妇。 那村姑什么都不是……对!她什么都不是! 那村姑,她只是会怂恿人心,会慷慨激昂,除此之外, 她什么都不是! 沈微莲起伏不定的心潮,想到此,稍稍平缓了下去,一双美眸,望着那高昂的军队,那千多人的残兵老将……他们都被这巧舌如簧的村姑欺骗了,怂恿了。 沈微莲望着连凤丫的背影……她承认,那村姑不是一无是处,她还会耍嘴皮子,巧舌如簧,可是,这些,终究不能改变什么,沈凤丫,换了姓又如何,始终逃不过那早已注定卑贱的命……这么一个永远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她走上前去,站在连凤丫的身旁,朝着那军队的方向,又是一礼, “诸位英雄,今日洗尘宴且到此结束,沈微莲愿为诸位去往护国寺祈福,愿众位儿郎一切安好。 我沈家微莲在此承诺,若是诸位英雄,今后若是生活上有所难处,皆可到我英国公府上前来寻我,我定倾囊相助。沈微莲告辞。” 话落,众人就见那白衣出尘的女子,施施然而走,不带一片云彩,走得是那样的洒脱, “微莲小姐果然心胸宽广。这等胸怀的女子,这世间怕是再难有人与之比肩了吧。” 有人感慨道。 “是啊,如此女子,才貌双元,才情出众,她出生高贵,却能放下身段,最难能可贵的是,施恩不求回报。 你瞧瞧,微莲小姐分明为了那些当兵的做到如此地步,施粥给钱,愿意为他们去护国寺祈福点灯,甚至更是承诺将来那些人有难,可寻她处帮忙。 如此心胸,如此大气。 真不是寻常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家能有的。 可是做完这些却只字不提恩情两个字。你瞧沈小姐这品性果真如她的名一般,洒脱高洁。” 人群里,许多人目送那道白衣出尘的女子离去。 直到那白色高挑的身姿上了马车,进了车厢里,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连凤丫的眼,淡漠地从那处收回。 她只觉得,越发的可笑,甚至,那位天之娇女的话,让她觉得刺耳,心口隐隐压抑着愤怒。 陡然一抬手,她又拎起第三坛子酒水 “我此处什么都没有,只有这酒。 诸位,可愿意跟我走。” 潘宁原本心口堵着一口气,隐忍难发,脸色也不太妙,此刻,那女子清淡却激昂的声音,让人一下子醍醐灌顶,像是夏日的午后一袭凉风突来, 他想也没想,伸手就接过了那第三坛酒 “这第三口酒,我潘宁喝!” 他再没有其他言语,干净利落地举坛对嘴狠灌了一口,他手中坛子还没有放下时,就被一旁的人抢夺了过去,那人似乎憋着一口气,黑黝黝的面庞,涨红了脸,什么话都没有,举坛子就冲嘴灌下去。 酒水在众兵卒手中传递,无论从前在镇北军中是个什么职位的,在这里,在此时,众人无不是默然着举起酒坛子狠狠灌一口。 突然人群中又一阵骚动声。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一下子更加肃然了起来,几乎这一路上所有的官兵,一下子紧锣密鼓,严阵以待。 是皇宫方向来的人。 “圣旨到——” 随着这一声宦官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此处诸多人几乎立即跪地迎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有感镇北军边防劳苦,伤残老弱者千余人,今归京后,悉数归入凤淮县主门下。有所不从者,可至兵部报到,朕另行安排。钦此——” 嘶~~ 抽气声不停于耳。 接收镇北军残兵老将,这是连凤丫在御书房中,和老皇帝商议的。 此事,也不过就是前段时间的事情。 而知悉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寻常百姓们就更不知道了。 此刻初闻此事,人群中惊诧错愕者众多。 镇北军残兵老将们,倒是反而提前知悉此事了,当初从边关出军营,开拔回京时,众人就已经知晓。 一路上,这些老弱病残众,却没有真正开过笑颜。 谁都在为自己回京后,对将来的境遇感到茫然。 这一进京,却是如此别开生面的接风洗尘,就是这个接风洗尘,就是那粥那银子,在这些残兵老将的心口,深深又砸了一块大石,原本只是阴云密布,现在却是遮天蔽日的昏暗不见一丝光亮。 施粥布银……他们是流血流汗刀口舔血杀敌万千的兵将,不是乞丐啊。 此刻圣旨下达,潘宁作为这群残兵老将这支军队的首领,他颤抖地抬起那只独臂 “臣潘宁,接旨!” 与此同时,他身后高呼声一片,几乎同时,一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高呼而出,不同的只是,他们的名字而已。 连凤丫也跪地迎旨 “凤淮领旨!” 老皇帝旨意中提及她,用的是“凤淮县主”,那么,旨意就是下给“凤淮县主”的,又与沈家的“沈凤丫”有什么关系? 连凤丫淡漠地垂下视线。 宫中人离去,众人此刻还有些呆滞,尚且没有从那样一道堪称诡异的旨意中回过神来。 是的,诡异。 这样的旨意,的确可说是“诡异”。 谁人不知道,凤淮县主,她只是一个异姓县主,她还是一个女子家,什么时候起,一个女子家,可以掺和进朝堂军队的事物中去了? 虽说那军队千余人,只是残兵老将,可到底还是曾经和镇北军有所瓜葛的。 天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陆家早已来人,只是起初时,这支残军入城,沈微莲先行一步上了前去,陆家今日派来的人,是陆三郎,陆三郎见着沈微莲已经起了这接风洗尘宴, 就抬手制止了自己随行而来的陆家人上前去。 原本是打算等到沈家那位千金接风洗尘结束,自己再上前,代表陆家人对这些跟随他们兄长的士兵们,表示感激。 这一等,就是之后不可预估的事情了。 先是沈家名动天下的沈微莲,再是那位刚刚认祖归宗的沈家嫡长孙女,终于得空了,宫中圣旨又来了。 陆三郎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等,便是许久。 此刻,宫中人离去,陆三郎上前去,对着那残军就是九十度的一个躬礼。 潘宁是陆寒山的副将之一,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陆三郎,他面色微变,忙阻止道 “三爷不可!吾等受不起这礼。” 陆三郎头也没有抬,弓着腰背“不,这一礼,诸位受得起。”他道“诸位受苦了。” 一句话,潘宁伸过去抬陆三郎的手臂,颤抖了下,停滞在半空之中,再也没有伸出去半分。 好好的汉子,毫无预警地,眼眶红通通的起来,他肩膀微微颤抖着,眼眶红似血,却没有流下眼泪,可瞧见,是拼了力气压制了那涩意。 他好久没说话,好半晌,声音哽咽 “能跟随陆将军,是吾等福分, 吾等习武不精,落得现如今这下场,但与将军无关。 三爷请起吧。” 陆三郎年约二十五六模样,潘宁那话,他没推辞,拔身而起,这一抬起上身,连凤丫只觉得,这人身量极高,足有一米八五吧……她脑海中陡然闪过那个身上时常带着清冽气息的男人。 连凤丫眉心一蹙……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混不吝的陆三郎 一句受苦一句受累,连凤丫侧首瞅了一眼身畔的男子,这位陆三郎,是个有意思的人。 如果沈微莲的接风洗尘是屈辱,那在陆三郎这里,这些本就已经残了老了的士兵们,得到了心灵上的安抚。 连凤丫知道,不管自己刚才多么慷慨激昂,多么热血沸腾,在这些惶惶然戚戚然的残军面前,只不过是一个刚好让他们从沈微莲的慷慨救助的大义中,适时逃脱出来的台阶。 她的英雄酿,她的慷慨陈词,是无法真正安抚那受了伤又再次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伤口的这些支零破碎的灵魂的。 陆家人,她见过两个,一个陆寒山,一个陆蒹葭。 而眼前这位陆三郎,是她见过的陆家第三人。 很有意思的是,这位陆三郎的九十度躬礼。 她不禁对身畔的男子,又多看了一眼。 陆三郎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垂首望来,眉眼忽而弯起来“陆某早对凤淮县主有所耳闻,今日一见……” 话却在这里打了顿,好似故意一样。 连凤丫眉眼清淡,却只字不言,笑看着身畔人……比好奇么?她向来比别人都少。 比耐心么?……她向来比别人都多那么一分。 陆三郎原是拿捏的模样,此刻看身侧女子的做派,忽地眉眼中露出怪异,遂也懒得装腔作势了,但道 “今日一见,见面不如闻名。” 他身侧今日随来的陆家人,无论身份是何,此刻同时脸上露出了一丝头疼之色……三爷这是又“犯病”了。 好端端第一次见面,你去招惹人家凤淮县主作甚? 别人家是初见面,结个善缘。 他们家三爷倒是好,第一面,就把人给得罪了。 他们家这位陆三爷啊,可不比陆家其他人,从小到大就是个混不吝的,常常做些混事儿,偏偏大场面上,从来不掉链子。 今日倒好! 陆家的大管家抚着额头,满脸的无奈和头疼,这种场合下,他是一点都不想去圆场子,可要是他都不去圆场子,那位显见的得圣眷的凤淮县主,怕是下不了台面, 这仇怨,算是真的结下了。 “县主原谅则个,我家三爷从小书没读好,您别气恼。” 连凤丫听着这话,也看了这显见的穿着打扮倒是像大管家的中年男人一眼,心里倒是觉得有趣……还没见过谁家做事儿的,当着主子面儿这么编排主子的。 从小书没读好……这中年人就差说出“我家三爷从小不学无术”了。 不过这陆三郎的反应也不比其他人家主子爷的。 对于手下人的编排,这位陆三郎可是无动于衷,看那模样像是虱子多了不愁痒了……看样子,这陆三郎被少遇见今天这样被自家做事儿的当面编排的事儿了。 大管家还在圆场子“我家三爷其实想说的是,闻名不如见面。” 他话刚落,那边陆三郎立即给他打脸子 “不,陆叔,你意会错了,我想说的就是,见面不如闻名。” “……”大管家面色青白红黑好不精彩,跟个调色盘一样变换不停地。 连凤丫瞅了一眼那管家五颜六色的脸,心里更觉得有趣……瞧这位倒是真心想给他主子擦屁股,可惜人家根本不领他的情。 她旁边还有一道颇为轻佻挑衅的目光,连凤丫的视线,轻悄悄地从陆三郎的脸上掠过,轻描淡写道 “什么凤淮县主,不过是陛下的怜惜,赏我一个县主之名。 不怕陆三爷笑话,我这个县主啊,出生山野, 比陆三爷您还要惨一点。 陆三爷是从小书没读好, 我呀,是从小压根没读过书, 这不,是真不怕陆三爷笑话了,我到这般年岁,大字都不识一个呐。 可要腆着脸请教陆三爷。 何为闻名不如见面,何为见面不如闻名。 这两句话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子家,听着怎么就是一个意思?” 大管家面色微变,再瞧那容颜素淡的女子,心里打鼓,眼中一丝忌惮……莫不是他多心了? 是巧合? 陆三郎略一眯眼,也冲那女子打量去。 你道她刚才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你道她跟你争辩,她却一句为自己争面子的话都没有。 你道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她却区区几句自贬的话,就破了局面。 你以为她真是在请教你,可他要是真的认认真真给她解释这两句话的意思……嗯,傻帽儿就是他自己了。 你要是不答她的话,啧……结局不用说了吧,面子里子她几句话里,都挣回去了。 大管家用眼神给陆三郎打话瞧瞧,三爷,从前叫您少惹事儿,今天自己撞铁板了吧。 陆三郎垂眸,“县主以为是一个意思?那是怎么个一个意思?” 他说着话,也是轻描淡写就把问题又抛给她,一双眼睛,却盯着眼前女子看,好整以暇等在这女子出丑。 却见身畔那女子,素淡的面庞上,漾起一抹憨笑 “不都是闻名和见面么?” 陆三郎眸色一变! 不都是闻名和见面么? 不都是听过她的名字,见了她的真人吗? 陆三郎正要再说什么。 忽然一道寒光,飞冲而来。 嗖—— 带起周围凉风瑟瑟! “箭矢!”潘宁脸色一变,几步上前,铁青着脸,盯着深深扎进地面的箭矢。 周围百姓们,一下子尖叫声起。 许多人要找地方躲。 五城兵马司诸多官兵,皆面色一变! 不能乱! 此时若是乱了,必有踩死踩伤,必将酿成大乱! 连凤丫清澈的眸子,此刻满是紧色,她上一世的身份,让她能够第一时间预判道危险,牙根狠狠一咬,眼中狠色一闪, 忽喝道 “不要紧张!不是乱箭,是意外!我看见了,是城门口一个小兵刚刚收势不及,才意外放出一支箭矢!” 人群慌乱地,像是无头苍蝇乱钻,忽而耳畔传来一道拔高的女声,那女声清淡,语气平缓,这平缓的语气,让那些无头苍蝇乱了手脚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人朝着更远处的后头喊道 “喂!别吓跑了!不是乱箭,是一个小兵没有收起弓箭,这只是意外。” 四下声浪起伏,都在传着这句话。 居然不过须臾时间,原本动乱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 “可是,刚才是谁说的这话?”人们安稳下来,又开始后知后觉去四下互相追问,是哪个传出的那话来。 安稳下来的只是寻常的百姓们,但离那箭矢最近的人,却各个更加警惕,并没有敢放松松懈。 五城兵马司的首领朝着连凤丫看过去,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连凤丫稍稍颔首,也冲五城兵马司的首领给了一个眼神。 那五城兵马司的首领也是灵敏的,立即眼神一变,对着自己手下说了些什么,边说,眼神警惕地,不停地看向一个方向。 他周围十多人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自然,这样的小动作,并没有引来寻常百姓们的关注。 见到险些要酿成一个祸乱的事情平息了,连凤丫这才朝江去看过去。 江去刚才站的位置,并不是现在这个位置,他此刻立足之地,要比之前最初站立的位置,偏一寸。 那箭矢,是冲着江去去的。 谢九刀上前,仔细检查了那深埋地下的箭矢,没拔,起身又回到连凤丫身侧,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 “不是寻常箭矢。 对方用的不是弓箭,是弩箭。 这一箭,明显不留余地,对方刚才对江去,是动了杀意。 必杀之箭。” 他似乎怕连凤丫不明白,又解释了一句 “要不是刚才日头正好当头,箭矢的箭头,在日光下反了光,江去这一箭,十有躲不开。今日,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 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惹怒她了 连凤丫没说话,低头扫了一眼那箭矢。 又看了一眼江去躲闪箭矢时候的方向……她自己上一世练拳,虽然没有像这个世界上的人一样,有内力。 但是眼力还是有的。 当时那一箭射杀过来,带着雷霆万钧,江去要躲开,躲避的第一方向,应该是向左,但他却在那危机当口,第一时间向右后方挡来,江去的身体,刚好挡在她的身前。 她眸子微动,江去抿着嘴,眼底却没有遇袭的慌乱,显然,他知道,有人会杀他,时间早晚而已。 她的视线,又看了眼地上的箭矢,终于,从箭矢上挪开。 陆三郎尚且还不知死活惹怒她,“这箭可是冲着你的小跟班去的。啧,你的小跟班到底惹怒了什么人,人家要置他于死地?” 连凤丫眼神从箭矢上挪开,没理会陆三郎,抬脚向前,伸手把江去一拽,拽到自己身后。 江去吓一跳,回过神时,呆滞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女子,眼中露出不解迷惑……这女子,这是做什么? 连凤丫也没理会身后的江去,视线环视周围,朝着谢九刀伸出手掌。 后者立即意会,不发一言地一把拔出埋在地上的那根箭矢,递到了那鹅黄衣衫的女子手掌之中。 连凤丫捏着那根箭矢,视线冰冷,环视四周。 她在看什么,外人猜不透。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寒霜遍布,那目光如水,却不是温柔之水,而是寒潭深渊之水,她仿佛如有实质一般,视线寸寸地从每一个人身上滑过。 江去似乎有那么点悟了,但却又不很清晰。 连凤丫手中捏着箭矢,出人意料的,她手中箭矢“啪嗒——”一声,被她折断。 折断箭矢,她的目光中除了冰凉,还有一丝麻木。 她周围之人,被那箭矢折断的“啪嗒——”声,像是沸水中丢入冰块一样,脑海中“咯噔”一声响。 江去彻底明白了她在做什么。 蓦地,狠狠捏住了拳头,隐隐有些颤抖。 一向话语不多的莽汉,眼眶瞬间泛起可疑的红。 陆三郎在那“啪嗒——”一声后,眼皮狠狠一跳,眯眼朝那女子纤瘦的背影看去。 下一秒,脑海中浮现一句不赞同的话——这样窄小的肩膀,她要护住谁?她能护住谁? 连凤丫缓缓转过身 “潘副将,时间不早了,跟我回温泉山庄。” 这根本不是询问的口气,而是命令。 潘宁眉心一蹙,他是当兵的武人,从没有受女子差遣。 谈不上欣然接受还是断然拒绝,无关喜恶,潘宁只是单纯的对受一个女子颐指气使的事情,暂且有些无法适应。 陆三郎倒是真敏锐,一下子捕捉到包括潘宁在内的其他军中之人,他们面上的那丝犹豫。 “诸位,圣旨虽说,尔等入京之后,归于凤淮县主门下,陛下却也说了,若是不愿意的,可去兵部报到,他老人家再另行安排。 我陆三郎也有一句话,众位听好。 若是不愿意去往县主门下,可来我陆家。” 他话落,军中诸人,眼神一亮,齐刷刷朝着陆三郎看去,那眼神裸的,写满了心思。 陆三郎话落,也偷瞥一眼身畔女子,却见对方无丝毫慌乱,甚至对于刚才他当面撬台子的事情,无动于衷。 谢九刀忍无可忍,“陆三郎,你这么做过分了吧。” 陆三郎刚要说些什么。 就被人打断了。 “诸位,无论诸位往后要去哪家门下,今日圣旨里天家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诸位不愿去往我凤淮门下,可去兵部报到,天家将有其他安排。 但去往兵部报到,天家其他安排下达之前,诸位从此刻起,都是我凤淮的人。” 她扫一眼已经让陆三郎一句话引得蠢蠢欲动的人……这个结果,她早已预料到。 原本都是刀尖舔血,马上建功的血性男儿,哪个没有傲骨? 哪个能够真正为一女子马首是瞻? 有人一定是会不满的。 若是全员都没有一个不满的,那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此刻,这些人,必须跟她走。 “县主,吾等……”军队中有人高呼道,只可惜他们的话没有喊完, 就见那女子已经转身,女子清淡的声音,不容反驳的余地响起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纵然军中有人不满声起,但此时却是无可奈何。 有人朝着陆三郎看去,陆三郎只能无奈摊摊手“圣旨如此,诸位若有想来陆家的,我陆家等候诸位。此事,不急于一时。” 这话,等同一个承诺,安抚了军中那些略有不满的士兵们。 连凤丫已经转身走去。 陆三郎转头看了一眼,忽眼神里玩味一闪,追了过去 “凤淮县主现在是要去温泉庄子吗? 陆某人还没有见过陛下的温泉庄子,从以前,就对这庄子十分向往,愿有朝一日能见一见。县主可否圆陆某人这个心愿。” 连凤丫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陆三郎 “你真的要去?” “自然再真不过。” “好。”连凤丫话落,转身,眼中有幽光一闪。 陆三郎闻言,勾起了唇角。 陆家的大管家不停地擦着脑袋,苦着一张脸 “三爷,您就不要再捣乱了吧,小的求您了。” “我这怎么是捣乱呢?三爷我分明是解忧解难去的。” “……我看您是专门拆场子去的。”大管家小声的嘀咕道。 “陆叔,您说什么呐?” 大管家脸色更苦了“我说今儿就不该让您替二老爷来的。” 这边说着话,不多时,已经到了温泉庄子。 陆三郎是真的第一次见这庄子,从前那是皇帝的私产,谁能够随意进出? 如今算是开了眼见。 知道这庄子占地极大,却不晓得占地如此之大。 更别说里头的样子。 陆三郎只觉得惊奇,不停地问连凤丫 “为什么地下要埋管子?” “这些管子是竹子作的吧?” “里面打通竹节了吧?” “用久了会不会烂啊?” “……” “……” “他们是在做什么?是在……” “陆三爷,您这是十万个为什么么?” “十万个为什么是什么东西啊?” 连凤丫揉着眉心,这一刻真心忏悔刚才为什么要带这货来。 但…… 她眼神一变,“陆三爷,初次见面,没给您准备见面礼,我就……送陆三爷一份大功如何?” “什么?”陆三郎一时反应不过来,忙追问时,那鹅黄身影已经走出去挺远。 连凤丫往哪儿走,潘宁身后一千余士兵就往哪儿走。 连凤丫身边跟随了江去谢九刀张二鱼之外,还有其他人,都是进来庄子后,庄子里的人。 郑三娘在庄子上是很有分量的,庄子上大小事情,皆有她管着。 连凤丫对她很放心,郑三娘这个人,办事手上有毛心中有数。 而且是非分明,功过都能够做到不偏私。 郑三娘自己做的好,下头的人有什么理由偷懒耍赖。 再有一点,连凤丫看得出来,郑三娘是铁了心的打算这辈子跟着自己的。 郑三娘虽然不解,连凤丫怎么越走越往偏僻处去,心中有所疑问,却没有去问,而后紧随她的身后。 连凤丫又走了一段路,在一处绿地前突然停住。 “三娘子,有铁锹吗?” “有的。” “都拿来。” “这就去。” “等一下,除了铁锹,其他能够挖地的工具,都搬运过来。” “是。” 那边郑三娘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不到十人,推着好几辆板车,陆续而来,板车上堆着一堆工具。 连凤丫指着面前的一块地,转身对身后的士兵们说道 “陛下容我扩建温泉庄子,此处我想扩出一道沟渠。择日不如撞日,诸位,请。” 此处诸多人,全是呆滞住了。 她这话什么意思? 不会是要他们立即拿上工具挖沟渠吧? 。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陆三爷我送你一份大功劳吧 他们不过刚回京而已,这就已经指使上他们做事儿了? 潘宁脸色变了变,之前对那女子的一丝好感,此刻都消散无踪。 陆三郎挑着眉站一旁看戏,分明不想去帮衬一把。 连凤丫见那群人没有动作,自己拿上一个铁锹,挖地起来。 见她身为县主,自己都动手了,潘宁脸色又一次舒缓了一些,但依旧拧着眉心,他二话不说,走上前去,拿起一只铁锹,一锹下去。 他那些手底下的兵,见此,面面相觑,陆续有人拿起工具挖起来。 温泉庄子就算工具就算数量很多,但也没有一千多,能做事情都参加挖地的事项中了, 有些恢复不太好的,又或者真的手脚不便的,便都一旁休息了。 陆三郎原本是打算一旁看着的,但这群残了手断了腿的都干起活儿了,饶是他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着实不好意思再站在一旁干眼看着。 他瞅潘宁,又对一侧的女子,挑衅道 “你也真够狠的,都是从前线下来的,悄悄,潘副将就剩一只手了,你还指派着……” 话没说完, 忽然一道激昂的大喝声 “这是什么!?” 那声音之大,之豪亮,顿时吓住了陆三郎,他也不管要不要继续奚落连凤丫了,几步走过去,够着脑袋就问 “什么是什么……嘶~”待他真的看清楚,倒吸一口凉气。 潘宁也算是沙场见过血的好汉,此刻却动弹不得地立在原地,手中的铁锹还没放下,高高举在半空中,刚才那一声就是他喊的。 他定睛看着被自己挖出来的“东西”,声音都有些变形,像是怕自己看错了,他又挥着铁锹,狠狠锹开一段, 额头上冷汗淋漓,他察觉,有花香在自己身畔,他一扭头,看到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旁的女子 “县主,是暗道!” 陆三郎在这一声中,也从刚才瞬间的茫然中清醒了过来,扬声就道 “此处怎么会有……”暗道! 话未成句。 一道女音高高宣布道 “快去禀告陛下,陆三郎在温泉庄子里找到了地下暗道!” 她话落,那边还有更多的士兵挖到了暗道 “县主,这里还有!” “县主,我这里也挖到了!” “还有这里!” “这边也是!” “这里……” “这边……” “……” 一时之间,示意自己挖到暗道的声音,此起彼伏。 陆三郎瞬间意识到什么,又想到刚才那女子宣称是自己找到暗道,他瞬间有种不好的感觉,下意识就要否认连凤丫刚才那话。 但,她人比他快, 那女音再次高高扬起,这一次,这声音,出了音量高,还很急 “快!快快! 来人啊! 快去求见陛下! 陆三郎领着镇北军余部,找到了温泉庄子下的地宫!” “是!郡主!” 此时,在镇北军残军部队入京之前,这温泉庄子事关“马铃薯”新粮种,事关重大,所以这温泉庄子里,从年初时,就已经有御林军把手。 她此刻话一出,那御林军的统领立即领命前去皇宫,求见天子。 陆三郎来不及叫住人,他望着那飞也一般而去的背影,只觉得口干舌燥。 回首看那女子,他陡然眼球缩了缩! 那女子神色激动紧张,但那张脸上,唯一算得上出彩的眼睛里,却一团水一般,平静,毫无一丝波澜……她,早就知道! 陆三郎瞬间明悟,但却被自己明悟的这个念头,怔住了。 年节时候,京都城里,城门紧闭,巡逻比以往都不知要严格多少。 稍微敏锐一些的人,都能够猜到,天子是在找寻什么。 也许是人,也许是物。 再联想今天,自己身边这个“地宫”……陆三郎倒吸一口凉气! 温泉庄子原本是天子私产,后来才赠给了凤淮县主。 谁敢在天子私产,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挖出这样一个看规模就十分浩大的“地宫”来! 在天子私产,挖通这样一个庞大地宫走洞,其人,用心又是什么? 其心可疑! 陆三郎后悔啊,他没事来这里干嘛? 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是一点儿都不想搭上啊。 “凤淮县主,早已经察觉?”他走到那女子身侧。 连凤丫脸色平静,苍色的唇瓣,忽地勾起,扭头扫了一眼陆三郎 “这份大礼,陆三爷觉得如何?” 话落,她已经丢下铁锹,转身离开。 陆三郎脸色难看啊,盯着那背影,咬牙切齿……这混账的凤淮县主! 陆家的大管家此刻神色也不太好……陆三郎能够想到的,他就算想不清楚,也能察觉,此事,只怕会引起渲染大波。 只一个天子私产下有勾连内外的地宫通道,这就是一件泼天大事! 大管家咬着牙,“三爷,老太君平时说什么来着?热闹不能看,闲事不能管。您啊,平时做点儿混事儿,今日可好。” 陆三郎脸色难看 “这里每个人都清楚,挖出地宫,与我无关,是她。” 大管家无情打破他的幻想 “驻扎在这里的御林军,只听到了凤淮县主那番话。他们只听到,是您陆三爷领着镇北军余部找到这处地宫。” 陆三郎咬牙切齿“贤人说得没错,果然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至于这里的镇北军残军,天子是听御林军的话,还是这些残兵老将的话? 几乎无可辩驳! “我认!”此刻,他恨不得把后槽牙给咬断不可。 那边,御林军也知道事关颇大,办事的速度更快,求见了天子,禀明了情况。 老皇帝听闻这事,甚至放下手中事情,立即坐着车架,亲自前来温泉庄子。 天子出宫,御林军左三层右三层地护着。 如此架势,只要见到之人,无不是眼皮狂跳。 有那敏锐的人,更是心里叫一声要出大事了! 一路五城兵马司开路,御林军层层围护,天子座驾,亲到温泉庄子。 一路座驾进温泉庄子,又直去那处找到地宫处。 “凤淮,见过陛下。” 老皇帝一下车,一把扶住连凤丫“无需虚礼。带朕去亲见那‘地宫’。” “是。” 连凤丫领着老皇帝,往那片绿荫处去。 老皇帝望着那已经被挖开好大一片的“沟渠”,暴露了里面纵横交错的地道。 他老眼陡然一眯,胸口怒意滔天,猛地喝道 “来人,挖!” 一声令下,所有人围上来。 众人挥锄,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那纵横交错的地道,一条条真像是地宫。 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顺着地道,往外挖!” “是,陛下。” 老皇帝的脸色,十分不好。 随着那地道暴露出来的越来越多,老皇帝的面色已经铁青一片。 龙袍袖中苍老的手掌,蓦然握紧。 双眼之间,怒意熊熊。 “好!好好好!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竟藏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其他人尚且听不懂,但连凤丫是经历过除夕那一夜的血色洗礼的,她很清楚,老皇帝的意思是 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挖地道。 那些找不到的蚁群,竟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来人啊!” “末将在!” “着五城兵马司,全城搜索! 查探朕这固若金汤的城池下,藏了多少蝇营狗苟的龌龊! 翻地三尺,也要给朕把这些能够走人藏人的地道全数找出来!” “是,末将领命!” 五城兵马司的统领,不敢有所犹豫,这是大事,皇城脚下,竟然有人挖出这等规模的地道,堪比地宫! 这岂不是等同另建一个皇宫? 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是一个城。 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居然又兴起另一座城池。 真龙天子,哪个能够忍受这种事情? 他额头上冷汗淋漓,退下之后,立即着手去办。 “陛下缘何这么动怒?”手底下还有不清楚事情的人。 “别问。”统领道,仰头望天“京都,要起风波了。” 。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丫头你随朕来 江去始终站在一侧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无从描述。 他当然知道,通往温泉庄子的地道口在哪儿,可是,他没有说。 那地道口,实则不知其数。 除夕夜的那一天侵入温泉庄子的地道口,以一先生的猜忌心重,肯定已经作废了。 新的入道口,他一个“死人”,不可能知道。 江去不解,这女子到底是怎么知道,地道口在这里的。 连他都不知道新地道的布局。 老皇帝这才看向一旁的陆三郎 “你就是陆家三郎?” “臣陆岚叩见陛下。” “听御林军传来消息,此处地道乃是你领镇北军余部发现?” “臣……不敢居功。”陆岚道,更在心里把连凤丫大骂一顿。 他等着老皇帝继续问,想着怎么能够巧妙地把“罪魁祸首”那女人丢到天子面前。 老皇帝垂眸落在陆三郎头顶,老眼微眯着,只余一条细缝,那眼缝中闪过什么, “传朕旨意,陆三郎揭发有功,提鸿胪少卿。 镇北军余部胁从有功,每人赏白银十两,记功劳三等。” “是,陛下。”李公公一旁应道。 陆三郎张口结舌,不敢相信,天子就什么都不问了?就这样? 大管家也吓一跳,鸿胪少卿,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以及国之凶仪,中都祠庙,道释籍帐除附之禁令(古外交官),从五品的官职,但对陆三爷而言,就是天下掉馅饼。 陆三郎的确从小混不吝,叫他读书,他马马虎虎,叫他科考,勉强混个同进士,而且还是最后一名, 稍微不慎,就落榜了。 官职……他家陆三爷倒是做了三年的庶吉士。 三年考核合格者,才授翰林院编修,检讨。 今日天家一句话,却封了从五品的鸿胪少卿,这岂不是天大好事。 大管家看自家的陆三爷呆愣愣没个反应,连忙用手肘悄悄戳了戳,他只能干着急,这位小爷啊,您倒是赶紧谢恩啊。 陆三郎却不比大管家此刻心里欢欣鼓舞,他用眼狠狠斜瞪了连凤丫一眼,深深吸一口气 “臣陆岚谢恩。” 老皇帝不理会他,目光挪到一旁一脸乖巧的女子身上 “丫头,你随朕来。” 这一声“丫头”,李公公倒是司空见惯,但此处其他在场之人,听到这声“丫头”的,各个面色怪异起来。 老皇帝说罢,已经提脚往自己的车架而去。 连凤丫在后头,乖巧地跟着。 他们走后,身后一阵唏嘘。 众人瞧着那鹅黄背影……陛下竟然亲切地唤她“丫头”,像是对待自家的子侄一般。 陆三郎也是惊到,这一声“丫头”,可是已经代表了老皇帝的态度。 连凤丫跟着老皇帝而去,天子进了座驾,帘子没放下,对着车下的女子清淡道 “你也上来吧。” 李公公是人精,立即着小太监上前去,扶住连凤丫“县主小心脚下。” 一旦入了车座中,那厚重的帘子立即放下,密不透风, 惟独从窗栏中射进来的阳光,还算是亮堂。 老皇帝制止了连凤丫行礼,垂着眼眸,朝着那一袭黄衫看去 “说罢,何时发现的地道。” 连凤丫仰头一笑,她自然知道,瞒不过老皇帝,也不替自己辩解,直说 “先前时候就觉得奇怪,除夕那夜,那些人都是从哪里进到庄子中的。 这庄子当时有许多侍卫把手,一岗一哨一亭,都是最严格的制度。 可以说,别说是一个人闯进来,就算是一只鸽子,也别想逃过侍卫的眼。 而那些夜里的黑衣人,却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人能够凭空出现和消失? 这事儿,臣女是不信的。” 老皇帝点点头,显然他认可了她的话。 “你怎么会想到,人是从地下来的?” “简单,如果不是凭空出现凭空消失,要入庄子内,必然有一个入口。 天上不能走,地上不能走。 人,从哪里来? 显然,”她指了指地面,道“是地下。” “朕这座温泉庄子,占地极大,你又如何确定,地道就在那一处。” “这是温泉庄子,正是因为这一点。臣女才好判定勾连庄子内外的地道处在哪儿。 他要走地下,也要有条件。 第一,这个地点选的必然是要靠近外墙。这样才好勾连庄子内外。 第二,这个地点选的,必须人能够走。” 连凤丫指出最关键一点“温度。” 老皇帝眼中幽光一闪,显然明白她的意思。 “此处温泉地热,一个选址不好,就会选到地下温度极高的地方,别说挖地道了,地下走个人,能够被烫伤, 加之地底下的空气流通极差,在那样的地方挖开地道,若是周围空气和泥土的温度很高,只怕他们走在地下的通道里,也会闷死(缺氧)。 那必然,对方选址只能是周围土地温度正常,阴凉处。 符合以上两点的,这座庄子里,只那么几处地方。 陛下注意到了吗? 挖开的那处,周围绿茵一片。 再往旁边去,周围却是枯黄的一片。 之前冬季天冷,外墙那一片植被都枯死一片。 一旦开春,就见了分晓。” 老皇帝垂眸,开春,树木花草发芽,那么,刚刚墙角那片绿茵和周围圈起来的一片枯黄,那就形成鲜明对比。 的确是这样。 看起来道理很简单,但这个庄子建成不是一天两天,在此之前,都无人发现。 老皇帝不禁深深看了面前那女子一眼……好一个观察入微的沈凤丫! “很好,你替朕找到一个大患,朕这次又该赏你什么呢?” 老皇帝苍迈的声音,很轻很轻,好似只是絮语而已,连凤丫清澈的眸子无波无澜,袖中的手掌却轻轻地握住了, “自然是银两。” 她一笑,倒像是个贪财的。 老皇帝的老眼,始终顿在她的脸上,看她模样不似伪装,那眼中谈到银两的时候,两眼亮晶晶的。 不可查的,老皇帝眼底那丝顾虑,散去了。 再看连凤丫的时候,面色已经如常,“哦?你倒是真敢向朕开口。丫头啊,朕记得,前些日子可是已经赏赐了你父亲许多的金银珠宝。” 连凤丫兀自撇撇嘴,仿佛很有些自己的小心思,这一幕,自然落在了老皇帝眼中,天子的眼神,越发的平和了。 “您也说了,那是赏赐我爹的,又不是给我的。” 她边说,边手上做起小动作,两只手把秀帕子绕啊绕,十足的小女儿态,老皇帝余光瞥到,忽而展颜一笑,觉得有意思,伸手点着她的鼻尖 “你倒是个小贪心。” 李公公站在座驾侧,周围自有御林军护卫,但却都离座驾五尺开外。 座驾的隔音算不得特别好,李公公靠的近,就隔了一层窗,听得里头动静,约莫听得个大概。 他却是明白的,天家这是开心了。 却听车里女子急切想要否认的声音 “陛下可是冤枉臣女了,臣女可不是贪心啊。” 老皇帝“哦”了一声,“敢问朕伸手要银两的,你可是为数不多的一个。还说自己不贪心?” “臣女真不是贪心!”连凤丫一脸较真,非要和老皇帝辨个真伪来“臣女这银两要来,可是为了兴建私塾。” “哟,” 老皇帝笑着打趣,瞧面前女子涨红了脸和自己辩解,他看着这大红脸觉得有意思的很,忍不住逗弄起 “朕的凤淮还关心起民生?” “我是小女子不假,大道理我都不懂,我就知道,大家小家,大家好了,小家就能好。 陛下不知道,其实很多农户人家是舍不得给孩子上学塾的, 可您定然没有见过,那些农户家里的孩子,真有十分聪明的。 不读书,不可惜么?” 她这话,十分不严谨,甚至当着老皇帝的面,还用起了“我”字,这乃十分不敬之事。 但老皇帝却没有计较,只是看她的眼神,更加柔和,多了一份长者的慈爱 “还是朕的凤淮想的通透。 还有些人啊,活了大把岁数,还不如朕的凤淮通透明白道理。” 。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好惨一人陆三郎 不读书,不可惜吗? 就这么一句最简单的话,最简单的道理,她敢开口问自己拿银子,去办私塾。 这丫头难道不知道,她一个县主问一国之君伸手要钱,这是多么不敬的事情? 老皇帝这样想着,心里却是逾越的,被连凤丫顺着毛捋,那心情,叫一个舒服。 不过这丫头倒不是真莽撞的人,还知道挖出地道这种事儿,拉着陆家的老三挡刀子。 “丫头,地道是你找的,你把陆家老三推到风口浪尖上,这可不地道啊。”老皇帝沉吟着,觑着她。 “这可不怪我啊, 城门楼那里,陛下的圣旨都下来了。 陆三郎当着我的面,跟我抢人呢。” “哦?陆老三跟你抢人?” “对!他不光跟我抢人,来温泉庄子这事儿,还是他自己求来的。 我可是再三问过他,是不是真的想来庄子上看看。 陆三郎说真的不能够再真。 我可是跟他再三确认过的事儿。 他自己个儿要来的,我能怎么办?” “嗯,你能怎么办?”老皇帝笑着顺她话说。 连凤丫嘴一撇 “我当然是顺着他来啊。” “哈哈哈哈哈哈~”一句话过,车厢之中,传来天子畅怀的大笑声,大笑声震耳欲聋,传到外头好远好远,连陆三郎那边都隐约听到了天子座驾中,传来的笑声。 外头的众人都惊呆了,凤淮县主到底和陛下说什么了,能惹得陛下如此畅怀大笑。 不禁各个惊奇地偷往那天子座驾处瞥。 李公公倒是在车厢外头,听得个大概,忍不住老脸之上,也露出了笑意。 车厢中 老皇帝抚掌大笑“好你个凤淮!好一句当然是顺着他来!” 他此刻是真笑得开怀,只觉得那陆三郎是真惨,被坑了,还不能够怪他人。 “陛下,您也知道,我怕死嘛。不是说,天塌了有高个儿顶吗? 我瞧着陆三郎的个儿挺高的。” “哈哈哈哈~” 天子座驾中,第二次传来震耳欲聋的开怀笑声。 那边众人心中就像是海中小舟一样,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打来,前一个浪头的冲击还没有缓过来,下一个浪头又铺天盖地而来。 陆三郎神色已经变了好几番了。 陆家的大管家此刻不禁要对那外界传言中的,这位异姓县主重新评估。 不知那座驾之中又说了什么,天子第三次传来开怀畅快的大笑声。 天子一日三笑……陆家的大管家震惊不已。 就连天子座驾旁的李公公也心中震荡。 那边个,天子座驾,帘子掀开,露出一道鹅黄。 众人亲眼目睹了,李公公亲自上前搀扶了那女子下车。 连凤丫转身一礼“劳驾公公了。” “县主客套了,杂家分内之事。”李公公客客气气道。 连凤丫回以一笑,也不嘴上客套来客套去,只道“多谢。” 她下车,身姿显得利落飒爽。 陆三郎远远看去,只觉得那英姿飒爽的模样,十分顺眼,比城门口,沈家那位天之娇女的洒脱,看起来更真实。 如果没有对比,很难发现那略微的区别,都是洒脱,在真的随性面前,另一个便觉得仿佛带着一丝刻意。 这分神之际,连凤丫已经站在了陆三郎面前 “陆三爷,恭喜高升啊。” 嘎吱——陆三郎闻言,突然觉得刚才一定是自己错觉,是眼瞎,他怎么会觉得这混账的凤淮县主洒脱随性!? 此刻,那张平平常常的面孔,那张放在人群中就会被淹没的面孔,陆三郎只觉得,这面孔——万分可恶! “凤淮县主,我陆岚记住你了!”陆三郎咬牙切齿道。 连凤丫轻笑一声,举步离去。 。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你想听听我最初的计划吗 他身后,谢九刀从陆三郎身边经过时,稍作停留,虎目里迸射出刀子一般的锐利。 陆三郎陡然眯了眼……是警告? 这粗壮的大个儿,给自己警告?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却被那一记警告的眼神,激起了一丝好奇心。 …… 天子回宫,连凤丫回凤淮雅居。 她一跨入府门,就被人拦住 “老夫人正等着,请随老奴来。” “你去回禀老夫人,我有事,事后自会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那奴婢面色闪过不愉,“老夫人等得紧,大小姐还是现在就随奴婢前去的好。” 连凤丫顿住脚,上下一扫那前来的奴婢,眼中无波无澜,无喜无怒,轻描淡写道 “怎么?听你这话,我此刻不随你去,你还要告我刁状?” “奴婢不敢,大小姐不愿意去见老夫人,奴婢自然只会实话实说。” 连凤丫看着那娇嫩的脸蛋,忽地苍色的唇瓣勾起 “哦?怎样个实话实说法?” 那前来通传的奴婢脸色一变,但随即,又觉得有所适才 “……是大小姐自己不肯去见老夫人的。奴婢有什么错?” “你没错。”连凤丫淡淡道,眸子微垂,在那面前娇嫩的脸蛋上,一掠而过,“九刀,把这人丢给沈老爷子。” 那奴婢脸色一变,还有辩争“奴婢可做错什么了?大小姐要把奴婢发落到老太爷跟前?就算要辩,也该是大小姐随奴婢去老夫人跟前去寻道理。”如何也不该是老太爷! 谢九刀已经上前一步,一手如钩,攫住了她的衣领,对连凤丫道 “是,当家的。” 又问“老太爷面前,如何说?” “说这个奴才,让我不高兴了。” “是。” 谢九刀不管那奴婢如何尖叫挣扎,他一把拎起她的衣领,身子陡然腾空而起,那奴婢突然脚下空了,低头一看,自己已经在半空之中,立即吓得尖叫连连,再也顾不得狡辩争论,还有她的大道理了。 连凤丫淡漠地收回视线,她此刻,本心情就不好。 既然有人送上门来找抽,那不资源利用都对不起上天给的机会。 她大步往自己的院子去,这座府邸占地不比英国公府大,却也不小。 至少从前他们一家子在柳南巷子,是住一个院子的,在这里,就各自住一个院子了。 她没说一句话,只字不言的,一路绕过前庭,廊坊,花园,绕过她爹娘那院子,直抵自己的院落。 江去埋着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连凤丫进自己的院落,周围是奴仆,这些奴仆是沈家安置过来的, 她一进自己的院落,周围立即齐刷刷的眼神看了过来。 也不予理会,四个丫鬟上前“大小姐,我们是老夫人派来服侍大小姐的大丫鬟……” 她话未说完,就见那一袭鹅黄绕过了她们,一个眼神都没落在她们身上,径自一把推开房门进了屋。 江去犹豫着, 面前这道门,算是女子闺房。 从前在柳南巷子的时候,那一院子里齐谐和睦,大家伙儿没有那么多规矩。 但这里是英国公沈家。 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跟进去。 “滚进来——” 门内突然传来女子怒意声。 院落里的奴婢奴才都被突如其来的暴怒声吓了一跳,一个个一改之前的混赖,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门口,江去脸色一白。 不敢再耽误,提步走进去。 那四个大丫鬟倒是皱了下眉头,却此刻没人敢吱声去拦。 江去走了进去。 “把门关上。” 那四个丫鬟齐齐面色一变,“大小姐,不可!” “大小姐,男女有别!” 她们四人齐刷刷地挤到了门口,为首两个人,手扶住了门,不让关。 那屋子里,外间是八仙圆桌,桌旁是仕女图的扑花捕蝶屏风,光线从窗栏射入,罩在那屋内女子的身上,笼得一身朦胧光晕。 光晕随暖风流转,四人看到,那坐在八仙桌旁的那个女子,阴暗不明中,朝着她们瞧来。 那眼神……四人无不是脚下一缩。 “滚出去。” 女子声音,比之之前,显得平静淡然,但那门口四个大丫鬟,却觉得,此刻比先前那暴怒还要可怕。 “可是……” 有人眼中露出不甘,还要说什么,被身旁的人,连忙抓住了手,制止,她身旁那个大丫鬟,礼了礼自己的衣服,对门内女子行了标准的一礼 “奴婢们告退,大小姐有事情,尽管吩咐奴婢们。” 临走时,还不忘把那两扇门扉给关上。 屋内,只剩下了连凤丫和江去。 江去笔直地立在八仙桌前,他埋着脸,沉默寡言。 “没什么要对我说的?”许久,女子淡漠开口。 立在桌前的高大个儿肩膀一颤,却没开口。 “你知道那一箭是朝你去的。”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江去埋首默然。 女子眼中怒意一闪 “你这是已经准备好,要对你的那位一先生,慷慨赴死?!” 她震怒,在“砰——”的一声,拳头狠狠砸在了八仙桌上,直把那上好的八仙桌,拍得桌面跳三跳。 从前,江去多数时间都在柳南巷子那宅子中,不出门,偶尔她派他出门办事,这人也谨慎得很,戴个帷帽半遮。 一时也没人认出来。 但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是躲也躲不过去的了。 也是她不好,没有想到这一点。 事出突然,当时镇北军归京毫无预兆,她又被沈家那位老夫人缠住了, 再者,当时她手上身边能用的人,就那几个,其余之人,全部都在庄子上头。 一时怎么就忘记了,江去的身份,还有江去之前诈死的事情。 以及那背后那始终见不得光的一先生。 她没有想到,但江去一定是想到了。 否则,那一箭射来之后,他的面色一点波澜都没有,眼中神色像是早就知道会那样。 “你一早已经知道自己此番有危险,为何不说?”她拍桌“我纵然算无遗漏,也会有疏忽之时。 江去,你不提醒我,却慷慨赴死。 你这是认定了,一先生面前,你必死无疑,如今挣扎都不挣扎一下?” 江去似对这话有了反应 “当家的,你没见过一先生,你不知道一先生的可怕之处。 我……我不是不挣扎……” 他似有难言之隐,好半晌,抬起了头,冲着那八仙桌旁端坐的女子,苦笑着“……没用的。” 没用的……任何挣扎都没用的,任何反抗都没用的。 这是江去那三个字后面深重别样的含义。 连凤丫看着江去,清澈的眸子里,江去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那双眸子里,有万千星辰,亦有天空与大海,仿佛无边无际。 在那么一双清透得几近明澈的眸子注视下,江去头皮发麻起来。 “你又以为,我今日做的这些,是为什么?”那女子声音清淡的,终于开了口。 连凤丫很平静,平静得像是泰山石敢当,万年不动地,她说 “江去,我来告诉你。 地道口在哪里,我很早就已经清楚。 之所以一直没有动作,任由你嘴中那个一先生肆意。 是因为我另有安排。 今天,着实不是一个揭发地道处的好时机。” 她说着,问江去 “你想知道,我原先的计划吗?” 江去不明所以,点头。 连凤丫淡淡说 “最初,我就在想,怎么会有人能够凭空出现,凭空消失。 你嘴里的一先生很厉害,但我不信,他能厉害到,让一群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你可记得,你说过一句话。 蚁群,于一先生而言,并不重要。 但皇帝找遍了整个京都城,却没有找出蚁群的一丝线索。 你还说,蚁群,无处不在。 这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蚁群藏身之地,不是正常人能够生存的地方。 在这偌大京都城中,什么地方是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齐齐出动,又找不到一丝踪迹,却又能够大量大量藏人的地方? 地底下。 我那天巡逻了温泉庄子,借着机会,转遍了庄子内外,最终,我十分确定,蚁群是怎么进入庄子内的。 而你的话,蚁群,无处不在。” 说到此,江去看到那女子笑了笑,又轻描淡写道 “江去,一先生动闻枯荣,却牵连带累了我阿弟,这笔账,我自然要向他收。 他要还礼给我,地道,就是最好的礼。 我却不能够贸然带着庄子里的人去挖地道。 说来,天可怜见,镇北军的残兵老将,陛下正为如何安置下这些人头疼脑热。 收下这支残军, 我好借着庄子上人手突然增多,需要再扩建庄子为由,那时候再领着镇北军的残部动土, 很容易就能顺势发现地道。” 江去一脸震惊地盯着那桌旁女子……她早就已经有了完善的计划! “可是为什么……” 连凤丫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我没有按照计划,等到过几日扩建庄子时再动土对吗? 江去,因为你。” “因为我?” “因为你,你一心求死,今日你怕是早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劫难, 你连挣扎一下都没有,你那样直接慷慨赴死,倒是跪的很彻底。 我今日冒着暴露的风险,在镇北军回京的第一天,领着他们就回温泉庄子, 直接挖了地道口,揭露了蚁群所据地。 就是为了告诉你, 你心里惧怕的一先生,并不如你所觉得那样可怕。也是警告他,不要动我的人,他动我的人,我就动他的根。” 。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他动我的人我就动他的根 江去陡然一震! 心脏皱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掐住了一样,他此刻,呼吸急促,死死盯着桌旁女子看。 她怎么能够这么平静,平静地剖析着整个事件,平静的告诉他,她今天所微,显得鲁莽冒进? 就好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而已。 可是……可是做到这一地步,为了区区一个江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最初的计划才是最保险的计划,她为了自己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混账,亲手舍了那最完美的计划,打破了最初的预想。 她又怎么能够如此毫不犹豫做出抉择, 江去无法明白,为什么一个女子家,却能让他的心,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她说什么? 她说…… 他动我的人,我就动他的根! “我……当家的!”江去“砰”的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双眼,红如牛眼,盯着女子那双清透冷静的眼睛。 “江去,你是江去,不是无桀。 如果,江老头的江,还不能让你从一先生的恐惧中走出来。 那么,你记住。 江去,你的江,是我凤淮的江。” 连凤丫站了起身,面容越发平静了,垂眸扫跪地不起的江去 “现在该头疼的不是你,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 现在,轮到你嘴里那位一先生头疼了。” 江去知道,她说的不假。 “动地道,就是动蚁群。我很期待,看看你嘴里那位无所不能的一先生,还能够光风霁月躲在后面老神在在拨弄风云么?” “我期待他的反击。” 江去听到那女子的脚步声离去,随脚步声同起的还有那句“我期待他的反击”。 她走出去,四个大丫鬟围了上来,眼神都很毒,各个往连凤丫的寝房里瞥,却怔住,就看到那个高大个儿一个人结结实实地跪在那里。 “大小姐让你跪这里,为什么?”其中一人问道。 江去起身,没理会她们,径自往外走,那大丫鬟一手抓住江去的胳膊“问你话呐,你和大小姐刚才在这屋里作甚啊?” 江去霍地扭头,双目恶狠狠地瞪向那丫鬟,他没说话,那大丫鬟被他这模样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放开手 “不说就不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怕人知道么?” 江去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恶火往上窜,凶狠地低喝道 “你闭嘴!” “我我……哇~”可怜这大丫鬟在沈家的奴仆中,也算是有些身份的,这就被江去给吓得哇哇大哭。 江去额头上青筋毕露“你再哭试试!” 他真不知道女孩儿哭的时候,不能够这样凶狠。 本意是叫那姑娘别哭了,结果把人吓得倒是不哇哇大哭了,人家不敢出声,光流眼泪,默默地哭。 还哽咽着。 恰是这时候,院子门口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如意怎么哭了?” 原来这大哭的大丫鬟,名叫如意,如意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扭头循声而去 “蓝嬷嬷,你怎么才来啊。” 听那哽咽的声音,和那说小话的模样,显见的好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蓝嬷嬷闻言,果真蹙了下眉,就往江去那儿看去“此处是小姐的居所,你一个外男,怎能入内?” 不等江去回话,如意抢道 “是大小姐的命令。” 蓝嬷嬷听着这话,更是眼中闪过什么,却不表态。 只道 “正经人家都没有这样的规矩,家里女子家的居所,能够让不明不白的男人家进,这成何体统。简直是没规没距……” “哟,这找规矩都找到我院子里来了?” 蓝嬷嬷听到这声音,立即转头,“大小姐。”她垂眉顺目,看似恭敬。 连凤丫看向江去 “你先下去,平时这时候做什么,这会儿还去做什么。” 江去悟了,这会儿,他该劈柴火了。 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蓝嬷嬷想喝住他,连凤丫不动声色往前头一挡 “我看着你眼生,谁许你闯进我凤淮雅居的?” 蓝嬷嬷气得差点儿吐血……眼生! 她可是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人,见过好几回了,再者,之前去往柳南巷子替老夫人看一看那一家子的人,也是她,怎么会眼生? 眼前这位刚认祖归宗的大小姐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会儿就这种问题和家里的小姐吵起来,显然并不明智。 蓝嬷嬷愣是吞下这口气,道 “老奴姓蓝,是老夫人跟前服侍的亲近。” 那“亲近”二字,蓝嬷嬷特意给咬字了重音。 连凤丫只当没有听懂,“哦,原来是蓝嬷嬷。” 蓝嬷嬷正想着,也终于不装不认识了? 就听到对方一声 “有事吗?” 蓝嬷嬷觉得自己这一股热血好像要往头顶上冲,连凤丫看她那模样,心里琢磨着,可别气出个高血压了。 不过显然,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话很多时候,还是有些道理的。 “老夫人请大小姐去。”蓝嬷嬷终于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再准备和面前这女子辩嘴了,她这是妥妥的认识到一件事—— 这丫头的嘴巴厉害的很。 “行啊,蓝嬷嬷前头带路。” 她回答得这么爽,倒是把蓝嬷嬷给惊到了。 不禁狐疑起,看这样子,回答这么爽,那先前派了小丫鬟过来,怎么就传出了这位大小姐不愿意去给老夫人请安的话来。 带着心中的疑惑,蓝嬷嬷给连凤丫引路。 出那道刚开辟的圆拱门,连接的就是英国公府沈家原先的府邸。 又往后院去,老太太居所雅致。 庭院中梅花几棵。 还有一些盆栽。 可见那盆栽是有专人修整打理的,长势极好。 “问老夫人安。”连凤丫屈身行一礼。 老夫人雍容华贵,面容慈和,连凤丫看着那慈和的老太太,心中却清楚,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可不敢受你的请安礼。” 连凤丫垂眸,眸底闪过幽光,她再抬起头时,换上了乖巧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她问。 沈老夫人笑眯眯地对着她 “听梦儿说,凤丫你不愿意来见我这老人家?” 她话刚落,连凤丫面色巨变,痛斥道 “胡说八道! 是哪个乱传乱说! 老夫人你把人叫出来,我和她当面对质!” 她这样坚定,沈老夫人瞧着厅堂中间,她那刚认祖归宗的孙女痛斥着丫鬟的不是,此刻,心里也涌起一丝狐疑。 她这双老眼,也算是见过世事,看过人心。 这后宅的事情,少不了阴私龌龊。 但这孙女,她再不喜,却也看不出她面上神情有一丝作伪,不禁老眼中露出狐疑 “好,蓝嬷嬷,去把梦儿带过来。咱们沈家的大小姐,也是她敢冤枉的。” 蓝嬷嬷得令,立即去提了那小丫鬟过来。 连凤丫都不需要去看,就知道,老夫人嘴里的梦儿,就是刚才她让谢九刀送去沈老爷子那边去的丫鬟。 那丫鬟一进门,就哭哭啼啼,哭诉自己怎么就惹了大小姐生气,直把自己说成个小可怜,连凤丫站一旁听着,也不打断。 说真的,这种事儿,还挺新奇的。 至少,从前个,在柳南巷子里,她家院子中,可没有这种事儿发生。 老太太见她糯米做的菩萨一样,动也不动,任由那丫鬟一顿陈述哭诉,不禁多看了她一眼,那丫鬟哭得差不多了, 她老人家才开口慢吞吞道 “好了,哭什么! 大小姐就在这里,是非曲直,你但在这里,辩个清楚明白。 你放心,我老太太年岁大了,脑子还是清醒的。 但凡你有冤屈,我老太太还是能够替你做主的。” 这话说着,要是连凤丫是个急性子,直脾气,只怕此刻已经火冒三丈地跳脚了。 。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认祖归宗是你的机缘要珍惜 她倒是任由那位沈家的老太太,她名义上血缘上的祖母说着,却好似真的是谁都能够来踩一脚一般,不反嘴不吵闹, 低眉顺眼的模样,真像个面人儿。 谢九刀站在厅堂外。 他了解那女人, 从泥泞中爬出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还真觉得,这老太太的这些把戏,在那女人眼中,恐怕都懒得理会。 别的不说,就刚才那会儿温泉庄子上的事儿,这女人四两拨千斤,撅了一众叛贼的老巢。 沈家这位老太太还想着拿捏这样的人? 这女人做的事儿,就不是正常女子家会做的! 这会儿,却见那女人反常得低眉顺眼作小态,谢九刀心中冷哼一声……这是拿着老太太当个解乏的了? 那边老太太见连凤丫乖巧的模样,眉头抬了抬,话锋一转,又对着那梦儿道 “可我沈家的大小姐,若是被人冤枉的话,也是决不允许的! 梦儿,你可听清楚了?” 那梦儿连忙磕头“老夫人,奴婢不敢。奴婢怎么敢冤枉大小姐。” “好!那你就说说,先前去往凤淮雅居,都发生了什么?” “梦儿按照老夫人您的话,去凤淮雅居请大小姐。 岂料,大小姐非但不随梦儿前往老夫人这处,还让一个粗汉子抓了梦儿去老太爷那里。 老夫人,您可要为梦儿做主啊!” 老夫人听了这话,把头转向连凤丫“她说的,可是真的?” 连凤丫冷着脸就指着地上跪着的梦儿 “老夫人可要明察秋毫,不要被这个刁奴骗了! 凤丫怎么会不愿意来老夫人这处? 那时情况分明就是,凤丫刚从外头回到凤淮雅居,这丫头不问青红皂白就非要凤丫立即来见老夫人。 天可怜见的,凤丫这一身尘土,怎么能够就这样衣着不整地来见老夫人。 如此,岂不是对老夫人的亵渎? 凤丫说的很清楚,让这梦儿先行回去,回禀老夫人,凤丫着后就来给老夫人请安。” 她说着,指着梦儿“我当时可是这样说的?” “是,大小姐是说,让梦儿先回来禀报老夫人,大小姐事后去找老夫人请安,可是……” “老夫人可听到了!这梦儿自己也承认了凤丫那话不假。” 梦儿闻言,面色一变,连忙磕头 “可是老夫人,当时大小姐不是这样说的,大小姐说,她有事,等事后再去找老夫人请安,大小姐有什么事,比给老夫人请安还要重要? 这、这大小姐分明就是不愿意随梦儿来给老夫人请安! 梦儿不过多问了几句,大小姐一句话也不解释,就让人抓了梦儿去劳烦老太爷!” “凤丫,梦儿说的,你有何解释?” 连凤丫垂着眸子,眼底一丝冷笑……她要什么解释? 抬首,却道 “换衣服不是急事? 不换衣服怎么来见老夫人?” 梦儿猛地抬头,吃红了眼“你……你!” 她那视角,正好瞧见了她身畔,这位大小姐眼底划过的冷光,那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寒凉如水,梦儿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倏然发白,哆嗦着唇瓣。 老夫人眯了眼,正眼去看厅堂正中那一袭鹅黄。 “梦儿瞧瞧,大小姐的衣衫换过了吗?” 梦儿一惊,狂喜,连忙道 “回老夫人的话,没有。” “哦,”老夫人淡淡“凤丫啊,你既是要换了一袭干净的衣衫来见我,缘何此刻还是当初那一袭?” 连凤丫不动如山,“蓝嬷嬷来得快,正要盥洗之后,再换一身衣服来见老夫人,蓝嬷嬷就来了。这不是,没来得及么?” 老太太面色一冷,活了这大把岁数,要是还没有看出这是狡辩,那她这几十年才算是白活了。 这到底是从小长在山野里,实在是太不像话! 但这件事情上,你若是说这孙女有错,却实在拿不出证据来。 而自己寻人找这个孙女前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此事就算了。”老夫人轻描淡写着,罚了梦儿一顿板子“是你曲解了大小姐的话,梦儿,这顿板子好叫你知晓,以后说话做事可要用心些。” 这板子打下来了,梦儿在门外哭天喊地。 好不可怜。 连凤丫回头扫了她一眼,眸色淡淡。 沈家这位老太太看起来像是惩罚公平,实则不过是和稀泥。 只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她也懒得去和这老太太动真格,只当做不知,连凤丫转过身,也不揭穿这沈家的老太太。 不过就是心情不好,找个乐子解解乏而已。 她可知道,这位老夫人怕是还有其他事情找自己。 梦儿这个事情不过就是抛砖引玉,只是这老夫人没有想到的是,这玉可没引成。 连凤丫也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老夫人,且看她如何说起她要说的事。 “听闻,镇北军里的残兵老将回京了?”老太太半晌,声音起,看起来像是不经意提起。 来了——连凤丫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 “是。先前不久,刚刚到了城门楼子。” 却只答话,不说其他。 她不说其他,这老太太也无法从她的话中挑出由头顺着说。 老夫人见这就是木头,问她什么就回答什么。 不禁有些闷,不得不自己说道 “你去城门楼子作甚?” “去见见边疆苦寒之地,刀尖舔血的英雄们。” 老夫人更气闷了……还真是个锯嘴葫芦! 木头疙瘩,问什么回答什么,就不会说些其他么? 气恼之余,只好再问,把那话题,往她想说的上头引 “你去时,还见着谁了?” “很多人,百姓们对英雄们夹道欢迎。” 老太太举着茶杯的手,狠狠捏着边缘,险些捏碎! 气极反笑,干脆把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你就没见你二妹妹么!” 连凤丫心里乐开花,这老太太终于是憋不住了。 比耐心,她向来比别人多那么一点的。 她垂眸,乖巧道 “见着了,从前就听说,英国公沈家的天之娇女,才情出众,气度不凡。 今天可算是见到了,人人都道,沈家微莲名动天下。” “既如此,你如何想的?” “我?”连凤丫抬头,一脸不解“老夫人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了?” 沈老夫人阴沉着眼 “你认祖归宗,是沈家的好事,也是你的机缘。你要珍惜。 凤丫啊,我可与你说过, 姐妹之间,当和睦相处?” “老夫人的话,凤丫就更不明白了。”连凤丫心中冷笑一声……认祖归宗成了她的机缘了……啧! “好!你不明白,那我且问来。 你可是在城门楼子前,扫了你二妹妹的面?!” 伴随这话,老夫人狠狠一拍桌子,蓝嬷嬷气定神闲地劝说道“老夫人莫要生气,气坏了身体如何是好。” 一双眼,冰冰凉地落在那厅堂一袭鹅黄衣衫上。 连凤丫觉得有些腻味了,解乏是一回事,扯皮却是一件很累人的活儿,她从温泉庄子上回来,这会儿身上一身汗,黏腻的很, 虽垂着眸,看似还是刚才那样伏低做小的模样, “老夫人的话,越老越奇怪了,我也越来越听不懂了。” “你听不懂? 好!好!好!”沈老夫人怒极反笑 “你二妹妹为镇北军的残兵老将们,早早就准备了洗尘宴, 她一片好心,向着镇北军那群残兵老将,又是施粥,又是赠银, 本是一件绝好的事情, 却叫你从中搅和了。 我可与你说过,身为沈家的女儿,凡是当以沈家的利益荣辱为先,一切当以沈家荣耀光辉为重。 你又是如何做的? 你二妹妹做的是世人称赞的大好事,如此意义非凡的事情,你不思进取,非但不帮衬,却还捣乱破坏。 你可知错!” 。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微莲知错 连凤丫闻言,讽刺的一笑 “世人称赞的大好事? 谁的好事? 沈微莲的好事? 施粥? 赠银?” “你这是何态度!”老太太怒斥“如今还不知反悔么!” 正说着,前头来报,“老爷子回来了!” 先前个谢九刀把梦儿带去找沈老爷子去,沈老爷子却不在家中。 这才有了禀报老太太,老太太才这么快知道消息,又让蓝嬷嬷来传连凤丫。 此刻,老爷子回来了。 老太太站了起来“老爷子怎么来了?” 沈老爷子回到沈家,前脚刚进沈家,就听说了这后院里头发生的事情,他一刻都没有敢耽搁,立即直奔老太太这边来。 这会儿走得急,还在大喘气。 老夫人心疼,“老爷子喝杯水,坐下再说。” 沈老爷子水都不喝,却一双老眼,直直盯着连凤丫瞧。 老太太看见了,问“老爷子也听说了吧,那镇北军的事情,二丫头做得好,施粥布银,是善举。 结果却被家里人坏了事儿。 这大丫头着实不知轻重。” “你住嘴!”老爷子喝道,老太太吓一跳,老爷子向来对她是不错的,很少有大声怒斥,今日却当着下人的面,这样岂不是下她这个后宅之主的面。 老爷子对连凤丫说道 “刚从温泉庄子上回来吧,快回去洗洗,一身汗可别着凉。” 连凤丫眸光在半空中,和沈老爷子对撞,忽,唇角一勾,欣然道“好”,“凤丫先回去了。” “快回吧。”老爷子和颜悦色。 老太太这处的院子里,所有人就这么看着,那被呵斥得差点儿就要被挨家训的大小姐,就这样大喇喇地离开了。 老太太涨红了老脸。 此刻,面对这一大院子的人,她只觉得老脸发烫,恨不得把人都轰出去。 老爷子让管家清场,把这院子闲杂人等都赶出去。 蓝嬷嬷也不例外,也是被赶出去了。 出了院子,大管家沈旺对着蓝嬷嬷冷笑一声“你自眼光浅显,也不必去那样把人得罪得到底。” “你说的是谁?”蓝嬷嬷对着大管家,着实也是没有好脸色的。 看着两人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大管家是记恨蓝嬷嬷的,蓝嬷嬷家的小子,当初老夫人给那小子赐名时,蓝嬷嬷这老货倚老卖老,非要取个跟自己只差一个字的。 大管家叫沈旺,那蓝嬷嬷倒好,儿子的名字取个沈旺家。 怎么? 这不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不成? 自此,大管家心里就对这位老太太身边的蓝嬷嬷有了芥蒂。 “当然是如今大老爷一家子。 你把人家大小姐得罪紧了,就不怕往后没有好果子吃。” 蓝嬷嬷冷笑一声 “老夫人心尖儿上的人,可是微莲小姐。那宅子的那一个啊……不得欢喜。” 沈旺撇撇嘴,觉得和这老虔婆说话,真心累,“愚蠢至极。” 他都懒得去指点指点这老虔婆了,就看着这老虔婆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也不想想,如今的嫡长子是谁,就是她嘴里那个不得欢喜的大小姐的亲爹。 人亲爹就一个闺女儿,不心疼她心疼谁。 那往后等到老爷子归去,国公府承爵的,也是嫡长子。 不过看这老虔婆此刻颇为不以为意的嘴脸,沈旺有意刺激刺激她 “你也不想想,咱们正正经经的国公府,往后承爵的是哪位。” 话落,蓝嬷嬷面色变了下,但很快,便释然“老太太又不止一个嫡子。谁都知道如今的沈大老爷虽然是沈家嫡长子, 可是从小就长在山野,长在农户之家, 承爵,怕是如今这个大老爷担不起。” 沈旺冷笑“公爵府上,承爵的大事,也是你这老憨皮可以置喙编排的?” 再多的,他却不肯再说了。 这女人家啊,就指着那后宅一方地上, 眼里看的是,谁得老太太欢喜谁不得老太太欢喜。 可他可是知道的,凤淮雅居那里头住的那一位,要他看,老太太不欢喜也没辙。 人家是从小生长在山沟沟里不假,可现如今再怎么说,也算是富甲一方,就算是县主之名,仅仅是个名,却无实,那人家不也还担着一个县主的名么。 蓝嬷嬷不依不饶,沈旺充耳不闻。 而老太太的院子中 老太太这大把岁数,却当着老太爷的面,哭得“梨花带雨”。 沈老爷子见之,觉得头疼。 “芸娘,你觉得大丫头不好。 其间有些事,你却是还不知。” “我不知什么?反正也被老爷子下了面子了,我只知道,我这张老脸,是丢尽了。 老爷子可想一想,自打我嫁入沈家,有哪一件事不是站在沈家利益上去着想? 说那丫头我还说错了? 二丫头做的是大义之事,名传千古。 那丫头却捣乱破坏。 要不是二丫头有急智,这回就怕是真的被那山里来的丫头坏了事了。 坏事是小,我家微莲的名声当如何?” 老爷子原本也和老太太一般想法。 他沈家的微莲,胸怀如男儿,宽广如斯, 做事更是有男儿心胸,大义。 二丫头,始终是他心中的骄傲。 但从外间回到沈家,在此之前,正巧遇见了五城兵马司里任职的好友。 好友拉住他,只给他说了一句话 “你们家的那位千金,不得了。” 他还奇怪,“我们家微莲向来是好的,天下人都知晓,沈家微莲,才情出众,名动天下。” 这话吹的,但沈微莲就是沈老爷子心中的骄傲。 他并不觉得如何。 那位好友却摇摇头 “我说的是你家刚刚认祖归宗的那一位。” 好友又说了城门楼子的事情,把城门楼子发生的事情,挑拣着说了一遍,又说温泉庄子上的事情,却说的有些隐晦。 待他要细问,好友挥挥手“回头再说罢,我此时有公务在身。” 虽然好友没有说清楚,但从好友嘴里透露出来的一些事情,也足以让沈老爷子这个在朝堂之上混迹几十年依然屹立不倒的老狐狸,悟出来了什么。 到底是老狐狸,几番琢磨之下,似乎想出来七七八八。 这会儿赶回来,却听到后宅出事了, 沈老爷子庆幸自己回来的早,不然让人老太太心疼二丫头的心,还有那性子,只怕大丫头免不得要吃挂落。倒不是心疼大丫头,到底并不是长在自己跟前儿的人,只是如今这丫头圣眷正盛,这今后如何暂且再说罢, “芸娘,我知道你心疼二丫头。 但有些事情,确实你并不知情。” 沈老太爷此刻想到那位好友那些话,头皮都有些发麻 “你可知,天家对那丫头十分厚爱?” 老夫人不以为意“不过是赏赐了一个县主之名,谁都知道,这县主之名,有名无实。” “那你可还记得,上一回,天家一日三笑,是什么时候?” 老太太仔细回想,天家若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日三次开怀大笑,那这事情是要被记载入册的,而他们这些公卿之家,自然也会多关注。 你不知天家为何发笑,怎知道天家喜恶呢? 虽说,揣度圣意是大罪。 但这种事情,各家揣着明白当糊涂,谁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落文章罢。 “记不得了吧?”沈老爷子说道“今日,天家一日三次开怀大笑,你可知,那时,谁陪在他的身畔?” 老夫人心中鼓动起一个念想,面色变得古怪“不会是……” “是,就是我家的大丫头。” 老爷子说完,满意地看到老夫人眼角还挂着眼泪,却张着嘴巴,那模样,着实滑稽,老爷子没有取笑,老夫人现如今这个模样,就和之前他那好友告诉自己时,自己的反应也是一模一样。 “可我家二丫头今天受的委屈……” “我原先也和你一个想法。 可你知道,城门楼子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老爷子神色淡了些 “我原先也觉得微莲慷慨就义的举动,定然一时被传为佳话。” “是,微莲那丫头做的事情,当被传为佳话。” 沈老爷子摇摇头,又把从好友那儿听来的,城门楼子口发生的事情说给沈老夫人听。 “你去把微莲叫过来。” 老爷子道。 沈老夫人去了院门前,叫蓝嬷嬷去请人来。 不多时, 沈微莲施施然被请到老太太的居所。 没成想,老爷子也在。 她对着老夫人老爷子一礼“微莲给祖父祖母请安。” 沈老爷子说道“今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说着,老眸落在沈微莲的脸上,眯了眯 “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微莲不敢觉得委屈。” 不敢,而不是不委屈。 “这么看来,你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做错哪里了?” 沈微莲闻言,猛地一抬头,双目露出倔色 “镇北军残部归京,微莲摆下接风洗尘宴,又赠银子。是好意赈济,微莲不知,错在哪里,请祖父教微莲!” “我听闻,你口口声声喊那些残兵老将为英雄,口呼英雄,做的却是施舍英雄的事情么!” 沈微莲眼皮子一跳。 她心中划过什么,脑海中浮现出那支残兵老将的军队,每个人脸上,异常沉默的神色。 “本是刀尖舔血,用自己血汗之躯,驱走外敌,本是沙场驰骋的儿郎, 杀敌万千,最终却落个残的残,老的老。 归京本是他们无奈的选择,那样的儿郎,哪个不想沙场之上,建功立业? 城门开,他们入城来,你施粥,赠银,不是对英雄的尊重,对他们这些刀剑饮血的将士们的敬仰。 只怕,当时若不是别无选择,若不是那些人老的老,残的残,当时就会砸了你的粥碗!” 唰——! 沈微莲脸色骤白! 娇躯晃了晃,脚下一个趔趄,倒退了两步,堪堪站稳。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村姑区区一杯酒,就收买了人心! 眼底一丝疯狂,这疯狂是不甘,不甘居然败在一个村姑之下! “现在,你可知道错在哪儿?”沈老爷子问道。 沈微莲垂着头,额发垂落下来,遮下一片阴影。 “微莲,知错。”这区区四个字,几乎是从后槽牙里,蹦出来。 那袖中白嫩修长的手指,骨节捏得发白。 。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八章 睡梦惊魂 沈老夫人很是心疼,但老爷子在教导小辈的时候,老夫人是不会去反驳的。 只能心疼地看着沈微莲。 这是她养在身边,呵护在手心里的宝。 沈老爷子见自家的这个孙女荣辱不惊,心中稍稍松快一些了,他很是满意沈微莲的 心态。 便是做错了,也能欣然接受。 老爷子心里想着,能接受错误,才能改正,她的年纪还小,许多事情还可以教,今天城门楼子的事情,并不会真的对这丫头造成什么坏处。 也许镇北军归来的那群残军,心中或许会对微莲今日所为有所微词,但即便如此,微莲今日所做所为,在百姓们眼中,依旧是一件大义大德的好事, 即便将来有人提及这日的事情,他家这个二丫头也是出于好意,着实是太年轻,许多事情总有做的不妥的时候。 人非完人,初心乃是好的,那就成了。 至于那些残兵老将又是如何想的如何感受的……沈老爷子心中漫漫地一掠而过。 沈微莲离开之后,老夫人对老爷子说道 “纵然二丫头此事做得不妥,那大丫头就没有错? 身为手足,不思帮衬,却在一旁给自家人拆台? 老爷子就准备这么放纵那大丫头?” “芸娘似乎不喜欢大丫头?”老爷子问道。 沈老夫人眼底一丝别扭 “她到底已经是个和离之身,老爷子不知晓这内里之事,我寻找去打探大郎一家子的时候,顺带也是打听了大丫头的。 外人嘴里,大丫头还背着个克夫的名声。 说是大丫头的夫君,原本是上京赶考,却死在路途之中。 我只怕大丫头是个……” 老太太欲言又止。 沈老爷子会意道 “芸娘别多想,我沈家的姑娘怎么会是不祥之人。 再说,如果大丫头果真是不祥之人,怎么能够入得了天子的眼?” 沈老夫人只得点头,至于老爷子这番话,有没有打掉她心里那丝顾虑,那就不得而知了。 “大丫头那里,总归也该管家管家,既然入了沈家的门,那就要守着沈家的规矩, 虽说,兄弟阋墙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我们沈家的姑娘身上,那到底也是让人看笑话的。 我瞧着,那大丫头是个野性难驯的, 这人心到底如何长得,隔着肚皮,谁也看不透。 这次事情虽说没有对二丫头造成多坏的影响,可到底也还是被有心人看到眼中去,将来若是二丫头她……扶摇而上时, 那有心人拿今日事情说项,只怕还是会对二丫头不好的。 老爷子是知事理的,大丫头那性子那心性,不改一改,只怕今日这个事情,也才只是个开端,此时不教导,不与她规矩, 日后指不定还要惹出多大的麻烦来。” 老太太道。 老爷子揉着眉心,他这个老妻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也有他的难处 “她此刻圣眷正浓。” “圣眷这种东西,最难揣摩。 老爷子您最清楚不是。 今日天家喜欢哪个了,明儿个指不定就能厌恶了这个。 谁也说不清楚,皇恩浩荡,皇恩也丝毫不讲情面。 而况,大丫头虽然背负县主之名,到底只是个异姓县主。 这天子恩宠,又能延续到几何,谁说得清?该管教的还是得管家。” 沈老爷子连连说是,心里却盘算着,他老妻的话着实提醒他,如是能够趁着这圣眷正浓时…… 至于老太太那番话,沈老爷子深以为然。 只如今那丫头圣眷在身,可这圣眷是否能够一直在身,那可真就是……啧。 …… 连凤丫从沈老夫人的居所出来后,往凤淮雅居去,一路路过花园,花池,又经廊坊, 沈家的府邸造得精美绝伦,处处皆美。 廊坊弯曲,转角迎面,对面那人身量比她爹矮了一些,身材也像是儒雅书生。 她停顿片刻,视线在那人身上一晃而过,不加理会,提步续走, 对方倒是先喊住了她。 “我们见过。” 那人道,连凤丫闻声,收住了脚步,徐徐回身,眼朝那人看去,那是一张儒雅白面,和蔼可亲,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亲近。 她唇角有微笑 “是,我们见过,国公府开祠堂的那日。” 似不经意提及“开祠堂”,对面那人眼球缩了下,只那么一下,要不仔细看,都难以发现。 又是那张和蔼可亲的面庞,中年人的态度让人如沐春风 “大丫头这是去哪儿?” 连凤丫听着这声“大丫头”,唇角的笑意更浓 “二叔倒是关心我。” 这廊坊,接的是那处花园,这个点,这个时节,日头已经有些烈,可别说,他是去花园散步的,说给鬼听鬼都不信,鬼还知道夜间才能行动呢。 分明是瞅准了时间,人家特意在这里堵她呢。 “一家人,同宗同脉,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长辈关心子侄小辈,本是伦常道理。” 如今的二老爷沈梁,和蔼笑着解释。 连凤丫但听不语,一双眼,含笑就盯着他看,盯得沈梁有种莫名的不舒服感。 好半晌 连凤丫“唔”了一声,言语轻快起来 “二叔说的是。受教了。” 又看了眼日头“二叔有事忙?我就不叨扰二叔的时间了。” 客客气气说完,又与那面色可亲的“二叔”辞别,连凤丫领着身后谢九刀,举步离去。 她转身那一刻,唇角含了一丝嘲弄……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还是很有些道理的,那句,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怎么就那么耳熟呐…… 连凤丫背影渐行渐远,她身后,沈梁眯眼望着那道背影,眼底闪烁不定……似乎正在思索什么,拿不定主意。 连凤丫离去,直到身后再也看不到沈梁的身影,谢九刀才问出自己的疑惑 “大娘子刚才为什么要容他?” “你说的是他那番话?” 走在前头,连凤丫唇角一勾,溢出一个冷笑 “他故意说的,我为什么要揭穿他? 他以为我是山里来的,又是一个女子家,定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只要稍微一诈唬,就能够从我的反应中看出东西来?” “大娘子,他刚才是在试探你?” “他拿不准沈家到底跟我们一家子交代了多少内里实情。 外界传他是沈家二字,朝廷里,沈家那位老爷子对外也宣称,当初沈家老夫人生下的是两个孩子, 我爹是丢了的那个。 他是小的那个。 外头可都是这么认为的,没人知道,他沈梁只是一只狸猫。 你以为刚才那迎面遇到,是巧合么?” 连凤丫说道,不理会身后谢九刀,进了凤淮雅居,直去褚先生那里,又与褚先生交代了一些事情,“我爹娘那面,劳烦褚先生点播点播, 提前与我阿爹阿娘通个气儿,沈梁这个人,疑心重,还会再试探。 要是让他知晓我爹娘那面已经知道他的出身,只怕又要惹出幺蛾子。 不如装个什么都不知,之前我们还在柳南巷子时候,这人就已经对我阿爹阿娘还有我阿弟下过手了。 虽然他不敢明目张胆,但那些时不时的算计和祸害,也足够让人头疼一阵。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是? 干脆,装个什么都不知,省了一堆的麻烦。 近些时日,我要做的事情很多,着实没有许多精力,耗在这家宅内院上。” 连凤丫说着,面色却十分凝重。 褚先生对此十分赞同,“当家的放心罢,老爷太太那里,我去说,老爷憨实不假,但好赖分得清。又有太太在,我去说一嘴,太太就能明白了。” “有劳。” …… 此间夜色来临 用过晚饭,连凤丫回到自己院中, 今日整日都没有时间,从柳南巷子里搬过来之后,那边紧锣密鼓的,镇北军的残军入京,后又经温泉庄子上的事情, 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凤淮雅居里多了许多生面孔,就自己独居的院子里,打眼一看,四个大丫鬟是见过的,其余打杂的,扫地的,端茶送水的,也有七八个。 她一个寝院中,就十一二人。 也不知她爹娘那面,又给安排了多少人手。 “今儿个夜里,奴婢们为大小姐守夜。”这个守夜,是守在主子外间。 万一个主子夜里起夜,做奴婢的能够方便随身伺候。 “不必。”连凤丫想也没想,拒绝道。 “可是这是国公府的规矩。” 连凤丫没说话,转了个身,视线朝着那丫头瞧了过去,好半晌,才开口 “你是叫做如意?” “奴婢如意。”如意屈身对着连凤丫一个福礼。 旁边那个见状,也是一福“奴婢明春。今夜我二人给大小姐守夜。” 连凤丫看了这二人一眼,忽欣然道 “也好。” 话落,当着门外这二人面,把寝室房门关上。 门外,明春和如意两人面面相觑,面对紧闭的房门,略有微词。 那如意似乎有些小脾气“没得这么作践人的,大小姐……从前的大小姐都没有像现在这个这样的。” 明春拉了她一把“少说一点,主子也是咱们做奴婢的可以随意编排的。” 如意嘴上虽很能耐,却还是不敢把这话叫屋里头的人听到,她还晓得压着声音再抱怨。 夜色又深了一分。 如意瞧着那大小姐屋里的灯还亮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又扭头看了看,窗棂里射出来的暖黄光,不由得撅了撅嘴。 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灯火依旧亮着,屋里似乎没有安歇下来的意思。 “明春,你说,屋里那位,有甚忙的呀。” 明春这才扭头看向身后,果真那屋里灯火通明着,她笑了下 “再等等罢。” 又等了会儿,夜色比先前更深了,虽说这时节,已经入夏了,夜里却还是冷的,如意缩了缩肩膀,扯明春衣角 “屋里那位到底在作甚啊。 大……二小姐通晓经史子集,倒是有个习惯,夜里睡前总要读些书,才入睡。 她又不是大……二小姐。” 明春闻言蹙了下眉,“可别这样说,不好。” “明春姐姐,你就是太谨小慎微了。 她又听不见。” 明春还是摇了摇头“总之,这样不好,如意你以后万不能如此。” “可屋里那位不熄灯,你我二人只能候在外头了,哪有人这样的。 再说,我又没说错,她又不识字……唔!” 如意这句话刚刚出口,就叫明春急急地捂住了嘴,明春捂住如意的嘴,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没有一个人影,这才松开了捂着如意嘴巴的手, 绷起了俏脸,“你可知,只刚才那句话,就是以下犯上,乱论主子,被嬷嬷知晓,是要拔舌根的!” 如意也是怕的,听到拔舌根,俏脸白了白,身后忽然有了动静, 暖黄的灯光忽地熄灭,万籁俱寂,陷入黑暗。 先前二人还罩在光线下,并不觉得如何,此刻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如意做贼心虚,吓得低呼一声,要不是她身旁明春手疾眼快,又把她嘴捂住,只怕这声尖叫,就要破口而出。 好半晌,身后都再也没有动静了。 如意拨开明春的手,一扭头,气呼呼地扭着手帕子 “哪有主人家这样子的! 她这是不打算让咱们进屋里?” 就是守夜,奴婢们也是进到主子家寝房里,睡在寝室外间的,寝室的里间是主子的休息地。 明春也犯了愁 “许是大小姐不知这面的规矩。倒不是有心为难你我二人。” 她边说着,身旁如意已经抬手敲门“大小姐?大小姐?” 里间迟迟不见回应。 她还要再敲,明春拦住她“许是大小姐已经睡下了。” 一听这话,如意呆住了,傻痴痴问“那今晚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睡这里吧?” “守着罢。” 明春说完,已经转过身去,不理会如意。 心里却有了打算……以后还是离这如意远一些吧。 和这种口没遮拦的人走在一道,不知哪日就会被连累了。 要说亲近,被派遣来凤淮雅居这面的四个大丫鬟,她和如意是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按说,她和如意最亲近。 剩下两个,粉鸢和紫鸢,那是二夫人那边院子里出来的, 作为这府上除却刚认祖归宗的大老爷一家子,二老爷和二夫人是最有面的,二夫人作为宣平侯府的嫡长女,又是如今这个大小姐的长辈, 作为长辈,送来两个丫鬟,是对大小姐的关怀。 她们四人,既然都是被派来这凤淮雅居大小姐院子里的大丫鬟,今日前来这院子,往后自然是要一起办事的。 可瞧着今天白天里,二夫人那边的粉鸢也好,紫鸢也罢,还是和她一起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如意,倒像是看着这一家子是从穷山僻壤来的,就想着拿捏? 可瞧着这办事也没个招法,做事像是不思索……往后还是得小心着吧。 夜色深浓,万籁俱寂。 正是人们睡得正熟时。 连凤丫觉得身下躺着的床,床铺深陷了陷。 半梦半醒中,微蹙眉,缓缓睁开了眼,顿时,那一眼,顿时,睡意全无 “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本座想做点什么的是县主啊 第五百五十九章 本座想做点什么的是县主啊 黑夜中,尽管一切都看不明朗,但她就是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甚至不需要去问,就知道,此刻这个不该出现在自己床上的人是谁人。 空气中,淡淡的,冷水一样的清冽的冷香, 当一切都沉寂在黑色之中,眼看不清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却异常的清晰了起来。 嗅觉,感知,一下子比白天里头,眼睛所能及的时候,灵敏了十倍百倍。 没有上一世都市里随处可见的路灯,只有屋外月牙儿昏昏的一丝光亮,从窗栏里射进来,这一点光源,融在这一室的黑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朦朦胧胧的。 隐约能够看到这个人的人形。 这人,单腿盘着,坐在她的床上,支着另一条腿,一掌撑着下颚,手肘闲散地支撑在膝盖上,就这样,大喇喇地坐在她的床上……看着自己。 连凤丫背脊一凉,支着身子,像是弹簧一样,就要一跃而起,一只手眼疾手快地这么一伸,很随意的一出手,就把她刚支起的上半身, 砰——的一声,重新地摁了下去。 于是,她只能够平躺着,望着依旧优雅闲散的黑影 “你到底要做什么!” 黑夜中,男人勾着唇角,百无聊赖地说道 “本座特意来为县主侍寝,县主不感动么?” 感动?……她现在特么敢动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的不就是他和她现在这个状况吗? 连凤丫怎么知道,夜色黑浓,她看不清楚这男人,这男人却能够将她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自然,也包括了她乱转的眼神。 二爷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清清楚楚将床上的女人,一举一动入了眼,狭长的凤眼,随着她的眼神移动,眸光定格在枕边那只发簪上,微挑了挑眉……他的凤丫儿真可爱,又要故技重施了。 连凤丫余光斜侧,攫住枕边的簪子,眼神烁了下,此刻却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问“九刀呢?” 黑夜之中,男人凤眼眯了眯,半侧的眉,微挑,垂眸之下,那余光掠在她的脸上,“你说那个高大个啊,他啊,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了。” 二爷凉凉说着,不着紧地又闲扯到其他人,“也不只那个高大个儿,只会砍柴的闷葫芦没有两个时辰也别想动弹。” 一句又一句,就像是步步紧逼的豹子,一点一点将猎物逼进死胡同,然后…… 连凤丫眸子一缩“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二爷又挑了挑眉“两个糙汉,本座能想对他们做什么? 倒是县主,本座最想要做点什么的,也只有县主你啊。” 男人不无感慨着,说道。 连凤丫脸色一黑,黑夜中,有一点好,她一点都不需要遮掩了,咬牙切齿的那么明显。 要是眼神可以杀人,那她此刻一双眼睛,堪比红外线的射杀里,他能死上不知道多少回了! 连凤丫没有傻的去问,外头两个守夜的两个丫头怎么了,如果谢九刀和江去都中了他的招,她不认为,区区两个守夜的丫头,能拿这人有办法。 脑子里飞速的转动着,她在想,他到底为什么接近自己,又想要从她这儿得到什么。 活到她这个年纪,两世为人了,绝不会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接近一个人,是没有目的的。 至于他之前说的,他想要的是她的心里只有他……这话骗鬼去吧。 连凤丫都不用去想,都知道这话不过是个托词,借口而已,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此刻,在没弄清楚这人接近自己的目的之前,眼下,最要紧的是,脱离现下这危险的处境。 “喂,”她忽然扬声喊道,两只藕臂主动伸出,环住了男人的后劲,向着自己的方向拉了下来,“你想要对我做的是这样么?” 话落,以吻覆之。 男人心脏剧烈的一跳,那欣喜不及传到而出,眼角余光就扫到,绕过他脖子的,那只不安分的手,悄悄地朝着枕头边的簪子而去…… 他眼底幽光一闪,也不去阻止那只不安分的手,白牙森然,在那向来略显苍白的唇上,惩罚一般一咬,而后……狂风骤雨! 。 正文 第五百六十章 她啊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轮廓鲜明深刻的脸上,长且密的睫毛,在朦朦胧胧的一丝月华下,掩上一排阴影,阖上眼,完全沉浸在这亲密无间的交融之中。 海中泛舟,浪翻浪卷,情朝涌动。 这一息之间,除了她,一切,都与世隔绝。 浅尝辄止? 不可能的。 即使尝过一次又一次,二爷心想,她的味道,就是一辈子,他也不会腻了罢。 只这女人什么都不知,她自己于他,已经是……再难有人可以取代的了。 冰冷的尖锐,簪尖,无声息中,贴在了他的脖颈上,男人无声的一声叹息……饱含遗憾着,这女人啊,可真是冷情的很, 他喜欢她的模样,聪慧的冷静的愤怒的娇俏的……什么样的,都是好的,都是他的, 一定要找出她有什么吸引他的,有什么优点,那恐怕他能说上三天三夜也是说不清的。 索性也不必去说, 不过只是因为,他心悦她罢了。 缓缓睁开眼,靠的太近,男人长且密的睫毛,轻轻从她的脸颊上,滑过,有些微痒,却无法触动她的心。 她睁着眼,手里的簪尖又往下压了压,脖颈的皮肤,弹性地向下凹陷。 男人睁开了眼,深邃的眼,直勾勾地锁住近在咫尺的女人,清晰的感受到,脖颈上传来的尖锐,他不动,只是那样凝视着她。 黑夜中,女人清淡的声音独独响起,如山中夜里的凉雾,清清凉凉,沁人心肺的那种入骨湿凉, “想死,还是想活?” 吸一口,能呛得直咳嗽的凉丝丝的那种凉意,直往骨子里钻。 二爷的眼底,越发深邃,直直注视着女人的脸,盯着有小半盏茶的时间,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连凤丫不敢动,她的手,依旧握紧了簪柄,额头上,丝丝冷汗沁出。 这人身上的气场太强大,即使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也足够她喝一壶的。 忽地,男人唇角滑过一丝嘲意,一闪即逝,二爷埋首重重压下,薄唇,狠狠地剥夺了那只惹他心烦的软唇。 连凤丫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敢! 他就不怕她手中的簪子刺下去吗! 这一次,却比先前还要疯狂地攫取……他疯了! 连凤丫手中的簪子向下压去, 尖锐的簪尖,终于刺破了那层皮肤,明明根本没有声音,她却好像听到簪尖刺入皮肤的那一声破裂声, 唇上的碾压,不曾停止分毫,这人继续着我行我素。 她的手,再往下压半分,不信他还敢继续我行我素不管不顾……她不信的是,这世上真有人不要命。 但…… 连凤丫的手,很稳,微动, 那簪尖肉眼难以看到的幅度,又向着肉里钻去, 男人忽地不动了,他并不起身,唇贴着她的,只是,连凤丫再也没有察觉到唇上有所动静了。 就像是静止了,他就这样靠着她,额发垂下,遮住了那朦朦胧胧最后的一丝光,要不是他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上,连凤丫几乎要以为,这人被她刺死了。 “起……”身…… “想死,还是想活?”黑夜中,男人的声音,在这一室寂静中,突兀地响起,也把连凤丫想说的话,挡住了, 二爷唇畔一丝嘲弄,这嘲弄却不像是对她, “那一年,本座也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时隔许多年,本座没有想到,再听到这话,是从你口中而出……凤丫儿?” 连凤丫举簪的手,微抖。 她不知他说这话的含义,却从他说这话时起,心里却莫名一跳。 那一年,她身上寒热双毒发作,他问她,想死,还是想活,她说,想活。 于是,他出手救她。 她不知真假,他救她,真的只因为那一句“想活”? 不及细想,身上一轻,那人已经起身,一室寂静中,传来他低沉的轻笑 “逗你玩儿的,县主怎么当真了。” 随着这话,那股心里无来由的压力,为之一松,连凤丫连呼吸都为之轻快了起来,她立即也飞快跳起,想往床下去,这人高大的身子,好死不死,挡住出路。 她带着警惕,端坐在最里侧,瞬间把自己和他拉开距离,眸子微眯 “公子开玩笑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她指的是,他对她所为的事情。连凤丫不无讽刺地道。 内室中,男人笑声慵懒,颇为无耻道 “不是县主投怀送抱在先么?本座又不是柳下惠,美味当前,哪有错过的道理?” “你!”夜色中,连凤丫怒气翻涌,但她无话可说,的确是她主动“勾引”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不再与他再在这无关紧要问题上绕圈子,直截了当问事情的关键。 “县主指的是?” 二爷挑挑眉,道。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又是怎么绕开府里侍卫,九刀和江去又怎么样了?” 二爷眼中一丝不愉……九刀九刀,当初就不该把谢九刀安排到她的身边去。 没有回答,垂首看了眼自己肩胛骨上那只簪子,簪子入肉并不深。 修长的手指,捏着簪柄。 室内虽然幽暗,却在月华下,隐约可见他的动作,连凤丫也眯眼朝他看去 “应该是脖子。”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句,眼底似乎有不解。 男人一声轻笑“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除非本座心甘情愿死在你手上,否则县主想取本座性命,难。” 连凤丫明悟了,她倒是朝着人家脖子命门刺过去的,但耐不住人家本事大,移形换步避开了命门,所以那簪子,实则刺进的是人家的肩胛骨,只是皮外伤。 二爷手指微不可查地,飞快点了自己的穴位,簪子眨眼拔出。 不见一丝血迹。 得,连皮外伤都没有“公子好本事。” “那是本座厉害呐,还是九刀厉害?” “……” 片刻无声中,男人声音再次响起 “温泉庄子上的事情,做的不妙。” 连凤丫眼皮微动,趁着昏暗,朝他看去,索性也不遮掩眼底的迟疑试探 “温泉庄子,哪件事情?” 二爷看着那小脸上的试探,轻笑了出来,也不知,这女人要是知道,他夜间视物的能耐,比谢九刀不知要好上多少,那时,这张素净的小脸上,又会出现怎样有趣的表情。 连凤丫蹙了蹙眉,这人影模模糊糊,但笑声可是清清楚楚的很……笑什么。 自觉自己也没有什么说错的地方罢。 “那庄子上,今天晌午不就挖出了不得了的东西么?”二爷也不逗她了,神色从容,却认真地对她说道 “镇北军的事情,你做的很好。 但领着镇北军去温泉庄子,没多久就挖出了地道口。 这事做的太冒进,时间太凑巧,不惹人注意到都难。 这京都城里藏龙卧虎,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你可经受得起风浪摧残?” 他说的不快,话也不多,句句却是金玉良言,都点到了点上,连凤丫不会好赖不分,分不清这番话的好坏。 连凤丫狐疑着,寻思着,这人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夜闯英国公府的吧? 可是,图什么? 二爷叹息了一声,一片昏暗中,眼中露出一丝担忧,望着她,轻若于无地说了句 “凤丫儿,太危险了。” 这声音,着实只算作低声呢喃了。 “嗯?你说什么?”她听不真切,问道。 “说县主身上好香,本座为之神魂颠倒。”二爷勾唇道。 连凤丫忍不住翻个白眼……是她刚才想岔了。这人可没这么善良。 下一刻,手臂被人一拽, “你做什么!”连凤丫低声喝道。 双眼冒火,他还想要干什么! “嘘~”二爷把她拉到自己的怀中,又从背后轻轻揽住她,带着戏谑压下头颅,在她耳畔,轻佻道, “刚才……县主不欢愉么? 本座十分欢愉。县主,我们继续来做能让人欢愉的事情吧。”话落,作势又要朝她吻去。 一声裂帛声响,刺啦——一声,她身上衣服,眨眼间褪去。 连凤丫脸色巨变,“我干……” 险些爆粗口。 后背上贴上一只冰凉的手,那股熟悉的气流,顺着他的手,向着自己四肢百骸缓缓流动而来。 “你……” “再过几日,又是月十五了吧。凤丫儿,我知你疼。” 耳畔,男人的声音传来。 。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一章 他给了她五年也看着她五年 一阵梳理经络,时间匆匆过去,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连凤丫只觉得浑身舒散一般,就像在闻府的那一天一样,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的放松了。 这几年来的疼,每一次经历过那似生似死的折磨之后,第二天的清晨,一定是浑身的骨架都要散了一样, 日积月累,这疼就像是随着时间,一点点侵蚀着她的血肉, 也只是已经习惯了而已。 习惯,并不等于不疼。 一时放松了戒备,猫儿一样,软唇里溢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身后的二爷,稍一分神,险些出了岔子,暗咒一声……这女人,还真当自己是柳下惠了。 眸子缩了下,静守心神,手下动作继续未完之事。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二爷的大掌,缓缓地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开口道, “本座没有骗你吧。” 连凤丫的确浑身被顺毛捋一样,说不出的惬意松快,懒洋洋着,一时没理解这话,“什么?” “可欢愉?可舒服?本座让你欢愉否,舒服否?” 连凤丫瞬间悟了……这人满嘴子荤段子,明明是帮人的好事,到了他嘴里,变成了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人家前脚刚帮她,至于为什么,她还想不通,想不通,她也不想再去想,爬起身,掀开床帘子就要往下去。 “你到哪儿去?” “去看看其他人。”她还要去看看谢九刀,江去,这人也不知道对他二人下手重不重,低头一看,拧眉 “你松手。” 话落,陡然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置信……她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二爷的怀中,“他们?那两个糙汉有什么好看的?”男人撇了撇嘴,很不高兴道,轻手轻脚将怀里的女人,搁进了床铺上, “现在,你该做的是好好睡一觉。这个月十五啊,我还来。” 连凤丫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给自己盖上被子,身子不能动,口也不能言。 若不是现在这样状态下,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就这样点了自己的穴位。 这人给她盖了被子,却不急着走,就这样席地而坐,坐在她的床前木踏板上,手肘撑着床沿端着自己瞧,她倒是想要开口问一问,他又在搞什么。 有心无力啊,谁叫自己动都动不了。 只能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瞧。 二爷看得有趣,就支着下颚,凤眼眨也不眨地, 好整以暇瞧着她明明怒意冲天,却无处发泄的模样看。 连凤丫一丝丝的睡意上了头,眼睛渐渐耷拉着了。 窗畔边,男人絮絮叨叨地在说着什么,她听得不太真切,那声音,有时候远,有时候近,困意上头,努力想要清醒一点听清楚一些, 下一刻,又会被另一波无边的困意席卷而来。 “……往后别那么冒险了。”他巴拉巴拉说了好一些话,最后也没有几个字落入连凤丫的耳朵里去, 二爷支着下颚,眼睛里全是连凤丫,看着她的睡颜,凤眼里全是柔和,瞧她一只手掌落在外头,伸手握了住,帮她塞回被褥里, 手却突然停住了,手势一变,与那只小巧的手掌,十指交握。 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他的凤丫儿,就是这手上薄茧,也是惹人怜爱的。 二爷心想,要是五年前,有人告诉他,将有一日,会心悦一个容颜普通,满手粗茧的农户女子,他一定嗤之以鼻。 而今……而今,却在这五年之中,这女人,一点一点走进了自己的心中来。 再回首去想从前,二爷有些茫然,到底,到底是什么时候,让这女人进了心了。 也许是她第一次毒发时生不如死也不肯认输, 也许是她生子时明明儿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活不下去必夭折,她却耗尽心神不肯松手不言放弃,几天几夜守着那出气多进气少的孩子, 也许是她那一句“我想活”时那双眼中的决绝坚毅,二爷还记得那一眼那一刻那双绝不认命的眼给予自己的震颤, 也许,是在这五年之间的点点滴滴。 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拼尽了力气,在这世间挣扎,为了见自己一面,她从泥泞中爬出来, 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 一步一步,走近了自己。 这一朝他走来,就是几年之久。 这几年,却比旁人的几年,更艰难。 一月一毒发,一年十二个月,一次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一次一次生不如死……有一个女人,历经五年,走向了自己,走近了自己, 尽管,十分可能,她只是为了找自己算账。 但这个耗时弥久的过程,在他的眼中,变得浩瀚而磅礴,足以震撼着一个名叫萧瑾的男人。 从最初的玩笑一般的可有可无的放她一命,那时她真的无关紧要,他只是觉得有趣,想要看看她到底能够做出什么样能让他惊讶的事情, 到后来的她让他满意,封她一个侧妃位,给个名分吧,这便是帝王之家,一国储君给予的最大的慷慨……曾经,他以为是这样的。 再后来……这个名叫连凤丫的女人,彻彻底底地走进了他的眼中,他,再也难以放下了。 他忘记了一件事,他给了她五年时间时,就也决定了,他,将用自己的眼睛,注视着她五年。 只怕……不知要有多少个五年了。 二爷摇头轻笑,不划算啊不划算啊这买卖。 松开了她的手,二爷起身离去时,脸色有些灰白。 侍卫有换岗的时间,他熟门熟路,又岂是那些侍卫能够发觉到他的身影的。 走的自然不会是正面。 “后生。”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爷停住,袖中手,悄然凝聚了寒气。 他缓缓转身,一片浓墨夜色中,缓缓地出现一道人影,触及那道人影,二爷袖中的寒气悄悄散去,他朝那人影,稍一颔首, “老先生近来可好。” 态度谦恭却不卑微,无论作为一国储君的萧瑾,还是二爷的萧凤年,他有自己的骄傲。 “后生,寒冰诀不好练,稍有差池,功毁内力散尽。 你既已入了半步宗师境,自好好闭关去罢。”半步宗师境,这辈子多少人难以企及的境界,这后生如此年纪,难能可贵。 萧瑾眸色变了变“多谢老先生关心。” “后生,你的气不稳。 再继续下去,你想送命吗?” 。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无眠夜 萧瑾神色不变,淡然道 “老先生看错了。” 他话落,一道黑影似箭,流光一样,朝他而来。 这影太快,萧瑾此刻再退,根本来不及。 一咬牙,伸手硬杠硬,一掌朝着那黑影击出,下一刻,双掌相对,砰——的一声,萧瑾被震得后退几步,堪堪站稳, 噗—— 一口黑血吐出。 萧瑾捂着胸口,再抬起头时,脸色却比之前好多了,他朝那黑影一拱手 “多谢老先生这一掌,晚辈瘀血已出。”原来这一掌却不是杀人的招式,反倒是救人的手段。 对方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道 “顺手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瑾闻言,心中却震了下……他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去北疆前,费了心神以内力压制她身上寒热双毒的恶化,怕他到时候远在北疆,她不在自己的眼前,要是出点差池,自己远水难解近火。 那时就受了一些内伤,不久前,刚刚痊愈。 痊愈不久,前些日子,又在太傅府上耗费了内力。 今日夜闯英国公府,原本只是想要与她说说,今天温泉庄子地道的事情,她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地, 却没想到,进了她的寝房,那女人睡着了却还紧锁着眉头喊了一声疼。 他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寒热双毒并不只是每月月十五发作那一夜才会疼。 固然发作时,是生不如死,平时倒不会。 隐约一个猜测这寒热双毒,随着时间越久,发作过的次数越多,只怕那痛也会成为跗骨之蛆一样, 不是毒发作时的生不如死的痛,却是发作的次数多了,经脉、骨骼、血肉全部都受了伤,也许这痛比不上毒发时的生不如死,却是时时刻刻长长久久地在疼着。 要她平常时候不再痛,只有修复梳理已经受伤的经络。 接连三次大量的耗费内力,纵然萧瑾半步宗师境,他也内伤不轻,想要痊愈,没个三个月是别想了。 要是再多几次这样耗费内力,半年也未必能缓过来。 而就是这样重的内伤,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爷子,一招之间,就打通他闭塞的经络,逼出他那口积压的瘀血,要是只凭他自己,要逼出这口瘀血,少则一个月。 顺手而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半步宗师和宗师境的鸿沟么!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邋遢的老人家……他,又是什么人?这样的人,又为什么呆在那女人身边? 重重震惊和疑云,萧瑾薄唇微抿,警惕地盯着对面的人,眼底思索深沉。 “后生,”老头儿连忙摆摆手“老头子我稀罕那丫头的紧,从前闲云野鹤惯了,现如今换个活法儿,也是不错。这生活滋润的,老头子我可不是要害那丫头的。” 江老头儿一脸“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是好人”地连忙手摆个不停, 心道虽然我比你能打,但你还是太子爷,打死你我得被追杀得江河湖海到处跑,不划算不划算,这里有酒喝,还有娃儿可以玩,多好。 萧瑾闻言,淡淡收回了视线,“老先生误会了。” 老头儿嘴角扯了扯……狗屁的误会,他敢打包票,他要是真有伤那丫头的意思,这小崽子会和自己玩儿命。 啧……亏得自己刚才才出手帮他。 “不过,后生啊,虽然瘀血已出,你的内伤却还是需要时间调理的。 别再像今夜这样了,再耗费内力,你的寒冰诀会不稳。 你自己最清楚,寒冰诀不稳,练寒冰诀的人,会变成什么样。”老头儿瞅了一眼,警告道 “你天赋绝佳……别再冒险了。” 萧瑾摇了摇头。 老头儿好奇,问“为什么?” “她疼,白天没见过她喊一声皱个眉头,夜里睡梦里眉头紧锁,她喊疼。” 老头儿怔了下,随即,举起酒葫芦“也是个倔强的……不过,你为她梳理经络,老头子我说服不了你。 但其他的,就不必担心了。” 寻常的一句话,萧瑾却从中捕捉到一丝别样的信息来,他神色一亮 “老先生暗中在帮她?” 那老头儿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不否认。 “这么说,老先生能解寒热双毒?” “老头子不能。” “寒热双毒,还是无解吗?”萧瑾握住了拳“老先生,这毒当真无解吗?” 老头儿不回答,却说 “那丫头意志力坚定,只要她自己不想死,这一时半会儿,老头子还能够保她无事。”至于她身上的疼痛……这个、这个他老头子就没办法了。 这寒热双毒以内力梳理,那可是要肉贴肉,从后背、身前,几个穴位,依次打通梳理。 这个、这个……他又不能像这小崽子一样去撕了人那丫头衣服不是? 萧瑾笔挺的身躯,微微一动,他朝那老头儿一礼“老先生,多谢。” 那老头儿眼中一丝诧异……他可是知道的,小崽子骄傲的很,为了那丫头,倒是肯折腰。 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这寒热双毒……” 他话刚起,一眼注视到小崽子直勾勾的眼,忽地抬起盯着自己看,老头儿想说的话,吞了下去,眼底一丝不忍,却道 “也不是无解。等你到了宗师境,那时老头子传你心法口诀。” “老先生不是宗师境么?” “老头子是,但老头子不能够。 男女授受不亲。” 此话出,萧瑾悟了,要宗师境的,还要能够授受相亲的。 嗯,明白。 “多谢老先生。告辞。” 萧瑾脚下一点,飞身而去。 江老头儿咕嘟咕嘟喝着葫芦里的酒“诶,善意的谎言不是谎言是善意,对对对……老头子我今天没在府中,老头子去找小英娘去了,对对对,老头子我今晚不在府中哟。” 说着,只见他身形一闪,此处已再无他身影,之词胡同里,一个糟老头子懒懒散散地往胡同外走。 他去的是从前连凤丫的住所,柳南巷子。 “小英娘的腰好,可是屁股瘦啊, 小红娘的屁股倒是肥硕,可嘴上那痦子碍眼啊……诶?到底今晚找谁去?” 柳南巷子很安静,就见一个老头嘀嘀咕咕地往里头走来。 “诶?这哪儿来的几只臭虫啊?”老头儿在原先他们所居住的小院前停下了,院门敞开一条缝,有几道黑影在里面翻找什么。 老头儿耙了耙耳朵,一脸喝大了的老酒鬼样,歪歪斜斜走了进去。 那院子中几道黑影立即齐齐停下手中动作,一齐朝着老头儿看去,眼底没有人类的感情,下一刻, 暴风骤雨,齐齐杀来。 用的是,杀人的剑。 没有后悔的余地,没有商榷的余地,更没有给用剑的人,留下余地。 杀人剑,只杀人,剑下只有惨死的鬼,绝没有只受伤的人。 不讲道理,也无道理可讲。 八只剑,同一时间,一起朝着醉歪歪的老头子刺杀而去。 周围空气涌动,气流席卷翻腾。 下一刻—— 八道黑影,无声地齐齐向身后倒去,眼还睁着,脸上依旧是毫无人类的感情,他们死时,都不知道那一刻怎么自己就死了。 甚至,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时,死了。 老头儿醉醺醺的瞅一眼“诶,八只臭虫,谁家的啊。” 说着歪歪扭扭转身去找他的小红娘还是小英娘去了。 这一夜,于好多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眠夜。 一先生的小院,灯火一夜未歇。 “他们,回来了吗?” 阴凉的声音,内室里传来,他的手底下人,面色乍变,额头冷汗淋漓…… “还,还没。” “再派人去。” “是。” 一炷香都不用,小院中,传来略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死了。” 一先生放下手中的书,抬起了头“死了?” 。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恨死连凤丫的陆三郎 “人呢?” 一先生站了起来,来回报的人,都战战兢兢了起来“在外头。” 一先生不理会,往外去。 八具尸体,整整齐齐排列在小院中,头脸上只简单地盖着白布。 其他人跟在一先生身后, “掀开。” 手底下的人,立即齐刷刷过去,将八具尸体上的遮尸布掀开,露出里面已经死了不能再死的尸体。 一先生近前去,一眼看去,眼睛陡然眯起。 他没有立即上手,绕到第二具尸体身前,看了一眼,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见他从八具尸体身前,一具一句看了过去。 “先生,尸体没有外伤,属下等人已经检查了又检查,这几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之情把尸首从柳南巷子带出来的人,迟疑道。 他和其他人都检查个遍,完全没有发现一丝伤痕,即便是头发之中,也扒开看过,绝对没有类似针孔之类的隐秘小伤。 一先生直起了身子,垂眼从那八具尸体上一一滑过,“他们是被内力震死的。” 周围一阵倒吸凉气声。 不可能! 死去的八人,身手如何,大家都对他们有所了解,这八人功夫倒不一定一流,但一旦出手,就是必杀,不死不休, 这么大的戾气下,一碰上就要致对方于死地,一般人反应不及,不死也重伤。 何况,这八人在一起时,其形成的力量之恐怖,不只是八倍而已, “他们是被人活生生内力震死的,”一先生眼底露出深沉“同一时间。” 这就更让人难以置信了! 同一时间,以内力震死八个身手不凡的死士。 “先生,您看这八人的眼中没有恐惧,甚至神色也没有变化,如果真的遇上恐怖的劲敌,这八人必然会警惕。” 可如今这八人的神色,就像是他们这些人实行行动时的最寻常的神态。 一先生一笑,笑容却讽刺 “劲敌?”他缓缓转过身,不再在那八具尸体上停留一个眼神“也算他们今晚倒霉,遇到宗师境的大能了。” “宗师境?!”好几个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一旦惊呼出声,那几人脸色一白,齐刷刷地额头上一脑门子的冷汗。 小心翼翼地偷看一先生,但今天,一先生似乎并不在乎他们此刻的放肆。 “这世上真的有宗师境吗?” 好半晌,有个人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翼翼地朝着一先生问去。 他心中打鼓,只怕自己不会看时机,一句话惹得这性格阴晴不定的一先生怒了。 却怎么也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实在是,宗师境……那不是传说中的才有的吗? 从他习武开始,就这么认定的。 一先生眼底微冷,他想到了他曾恨之入骨的那个人,那个人高高在上,那个人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却不是他的,不是他生母的。 那个人,何其不公! 凭什么! 凭什么? 一先生的思绪飞远了,这眼下的一团乱麻,也不能够引起他多余的在意,他任由自己的思绪飞远,飞去几十年前的岁月。 但那个人,已经死了。 今天晚上这八人遇到的,绝不是他恨之入骨的那一个。 问他问他的那个人,在一先生思绪纷飞的时间里,早就已经汗流浃背,他胆战心惊,一先生越不说话,他越是害怕。 这阴晴难定的一先生,上一刻还笑容满面,下一刻就要了人命……这种事情,他们是见过的。 他并不想,这种事情,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可……难道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了么? 此刻这人后悔不已,怎么就没能够按耐住心里那股好奇心啊。 “宗师境么?”许久,一先生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所有人都陡然一个激灵。 “宗师境么?”一先生的声音,有些缥缈“这世上当然有宗师境的大能。又否则,江湖之上,怎么会有宗师境的传说?” 几人同时内心一震……是啊,如果宗师境并不存在,又怎么会在江湖上留下传说,它存在着,只是这世上绝大部分人此生都不能够碰触到。 此间,众人沉默了。 如果这个世间真的存在宗师境的大能,那这世间还藏着怎样的秘密。 这世间的传说,今夜,在他们的身边,却成了事实。 “你与我说说看,你去把这八人尸体带回来时,他们的尸体呈什么状态?” 那把尸体带回来的人,思索了下,一一道来。 一先说听得很认真,眼底露出沉思。 等到那人把在连凤丫从前那小院里所见的情景一一禀报完,一先生却露出了狐疑之色, 今天城中发生的事情,他都清楚。 不只清楚,从白天起,一直忙碌到夜深。 温泉庄子的事情,他及快的收到消息,收到消息时,却也已经耽搁到了。 皇宫里的狗东西,动作太快,发现地道口,立即就加派无数的人手,这京都城中,暂且能够让那狗东西调派出来的人手,全部都被调遣来用了。 狗东西一面让人全城挖地,一面又让另一部分人去顺着温泉庄子下的地道,一路延伸往下挖去。 地道不只是地道,弯曲变化的地道,沟壑丛生,分支极多,没人带路,会迷失其中,但就是这些无数个细分支,还链接着蚁群的地下驻地。 驻地是用来联系勾连整个蚁群的。 像是一个中转地,消息的对换互通。 本是极为隐秘的重要之地,今天被人打个措手不及,整个地下驻地,全部被连根拔起,连同当时驻地之中,负责传递消息的蚁众,共数一百二十一人。 除了驻地被连根拔起,五城兵马司的人手,在整个京都城地面上,这里铲一铲子,那里挖几大块土, 选择挖地的地方,很随即,说难听点就是碰运气。 但耐不住,五城兵马司手下的人太多,这个人东边动一块土,那个人西边挖一铲子,总有被碰到的。 加之,一先生在这京都城中,布局已经不是一两日,布局那么久的好处就是,地下城的建立,随着时间,越发的完善。 坏处是, 正因为地下沟渠分布已经完善到几乎整个京都城的地底下都分布着。 因为分布之广之多,再碰上地上挖土掘地的人手充足, 结果不必想,只半日时间,地底下被挖出十几条地道,这些地道,通往各处的都有。 一先生被这一招打的措手不及,自然分身乏术,一面要防,一面要守, 要销毁地下驻地中,其他没有被发现的驻地中的所有线索,抹除痕迹。 要安置蚁群。 那么浩大的一群人,往哪里安置。 一先生第一次觉得,对他而言可有可无的蚁群,那些算不得人的一群东西,成了此刻让他头疼不已的存在。 不能弃,也不可以弃。 这城里是没办法藏人的。 这不是十几二十人,这是……一先生闭了闭眼,那庞大的数字,从前用起来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的时候,不觉得如何,死了还有,没了再补,从来不心疼。 但现在,他知道,一千余人,平时藏在这京都城的地底下,一切可以安枕无忧。 现在这个天然的藏匿地点被那皇宫里的狗东西发现了, 蚁群千余人,这一刻成了不能舍弃的累赘。 已经死在狗东西的爪牙手里的蚁群人数,已经达三五百人了,没有失去这样多的手下人时,这些人在一先生眼中,真的好不重要,用时拿出来,不用时刻丢弃。 死了就死了……那是今日之前的一先生。 但现在,一先生因为今天这一遭,被重重削弱了实力。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那位凤淮县主。 从事发到夜半无人声,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一先生已经都知道了。 从种种迹象来看,时间、地点、人,造成现下这个局面的矛头,直指那位曾经的酒娘子,如今的凤淮县主。 所以才有了一先生派人深夜往连凤丫曾经居住的柳南巷子,潜入那座宅子,想要查探是否有留下一些线索。 其实,要确认整件事的关键是不是那位凤淮县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抓了那女子,亲自审问就好。 但此刻敏感关头,一先生不会傻的在这个时候,派人去夜闯英国公府。 所以退而求其次。 这是没有想到,这派出去的八个死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一先生又转身,再次看向那八具尸体,眼中疑云遍布杀死这八人,江湖上能够做到的人,很多。 但是瞬杀八人,死因是被内力活活震死的,能够做到的,这江湖之上,非宗师境的大能不能。 那位凤淮县主,有什么能耐能够请得动宗师境的大能? 可如果对方不是那女子请来的,又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宗师境,轻易不出手。 再者,那位沈家嫡女狗皇帝封的凤淮县主,她身边就那些人手,并没有什么宗师境的大能在。 倒是狗皇帝的身边,那深宫之中……也许藏着不世出的老怪物。 如此……到底,温泉庄子上那件事,是这位凤淮县主发现的,还是那狗皇帝早就已经知道,却始终无从发落这件事,借了这个女子的由头行事? 又或者……当真是陆家那三子在害他? 到底,是谁在背地里与他为敌。 一先生眼神阴沉,种种猜测,在心中一个接一个划过。 他内心深处,打一开始,就并不太相信,能够破坏了他十几年布局的人,会是一个女人。 “先生,派去接近陆三郎的人,回来了。” 这边有人禀报,门外小门一动,四道人影一跃而入。 首先见到小院里摆着的八具尸体,这四人心中一凛,见老者那透着贵气的身影,齐齐一跪 “一先生。” 老者朝这死人看去,眼神十分犀利,在那四人身上伤处一转, “陆家三子如何?” 只看这四人身上受了伤,一先生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猜测。 “先生,属下们跟着陆三郎去到花街,陆三郎玩闹了好几个时辰,子夜时分才醉醺醺的从花楼里出来, 属下们几个跟上去,把他挡在幽暗小巷里。 陆三郎就跟传闻里一样,陆家纨绔子,身手不好。 但他却伤了属下四人,后有陆家侍卫赶来,属下们看不宜久留,先行回来禀报先生。” “纨绔子?”一先生眼中冷意泛起“身手不好,怎么能从你们四人手中逃脱,还能够反过来伤到你们。” 人人都传,陆家子嗣各个优秀,惟独这陆三郎是个混不吝。 上街打架,调戏民女,遛鸟斗蛐蛐儿,不成四五的事情样样精通,惟独就是不像他兄长叔伯们出息。 一先生老眸中闪过一丝幽光……只知道玩儿的人,能够轻易打伤他手底下的人。 这四个人的功夫虽然不是一流,也算是二流顶尖了。 四个二流顶尖,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纨绔子能够一人敌之? 又想起今天温泉庄子上的事情。 一先生心中那点疑云的阴影越来越大。 陆三郎不简单。 他此刻越发对于,地道是凤淮县主发现这件事,产生疑惑。 但他性格向来谨慎,只凭借眼前这一切,还不能够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 而“喝了醉醺醺”的陆三郎,在被那四个黑衣死士盯上时,就又一阵咬牙切齿,在心里把连凤丫给臭骂了一顿, 你瞧瞧,他一个京都城里,有了名的纨绔子弟,也能招惹上这样的事儿。 想他陆岚这辈子,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事情,多开心。 这下好了,死士都上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 他就是个混吃等死的陆三郎啊,他是无辜的啊, 无辜的! 打人这活多累啊,又费力气有不讨好, 他多冤啊—— 这混账的凤淮县主! 在家丁护卫的搀扶护拥之下,回到了陆家。 “三爷,您要往哪儿去?” 管家喊住了想要趁隙溜走的陆岚。 “我喝多了,当然是回屋大被蒙头睡觉去啊。” 管家笑嘻嘻地一礼,嘴里却道 “那恐怕三爷这觉,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老太太在厅堂等着您。” 陆岚听到,简直想要尖叫一声,晕过去算了。 但他堂堂一个大男儿,怎么也做不出这后宅妇道人家做的事情来。 只能硬着头皮苦着脸“陆叔,您看啊,我这不是喝多了吗,要是见着祖母到时候嘴里乱说话,您看看啊,能给祖母说一说,我明儿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么?” 陆管家嘿嘿一笑“三爷您懂,老太太的话,我哪儿敢违背。三爷要是真醉了,也不怕,我让下头人,抬着三爷往老太太那儿去。” 陆三郎头疼啊……陆叔这人,怎么这么执拗。 只能呵呵哈哈,一脸嬉皮笑脸地,跟着老管家往厅堂去见老太太。 夜深人静,正是酣睡时,陆家的正厅,那是灯火通明。 大堂两扇大门大开,一条青石路十分宽敞,直通正厅, 陆岚转个弯,一眼看到灯红通明的大堂,两列立在青石路两边的玳瑁小厮,他一阵头疼,只觉得,身体某处隐隐传来了痛。 看到两扇正门旁,一左一右两道亭亭玉立的身影,一个穿蓝,一个穿粉,他眼神一亮,正要喊道“渃染姐姐……” 话没说完,门旁两道亭亭玉立的身影,朝他盈盈一笑,示意他看前头。 陆三郎一抬头,正好就对上了大厅正中央端坐着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笑眼。 完了……陆三郎暗道一声,苦涩得跟吃了黄连一样,这一刻,他只觉得,屁股上那处更痛了。 “都这么晚了,祖母怎么还没有睡,睡得太晚,对身体不好,祖母,孙儿送你去休息吧。” 他殷勤道, 老太太看着他,“人老了,觉少。” 老太太声音平和,慢吞吞的,陆三郎却听得眼皮子直跳。 忽, “跪下。”老太太突然发难。 果然——陆三郎心里叹息一声。 唉…… “今天你在外头干的好事,陆管家已经都与我说过了。”老太太不紧不慢道。 陆三郎嬉笑着抬起头 “祖母知道我,就是个混不吝的。” 老太太朝他瞅一眼,似笑非笑 “三郎似乎知道,祖母为哪一桩事生气了?” “……”陆三郎此刻觉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老成精……古人诚不欺我。 老太太似乎根本不想跟陆三郎掰扯明了,只说道 “温泉庄子是怎么回事? 地道的事情,你怎么掺和进去了?” 只说了这么两句话,老太太起了身,让外头房中丫头来扶她,渃染温柔得体,上前扶住老太太。 陆三郎看着这架势,只以为老太太是要回房休息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老太太看也没看他,只道 “去祠堂跪着吧,面对祖宗们好生反省着。” 说着,老太太提步往外走。 陆三郎泄了气的球一样,心里再一次地把连凤丫给骂得体无完肤。 这狗屁的县主! 这混账的女人! 这黑心肠子的沈凤丫! 直到陆三郎随着老管家身后,进了陆家家祠,面对着一排排灵位木牌时,此处除了他一个大活人,再没有一个活物, 陆三郎怨气冲天,憋了大半天,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仰天大吼 “沈凤丫!老子跟你没完——!” 。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又欠了他了 翌日清晨 连凤丫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起床去找谢九刀和江去。 推门而出,叫做明春和如意的大丫鬟,一左一右地歪靠着门两侧,还没醒过来。 她推门的动作,惊醒了这两人,明春晕乎乎地扶着脑袋,只觉得身侧有道身影,顺势抬头向后看去,对上一双不喜不怒的眼, 待她看清身后人,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清醒了过来 “大小姐,奴婢们放肆了。”她爬起身,速速整理了下仪容,又立即朝着连凤丫屈身一礼“大小姐恕罪。” 此时,如意也悠悠转醒,醒来时,还没有清醒,借着光,看着明春的人,按着从前的惯例,问道 “明春姐姐,几时了?该去老夫人身边服侍了?” 明春脸色一变,以眼神暗示如意,看看这里是哪里。 如意却睡眼朦胧,想起身,一下子没有起得来,伸出了手 “明春姐姐,扶我一把,我这腿麻了。” 一只手伸了过去,扶了如意一把,稳稳托住她,如意睡意还在,迷迷瞪瞪,冲着明春一笑,甜甜撒娇 “明春姐姐真好。” 可怜明春苦着一张脸。 “走吧,明春姐姐,咱们去拜老夫人。” 如意道,用手揉了揉眼睛,这才抬了头,终于看到明春立在她对面,可还离着她有好几步远,又瞅见明春朝她打眼示意, 如意心里一股不太妙的感觉,即可转过了头 “大大大小姐?” 对上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容,如意此刻,已经再清醒不过了。 她此时瞅见自己那只被扶着的手,心里咯噔一声,飞快地缩回了手,“大小姐,奴婢不知是您,奴婢奴婢腿麻了……” 话说的没个重点,如意自己也觉得,怎么这时候嘴笨,干着急,可越着急,越错。 连凤丫看都没看她一眼,也不理会,举步就走。 身后明春和如意,看她匆匆的背影,一时面面相觑“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明春摇摇头,眼底也疑惑重重……这个大小姐,好像不按常理出牌。 “跟过去罢。” 她道。 连凤丫去找谢九刀和江去。 巧的是,她在花园里,撞见这两人,一人一如既往练刀法,一人一日不落下地劈柴。 两人同在花园里,各自忙各自,一个不理会一个。 “你二人昨晚怎么回事?”连凤丫见着这两人,其他也不顾,劈头盖脸就问。 两人闻言,同时停了下来,齐刷刷朝她看去,一脸不解, “昨晚?”谢九刀疑惑道。 “大娘子问的是哪一件?”比起谢九刀的直接,江去询问得更委婉一些,试探道“大娘子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连凤丫见状,险些气岔了……所以那满嘴浑话的男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闯进她房里……不,她床上来了? 自己家两个门神一样的存在,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好手段啊! 熟悉的小曲儿,从不远处传过来,连凤丫“唰——”的一下子扭过头,两只眼睛如同精准定位器,直勾勾落在正一脸优哉游哉,朝这边儿晃晃悠悠走来的驼背身影上, “江老爷子,您昨晚可发现府中什么动静?” 老头儿大白天还大口饮酒,闻言,举着酒葫芦的手,那么不自然地一顿,忙就说 “丫头啊,这是咋了?” 咋了…… 连凤丫更是有口难言,咋了? 她能说昨晚在自己家里还被人爬了床吗? 她只得追问“那您老昨晚到底有没听到什么动静啊?” 老驼子立刻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想也不想的撇清关系 “老头儿我昨晚不在府中啊,能听到啥动静?” “那您不在府中,昨晚去哪儿了?” “额……去找这个这个,老头儿我去柳南巷子里,溜达溜达……嗯,就只是溜达溜达……” “你!”连凤丫哪儿能不知道这江老头儿的那点小癖好?往柳南巷子去……溜达溜达? 她能信么?! 真是……真是! “丫头,昨晚府里真出啥事儿了?” 老头儿伤口上撒盐。 “没有。”连凤丫黑着脸“什么事儿都没有。” “哦哦,我就说嘛,能有啥事儿,这里可是国公府,戒备森严,除了侍卫巡逻把手,这不,还有九刀和江去嘛,能出啥事儿嘛。” 噗——连凤丫仿佛又听到伤口再中一箭的声音。 那人就是在“戒备森严”“侍卫巡逻把守”“还有九刀和江去”的重重“森严”的保护下,在这眼皮子底下, 没惊动任何一个人,爬了,她的床! “不过,丫头啊,老头子我瞧着你,今天这气色,比以往每一天都要好啊, 难不成是换了个地儿,晚上睡觉也特别香? 丫头啊,你可有段时间,气色没有这么好了。” 他这样一说,就连五大三粗的谢九刀和江去,此刻也齐刷刷地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只觉得果然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形容不上来, 最近的一段时间,连凤丫起早都是略施打扮,淡淡的胭脂和口脂,能遮掩缺血苍白的脸色,给人好气色。 今日却是一醒来,就惦记着被那混账不知怎么着对待的谢九刀还有江去,连凤丫一爬起,洗漱都没有来得及,就素着脸,直冲冲来找这两货。 但那用胭脂和口脂堆积起来的好气色,却是无法和真正的好气色相提并论的。 这两者看起来十分相似,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但若是仔细端详了,还是能够看出细微差别的。 只是谢九刀和江去,两个和他们随身武器一样坚硬的钢铁直男,是分不清楚说不上来的。 只觉得,今天的这女人,果然气色不错,神采飞扬。 江老头儿的话,听在连凤丫的耳朵里,却是心下一跳, 她一顿,眼骤然缩了缩,想起了什么……带着心里一丝狐疑,稍稍动了动肩膀……压在身上的那种沉重的疼痛,没有了。 骨头也好,躯干也罢,浑身异常的舒爽松快。 起初,只有每月毒发那夜的几个时辰疼,近几个月来,白天夜里都疼,虽然不比毒发时生不如死的疼, 这几个月来,却也始终伴随着她,倒不是疼得让人受不了,倒也能够忍受。 时间一长,也习惯了。 连凤丫哪里知道,清醒的时候能够表现得状若无事无所谓,睡着觉身体对于疼痛就是最诚实的了。 一直伴随半年时间的痛和不舒服,今天一早却浑身舒坦,阳光照在身上,懒洋洋的舒服……是那个男人吧。 她垂眸,望着自己的影子,心道 又欠了他了。 。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有旧友来 连凤丫转眼看到明春和如意。 两人欲言又止,似乎是要说什么。 正这时候,褚先生匆匆的来,“大娘子,简居楼的九爷在外头。” 也没问见不见,只是禀报陈述这件事而已。 连凤丫神色一动,“快请。” 她抬脚,是往凤淮雅居的大堂去的,也就是这府邸之前的那个大堂, 她搬进来时,就看过,这府邸的格局十分不错,虽然占地面积比不上隔壁一墙相隔的英国公府沈家, 那见客的厅堂,方正雅致。 明春和如意跟着她身后,连凤丫在厅堂门前停住了脚,转身看这两人 “你二人还没洗漱吧,回自己屋子去洗漱打理去吧。” 明春没说话,脸上倒是闪过一丝丝的犹豫。 如意可不比明春,她又打心眼里,是有些看轻面前这位不知从哪个穷山僻壤来的大小姐。 这整个英国公府中上上下下,都是人精,谁还看不清楚,家里老爷子做这个决定,让这一家子认祖归宗,还不就是为了这届金科的小探花, 左看右看这刚认祖归宗的大老爷和大夫人,那真是没有什么能够出彩的地方,要让沈家兴师动众的开祠堂,请出族谱的。 而这位大小姐,她虽然是被皇帝封了异姓县主不假,且不说这个县主的名分,有多少水分, 只一点,这位大小姐,已经是和离的外嫁女,还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都说,女儿嫁了夫家,那就是泼出去的水。 如今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又是和离身,带着孩子的寡妇,于情于理,又回到娘家住,本身就是矮了半头身子,是寄人篱下的身份了。 寄人篱下,就要看主家脸色了。 于偌大的英国公府而言,还不至于为了这样一个守寡被夫家休弃的女儿,这样兴师动众地要把这家子认祖归宗。 既然老爷子如此劳心劳力的要让这一家子认祖归宗,那也只能是为了如今这长房的嫡长子沈家小探花郎了。 如意打从一开始就敢在这位大小姐面前放肆,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是认为了,这位大小姐命好,有个好弟弟,这是占了她弟弟的光了。 重要着紧的又不是她,是四少爷才是。 沈四少爷也就是沈竹心,虽然在如今的沈家小辈中,排资论辈沈家行四,但是却是真真正正的沈家同一辈中的嫡长房嫡长子。 在如意的眼中,这一家子就是占了沈竹心的光。老爷子老夫人在意的也只是竹心少爷而已。 明春不说话,如意面上恭敬着,眼里却有一丝轻视,“老夫人说了,要奴婢们贴身的服侍在大小姐身边。” 连凤丫黑黝黝的眸子,深不见底,一如寻常那样,平静无波,“我说,这里不必你们伺候。” 女子声音很平和,却也很淡,淡得像是不经心,风一吹就会散到风中去。 她神色淡淡,垂眸望着那丫头的脸,余光里,扫到了褚先生领着安九爷来。 “去洗漱罢。”平和的说了一句,她抬脚绕过这两人,迎安九爷而去 “九爷稀客。” 安九爷笑眯眯地望着漫步而来的女子,“凤淮县主神采更胜以往。” 连凤丫一笑,一扫之前平和清淡的模样,笑容轻快明朗, “九爷寒碜我?县主之名虽威风,”她在那停住了脚,眸色意味深长地瞥了几步之遥的安九爷一眼 “我还是更喜旁人称我一声酒娘子。” 安九爷闻言,一收先前的假恭敬,面上舒缓放松,敞开坏地一笑,笑声宏朗 “丫头,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连凤丫心中一热,虽不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却已经相识快五年了,许多事情,共同经历,倒也称得上,旧友。 “九爷,请。”她没回答是好还是不好,一侧身,朝着厅堂一伸手。 。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疼么 第五百六十六章 疼么 “大小姐,府中规矩,家中的女子家见客,要问过老夫人的。”如意看着连凤丫,心中越发轻视了, 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子,见外男如此的不避讳, 更别说,她还是个守寡的寡妇。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位大小姐是真不知道避嫌。 连凤丫只是侧了侧头,一双眼睛那样的落在了如意的脸上, 倒是一旁的安九爷,朝着如意一眼扫了过去,上下那么一打量,扭头冲着连凤丫打趣道 “连娘子如今修身养性了?” 话中有话,修身养性,所以脾气这么好了? 连凤丫心知肚明这位简居楼的旧人话中意,她倒是闻言,抬了抬眼皮子,端详着如意, 随即,下颚朝着褚先生努了努 “这个问题啊,先生你来说说。” 褚问依言上前两步,对着安九爷,形似恭敬,实则却是不卑不亢,风骨不变 “九爷说笑了,我家大娘子的脾气一向是很好的。” 安九爷闻言,面上一阵愕然,她脾气好……有好一会儿,忽然明悟地一声大笑,“是是是,你家大娘子的脾气向来是很好的。” 他边说,已经不看那放肆没规矩的丫头了,举步往厅堂里去,边走边畅怀大笑,嘴里还念叨着 “是啊,当年,整个淮安城,谁不知道,酒娘子连大家是个好脾气的。” 她的脾气确实好,好到当年只是一个赤脚村姑的她,一穷二白,弄得当时还是淮安八品通判知事的张潼跳脚叫娘,苦不堪言。 好到以一家之力,力抗苏州府四大酿酒师家。 至于其他事迹,更是多不胜数。 只是许多事外人不得而知的。 当年,她扳倒绊脚石的事情中,自然有他安九爷的功劳,但是自己可是不敢鞠躬。 这个女子,自己这样自认老奸巨猾,商场沉浮几十年的老家伙,都不敢轻忽轻视。 他可清楚的记得,当年她还在小淮村里的时候,是怎么整治那个同村的杀猪佬的。 那件事中,自己充当的是一个帮衬的角色,但所有的计策,可都是这女子想的。 脾气好? 她脾气是好,只是吃人不吐骨头而已。 厅堂中,连凤丫端坐上首,安九爷坐于客座,又让褚先生上茶。 倒是把两个丫鬟给冷落在那边。 如意绞着手帕,她觉得,厅堂正中端坐的那个女子,着实是没有半点规矩,还不听自己的劝。 看着这女子带过来的一个老头儿,绕过她和明春,去给里头两人准备茶水去了,如意心里越发不舒坦。 端茶上水,是她们当贴身大丫鬟的职责本分,自己和明春两个她院子中的大丫鬟在,却绕过她姐妹二人,让一个老头子干。 这样下去,那就是主人家变相的在收回她姐妹两人手中的权利。 身为主子身边的大丫鬟,身份地位,在这府中要比其他的奴仆们高几等。 身为一个院子里的大丫鬟,是有体面的,像是英国公府这样的公爵之家,一个大丫鬟,一个大嬷嬷,可甚至要比一些小门小户家里的小姐还要体面。 如今,看这样子,这位大小姐像是要收回她二人的体面,如意自然不愿意。 褚先生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中两杯热茶,还有两盘子蜜饯。 如意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刚刚好,婀娜的身子,挡在了褚先生的身前,伸出一双手 “交给我吧。” 她理直气壮道,颇有些自傲地仰了仰下巴。 褚先生望着她,动也没动。 厅堂内,安九爷掠过去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笑问连凤丫 “连娘子要怎么做?” 连凤丫顺势望向门口处,她瞧了那如意一眼,余光又从一旁明春的脸上划过,这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褚先生,她想送,就让她送。” 褚问闻言,点头道是,看向如意,手里托盘递了过去。 如意颇为得意,冲着褚先生洋洋得意的一眼,托着托盘,跨进厅堂 “大小姐,请用茶。” 高堂上,女子端坐,垂眸落在眼底的托盘之上,茶水新泡,杯盖半掩,袅袅热气,白雾升腾, 她伸出手,如意悄悄抬起眼皮,偷瞧了一眼,就看到一双布满茧子还有冻疮疮痕的手掌, 眼中一丝鄙夷……连她们府中这些丫鬟的手都比她长得好比她白嫩呢。 连凤丫端起了茶盏,慢条斯理地掀开了茶盖,浮了浮面上的白沫, 一杯热腾腾的茶水,也慢条斯理地泼向了如意。 突如其来的热水,烫得如意尖叫连连,声音凄惨,传到外头,穿透力直达很远很远。 “如意,你没事吧?”明春原本在厅堂外头候着,没和如意一起进来奉茶, 此刻意外丛生,她一时也慌了心神,如意被泼,她亲眼看到的, 那茶水滚烫,冒着滚滚白烟。 就这么胡头胡脸地泼了如意一脸。 明春慌忙地跑了过来,一把扶住如意,“如意如意,你没事吧?” 这是真的慌了。 明春不敢想象,那样滚烫的茶水,毫无预警地直接就这么朝人泼过去,这被泼了满身满脸的人,得疼成什么样子。 “烫烫烫……明春姐姐,我疼死了。”如意捂着脸,脖子里也一片红。 安九爷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静坐着看着那一片狼藉, 老眼中,也无丝毫的波动,似乎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惨遭这样的对待,在他的心里,根本掀不起任何一丝的波澜。 连凤丫的眸子始终落在身前那丫鬟身上,却不转眼看的,把手中的空杯子,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哒——的一声细微却清脆的声音。 是茶盏稳稳放在了桌案上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却挑动了明春的神经,她陡然一抬头,一下子撞进一双漆黑沉静的眼中, 那眼,实在是太沉静了,沉静得明春眸子缩了缩。 里头是望不尽的尽头,和那座上女子这个人完全的不一样,那样平庸的脸上,这双眼睛却出奇的让人看一眼就…… 明春有些恍惚,耳畔就响起了如意的气急败坏的质询 “大小姐,你做什么!我是奴婢,可是做主子的就能够这样糟践当奴婢的?” 如意疼得手想捂脸,又捂不得,一碰脸,脸上就疼。 她一双手,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瞪着一双杏眼,气问厅堂上端坐的女子。 “疼?”女子没理会如意说什么,风马牛不相及地问。 如意听这一声问,眼泪当下就出来了,许是疼的,许是冤屈的,一双杏眼,被那眼泪浸透得越发水汪汪,也委屈。 “当然疼啊。”她很想怼回去问问这面前女子疼不疼,你自己试试看啊。 可到底,还是记得面前这个不管如何,道理上她是主子。自己这个当奴仆的万不能直接这样的怼。 “疼啊,”女子清淡地道“疼就好。” “你……”如意闻言气怒,眼眶红彤彤的,话没出口,那清淡的女声就打断了她 “疼才能够记住。” 连凤丫道,一双清眸,不动无波,像是平静湖面下湖底深处的湍流。 她的眼,转移到了一旁明春的脸上,却是对如意说的 “同是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你和明春怎么差的这么多?” 她说的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着,眼神在明春和如意身上,转移着 “如意啊,你该向你明春姐姐多多请教,学学她的聪明。” 状似不经心地道。 亦或者是说者无意听者有意,亦或者是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 明春原本已经埋下去的脑袋,猛地一抬,这回,撞上的却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依旧是同一个人同一双人,却是让明春前后有两种不同的感受。 那似笑非笑的一眼,明春呼吸停跳了半拍,“大小姐……” 连凤丫轻问道 “明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哈哈哈哈哈哈 第五百六十七章 哈哈哈哈哈哈 明春肩膀一颤,神色僵了僵,笑容有些牵强“我……奴婢……向来是个胆小的, 如意性子跳脱了些,倒不是真有什么坏心眼子的人, 大小姐不要和她计较。” 她说着这话,就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端坐着的女子,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这话是她意会错了还是怎么, 面前这女子的一双眼睛,就像是能够看穿一切一样。 如意嘶嘶压压的喊疼,又听了连凤丫那样一番对她的评价, 都是老夫人院子里一起出来的,她和明春怎么会相差很多! 还口口声声叫她多向明春讨教,多学学明春……明春年岁是比自己大,可在老夫人院子里的时候,她二人可都是二等的丫鬟, 如今一起来到这面了,身份都是一样的,都是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 这番话不啻于是当面羞辱,她又疼的很,很想要说些什么,对方却根本不给她机会了。 连凤丫扫了明春一眼“你还愣着干什么?” “大小姐?”明春只觉得这女子行事作风难以预测,一时也糊涂起来了。 连凤丫看向半掩着脸的如意 “带她回房去休息。”她话落,又对着褚先生说“劳烦先生走一遭永安堂。请他家退隐了老爷子来一遭。” 说着指着如意 “姑娘年纪轻轻,身上脸上断不能留下疤。诊费我凤淮雅居出,让那位老爷子有好药膏子不要藏着掖着,我凤淮雅居出得起这个钱。” 褚先生道是,转身就去永安堂寻人来。 明春抬头特意又看了那女子一眼,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明春被自己这股念头惊得扶着如意的手狠狠一抖。 “明春姐姐?”如意不明所以,那抖动的动静太大了些。 “没事,手抽筋了。”明春温和,回以一笑,瞳孔里却装着惊惧。 她眼角余光,忍不住又偷偷往后看了那女子一眼……奖惩分明。 如意这两天做的放肆了些,越界了,她是知道的,眼看着却没有去拦, 看如意放肆着,那位刚上任的大小姐也没有表个态,是气是怒,都没有个态度。 起初自己还拦一拦的,后头就随如意去了。 自己有心想看看,这位大小姐到底能够容一个下人放肆多少, 遂如意自己撞上去,她也就没有拦着。 这位大小姐起初倒是没个大声的,那样看着,好像还真是个好拿捏的。 可她怎么算都没有算到那一杯热茶。 按理,这位大小姐在沈家是个寄居人下的和离寡妇的身份,处处都是看人脸色,小心翼翼行事才对, 向着老夫人派遣过来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泼热茶……她敢泼,要么有恃无恐,要么就是没脑子性子容易被激怒。 起初她也是拿不准,后头觉得这位大小姐好像不像她看起来那样平庸的。 如果之前只是惊诧, 那现在,明春震惊! 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位看似不守规矩的大小姐,实则,有她自己的规矩。 如意放肆,她一杯茶泼过去, 给如意一个教训了, 又让人去请永安堂的老郎中,永安堂那位已经退隐了的老郎中,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到的。 有钱都未必行。 平日中,许多的官眷夫人的,有些头脸的,都得三请四请才能请到。 这位大小姐却是把这样一个只要能请到就很有体面的老先生,请来为一个丫鬟看病。 你错了,我要罚,罚了你,受的伤了,我也得给你治。 奖惩分明! 这位大小姐,她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一套道理。 明春搀扶着如意,听着如意絮絮叨叨嘴里埋怨着那位大小姐的不好,心肠恶毒手段凶狠, 脑海里却满是从昨日到今天,到刚才为止,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越是多想一回,她心里就越加惊惧……如今这个大小姐,做什么都好似没道理,可你再去想一下,她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的的。 再听这大小姐口中的话意,好像请到这样一个难以请动的老先生,于她而言,并不费力。 显然,这不是仰仗沈家的光,之前如今的二房,二老爷去请永安堂的那位老爷子到府上看病,听说请了三回也没有把人请过来。 显然,那老爷子如果真的被那位褚先生请动了,那绝不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的。 …… 而连凤丫和安九爷,还在厅堂里。 “抱歉,九爷,叫你看笑话了。” 安九爷挥了挥手,只说“如今这里没有眼珠子盯着了,我也好与连娘子说说今早的事情了。” “哦?” 安九爷也不打马虎眼 “你可知道,昨天起,城中戒严了?” 连凤丫点头“这件事,我清楚。事情在我温泉庄子上发生的,地道也是在我那庄子上发现的。” 地道的事儿,倒是不必再隐瞒。 昨天城中那么大的动静,城中的官兵们,拿着铁锹到处挖坑,百姓们不会看不见。 他们或许不知道那些官兵们具体在干什么,但一定能够猜到,是在找什么。 至于有鼻子灵敏消息灵通一些的,比如,安九爷这样的,多半各路消息已经打听到七七八八了。 安九爷身子往前够了够 “那你可知道,今早上出了件大事?” “你说。” “昨夜五城兵马司的人到处挖,彻夜不休,今早上鸡鸣时分,在陆家府邸附近挖到了地道。 顺着地道,又往深处挖了挖,结果你猜怎么着?” 连凤丫眉心一动,开玩笑地说道“该不是那地道一直通到了陆家宅子里头了吧?” 安九爷拍掌大笑 “就是通到了陆家府邸内了。” 可这有什么好笑的? 连凤丫看那商场上精明死了的安九爷,敞开怀大笑。 她拧眉,这有可笑性? “事情妙就妙在,五城兵马司的人手,顺着地道一直挖下去,那地道居然是一路通到了陆家祠堂的。” “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啊?” “不不不,那是丫头你还不知道,陆家那个名满京城的纨绔子陆三郎,昨儿夜里就在那里跪祠堂呢, 陆三郎估计就睡地道口旁边,地道口被掀开,上来一人,一手摸在了陆三郎的屁股墩儿上, 他这一被惊醒,立即起身,好巧不巧,那边上手摸他屁股墩儿,他这边又猛地一立起来, 啧,裤子都被扒下来了。好几个糙汉子的官兵都看着呢,听说当时陆三郎那张风流倜傥的小白脸,脸都绿了。” 连凤丫呆了呆,好半晌,脸色也变得怪异起来,憋着笑,再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 。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安九爷的担忧 第五百六十八章 安九爷的担忧 所谓无巧不成书, 连凤丫想着那位看似混不吝的陆三郎,当时那表情,她此刻就忍不住地想要笑。 安九爷见她笑得开怀,这一老一少,一点都不觉得,在陆三郎的身后讨论人家的糗事儿,感到心虚。 笑归笑,但显然,安九爷绝不是为了在她面前嚼舌头,才清早就来拜访。 “九爷来此,总不会只是为了陆三郎的事情吧?” 安九爷也敛住了笑,看向她“陆家的事情,只是个引子。” 他没说明,连凤丫笑容依旧,却不是先前那样放开怀的大笑,她沉吟一会儿,脑子里像是一个不停工作的马达在转动, 须臾之间,理清楚了现阶段的状况。 “若我猜的没错,陆三郎的糗事儿,是藏不住了。” 陆三郎的糗事儿藏不住,那陆家的事情,自然也藏不住。 朝廷重员,家中挖出了不明地道,这件事,怕是会引起恐慌。 “连娘子还是那个连娘子,”安九爷心中叹息一声,这女子还是如此敏锐,心生九窍,“我来时,陆家的事情,就已经传出去了, 五城兵马司的袁成,左副统领,就是他拽下的陆家三郎的裤子。” 这话说的有学问呐,连凤丫似笑非笑地眼神落在安九爷的脸上……“何不直说?” 提及五城兵马司的左副统领袁成这个人,总不归这人只是走个过场那么简单。 安九爷再次叹息一声,暗道,这小狐狸快成精了。 “袁成不好相与,发现通向陆家的地道,也不买陆三郎的阻拦,强硬地加派人手,又是第一时间着人禀报了宫中。” “啧,这下好玩儿了。”她慢条斯理“陆家那个地道,是在天蒙蒙亮挖出来的吧?” 安九爷不语,显然默认。 连凤丫伸手捂住了脸,安九爷看不到她的表情神态,只见到不停耸动的肩膀,半晌,从那只手掌下,闷闷传来憋笑的声音 “那时间,怕是快要上朝的时间了吧?” 这下,不光老皇帝知道了,朝臣陆陆续续赶过去宫中,但宫中小道消息众多,可想而知,陆家发现地道的事情,朝臣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已经用着自己的渠道,事先知道了。 与此同时,恐怕陆三郎这个倒霉催的玩意儿,被五城兵马司的小兵扒了裤子的事儿,也就不胫而走了。 否则,事情是在今天天还没亮时发生的,距此也只有几个时辰而已,安九爷再神通广大,他能够这么快得到这个消息? 想要死要面子的陆三郎,这回算是真的出大名了……“哈哈哈哈哈哈……” 安九爷揉了揉眉心“丫头可别再笑了。你不知,此刻外头传的,陆三郎的屁股蛋子白的闪眼睛……” “噗……哈哈哈哈……” 连凤丫今天几次大笑,之前被人爬床,又被几个丫鬟扰得心情郁闷的郁结之气,一下子都散了。 看来,陆三郎真是她的福星呐。 她作势收起笑容,只是嘴角那丝可疑的弧度,显然此刻她的心情奇好无比。 “嗯,那我再猜一猜,”她看了看屋外天色“这个点,朝臣们也该下朝了,不过我猜,只怕这些朝臣们的,有本事从宫中往家里传递消息的,已经把这消息传到各家了。 安九爷,你来时,是不是已经有些人家,开始组织着家里的男丁,在自家开挖了?” 安九爷翘起拇指 “连娘子说的不错。” 他眯了眯眼 “我来时,确实听到风声,你不知外头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话锋一转,一双老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女子 “温泉庄子上的事情,真的是陆三郎所为?” 连凤丫此刻,笑容不变,一双清澈的眼睛,似乎要洞悉一切,盈盈地望向了下座 “哦?九爷认为是还是不是呢?” 她没回答,却反问对方。 安九爷不知在想什么,又把问题踢了回去 “地道的事情,最早是在县主的温泉庄子里发现的。” 他称呼的是“县主”,而不是“连娘子”,连凤丫眼微不可查地一眯,忽而笑道 “九爷认为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两人对话,看似无关紧要,却机锋尽出,互相踢皮球。 连凤丫最后一句,看似默认,却又是不给一个答案。 安九爷她是信得过的,但是还不能够让她以性命相托的去信任。 这般模棱两可的答案,倒是想要看看他接下去的举动。 安九爷正了正身子,他倒是能够理解她的顾虑。 说到底,他与她之间联系,最初的开始,就是利益。 以利益为目的的合作,随时都是可以变的。 商人重利轻别离,商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 “丫头,别怪我多嘴,”安九爷正色道“你的确是很聪明,但是这世上聪明的人很多。 地道最先是在你的温泉庄子上发现的,此后全城开始挖地找地道, 如今,又在陆家发现了地道, 那些个朝臣们知道这件事,必然每家每户都会开始戒严,我来这里时,就已经有朝臣家中组织人丁开挖地面, 花园、祠堂、书房,但凡是府内的地面,都要被挖开检查一番。 这还只是个开始。 再过些时候,就要下朝了,一旦下朝,只怕这京都城中,朝廷重官,勋贵世家,都要开始着手整治一遍自己家地界下头的事儿了。 到时候,全京都城不知要起多大的风浪。 丫头啊,牵一发动全身,能够在这天子脚下,步下重重机关设置一个地下世界的幕后之人, 恐怕不是一般寻常之人。 这之间,或许不只是这地道之事, 你可想过,这京都城防守是最严的,如今已经展现出来的地道,其规模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若是今日起,全京都城的勋贵朝臣们开始整顿自己家府邸下的地,恐怕……” 安九爷没有明说,但那张向来笑呵呵的脸上,此刻,满脸肃色 “能够做到这样地步的,你说,朝堂之中,有没有接应?” 连凤丫默然,安九爷想到的,她当然也想到了。 “温泉庄子里的地道,只怕要有引起这个京都城地面震一震, 甚至,整个大庆朝。 丫头,你固然有功,但你动了别人的大饼,今后的危险,可想过?” 连凤丫轻笑了起来 “九爷的关心,我收下了。 牵一发动全身,我的处境,我明白。 不过,”她冷冷一笑“我不管他们有什么远大计划,有什么狼子野心,我只认一点, 动我亲人,我就断他后路。” 至于这件事情下,埋藏了多少秘密,与她有关系么? 安九爷看这女子眼中冰冷,神色淡漠,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这丫头,怕是不知道这一次,和从前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你是不计后果。” 安九爷起身“话至于此,老夫只希望连娘子能够逢凶化吉。” “九爷的心意,凤丫明白。”连凤丫起身,“九爷不必担心,我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勾唇“不是还有陆家三郎么?” 安九爷一愣,“额……”难道真的像是昨天传出的消息,温泉庄子的地道,是陆家三郎发现的? 温泉庄子上,具体发生了什么,除了当时镇北军和陆三郎,还有面前这女子,当时的情况,的确再也没有外人知道了。 安九爷半信半疑地望着身后女子。 “沈老爷子快要下朝回来了,我送九爷出府吧。” “好,总之,丫头,有什么难处,你与我说,我这把老骨头,大事儿办不了,小事儿还是可以的。” “九爷义薄云天。” 连凤丫说着,送安九爷出府,在凤淮雅居的大门前,目送安九爷的背影远去后, 谢九刀许久之前,就已经像是个幽灵一样,跟在了连凤丫的身后,自然也听到了刚才厅堂中,两人的一番对话,这会儿,安九爷离开了, “他说的没有错。背后指使之人,并不蠢,那人一定会怀疑到大娘子身上。” 连凤丫看着已经没了影儿的空旷胡同 “背后指使的人,的确不蠢,非但不蠢,还相当聪明。” “那当家的还冒险为这件事? 就算是当家的故意拿陆三郎当挡箭牌,那人那么聪明,会相信?当家的扯上陆三郎,也是掩耳盗铃而已。” 连凤丫冷笑了一声 “有时候,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他在犹豫。 到底是我掩耳盗铃,还是真的此事是陆三郎所为。 他如果没有丝毫犹豫,昨晚我就已经出事了。” 昨天凤淮雅居,除了那个男人闯入,再没有其他外人闯进来。 如果对方真的十分确定是她坏事,昨夜就应该动手了。 “聪明之人,都有一个缺点,他只相信潜意识中他自己相信的。” 这种人,谨慎也仔细,心思极重,反而会把事情想了复杂了,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心思复杂的人,把别人也想作他一样……连凤丫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至于陆三郎……嗯,她很愧疚,是真的。 连凤丫笑着转身对谢九刀说 “走吧,该去见见沈老爷子了。” 。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满城风雨萧索 第五百六十九章 满城风雨萧索 沈群下了朝,匆匆忙忙就回来了,他早上去上朝得比较晚,得到那消息的时间就晚了,再想要托人往家中送消息来,已经是来不及了,眼看那时就要上朝了。 只能忐忐忑忑地直到早朝结束,匆匆往家里赶。 而,今天朝堂上的气氛,十分的沉闷,至于在早朝前就知道的那道消息,天家果然在早朝的时候提及。 虽然已有许多朝堂重臣提起得到了消息,但消息一出,依旧是满朝哗然。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身边的这些人,回去之后会做什么事儿。 这不,自己前脚刚回到府中,后脚就已经急吼吼地叫来沈旺,“拿上铁锹,让人挖。” 他擦了把汗,沈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沈群也没时间解释,“叫你让人来挖,那就去叫。哪儿来这么多的问题。” 一抬头,远远看着道娉婷的身影,徐徐朝自己这里走来。 他人老眼睛却还没瞎,看那鹅黄身影,身后特别醒目一个高大壮硕的大汉,想要认不出都难。 只等那道身影走到自己近前来,沈老爷子眯眼打量着她是 “大丫头怎么来了?” “老爷子挖地是为了找地道吧?”她扫了一眼周围人拿着铁锹。 沈老爷子闻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光泽,老眼微微眯着,落在她的身上 “大丫头都已经知道了?” 连凤丫勾唇“陆家挖出来地道的事情,此刻只怕已经满城皆知了。” 言下之意,她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沈老爷子可不真实看起来那样的中庸, 满城皆知不假,但也还轮不上她一个内院中的妇道人家知道。 除非,她有自己消息来源。 沈老爷子不傻,并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兜圈子,却话锋一转 “说起来,这地道,最初是在你那温泉庄子上发现的。” 连凤丫坦然一笑,望着沈老爷子,道 “是。 陆家三爷发现的。 他功不可没。” 沈老爷子衡量着她的话,眯着眼盯着自己这孙女,但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一丝心虚……这个丫头……他蹙了蹙眉,直觉有些不对。 “挖祠堂吧。”她对着沈老爷子,直接说道。 老爷子眼皮子一跳,还没说完,一道怒斥声,从身后侧传了来 “放肆!你这大逆不道的女儿家!” 几人顺着声音,往后看去,是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在蓝嬷嬷的陪同下,往这处走了过来。 阴沉着一张老脸,盯着连凤丫,像是要把她给吞吃了的模样 “挖祠堂,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 “来人啊~”沈老夫人刚喊道, 老爷子眼神一亮,叫道 “沈旺,带上人,跟我去祠堂!” 这一刻,沈老夫人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样,那表情,像极了来不及收起势的小丑 “老爷子,你要挖祠堂?” “挖!”沈老爷子已经蓄势待发要领着人去祠堂了,老夫人伸出食指,指着沈老爷子,又指着连凤丫“你、你……还有你……老爷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大丫头说的没有错,是祠堂。”沈老爷子瞬间就想明白了,“地道一定是在祠堂。” 其他地方再隐秘,也会有暴露的风险, 但凡府中建个花园,动个土,挪个亭子,都会有暴露的风险,唯有祠堂……各家各户,唯有祠堂,是一家之中,绝不会迁址动土的。 除非必要,但是,祠堂搬迁动土,必然是大事,需要提前就开始不只准备,这段时间,就足以让对方收拾残局了。 他想着,立即带人往祠堂去。 “大丫头,你跟我来。”走几步,不忘停下脚步,叫上连凤丫。 老夫人那张脸啊,青红交加,像极了雨后彩虹,美着呢。 连凤丫小女儿态的娇俏一笑,叫道“老爷子,我来了。” 就从老夫人身边跑开了。 沈老夫人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嗤声,她顿时就觉得血液逆涌。 心口难受着,一把捂住了心口,大喘气,呼哧呼哧的,蓝嬷嬷惊叫道“老夫人你没事吧,老奴去请郎中。” 却被老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子,她呼哧呼哧道 “没事,你别去。扶我回去。” 蓝嬷嬷惊讶道 “老夫人不去祠堂看看吗?” “呵,”沈老夫人冷笑一声“我还去看什么。” 那边,沈家祠堂, 沈老爷子已经带着人,热火朝天的干起事儿来了。 原来个,祠堂是一家庄重之地,轻易不是谁都能够来的。 但此时此刻,这些都不是事儿,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确保自家的地底下没有地道。 要是没找出藏在府中的地道来,往后说不准,哪天夜里全家被灭族了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再者,地道通往他们这些勋贵世家,朝堂众臣的家中,对方的意图,不惹人怀疑都难。 “老爷子,地道!是地道!”沈旺惊呼一声。 沈老爷子立即跑了过去,睁大眼睛望着那地底下黑梭梭的洞口,他的手在抖……还真的藏了地道! “挖!继续挖!”他喝道,恼羞成怒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沈家的祠堂下头,居然被人挖个底儿朝天。 与此同时, 朝堂众臣,各家各户家中都在挖地。 陆陆续续都发现了地道口。 不一而同,都是在自家祠堂里,还有一些是通往府中官员书房的,这一下子,可把那些朝臣们吓得一脑门子的冷汗,就这么滴落了下来。 这边挖到地道,陆陆续续禀报了宫中。 听说,天家一个下午,摔碎了三个前朝的古董花瓶,两个砚台,一扇屏风……这是气到了深处了。 这个夜晚,众朝臣们都没了心思睡觉,一个个沉默的可怕。 闻老太傅推开了窗,他的府上也挖出了地道,书房一道,祠堂一道,他常呆的六角亭子一道,府中那片竹林一道,还有……他府中拨出来给竹心住的那个小院院墙边儿,一道。 抬头看着夜空,漆黑一片,今夜,有风。 “起风了。”老人家低声喃喃着,老眼中显现出一丝疲惫的老态。 门轻声被推开,老太傅身后像是长眼睛,“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 身后无人说话。 老太傅又说 “你阿姐这回,是闹出了大动静了。” 身后脚步声,而后沙沙的纸张声,末了,老太傅转过身,问“你要老夫看什么?” 一张纸上墨汁未干,被举起,上书 我阿姐不闹,地道就不存在吗? 老太傅看到,苦笑一声“在,地道始终存在,看样子,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 那少年郎又埋首书 那太傅在愁什么? “哎,”老太傅叹息一声“这次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你阿姐做了件鲁莽的事。” 少年纹丝不动,埋首又写 我阿姐曾教我,轻易别做没把握的事情。 我信我阿姐。 “你对你阿姐这么有信心?”老太傅好奇了。 少年双目炯炯,张口无声道是。 陆府 陆三郎听着手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 “坊间说,说……” “说什么?” “我、奴才,奴才不敢说……”这小厮都快哭了,苦唧唧地眨巴眨巴眼睛,求饶地望着身前的主子爷“爷,饶了奴才吧,您,您换个人问吧……” “叫你说,你就说!恕你无罪。” 陆三郎心急火燎,他先是被罚跪,后今天一天又被困在府中,就连夜黑了,想要出去风流潇洒,也被人看着。 花园里偶然听到家仆在议论他,他叫住人,想问明白,人全跑了,就留下这个倒霉蛋。 “快说!不说小心三爷我揍你!” 那小厮苦兮兮的,这位三爷可是说到做到的,做事向来混不吝,他可不和自己讲道理, 只得说 “他们说,说,说……” “到底说什么!” 陆三郎看着这口吃就急,被他这么一下,那小厮怕得把那些话一股脑都说了 “他们说陆家三爷的屁股蛋子比花坊里的花娘还要白嫩肥硕,白晃晃的耀眼,看着就让人眼直了吞口水,要能摸一把,死了也值得了。” 小厮一股脑巴拉巴拉全说了,也不结巴了。 陆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脸上像是调色盘,五颜六色变化。 他身子隐隐颤抖,好半晌……“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那小厮可怜巴巴连滚带爬的。 “沈凤丫!老子掐死你的心都有了!”陆岚怒不可遏。 过了片刻,陆岚脸上,怒气散去,往祠堂去,立在祠堂门口,背着手望着狼藉的祠堂,眼中哪儿还有什么轻浮之色,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的幽潭…… 。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明眸善睐陆蒹葭 一夕之间,京都城中风声鹤唳,朝廷百官,人人自危。 随着时间过去,各家各户陆续都挖出地道来,其规模,让人叹为观止的同时,也头皮发麻,心中发寒。 老皇帝向来手段强硬,他虽年纪上去了,可你看,这朝堂之上,可有臣强主弱? 但此刻,龙袍下的身子,都气得在抖。 从昨日开始,百官陆续报上来了消息,截止今日为止,但凡重臣,其家中皆已经发现地道。 更别说其他的了。 李公公都缄默不言了,这个时候,谁冒头,谁惹龙颜大怒。 即便是他这个从天家还是皇子时,就跟随在身侧的近侍,也不能够免俗。 “袁成,截止今日为止,已经抓住的叛贼,共有多少人?”老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如今已经抓到的人,已经有六百余人。”袁成道。 老皇帝听到这个数字,冷笑一声“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挖出来这样一个底下城池,朕都惊叹。” 他点了点桌案上的舆图,那是一张已经挖出来的地道,专人绘制而出的地下地道图,听下头办事的人,陆续来报哪儿哪儿又挖到地道了, 还没有什么直观感受,但命人把这已经发现的地道,绘制成舆图,任何人看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大规模的地道工程,地底下地道纵横,”说到此,老皇帝又一声冷笑,道 “再迟一些发现,让他再挖一挖,朕的京都城,是不是就要塌陷了?” 那舆图被丢在他的面前,袁成扫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地道,纵横交错,被在舆图之上标注了出来,他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用天子说,他也明白天子的意思。 只看这舆图,这样大规模的地下挖通道,没有个十几二十年,根本办不到。 “你来告诉朕,这样规模的地下堡垒,只是区区六百余人?” 袁成默然不语,自然明白,那抓到的六百余根本不够看“臣这就加派人手,势必将那些乱臣贼子捉拿归案。” 老皇帝淡淡看他一眼“去吧。朕等着你把贼人悉数捉拿。” “是。” 老皇帝起身背手……如今发现地道,这样密密麻麻的地下世界,说只有区区六百人,何况就年除夕那个夜里,一夜之间就浇灭近两百人的贼人, 这些都是藏在幕后指使之人养的死士, 只说只有这么一点人……他若是信了,也不必当这个皇帝了。 一身明黄,他站在穹端,俯视众生,老眼之中,阴晴不定。 李公公不敢出声打扰,只小心翼翼地服侍左右。 “小李子,你说,这样大规模的地下堡垒,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是朕的眼睛不好,还是朕的朝臣百官的眼睛不好?” 此话一出,李公公身子一颤。 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往下滴,虽说天热了,却还不是盛夏时节,他这背后的汗衫子全部都沁湿了。 天家这是在怀疑,这背后之人,是朝堂之人,亦或者是,朝堂之上,有人与那背后指使之人勾连。 天家在这皇宫之中,发现不了迹象。 但那皇宫之外的众百官朝臣,……兴建这样一个巨大的地下堡垒,耗时十几二十年,真的就能够做到一丝破绽都没有,十几二十年里,都没有人发现吗? 耳畔只听老皇帝一声叹息 “小李子,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李公公脸色巨变 “天家还是天家,天家乃真命天子,真龙转世,寿与天齐。” “不,有人当朕已经老了。”老皇帝背在身后的手,蓦地一捏拳,眼底爆射出森森寒芒“近些年来,朕是温和了许多,以至于有些人忘记了,朕也是会杀人的。” 李公公听着这番话,心惊胆战……这朝堂之上,风雨即来。 …… 天色渐热,袁成却焦头烂额。 整个京都城中,都挖成这个样了,但也没有再找到一只苍蝇,怎么找? 匆匆出宫,马不停蹄前往五城兵马司,又增派人手。 他的副手,苦着一张脸没有动。 “还不去?” “不是属下不办,能调动的人手,都已经调动了。” 所以不是他不愿意增派人手,是已经无人手可以再增派。 袁成闻言,眉心紧拧,一身煞气裹身,但他也知道,副手所言,是实情。 “就算还有人手可以增派,可是统领,整个京都城都快被我等翻遍了,哪里还有藏人的地方。” 确实,能挖出这样规模地道的,不但耗时久远,人手也绝不只是那么一点。 那样大规模的活人,就这么从京都城的界限里,消失了。 他百般没有头绪,骂了声娘。 而此刻 凤淮雅居,迎来一位意外的娇客。 少女明眸皓齿,一笑之下,灵动鲜活 “县主可还记得我?” 连凤丫勾唇 “陆蒹葭。” 陆蒹葭并不因为这直呼其名而恼怒,她眼神灵动,婉转之间,似有流光闪烁,冲人笑时,格外明媚 “那日明镜山庄里,蒹葭可就说过,定要拿了拜帖来见一见县主。”她道“县主可是答应过我的,让蒹葭见识见识县主的温泉山庄。” 连凤丫诧异,这几日发生的都是大事,温泉山庄是一切事情的源头,这位陆家的千金,镇北军陆寒山的嫡妹,却要去那里? 勾唇望了那明眸少女一会儿,她欣然允诺,道“好。”转而直问 “陆小姐是要现在去?” “自然。”陆蒹葭眼如弯月,笑意盈盈地回望对面女子。 连凤丫转身就喊谢九刀“准备车马,陆小姐想要亲眼见见城郊的温泉庄子。” 谢九刀允“是”,背了车马来,往凤淮雅居门口去。 陆蒹葭掀开窗帘子,扭头问身侧女子 “县主不走英国公府正门?” “走哪里都是走,哪里方便走哪里。”她笑,很敷衍地道。 走沈家的正门……呵,那位老夫人不为难她,她也嫌膈应。 陆蒹葭不再问,放下窗帘子。 马车出了凤淮雅居的正面,过胡同,往大街去。 车厢外,从前人声鼎沸,这两日,风声鹤唳。 百姓们长眼睛,都看到那些穿兵甲的在做什么。 这两日又传出来陆家挖出地道的事情,陆陆续续又传出多家权贵家中祠堂发现地道的事情, 这就不得了了,连朝廷重臣的家中都发现了不明地道……地道这种暗不见光的东西,又在朝廷重臣家中发现,能是什么好事儿。 自然,百信们或许不知道具体的实情,但都嗅到了危险。 本能的趋利避害,这几日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也没有从前的喧哗热闹。 明明是大太阳底下,明明是夏初时节,街道之上,却显出一股子秋色萧索。 茶楼酒馆门庭萧条,叫卖的小贩也规矩了, 马车十分颠簸,是因为如今的京都城,很多地方都被挖开了地,从前平坦的路面,就变得参差起来。 车马摇晃,马轱辘声都变得沉闷,陆蒹葭从没有坐过这样颠簸的马车,险些被晃得晕乎乎。 在她快要被颠晃得吐出来时,马车停下来了。 车厢外“大娘子,庄子到了。” 谢九刀的声音,此刻听在陆蒹葭的耳朵里,犹如天籁,比那仙宫之曲还要好听。 连凤丫正要掀开车帘子,一侧陆蒹葭“嚯”的起身,一把掀开了帘子,飞快的“窜”了出去。 连凤丫一阵愕然,待她下车,看到立在车马旁,抚着胸口,脸色苍白的陆蒹葭,一切了然于心。 她眼睛一瞥,看到熟人 “三娘子,摘几个橘子来。” 郑三娘应声就去摘了橘子送过来。 当陆蒹葭看着自己面前水灵灵的橘子时,一双明眸,睁得老大,她不能理解,“县主,这些橘子,不是时下应季的果子吧?” 连凤丫伸手从盘子里拿出一个橘子,一双长茧的手,慢条斯理地剥开橘子,递给了陆蒹葭一半,自己也往嘴中吃了一瓣, 才道 “你尝尝,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陆蒹葭半信半疑地吃了一瓣,还真是新鲜水灵,她那双明眸更加的不敢置信 “这时节,就有橘子了?” “想知道?” 。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是三哥托我来他想见你 “想。”少女点头立即回答道。 “走,我带陆小姐去瞧瞧橘子树。” 陆蒹葭把那剩下的橘子吃下肚子,连忙跟了上去。 橘子酸甜,酸味却压住了她坐车颠簸的反胃,也酸得她皱起小脸。 但耐不住好奇心,陆蒹葭一路随着前头的女子,去到一片小山丘,眼前的一切,不由得瞪大了那双眼,像是看到新世界一般, 山丘遍布果树,打眼一看,不只是橘子树,还有其他的她并不认识。 果树里,散养着牲畜,甚至还有牛羊。 几只黑狗懒洋洋地伏在山丘之间,牛羊绕着它们走,见着有人来,懒洋洋地睁开眼,看着不熟的人,原本懒洋洋的狗眼珠子,顿时犀利,龇牙咧嘴就要扑上来, 吓得陆蒹葭惊呼一声,花颜失色地往连凤丫身后躲。 几只黑狗看到了连凤丫,顿时又懒洋洋地伏在了原地不动弹了,眯着眼睛晒太阳。 “这……” “庄子里养的犬儿通人性,你别怕。” 陆蒹葭听着身前女子好生宽和地劝,撇撇嘴……这犬儿通人性,她信。 但叫她别怕……算了吧。 还是怕的。 陆蒹葭带着的丫鬟,脸色也发白地看着那几只黑狗,一步一挪地往连凤丫身边靠。 察觉这丫鬟的动静,连凤丫转身瞧她 “你是叫画知吧。” 画知是陆蒹葭的大丫鬟,上一回明镜山庄里就见过。 画知苍白着脸,警惕地盯着那几只闭眼晒太阳的黑犬,一边道 “是,奴婢画知。”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县主还记得自己一个丫鬟。 陆蒹葭之所以惊奇,当然不仅止于此,还有那果树上挂着的果子。 “县主,你怎么办到的?”像是打开了一个新大陆,陆蒹葭好奇地问道。 “催熟。”连凤丫说着,走上前几步,在一个凹陷的沟渠处蹲下身。 陆蒹葭够着脖子弯腰去看,一看之下,越发惊讶 “这又是?” “你摸摸。” 陆蒹葭果真探出手摸了摸,那是一根竹管,竹管是温热的,她又好奇摸向五六十公分外的那一根竹管,这根竹管子里往外沁水“我还以为这一根也是热的呢。” “一根走温泉水,竹管不留滴灌的洞口, 另一根走的是庄子外那条河流的水,引到庄子里,又从庄子里引到竹管里,这根竹管子钻了小孔,用于滴灌地里的庄稼果树花草用的。” 陆蒹葭隐约有些明白,却还是理不太清楚。 她更是好奇地指着果树上 “那果树上是什么?” “果子。” “果子?可是为什么要用纸油纸包着?” “防虫防飞鸟。” 连凤丫接过了郑三娘子递过来的石榴,转手递给陆蒹葭“尝尝鲜。” “呀!石榴!”少女惊喜叫道,好不推脱,一把接过,喜不自胜,过了会儿,又茫然起来 “往年里,我们府上总要过了五月后,才有熟透了的石榴吃。” “你喜欢,往后尽管来。” “真的吗?”少女开怀,又好奇起来“县主,这也是什么催熟来的?” 连凤丫轻笑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往他处去。 陆蒹葭捧着手中的石榴,跟着连凤丫身后,一边走一边好奇的四处张望,以往她的人生中,见过的庄子,就没有这样的。 这里,似乎有许多很有趣的东西,很神奇。 处处所见,皆为新奇。 路过一处时,停下了脚步,她指着不远处一块平地,“那就是种新粮种的地方吧?” 只见田埂之间,男男女女都有,有的在收割,有的在翻那些刚刚收割过后田土,有的在刚翻过的土地上,种上新的作物。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忙碌,却看不出杂乱。 就像是庄户之间,这样的默契配合,他们早就已经习惯,形成了这样的模式。 如果刚才在丘田之间看到的成片的果树林,陆蒹葭是惊叹, 那现在眼前展现的那一幕忙中有序,配合默契的庄户们收割耕田栽种,那就是震惊! 陆蒹葭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钦佩。 她知道,面前这位县主,出身田野,农户之家的子女,大抵都会种田。 但是把庄稼种成这样子的井然有序,效率奇高的,她平生没有见过,至少,在自家的庄子上,从没有哪个庄子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 两人站在一处低矮的山丘上,风吹过,带着一丝暖意。 陆蒹葭还想再看看,却发现,身边那女子,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开外了,她也不管,追了过去。 一路追过去,低矮的山丘丛远去,忙碌的田地远了,似乎是往更偏远的地方走,陆蒹葭此时才发现,这个庄园,大的惊人。 她已经微喘,前面那女子脚步特意放慢了些,“谢谢。”陆蒹葭眼弯如月,冲连凤丫明眸一笑。 “这里好大。”她说“县主要往哪儿去?” 问着这话,却看到身边的女子停下了脚步,笑容清浅地望着前方……她在看什么?陆蒹葭心里狐疑着,顺着那目光,转眼就怔住了……“好美……” 花海。 面前一大片的花海,这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景致。 风一吹过,花瓣空中起舞,纷纷扬扬洒洒,美到了极致。 红的,粉的,黄的,白的,一簇簇,一丛丛。 “好香……”鼻翼翕动,空气中淡淡花香飘来。 “她们在做什么?”陆蒹葭指着那一大片的花海问道。 那花海之中,人影浮动,依旧忙碌。 “摘花。” “花儿开得好好的,摘它作甚?” 连凤丫袖子拂动,从陆蒹葭的身前一扫而过。 “你身上好香,好像,好像和风中的香味一样好闻……县主用的什么香脂?” 画知也觉得好闻,同样一脸好奇。 连凤丫伸手指了指那大片的花田 “你问摘花做甚?就是做我身上的这香味。” 这下,挑动了陆蒹葭的心了,哪有姑娘家不爱脂粉的,陆蒹葭也不能免俗 “县主有这香?匀我一点吧。” 她两只眼睛晶亮亮的快变成星星了,盯着连凤丫的脸上。 那样的小眼神,连凤丫看着险些被逗笑,冲着身后的谢九刀招招手 “你去向三娘子要一瓶野蔷薇的香水来。” 谢九刀从刚才起,就像是个隐形人一样,此刻得了命令,也默不作声地去找三娘子了。 不多时,手里拽着瓶野蔷薇的香水。 陆蒹葭欣喜地捧在掌心中,“这瓶子好漂亮,这是什么?” “水晶瓶。”连凤丫面不红耳不赤地说道,把分明杂质气泡还颇多的廉价玻璃瓶吹上天去了, 偏陆蒹葭不疑有他,还真就信了。 也真是一个敢吹,一个敢信。 “这就是香水啊,我还是第一次见。” 连凤丫垂眸,听那少女说着话,心道……你当然第一次见,她还是第一次做呢。 失败过许多次,毕竟这里不是后世,某宝上直接买材料就可以兑出一瓶来。 从采集原料,到制作工艺,最后到成品,所需要的工序繁复,耗时也久。 陆蒹葭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舍不得地将这香水瓶子,递给了身后的画知,她一抬头,笑嘻嘻道 “县主这里好东西真多。” 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呀眨,端地是个天真无邪的……若是眼底没有藏着那一丝小狡黠的话 “县主种下这么大一片花田,想来不是仅仅兴趣吧?” 连凤丫看向了不远处的花田说道 “陆小姐这一瓶是限量版的,往后卖给别人的可就只是普通瓶子装的。” 两人一问一说。 都点到了点上了。 陆蒹葭那话明摆是问,你做这个,又弄这么大片花田,是要做这面的买卖吧。 连凤丫说,给你的是限量版,卖给其他人的是普通瓶子装的,这就是准备要开香水铺子了。 陆蒹葭闻言,悄然一笑,“得了县主这么好的东西,不行不行,回去之后,我就要与闺中好友们炫耀去,叫她们眼馋得紧。” “那感情好,陆小姐,谢谢啦。” “我去叫她们眼馋,你谢我做什么?” 连凤丫闻言,但笑不语。 和陆蒹葭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相视而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实不相瞒,蒹葭今日前来,另有要事与县主商议。” “陆小姐请说。” “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替我三哥来的。 我三哥想要见县主一面。” 连凤丫神色变得古怪起来……这陆家三郎不会是要找她算账吧。 可看陆蒹葭期盼地盯着自己看,连凤丫尴尬地咳了咳“恐怕……” “县主别忙拒绝,”少女道“我三哥有句话要我带给县主。” 她话锋一转,“三哥说,他不是冤大头,问问县主,此事怎么解决。” 连凤丫头疼了……陆家三郎,陆三郎……难搞的主儿。 这人做事看起来倒像是混不吝的,做人却绝不是外界传的那样纨绔贪玩。 见,她不愿意;不见,陆三郎不愿意,指不定这厮还要给她招惹来什么幺蛾子。 寻思片刻,连凤丫道 “他在哪儿,带我去。” 。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混蛋的沈凤丫 第五百七十二章 混蛋的沈凤丫 木楼梯的声音,吱嘎吱嘎,每踩一步,都发出刺耳的声音,连凤丫任由前头的陆蒹葭领路,跟随其后,进了一间包间。 “县主,三哥,我就和画知出去玩儿会儿了。” 说着,领着画知,退出了包间。 包间里,连凤丫眸光扫向了矮桌前大喇喇坐着的人,扫一眼四周,一勾唇 “陆三爷这地方选的好。” 陆三郎懒洋洋地勾着嘴角,不想理会的模样,指着矮桌对面,手指随意地那么一指“坐。” 眼神却落在谢九刀的身上。 连凤丫将一切看在眼中,“九刀,你在外头等我。” 一个女子,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同在一个屋檐下,身边又没有亲侍随从陪着,这于理不合, 也于女子的青白有亏。 陆三郎懒洋洋的眸子,像是始终睡不醒一样,眼底深处,却幽芒一闪。 落在谢九刀身上的眼神,跃上了挑衅。 谢九刀鼻中冷哼一道,随即一个字都没有吭,转身拉开包间门就出去。 一时之间,同一室中,只剩下连凤丫和陆三郎了。 谁也没有先说话。 有些时候,说不说话,也有学问。 分明是陆三郎请的人来,他倒反而像是没事人一样。 两人又胶着了一会儿,陆三郎“啧”的一声“有人说过县主好耐心么?” 连凤丫不答,步前几步,沉下身子,在陆三郎对面端坐了下去。 见她如此举动,后者挑了挑眉。 只等她坐好,才施施然地开了口 “我向来耐心是极好的。” 一字一字,说得且慢且缓,那字儿像是蘸着了一样。 “除了耐心,凤淮县主坑人的本事也是极好的。”陆岚唇畔略过一抹讽刺。 “我是个好人。”她淡笑,遥望对面过去。 “哈,好人?”陆岚险些笑了出来,明明一双桃花眼,能够迷死万千少女,此刻却暴殄天物,睁着铜铃大的,一脸惊奇望向了连凤丫的脸上 “凤淮县主也能称作好人的话,那陆某人怕是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算作坏人。” “我若不是好人,这世上怕是没有好人了。” 陆岚仰天大笑,笑罢,冲着对面女子,“啧”的一声“那你坑我的事情,怎么说?” “我坑你,何时?”连凤丫盈盈遥望,不得不说,陆三郎虽然混不吝的名声,却偏偏生的一张俊俏的脸。 陆岚见她抵死不认,干脆也不绕着弯子打机锋了,俊美面庞,笑容一收,抬了抬下颚,“沈凤丫,我陆三郎的耐心并不好。” 对面女子神色温和,问“陆三爷想要如何?” “平白背锅,我总不能白忙活。县主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的确,”连凤丫点头,神色从容不变,像是眼前这个来向她讨债的人,并不能让她惧怕。 “既然如此,我替县主背了这个锅,县主总要付出一些,不是?” “有一件事,陆三爷是不是忘记了?” 陆岚不解“何事?” “去温泉庄子的事情,是不是陆三爷自己提出的?”连凤丫自己给自己斟两人一杯茶水。 “是。”陆岚点头。 她又问 “我是不是再三询问了陆三爷,当真那么想要去我那温泉庄子?”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杯中热茶。 “也是。”陆岚再答。 连凤丫再问 “三爷是不是十分肯定地点头,说你十分想去?” “的确。” 当陆三郎再答时, 连凤丫手中的杯子,沉闷地叩击在桌面上,她神色一变,哪儿还有刚才半分的和软温和, “既然如此,是我坑你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寒凉得很,沉沉地压了下来。 陆三郎眯起了眼“这是两码事,去温泉庄子,与那件事,分明就是两件事,县主不会以为,陆某人记性这么差吧?” “陆三爷的记性自然不差,那当知晓,一切事情,皆有因果。 陆三爷今日来找我讨那件事的说法, 那我是不是也要和陆三爷论一论城门楼子上的事情?” 她神色冷漠,丝毫不惧对面之人。 无可惧,无可怕,她是连凤丫,从一穷二白人人可欺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连凤丫, 无可退缩,无可软弱,她是连笑声,历经过生死轮回,见证了两个时代两个时空的连笑声。 陆岚? “想要讨说法,可以啊,说法,我给, 但我的说法呢,三爷,你,给——不——给!” 那件事情,的确,她硬拉着他,使他背锅不假, 但陆岚现在的口吻,她,很、不、爽! “凡是讲因果,陆三爷,你可别忘了,是你先算计我在先。” 她慢条斯理,自斟自饮,眼,却落在了对面的男人脸上。 陆岚眯起了眼,黑眸深沉起来,盯着对面的女子……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狡猾的狐狸,却没有想到,还是小瞧了她。 这么快,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真要论起来,城门楼子的事情,他的确算计了她,不光算计了她,还让她下不了台面,若非是那一道圣旨下来, 那日她决计难以收场。 至于那日城门楼子前,做那搅局的事情,他有没有想到这么做的后果,当然,有。 至于他那么做,这位凤淮县主是不是会下不来台,是不是会众人面前丢脸,她的下场会如何……关他何事? 因他而起又如何? 是她自己没本事镇住场面。 陆岚回想自己那日在城门楼子搅局捣乱时候的心境……人人以为他多情,可自己最了解自己,他陆岚本就是这世间第一冷漠的人。 却不想,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把自己扯进去了。 本是看戏的人,半个时辰后就变成了戏中人。 他望向对面,眼底深潭一般幽深……一切,只因她而变。 唇角一丝自嘲……终日射雁却被雁啄眼。 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陆岚是败在眼前这个看起来再寻常平庸的年轻女子手中, 陆岚黑沉的眼,紧紧盯着对面那个丢到人群中,都再也找不到的女人脸上,像是要将这张脸,记到心里去…… 半晌,收回了视线,真的是,再普通平凡不过了。 就是这么个女子……陆岚捏了捏拳头。 连凤丫忽收起冷色,唇畔一丝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三爷知道蚁群吧?” 陆岚不说话,只是盯着她,想要看看这女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连凤丫也不在意,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上,一边拨弄把玩,一边说道 “听说,已经抓住的蚁群之人,有六百余多, 但,那么大规模的地下堡垒,其幕后之人,只有六百余多死士傀儡,” 把玩着茶盏的手,突然停住,忽一抬头,连凤丫眼中有光,盈盈胶着着对面之人 “三爷,你信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陆岚淡漠,问。 “三爷就不想知道,那些人,会藏到哪里去吗?” 连凤丫余光捕捉到,对面男人眉头微动了下,她唇角微不可查的上翘, 这位陆三郎绝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纨绔? 如果纨绔能够那么轻而易举地耸动人心的话,让镇北军那些归来的热血儿郎们为之振奋,甚至不惜效命……那这个纨绔也是个不得了的纨绔。 这人不简单,聪明得很,但她肯定,他会吃这只饵。 陆岚情知不该接话,却还是,心底的好奇占了上风,没办法,那些被称作蚁群的死士,绝不只是六百余人而已, 要知道,除了这已经被抓住的六百余人,再也没有其他同党的消息露出来, 京都城中,能够翻遍的地方都已经翻遍了,那么多的死士,就这么凭空的消失了。 她丢出这么个问题,自己不好奇都难。 “哦?你知道藏在哪儿?”他故作不屑问道。 连凤丫一勾唇,“当然。” 陆岚闻言,忍不住心里骂了句……操! 既然知道那就说出来! 当然? 当然?? 当然是个什么鬼??? 知道就是知道……当然?见鬼的当然! 心里一万只爪子在挠啊挠,她倒是说啊! 混蛋的沈凤丫! 。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合作吧沈凤丫 第五百七十三章 合作吧沈凤丫 “当然”他就能知道,人藏哪儿了?! 气怒啊,一双桃花眼,韩着气怒地盯着对面女子平和的面容……她就是不说,就是不说! 陆岚与对面女子较着劲儿,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敢问凤淮县主,县主觉得贼人都藏在哪儿?” 连凤丫眉头一挑,手臂伸出,缓慢地撑起下巴,慢吞吞地问道 “陆三爷是在恳求我?” 陆岚差点儿一口气没有上上来,“你!你……对!我在恳求县主!”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连凤丫心中爽了……早这么接地气不就好了? 她刚到包间那会儿,这厮非得装比(不是错别人字,你们懂的)。 “人又不是神鬼,怎么可能平白消失。 就是死了,也还留有尸体。” “说重点。” “你急什么?”连凤丫挑眉道“蚁群具体多少人,谁也不知道,但人数绝对可观, 那么多人,全京城都找遍了,真的找遍了吗?” “你说呢?连城外方圆十里内都翻遍了。义庄和乱葬岗那种平时只有死了的人才会被送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 花楼酒坊就更不要说了。甚至,天家有令,皇宫都翻了。” “不,”陆岚就看到对面女子食指晃了晃“还有一种地方没有找。” 陆岚实在忍不了了“你就不能一次说完!” 连凤丫不在意陆岚冲她喝道, 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觑了对面,道 “古刹寺庙。” 对面,男子陡地睁大双眸,漆黑的眼眸中,满是恍然大悟,望着女子颇为倦怠的模样,低声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的确,谁又会想到贼人会藏在寺庙之中,但整个京都城之中,也只有寺庙里,能够融入这么多的人却不会引人怀疑。 谁会怀疑到那些不问世事,吃斋念佛打坐的出家人身上。 “未必吧,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却没有证据不是吗?” “有没有证据,叫人去查一查,京都城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古刹寺庙,查一查最近有没有突然多出一些人来,不就清楚了?” 乍一听,这话似乎很有道理,但,陆岚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 望着那女子含笑的眼睛,电光一闪,陆岚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他眼皮剧烈的跳了跳,再看那女子的时候,怎么也不能够放松警惕了。 “我差点儿又着了你的道,凤淮县主,你倒是让人一刻都不敢松懈。”他心惊不已,才眨眼的功夫,这女人就不着痕迹地给他又挖了一道坑, 他眼中一丝虎视眈眈 “恐怕要是我陆岚真的让人去各个寺庙里打听最近有没有突然多出来许多生面孔的出家人,地道的这口大锅,我陆岚就是真的背定了,背的死死的,百口莫辩的那种。” 矮桌对面,连凤丫缓缓地垂下了脑袋,额发遮掩住那张素淡的容颜,她无声叹了口气,好不无奈……你瞧,她说什么来着,太聪明也不太好啊……太聪明人不上钩啊。 唉……倒霉催的,尽让她遇到聪明人。 既然如此…… 连凤丫“唰——”的一下子身子利落地起身,连句话都没有,干净果断的做出决定,抬脚就往外走。 陆岚愕了愕……这女人,就这么走了? “喂!你就这么走?”他冲门前那道背影喊道“凤淮县主,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连凤丫伸手按在了门上,头也不回地答道“说什么?三爷都看透了,我还能怎么忽悠三爷呐?” 陆岚再次愕然,眨了眨眼,他十分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想他陆三郎就已经是很不要脸的了, 没想到,这世上有人比他还要光棍儿的,忽悠人还敢说得这么光敏真大,义正言辞! “沈凤丫,你的脸面呐!还要不要啦!” 陆岚气急,桃花眼怒瞪,是真的气,胸口都气得疼那种……论不要脸,他就没见过比自己还能的! 这位倒好,简直是一步到位,鼻祖那种! 至少他忽悠人的时候,还得弄个遮羞布,要真是被人揭穿,好歹还有个说头,谁会像这位主儿,明明白白直截了当地告诉你 你都看明白了,我还怎么忽悠你。 啧! 啧!!! 陆岚的气怒,连凤丫清楚地接收到了,不在意地一笑置之,伸手拉开了门,很是洒脱。 这厮算计她的时候,可是没有留下一丝的余地,城门楼子前的事儿,足以说明,姓陆的不是好人, 说她忽悠他,怎不说那天他又是怎么口若悬河忽悠那些老兵,给她拆台的。 群闹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一个弄不好,她就得身败名裂。 试想一下,百姓们面前,真让这厮得逞了,不光是镇北军那些伤病残将,那千多人不服她,就能给她惹出一大堆的麻烦, 一千多上过战场刀剑饮血的兵丁,要是起哄闹事起来,她怎么收场,她还不至于自信到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力压一千多血煞汉子。 再者,那天,那么多人在场,半个京都的百姓们看着,其中还有许多官宦之家的人藏在其中, 她如今到底背着一个“沈”字,那样的话,全京都城面前她丢了脸,其他都不说,沈家能够放过她? 看起来她似乎过得不错,实则,步履维艰, 她无过失时,尚且有着县主之名保驾护航,她一旦有所过失,整个沈家都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一处地界,有一处地界的规则。 规则之内,任你手段频出,输,是你不行,赢,规则之中谁也不能说个不。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觉得自己无辜自己才是受委屈的那一个,却不被所有人认可的缘由……任何地方,都有它的规则。 再有,如果真的被陆三郎得逞,只怕当天她凤淮的名,就要臭遍满京都城内外了。 连凤丫抬脚迈出半步。 身后 “等一下!”陆岚冲那道背影喊道“沈凤丫,合作如何?” 她脚下一顿,缓缓转过身,笑盈盈地望向矮桌边 “陆三爷想要怎么合作?” “锅,我替你背了。危险,我也替你受着。 陆某人的小命,就挡在你的面前。” 连凤丫不动如山 “你要什么?” “要你最大的生意三分天下。” 连凤丫陡然眯眼“你倒是不贪,才要三成。” “不,不是三成利润,是你最大的生意,我要三分之一。”陆岚扬起下巴,似乎等她接招。 “这么说,陆三爷是想要入到我的生意里来啦。”连凤丫缓缓问道。 “是。” 连凤丫又问“为什么?三爷又不缺钱。” “谁说的,三爷我逛窑子缺钱的很,”陆岚嘲弄地瞥眼,扬唇道“问什么缘由,就说凤淮县主,你敢是不敢。” 对面的女子不说话,陆岚斜觑着眼看她。 许久 连凤丫忽地笑起来,慢条斯理,平静地开了口 “我就怕你不敢。” 闻言,他冷笑一声,是天大的生意?有什么不敢的? “我陆岚天不怕地不怕。” 陆三爷如是说道, 此刻,眼底是纵横四方的不羁,勇闯天下的胆气。 后来,陆三爷怕了…… 。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不要小瞧陆三郎 不知许久过后,连凤丫伸手,推开了门,走出了这间包厢之前,转身对陆岚道 “真是难为三爷能够找着这么个地儿。” 陆岚一笑,“县主有何高教?” “高教不敢,我与令妹算是有所交情,下一回,不妨让人送了请帖来,我去贵府拜访令妹。” 后者挑眉,忽一笑,“好啊,就听县主的罢。” 连凤丫迈步出了包间。 踩着那嘎吱嘎吱作响的木楼梯,每一步踩下,楼梯一声刺耳的声音,无论在这茶楼哪一个地方,都能够听到这声动静。 踩一步,脚下微晃摇摆,这木楼梯腐朽得随时都会崩塌倒下。 出了茶楼,陆蒹葭早已经不知去处了,当踏出茶楼外,艳阳高照着,打在身上,与茶楼阴冷的气息,截然的不同。 “怎么选这地儿,”身后粗壮的糙汉子也皱起了浓黑的刀眉,扫一眼四周“人倒是不少,也算是繁华地界,怎么会有这样的茶楼置身其中, 连个楼梯都晃晃悠悠,烂了就换一个啊。” 连凤丫登上马车,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个地方不好?” “好吗?” 谢九刀一边放下帘子,一边自己跳上了马车车板上,手里把着缰绳,不以为意道。 车厢内,传来女子慢慢悠悠的声音 “好,无比的好。” 她幽幽道“你就不觉得,这茶楼最妙的就是那木楼梯?” “哪里妙,破成那样,脚踩一步,就吱嘎吱嘎响。” “妙的就是这个声音啊。” 车内,女子道。 谢九刀沉思会儿,恍然大悟……原来! 的确如此,下头不管谁人来,只要上楼梯了,就会发出刺耳的响动声,楼上的人,只要听到楼梯的动静,就会知道有人来了。 妙,果然妙极了。 “听闻陆三郎是个遛鸟斗蛐蛐儿的纨绔子。” “他?纨绔子?”连凤丫笑了。 谢九刀不语…… “这个月底,我得回淮安一趟。”车里,女人道。 谢九刀猛地一惊,转身就看向身后,看到车帘子,才想起,这是在马车上,“大娘子回淮安做什么?” “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她说,外面艳阳高照,车厢内,却昏暗许多,昏暗之中,女子沉思的神色,手指在窗棂上一下一下地敲击, 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这次回淮安,还得带上一个人。” “谁。” “陆岚。” “他?”听闻这个名字,谢九刀惊得手中缰绳一下子松了松,马车有些不受控制,他立即拽紧了缰绳,才没让马儿跑偏。 寻思了半刻,才问出心中疑惑 “当家的,为什么要带上他?” “你可知道,这位陆三爷,包间里跟我说了什么?”连凤丫淡淡道“他说,地道的事情,这锅,他替我背,他的小命,挡在我这个凤淮县主的面前。” 这就是说,无论伤和死,陆三郎挡在前面。 “条件是,他要我最大的生意,三分天下。他想入我的生意中来。” 谢九刀心中一股不太好的感觉“当家的……答应了?” “答应了。” 她道 “他既然想要我最大的生意,想在其中占三分,那我当然是要带着他去看一看,我最大的生意了。” 她说的平静,但谢九刀心中却波澜汹涌……这女人最大的生意……在淮安的淮上村,一个早就已经被传成有鬼的小山村。 “当家的,你要让他插足进淮上村的事情里?”高大的莽汉有些迟疑地问,只希望自己意会错了。 但很可惜的是, “陆三郎既然想要入我最大的生意,我当然要让他亲眼看一看,他想入的‘生意’长什么样。九刀,你说,是不是?” 谢九刀沉默寡言起来。 他跟随在这女人的身边许多年了,她在做什么,他隐约有些明白的。 至少,淮上村里藏着的是什么,他一清二楚。 又过了会儿,他才闷声问车里的女子 “当家的,你就不怕陆三郎不可信?”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如约履行他的诺言了。”连凤丫说着“等吧,两日之内,就有说法。” 陆岚想要把这个锅背在身上,背得所有人都相信了他,最好也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去告密,去提议蚁群有可能藏在寺庙中的事, 至于蚁群是不是藏在寺庙之中,连凤丫心中有谱, 这几日来蚁群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不相信,这么多大活人能够凭空消失,这些人在那位所谓一先生眼中并不重要,不值一提, 但却是那位一先生的眼睛,一先生的耳朵,一先生的手和脚……留着这些人在,始终于她是个绝大的隐患。 拔除……势在必行。 那么,要拔除这样一个大隐患,首先就是要找到这些大隐患。 她不信,那么一群大活人,会凭空消失,思来想去,这京都城内外,有哪里能够突然多出一些人却不惹人注意……寺庙。 私下里,让江老头儿去看看,问问……果然是有问题的。 陆岚如果真的履约,那么,不出一日,五城兵马司那边,就会围了各个寺庙,仔细盘查里头的出家人。 这么大的动静,她甚至连让人打听都不必,只需要人坐在家中,就能够得到消息。 反之,一旦陆岚真的替皇帝找出了蚁群藏身之地,那么,地道这个锅,陆岚是背定了, 试想,蚁群背后的一先生会怎么想? 就算以后陆岚反水,一先生会信么? 至于陆岚会不会因此有危险……这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既然是交易,讲求的是你情我愿。 “他就不怕身处危险?”谢九刀问道。 连凤丫眸子微挑 “他?你可别小瞧了这位陆三爷。”危险?牵扯进这件事情中,就会有危险。 但她可不认为,陆家三郎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既知道这利害关系,又提出这个交易,显然,陆家三郎有自己的筹码的。 “去简居楼。” “好。” 谢九刀在十字路口,把马车改了方向,直取简居楼而去。 安九爷一只手把着紫砂壶,那壶嘴冒着白烟儿,他也不嫌烫手,单掌端着它,一边儿哼着小曲儿,一边儿逗着门前挂着的八哥儿 “叫爷爷。” “叫爷爷……叫啊。” 安九爷孜孜不倦的教八哥儿讲话,那八哥儿理着自己的毛发,那小眼珠儿偶尔抬起看安九爷的时候,露出浓浓的鄙视。 安九爷气啊 “你这笨鸟,叫你喊爷爷,喊爷爷都不会? 笨!笨鸟! 来,叫爷爷!叫啊! 爷爷!爷爷!爷爷!” “嗯呐,乖孙孝顺,乖孙真乖。” 那八哥儿一口关东口音(你们可以想象成东北口音),小身子在鸟笼里,立得雄赳赳气昂昂的。 “噗……”旁边儿擦着桌的跑堂的忍不住笑了。 安九爷那张老脸涨的通红通红的,气啊! “你个笨鸟笨鸟笨鸟!”安九爷骂道,气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 “乖孙乖孙乖孙。” “我烤了你吃!” 安九爷拎着鸟笼就往后厨跑,这放肆的笨鸟,自己要被气得吐血不可。 “救命救命救命!”那八哥儿在鸟笼里扑腾着翅膀,扯着嗓子直叫唤。 安九爷正在气头上,身后一只手伸了过来,从他手中夺过了鸟笼“谁啊?!” 安九爷没好气道。 “九爷作甚好大的火气。”清澈的女音,在耳畔响起, 安九爷一愣,立马转头,迎上一双含笑的眼睛,“丫头,你怎么来了?”他们不是不久前刚见过一面吗? 怎么……? 安九爷眼中带着狐疑,望了过去。 “仙子,仙子,仙子。”简居楼中,响起八哥鸟扯着嗓子叫唤的声音。 安九爷闻音,脸色一黑……这破鸟!对着自己心情好时才懒洋洋说句好话,对着第一面见面的这丫头,就仙子了? “乖孙,快给仙子上茶,上好茶,上鼎好的茶!” “唰啦——”一下,安九爷气血逆流,险些血气冲顶! “你这破鸟!老夫再养着你跟你姓的!” 。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这女子早已经不是吴下阿蒙 身侧,女子清朗的笑声响了起来,安九爷这才记起,还有个客人在。 “连娘子,见笑了。” “九爷何必客气。” 连凤丫说着,把手中的鸟笼物归原主,径自往二楼走,安九爷这也顾不上手中这只笨鸟了,“去,帮我拿着。” 说着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把鸟笼子往一旁的跑堂伙计里一丢。 “乖孙,休要丢下爷爷。” 楼梯上,安九爷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一跟头。 “安九爷小心了。” 谢九刀一只手撑住了这位。 “多谢多谢。” 安九爷冲着谢九刀拱拱手,回头就狠狠瞪了那只笨鸟,鸟笼子里,那只八哥儿边琢毛,边鄙夷的望他, 九爷气得没话说,眼瞅着前头那道纤细的背影,已经在转角口了,他此刻顾不上这只气死人的笨鸟, 伸了食指,狠狠地冲着那鸟儿指了指。 转头拎着长袍下摆,匆匆往二楼去。 “连娘子,喝些什么?”他跑过去,见那女子已经找了个安静的地儿坐了下来。 “随意就好。”连凤丫说道,打量四周“九爷这两日生意不好吧。” 安九爷叫了掌柜的来,吩咐了句,听到连凤丫的这话,苦笑地摇摇头 “唉,这两日,四邻右舍的生意都是无比凄惨。” 这条街上,的确是很冷清。 安九爷说着,坐到连凤丫的桌边“所以,安某人倒是不知,连娘子今日是?” “有笔大买卖,九爷做是不做?” “我……” 正说着,掌柜的来了“九爷,茶来了。” 安九爷收住了话,只等掌柜的布置好了茶水,等到人走了,这才说道 “我是商人,有利图之的事情,没有拒绝的道理。” 连凤丫一拍掌“好。既如此,那我可与九爷商议这门买卖。” 安九爷正给两人满上茶水,“不急,先尝尝我这简居楼新到的茶,今年的新茶,不必武夷山的大红袍茶,你尝尝。” 一杯热茶,推到了连凤丫的面前。 二人饮茶一会儿,安九爷问道“连娘子觉得如何?” “九爷问的是什么?是茶还是这桩生意?” 女子容颜清淡,手中茶盏,晃荡了几下,茶汤十分清爽,琥珀色的茶汤,看不见什么杂质,慢条斯理道 “论茶,我不懂,论赚钱,我倒是十分有心得的。” 安九爷一听,乐呵了,又给连凤丫倒了一杯茶 “老夫能问问,是什么生意,能叫连娘子亲自跑一趟简居楼?” 连凤丫看了他一眼,转身对身后的谢九刀,道 “东西呢?” 咦?还有的准备? 安九爷不禁好奇起来。 能让这女子这么精心准备的东西,一向都是能够挣钱的买卖。 商人虽然是他另一个身份的掩盖,他为宫中那位爷做事不假,但在商场之中呆了太久了,假商人,也就成了真商人了。 “当家的,等一等。”谢九刀说道,转身离去,听得脚步声越远。 安九爷好奇地问起来 “是什么东西,如此神神秘秘。” 说话间,连凤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喝茶,不时捏一块蝴蝶酥小口的品着,吃罢说道 “九爷,下回用绿茶酥配上这新茶试试。” 安九爷闻言,有些不解,他却没有多问,反而挥手招来掌柜的“你去准备些绿茶酥来。” 那掌柜的也是够快的,许是这绿茶酥在简居楼这样的地方,是常备着的。 他与谢九刀两人,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 掌柜的刚刚布下绿茶酥,退出二楼,谢九刀手里捧着个木盒子,就上了来。 “当家的。”他喊道,手中的木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连凤丫把盒子往桌子正中推了推,“就是这个。” 咔哒——一声,木盒盖子敞了开来,露出里头三个小瓶子。 “这里头装的是……?” 一双白莹莹的手掌伸了过去,捻着个瓶子拿了出来,安九爷注意到,那只手上,不退的茧子……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过这女子的一双手了。 可惜了……一双美手,长了一手的茧子。 白玉有暇。 他叹息道。 视线还关注着那双手,嗅觉却清晰了起来,“这是……檀木香?” 他原本注意着那双手的眼睛,顿时移挪到了那只手上的瓶子上,瓶子很小,巴掌大的一点, “你要做香粉香脂?”这是他能够想到的了。 女子不语,把手中的瓶子递到了对面老者的面前,后者有些狐疑地接过了瓶子,入手就察觉到,瓶子中的似乎不是香粉香脂。 他越发狐疑起来,抬头看了看对面,女子素雅的面容,轻轻含笑,望自己。 带着一些好奇,一些试探,他嗅了嗅瓶中,眼中露出满意……就算是香脂香粉,味道也比市面上能够买到的任何一种,都要好闻舒服,也更加的还原了檀木香原本的味道。 这就更引起安九爷的好奇心了,倒出来一些,他“呀”的一声“水?”鼻息之间,那檀木香更浓郁了些……的确是这些“水”散发出的味道。 他此刻的好奇心,彻底已经被挑起来了,视线落在木盒子中剩下的两瓶小瓶子上,不假思索,即可伸出手去拿了盒子中的一瓶,打开瓶盖子,倒出,果然又是“水”。 第二瓶都开了,没有道理放着最后一瓶不看一看。 三瓶看完之后,安九爷的好奇心是满足了,但求知欲却被挑起 “你怎么做到的?” 如果光光用檀木去泡,用花瓣去泡,根本是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来的。 这样的“水”,其香味,和真实的花香十分接近。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用“水”就可以泡出来的味道。 “这东西,叫香水。” 连凤丫说道。 安九爷“唔”了一声,径自点头道“倒是贴切。但连娘子到底怎么做出来的?” 连凤丫摇摇头“怎么做出来的,这就不能和九爷分享了。” 安九爷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这是犯了行业大忌,没事打听别人的方子,那决计不行的。 “安某人只是好奇,实在是,这香味,就像是真的一样,市面上也有檀木香的香脂,味道却是差了一些神韵的。” “我若是告诉九爷,这香水留香的时间,至少有半天之久,九爷觉得,这东西,能挣钱么?” 安九爷眼神一亮,“能!当然能!能赚大钱!”他手里一手抓着一个白玉瓶子,死死地抓紧,捂着,好似怕人偷走一样。 末了又有些不信“真能留香半天?” “一天也是可以的,只是到了下午,香味会淡很多,要是不挑剔,隐隐约约也还是能嗅到的。” “好东西!”安九爷大呼,眼底精光四射“这东西,要是卖出去,最讨贵妇人们的欢喜不过了!” 连凤丫含笑相望,安九爷的确是很有商业的嗅觉,很敏锐,自古以来,女人老人孩子的生意,都有市场的。 “不光是贵妇人们,”安九爷摩挲着右手上那瓶檀木香“檀木香啊,最受勋贵老爷公子哥儿们的喜欢。” “那九爷,这门生意,你入不入?” 安九爷想也没有想“入!当然入!”百赚不赔的生意,干嘛不入?不入他才是傻子呐! “连娘子想要怎么做这门买卖?”他问道。 连凤丫从实说道,倒也没有什么隐瞒,安九爷听着,频频点头,她所言,他是认可的, 又加之,她期间穿插着一些,他从没有想到过的点子,安九爷信心十足,这下这个生意,就更加保妥了。 兴奋头上,他几乎高兴得快要手舞足蹈起来,那欢快的小心脏跳的飞快,眼前已经出现一座巨大的金山,而这金山的一角,有他的一份。 能不高兴么? 没人不喜欢银子不是。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脑海里忽然跳跃着什么……安九爷越是思索,越是觉得…… 忽,他收起笑意,沉沉望向对面 “连娘子,这门生意,即使没有我简居楼插足,如今的你,也能够一力促成吧。” 他问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女子的脸上,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他实在想不出,这香水的生意,从前她一个人支撑不起,但如今的她,早已经能够独立支撑一个买卖了。 即便是这个买卖,将会引人眼红引人嫉羡引人觊觎……如今对面那个女子,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 他不知,她有什么理由,要自己来插一脚分一杯羹。 。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我真的认识你们家大小姐啊 女子垂眸,睫毛遮住,在光线下,落下一排剪影,沉默许久,许久才抬起了头,望向对面的老者,她说 “商有商道,人有人道。 赚钱这种事,我当然乐此不疲。 但,朋友,就不是随便可以交到的了。” 她没说为什么这么做。 但安九爷听着女子清朗的嗓音,他望进了那双眼睛中,她的眼睛,比谁都要清澈明晰,安九爷渐渐坐直了身体, “连凤丫,这也是我安九佩服你的地方。” 吃水不忘挖井人,前人领路后人受溢少走弯路……她这是不忘救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说起来容易,有多少人真的能够做到的。 面对对面那女子,安九爷油然而起一种肃然起敬的钦佩。 何况如今,她早就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小小的山镇上,一个小小的商女。 她已经是圣眷在身的凤淮县主,是英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女……轰——的一下子,安九爷老眼猛地睁大了睁……他怎么望了她如今名叫沈凤丫! 姓沈! “连……沈娘子……” 连凤丫听到这声称呼,又看对面那老头局促的模样,勾了勾唇角,这位九爷总算是想起来了,她如今姓沈。 摆了摆手 “别唤我沈娘子,九爷要是改不过习惯,大可以叫我酒娘子。” 安九爷一愣,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态度,对于所有人来说,“沈”字多么高贵,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对面那位……好像根本不在乎。 安九爷并不追问,这女子,向来想法不可揣度,就像是……宫里那位爷一样。 她此间和安九爷又小话了些时候,却不想,此刻英国公府沈家门口,有人敲门, “你找谁?”看门的门房打量一眼门外,是个中年人,穿着倒是得体,但在见惯了达官贵人们的门房眼中,那就不起眼了。 “我……我找凤淮县主,就是沈大小姐。” 那中年人有些局促,搓了搓手,显然是紧张的。 门房瞧他模样,心中有数了,这是个没什么身份的,至少……在英国公府这样庞然大物眼中,是不堪一提的。 “找咱们家大小姐啊,”门房打了个哈欠“她不在,你走吧走吧。” “这位小哥儿,麻烦你了,帮我转告一声县主,就说,就说我是大河村的张木匠啊。我们曾经是见过一面的,她,她还教会我们造水……” “走走走,都跟你说,大小姐不在。快点走!等下我们家二老爷就要回来了,让他看到你这样的打秋风的,就惨了。” “我真和凤淮县主认识啊,那水……” “滚滚滚。你说认识就认识啊,我还和大小姐认识呐。” 门房子没好气地把人推了一把,重重把小门关上,不忘道“赶紧走吧,打秋风?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 一道身影匆匆从一侧跑向了后宅去。 桃儿气息不稳,“小姐,小姐,不得了了。” “你慌什么?”沈微莲手中的毛笔一斜,蹙了蹙眉“可惜了这幅画。” “小姐,我刚刚在门外看到了张木匠。” 沈微莲想不出这个人来“谁?” “张木匠啊!” 丫鬟说着,可沈微莲还是没什么印象。 “就是已经改名水车村的那个大河村,那个做水车的木匠啊!” 沈微莲手中的笔一下子握紧“你是说,那个做水车的木匠,就是被水利局引入京都的那个木匠???”她呼吸微乱了起来。 。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投奔 第五百七十七章 投奔 连凤丫刚回到了凤淮雅居,还没走多远来着,褚先生那边就来了。 “大娘子。” 他走了几步,走到连凤丫的面前,左右看了看,瞧着周遭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这才说道 “东园的门房子,说想见大娘子。” 连凤丫停下了脚步,眼中露出有趣来“那边的?” 褚先生点点头“瞧着这人模样,像是有什么话要与大娘子说。我就做主把他带到了我的屋子里暂候着。” “那就有趣了,东边儿的门房子跑到我这边来?”她寻思着……褚先生还把他藏在自己屋子中? “你把他带到我院子里来。”话落,忽地反嘴道“算了,带我去你的屋子罢。” 现在这个大宅子中,人色复杂,好多双眼睛看着。 去她那边的话,她住的那个院子里,多的是眼色盯着。 去褚问那里,不起眼。 “他和你说什么了?” 她边走,边问道。 褚先生摇摇头“他不肯说,只说要见大娘子。” 连凤丫懂了……如果不是那门房子那么警惕的态度,褚问也不会谨慎到要把人先藏在自己的屋子里头暂后着。 显然是怕这凤淮雅居里,人多嘴杂。 不过那门房子到底要与她说什么? 她也有些好奇起来。 绕过了花园子,褚问的住处不比她和爹娘阿弟的院子那么惹眼。 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几个人。 丁小六在褚问的屋子里呆着,脚下不停地徘徊,神色焦急。 他不时地从窗户缝隙里往外看两眼,更加紧张着。 他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怎么每回往外头看,都看不到他要等的人。 他又担心起来……他这样的小人物,人家县主是什么身份,不会是看不上自己吧? 不不不……他必须抓住一丝机会。 丁小六想起来自己那个已经出了五服的远房舅舅,如今的沈大管家沈旺。 他这个舅舅,原本不姓沈,后来是是得了沈家主家的欢喜,赐了沈这个姓的。 可惜这个舅舅不是他至亲的舅舅,早已经是隔山隔海的出五服的关系了,说是两人是舅甥的关系,其实那不过是面上好看而已。 不过就算是如此,他这个不知道扯了多远关系,才搭上关系的“舅舅”,看在远方亲戚的份儿上,自己家又给塞了好处的, 看着这个份儿上,倒是让自己在沈家谋了个差事。 平素里虽然待自己倒不是特别亲的,却也算是关照的了,他又常常着孝敬着这位舅舅,倒是从这位舅舅的态度上,看出来一些苗头来。 整个沈家的下人之间,都是不大看好这刚刚认祖归宗回来的大房一家子的,舅舅有一回晚上喝多了,醉醺醺冷笑着指着门外笑骂了句 那帮子狗眼子,都是蠢材,这时候看人下菜碟,往后可有他们哭的时候。 自己个儿心里留了意,总是关注着这边儿的动静, 他也想要有朝一日人上人,就算是给人当奴才的,也还分三六九等。 他也想着,有一天啊,能像他这个舅舅一样,管着下头一片儿的人,各个都是敬重的。 可他一个门房子,虽说和沈家的大管家是舅甥关系,可谁不知道,他这个外甥,不是亲的。 想要讨好哪一个,哪一个能瞧得上自己? 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这边儿凤淮雅居的一家子。 可是就算他想靠上这大房,人家就愿意收他么? 丁小六很苦恼。 原本已经灰心丧气……难不成他丁小六这辈子就是个当门房子的苦命? 他都做好了就这么一辈子糊里糊涂把日子熬过去的准备。 今儿个老天爷却还真给了他丁小六翻身的机会。 这大房一家子到底值不值得投靠,自己也说不上来,脑子里只有那一夜,他舅舅喝醉酒时说的那句醉话。 他丁小六或许真的不比其他人机灵,脑子比不上别人活络,否则的话,他在这个府上当门房子,也已经当了快六年了, 就是趁着他和沈家的大管家是“舅甥的关系”,总也该升一升职了,可他愣是守了六年的门房子了,和他同期的那些人,有的已经调往更有油水的职位上去了,有的也已经得到主人家的看重,当了一方管事了。 就他丁小六…… 这样一对比,他那心里彻底的不甘了,想着他舅舅喝醉时候骂的那句话,又因为得知了“那件事”, 丁小六一咬牙,一口气喝了半瓶子的劣酒,就直冲冲地闯到这西边儿的院子里来了。 遇上这西边儿的褚先生,他就一口劲儿的要见大小姐。 丁小六其他不知道,就知道,一个女人家,一个外姓的女子,被封为县主,那一定就是很了不起的, 至于怎么个了不起法,他不知道。 他就是要见大小姐。 原以为会被赶出去的,没想到这个文至邹邹的老者,却把自己带到他的屋子里,叫自己藏好了别叫人发现。 丁小六藏在这里有好大一会儿了,从一开始的欣喜,到后来的忐忑,再到现在的沮丧……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那位大小姐的身影。 “唉……自己算个啥呀……”他垂头沮丧,人家是县主啊,能搭理自己么? 吱嘎噶——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丁小六没敢抬头,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因为太期盼能够见到那位大小姐了,已经出现了幻听, 他往地上瞅,小心翼翼地,目光一点点移动,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原本紧闭的门扉敞开一条缝,阳光透进来,洒在了地面上,与周遭木门木窗遮掩住的阴影,完全的不一样——他心如擂鼓! “你还愣着做什么?”是那个文至邹邹的老者的声音,不是听惯了的那种训斥,而是寻常的问话。 丁小六有些恍惚。 “是你要见我?” 一道女音响了起来。 很远,也很近。 丁小六猛地一抬头……他睁大了眼睛! “大、大、大小姐!”他结结巴巴,立马下跪“是,是,就是我……奴才要见您。” 那模样显然是紧张的,连凤丫眯着眼,垂眸打量地上那个哆哆嗦嗦的门房子 “理由呢?” 丁小六愣了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问他是谁吗? 往常的时候,有哪个仆要见主人家,那些个都是先被问起你是谁,哪里当差的。 丁小六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以为那位县主是因为“野路子”出生,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道道, 但当他看到那女子的时候,就知道,他想错了。 人家就是问的那句话理由呢。 想见她,理由呢。 丁小六狠狠一捏拳头,这一刻,他下了这辈子最大的赌注——服从,完全的服从面前这个女子,不要去说任何一个与“理由”无关的一个字一句话。 “今天下晌时候,有人来咱们府上要见大小姐。” 他几乎没有一个字的废话,丁小六不知道,就在刚才那短暂的一刻,他做出了人生最正确的一个决断。 “继续说。” “那人是到了东园那边的门子上,他敲门要见大小姐。 与小的一起当差的那个王全福开的门,小的听那人说,要见大小姐,说是与大小姐认识的,还说是大河村的。 王全福把人赶走了。 小的偷偷出府,追了过去,一问之下,那人说,他姓张,从前是大河村的木匠,跟着大小姐学的制造水车的手艺。 小的……小的就来找大小姐了。” 丁小六说完这话,把头埋得低低的。 他知道,自己不经意之间,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甚至是……丑闻。 。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那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吧 第五百七十八章 那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吧 大河村是什么,丁小六不知道,但是,水车是什么,丁小六再知道不过了! 那一年,北地大旱,从前的沈家大小姐,就是如今的二小姐亲自去北地赈灾祈福,后来没过多久,就传出了, 微莲小姐做出了不得了的东西,那东西就是水车, 圣上还嘉奖了微莲小姐,说是沈氏微莲,奇女子尔。 这件事情,至今,都在被人传颂。 自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狠狠吓了一跳……这、这可是欺君啊! 他一方面又怀疑那姓张的木匠说了谎话,一方面又再次追问了,是如今当了县主的大小姐,还是英国公府的沈微莲沈小姐。 那姓张的木匠,言之凿凿说,是凤淮县主的这个沈家大小姐。 这张木匠甚至说了当时的一些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任他想不信都难, 如此,才有了他立即要见这位凤淮县主、沈家大小姐的决心。 连凤丫审视着地上跪着的门房子,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丁小六心中越发的忐忑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这屋子里,寂静无声。 丁小六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都把衣服打湿了。 豆大的汗珠,无声地滑落,滑进了脖颈衣领中,他有些不舒服,却不敢动一丝一毫。 这怎么比那一回见着国公爷还要让人心惊胆战啊。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就在丁小六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你叫什么?” “丁小六!”他听到那一声女音响起来的时候,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想,他颤抖着,大声地说道 “县主!我叫丁小六!” 喊完这句话后,他头皮都发麻了。 头顶上那双眼睛,如有实质一般,让他觉得,头顶上始终悬着一把大刀,随时都会落下。 “你为什么要来见我?”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我……奴才觉得这个张木匠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么大小姐应该知道,” 丁小六兴奋了,他准备大干一场将自己在来之前,已经在心里精心准备,预练习过无数次的那番说辞,他慷慨激昂地准备好好表现一番。 “奴才不愿意看到大小姐被人蒙蔽……” “你为什么要来见我?”女子清淡的嗓音再次地响了起来, 丁小六正慷慨激昂,突然一下子,那清淡的嗓音,叫他脸上的兴奋僵住,脸色巨变,“我……” 他哽住,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举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丁小六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说呢? 身前的那个女子看了他一眼,纤细的身影转身就离去。 丁小六彻底慌乱了,他眼睁睁看着那女子走到了屋子门前了—— “奴才愚笨,但是奴才听话!奴才不想一辈子帮人看大门! 奴才奔着县主求个前程来了!” 丁小六冲着那道背影喊道,他喊完,心都提起来了,一双手,更是藏无可藏地颤抖得剧烈。 他死死盯着那道背影……死死地盯着!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子已经抖成了筛糠,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此刻多么狼狈,眼泪和冷汗糊在一起,他不知道,他的眼中此刻不是绝望,而是觉得重生的饥渴,对他想要的“前程”的饥渴…… 那只薄底绣花鞋,在门槛上方,停了下来,默然地收住了脚。 丁小六的眼睛中,只剩下那双薄底绣花绣,再也看不进去起来。 直到连凤丫走到了他的面前,直到那双薄底绣花绣,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前, 丁小六的眼睛,也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这双鞋,仿佛没有意识到,那女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离着他,只不过几步距离而已。 他的手还在抖,控制不住的抖,绷紧了皮。 “抬起头来。” 头顶,一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响雷,入了丁小六的耳朵里了。 他猛地一抬头,撞进一双眼,清淡,无波无澜,带着凝视,很淡的一双眼,却没有他看惯了的高人一等的轻视。 “我未必是个好归宿,跟着我,也许会丢命的。”她道,语气很轻。 丁小六闻言一凝“奴才……就算那样,奴才也愿意!” “你不怕死?”她问。 “怕。怕极了。” “那也愿意么?” “比起那样……奴才更不愿意一辈子给人守大门。” 丁小六鼓足勇气说道。 “这样啊……”连凤丫轻笑了起来“你从前是跟着谁的?” “奴才……就是个看大门的,”丁小六嘴角一丝苦笑“奴才这人愚笨,主子家看奴才愚笨,都是不爱用奴才的。” 哦,那就是个“干净”的,还没有被谁私底下收用。 “你在这府里几年了?” “六年,奴才在府上看了六年的大门了。” 说到此,丁小六更加苦涩,也觉得十分的难堪,守大门守了六年之久,还在守大门。 这府上,除了他丁小六一个,还有谁啊。 他这样说着,心中却绝望了……怕是他这样的资质,这位大小姐也是看不上自己的了。 他不禁有些颓丧。 连凤丫望着面前这门房子,眼中幽光一闪, “那你怎么会想要寻到我的门下来?” 丁小六是见识了这位大小姐的本事了,他不敢再有所隐瞒,很光棍儿的直截了当说道 “奴才只知道,一个女子家,走到县主现在这个地步,比科举还要难。 县主能够有如今的局面,就是个有本事,有大本事的人。” “可你也说了,我是个女子家。” “奴才愚笨,奴才只知道,县主是个有本事,肯用人的人。” “你还说了,你愚笨。” “但奴才也说了,奴才听话。” “听话啊?”连凤丫轻笑一声,“这样吧,我前些日子看到二小姐手上戴着的那只镯子,我甚是喜欢,你把那只镯子想法儿弄出来,我就如你所愿。” 丁小六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缓缓抬起头 “县主您说什么?” 他莫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要二小姐手上那只镯子。” 丁小六这回真真切切地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眼前的女子说的就是那句话。 他脸色有些发白。 “不敢么?”连凤丫讽笑道“那就罢了吧。” “不!敢!我敢!”丁小六叫道“大小姐,奴才敢做!” 连凤丫缓缓回头“好,那我等你好消息。” 说罢,她抬脚往外走,纤细的手掌,推开了屋门,阳光照了进来,丁小六一半身子是冷的一半又是火热热的。 偷二小姐的东西……这被抓到,会被怎么样,他太清楚了。 可是,他望向了那道远去的背景……眼中露出坚定。 他丁小六,不要再这样,帮人看一辈子的大门了! 连凤丫走出褚先生的屋子,一路往自己的院子去。 “你盯着点他。” 她道,神色平静,没有刚才丁小六看到的讽刺。 身后跟着的粗壮大汉瓮声道是。 “当家的,你在试探他?” 女子面色不变说道 “他到底是沈家的奴才,来投奔我?” “你是不信他真心投奔?” “我是不信他不会出卖我。”连凤丫淡淡说道“他如今这个行为,于我这边可以说是投奔,于沈微莲而言,是卖主。 他今天能卖沈微莲,明天是不是就能卖我。” “那当家的还允诺他?不如直接打发掉?” “不,”连凤丫摇头道“他若是真的敢去偷沈微莲的镯子,必定会东窗事发,就算那边的人没有及时发现, 我也会帮一帮沈微莲,让她抓住这丁小六。” 。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好深的心思可那又怎么样 第五百七十九章 好深的心思可那又怎么样 所以就是丁小六不管如何,都会被抓,可她要是不相信丁小六,直接打发就是,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周折绕着弯子去? 总不能是为了戏耍一个门房子吧? 谢九刀就更不解了“你这么做?” “这丁小六要是能够扛住沈家的酷刑加身,也没有把我供出来,那这人,可用。” 谢九刀闻言,一震! 他懂了。 这女人不信丁小六是不是真心真意投奔她的,丁小六能够卖主一次,是不是就能够卖主两次。 可要是拼着被打死也死咬牙关不攀咬这女人的话,那卖主一事,根本就无从说起了。 因为,卖主这个说法,是基于在丁小六心中,有没有把沈家,把沈微莲当做“主子家”来看待。 在丁小六心中,沈微莲不是主,所以没有什么卖不卖主, 如果偷东西这件事情东窗事发后,丁小六最终都没有咬出他身前这个女人的话,那么,在丁小六心中,已经认了他身前这个女人是主,所以丁小六拼死不卖主。 “要真是最后他没攀咬上当家的呢?”谢九刀问。 “这人,我用。”连凤丫说道。 谢九刀没有去问身边的女子,如果丁小六没有扛住,最后攀咬她,会怎么样。 他很清楚,身前这个女子,从来就不是能让人轻易抓到把柄的人。 一个丁小六,奈何不了她。 但还有一个疑问,他想了想,“当家的,这人看起来似乎却是并不是机灵,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愿意留他?” 和丁小六出身差不多的,谢九刀就想到了张二鱼,但张二鱼为人机灵,如今更是跟随在这女人身边,做起事情来,比起当年的时候,更加稳重, 张二鱼处世也圆滑。 丁小六在沈家看了六年大门,都没有得到看重,显然这样的人,确实愚笨。 “他不是说了吗,他听话。”女子素雅的面庞上,唇角勾起了一道弧度。 谢九刀不屑地冷哼……听话的人多了去了。 他正要反嘴怼回去。 “我看到,他的眼中有野心。”连凤丫清淡的嗓音响起“他有野心,我有沃土,野心的种子,落到了土壤里,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这样的人,替我开疆拓土,正好。” “你就不怕他最后反客为主?” “你是不是忘记了,沃土是我的。我可以给,也可以收回。”女子声音传进了耳朵里。 谢九刀愣住……这女人的势,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但,同时,她的心思也越来越密了……谢九刀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从前她是心思通透缜密,现在却是缜密细致深得让人有些……胆惧。 丁小六的事情,她不动声色之间,却已经布局了一切,她似乎手里有根无形的线,拨弄着一切。 谢九刀起了担忧,但抬头一看,她冲江老头儿笑,那脸上的笑,不藏一丝的假意,那是他们已经习惯了的笑容,习惯了的她, 谢九刀脸上的担忧退去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子……想什么呐,这女人对自己人从来都是真心真情的…… 心思再缜密又怎么样? 这个女人还是这个女人啊。 。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事成 这些日子,京都城风声鹤唳,百姓们上街也少了,但去寺庙烧香请愿的,却不见减少。 这里是最与世无争的地方,官兵们在怎么样的搜查城里头,也不会跑到这种圣洁的地方来滋扰。 人们到了这里,心也就安定了。 虽说,城中的官兵们,没有对老百姓们做什么,但那样一队一队的人马,在城中不停地巡回,也足够吓到人了。 日头正好,山路上人也挺多,鸟雀声,风声,还有花香,源于了那座寺庙,这整座山头,都笼罩了香火味。 这味道,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了警惕。 人们的脸上没有了紧张,一派闲暇地三两个接头聊着家长里短,也聊城中近来发生的那些事。 地面一下子震荡起来,人们有些慌,交头接耳地问,发生什么了,那震荡声越来越靠近,他们怕出什么大事情了。 山道口,一大群官兵,像是训练好的雄狮,一个个面无表情,他们从上山来上香的香众们身边经过, 所经之处,山道上的百姓们纷纷避让。 那条军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轰轰隆隆地小跑着上山,人们胆战心惊,却望不到军队的尽头。 足足好长一会儿,那军队的整条队伍,才终于走完。 “这是发生什么了?” 有人慌乱地问“怎么上山烧个香也能遇上当兵的了?” “这还怎么活呐!连寺庙这样的地方,都要翻查吗?” 这是今天上山最早的一批香众了。 当然,有走得快的,也差不多已经进了寺庙。 他们不知该怎么办,却见比他们快一步的人,又从山上折返回来了。 “咋了呀!” 那些折返回来的人们,摆摆手 “别上去了,上去也是进不去寺里头的。” “那是咋的了!你几个倒是说说呀!” 这后头的人,越聚越多,那折返回来的人摇摇头 “赶紧滴下山去吧,要出大事咯~!” “你倒是具体滴说说呀。” 那些人更急了。 “说啥子哟,寺庙都给围住咯。” 那人说着,“我下山来时,听着好像是要抓贼咧。” “抓贼?” “不懂不懂,别问了,咱们小老百姓滴,下山就对头。” 有人倒是还想要打听,可惜这折返而回的人,都急着下山去。 寺庙里头 主持上前,拦在了袁成的面前“佛门圣地,施主止步。” 袁成虎目直勾勾地盯着老和尚“吾等接到举报,这寺庙之中,藏了奸逆。” “佛门之地,怎么会藏奸?施主莫不是弄错了。” “有没有弄错,等吾搜过之后再论!”他说道,手朝着身后众官兵们一挥“搜!” 老和尚脸色微变,“不可!”他立喝道“施主可知,太宗当年有口谕,佛门圣地,诸人不可侵扰!” 袁成冷冷瞧着,手中圣旨一摆,那明黄的色泽,落在老和尚和诸多身后出家之人的眼中,皆是一惊。 一众众队伍,一个个鱼贯而入,穿梭在寺庙之中。 “那些贼人,擅长挖掘地道,尔等听着,莫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大人!” 此间众官兵,一个个卯足了劲儿,一时之间,应答声响彻天地,在寺庙上空回荡。 随着时间过去,袁成望了望日头,心中也有些打鼓起来,如是在此处没有发现,当如何。 不光陆三郎要被天家问责,他这个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也绝对会被问责。 眼角余光扫到那群秃驴,老和尚尚且看不出破绽来,但他身后那些小秃驴们,有些却是沉不住气了, 袁成敏锐地注意到,有一两个小和尚,脸色发白,眼色慌乱,不停地乱瞟。 他顺着那目光看过去,眼中精光一闪“来人啊!去那里!”他一指。 老和尚脸色一变“不可,那里乃是……” 他话未说完,袁成充耳不闻,手下柔劲挥开老和尚的身子,虎步前驱,军人的煞气,充斥全身。 他手底下的兵,听到他的话,立即动手。 “大人,有发现!” 袁成立即上前,“找!”他不信还找不出人来。 又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那老和尚“袁某人倒是第一次知道,这寺庙之中,需要地道这样的东西。” “那是菜窖。” 下去的兵丁,爬了上来。 袁成立即问“可有发现?” “大人,里头都是一些米粮。” 老和尚一手做佛祖圣洁相,道一声“阿弥陀佛。” 袁成手掌狠狠一捏拳头,他也不回老和尚任何话,一下子跳下那个洞口去。 “掌灯。” 他喝道,立即有点着的火把递给他。 油灯是没有的,但火把却是有的。 袁成也不在意,接过火把,他没有轻举妄动,把这幽暗的菜窖,环视了一圈后,忽然停下,“搬开。” 他立在一堆米粮谷堆前,命令道。 “是,大人。” 几个人手开始不停地往外搬,袁成又冲着地面上喝道“再下来十几人。” 人手一多,那些米粮谷堆,都被搬开了。 袁成举着火把,靠上前去看,他看得很仔细,那双眼睛锐利得像刀子,把那道墙仔仔细细检查个遍之后,忽后退三步,一指那墙面 “砸!” “是!”上有所令,下有所行。 所谓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一边砸,洞口里有传出声音来,袁成向身边几个手下使了眼色,这些人齐齐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 哐当——的一声巨响,那墙倒下了。 里头一下子洪水一样,往外冲出来什么。 有嘶哑的声音,在其中命令道“杀了这个狗官。” 只可惜,他们蓄势待发的像豹子,随时准备扑上去厮杀个够本,刚踏出一步,迎面纷纷扬扬,下雪一样,有东西朝着他们丢了过来。 武人的直觉的就是用刀子去挡住那些“暗器”。 但…… “啊!!!” 洞口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大叫声,那声音传到了地面上,声音中的痛苦,听得外头的人,都是一阵惊心。 “你耍的什么!”那道嘶哑的声音眼睛睁不开,拼命地流眼泪,却更痛。冲着袁成恶狠狠问道。 “辣椒面儿。” 袁成心情甚好,这辣椒面儿还是陆家那位纨绔子交给自己的。 果然是派上了用场。 袁成话落,脸色顿时一变,嘴角狠辣地往下一压,大手一挥“抓活的!” 他一声令下,两方人手交手起来。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袁成看着被捆得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子的蚁群,冷冷一勾嘴角 “何必呢?”他指着洞口“不抓尔等,吾等只要放一把火,尔等一样难逃一死。” 那之前始终发号施令之人,显然是这群蚁群众人的首领,他恶狠狠瞪向袁成,像狼一样,盯着,要把袁成活生生撕碎吞吃入肚一样。 主持方丈那边,早已经被控制住了。 袁成走到那位老和尚面前“佛门圣地,不藏奸逆?”话落,大手一挥“将这些逆贼,全数压回去!” 这是一个不算特别出名的寺庙,但小有香火,这里头清点出来一百多人数的蚁群之人。 但与此同时 京都城方圆数十里之内的所有寺庙,都被人围剿之中。 一个上午的时间,虽有寺庙都被“拜访”过。 当然,并不是所有寺庙都像是袁成搜查的这一处。 有些寺庙之中,倒是也发现十来人,只是这些人确确实实是已经剃度了有些时候了,的,至少,不是出事后才剃度的, 而五城兵马司也好,还是御林军也罢,又或者临时调遣来的其他官兵,他们主要要找的是,最近才剃度不久的。 太祖有令,凡出家之人,必要记录在册,入官碟。 如此,只要一番察觉,对比人数,找出其中近来刚刚剃度的出家人,也就能够找到天家要找的那些逆贼了。 那些早些时候已经剃度了有些时日的出家人, 他们要是好好泯然于众和尚之间,恐怕真的是难以发现。 只可惜的是,蚁群原本就是一个活在幽暗中的存在,他们的身上的煞气,出卖了他们。 一个杀过人的人,总是会对另一个杀过人的人,有所察觉。 下头的兵未必每个人都杀过人,但今日领着任务统领全队的,一定手中占着人命。 蚁群之人,但凡杀过人,就算是掩饰得再好,那身上,都有一股子血煞之气。 半天时间,纠出蚁群之人,不计其数。 老皇帝坐在皇位之上,阴冷地盯着下头一群蝼蚁。 “袁成听令!” 老皇帝喝道。 “袁成在!” “在这一次抓捕逆贼之事上,袁成有功。官升一品,封安定侯。” 公侯伯子爵,安定侯或许只是一个虚号,没有实权,但于袁成而言,就是实打实的爵位,这等同是一步登天! 即便是没有实权,武威侯却是真真正正的勋贵。 “世袭三代。” 咚——的一声,袁成心中如大石撞击,自古,爵位有世袭和不世袭,只有能够世袭的爵位,才能够门庭深厚起来。 即使只是世袭三世,只要他袁家的子嗣,这三代之中,能够出个好苗子,他们袁家,三代积累下来,四世也不会衰亡。 他是见过了许多勋贵之家,三代而弱的例子的。 安定侯,一个爵位,积攒三世,就给了他们袁家三代人经营运作的时间,三代积累的成果,他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而言,那就是一步登天。 “谢陛下!” “陆岚听旨。”老皇帝的眼睛,落在陆岚身上。 陆岚正色上前“微臣在。” “抓捕逆贼,陆岚功不可没。赏黄金千两。” “微臣谢主隆恩!” 别看陆三郎此刻正色无比,看不出端倪,实则,陆三郎此刻都快哭了,他不想出这个风头啊,再说再说…… 袁成有功,就加官进爵,他陆三郎功不可没,就赏个黄金千两? 还不如不给,不给他还好一些。 这叫怎么一回事啊。 唉……他叹了口气,这回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还真是把这口大锅,背得死死的了。 他又想到凤淮雅居那位县主,最好那女人有好东西,自己真能从那女人那里得到一大笔。 陆岚缺钱吗? 当然不。 回陆家的一路上,陆岚望着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气的街道上,人群开始多了起来,叫卖的小贩,也敢出来了。 他听着耳畔熙熙攘攘,想着自己和那女人的交易。 至于为什么要和那女人做那样要命的交易,钱财么,他当然喜欢,却不会为了钱财,把自己的命搭上。 原因么,陆岚冷笑……他陆岚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 无论这群蚁群是谁的人,背后那人不问清楚,当夜就对他下手,这笔账,怎么算?! 怎么? 他陆岚的小命,在那背后之人的眼中,就只是蝼蚁? 他想要取就取? 陆三爷的脸上,冷意更甚。 外头依旧热闹了起来。 这就是京都城。 好似这个城池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的萧瑟并不存在一样,好似前几日的风声鹤唳,人们集体健忘了一样。 如今,官兵们放开了戒严,通往城外的城门,也打开了。 街道上官兵们也不在像前几日那样,一排一排的巡逻。 “三爷,您回来了。” 陆家的大管家上前来,这回的口吻却不像是以往那样了,“老夫人等您过去呐。” 陆岚打趣道 “陆叔,你别这样,我浑身不得劲儿。” 陆管家把弯着的腰杆子直了起来,一巴掌拍在陆岚的胳膊上“老夫人等着,三爷还不快去?” 陆岚笑了,“这味儿才对嘛。”说着,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地跑去后院去寻他祖母去了。 陆管家看着那道嘻嘻哈哈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陆岚见着这位慈和的祖母的时候,还是瑟缩了下,他家这个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可是很厉害的。 他和家里几个哥哥弟弟,小时候没少受祖母的训斥。 陆家将门之家,听陪嫁的婆子说,祖母闺秀中的时候,还是娇滴滴的小姐,嫁到陆家来后,却不得不顾全着这偌大一个家族, 权衡利弊,家里家外,祖母是有大智慧的人。 “祖母。”他露出一抹讨好的笑,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来吃饭吧。” 陆岚这时候才看见,一旁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今天的早朝,到刚才那一会儿才下朝, 天家不用午饭,这满朝堂站着的,都不敢吱声。 陆岚走上前 “都这会儿了,祖母怎么还没有用饭。” 他问的是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老夫人替嬷嬷回道 “你别为难你甄嬷嬷,是我说的,等你下朝。” 陆岚不说话了,老夫人起身往侧间的八仙桌走去,他乖乖跟上去“祖母,我搀扶你。” “你别讨巧,该问的事,祖母还是要问的。”老夫人说着,坐了下来“不过,吃饭也是要的。” 陆老夫人这边的规矩,有些严的,陆岚再混不吝,但要是和老夫人在饭桌上的时候,向来不敢放肆。 儿时时,老夫人就对他们兄弟几个说过,食不言寝不语。 用完膳,老夫人拭了嘴角,放下手中的帕子,陆岚很有眼色地端坐好。 他虽混不吝,很多时候,老太太拿他没办法,但这几日的事情,老太太是非要管的。 所以说到底,以往很多时候,不是老太太拿他没办法,是老太太根本并不真的想拿他怎么样。 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我只问你一句,陛下为何要赏赐你?”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像是历经了沧桑,老态中却庄严,陆岚头皮一紧,心道,姜还是老的辣。 祖母一句就问到了点上。 他苦着脸“因为孙儿功不可没。” 老太太似笑非笑着,陆岚偷偷撇嘴……真成了老人精了,只得硬着头皮道 “寺庙里藏奸人,是孙儿告诉天家的。” 见他说了实话,老太太这才开了口 “祖母不问你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祖母只问你,这件事情,你可深思熟虑过。” 陆岚不说话,陆家老太太是熟知这个孙子的,他虽然平时做事不着调,名声也不大好,却是没有真的做过什么糊涂事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看来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的。 “你们兄弟几个,小时候老太太我都是一样的教的,教出来的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岚儿,你已经长大了,知什么事情可为,什么事情不可为。祖母不欲多说你什么。 祖母也知你是个聪慧的,但你要记住一点。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凡是出门在外,对人对事,无论是谁,都要多留个心眼。 祖母年纪大了,有时惫赖,其他并不想,只希望你们几个平平安安是福分。” 长者的谆谆教导,陆岚听得认真。 老太太一脸的慈眉善目,身上不带一丝锋芒的,让人如沐春风。 “寺庙的事情,是和那位凤淮县主有关系吧。” 貌似不经意的,慈和的老太太随意问了一嘴。 陆岚下意识点头,头刚点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正眼一看自己跟前端坐的老太太,他心里暗自翻个白眼儿……得,人老成精,古人诚不欺我。 又上了他这祖母的当了。 祖母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她治家有方,不是她手段如何,却是祖母这个人,总能够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戒备,拿真心待她。 陆老夫人容易已老,即使再如何注意保养,脸上早已遍布了细细的皱纹,她布满皱纹的嘴角,勾了起来,陆岚就觉得,要修得他祖母这样的境界,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了。 既然都已经被看破了,他也不藏着了,就把和那位凤淮县主之间的纠葛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后,浑浊的眼中,迸射出奇异的光芒 “真如你所言,那你大兄的家信中的话,果真可信。” “大哥?大哥来了家信?”陆岚抓住其中重点。 老夫人叫了身后的甄嬷嬷去内室拿信来,“喏,你大兄的信。” 。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毒计 第五百八十一章 毒计 陆寒山的信中写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陆岚看完那封信之后,默默地把那封信拿走了。 陆老夫人问他“你怪不怪你大兄?” 陆岚少见的没有回答陆老夫人的话,“祖母,孙儿有事,先走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老夫人叹了口气,望着那道伟岸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甄嬷嬷,我是不是做错了?” “老夫人只是递交了一封信,什么也没有做。”甄嬷嬷低眉顺目的,“老奴扶老夫人回房休息吧。” …… 一先生手里捏着一张纸,仔细一看,那是一张人像。 “这里,呆不得了。”他道。 身后都是心腹,各个如丧考妣。 他们的人手,一个个已经被皇宫里的老皇帝逮捕,这件事情不光对于他们,对于先生也是沉重的打击。 “什么时候动身?”一人上前,问道。 “即刻。” 几人默不作声,也不动弹,一先生望了过去“怎么?” 那人又说“先生,我们就这样被一锅端?”他很不甘心“先生,雾灯不甘心啊!您就这样算了?” 一先生摇摇头,老眼之中,厉色尽显“早晚是要叫他好看的。如今,即刻动身。” “去哪里?” “只能去那里了。” 几人神色闻言,神色有变,但道“唯先生之命是从。” 一时之间,原本满室花香,古色古韵的小院子,瞬间人去楼空。 他们走后,没有多久,立即有大批的官兵包围了院子,只是眼前只剩下一片狼藉。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火海,烧焦了的破院。 “操!”袁成狠狠骂了一句,踢翻了一块烧焦的木头。 火还在烧,人刚走不远。 “追。” 他眼中闪过狠色,要是这背后之人不抓捕归案,只怕不光是天家那边他无法交代,这往后之危险,不可言喻。 能组织出蚁群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又在地底下挖了那样一个地下堡垒,这样的人,又怎么是寻常之辈。 若是不把这人挖出来,再顺藤摸瓜,把朝堂中的党羽一起连根拔起,他这个刚走马上任的安定侯当得一点都不安定了。 夜色渐渐深了,袁成脸色已经一片灰败,今日找不着,那就找不着了。 这样狡猾如斯的人,袁成不会蠢的以为,再把这京都城翻个遍,就能够找到那人来。 狡兔尚且三窟,如此奸猾狡诈之徒,又怎么会没有几个安身立命之处。 他的爪牙尚且藏得如此之深,这幕后之人藏身之地,只怕是要比地下堡垒那样的地方,还要难以查询到。 “收兵,回宫面见圣上。” 这一夜,老皇帝发了一场很大的怒火,他不是暴君,更不屑做暴君会做的事情,但今天,老皇帝亲自到了地牢之中,狠狠鞭打了那蚁群之人。 鞭子抽打下,带着劲风,鞭子收起来的时候,本来血粼粼的红肉上,又多了一道深刻入骨的鞭痕。 其狠厉,其力道之大,看得一旁的武将都眼皮子直跳。 就是他们出手,也不能如是。 一边却在心中更加警醒自己……谁说天家年迈了? 这鞭子抽下去,可像是一个年迈老者能够做到的? 这一夜,有人远走如丧狗,有人戾气尽显显真迹。 还有人心惊胆战。 更有人手中死死抓着一封家书,抓着酒水喝个糊里糊涂。 还有人院子里丢了东西。 英国公府沈家 沈微莲丢了镯子。 “奴婢这就去通知府上搜查,不信还抓不住小贼,敢偷小姐的东西,胆儿肥,奴婢看,这人就是找死。” “慢着。”沈微莲莲步轻移,走到窗畔,问身后“桃儿,今天是几时了?” “十四,十四了。” “哦,那就是快月十五了啊。”她喃喃说道“手镯的事情,暂且不要声张。” “小姐,您这是为何啊?”桃儿气不过“难不成小姐您又要放过这小贼了,小姐您仁心仁厚,可是别人却偷到您的身上来了,这种人不能放纵。 就该抓一个,狠狠责罚。” “等等吧,时候没到。” 说着,女子高挑的身子,向着书房走了过去。 桃儿眼中露出不解……时候?什么时候? 丁小六死死地捂住怀中的东西,他很激动,也很害怕,他很想立刻就把东西送去西园子里去, 但他今夜值夜。 他偷偷摸摸地从二小姐的院子里偷摸出来,就再也不敢这时候在外头晃荡了。 寻思着,明天,明天一定得把那镯子送到西园子里去。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第二日他就被他舅舅,沈大管家逮着去庄子上送东西去。 直到夜色深了才回来。 月十五,月圆之夜,连凤丫很不好。 一切都和这几年来一样,冰水一浴桶,热水一浴桶,门外谢九刀。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毒发,是在这陌生的沈家。 沈家到底有多少眼睛盯着她这个凤淮雅居,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院子,她不知道。 但,在这里,却的确是比从前的柳南巷子,那个小小的院子要多了不少麻烦。 夜色已经深了 连凤丫冷得发抖,外头还有谢九刀和四个大丫鬟周旋的声音。 那四个丫鬟,稍作打听,也就知道,是从哪个院子里出来的。 可这里头,到底都是谁的人,谁又知道。 “我们要见大小姐的,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 “大小姐已经休息下了,她说不见。” “胡说,大小姐的灯还亮着,我们几个今夜是要轮班的,还要进去服侍大小姐洗漱。” “大小姐说了,不见。”谢九刀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起来。 屋子里,连凤丫拧着眉心。 屋外传来呼和声“大小姐,大小姐,您在里头吗?我和明春,粉鸢紫鸢要进来了。” 连凤丫沉到了冰冷的浴桶里,神智尚且清醒……怎么,这是要硬闯? 可就选在今夜? 之前明春和如意遭她压打过,后来也没来烦她,那两个粉鸢还是紫鸢的,估摸着也是听到了如意的遭遇,也没不识趣地往她身边凑。 大家相安无事,面上尽好。 但今夜却是反常的四人一起来了。 这就奇了怪了。 守夜什么的,这些她早已经免了这四个大丫鬟,这四人后来也识趣,谁也不想莫名再受如意的那个罪……那今天夜里就不识趣了? 脑海里开始有些混混沌沌起来,那疼,疼起来的时候真要人命, 任由她连凤丫嘴巴再硬,也不得不承认……真疼啊…… “大小姐,您不出声,咱们姐妹可就进去了?” 冰桶之中,女子脸色苍白,唇色发青,她眼中露出冷意……呵,还真是准备要擅闯么? 她狠狠把脑袋埋进了冰桶之中,深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灌注下来,她理智了些,“哗啦”一下子起身,屏风上的衣服,随意地拢在身上,冷着脸就开了门。 那四个大丫鬟吓住了,“大大大小姐?” “我在沐浴,怎么?你们还要擅闯我的寝室不成?” “不、不,不是,大小姐,我们服侍您沐浴。” 说着就要进来。 “如意,你的脸不疼了?” 如意刚要进来,闻言脸色一变,下意识就伸出了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蛋,她有些惧这面前的女子。 粉鸢和紫鸢虽然也听说了如意的遭遇,但到底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倒是没甚体会的,冲着连凤丫讨好的说 “大小姐,奴婢帮您搓背吧。” 谢九刀虎目之中,露出了担忧。 她的脸色…… 他能瞧得出来,怎么能够骗得过这四个丫鬟。 何况,这四个丫鬟来得蹊跷,渐渐的,谢九刀眼中的担忧,变成了杀意。 。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骗子 第五百八十二章 骗子 连凤丫手背在身后,她很少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而今,拿出县主的架子来时,倒真的能震住人 “我从小到大,就不习惯人服侍。”口气冰冷,扫一眼面前四个女子……今天没工夫收拾这四人“谢九刀,你是死人吗。这几个东西,碍着我的眼了。” 粗犷的壮汉,一步上前,瓮声道“是”,不等四个丫鬟有所反应,他已经把人丢出院子去了。 明春不说话,如意是惧怕,粉鸢和紫鸢还没有见识过连凤丫的手段,她们只知道,面前这个粗犷的壮大汉,太放肆了。 一个个娇躯气得颤抖,指着谢九刀叫骂,还想在闯进这院子之中,可惜这傻大个儿一样的,一看就是五大三粗,却根本不为所动, 那壮硕的身躯,挡住了半个大门。 几人对视一眼,谁也不先说话。 明春寻思片刻,“我们先走吧。” 粉鸢和紫鸢还不乐意,却叫如意和明春拉着一起,四人到了拐角处来着,明春停了下来 “大小姐的脸色好像并不太好。” 她才开个头,粉鸢已经哼哼道 “那岂止是不好,我瞧她那样,像是快要死的人。” “可别乱说,什么快要死的人。哪有这样编排主子家的。” 明春温和劝说。 粉鸢听着更不乐意“怎么就是乱编排了?你自己长眼睛,可别说刚才没有看到,那屋子里的那个,”她比了比连凤丫院子的方向,又道 “你难道没看见,她嘴唇都发了青?” “那可怎么办,我等可都是被主人家看重,才派来大小姐身边服侍的,可大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和你们,怕是躲不了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了。” “不如请示了老太太,去请郎中来吧。” 始终不说话的紫鸢,顺着明春的话,说道。 明春有点犹豫。 紫鸢就问她“明春你这是怎么了?” “我是觉着,这样岂不是不太好……” “怎么就不太好了? 大小姐要是真的生了病,我们是帮她的。 再说了,这个家里头女子家的事情,不都是老太太说了算的吗。” “那、那好罢。”明春好似被说动了“那我随粉鸢姐姐一起去寻老太太拿主意吧。” 那边个,连凤丫没有进屋去,“你去把褚先生和江老爷子请过来。” “这个时候?”这时候,正是这女人毒发的时候,他得守在这女人身边的。 “叫你去,就快去!”她想了想,又道“让江去拦上一拦那四个丫头,拖上一些时间。” 谢九刀见她苍白的一张脸,神色却十分严肃,不禁不敢耽搁,立即脚下轻功飞起,叫了江去去拦人呢,又去寻江老头儿和褚先生来。 两人匆匆忙忙被谢九刀带了来,褚先生享受了一把天上飞着的待遇,落地时,不比连凤丫的脸色好看多少。 “大娘子你这是……”褚先生看到那女子的时候,眼中露出震惊……怎么会是这样的,那脸色真不像是个活人。 “褚先生,什么都别问,帮我做一件事。” 连凤丫掐了掐自己手掌的嫩肉,疼痛能让她有半刻的清醒,她必须在这清醒的时间里面,将一切布局好。 今天这遭,是逃不了了。 她转身,进屋拿了一枚令牌“你带着这个去求见陛下。” 褚先生接过那枚令牌,惊呼一声“县主令!”可是,自古以来,县主又怎么会有令牌,何况是一个异姓县主。 “你拿着这枚令牌,求见陛下,求他救我凤淮一命。” “怎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褚先生胆战心惊,听着她的那话……竟然用上救她凤淮一命这样重的言辞! “别问,去就是。”她的视线落在江老头儿身上“老爷子,半个时辰之内,送褚先生去皇宫,再把御医带回来, 旁人绝没有这个本事, 但我知道,您有。” 江老头儿一贯的醉醺醺的模样,闻言,老眼眯了起来。 忽冲连凤丫笑道“好,丫头。” 那边四个丫鬟齐齐摔了跟头。 疼的叫唤“这是谁啊,谁在这里挖个坑。” 这下摔着了,多多少少是受了点伤,腿脚就不太利索了。 “快起来吧,大小姐那边不知什么个情况,咱们还是得赶紧去寻了老夫人拿主意。可别再出什么事情啊。”粉鸢说道,四人互相搀扶着,从那坑洞里起了身,一瘸一拐地往东园子里找老夫人去了。 江去从拐角处走出来,看了眼地上的坑,又看了眼,走路一瘸一拐的四个丫鬟,确定那个模样,这四人跑去找沈家那位老夫人,也得两刻钟的时间,他默默地拿起铲子,又把挖着的坑给填上了。 做完这一切,他侧首望向那女子所在的院子,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他默默拿着铲子,回自己屋子去。 那女子,只叫他拖延上二刻的时间,其余,再没有叫他去做。 自然,也包括了,去那院子里,看看她……好不好。 那边院子中,谢九刀如临大敌一般,死死守在大门边。 心里算着时间,算着里头那女人每次毒发发作时的时间。 只盼着,今夜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那四个丫鬟来得太蹊跷,就是他这个不愿掺和内宅事情的,也能看出端倪。 屋子里,连凤丫觉得自己快死了。 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夜,那个人的话这个月十五啊,我还来。 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之际,清醒和混沌模糊之际,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话来。 骗子…… 心中无声地骂道。 “九刀啊,我疼……” 连凤丫任由自己像个烂泥一样,不作数地泡在这冰凉的水中,这是第一次,她在毒发时候,对着人喊疼。 屋外,寂静无声。 脑袋越来越不清晰,视野也越来越模糊, 模模糊糊之间,有道人影正向着自己走来。 冰桶中,连凤丫思绪浑浊,意识不清,她的视野中,那道身影越来越近,毫无意识的女人,瘫软在冰桶之中,无力地仰着头,那双眼睛,不见清澈,只剩下朦胧,单纯的像个毫不设防的麋鹿, 她仰着头,无法聚焦的眼,神志不清的女人望着前方,只是望着前方,她道 “疼……” 。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无可奈何的太子爷 “疼……” 来人心口一痛! 这委屈的声音,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女人的口中听到。 她的脑袋,软软地耷拉了下去,男人高大的身子,一下子飞了过去“我来晚了……” 低沉的嗓音响起。 冰桶中的女人,睁着无神的眼睛,眨眨眼,望着自己,那无助的模样……真的是她吗?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捏住,有生以来,二爷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也会将一个人疼入骨髓。 他从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这样无助过, 他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女人的眼神会有这样单纯的样子。 深呼吸,压住那心口的沉闷,男人臂力一发,水声哗啦啦的响起来,连人带衣服,一下子从邴同忠抱出。 他什么也没有说,修长的指尖,像是珍惜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小心翼翼将她身上已经湿了的衣服脱下。 此刻的她,在他的面前,不着寸缕,他却没有了任何一丝的欲念,此刻只希望,她不要再疼了,不要再受苦了。 不加一丝的,他的手,托在了她的腰际,将她扶坐好,女人像是一滩水一样,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乖,不要乱动。” 他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恐怕二爷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在意,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眼前只有这女人无助的模样,单纯的眼睛……她明明就是个心思缜密生有九窍玲珑心的女人, 明明就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精……可是,今日,他才知道, 这女人,也有这样单纯的时候…… 内力一点点地灌入她的体内,这个宅子里,有个很厉害的老头子,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来这里。 萧瑾知道那老头儿话中的意思。 老头儿让他不要再来这里,是要他不要再为她输送内力了。 否则……否则…… 没有否则! 男人眼中,坚毅一闪,决绝无比。 他听到了,她喊“疼”。 他也听到了,她喊“疼”的时候,他的心口也在喊“疼”。 怀中的女人,似乎舒服了些,不再拧着眉心,萧瑾始终一边为她缓解痛苦,一边察言观色,他的眼中,只有这个女人。 可这女人呢,刚刚舒坦了一些,又开始了不安分。 在他的怀中乱动。 萧瑾心中叹了口气……要不是时机不对的话,现在就将她就地正法, 正想着。 怀中的女人抬了头,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纯真得像是不问世事的道姑子……可他要是没有见到过她杀伐果断,她雷厉风行,真就被这模样骗住了,真就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就是这样一个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疾苦的姑娘家。 “你乖一些,好不好?”他对她说,口气近乎哄骗一般。 怀中的这女子,仰着那张小脸,忽地冲他一笑, 这一笑,没有任何的算计,也没有其他姑娘家的腼腆害羞, 这一笑,她越发的像个不问世事的道姑子,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娃, 这一笑,好看极了,萧瑾的心,都被笑得突然悸动了起来。 他恍惚之间,那双藕臂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那张他人眼中并不出彩的小脸,朝着自己贴了过来, 他呼吸一热, 勾引……这绝对是勾引! 眼中火辣辣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却瞧着她眼中湿漉漉的懵懂……那一股子火热,硬生生地截住了。 她不清醒。 清醒的她,绝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可这……该死的勾人呐! “妖精。”男人低沉又无奈的,盯着面前的“美食”,咬牙用上了无比的自制力,空粗来一只手,将她那双捣乱的藕臂拉开 “你别乱动。” 可没用,才拉开一会儿,她又像是蔓藤一样,缠绕了上来。 萧瑾十分苦恼……这女人清醒的时候要是有现在的一半娇俏,他怕是要高兴得喝上一大杯了。 偏偏想要见到这样的“美景”,却是要在这样的时候。 “你这样,我怎么替你梳理经络?嗯?”他鼻中轻哼,裹挟着滚烫的热浪。 “你真好看。”女人眨巴眨巴着眼睛,那双被雾气蒙住的双眼,湿漉漉的带着水汽,就这样望着他瞧, 萧瑾觉得,自己此刻要是不做些什么,真的对不住自己,埋首下,张嘴就咬住她的耳垂。 “疼。” 疼!……男人动作一滞,他眸中欲念退去,脑海里浮现出,他来时,她喊疼时的模样。 不知不觉中,欲念消散无踪,他心口像是被人抓住一样的疼。 “不许动!”他喝道,有些恼火。 恼火她的不听话,也恼火自己从来想要什么,都有人送到自己面前来。什么时候需要在意一个女人的感受。 “孤说,不许动!”他低沉喝道,神色更加恼怒。 就像是,你和醉鬼说话,醉鬼能够听得进去吗? 他和不清醒的女人说话,这女人能够听他的? 那才怪了去了。 那双藕臂乱动乱摸,萧瑾那只手贴着她的穴位,不敢乱动,却还要左避一下,右避一下,躲避那只随时“占他便宜”的作乱的小手。 从最开始的怒喝,到后来软了声音的无奈“乖,乖,我们凤丫儿最乖了。是不是?” 他好言相劝,神色中露出无奈,对面前这女人的无奈,此刻萧瑾才发现,清醒的凤丫儿好对付,不清醒的凤丫儿,他拿她无可奈何。 可说来也有趣,清醒的女人,要是他与她这么说话,怕是又要被插一刀, 可不清醒的女人,却好似很吃这一套。 他哄着骗着,愣是在这又哄又骗中,堪堪将她的经络梳理了成,再有一分,她今日毒发的痛苦,也就熬过去了。 外头有杂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杂乱,说明人多,且杂。 床铺之上,男人神色一变 “谢九刀,有人来了!” 那声音是在院子外头的。 屋外,谢九刀闻言,一愣……他怎么没有发现有人来了? 于是特意专注下,竖耳聆听……哒哒哒…… 他脸色一变! 果然是有人在往这边走! “我去看看!” 他飞快而去。 一会儿,又回来。 回来时,紧张道“爷,是抓贼,那边东园子里头,沈二小姐的手镯子丢了,于是整个府上都在抓贼。” 他想了下,又把连凤丫和丁小六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谢九刀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初叫丁小六偷镯子,最后事发时,却惹了一身腥臊。 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里头那女人的过失。 只能说是,无巧不成书。 丁小六什么时候偷镯子都好,怎么非得是今天偷。 谢九刀又觉得,今天真是个倒霉透了的日子。 所有的糟糕事儿,一下子都聚集在了一起。 这也未免是太巧合了吧。 “你想办法,拖延一会儿。”屋里,萧瑾低沉的嗓音,冷硬地命令道。 他自然知道,要是叫这些人,这个时候闯进来,会如何。 他倒是无所谓,这女人是他萧瑾的女人,从始至终都是。 要是换了从前,他不必这么费心,来就来吧,看到就看到吧,“抓奸在床”就“抓奸在床”吧, 他本就是要给她一个名分的。 但现在,他不愿意,就这么让她不光彩地入了他的后宫中。 娶为妻奔为妾,未婚抓奸在床,她只能为妾了。 再者,从前,他俯视于她,看她像是蝼蚁,丢个名分给她,便好似是施舍, 但如今,他不光想要这个女人的人,他还想要这个女人的心。 无论如何,不能让外面那些人这时候闯进来。 萧瑾手中内力输送更快,内力输送得太快,怀中女人有些疼起来,皱着小脸,可怜兮兮撅了撅嘴 “小哥哥,轻点,疼呢。” 萧瑾好险差点儿没被自己给呛到,他一脸诡异地盯着她看 “你叫我什么?” “好看的小哥哥。” 可怜萧瑾这个“老古董”,不懂连凤丫上一世的追星文化。 。 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大姐姐我镯子丢了 管他是cp粉,还是老婆粉,还是姐姐粉,但凡看到自己的偶像,女人嘛,最先把自己年纪忘记了的就是她们了,追了喜欢的偶像就喊小哥哥, 这样的例子,可多了去了。 这声小哥哥,连凤丫这里,可没有多想什么,她此刻能够清醒点的话,怕是会直接给身前的男人一刀子。 还会这样娇娇俏俏的喊着人家“小哥哥”? 可在萧瑾这个老古董这儿……嗯……那威力可就堪比原子弹了。 “小哥哥,你弄疼我了。” 女人那双眼睛啊,湿润润带雾的,水晶晶得透亮,萧瑾看了过去,心脏像是被重击到了,他脸色越发奇怪起来。 手中动作却有意放缓了下……啧,食髓知味,怎么就有些不太想让她太快恢复神智呢。 外头,谢九刀和那群来人纠缠的声音传来。 萧瑾神色一肃,不敢再耽搁。 只剩最后一丝,她就可以…… “凤丫儿,再喊一声来听听。” “小哥哥。”那乖巧的模样,萧瑾咬牙,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双娇俏懵懂的眼睛,这就是个人间祸水啊! 狠了狠心,最后一丝内力,是为关键! 一举贯通,怀中的女人身子猛地一颤,一口瘀血吐出。 连凤丫清醒过来,耳畔传来外头争吵声,她一时没在意其他,竖着耳朵去听,约莫听明白了。 眼中冷意一闪……抓贼? 抓到她的院子里来了? 眼角余光,有道熟悉的身影,静静靠着, 她猛然才察觉,自己似乎和以往毒发后清醒时,是不一样的。 “你——?”她扬着声音。 萧瑾心中可惜地叹了一声,这勾唇道“我。” “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凤丫儿,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呢。” 连凤丫这才觉得,身上好似并不疼了。她一脸狐疑看向那男人“你又帮我一次。” 是疑问,也是肯定。 “本座不是说过吗?本座这月十五还会来的。怎么,凤丫儿如此健忘?” 她垂眸,当然不。 只是那样的话,她只当做他随口一说。 这人向来是没个正形的。 又与她非亲非故,帮她一次两次,她信,帮她无数次……怎么可能? 她沉默,此刻心里也有些复杂,这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靠近自己又是为什么。 他却是实实在在帮过她许多次了。 “公子怎么称呼。” 萧瑾更觉得可惜了……刚才还喊他小哥哥来着。 现在又挂上这一副“你我不熟”的表情。 他没答她,朝着大门努了努下巴, 连凤丫也明白此刻什么最重要。 起身时,才察觉自己不着寸缕,“你又!!” 那人无赖的摊了摊手,一笑。 屋外,谢九刀显然撑不住了,她不欲与这人再纠缠,找了衣服,飞快地穿上“你躲好了,被人看到,你可就要非我不娶了。” 她冷笑,冲那人道。 转身就朝着屋门走了过去。 至于这个人能不能藏好不叫人发现,她是相信他有这个本事的。 身后,男人唇角欣然一勾……好呀。 求之不得。 吱嘎—— 门一下子打开。 “吵什么吵!” 所有的人一下子没了声音。 桃儿山前来 “是我家小姐的镯子丢了。” 连凤丫挑了挑眉“所以就找到我的院子里来了?” 桃儿说着话,身后,沈微莲却默不作声。 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在看到这村姑的那一刻,沈微莲眼中奇异地露出一抹不信,怎么可能? 她还记得那条给她的信上写着,凤淮县主有暗疾,缝月十五必发病。 可这村姑怎么完好地立在这里? 如果是有暗疾的话,不该是倒病在床吗? 又怎么能够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大姐姐,我的镯子丢了,并不是针对于谁,只是这府中上下,都要查一下。”她上前,道。 连凤丫不喜沈微莲,从很早以前就不喜这个人,因为她虚伪。 虚伪的人并不真的惹人厌,惹人厌恶的是虚伪却不自知,却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人,好像唯有自己才是对的,和她意见不同的声音都是错的。 这世间最可怜的,也不过是如此了罢。 “你要搜,便搜么?”连凤丫淡淡问,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倒是叨扰了大姐姐,微莲无心想要如此。一切按章办事。”沈微莲锋芒微露,道“大姐姐也不愿意给人以机会,绕口舌吧?” 威胁她? 怎么,不让她搜,就是她心虚,心虚才不让查,所以会给人以机会绕口舌? “你叫我一声大姐姐之前,还要称我一声凤淮县主。” 她淡淡道, 威胁于她而言,不过是水中浮萍,根本不值一提。 沈微莲闻言,清美的容颜上,微微一变,连凤丫清晰地抓取到她这个“好妹妹”的眼中,那丝不甘和愤怒。 一声嗤笑~不甘?愤怒? 因为像她这样的草根出生,就应该烂在泥地里么? 桃儿不服气,上前就指责 “我们家小姐丢了贵重东西,你不让查,是不是心虚啊?” 连凤丫的眼,冷冷地落在那小丫头的脸上,“九刀,掌嘴。” “是,”谢九刀闻言,上前去,不等有人反应过来,立即就是一巴掌。 他这练武之人的一巴掌打下去,桃儿那张脸,立即肿了大半。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一声巴掌声,响彻半个夜空。 伴随着桃儿的尖叫声,这个时候,才有人反应了过来,转头一看桃儿“桃儿姐姐,你的脸!”一个丫鬟捂着嘴巴,惊恐地指着桃儿叫嚷起来。 沈微莲一转头,她眸子缩了缩,桃儿那张脸,已经肿起来像馒头一样。 一股怒意平胸而起“你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我欺负人?”连凤丫挑着眉头“你领着一群人,跑到我的院子里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只允许你欺负人,不允许我反手?” 沈微莲立在那里,粉面冷冷 “我丢了镯子,理当要找到贼人。何谈欺负人?你打人才是真真正正欺负人吧。” “所以就找到我的院子?怎么,你是认定我偷了你的镯子?”她道,“我倒不知道,是怎样精贵的镯子。 难不成比陛下赏赐给我父亲的东西还要值钱么?” 她这话一落下,周围其他人,也是一震……对啊,大房一家子认祖归宗的时候,天家赏赐下来那些,随便拿出一件,恐怕都价值连城。 就算二小姐的镯子再如何精贵,怕是也比不上那些金银财宝珍珠首饰吧。 沈微莲也是眸子一缩,她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本也不是真的要在这凤淮雅居里找镯子抓贼人来的,就是想要亲眼看看,当初那个神秘人给自己递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凤淮县主有暗疾,缝月十五必发病。 至于这个密信,她实则是信了的,还记得那会夜宴的时候,这个村姑当时跑出去了,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宴会上。 虽然当时没有亲眼见证,但那夜宴时候,她就很可疑。 自然,借着丢镯子的机会,今日,她便要亲自验证那道密信的真实性。 若是真的如密信所言,凤淮县主有暗疾,那自然是“亲眼”见证的人,越多越好。 事后都不必她费力,恐怕今日在场之人中,就会有人将这事情说出去了。 那时候,她要看看这个村姑,还怎么端着县主的架子。 这个村姑又凭什么霸占着沈家嫡长的身份, 明明就是泥潭里的低贱之人,凭什么从她沈微莲这里抢走她的东西。 只是因为这样,自己却反而忽略了其他事情。 比如,眼下。 沈微莲面色不惧,反应也快 “未必是大姐姐,许是大姐姐院子里的人。” 其他人闻言,一下恍然大悟,对呀,凤淮县主看不上那只镯子,当奴才的那就是宝贝了。 二小姐的那只镯子,这里很多人都是见过的,就那么一只镯子,也要好几百两白银。 连凤丫听闻沈微莲的话,并不急着反驳,侧首看向谢九刀 “九刀,你告诉沈二小姐,我给你的月俸,一个月多少银?” “属下月例银子一百两。”谢九刀站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一百两???” 这个数字出来,就是沈微莲也惊了惊。 “英国公府上,奴才奴婢们的月银都是有数的,有规制的。”她在质疑,这村姑又怎么能够越制 “大姐姐既然是沈家的人,规矩就是规矩。” 连凤丫唇角讽刺地勾起 “我的人,我愿意对他们好。 别说一百两,高兴时,千两万两又如何?” 言下之意关——你——屁——事—— 吃你家大米了么? 用你家银子了么? 。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当着他的面轻解罗裳 “我可没有走沈家府上的公账。”连凤丫说着,眼底都是戏谑,你管我给多少,就是全给了,那也是我自己的私产,管得着么。 此刻,那些跟随而来,各怀鬼胎,有些是真的来抓贼的,有些是准备来瞧好戏的, 这时候,一个个对着谢九刀,眼中都露出了羡慕来。 月例一百两白银,就是府上的正经主子,都没有这么多的。 “跟在我身边的都是老人了,随我时间久了,月例都在钱庄里头记着,怎么,要查一查么?”她扫向周围其他人, 自然还有她凤淮雅居里的人,“你说的倒也没错,不是我偷的,也许是我这西园子里的下人偷的。 你去查一查也好,万一呢,真要是在我的西园子里头找出来贼人,我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沈微莲心下一沉,这村姑这是挖坑给自己跳。 怎么给说法? 这西园子里,除了这村姑自己带进来的几个人之外,其余的,可都是沈家的人,查不到还无所谓,可要是真的查到了,也是她沈家的下人啊。 她正骑虎难下,沈老太太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也来了。 “二丫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老太太一见到心里宝,立即关怀问。 沈微莲见到来人,松了一口气,知今天这件事情,她总算是可以有个台阶下了。 “祖母,微莲的镯子丢了,这才来这里,请大姐姐帮忙查一查,东园子里找不着,微莲也真是急昏了头,怎么就没想到, 夜深了,大姐姐该休息下了,却还来烦劳大姐姐。” “镯子丢了?”老太太一听,眼神就飘到了连凤丫的身上。 谢九刀微怒,手中狠狠捏着背后那把大刀……这些人太欺负人了。 “老夫人。”连凤丫微礼,只当没看见那怀疑的眼神。 她就纳了闷儿了,怎么她就长得那么“缺钱”么? “你如何说!”老夫人面色冷淡,道。 “找呗,丢了东西,当然要找。” “好,你是个明事理的,”老太太扫了一眼四周,“既是主子,当以身作则,就从你这院子里翻找起吧。” 好一个以身作则! 连凤丫心中冷笑。 转口轻飘飘道“老夫人说的是,该找,该从我这院子找起。 不过既然要找,那不管是东边园子,还是西边园子,都要找个遍。 我住的院子要搜,沈二小姐住的院子理当也要搜才是。 凡是讲求个公平,才能够以理服人,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垂眸……想要只搜她的院子? 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 今天晚上要是众目睽睽之下,她的院子,就被人这么登堂入室地搜找个遍,那往后里,在这府上,她当如何? 仆从面前,这老婆子将她体面丢在地上还要踩两脚。 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 老太太脸色一沉,话锋一转“我听明春几个说,你生病了,还急着找了郎中来府里给你看病。”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连凤丫 “我瞧你挺好的,不像是有病啊。” “明春,我可与你说过,我生病了?”连凤丫笑盈盈地朝着那边看过去。 “没……” “哦,那你怎么就知道,我生病了?” 老太太闻言,立刻转头,“明春!你竟敢胡说!” “没有啊!”明春“砰”的一下子跪了下去“老夫人,明春没有胡说,明春是真的担心大小姐啊。 之前见大小姐脸色苍白的很,显见是受了风寒的样子, 大小姐又不肯明春姐妹几个进屋里去服侍她, 我姐妹几个分明是看见大小姐那模样的,当时唇色都是发青的。 这可不是明春一人看到的,老夫人明鉴,可问问如意,粉鸢和紫鸢三人啊,我三人一起,绝不会是看走眼。” 明春此刻也慌了,她也不知道,前一刻,还像是快死的人,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好端端地立在这里,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病能好这么快的吗? 她的眼神,下意思地瞥了一眼老太太身后。 如意三人也说,的确之前看到大小姐的时候,那模样就是大病了一样,脸色苍白的很,又指天发誓,要是说了谎,那就天打雷劈。 这样的毒誓下来,老太太好似别有想法。 沈微莲轻声细语道 “祖母,既然郎中已经请来,明春她们几个又口口声声说是大姐姐刚才病得可怕, 郎中来了都来了,索性把个脉,也不碍事。” 说着,又扭头,一脸关切“不管大姐姐是不是生病,总归祖母一片慈爱之心,这夜深了,为了大姐姐,特意起了夜,请了郎中来。大姐姐总也不能辜负了祖母一片心意。 再者说,请个脉,也好放心一些。 明春她们不是说了,大姐姐刚才个,脸色苍白,许是劳累的,正好让郎中给大姐姐开几副补药,补补身子。” 要不是她早已经识得了这位名动天下的才女,只怕此刻,真要信了这番姊妹情深。 把脉……一把脉,自己身上的事情,也就暴露出来了。 算着时间,江老爷子,也该回来了。 她心中微微担忧,此刻若是再拒绝…… “沈二小姐说的是,”连凤丫轻笑一声“我此刻这模样,不方便见外男,容我进去换件周正的衣裳。” 沈微莲蹙了蹙眉……这是? 难不成那道密信是假的? 不然这村姑该拒绝才是。 她怎么敢叫郎中给她把脉,一旦把了脉,如果这村姑真有暗疾,那必然郎中的手中,定然暴露出来。 谢九刀不时望向天际。 连凤丫反手关上门。 她转身就往自己的衣橱去,见着那张带笑的脸,“你怎么还不走?” “县主难道没看见,外面围满了人,我往哪儿走?” 信你的鬼话。 “我信你的本事,我手上两个武人,公子都能够来无影去无踪,就外面那些人,岂不是都不在公子的眼下,公子要是想走,一定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 “县主高估我了。”萧瑾躲在衣橱中,与她话家常。 “大丫头,你在和谁说话!”门被从外头推开,连凤丫下意识,立即以身子挡住了衣橱“老夫人,您听错了,这屋子里就我一个人,能和谁说话?” 老太太蹙了蹙眉,走了进来。 连凤丫没想到,这老婆子这么难缠,“老夫人,我换衣服呐!” 你赶紧出去! 她就差直接喊出这句话了。 身后的门关上“屋外有些凉,我在外间等你,大丫头,你赶紧换上衣服,郎中在外头候着。夜深了,叫郎中请了脉,也好把人尽早送回去。” 连凤丫一阵愕然……这是不走了? “大丫头,你愣住做什么?”老太太说着,叫了蓝嬷嬷“大丫头许是真的疲了,你过去服侍大丫头换件衣裳去。” 这是嫌弃连凤丫换衣服的动作慢啊。 可连凤丫这边,却苦了。 “不忙蓝嬷嬷帮忙,我自小已经习惯没人服侍着,自己的衣裳穿戴都是自己。”说着,她一咬牙,解开身上一件外衫子。 “既然大丫头说了,蓝嬷嬷,你回来吧。” “是,老夫人。” 老太太这是自己人老了,夜深不睡,就疲了,累了,原本在见到这大丫头没有病着,她就已经准备打发着郎中回去,自己也好早些休息下, 可那边二丫头又说了那样的话,自己也就只能陪着一起了。 只盼着,那边郎中赶紧把完脉,她好把人送出府去。 连凤丫脱了外衣,瞪眼和橱柜里的男人,大眼瞪小眼,她启唇,无声说道闭上眼。 橱柜里的男人,薄唇动了动,一样无声道绝不。 “你到底想怎样!”她无声道,瞪着他。 萧瑾俊美的容颜上,尽是无赖的笑,他道除非,你喊一声小哥哥来听听。 我去你的小哥哥——她险些脏话骂出嘴。 那边老太太又在催促了,她一急,张嘴,咬牙切齿,无声喊道小!哥!哥! 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俗不俗? 小哥哥? 能想出这个称呼的人,不是抽风就是癖好独特! 怎么想出来这三个字的! 神t小哥哥! 连凤丫心里一阵腹诽,橱柜里,男人满足地勾起唇角,他尤其爱看她这样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眼中怒火澎湃的模样。 又在那双怒焰滔天的双眸注视下,萧瑾很守约地闭上了眼睛。 连凤丫飞快摘下身上的衣裳,随手拿出一件,匆匆穿上。 。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计中计 连凤丫穿好了衣衫,外头郎中还候着,沈老夫人对待她的大丫头,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的。 “请郎中吧。”她对蓝嬷嬷说道。 沈微莲站在人群中,望着这灯火通明的屋子,她的眼中带着怀疑,带着不解。 这村姑就这样让人把脉? 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可是思来想去,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疏漏了。 郎中拿着药箱,正要踏上石阶,忽然一声大呼响起 “抓贼啦!” 郎中一愣,就踩在那一阶石阶上停住了身子,人的意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往声源处看去。 沈微莲心中一紧……抓贼? 除了她的镯子丢了,难道还有谁丢了东西? 听到抓贼,老太太浑身一震,刚才的困意,一下子消失了。 府上要是闹了贼,这时候还有郎中在,那真是丢人丢大了。 无论如何,这比给大丫头请脉,不知要重要多少不止……至少,在沈家老夫人的心中,此刻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得抓住这贼人。 沈微莲心中一突,她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人群中,刚才仿佛是少了一个人。 但人太多,她的心思又全部都放在那村姑到底有没有暗疾的事情上。 “你瞧见了么?刚才那个奴才有没有离开过。”她侧首,在桃儿耳边,轻声询问道。 桃儿有些茫然,望着沈微莲指的那个方向……那不是大小姐身边跟着的狗腿子么? 她眨眨眼,自己也记不太清楚“小姐,没有吧……”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沈微莲不悦起。 “这……奴婢没有注意啊……”桃儿快哭了,她真的没有注意到,此刻心里无比的忐忑。 谢九刀一抬头,就看到了沈微莲对着自己露出怀疑之色,他不动声色,仿佛并没有看到她在看自己,视线淡漠地从她的身上挪开。 “蓝嬷嬷,快去看看,怎么回事?”老太太那边,已经正色起来,指着身边的人,去看看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蓝嬷嬷去去又回,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他们举着火把,中间还压着个五花大绑的人, “老夫人,是这个。”蓝嬷嬷把一只镯子递给老夫人看,后者看到,老面上一冷“这不是二丫头的镯子么?” 说着,朝着沈微莲招招手“二丫头,你来瞧瞧,这可是你丢的那只镯子。” 沈微莲一眼瞧出,那就是自己昨日丢的镯子,她却没有立即答老夫人的话,反而侧首望向了那被五花大绑压着跪在地上的人。 眼中露出了幽光。 好巧不巧,那村姑正要请脉的时候,却抓住了贼? 她回首,望向门口那女子身影,眼神烁了烁。 忽勾唇“大姐姐,你这脉不好请呢。” 连凤丫会意一笑“该恭喜二小姐,你丢的镯子找着了。大好事。” 沈微莲不语,她面容含笑,粉面桃嫣,她身上的气质却是清雅的,立在那石阶下,与屋檐下的那女子对望, 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太太精明得很,直觉这二人之间仿佛不对劲。 老眼眯了眯,也打量起屋檐下站着的连凤丫,那双眼睛,可比沈微莲不知要毒辣多少,也深沉多少。 一般的闺中女子,只怕会被这目光注视下,身上压力重重。 “老夫人怎么这么看我?凤丫的脸上有脏东西?”她笑着温吞问道。 老夫人猜不透,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觉得这两个孙女之间,似乎就是不对劲。 她转头望向了她的心肝宝 “二丫头,镯子既然找到了,贼人也抓到了,你道,该怎么处置他?” 沈微莲闻言,眸光缓缓地从连凤丫的身上挪开,一双玉足,走到了丁小六的面前 “你叫什么?” 丁小六原本被抓到后,一直慌乱不已,被压着跪着的时候,也浑身颤抖,但奇迹的,在沈微莲问出这句话时,他身子一顿,眼中露出了自嘲……他丁小六就是个看大门的,谁能认识他。 即便他已经在这个家里头,看着六年的大门了。 心中那股子难言的不甘,又涌了出来,可是再不甘,那又能够怎么样……那如潮水一般的不甘,被现实磨去了,不甘也变成了无法诉说的苦楚…… 六年啊。 他又望着天际……原来,已经六年了啊。 沈微莲眉心微蹙,眼前这个奴才的表现,让她十分不解,她顺着丁小六的目光,看到夜空中的月, 一个贼,被抓住了,难道不是应该磕头求饶么? 这时候,望月又能帮他么? 桃儿不满道“小姐问你话,你叫什么!” “丁小六。”丁小六仿佛放弃了挣扎,面无表情地道。 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又让桃儿不满起来,她脸上一狠,却因为这一狠,肿着的脸更疼。 更加气急败坏 “小姐的镯子,是不是你偷了?” “是。” “谁叫你来偷的。你从实招来,小姐心善,还会饶你一命。” “没有人。” 桃儿问不出所以然,狠狠瞪丁小六“你若不说实话……” “桃儿,”身畔,沈微莲清雅的声音,适时响起,她又莲步轻移,再靠近了丁小六几步距离 “那你说说,你是在哪里当差,又是为什么要偷我这镯子。 我这镯子并不很值钱,这是我平素喜爱戴着罢了。若是缺钱,我的梳妆太台子上,比镯子值钱的,还很有些珠宝首饰。 你拿它们才是,为何却弃贵重的首饰,拿走这镯子。” 屋檐之下,连凤丫眼中精光一闪……沈二小姐还是很有些脑子的。 她这是认定丁小六偷镯子,背后有人指使,否则,怎么会这么问。 沈微莲的确怀疑丁小六偷镯紫的事情不简单。 这还要归功于那村姑。 那村姑快要请脉的时候,丁小六就被抓到了。 第一,这村姑根本不敢让郎中给她把脉,所以才会这个关键时候,抓到了贼。 这时候,偷她镯子的贼,抓到了,以事情缓急而言,祖母那边定然是要先审讯这小贼。 可为什么那村姑想要抓到那小贼就能够抓到? 好像她从始至终都知道是谁偷了她沈微莲的镯子。 所以, 第二,这小贼偷镯子的事情,至少是与那村姑有关系的。 沈微莲心中有数,脸上却亲和 “你别怕,若是家中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沈家不会坐视不管,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丁小六,你是不是被谁胁迫的?” 胁迫,必然有把柄在他人手上。 沈微莲这话中有话,老太太听出门道来,也走了上前去 “二丫头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你且说说,你这般做,是不是有谁拿捏住你的把柄, 你若是真的是被人胁迫的, 那此事,我这个老太太绝不追究。” 谢九刀虎目无声地落在丁小六的脸上,连凤丫也笑着看着被恩威并施,已经逼得无处可躲,逼到角落里的那个丁小六。 丁小六觉得心里苍凉一片,又觉得这一生像是个笑话。 看了六年的门,却还是没被记住。 此刻,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成为众人的焦点……却是在这种时候……丁小六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了沈微莲的方向,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看沈二小姐,但丁小六知道,他看的是沈二小姐身后的那个女子。 “没有,没有人胁迫我,我丁小六就是贪财!” “那你不应该拿镯子,我的梳妆台上,比镯子精贵的很多。”沈微莲不信,神色已经温和“说出来罢,说出来,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我丁小六说的是真的, 我丁小六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没有眼光,早知道那些看起来不值钱的首饰这么值钱,我就拿它们了。” 他更住脖子,仰着头,能够看到沈二小姐姣好的下巴,还有心思哼唧的讽笑道 “谁能知道二小姐这么精致的人儿,常贴身戴着的却是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恶心死她 沈微莲哪里晓得区区一个小奴,却也敢如此放肆。 她感到了莫大的屈辱,这种屈辱简直难以名状。 沈微莲这一生都是光鲜亮丽的,她没有吃过这样的屈辱,早年的时候,更是常常被沈家老爷子带在身边,好生教养着的,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骨子里的涵养,至少她不能在这里发作了出来。 沈老太太脸色变了又变,她好好放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眼珠儿一样珍惜的孙女,却别如此对待。 被这样一个贱奴才! “你既然已经认罪了。”老太太冷笑一声“我也不管你背后是什么人指示,有没有人指示。” 她眼珠儿狠辣一闪,手一挥 “来人,打!” 应声上来几个壮硕的小厮,拖着丁小六就要下去。 老太太冷笑道 “就在这里打!” 这是动了真怒了。 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狠狠下了一跳……老太太这样子,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连凤丫的眼,落在沈微莲的身上,忽,唇角一丝讽笑。 “二小姐仁慈的主儿,都说你是仙女儿下凡,菩萨心肠,怎么能叫二小姐看到这样的场面,” 说着,她视线落在了明春的身上,笑意看不出真伪 “来,明春,去给二小姐找个帕子来,捂住了眼。” 明春被点名,她是想也没想,这个会儿,怎么也不干自己的事儿,大小姐怎么会关心道自己身上来。 一旁,沈微莲容色一变,她目露警惕,又含暗恼,对着那她怎么也瞧不起的村姑看去……这村姑真够狠! 先是点了她沈微莲人人都称赞的菩萨心肠,再要明春掏了帕子给她捂眼睛……捂眼睛就真看不见了么? 这村姑是在讽刺他,以为眼不见就为尽了?! “大姐姐恐怕有所不知,府里的规矩就是规矩,我固然想要救人,可也要这人配合我。 他什么都不说,又坏了规矩,祖母不惩戒,那这先例一开,往后偌大一个府邸,其他人有样学样又当如何?” 说的有理有据,连凤丫“啧啧”称赞,只道“沈二小姐说的都对,都对,都对。” “大姐姐,你怎么!妹妹我同你说道理……” “是呀,沈二小姐说的都对,我都说了,你说的都对,都对行了吧?” 沈微莲气急了,她倒是不怕那村姑明着跟她斗法,不管怎么斗法都行, 偏这村姑这样说,口口声声说她沈微莲说的都对,一口一个都对……可就不知怎么着,这比这村姑真当真枪跟自己干起来,不知要恶心自己多少。 她此刻暗暗磨牙,这村姑这法子真的挺恶心人的。 一句一句的你说的都对,你说的都成,你说的都行……明面上这话是承认了她的话赞成了她的说法, 可……可怎么就是这么恶心人呐! 她胸口忍不住,些微的起伏,自认涵养向来都是好的,沈微莲觉着……山野村姑就是山野村姑,就会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做派。 沈老太太自然注意到这二人之间的事情,她脸上丝毫不偏帮,也不为哪个说句话。 只是手一挥,那张胶原蛋白流失过多的脸上,微微发冷,扬着声音,冰冷的喝道 “怎么,还不动手!你们耳聋了么!” 。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救命 竹板子打在人肉上的声音,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沉闷。 夜里本是最寂静的时候,这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击进去了每个人的心里头去了,围着一旁的小厮婢女们,有些胆子小的瑟瑟发抖地闭上了眼睛。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年到头总有不少碰上事儿了,要被罚板子的,但是像这样的打,却是很少才会的。 像是要把人往死里头打一样。 人群之中,沈旺面色并不太好,他自然认出了,那被打的是他的出五服的亲戚,那小子平时虽然不够机灵,却也不少孝敬自己。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子居然敢去偷东西,还是偷的家中二小姐的东西。 但丁小六混归混,也还喊他沈旺一声舅舅。 打死丁小六,沈旺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的。 余光瞥见立在前头的蓝嬷嬷,沈旺心里骂了句老虔货! 他的视线落在蓝嬷嬷并拢的那双脚上。 不是那裹了裹脚布的老娘们的脚丫子有多好看,而是这世家里头,样样都是有规矩的。 比如这打板子。 打板子的小厮不是胡乱打的,他们行刑的时候,余光是看着那主事的人的脚,要是八字分开,那就是打得看起来皮开肉绽,实则没有伤到什么,养一养,不过几天就恢复了。 可要是双脚并拢着,那就有说法了……是往死里头打。 沈旺看着那蓝嬷嬷的并拢的一双脚,眼皮子直跳……老虔婆! 他捏了捏拳,不至于对丁小六真就有多关护,但打死丁小六,那他这个管家舅舅也跟着丢份。 “老夫人。”沈旺寻思了会儿,咬了咬牙,躬着身子,悄声来到沈老夫人身旁,小声地说道 “老夫人,那丁小六是奴才的远房外甥,这孩子秉性纯良,平日里胆子又小,老奴觉着,是不是这件事另有隐情,不然,让老奴去问问他罢。” “是你外甥?”老夫人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挥了挥手“你去吧,问清楚了,若果真是情有可原,主家倒也不是真不讲情义的。” 沈旺一听,眼珠子一亮,忙欢欢喜喜“那老奴就代那不懂事的臭小子,谢过老夫人仁慈了……” “别忙谢,”老太太直接了当挡住了沈旺的谢,眼珠子冷飕飕的落在沈旺后脖子上“也要他真的肯说出个所以然来。问不出来,可就不要怪我不讲情义了。” “是是是,老夫人仁慈,才给了这么个机会,老奴这就去和那小子说说。” 在老太太示意他过去吧,沈旺来到被打得面色苍白的丁小六跟前 “你可听到了,小六子,偷盗主家是大罪,论规矩,扭送官府也是可以的, 如今老夫人心慈仁厚,给你机会,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丁小六哆嗦着惨白惨白的嘴唇子,“真……真没有……”他好半天才哆嗦出几个周正的字来,“没人……指使……指使……我……” 沈旺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气得不打一处来,他蹲了下身,挨着丁小六耳畔,压低了声音,愤恨地说道 “你这蠢傻子,老舅还不知道你,哪儿有胆子去偷盗二小姐院子里的东西。 里头有什么隐情,你跟老舅说,老舅再不济还能够保你这傻小子一命。” 丁小六缓缓地抬起了头来,眼中露出希冀,他缓缓张了张嘴“舅……” 沈旺闻言,心中一喜,这蠢傻子看样是被说动了…… 丁小六的眼,望向了前方,视线中,有沈旺放大的脸,有沈旺身后那远处的一个身影,那女子似乎也在看自己,丁小六看不清楚那女子的神情,也看不清楚那女子眼中有着什么。 有那么一刻,他有些后悔,看大门就看大门,至少能够活着啊。 他悔了,有个念头冒出来,只要指出她,指出凤淮县主,自己就可以活命了,说吧、说吧、说吧…… 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催促着自己,另一道声音愤愤不平地斥责他说了你就活该看一辈子的大门,丁小六,你看,你守了六年的大门,没人记住你,这不是应该的吗,你连这点护主的心都没有,谁会用你。 丁小六的眼,被泪水花了,他疼得撕心裂肺,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撕碎了,骨头渣子都混着血。 “没有,舅……没有、人、人指示……我、只我……贪心……”丁小六咬死牙关也不说,他知道,他可能就要死了。 可是,就算是死,他也不想再继续给人守大门。 想着刚才沈二小姐问他你叫什么。 丁小六不禁心中苦楚,往年里,给沈二小姐开大门,迎来送往着二小姐的马车车架,这样一做,就是六年, 再不济的人,六年里,总也能给主人家留下些印象来。 可就他,就他一人! “没有……没有……” 沈旺气急了,他的胸腔像是破锣鼓一样不停地翕动,气得怒瞪着眼,瞪着那不知死活的丁小六,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小子平时是最胆小不过的,人也懦弱,今天怎么偏偏就这么执拗。 “老舅最后问你一句,你要不要这条命了!”如果一开始是念着点面子情,那现在,沈旺是真的起了那么一丝恻隐之心。 蓝嬷嬷那个老虔婆,还并拢着一双脚丫子,就这一双并拢的脚丫子,能要了这蠢小子的一条命! 活生生一条人命,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这么丢了。 往后夜里也没人提着酒和他咗着花生米喝酒了……沈旺对丁小六倒是还有点这样的情义,可这情义,也就止于此了。 “唉……”他叹了口气起身,眼中没了刚才的恻隐,要死的人,谁也拉不住。 这府里头,每年都有那么些被从角门运出去的,一袭破草席裹一裹,乱葬岗上一扔,这人啊,一生也就这样子了。 “你真是犯了什么邪乎。”他低声道了一句,再多一个字也是不愿意的了。 谢九刀向连凤丫打眼势,后者微微摇了摇头。 谢九刀见她真就不出手相救,眼球缩了缩,他又往那女子那边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后者又轻轻摇摇头,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摆了一下,谢九刀看懂了……是让他稍安勿躁。 可眼看那丁小六这身子骨快扛不住了。再打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人命。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这是做什么!”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道威严的声音,赫然敞亮。 众人皆一愣。 “老爷子?”沈老太太显然也愣住了。 沈老爷子瞧着这后院一片狼藉,那被打板子奄奄一息,偏偏自己身后还有个太医院的御医,这御医还是得天子之命,亲自前来沈家的。 老太太这时候也注意到了沈老爷子身后的人,这人她认得,是太医院的周御医,周御医在太医院又有些不同寻常的地位, 他妙手回春,医术了得,本就是寒门出生,以至于天子对这位周御医十分信任依赖, 听闻平素里宫里的娘娘们要是能够请这周御医把个脉,都能欢喜好久……就这,都是宫中妃嫔们之间,值得炫耀的。 因着,天家有令,若非是必要,寻常病情,宫中就不必麻烦周御医了。 所以,即使是得宠的娘娘们,想要请这周御医把脉请脉,也还要看看人家周御医是否得空。 如今,这夜深人静,这位得宠的太医院周御医,怎么跟在老爷子身后,出现在他们沈家了? 老爷子听着沈旺小声在自己耳边说道的话,就这眼前一幕,前因后果,就刚才个那么些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他听后,面色黑成锅盔。 这不是胡闹么! 这位周御医连夜来,可是应天子之命,来给二丫头请脉的,结果人夜深寒露的来了沈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就非得是在二丫头的院子里打人么?! 这是给谁没脸? “胡闹!”沈老爷子重重喝道,胡乱指了几个人“去,把人带下去。我们沈家虽不是书香门第, 也算是诗礼传家,夜半人声,偷盗主家固然不对,动板子也动了,真要把人打死了,人家怎么说我沈家?” 老太太忍着心口那股气,脸涨得发紫,几乎咬碎一口老牙 “去,还没听到,老爷子让你们把人抬下去!都好生‘照应’着。”又转身,对沈老爷子说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是偷盗,那该打出府去,卖去人牙子手里头。” 沈老爷子刚刚已经轻轻敲打了一回老夫人,这会儿这点小事,是不能不给面子的,挥挥手 “夫人看着办罢,你办事,老夫向来是放心的。” 。 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是谁背后在暗中帮她 周御医被迎进了屋内,门虚掩,沈老夫人不明所以,悄声问身旁沈老爷子 “大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是病了。” “病了?”老太太讶异着,讶异的不是她这大孙女病了,而是刚才个,明春还说着丫头面色难看,苍白得像是不受命, 那丫头说什么来着,问明春,怎么知道她病了,她又没和明春说, 现在却瞒着她,把太医院的御医请到家里来,为她诊脉……这大丫头到底是想做什么! “病了,”沈老爷子没听出老太太话中的不满来,一双老眼直直盯着屋里头看,虚掩的门,是能够叫屋子外头的人瞧着里头的动静, 却是听不到里头人说话, 老爷子一边望着里头瞧,心里也各种百思不解,一边还要搭理老太太 “听着她这西边儿园子里的那位褚先生的意思,是病着了,原本是好好的,突然人就不舒服起来, 这才不得不让她西园儿里的管事赶紧去宫里求天家。” 老太太听着这话,琢磨着不对劲儿啊 “夜见天子?”她拧着的两眉之间,写满了不信“她一个外姓女,夜见天子,天子肯见?” 满满的不愿意相信。 老爷子扫了一旁自己的夫人一眼……他这个老妻平时精明得很,怎么现在泛起糊涂了,要是不见,那里头周御医怎么会来? “你当太医院的御医,是想请就可以请的?”沈老爷子道“何况来的还是周御医。”天家曾经亲口说过,宫中之人,但凡不是必要,不必劳驾周御医, 显见的,周御医得圣眷加持,却还夜深被叫起来,来给大丫头看病,那只能说,大丫头比周御医更得圣眷。 沈老爷子心里一半高兴一半发愁……原本料想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伴君犹如伴虎豹,圣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时门前热闹,没了时门可罗雀,还得被落井下石。 大丫头得圣眷,是好事,可这圣眷,却已经超出了沈老爷子之前的预想,那么将来呢,若是将来这圣眷说没就没了呢? 老太太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想去请周御医,也还得费上些周折,她这大丫头想请就请到了,老太太深觉,自己这张老面绷紧的疼。 明春等人候在一旁,如意小声说道“我就说吧,她就是病了。刚刚还不认。 病了请郎中来看就是,先前却不肯对咱们几个吐露半分,好像藏着掖着一样,偷偷摸摸的。” 明春眼观鼻鼻观心,听之任之,面上不露痕迹,心里却满满疑惑,和如意想的差不多。 粉鸢和紫鸢也撇撇嘴。 四个丫头各怀鬼胎,只如意这个嘴巴没把门的把话说出来,其他三个,无论嘴上说不说,各自心里却是有着想法的。 先前见着大小姐的时候,她那样子,分明就是快死了样,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再见着大小姐,大小姐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可要是真没有事儿,为什么还要让她自己的人深夜里去宫中请太医院的御医来。 老太太郎中都请了,最后却来了御医,可想见的,有了御医在,郎中还能上前去请脉吗? 定是有问题的,这里头要是没问题,作甚之前瞒着她们这些当大丫鬟的。 这事儿,明春是四个丫头里头,想得最透彻的,其他三个心里也隐约觉得是有问题的,要她们说,却未必能够说个子丑寅卯,清清楚楚的。 屋子里头 周御医眼皮一跳,他抬了头,“县主,可否让下官再细查一些?” 对面女子含笑“无妨,周御医尽管放手施为。” 御医面色严肃,他把手指,更加贴着那只纤细的手腕,半晌,脸色比先前更加肃然,两道夹霜的眉,越来越深蹙,额头上竟然沁出了一排细密的冷汗来。 御医缓缓地又抬起眼,落在对面一桌之隔的女子脸上,女子面上素淡,却含笑看着他,周御医看了那女子好一会儿, 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指 “县主本是早该去了的人,凭一股毅力活到了现在。” 连凤丫是知道,自己只要请了御医来,那么自己身体状况,御医是一定能够知道情况的, 但她惟独没有想到,对面这位周御医,会直截了当地这样一说。 倒是爽快干脆。 她不禁失笑“我命大。” 周御医闻言,无不可地跟着摇摇头,他又看了那女子一眼,陛下再怎么信任他,他也还是太医院当值的, 品阶上,却是和面前这女子差了些。 原本他一医者,不该如此看病者,不过…… 这女子……他暗自叹息一声,哪里是什么命大。 中了寒毒和热毒,双毒加身,绝不是寻常的痛苦加倍那么简单,要说有多痛,他也没有尝试过,只知道,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中了寒热双毒之人,最后全须全尾能够寿终正寝的。 别说寿终正寝了,就是活过三年之人都少之又少,这女子……中这双毒,至少已经快有五个年头了。 “县主,恕下官医术浅薄,无法替县主药到病除。” 连凤丫点了点头,启唇道“我知。” 周御医又说“下官只能为县主开几贴温补的药方子,补一补县主这几年来失的元气,”他说着,微微顿了下,似想什么了, 顿了一下,才又道 “下官愿县主能够长命百岁,真如县主所说,命大如斯。” 连凤丫闻言愕然,眨眨眼,“周御医说话,都是这么……这么百无禁忌的吗?” 初听这话,他又知内情,这话很容易让人就觉得,像是嘲弄,讽刺了。 可她初见这周御医,国字脸,夹霜带雪的双眉,鬓角一律苍色,怎么看,也不像是那样刁滑之人。 “下官真心期望县主真如自己所说那样……”他没再说,却忽然话锋一转 “县主,下官明日回禀陛下,只说县主是身中寒毒。” 连凤丫反而不解了? “为何?” 周御医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县主可知,寒热双毒,中者多是不能活过一年的。” “嗯?” 老御医嘴唇抿了抿 “他们不是死在双毒之下,是死于自尽。” 一句话,如大石捶在连凤丫心上,她眸子猛地一缩,须臾之间呼吸微乱……懂了。 寒热双毒,本身不会要人性命,它们发作时,生不如死的痛,才是中毒者死亡的原因,而这种生不如死的痛,却是永无尽头的……这,才是压垮所有中毒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凤丫回想起毒发时的痛,她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那种痛,像是烙印一样,深深烙在了骨血里头了,想忘都忘不了啊。 她是再了解这样的痛不过的了! 正因为了解,她才听懂了御医的话意。 老御医见对面女子神情呆滞,他蹙了下眉,以为自己没有点中要害,咋了下嘴,这回更加一针见血地提点 “许多年前,漠北有个楚狂人,狂人是别人给他起的江湖名号。 这人一身是胆浑身血气方刚,骁勇无敌,江湖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名头响当当的一号英勇人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无意之间遭人暗算,中了寒热双毒。 县主可知,这人后来如何了?”周御医自顾自道“楚狂人中了寒热双毒,一身虎胆也还是败在这双毒之上,据闻,他是自尽而亡。” 话落,就把一双瞧尽了人生百态生死离别的眼,静静落在对面女子身上。 连凤丫低垂着眼,看着自己摆在桌面上的那只手,许久,才起首问对面 “吾与周御医素不相识,缘何你要帮我?” 对,这周御医就是在帮她。 铁血虎胆的楚狂人都没扛过寒热双毒,你区区一个女子家,你为什么扛了五年? 宫里那位皇帝老爷子,深沉又疑心重,你猜猜,这位天命所归的帝王,会不会疑心她有牝鸡司晨之心? 要是没有牝鸡司晨的大野心,一个女子家,怎么就有这样的大毅力,比那铁血虎胆的楚狂人还要毅力坚定地活到了如今? 但凡大毅力者,多有大野心。 若无大野心,大目的,世间多是寻常凡人。 连凤丫心里叹道这一次,是她疏忽了。 她认真看着那周御医……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受人所托。”老御医说道“下官也只是忠人之事。” “是何人……” 话未说完。 周御医一手抬起,阻道 “县主莫问,问,下官也不会答。 县主只需知晓, 那人是为县主好的。”说着,把刚刚写好的几张药方子推到对面女子面前 “如此,下官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往后县主身体不适,自派人到下官的府上来请。” 连凤丫瞧这周御医的嘴里,是真的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方也是摆明态度,打死不会多说半句。 她此刻心中难以平复,猜测连连……到底是谁? 是谁背后替她扫尾? 。 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什么都不要的要的才是最多的 周御医已经出去了,沈群作为一家之主,也要问一问,他的大丫头是怎么了。 周御医古井无波,只说县主是之前身子羸弱,加之夜深惹了寒气入体,沈群自然半信半疑,如果只是这样子,何故还要深夜进宫去求了天家,请了太医院的御医来。 但他虽然心里半信半疑,却没有当着周御医的面,再去质问。 让家里的仆丁套了马,准备送周御医回去,却被周御医推辞了“下官府上有车马在门前候着。” 如此委婉,沈群沈老爷子却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那边周御医乘坐自己府上的马车,施施然离去。 这里,老太太却质询连凤丫“大丫头病了,先前怎么却否认?” 那屋檐下的女子一脸的不解“否认?有吗?” 老太太看她眨着一双茫然的眼,心里越堵得慌“明春她们……” 不待她说完,那女子已经恍然大悟地说道 “老夫人是说明春她们呀,那个啊,我也没有否认呀,”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沈老夫人 “只是好奇,我也明明还没来得及与这四个丫头说上话,怎么她们都已经把老夫人请了来。” 她笑得一派温和,“却也是个忠心耿耿的。” 老太太闻言,神色变了变,她一双眼,深沉地打量过去,这大丫头是话中有话? 明春心口一跳,也朝那女子看了去,却巧了,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她心口猛地一突……可待她想要再看清楚一些的时候,那女子那双眼睛之中,哪里还有什么似笑非笑,只剩下一脸的温驯和关怀地,看着自己了。 明春却不知道为何,这双眼睛之中,分明装着的都是温驯和关怀,自己却眼皮子狂跳不止。 她此刻,只觉得,这双眼睛之下,所有的蝇营狗苟都好似无所遁形。 不不,定是自己想多了。 连凤丫迎上前去,一把握住明春她们的手,笑眼盈盈,道 “知你们几个是个忠心的,这是太关心我了吧。” 明春连忙说“是奴婢们擅自妄为,大小姐要怪就怪奴婢们吧。” “不不,怎么会怪你们呢? 这份关心,我是理会得的, 这份情谊,我也是领受了的。 又怎么会怪罪你们姐妹几个? 都是为我好吧?” 她笑着问明春,明春觉得握住自己手掌的那双手,干燥有力,却好像自己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她的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笑容有些勉强,说 “大小姐仁厚,奴婢几个这次却是妄为了。” “怎么是妄为?你莫怕,我不会怪你们姐妹的,知道你们姐妹几个都是忠心的人儿,我疼你们还来不及,” 连凤丫说着这腔调,又笑意盈盈望明春 “我原还想着的,自小我是山里村户长大的,用不惯丫鬟们照顾, 原是想着,寻个机会,求了老夫人,把你们几个的卖身契还给你们,再每人给上二百两银子, 这往后,你们姐妹几个是去是留,都随心, 可如今个却是换了主意, 今夜你们姐妹几个才叫我知晓了,什么叫做主仆情深,如此关心着我,有这样关乎着我的人儿在,我怎么还舍得再把你们几个放走呐。” 一番话说得明春心里头百般滋味,也说得她心惊肉跳。 分明都是好话啊,可就是听得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大小……” 明春朝着她看去。 “就都留下吧。”那女子面上依旧有笑,神情却淡了许多。明春呼吸一滞,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居然有些心慌起来。 老太太那边困累了,又嘱咐了她这大丫头几句,终于是在蓝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 来时浩浩荡荡,离开时一样浩浩荡荡,一下子,院子中,空荡荡的了。 沈微莲也和连凤丫告辞,临走时,什么也没多说。 “二小姐走好。”连凤丫立在屋檐之下,含笑目送那倩影离去。 直到再也不见那明灭不定的火光,她才歪着头,问明春几人“今个,轮到谁守夜了?” 明春四人,皆是一嗫,四双眼,无不是有些呆滞地看向那含笑的女子……自打开头那一两天,这位就没让她们守过夜。 “既然都留下你们四个可人儿了,那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连凤丫笑着解释,“九刀,你去给褚先生说一声,西园儿里头,也要有自己的规矩, 我把西园儿交给他了,这园儿里头,该怎么安排,该怎么整顿,也是要理个一清二楚的。” “是,大娘子。” 连凤丫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吧。” 这边说道,施施然转身正准备进屋去,走到半路,又停住了脚,转身不忘提醒那四个可人儿 “我瞧着,今儿就明春和粉鸢守夜罢。” 说罢,不理会身后四人各自心里想法,她转身进屋,关了屋门。 屋外,明春也好,如意也罢,粉鸢还是紫鸢,四人面色都不太好,明春如意对望一眼,粉鸢紫鸢也互视一下, 明春再又和粉鸢对视上,这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别扭来。 屋子里 连凤丫脚步匆匆,快步走到了衣橱前,一把拉开橱门,瞧着里头已经空空如也,她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这人,也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救她许多回,说来他二人相识,满打满算,也有近五年了吧,就是自己的身子,也被看光过好些次了, 自己却连他的目的都没有弄明白。 至于这人的名……她从前不想知道,如今也不太想知道。 如果这人不能告诉她,黑簪的主人是谁,那最好,她与这人之间,再也不要有所联系了罢……连凤丫疲倦地搓了搓发疼的太阳穴,这人凭空出现,又着实看不透他,直觉告诉她,这人不简单,不是自己能够轻易招惹的起的。 她从不信什么施恩不望报,她也只擅长明码标价的交易。 至于其他的……灯火下,连凤丫摇了摇头。 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什么都不要的人,要的才是最多的。 她又想起周御医离去时说的那话,疲惫的面庞上,又浮现了一丝惑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人,是谁? …… 周御医出了英国公府,他的马车直接去了回宫中复命,天家听闻他所说,也是震惊地险些失态。 “她怎么会中寒毒?” 周御医一旁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至于怎么中的寒毒,他不知,天家也知他不知。显然天家不是要自己的解释。 老皇帝收起神色,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周御医从御书房出来后,他虽往宫外去,宫中这时候是宵禁了的,但周御医是得了圣令的,也无人拦他。 皇宫很大,怕是皇帝自己也未必全部都去过, 周御医在一条幽静的宫道上停了下来, 转身对自己的跟班,淡然吩咐了一句 “不必跟着,在这里等着老夫。” 说罢,他快步走开,在拐角处停住,这是一个死角,就是夜巡的御林军也很少往这边来。 周御医弯腰,神色恭敬 “殿下所托,微臣幸不辱命。” 他身前,有道高大的身影,闻言颔首道“你做的很好。回去吧。” 周御医拜别,抬起身子时,面上一丝迟疑, 半晌,还是问了 “殿下,微臣有个疑惑……” “你想问什么?” “微臣……微臣不解,县主的寒热双毒是在五年之前就中了,五年之前,县主还只是个什么也不是的普通姑娘家,谁又会给一个毫不起眼的寻常女孩子下这无比霸道歹毒的寒热双毒?” 。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公子倾歌入京 周御医是问了想要问的,但心中的疑惑,却始终没有解答。 他却不知,自己这个问题,却是碰到那位的痛处。 萧凤年打发了周御医走,自己心里却沉到了湖底……毒,是他下的。 陆平跟在萧凤年的身后,前面那道伟岸的身影,在夜色下,显得寂寥。 他跟在身后,几次想要开口宽慰……到如今为止,陆平依旧不认为,那位凤淮县主,有什么过人之处,就能让殿下心系于她。 …… 就在不久前。 还有一个人拜访了沈家,他于暗处,看着那一切。 只等这沈家,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那道月白色的身影一闪即逝。 这是一处庄园,庄园并不大,外处不起眼,入里,叹一声布局精巧。 月白身影,洒脱翩然,如若惊鸿,脚尖轻点,点着墙头,一跃而下, 月下,疏影横斜,那公子面若仙人,不似凡尘。 “公子你可回来了。”陆不平焦色道,迎了上去“公子,我们回藏幽谷吧。” 他是真担心,要是叫人发现了公子踪迹…… “回去?”月色下,巫倾歌拔长的身影,缓缓地转了过身,挑着好看的眉“我才到京城,做什么急着回去?” “可是,可是要是让人发现……” “不回,公子我还没有看够这一场又一场的好戏。” 陆不平见他家公子神色诡然,他闻言,眼皮狂跳,“公子你可不能做傻事啊。那、那要不……咱看看……看看就看看,”陆不平显然是做了一番心里斗争,咬牙狠心做出让步 “公子,咱只看看,好不好?” 只看看,就是不要做什么了。 就看看……看看总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那仙人一样的公子,当真是无一处不美,懒懒瞥自己的跟班,嘴角施施然地勾了起来,慢条斯理道 “好啊。” 他道,好啊,陆不平得到了保证,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小祖宗啊,只是看看,这下总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公子,属下已经备好了浴汤。属下送公子回房吧。” “嗯,好啊。” 公子答,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寝室去。 只待公子入了房内,陆不平退了出来,不忘带上了门扉。 公子轻解白衫,一盏烛灯忽明忽暗,三五水声唰啦响起,随即归于平静。 半人高的浴桶,热气缥缈,公子轻轻靠在浴桶边缘,闭上了眼,似享受,艳红的薄唇,轻轻溢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屋外风过叶梭梭,树枝疏影横斜,把半面窗户纸遮得稀稀拉拉,投射下来,像是鬼怪作祟,乍一看,有些阴森森。 屋里,许久没有动静,仿佛浴桶之中的人,已经睡着了。 “公子?公子?”陆不平喊了两声,屋内无人应。 他又喊了一声“公子可好了?属下进来收拾了。”半晌,依旧无人应,想了下,不放心地催促 “属下真的进来了啊。” 边说,伸出手,神色还是犹豫的,可里头始终没有动静,洗澡也该有个水声吧,连个水声都没有,他心一横,伸手推开一条门缝,一只眼睛凑了过去,偷偷想从门缝看一看里头的情况。 眼刚凑到门缝前, 嗖——啪——! 一条洗澡布沾着水,对准门缝就砸了上来,陆不平咬牙心骂连个毛都没有看到,平白吃了一洗澡布的水! 他愤愤“公子,你好歹给个话!” “你想偷看本公子洗澡,就直说。” 啊呸——!陆不平心里骂道谁要看! “属下是怕公子在里头出事儿!”他重点咬了咬这“出事儿”三个字。 “洗澡能出什么事儿?”里头传来哼哼声 “说吧,是不是想偷看本公子洗澡?” “没有!”陆不平脑仁儿青筋绷了绷,转身就走“公子慢慢洗,明日属下再来整理屋子!” 屋里头,巫倾歌气走了陆不平,听着脚步声走远了,他嘴角一勾,“唰啦——”一声,从浴桶中起了身。 一只修长的腿,跨出浴桶,水渍滴得一地,他长臂一伸,从屏风上捞起一件单衣,素白的单衣长袍宽松, 随意往身上一套,又拢了拢衣襟,踱步走到了窗户边,吱嘎——一声,窗户大敞,高挑的身子,就立在了窗前,树影被月色照着,投射在他的脸上, 让那张本不染尘俗的谪仙人的容颜上,变得诡怪,这一刻,那张谪仙的面庞,看着像是魔。 “真是,好大一出戏。”他低声喃喃。 衣襟不知何时松了,露出里头若隐若现玉白的胸襟。 “原来,你在乎她啊。” 公子唇角一寸一寸的扯出一道弧度,“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色中,笑声在这窗前树影下回荡许久,谪仙人,额间血痣,殷红似血。 “可她,是个半死人了。”萧凤年啊萧凤年,原来是你在帮她。 那女人,本该已经毒入心肺,病入膏肓,如今却还好好的,他还奇怪,自己的诊断,一断定生死,从没有出过差错……原来啊,原来如此。 巫倾歌修成白皙的手掌,捂住了脸,低沉的笑声,从指尖缝隙中倾泻了出来。 …… 月落日升时分 鸡鸣狗叫之时 丁小六睁开了眼,他看了看四周,又摸了摸自己身下,薄软的床褥,正适合这个时节。 他眼中露出疑惑,难道是死了? 否则,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床褥子睡着? 他一动,浑身都疼,疼的龇牙咧嘴,他又疑惑了……死了也会觉得疼? “你醒了?”门无声敞开,丁小六被门外明亮的光线,刺得眼发疼,下意识地眯起眼,用手遮住光 “我死了?” 他一开口,自己都吓得一跳。 声音沙哑得像是七十老叟。 “死了也会疼?”门口那人打趣,一边朝着里间走了过去,这时,丁小六才看得清楚,但也茫然了“你是?” 郑三娘子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床旁桌子上,扭头走向丁小六 “你别动,我替你瞧瞧伤口。”说着就要动手,丁小六觉得身上被子一轻,屁股胆子凉飕飕的,他这才猛地叫起来 “别、别看。”边喊边手忙脚乱捂屁股,光秃秃的屁股叫人看见了。 “害羞什么?”郑三娘子笑着拍开丁小六的手“我就是替你瞧瞧这伤势有没有好些,伤口有没有化脓。” “你、你、你那也不能!”丁小六誓死护卫自己的光屁股,就算是没媳妇儿,也不能白叫人看了去,失了清白! 郑三娘子闻言笑得见眉不见眼,她看也看了,这时候也就不与丁小六掰腕子了,从善如流地替丁小六盖上了被子,这才说道 “这里是温泉山庄。” “温泉山庄?”丁小六愣了下,随即差点儿跳了起来“是县主,是县主对不对?” 他一跳,又牵动了神经,又是痛的一阵龇牙咧嘴。 “你慢些,好不容易才好些伤口,别再重了去。” 又道“为了治你的伤,可是费了县主好些银两。” “真的是县主???”丁小六这回不顾“清白”了,一把抓住郑三娘子的手“真的是?你不骗我???” 他这激动模样,看得郑三娘子愣了下,随即道 “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不!不不,婶子,烦劳您先告诉我,是县主么?” 郑三娘子又是一阵愕然……她就没有见过这么死脑筋的人,也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 非得就要问出这个问题。 好像自己不回答他,他就会一直问下去,郑三娘子无奈,点头道“是县主,凤淮县主。” “真的是她?”丁小六面上露出狂喜之色,他没有死,他还在县主的温泉山庄里,是不是……是不是县主真的就收下自己了? “县主……县主可有什么话留下?”他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惴惴不安地追问郑三娘子。 “倒是有一句……” 她话才说一半,就被那床上躺着的丁小六抓住了手腕子,紧张地问“县主说什么了?婶子,您快告诉我!” 郑三娘就没有遇到过这种人! 想要打趣两句,低头却看到一双无比期待的眼,这双眼中,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郑三娘打趣的话,到嘴边也变成了 “县主说,别吝啬着银子,一定得把你治好为止。” 她看了眼激动不已的丁小六,心里道一句,这毛头小子,“你叫丁小六吧,县主说,往后你就在这温泉庄子里,先跟着学一学。” 这句话一出,丁小六狂喜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就出来了。 看得郑三娘目瞪口呆,她说什么了呀,就把这小子说哭了? “婶子,我、我躺多久了?” 郑三娘翻个白眼,终于想起来自己的事儿了啊?她还以为这小子真的不在乎呐。 “你送来庄子的时候,伤的不轻,昏睡了也有三天了。”说着,她起身“饭菜给你放在了桌子上,饿了的话,自己吃,都是一些清淡的,好好养着吧。” 又道“要是有事,就让人来找我,我姓郑,你喊我一声郑三娘子就行了。” 说罢,转身出去。 丁小六没有顾得上郑三娘子离去,他此刻激动不已,门关上,丁小六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终于、终于……呜呜呜呜……” 他打定主意,定要好好学,好好办差,再也不想一辈子给人看大门了。 。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赏赐 丁小六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这三天里头又发生不知多少事情。 就说连凤丫那夜里,在请御医来请脉后, 隔天, 天子命人去英国公府,去请了凤凰县主往宫中走一趟。 御书房中,天子见了连凤丫。 问他那寒毒是怎么一回事? 昨个夜里,连凤丫是得了周御医的指点。 天子问不出个然以然来。 这丫头一问三不知,比他这个当皇帝的还要蒙。 只知道昨个夜里病情凶险。 这才让人来宫中,求了他。 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往英国公府走一趟。 老皇帝挥了挥手,让连凤丫先回府去。 等人走了,却吩咐一旁的李公公 “你去一趟太医院,把周御医请过来,朕还有事要问他。” 李公公应声道是。 转身去请了御医来。 “把脉的话,可知道那丫头是什么时候中的寒毒。” “回禀陛下,是有些年头了。”周御医眼观鼻鼻观心。 “这若记得没有错,这寒毒月月发作,发作的时候,如身处冰窖之中。” 周御医点头回 “陛下所言极是。” 老皇帝摆了摆手,“爱卿退下吧。” 等周御医离去,老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若有所思来起来。 忽而自言自语道 “这丫头,也真是能扛。” 便朝着宫人喊道 “来人啊,将药库房里百年的人参给凤淮县主送过去,哦,对,再让太医院里挑一些上好的温补药材,都给凤淮县主送去。” 英国公府上,收到来自宫中的赏赐。 尤其是看到那上百年年份的人参时,沈老爷子沈群欣喜不已。 宫中来的人,虽说是点了名儿,送给凤淮县主的。 可凤淮县主,难道不是他沈家的人,他沈梁的嫡长孙女儿?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今这恩宠落在他沈家女的身上,怕是要叫京都城中其他勋贵人家看得红眼。 沈老夫人前个夜深了,人疲惫着,好些事情懒得去想。 这睡了一夜起来,神清气爽。 “你说昨夜的事儿,怪不怪?” 蓝嬷嬷问“老夫人觉察着不对劲儿?” “明春几个来请示,那事儿你不觉得蹊跷?”老夫人眯着眼“后来我去大丫头的院子里,问她病不病的,当时她是不是没回答我的话, 倒是反而转身问起明春的话来?” “是这样的。” “看起来似乎是很在理,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但仔细想一想是不是牛头不对马嘴?她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她不回答,却反而询问明春, 她一问明春,那所有人的注意点,自然也就转到了明春身上去了。 那丫头先是说明春怎么会以为她病了,她又没和明春几个说过什么,明春几个怎么知道的, 后又适时提出疑问,说她什么都没说,明春几个怎么会去请自己这个一宅的老夫人来。而她自己这个当明春主子的却不知情。 再又主动提及明春几个是关心则乱,是忠心耿耿, 这免不得要让人脑子里想了明春几个倒真是忠心耿耿,可到底是真的对谁忠心耿耿。 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就真的都到了明春几个丫头身上了。 谁还会想起来大丫头病不病的事儿? 。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谁要成亲 “老夫人的意思是?”蓝嬷嬷没有自作主张地给出结论,她是了解这个从小照顾到大的小姐的,如今已经活到了国公府的老夫人了。 “你还记得,昨天夜里,周御医是怎么来咱们府上的?” 蓝嬷嬷回道“是府上的人去请的。” “不,”沈老夫人慢吞吞抬了抬眼“是大丫头的人,去请的。” 没有病,怎么会夜深人静还要去请御医? “要是小毛病,坊间哪里不好找郎中?就是咱们府上,也有常用的郎中。 弃着好找的郎中不找,却夜里惊动宫中,来的还是最难请的周御医。” “老夫人的意思是,大小姐她有——”蓝嬷嬷惊呼一声, “嘘——”老夫人打住了她的话“小声点。” “可是那位周御医不是说了,大小姐只是身子虚受了寒?” 老夫人闻言,揉了揉眉心“我也觉得纳闷,御医总不会陪着她说谎,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异姓县主,却要得罪三世簪缨的英国公府? 要真是御医为她遮掩的话,那还真就是我小瞧了这大丫头了。” “那老夫人觉着,真是御医他?” “应该不是,”老夫人露出凝思,又摆了摆手“她才来京都城多久啊。罢了罢了,也许是我多想了。” 而连凤丫那里刚刚前脚从宫中回府,后脚天子就赏赐下来许多名贵的药材。 她唇角掀了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大…… 很多事情,捉摸不透,总觉得好像缺失了什么,能把一切贯穿起来的那个点,她怎么也想不出来。 摆了摆头……算了,此事暂时不急,眼下当务之急是回淮安一趟。 “回淮安,三日后启程。” 褚先生手中的事物暂时放了下,抬头看向她 “当家的要回淮安?”他之前怎么没有听她提起过? 褚先生心中疑惑,问“为何?” “有些事物,总要去处理一下。” “那我得去替当家的准备一些行囊。” “这个不急。”连凤丫叫住了正要离去的褚问“你且去让张二鱼往温泉庄子里走一遭,让嫣然从郑三娘子那边回这边。” 嫣然是当初闻老太傅府上的大丫鬟,原是跟了她身边的,后来有一回跟她去温泉庄子,正巧郑三娘子那边一个人忙不过来, 嫣然又是个能干的,做事有度,待人有方,事事也能面面俱到。 郑三娘子问自己要人,嫣然又愿意,这样两拍既合,嫣然也就留在了温泉庄子上,上一回去温泉庄子,还见着嫣然来着, 那姑娘在庄子上过得如鱼得水,怡然自得。 如今她要把这丫头再要回凤淮雅居,此刻还觉得有些心虚,一来怕郑三娘子跟她急眼,要走了自己得意的帮手, 二来,人家嫣然在庄子上过得好生生的,她却要把人家悠闲的小日子打断,又弄回这处处勾心斗角的英国公府中来。 “当家的是准备留下嫣然那丫头,往后就在这府上了?” “是,”连凤丫也不隐瞒,伸手指了指外面看似忙碌的家丁伙计,“先生觉着,这些个人,有几个能用?” 褚先生埋首不语。 “我院子里那四个,赶不走只好派个厉害的来管束着。” 褚先生悟了,厉害的,就是嫣然。 也的确,嫣然在这四个大丫鬟面前,完全不惧。 要管束着,压着那四个大丫鬟,这人选,还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 嫣然,她本身就是当朝太傅府上的大丫鬟,走到哪里,确实要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有一分面儿。 即便是如今当家的被封为凤淮县主,县主身边的大丫鬟,在嫣然这个从小出生太傅府的大丫鬟面前,要低人一等的。 何况,嫣然那丫头有手段有聪慧。 “当家的想得周全,嫣然确实是个好人选。” 褚先生赞道,转身匆匆离去“我去找张二鱼来。” 下晌的时候,嫣然就回到了凤淮雅居。 走的是凤淮雅居的正门,府中进来个丫鬟,算不得什么出奇的事情。 但连凤丫亲自把人引进来,她身边跟着的四个大丫鬟,神色各异了。 “大小姐……”粉鸢出声道。 “嫣然你来。”连凤丫没理会她,招手叫了嫣然,笑容和煦温软,眉眼也多了温和,一双眼,浮现出一丝不作伪的笑意, 嫣然亭亭玉立,一步一动都有规矩,把四个大丫鬟看得,只觉得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我院子里还缺个管事,往后,嫣然就是我院子里的大管事, 明春、如意、粉鸢、紫鸢,你四人往后,就称嫣然为大嬷嬷。” 如意性子急,已经喊道 “不可!” 等到连凤丫一双盈盈的眼,转身落在她的身上,才惊觉,自己太莽撞,忙解释道 “大小姐,府中各个院子里,各个职位,绝不是随意选上的,一个院子里的大管事,就更不是谁都有能力当认的。大小姐不若去与老夫人商议一下。” 话落,就听大小姐说道 “你说的倒也没错。” 连凤丫淡淡道,又慢条斯理,好似是在和嫣然说话“嫣然呐,你觉着,是大嬷嬷的称呼好一些,还是闻管事的称呼更喜欢一些?” 嫣然闻音知雅意,从善如流“奴婢年纪轻轻,可不要被称一声嬷嬷,被叫老了去。” 连凤丫笑道“也是,你从小长在太傅府上,又是府上大丫鬟,太傅就是喜欢你的知进退,才赐你闻姓。”话落,她一敲掌心“那往后,就叫闻管事罢。往后我那院子,大小适宜,可就都交给你了。” “奴婢省得。必矜矜业业,不负大娘子信任。” “好!”连凤丫笑道,赞“还是你合我心意。” 一旁,明春几个面色白了红,红了白。 太傅府上……的大丫鬟! 从小出生太傅府! 赐闻姓! 无论哪样,都让她们无法辩驳,甚至她们觉得,在这位做派颇似府上小姐的闻嫣然面前,不自觉矮了一头。 闻府来的,有名有姓,还是太傅府上的大丫鬟……那还真够格做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怕是老夫人来,也不好明着说什么……太傅的颜面,老夫人总不会去扫罢。 这事儿办妥了,连凤丫又让人往陆府上送了拜帖。 沈老夫人听到这件事儿,问连凤丫“大丫头怎么想着往陆府上送拜帖?” “我与陆家的小姐有些情谊。她前头寻我要了几个描花样,我得了新的,觉得好,去给她送去。” 老夫人喜怒不形于色,“这样啊,也是,你们虽然年岁上差一些,性子都也都是活泼的。”说着,摆摆手,称自己头有些疼,让连凤丫去了陆府,行事作风都得温和着来, 又提醒连凤丫“你如今已经姓沈。” 姓沈,出门就代表着沈家。 连凤丫垂眸,已安排温顺“晓得了。” 等到老夫人让她离去,她转身出了院子,回到凤淮雅居,倒是什么话都没说,上了马车,车厢里,连凤丫眼中讽刺极重。 她前脚刚送出去的拜帖,后脚那老婆子那边就知道了……啧,还真是明目张胆,是真的觉得自己好性子? 还是觉得她小家小户,什么都不懂,就是软柿子好捏? 要不是她如今有很多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 眼中冷厉一闪。 连凤丫的车马,进了陆府,陆家老太太听说了,“我还真想亲眼看一看这位传言中的凤淮县主。” 晚辈见一见长者,是礼仪周全。 等到陆家老太太见过连凤丫之后, 寒暄问到了两句,便把人放走,“你们年轻人去园子里玩闹吧。” 陆老太太笑着挥了挥手,说自己就不凑热闹了。 等到人走了,陆老太太抬起头,对身侧的嬷嬷道 “她话不多,听闻她是淮安一个小山村里出来的,我瞧她言谈举止一点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小门小户。” “老奴瞧着也不像是寻常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县主在您面前不谄媚不露怯。” 老夫人笑了一下“何止是不露怯?” 这边说着话, 那边连凤丫借着见陆蒹葭,叫她给她三哥带个话,两人又寒暄闲聊几句,连凤丫称家中还有事,打道回府。 陆蒹葭找到陆三郎的院子 “三哥,县主有话让我带给你。” 陆三郎这几日清瘦了些许,从书案上抬起了眼,清淡的嗓音道 “她说什么?” “三日后辰时,城门楼外会和。” “她让我去我就去?”陆三郎冷笑,又准备看书,不搭理陆蒹葭。 “来不来,你随意,过时不候。” 陆三郎听着自己妹妹的话,尤其是这口吻……的确是她!沈凤丫! 无来由一肚子火气,“啪——”的一声,砸下了手中的书册“去就去!怕她!” “噗嗤——” “你笑什么!”陆三郎忍火! “三哥你以后要是成了亲,一定是个怕媳妇儿……额……疼媳妇儿的好夫君。” 陆三郎怒吼“谁要成亲?谁要娶媳妇儿?谁要当好夫君?”起身就把陆蒹葭往外推“走走走,谁成亲?谁要?快走!” 砰——的一声,陆蒹葭看着在她面前被砸上的门,俏脸上一阵愕然“三哥,这是怎么了?” “三哥?三哥?县主还说……” 砰——又是一声,木门震荡了几下,余波晃荡, “走走走,快走,烦你!” 陆蒹葭呆滞了。 三哥从没这样过。 嗯,三哥疯了。 陆蒹葭兀自点点头心道。 。 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沈凤丫我娶你吧 三日后 陆三郎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会面了。 辰时正好 果然如约赴约而来。 城门楼子外头,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了,马车上没有什么标记,看起来就是行商的普通人。 陆三郎一出城门楼子,左右瞧了瞧,没看见有沈家家徽标记的马车,“说的辰时来,过时不候,自己却不守时。” 脚下那小石子儿突然变得有些碍眼了起来,陆三郎飞起一脚,把人家无辜的小石子儿给踢得又滚又翻地,不知最后停在哪一处了。 “三爷,这里。” 陆三郎闻声扭头,城门楼子根根旁,谢九刀立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旁,他大步走了过去,瞅着车帘子紧闭的车厢,一脸的鄙夷,哼哼道 “娇气,多远儿的路,还要坐马车。两条腿是废了吧?” 话落,一把大刀“唰啦”一声,刀身与刀鞘划出一道刺耳的金属声,陆三郎垂首瞧去,好家伙! 好威武一把大刀! 锈迹斑斑,刀锋跟狗啃的差不多,啧啧,还准备动上手了。 “客气点儿。”谢九刀七尺昂藏,堵在陆三郎身前,把本也身量不矮的陆三郎,愣是比得有些压住了气势,他虎目一瞪,“有你这样说话的么?” 陆三郎“啧啧”两声,砸吧着嘴,一脸的轻佻样儿“你叫她下来,小爷就是瞧她不惯,这点子路,还坐个马车?不是腿残是懒。” 谢九刀一言不合,就准备揍陆三郎一顿。 紧闭的车帘子,被人从里头掀了开来,露出里头清减的人儿,素着一张面庞,巧笑嫣然道 “是,三爷腿不残,人不懒。所以如三爷这样伟岸的男儿郎,肯定是不会为了区区一点路程,还要坐上马车的,是不是?” 女子声音,慢吞吞的,有条不紊问车下一脸傲娇的男人。 “自然。小爷会和你一样娇气?”说罢,下巴微抬,颇为自信。 “三爷,保持住你这份傲娇。”连凤丫笑呵呵着,说道。 …… 时间一晃,已是辰时三刻 一辆马车,晃悠悠,顺着路道而行。 路上跋涉的车马并不多,除却日渐炽烈的太阳,就剩下马轱辘声了。 “九刀,水,给。”车厢里,帘子掀动,伸出一只皓白的手腕,手里拿着一个水葫芦,递了出来。 谢九刀一手赶着马车,一手接过了水葫芦。 “咕嘟咕嘟咕嘟——” 水声清晰。 终于, 有人受不了了! “沈凤丫!你过分了!” 马车后,有个人一路走得哼哧哼哧,起先还不以为然,后来嘛…… 后来就变成了一双幽怨的眼睛,边走边怨念颇深地盯着那马车看。 这会儿,直接被那喝水声刺得跳脚,一下子冲到车前,立在窗下“沈凤丫!我的水呐!” 连凤丫掀开窗帘子,第一眼,就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掌,恨不得戳道她的眼前了。 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才道 “三爷是有志气的。” 陆三郎气啊,“可小爷也走了这好久!我两条腿追着四条腿的跑,不累的吗?不渴的吗?” “嗯,有道理。”连凤丫点头赞成。 那只修长的手,更往车窗里送过去,“那水呢!” “急什么,”连凤丫慢吞吞道,当着陆三郎的面,又秀气地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水葫芦,“水啊,”她晃了晃水葫芦,望车窗边的陆三郎,眨着一双颇为无辜的眼睛“没了啊。” “你、你、你!”陆岚被气得倒仰,磨牙切齿,盯着那车窗里的那张脸……这是魔鬼!简直惨无人道! 他一气,负气地撇过脸“小爷不喝了!稀罕!” 又走了一会儿,晌午烈阳当空。 陆三郎扫了一眼那边主仆尽欢,烧鸡的香味,馋的他肚子里咕咕叫。 磨牙切齿、磨牙切齿! 沈凤丫就是魔鬼! 陆三郎心理骂道。 终于 陆三郎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 几大步走上前去,一下子跳上板车,也不管谢九刀朝他动手,他一把掀开车帘子,拼着背后被挨了一掌,钻进了车厢里头。 谢九刀没想到,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也没想到,还有人拼着被自己打一掌而不顾地钻进马车里头。 “你给我下来!”谢九刀喝道,伸手就朝着马车里头抓去, 但…… 陆三郎根本不还手,笑嘻嘻往车里女子身边钻。 谢九刀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看呆了去……他粗犷的面庞,肌肉扭曲地跳动……太无耻了吧! “陆三爷,你要不要脸!”谢九刀看了看里头的女子,又看了看陆三郎,他总不能冲着里头的女子动手吧,就算不是冲着里头的女子,但这无耻的混账东西,倚仗着躲在那女子身边……无论如何,自己要是动手,十分容易误伤。 “是男人,你出来,谢某陪你打一场,过过瘾。” 陆岚摇头,“我不,谁要和你打一场。你又不是花楼里的花姑娘。” “你下不下来!”谢九刀黑了脸,威胁道。 “你上来啊。” “你下来。” “不,你上来。” 谢九刀脸比锅盔还黑……真是太不要脸了! 两人这样僵持着,里头那女子却好似旁观一般,笑盈盈看着这一出,却不出声打断。 谢九刀倒不能真的像陆三郎那样臭不要脸往车厢里头钻吧, 他寻思着,望向车里的女子“当家的……” 连凤丫觉着差不多了,正要打圆场。 身旁,陆三郎忽然语出惊人 “你把这粗鲁的凶汉赶出去,我娶你如何?” “……”连凤丫无语侧首,朝着他看。 “……!”车外,谢九刀觉得自己可以拔出身后那把尘封的大刀了。 “我们当家的,稀罕你娶啊!”谢九刀怼道,一身护主的架势,气势大开“陆三郎,你找揍!” “沈凤丫,我说真的。”陆岚根本不理会外头虎视眈眈的谢九刀,微侧着脑袋,颇为认真地说道 “真的,我不嫌弃你克夫,我命硬。你把姓谢的赶出车外,我娶你。” 谢九刀怒从中来“你还说!你说什么说!” 他还真的手背青筋蹦起,要是叫宫中那位知道,在他谢九刀的眼皮子底下,叫不长眼的男狐狸精,勾搭了这女子……他怕自己没命好活了! “九刀,你先出去。” “当家的!”谢九刀不敢置信,随即,表达出震惊还有一丝不满,还要说些什么,却对上车里那女子一双清醒淡淡的眼,他不甘不愿住了嘴。 “唰啦——”一下,车帘子应声放下。 谢九刀坐在车板上,却一丝不敢放松,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 车厢里 陆岚讪讪“那个……小爷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嗯,我知道。”女子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陆岚见她平静如水,真不像是动怒的模样。 有些犹豫“你真不恼?” “不恼。” “真的?” 女子性子很淡,耐心十足 “真的。” “可……” “我让九刀下去,跟你说娶我的话,没有关系。”连凤丫神色从容,瞥眼扫一眼旁侧的陆三郎 “恕我直言,三爷你体力不行,脚程又慢。耽误我行程了。” 言下之意不让你上车来坐,我就要被你拖累了。 陆岚眨巴着眼睛,有些恍惚……他是听错了吧? 对对,他一定是听错了。 “我刚刚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他眼直勾勾地盯着女子的面庞上,想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说,你浪费我好多时间。不让你上车,你以为你能够上得了这辆马车?”也是说,她原本也是打算,在给他一些苦头吃一吃后,让他上车的。 话落,连凤丫完全忽视了陆三郎脸上比锅盔还黑,扬声对着车外,道 “九刀,赶路要紧。” 车厢外,谢九刀幸灾乐祸,特别大声,雄赳赳喊道 “是!当家的!属下这就快马加鞭!” 车里头,脸黑成锅盔的陆三郎,盯着身旁的那张脸,红润的唇瓣,却扯出咬牙切齿扭曲的弧度,悲愤道 “沈凤丫,你是不是女人啊!” 。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妒夫 陆风先行探路,将所见悉数禀报了太子爷。 他很郁闷,自己堂堂太子身边的风雨雷电四使者其中一,有朝一日却要跟踪一个女子,这不是大材小用,杀鸡焉用牛刀?! 但却不敢疏忽。 自己这一身的本事,居然用在这种地方了。 他觉得,虽然命令是他们大庆皇朝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下达的,作为臣子,作为属下,作为附庸,他不该去质疑他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的用心的。 但……陆风一路上心里就嘀咕着,怎么看他那英明神武的主子爷都像是时刻准备抓奸的人夫? 此刻,他和陆雨二人,交替暗中跟踪与保护。 他得了消息,火速回京都城,立即面见了太子爷。 东宫之中,池畔莲花已露尖尖角,太子一身宽袍,立在池畔边, 陆风觉得自己周围笼罩了一股气流,压得他喘不过气。 头顶上罩着浓浓黑云,久久不散。 “你说,她让陆岚上了她的马车,跟她同处一间车厢之中?”久久,太子矜贵的面庞上,阴云遍布。 “不是,是陆……三郎不顾谢九刀的阻拦,强行进到县主的马车中去的。”不是县主主动的哇! 陆风再直男,此刻也满满求生欲! 县主主动和被动,这可是千差万别啊! “谢九刀和陆三郎,孰强孰弱?” 陆风神经紧绷,这真不怪他,谢九刀和陆三郎,倆又没打一架,一切都未可知,不过以他对姓谢的那屠夫的了解,这世上能够和他打个平手的,估摸一只手就能够数得清了。 这个……这个……陆风可也不敢实话实说啊说, 陆风硬着头皮,一脸斥责道“殿下,是陆三郎太无耻!” 见头顶无人开声,陆风嘴巴像是倒豆子一样,一倒到底 “殿下您想了,无论是县主,还是谢九刀,那都是脸皮子薄的人。 陆家三郎是谁? 那是京都城中有名有姓还有排行榜的混不吝的纨绔子, 他能腆着脸的无耻,县主和谢九刀还能跟着他学?” 陆风话落,已经快绝望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借口简直烂得不能够再烂了,可他也编不出其他的借口来了不是? “嗯,言之有理。” 头顶上,男人低沉的嗓音,在陆风快绝望的时候响起,陆风眉宇之间的绝望,仿佛被定格了一样,傻傻地看向身前那道欣长的身影…… 他呆滞地眨了眨眼,嘴巴愕然地张着……这……也可以??? 陆风觉得,主子爷太诡异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说道 “殿下,属下私自猜测事情是这样的。 就是因为陆三郎这个人实在是太无耻,县主和谢九刀这样脸皮子薄的两个人,才对这无赖一样的陆三郎没辙。 殿下……这都是属下的猜测,也不知猜得准不准?” 他小心翼翼说道,这个时候,强烈的危机感,让他觉得,一定要把所有的过失全部算到那可怜的陆三郎身上,总之,绝不能是县主主动让陆三郎上的马车。 “很好,陆风,你与孤想到一处去了。” “……”陆风嘴巴张了张,随即对上一双冰冷的眼,他连忙求生欲极强地说道 “殿下英明!” 一旁,陆平嘴角抽搐。 他望着五大三粗,腰身壮实的陆风,要不是今天亲眼所见,实是难以想象,五大三粗的莽汉风使者,谄媚至极的阿谀奉承, 这闭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实是他陆平都要佩服三分了。 又微微侧首,看身前半步的殿下, 高大的身躯,宽厚的肩膀,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信了? 殿下真的信了这糟糕透顶的借口么? 陆平兀自摇摇头,殿下这样沉着敏锐,做事密不透风的人,怎么会相信陆风这编出来不着调的话? 可现在的情形是,殿下信了。 殿下信了,不是真的是信了,而是殿下愿意去相信这荒唐头顶的理由。 这还真的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备车。” “殿下要出宫?”陆平不解问道。 “陆家三郎太无耻了,那女人面皮子薄,别叫陆三郎给欺负了。”男人薄唇淡淡道,已经举步而去。 陆平愕然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女人面皮薄? 殿下,您确定您说的人,是当今的凤淮县主,沈家的大小姐? “这怎么像是千里追妻的妒夫?”陆风自言自语道, 声音再小,还是被陆平听到了,陆平一哼“你是眼瞎还是脑子不好使?咱们殿下英明神武,天之骄子,娶妻也不娶那女人。” 说罢,风一样,从陆风身边一跃而过,陆风身材魁梧,立在那里,望着莫名发脾气的陆平“我眼瞎还是你看不清楚情势?……再说了,又不是你娶妻,这么激动作甚?” 自然,陆平早走远了。 …… 入夜 陆三郎看了眼破旧的寺庙,一脸嫌弃“为什么要在这里过夜?” “三爷忘记了,”女子从篝火中抬起右,火苗将她的脸映出暖色“您的脚程太慢,耽误了咱们赶路的时辰。不然,也早就到了下个镇子了。” “我怎么知道你约我城门楼子赴约,是要往淮安去?”不然他能够孑然一身去赴约,什么都不带? 这下可好,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有,陆岚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服,对自己这身上汗味儿也是一脸嫌弃。 连凤丫拨弄篝火的木柴,往里头时不时添一根,听着陆三郎嘀嘀咕咕抱怨不停,她直到篝火够旺,确定不会熄灭之后, 才丢下手中的木棍儿,抬起了头,望向了靠着篝火坐过来的陆三郎 “我让蒹葭给三爷带了话。”说着,她忽嘴角一勾“三爷莫不是根本没有把令妹的话听完就把人赶了吧。” 陆三郎身子僵住,机械地扭头,看向身侧的女子……她莫不是长了千里眼? “你盯着我做什么?” 连凤丫挑了挑眉,问道。 陆岚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她瞧,眨也不眨,那目光,十分诡异, 连凤丫蹙起了眉……这娃,中邪了? 正待说话。 诡异的陆三郎,开了口,一字一字问道 “我是左胸有痣还是右胸有痣?” 。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好可怜的陆三郎 陆三郎的眼神,往下看去, 准确的来说,陆三郎的视线,是随着身旁女子的目光,一寸寸往下看去,然后……定格, 嗖—— 陆三郎惊得一把捂住了某个地方,一脸戒备“你看什么!” 连凤丫不见一丝羞涩,挑了挑眉“我猜你的痣不在左胸也不在右胸。” 陆三郎汗毛倒竖,一根根炸毛一样,“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上的痣长在哪里?!” 他那双好看修长的手,更是把某个地方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一双桃花眼怀着无限的戒备,看着连凤丫,就像是看着色魔一样,而他自己却像极了可怜的被调戏的民女 “你偷看我洗澡了?” “……”连凤丫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平时看陆三郎这人,像个城府极深的,这会儿是发的哪门子的毛病? 她转身,不准备理会这个神经病。 陆三郎在背后喊道“沈凤丫,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连凤丫真忍着去用谢九刀的大刀切开陆三郎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豆腐渣子的冲动……不可理会。 陆三郎见那女子不理会自己,“唰啦——”一下子拔地而起,长臂一捉,死死扣住那女子纤细的手腕,面目凶狠 “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的?你有千里眼?” 连凤丫忍无可忍,脑门上,青筋跳动,一把拍开陆三郎的手,“你有病。” “沈凤丫,你骂人。” 陆三郎道。 连凤丫十分认真地看向了陆三郎,又神情严肃地说道 “我不是骂你,陆三爷,有病,是真的。” “那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身上有痣,长在不可告人处?” 闻言,陆三郎仿佛捉住了她的把柄,指着她就叫嚷道 “你看你看,你真的知道。这个秘密我没有人知道,我家人都不知道。你要不是偷看过我洗澡,你怎么知道的?” 连凤丫被缠得有些头疼起来,伸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真是见识到了,精明谨慎的人,发起癔症来,比谁都疯。 “猜的。” 她想摆脱现在这个脑子明显进了水的家伙,但可好,她一抬头,正要叫陆三郎别再缠着自己问了,却看到这家伙满眼的怀疑,显然是对自己的话十分不相信。 她觉得,血压有上升的趋势,她觉得,再和这家伙胡搅蛮缠下去,说不定自己会提前进入更年期。 果然—— “我不信。谁能往那种地方猜,你为什么不猜是我其他地方,背上手臂你不猜,你一个女子家,偏偏往那种地方猜,还一猜一个准, 我能信?” 陆三郎不相信,绝对的不相信,她要是真不知道,怎么会偏偏往那个地方看,那眼神露骨的,就是勾栏院里的花娘也比不上她呀。 她要是真不知道,怎么会有女子家往男人的那个地方瞧? 不信。 连凤丫的太阳穴越发疼了起来,其他事情上都精明的陆三郎,偏偏在这种地方跟她胡扯蛮缠? “恕我直言,三爷,您这么在意某处,是那处有什么过人之处么?我还不信了,你还能比别人多长出一朵花儿来?” “你你你!”陆岚颤着手指,指着对面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听到这样没羞没躁的话来。 “既没比别人多长出朵花儿来? 我看你做什么? 你怕被我看,我还怕看了之后做噩梦呢。” 陆岚涨红了脸, 手指越发颤抖。 “就是猜的。陆三爷,你疑心过重,真要身上有什么痣,绝不会让人知道真正是在哪儿。 所以,左胸也好右胸也罢,不都是你耍的障眼法么?” “那你也不能往那里看啊。”陆岚还是不信。 连凤丫觉得,还是一次性让这位陆三爷死了心的好,她伸出手指,往陆三郎的那个方向指了指。 看着那只素白的指尖,指向自己的……陆三郎的心,狠狠地一颤! 女色魔呀这是!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觊觎小爷的美色了?”陆三郎咬牙切齿道,“沈凤丫,别人知道你是这样的女色魔吗?” 连凤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裤子。” 说完,她转身,不再理会脑子进水的陆三郎。 而身后, 陆岚低着头看去,面色瞬间扭曲成一团,神色之中浮现出窘迫尴尬来…… 这…… 这个,这个……啥时候湿了一块儿? 他又抬头去看做到角落里去,明显是刻意绕着自己走开的女子……“咳咳……县主……” 没人理会。 “县主那个……” 还是没人理会。 “县主啊,那个……” “你闭嘴。”连凤丫道,和神经病说话说多了,听说是会被传染的。 她还有娃,还有家人,不想变成神经病。 这一次,陆岚被怼得没有反驳。 一时,破庙之中,火苗跳动,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声响。 陆三郎时不时瞄一眼那女子“你冷不冷……” “不冷。” “那你要不要坐的靠近火堆一些……” “不用。” “那你要不要烤烤火……” “陆岚,你再多说一句,等谢九刀回来,我让他劈死你!”连凤丫骂道。 “我又不是故意误会你的,再说,哪个正常女子家会往男人身上乱看……” 连凤丫一点都不想再和这家伙讨论他没有开花儿的宝贝地方的事儿! 琢磨着,谢九刀这厮真是需要他的时候,偏偏不在。 又过了一会儿,陆岚一人独自嘀嘀咕咕,自己和自己说话,说得挺欢快。 连凤丫只当是和尚念经。 终于, 谢九刀这厮终于回来了。 手里是一只野兔,“当家的,今晚就吃这个吧。” “好。” 谢九刀逮着兔子,从陆三郎身边经过,牛眼狠狠瞪了陆三郎一眼,又问连凤丫 “当家的,陆三爷没有欺负你吧?” 话落,自觉自己说错话,拎着兔子去处理了。 三人简单吃过一些东西填饱肚子之后,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天微微亮,又去赶路了。 马车上了路,小路不平,摇摇晃晃。 在一处树林,见着满地狼藉, “去看看。” 谢九刀道是,跳下马车,几大步走上前,周围一番检查,又蹲下身,手指捻着一块已经干掉的褐色,在鼻子间闻了闻 “是血。” 谢九刀说,扭头冲车里女子咧嘴一笑 “大娘子果然算无遗漏。” 车里女子,唇瓣勾起一道弧度,“能看出,这里交手的,有几方人马?” 谢九刀眯眼扫射一圈,扭头,答 “应有三方人马……”话没说完,谢九刀突然起身,大步朝着一颗杨柳树而去,又蹲下“这是有车辙印,应当还有一方人驻足过。但似乎并没有参与其中打斗。” “我说什么来着?用陆三郎一定可以调出暗中潜藏的黑手吧。” “大娘子英明。”谢九刀不忘送上彩虹屁。 一旁陆岚眼角狠狠抽搐……这女人把自己当诱饵? 这女人竟然把自己当做诱饵! 他眼角余光扫到马车之上,终于发现这辆马车,与昨日的那一辆有什么不同之处。 两辆马车外形一样,这一辆马车之上,却有沈家的族徽。 “所以,你早就在那破庙里头,先行布置好了一辆马车?”陆三郎瞬间想通一切关卡。 连凤丫给了他一个欣赏的眼神 “三爷果然聪敏过人。” 我呸! 陆三郎险些失控,心里大骂道! 又怒气汹汹质问那女子 “所以昨天夜宿破庙,根本就是你有意为之,与我是不是耽搁行程根本没有一丝干系?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给蒹葭说过,城门楼子会和之后,是去淮安的???” 他一双桃花眼能够冒出火光来,直勾勾盯在那女人身上, 而那女子,此刻无论坐姿还是气质,都端庄有方,一双平时素淡的眼,此刻也含笑盈盈,而后—— “是。”那声音,清雅干净。 陆岚听到自己脑中某根神经崩裂的声音。 “沈凤丫,你还是不是人!” 。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鬼迷心窍的陆三郎 马车依旧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行,车厢之中,陆岚黑着一张脸。 他总算是清楚了,不管自己最后有没有把蒹葭赶走,有没有听完蒹葭让这女人传达的最后一句话, 最终他赴约时,定然是孑然一身。 如果这女人不跟自己说,他们是往淮安去的,那么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女人会带着自己往淮安去。 如何,自己也不会让人驾车去城门楼子。 最终,必然是导致昨夜里夜宿破庙。 就连那个破庙,都是这女人提前选好的。 而自己既然已经是那个一先生的眼中刺,自己的一举一动,定然被那位一先生暗中看着。 自己出城门楼子,对方怎么会不跟着他? 而昨天他们会合的时候,选的是辰时。 辰时正是大白天里,对方跟着他们,多半是不会在青天白日里动手的,怎么都要等到夜里再动手吧。 这样夜黑风高动手,才是尚佳选择。 自己昨夜和这女人单独呆在破庙里,期间谢九刀离开一大会儿,说是去捕猎,当做夜里的吃食。 可他们昨天晌午的时候,分明这个女人就带了路上吃的东西,他还记得那只烧鸡呢。 如何也不可能,才到第一个夜里,带的干粮就吃光了吧? 她身边那个粗汉明着是去打猎,实则却是驾着他们出城门楼子时候的那辆马车出去的。 只是不知道那粗汉最后用了什么法子,把对方的视线,给吸引了过去。 自己抓着兔子回到破庙了。 真是好算计……陆岚心里明了一切,转头打量身边那女子,这样的一手,他陆岚不得不翘起拇指夸一句好深的算计。 几乎环环相扣,细节处处理得极为妙哉。 陆岚不知,看着那女子,自己眼中有着一丝钦佩。 不过她却拿自己当做诱饵!? 陆岚咬牙“县主这一手,怕是朝堂上经风历雨的老人也要拍案不及吧?” “我是为了三爷好,找出背后推手,三爷也好早日安心,难不成三爷想要后半辈子过得提心吊胆。” “呵!好一句为我好!”陆三郎气极反笑“我陆三郎是不是还要感谢县主?” “倒也不必客气。你有心就好。” 呸! 陆三郎心里大骂! 真是比他陆三郎还要不要脸! “跟县主共事,陆某人怕啊。谁知道什么时候被县主卖了,陆某人还高兴得数钱?” “怎么这么说呢?三爷只怕也不是什么好捏的主儿,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装什么?” 陆岚没有想到,这女人竟然如此坦白,他一时反而被怼得不知如何反驳。 “县主不好奇,三方人马?哪儿来的三方?”就算是他陆岚为饵,钓上来的鱼儿也只能是一方吧。 那三方又是怎么回事? 连凤丫眉心蹙起,眼中沉凝……她也不知。 这确实有些蹊跷。 就算是那个满口浑话的男人,果然暗中有帮她,那也只有两方人马,那这第三方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岚见这女子神情不似作伪,眼中露出谨慎……难道她真的不知? 她若是不知的话,除却跟着他的一先生,那剩下的又是谁? 刚才他也下马查探过了,那三方确实有激烈打斗的痕迹,一先生是要害他们,那和一先生缠斗的……是帮他们? 可是, 是谁? 为何? 这些问题夹杂在一起,变成了更大的一个疑团。 那棵树下,分明还有第四方驻足,坐山观虎斗。 这第四方又是谁? 一切的一切,陆岚拨不开疑云,找不出线索。 原本明朗的一切,反而变成了一根根麻线,缠绕,打结。 不光是他,此刻,连凤丫眼中都露出慎重来。 “既然已经调出背后之人,我们该回京城才对。” 连凤丫摇摇头,垂眸望向车窗外 “我答应三爷的,带你去看,你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陆三郎问。 “过几日三爷自然知道。” 又行几日 “大娘子,有人跟踪。” 谢九刀压着声音,对着车厢里的人说道。 “无妨,过了这处,前面就是淮安。我们先进城。” 马儿似乎不知危机,悠闲地踏着马蹄子,速度不快, 一炷香之后,连凤丫一行人进了淮安城。 此时刚过晌午 “找间客栈。” “你家不是淮安的吗?还要去客栈?” “我乐意。”连凤丫瞥眼瞧了陆三郎一眼“三爷要是不愿意屈就客栈,可以自己找住处。” 这嚣张的口吻,只把陆三郎给气得磨牙切齿……他没料到要出远门,身上的银两根本就不够用的。 这女人! “你!” “我?”连凤丫挑眉,笑着往陆三郎。 后者狠狠吸了一口气……不气不气,他忍得脑仁儿边的青筋鼓动,愣是扯出一抹笑“你……真是善解人意,菩萨心肠。” 违心道,只把后槽牙差点咬断。 连凤丫瞥一眼这厮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慢条斯理道 “三爷向来诚恳,说什么大实话,真是,我会羞涩的。” 屁——的羞涩! 陆岚一口气嗫在喉咙口。 拼命安抚自己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等回到京都城…… 他捏着拳头,望着前头那道纤细的背影。 入夜时 两辆马车,先后从客栈的前门和后门驶出。 趁着夜色,两辆马车在街道上呼啸而过。 而陆岚呢……陆岚此刻已经麻木了。 身边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前面那个女子,再一次地刷新了他对她的认知。 他们一行人,此刻身处地道之中。 正在这不够宽敞的地道之中穿行。 前头有个小厮引路,照明全靠一盏油灯。 七转八弯的,身处地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方向感,只跟着那只走路不说话的小厮后头前行着。 又足足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县主,小的就送到这里了,从这边儿出去后,掌柜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了。” 那小厮弯腰弓背,恭敬地说道。 连凤丫点点头,说了声 “替我谢谢你们家掌柜的。” “掌柜的说,这是九爷吩咐下来的事情,应道的。” 连凤丫不再说什么,让小厮离去。 谢九刀一把掀开了地道口的遮蔽物,漫天星空,从那不大的洞口洒落了下来。 “走吧。”连凤丫在谢九刀的帮衬下,跳出了地道,身后两个男人,随即紧随而出。 “这是?”陆岚看着萧索的景致……义庄? 却见那女子和谢九刀已经大步走进了义庄破门之内,眉宇之间露出不解。 不过很快,他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马车。 又是马车。 直到坐上马车里之后,陆岚问道“何必这么麻烦?” 女子靠在侧壁上,眯眼小憩,不语。 马车悠悠晃晃,走的是废旧的老路,寻常人很少走的。 陆岚不时掀开车帘子往外看,越走越偏僻。 “去哪里?”他又问。 那女子似乎睡熟了,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也跟着微微摆动。 莫名,陆岚突然涌出一肚子邪火。 “沈凤……” 车马剧烈的一个颠簸,陆岚下意识伸出了手,接住了女子被颠簸得歪斜的身子。 好轻…… 陆岚眼中一阵诧异……怎么会……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耳畔,女子清淡的嗓音响起, 陆岚闻言,心里那股子刚起的微妙感觉,来不及品位,立马手臂一松,傲娇地哼道 “怕你摔死,到时候扣我一个谋杀县主的罪名,你以为我乐意碰你?” “那还真是要感谢三爷了。”连凤丫揉搓着太阳穴,问车外“九刀,到了吗?” “马上。”车外谢九刀瓮声道。 “到底要去哪里?”陆岚不耐地追问。 连凤丫侧首,淡淡对陆岚“你能安静点吗?” “我这段时间,直被你耍得团团转,如今,我还不能问一问么?”陆岚恼道。 连凤丫没理会,重新阖上了眼假寐。 陆岚的桃花眼中,火星四射,怒意滔天地,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他忽然把脸逼近女子素雅的面庞前,出声道“沈凤丫。” 假寐的女子睁开了眼,入眼便是陆岚那张放大的俊美面容,两双眼,毫无阻隔,对望彼此,近得连脸上的毛细血孔都可以清晰地看见。 弯月如钩 月华下,陆岚止不住的心跳加速,他第一次发现,这女人,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干净清淡得如冷泉,耳畔,似乎听到山泉流水的伶仃声。 “沈凤丫……”你好像也没有那么的一无是处么…… “陆三爷,到了。”女子声音响起,起身绕过陆三郎,掀帘子下车,转身对车里的陆三郎道 “三爷不必卖弄美色,在我这儿,可不就是俏媚眼给瞎子看?你还愣着做什么?” 陆岚如梦初醒,脸色一片铁黑……真是鬼迷心窍了! 居然看这心肝儿黑得看不出一丝儿白的女人,觉着有别样清澈干净的好看。 我呸——!瞎了这眼了! 。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陆岚下了马车,一路黑着脸跟在那对主仆身后,直到他看到那个庞然大物。 “沈凤丫!”眼前这个一切,已经让陆岚惊呼出她的名字。 “陆三爷,这就是我最大的生钱之道。”连凤丫说道,指着面前那庞然大物“你不是要我商业之上,三分天下吗?” 陆岚已经惊得发不出声来。 他此刻终于明白,这女人为什么要费劲功夫甩开那些跟着他们的尾巴……的确,眼前这个东西,实在不适合让外人知道。 “你是想要做水运生意?” 桃花眼直勾勾落在女子平静的面庞上,却被女子那素淡的面庞上,忽如其来浮现的笑意怔住了。 “水运生意?”女子声音清雅,却似乎旋着一丝漫不经心,好像这水运生意,在她的眼中,依然瞧不上眼。 “也对,”连凤丫点头“你说水运生意,算是吧。”她转身,看向身后已经惊住了的陆三郎 “三爷啊,你我有约,我履约而至。” 陆三郎却沉默了,大费周折的造船,真的只是为了区区的水运生意? 陆岚不是外界所看到的那个模样,纨绔?混账? 也许是。 但他同样精明敏锐。 “水运运河……” 聪明人,点到为止,他提及一个重要的信息。 连凤丫打了一个响指 “三爷果然猜到了。” 陆三郎却反常地没有一丝欣喜,“你可知,运河建成,试运行期间或许,天家对于行商走船,规则比较放松。 但一旦一切上了轨道之后,行商走船,一定是会被管制的。” “这不必担心,早些时候,陛下许我水运行船的许可令。” 陆三郎一听,整个人一震,他不敢置信地扭过头,一双黑漆如星夜的眼,死死地攫住了那女子的脸上“你……” 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早就已经安排好一切。 造船,不是一夕之间,一蹴而就的事情。 如今眼前这个比寻常渔船货船,不知规格大了多少的船体,就是她筹谋已久的证据, 行船令……更是早就已经取得。 她竟然在还没有抵达京都城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如此的心计,如此的运筹帷幄……当真,只是一个寻常农家女子可以做到的?! “可县主可知道,运河建成,少说也要八年五年的?” “要是从杭州往京都发船呢? 把杭货卖到京都,把京都里的稀罕物,一路南卖?” 陆三郎听此话,心中只需稍稍计算,已经被那一笔巨额的财富惊到了……只要船造好了,这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沿着河道一路行船,船行到哪里,货就卖到哪里。 货卖到哪里,银子就挣到哪里……嘶~! 就是陆三郎这样出生富贵之家的富贵公子,也被这一笔巨大的利润,心跳加速。 钱财动人心,但这女子算无遗漏,提前布局的本事,真的让人心惊胆战。 而要做到这一切,那么,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她对于当前政治形势的判断,极为精准,可谓眼光毒辣! “沈凤丫,这条船太大了。”陆岚望着那巨大的木体大船,意有所指“我陆三郎不敢上啊。” 连凤丫眼中利光一闪,勾唇道 “到了这一刻,恐怕就容不得三爷犹豫反悔了。” 陆岚狠狠吸一口气,又狠狠吐出那口胸腔中的浊气……他并非天真之人,很清楚,这女人说的是事实。 “看来,这条船,我陆三郎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三爷是个看得清楚形势的。” 女子声音淡淡。 陆岚却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 从淮安城中,那间客栈里前后门出的两辆马车,都被人截住。 蒙面的黑衣,一把拉开车帘子,“空的!” “上当了!” 另一帮人马,差不多时间追上另一辆马车,“又想要使调虎离山,暗度陈仓的旧戏? 这种儿戏的把戏,耍一次就够了,还想骗第二次不成?” 为首的黑衣蒙面,冷笑着大步上前,对着马车,露出狰狞的笑意,凶狠地扯开那帘子,入目…… 他眼皮一跳,下一刻气得跳脚 “娘的,这暗度陈仓的老旧戏法儿,反着唱?” 说罢,厚嘴唇子一扯“反着唱也没用,阿南在追另一辆。” “走,兄弟们,去与阿南会和。” 这边往相约的地方去,那边也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人呢?” “人?人不是在你那边?” “我这边是空的……难道你那边也是空的?” 两边人马一对望,立即齐齐变脸,阿南骂了一句“他姥姥的!走,去那间客栈!” 趁着夜色,一行夜行衣,夜色中疾驰。 趁着夜色,连凤丫坐上渔船,深夜走水路出淮安城。 陆岚都没有想到,她会一刻都不停留,白天到,夜里就离开。 他没有想到,恐怕跟着他们的人,也没有想到。 “那两辆马车?” “有沈家族徽的那辆先走,走前门, 没有沈家族徽的那辆后走,走后门。” “两辆都是空的。”陆岚明白她唱的暗度陈仓。 “所以我们此刻才能安然出城。”连凤丫哈了一口气,夜里寒气入骨,颇为寒凉,唇边哈出的气,隐隐发白 “用一辆马车,你不会以为能够蒙蔽他人的眼吧?” 陆岚垂首……的确,先已经有了一次教训,对方不会再上当受骗。 但谁能够想到,放出两辆马车,哪一辆都是空的,而彼时,他们已经出了城。 “怎么恰好有那地道?” 连凤丫不打算隐瞒,既然陆三郎上了她的那条船,这点信任,还是必须的 “你忘了,我约你三天后赴约。所以江去已经提前三天快马加鞭赶到淮安报信。 他比我们快三天,够不够时间挖一条地道?” 够! 太够了! 陆三郎心里点头。 同时越发觉得面前女子心思缜密的有些可怕。 “你说过的那位一先生,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咱们逃脱他眼线的办法,竟然是地道。”要是那位一先生知道了的话,怕是会鼻子气歪。 “聪明的人,都自视甚高。轻易看不上别人,要是谁能让他们瞧上眼,估摸他们还会觉得,那是那人的幸事。” 这一刻,陆岚再次发觉这女人对于人心的洞察人性的特点,全然了然于心。 “凤淮县主,如果你是男儿身,朝堂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陆岚慎重道。 “我只是想活,好好的活。” “沈凤丫,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陆岚桃花眼中不见一丝玩笑,盯着对面女子,满眼都是认真肃然。 身前女子冻得苍白的唇,翘起,弯眼一笑,月牙湾,“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到了千万要躲开……” 女子清澈的嗓音唱起小曲儿来,比平日多了几分娇俏可爱。 陆岚有些呆了去,“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沈凤丫别唱了,难听死了。” 寒凉的夜里,漆黑的水道上,一片墨色中,渔船篝火一丛,伴着悠扬清透的哼唱声,陆三郎裹着蓑衣,悠悠睡去。 。 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吃醋的二爷有些可怕 黑夜与白昼交替的时候,往往却是最黑最暗的时候。 淮安,简竹楼 街道上依旧萧索。 楼里,一片杂乱。 这个临街的楼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不,屠杀。 陆平面无表情地收起佩剑,安静地退回到了男人身后“爷,怎么处理?” 满地狼藉,横七竖八,夜行衣的黑衣人,重伤的重伤,昏死的昏死。 “一个不留。”男人道,神色平淡,眼底余光凉薄。 陆平没有一丝犹豫,刚刚收起的佩剑,重新出鞘,一人一剑,对着黑衣人的喉咙口,精准地刺了下去……这是必死无疑的一剑。 杀过人的人都知道,刺进胸口,或还有活路。 割断了喉咙,必死无疑。 虽都是杀人如麻的东西,但此刻躺在地上,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没有什么区别,陆平一个人就可以解决。 陆风陆雨收起随手的兵器,“二爷,何不留下活口审一审?” “不必审。”男人薄唇冰冷,凤眸中清冷一片,看着陆平杀人,就像是杀鸡一样,他只觉得,这些人该死。 审?……男人唇角一丝冷笑,那是对这些人的仁慈。 对伤她之人仁慈,就是对他的凤丫儿残忍。 “孤不想再起任何意外。”今天审问若途中出了意外,放走一个死士,就会对她多一份不利和危险。而死人,是没有机会再对她不利的。 “伤她之人,孤会一个一个拔除。” 审与不审,又有什么区别? 此间之人闻言,全是眸子皱缩,陆平手中执剑刺下,却在这最后一剑上,刺歪了。 陆平紧了紧手中的剑柄,提剑,补一剑。 淮安城简竹楼的楼主,是当初京都城简居楼的,安九爷提调京都简居楼,他就被调任淮安,负责简竹楼一切事物。 都是萧凤年的人,连凤丫联合安九爷所做的事情,太子萧瑾怎么会不知道。 他到淮安,见简竹楼掌柜,对方就已经将凤淮县主所请,三日前来人传信,挖通一条隧道的事情,悉数禀告。 这也才有了太子萧瑾,夜候死士,瓮中捉鳖,屠戮一空的这一出。 此时,死士已灭,不必萧凤年开口,已经上来几人,手脚利落地拖走尸体,这些人处理尸体时,皆一言不发,从动作上看,却是熟能生巧。 又过二刻, “二爷,都处理干净了。” 太子萧瑾看向了窗外“天要亮了。” 陆平称是“天快亮了。” “走吧。”男人罩上御风的披风,推门出,漆黑滚金边的披风,融入了夜色中“我们该回京了。” “可是县主还没有回。” 男人薄唇溢出一声轻笑,低沉莞尔“回?她不会再回淮安了。” 他的凤丫儿一路上机关算尽,筹谋一切,都为了甩开跟踪之人,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逃脱死士追杀。 她回淮安有事,事毕又怎么会再回到淮安城中自投罗网? 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两辆马车的障眼法必然被破,障眼法破了,追杀他们的死士定然不会罢休, 淮安城中,根本不安全。 只是他的凤丫儿不知道,她的男人,在她身后替她扫尾。 这淮安城中,已然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杀手了。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总归,这些死士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回京的一路上,他的凤丫儿倒也不必再受到追杀的威胁了。 只是,与她随行的陆三郎……男人想到这个人,顿时好心情荡然无存。 “陆平,你说,陆岚这个人,能力如何?” 陆平一时没有理会其中妙义,“传言,他不是吃喝玩乐样样在行的纨绔子么?” “孤以为,陆三郎的品阶,该升一升了。” 陆平此刻把耿直的品德,发挥到了极致 “陛下前不久提拔陆三郎为从五品的鸿胪少卿。” “父皇身边的近侍,李公公的品阶如何?” 陆平如遭雷击,猛然悟了……殿下这莫不是想把陆三郎弄进宫中当差吧…… 他缓缓垂首,望向自己身体某处,顿时,狠狠打了一个哆嗦……“这、这不妥吧……陆家三郎年纪轻轻,又没有业绩,一下子从从五品的官员,被提拔,怕有人说道是非。” 他头皮发麻,自然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自己却不敢明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平有种哭笑不得的错觉……至于么? 至于么! 陆家啊,三代镇北军统帅啊,殿下啊,你至于为了那个女子,都对陆三郎动了那种心思吗?! 要他说,那女子的确比其他闺阁女子聪敏慧智一些,但也并无甚特别的了吧。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但那女子,长得也并不好看啊。 陆平从始至终,都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殿下看重那女子哪里了。 放着出色的沈家微莲不要,却非把一根狗尾巴草惦记在心里了。 …… 天色微亮,晨光微露 渔船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 陆三郎悠悠醒来,睁开眼,眼球发涩,他伸手就揉。 一只帕子递到他的面前 “用这个。” 望着那一块素色的帕子,不似其他女儿家刺绣纹花,用料却绵软实在,陆三郎发起呆来。 “要不要?” 见对方要说起,陆三郎嘴比脑子快,“要!要要!” 抢过那帕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那么冲动,抢了这帕子,“你别想多了,小爷肯用你的帕子,是瞧着你这帕子还算干净。” 女人没说话。 陆三郎擦了擦脸,只觉得手中的帕子,传来一阵一阵芳香。他忍不住多吸了两口,心口像是被填满了,嘴角不自知地溢出傻呵呵的笑。 “鱼汤,给。” 一碗鱼汤递到了陆三郎面前,他看了看那只皓白的手腕,又看了看冒着热气的鱼汤,那热气浮动,陆三郎觉得自己心里都滚烫了起来,沉默的接过那碗鱼汤, 喝一口,来不及品出鱼汤什么味道来,已经抬起头,一脸傲娇说道 “你又是给小爷帕子擦脸,又是给小爷送鱼汤,你对小爷是不是别有用心,说,你是不是觊觎小爷的美色?” 连凤丫又舀了一碗鱼汤,“九刀,这汤,应该可以喝。” 陆岚听着,脸色变了变“你拿我试汤?” “我怕太腥。” “你!” 他手里死死拽着帕子……那帕子呢? 帕子也是怕太腥? 正想着,手里的帕子被人抽走,“喂,你干嘛……” “九刀,帕子收好,回头还要擦碗。” “帕子是他的?” 连凤丫回首,一脸奇怪“当然。不然陆三爷以为呢?” 陆三郎彻底变脸了,回想刚才自己还深深嗅了一口…… 哪儿来的芳香! 狗屁的——清香扑鼻! 他竟然拿了一个五大三粗莽汉的汗巾子……陆岚手止不住地抖成筛糠,“沈凤丫,你你你……你欺人太甚!” 连凤丫一脸莫名,她什么时候欺负人了? 又瞧着陆岚身上衣服单薄,昨夜只披了一件蓑衣,就靠在船上,睡了一宿。 一只手伸了过去“莫不是烧糊涂了?” 陆岚望着那一只素白的手,朝着自己伸过来,来不及躲闪,就被罩在额头上,他想发脾气,额头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带着薄茧,他脸猛地一红,“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连凤丫一惊“还真的病了?” 连忙去喊谢九刀“你来看看他。” 谢九刀丢下手中碗,过了去,在陆三郎黑面之下,大喇喇地伸手罩在他额头上,“嗯,当家的,真的很烫。” “船家,前面镇子上,找个码头停船。” “沈凤丫,我没那么娇气,船家,不必停船,继续走。” 连凤丫指了指陆三郎,对谢九刀说“劈晕他。” 陆岚闻言,双眼不敢置信地瞪大,急道“沈凤丫你是黑心肠子吗?” 随即……后脖子一疼,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 正文 第六百章 喂药 第六百章喂药 陆岚浑浑噩噩,睡了一场,梦魇了一场。 梦里都是妖魔鬼怪,他已经很久不做这种梦了,从他开始明白,一个大家族里,只需要一个光芒耀眼的嫡长子就够了的那个时候起。 陆岚昏昏沉沉,时而清醒一些,时而又不太清醒起来,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嘴里说着胡话。 这一烧就烧了两天一夜。 他醒来的时间很少,睁开眼,朦朦胧胧看到守在床边的人,就又睡死了过去。 有时醒来,看不着人,他也说不了话,盼着人来,就那么会儿的时间,又能睡了过去了。 期间还被喂了些米粥,就着清淡的小菜,他烧得厉害,扯开遮住手臂的衣袖,就能看到劲硕结实的肌肉,这样一双藏着力与美的手臂,因着他烧得厉害,在这期间,也无力控制地颤抖着。 “药碗都拿不稳,去,手拿开。”一道声音,清淡如菊,在这个时候,却觉得分外好听,陆岚听着这声音,手中的碗,果然就被接过去了。 他想说话,却能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他又不想在这女人面前丢份儿,那手分明是拿不动碗了,却还是不肯放开。 “要你这手做什么?拿个碗都不稳妥,这手和个摆设什么区别?” 分明是尖酸刻薄的话,可陆岚此刻,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很降温退烧,甚至他觉得,这声音,比那碗药要管用多了。 他又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算是连凤丫靠着他近,也没有听懂。 只知道这人叽里呱啦,嘴里嘀咕着话,那话裹在唇腔里,任凭她费力听,也听不清楚。 “你到底放不放手?” 陆岚听着这女音的声音又起,他听她微扬的声音,病色的面庞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很难以看出来的小得意,只苍白的唇瓣微微地扯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的弧度, 这弧度,却掩饰不住他的小得意。 明明烧的稀里糊涂,又浑浑噩噩躺着,醒了又睡过去,偏就是这个时候,这么个人,还有力气和连凤丫唱反调。 可别看这么个烧的稀里糊涂的人,执拗起来,也是很幼稚的。 连凤丫也不恼,看看时间,谢九刀该回来了,果然又过了一会儿,谢九刀从外头带了个包裹进来了。 “你回来的正好。”女子说道,用下颚努了努床上死活跟她唱反调的家伙:“我觉着只要我这一松手,他那只现在跟残废了没什么区别的手臂,就得撑不住这碗, 摔一地可还得让人来打扫。 你来把药喂他喝下去。” 谢九刀僵住在那里,死活也不肯挪步向前去。 “你做什么?” 那高大个儿的谢九刀,粗犷的面庞,露出一抹深深的敌意,牛眼就跟屠夫杀牛时,老牛自知快死了的时候那种神色,连凤丫深度怀疑,再看下去,这谢九刀的牛眼里能滚出泪来。 “怎么回事?”这是……不愿意? 连凤丫不明就里,谢九刀跟她风里雨里,冒过险吃过苦,还没有因为这种小事儿拒绝过她。 这是怎么了? 谢九刀牛眼里满是倔色,又是一副身受憋屈的模样,粗噶着嗓子,瓮声就道: “我平白给一个又臭又硬的糙汉子喂药,轻手轻脚,还要软言哄他,我、我都没哄过珠珠和玉儿,凭啥哄他这臭老爷们儿?!” 床上的陆岚,偏偏这会儿他正是那短暂的清醒间隙,闻言,手抖得更厉害……连凤丫垂首瞧着他去,只见陆三郎唇都哆嗦了起来,她叹了一口气……这是气的。 不过…… “药是必须要让他喝下去的。你瞧他现在这模样,能一个人把药喝下去?” “那我也不要哄着一个老爷们儿给个老爷们儿喂药!”谢九刀的牛脾气上来了,一脸誓死不从。 连凤丫摇了摇头:“谁说喂药就得用哄的,你不会用灌的吗?” 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孤石笛声 第六百零一章孤石笛声 谢九刀闻言,紧皱的眉心松了开来,虎步前驱,接过了那碗药。 陆岚要是此刻能够动弹,他恨不得跳起来,指着那女人的鼻子,狠狠骂她不可。 但他不能,只能瘀了一口气在喉咙口。 还要被那又苦又涩的药汁灌下肚子去。 “你可别晕。”连凤丫说道,眼瞧着陆三郎两眼翻白就要晕过去,那可就为了喂药这区区小事儿费尽周折了, 她可不想要为这点子事儿再浪费时间精力。 可她越是这么说,陆三郎的双眼更是翻白的厉害,这眼看要晕过去,谢九刀翁着声音就问道: “他要晕过去怎么办?” “三爷要是真晕过去,那就没有办法了,九刀,劳烦你以口覆之,口对口地给陆三爷喂药吧。” 陆岚的手,半举在空中,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太……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想骂啊,想指着那女人的鼻子狠狠骂。 可他没力气。 还得努力保持着清醒,不然真晕过去……陆三郎的眼前出现一幅噩梦一样的画面:谢九刀这个滚刀肉,那厚实的嘴唇子,覆在自己的嘴巴上…… 陆三郎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不能够,坚决不能够! “委屈你了。”女子声音温和着响起。 陆岚心里松快一些……她还晓得委屈了自己。 “九刀,我知,这事儿,委屈你了。” 噗——! 陆岚配合着谢九刀那个滚刀肉,费力地喝下最后一口汤药,闻听清楚那女人的话,心中喷血。 气怒交加,又羞又愤之中,晕死了过去,再然后,他便没了知觉。 晕死过去之前,陆三郎心里想着是……等他好了,定要掐死这个女人不可! 连凤丫扫了一眼床榻上又昏厥过去的陆三郎,这才淡淡地收起了视线。 谢九刀道:“当家的何必故意气煞他?”瞅了一眼又昏死过去的陆三郎,谢九刀粗犷的面庞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同情之色。 “陆三郎这个人,你觉得如何?”连凤丫却问。 谢九刀一丝不解……这个问题,当初大娘子已经问过自己一次,怎么又问? “不像坊间传的那样。”他想了想,答道。 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望着对面那女子面上。 却见那女子走到床榻前,身子纤细,却笔挺,立得笔直着,望着床榻上这病患的时候,头也不见垂一下, 只稍稍垂下眼眸,用眸底余光觑着病榻上的病患子。 冷不丁的,谢九刀头皮一阵发麻……她很少这样看人的。 谢九刀不敢乱动,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现在这个女人的目光,十分不善。 周身凌冽之气,乍看不觉,却让人瞧了一眼,就被卷入那诡怪的氛围之中……这女子,他以为自己在她身边鞍前马后多年,以为看懂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又看不懂了。 一个想法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那个想法,谢九刀浑身一颤……被自己那个想法吓到了……望着那道背影,不禁有片刻迷茫起来……他所看到的沈凤丫,就是真正的她吗? 如果不是……那这么多年来,自己又…… 那这女子到底又是什么个模样…… “他或许不知道那日我邀他赴约,要带他来的地方是淮安,但当他知道我要来淮安之后,却还是跟着来了。” 那声音清淡如尘,谢九刀每一个都听得懂,可是合在一起,却不更加不解起来:“大娘子何意?” 连凤丫垂眸望着床榻上病恹恹的陆岚,她略显苍白的唇,缓缓地翘起: “如今已经被提拔为鸿胪少卿的他,在明知目的地是淮安的时候,他还是跟着我一同来了。”女子说道,眸底一片平静地说:“他不早朝吗?” 谢九刀耳边如大石撞击“咚”的一声,瞪大了牛眼……陆三郎的品阶,当五日一早朝,便是无法入内殿,也是需要早朝觐见的。 而今,早已经超过五日。 “他……” “有内应吧。”连凤丫说道:“至少是有办法给家中传递消息,早朝的事,想来陆家已经替他,托病请休了吧。” 说着,连凤丫自己莞尔一笑:“你瞧,这么个人,面面俱到,他若是没有所求,大有办法不上我这条贼船的。” 既然上了,只能是,这人本意如此,要么,有所求。 “那大娘子何故还要带他去淮上村。”透露出自己的底细。 谢九刀越发看不懂了。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女子平静地转身,问谢九刀: “你说,姜太公利乎?愿者利乎?孰赢孰输乎?” “不分伯仲。”谢九刀道。 连凤丫勾唇笑了,“是,没有输赢。唯目的尔。”她又垂首扫一眼病榻上的人,只淡淡的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既然是两方得利的事情,谢九刀,我为什么要拒绝?” 她问得铿锵有力,谢九刀竟然无言以答。 “气煞他?作弄他?”连凤丫摇头:“陆岚此人,才华能力精绝,偏偏惊世的能力,却叫他生生藏在不羁浪荡的外表下, 可他自己却不知,像他这样能力卓绝的人,再怎么故意隐藏,其实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下意识的不甘平庸。 他若真想要平庸的昏昏碌碌过完这一生,就不会在城门楼子前,招惹于我。 他既招惹了我,我就帮帮他,发掘出真正的他。” “可……当家的,恕我不解,你又为何要做这些?”就算陆三郎这个人的确不是表面所看到的那样,可是跟这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她没必要多此一举做这些事情。 “于我父母而言,沈家不是一个能够同富贵共苦难的地方。 竹心虽然少年聪慧,但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一些,不经世事,少了一些磨砺,心智尚未稳健, 到他能够独当一面,少则八年五载,也不知将来……”连凤丫说着说着,自己摇头笑了笑,拍了拍谢九刀的手臂: “你只需要知道,陆三郎这个人,可交。” 谢九刀蹙起了眉头:“大娘子……” “陆三郎此人,虽无耻些,却也是讲情义的人,我跟他开些小玩笑,无伤大雅,他不会为这种事记恨于我,日后想起来,许是这些小打小闹,也能成为旧时记忆里的趣事。 再说,他虽看似冥顽不灵,实则精明得很,我虽言语中气一气他,却并不是要害他,他知我言辞虽恶劣,行止却真真正正是为他的病。 好赖他分得清清楚楚。 将来许是念着这些旧日里的情义……”连凤丫说着,倏然住嘴,又拍了拍谢九刀的胳膊: “夜了,去休息吧。” 谢九刀更加不懂,他叫道: “大娘子,我还是不解。就算陆三郎是个情义之人,但将来与他有何关系?更何况,当家的刚才故意气他,又与他重不重情义又有什么关系。” 连凤丫被叫住,门前停了下来,背对着谢九刀,忽而一笑:“好吧,其实我就是想要作弄陆三郎。他这人,有时真叫人气得牙痒痒,好不容易等他病了, 这是老天爷给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气煞他,岂不是对不住这天时地利人和?” 说罢提步就走。 谢九刀呆愣地望着那道背影,比起之前说的那一通他句句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却听不懂的那些话,她这最后的那个解释,他倒是觉得,更像是这女子的作风。 只是,心中莫名涌出一股不安来……那些话,说不出的怪异……这一夜,谢九刀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 夜色之中,有辆马车划破夜色。 太子萧瑾,轻车从简。 那一辆马车,在漆黑之中,穿过薄雾。 幽静小道,一声悠扬响越的笛声,忽而响起,绵延悠长,划破了清野,穿破了薄雾。 笛声刹那之间响起,悠长又刺耳,也划破了寂夜。 马车陡然停住,一车人马,训练有素,无多赘言,车外的侍卫,一个个却进入戒备状态, 陆平双眼如秃鹰,闪烁着杀气,在夜色之中,一寸寸掠过周围,找寻着潜伏的人, 唰啦——一声,车帘掀动。 陆平一动:“爷怎么掀开帘子了?” 车厢中,广袖宽袍,墨色与夜,萧瑾当中正坐,帘子大开,漆黑的眸,穿过薄雾,看向前方。 薄雾中,若隐若现。 车里之人,长臂一伸,一股劲气震出,车前薄雾被震得四散而开,不远之处,孤石之上,月白身影乍现。 那人,孤石之上,孑然而立,闭眼吹笛。 一首罢,笛声戛然而止。 “啪啪啪——!”掌声起,从车厢里传出。 “好久不见。”孤石之上,月白之人收起笛子,洒脱无比,收于腰间,望向那马车之内。 而车内之人,同样望向月白身影,两道目光,空中相撞。 “你伤已痊愈?”车里,萧瑾黑眸落向了对面。 巫倾歌眸子短暂地一缩,随即笑起来,望车内萧瑾:“说到伤,还要拜你所赐。不过,萧凤年,你好似也有内伤在身啊。”旋着唇角,“否则,我跟你一路,凭你功力,怎么没有发现有人跟在你身后?” 车里,萧瑾凤眸一冷。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她从来都不是一无是处的村姑 “你跟着我一路,就是专程来为我送一曲十面埋伏?” 萧瑾眸色清淡,“巫倾歌,我竟不知你何时还有这样的兴致。” “我的兴致极好,”巫倾歌道,“这一路来,你猜猜,我都看到了什么?” 萧瑾神色一冷,忽然出手,朝着那孤石一掌而去,巫倾歌飞身躲过。 但不等他落地,半空之中,萧瑾那厮竟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掌接踵而来。 巫倾歌扬唇一笑,洒脱地接了一掌……他不信,身有内伤的萧凤年,还能够如当年全盛时期一样,将自己击溃。 但是! 巫倾歌接了那一掌,面色顿变,身形快如闪电,一下子避开了那接踵而至的第三掌。 此后,他避,对方追击。 一时之间,战况十分激烈。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巫倾歌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来。 抬眼一瞧,飞空之中,那厮竟然还在追着他打。 巫倾歌眼中刹那的狐疑……萧凤年有内伤在身,这定然没有看错,可怎么现如今展现出来的却似乎没有受伤一样? 他对自己产生怀疑,莫不是自己看错了,但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随即,巫倾歌便否定了这个猜测……自己这双眼睛,绝不会看错。 “萧凤年,我看你还能逞多久? 你有内伤在身,而今看起来强悍无比,实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萧瑾神色清冷,喜怒不形于色,巫倾歌不能从萧瑾的神态之上,看出一丝端倪来。 而这厮,却好像比刚才还要凶猛强悍。 一招比一招狠绝。 巫倾歌自认绝不会看错萧凤年的内伤,但眼前一幕却又真真实实存在, 一边躲避追击,一边双目紧紧锁住那道身影,巫倾歌见对方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他狠狠一咬牙,忽而喊道 “萧凤年,我知道你的弱点!” 半空之中,萧瑾身形顿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却已经让巫倾歌捉住这一幕,“世人若是知道,堂堂东宫之主,一国储君,却心陷一个凡女,一个一无是处的村姑、寡妇,怕是要耻笑于你!” 萧瑾此刻,面如寒霜,冷如冰泉的眼,更是杀气腾腾,他二话没说,招式却更加凌厉。 巫倾歌在此之下,弱于下风。 眼底一丝愕然,这厮打了鸡血吧! “萧凤年,你疯了!” 面对逆天的攻势,巫倾歌这仙人之姿,颇有些狼狈,无论是接招还是躲闪,他都甩脱不了那厮,那厮就跟杀人的死士一样。 巫倾歌不敢再托大,咬牙狠狠撑着。 “萧凤年!你真的疯了不成!” “切磋而已,巫倾歌,你躲什么?” 这种打法! 这种打发! 这种要人命的打发……去你的切磋! 陆平和陆风陆雨等人,皆已经是看呆了。 主子爷招招狠辣,招招不留余地,而且都是实招,连一招虚晃之招都没。 这是根本不屑于虚招,还是真的要巫倾歌的命?! 巫倾歌落于下风已经很长时间,那飞空一掌落在他的肩膀,咔擦——一声,巫倾歌清晰地听到了肩胛骨传来的裂声。 他倒退几步,堪堪站稳,瞧着那也已经落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人影,巫倾歌额发颇为凌乱,随即一笑 “萧凤年,你这一掌,何不直接落在我心口?”他右手扶着左肩,脸色发白。 萧瑾一步上前,带着寒风之气,凤眼之中,寒凉一片,还有讽刺“几年前,我能够重伤于你,今天,我也一样能够重伤于你。” 巫倾歌闻言,眸子一缩,他沉默,黑眸却烁烁盯着那道挺拔的身影。 傲慢如萧凤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桀骜不驯。 这姿态……他实在是厌恶得很! 一声轻笑,巫倾歌摇摇头,白着一张容颜,苍白的唇瓣道“成王败寇,你赢了。话当然都是你说,想说什么当然可以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恨,恨极了此刻自己的弱势。 自信根治于骨血之中的萧凤年,让他……“咔擦”一声,巫倾歌右手陡然发力,狠狠地接上了被打折的左胳膊。 胳膊接上,那一抹疼痛,让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声。 巫倾歌冷汗落下,一双眼,却始终直勾勾的盯着那道人影……他厌恶极了这道伟岸于天地之间,茕茕傲然于世间的身影……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让这身影弯下腰身,能够让这人低下高傲的头颅。 萧瑾魁身挺拔,走到巫倾歌的身前。 后者警备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萧瑾停了下来,双眸如电如炬,薄唇开阖之间,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沈凤丫,她从来不是一无是处的村姑。” 巫倾歌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哈哈哈哈……萧凤年,你竟是为了一句话而已!” 竟只是为了这么一句话,就疯了一样追打自己! “哈哈哈哈哈……”巫倾歌像听到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一样,他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若是你那位好爹爹知道了这件事,你猜他会如何?” 巫倾歌挑衅道。 那个皇宫之中的老家伙,还能够慈眉善目吗? 萧瑾冷眼望着巫倾歌挑衅的眉眼,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朝着车马走去。 而他身后,月白衫子的公子,紧紧地捏住了拳头。 他就这么目送着那不可一世的萧凤年,上了马车,目送着这辆马车远去。 目送着萧凤年坐进马车之后,车帘子合上的那一刻,车里的萧凤年,露出的那个眼神,仿佛在对自己说着你真可怜。 夜色中,月白衫子风吹动,巫倾歌立于原地,面无表情地目送那辆渐行渐远的车马。 垂落身侧的手,缓缓捏起……不可一世的萧凤年,终于有了弱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夜风将癫狂的笑声,传至很远很远。 “萧凤年,你也有今天!”萧凤年再也不是完美的萧凤年了。 “大善!”公子倾歌笑着抚掌,转身,拖着狼狈的步法,消失在夜色之中。 远去的马车里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二爷!二爷!!二爷!!!”旷野中,传来陆平慌乱焦灼的叫唤声。 一众侍卫乱成一套。 。 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脑子烧糊涂了 陆岚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睁开眼时候,没有看到那女人的身影。 陆岚撑着身子,有些疲惫。 床前空荡荡的,莫名的一阵失落。 他缓慢地起来,双脚落地,眼角余光忽扫到窗前。 “沈……”刚出声,就戛然而止。 陆岚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那女人正伏在桌子上睡着。 他心中一软……这是一夜没有睡吗。 又去捧了一床薄被,轻手轻脚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小声嘀咕道 “小爷这是犒劳你,谁叫你守了小爷一夜,小爷从不欠谁的。” 他说什么,此间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得见。 谢九刀也不知去哪儿了……陆岚瞧着四周,也没看到那粗汉的影子,又觉得,不在这里,再好不过了。 他靠着桌子坐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就这么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热茶,一边眼睛却时不时往窗前瞄。 “小爷这可不是想看她,小爷这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守了小爷一夜。”陆岚对自己说道。 一个高嗓门在门口响起 “当家的,我回来了。” 这大嗓门儿一响起,陆岚蹙起眉,不满地瞪向门口“小声点,你嚷什么。” 谢九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喊我们当家的,关你什么事儿。” “当然关我事儿。” “哦?那三爷说说看,都关你什么事儿啊。” 谢九刀撇撇嘴,这人可真有意思。 自己病好的差不多了,愿意起就起,可他和那女人之间的相处,关这个外人什么事儿。 是的,外人。 在谢九刀的眼中,陆岚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我……我……我!” “说不出来了吧,陆三爷。”谢九刀眼神鄙夷。 陆三郎一咬牙,“我病着,她给我守了一夜,我陆三郎不是一个不知恩怨的人。如今她累的睡着了,我替她守着让她睡好,这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他怒瞪那谢九刀,一个刁奴,还跟自己扯嘴皮子! 这下又看你怎么说! 带着一点看那厮怎么收场的目的,陆三郎大病初愈的唇边,挂上一丝笑。 谁知。 那厮闻言居然一声嗤笑,道“陆三爷谢错人了,按着陆三爷这个意思,今晚就劳驾陆三爷给我守一夜。” “我为何要替你守一夜?”陆岚言之凿凿,冷笑问道。 话落,忽然想明白什么,面色一变。 那边,谢九刀已经笑出声来 “昨夜替三爷守一夜的可不是我们当家的。”也真亏得这位陆三郎敢想,他岂有这个福分,可以让他们当家的替他守一夜? 呵,真当自己是二爷了。 谢九刀心里冷笑着。 陆岚神色变了又变,青红交加。 “好了,谢九刀,你就不要故意惹恼陆三爷了,三爷他大病初愈。” 两个男人争辩不休,突然一道女音温吞地响起来。 两个红赤白脸的家伙,这个时候,居然有志一同地瞧向了窗前。 陆岚面色难看,盯着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说。 谢九刀大步走了过去“当家的,今日启程吗?” 连凤丫起身,身上薄被滑落,眼底一丝惊讶,她朝着桌边坐着的陆岚看去“三爷?”她一手捏着薄被,一边惊讶道。 陆岚羞恼地撇开眼“爷不是关心你。别自作多情。” 谁自作多情了? 连凤丫闻言愕然了刹那,随即摇了摇头……陆三郎的思维太跳跃了,跟这种人说话,累。 那道目光实在是有些让陆岚不舒服,他起身,虽虚弱一些,却一个健步上去,抢过那个薄被 “不是关心你。” 说着,把薄被往床上一扔。 连凤丫也不恼,只问 “三爷是病好了?” “你刚不是说了吗,陆三爷大病初愈。”陆岚满恼怒道。 连凤丫又是一阵愕然,被怼得一时有些蒙圈……这是吃枪子儿了吧! 成! 本来还想着怜香惜玉一下,再耽搁一日,放他养病来着,但既然这位三爷根本不接受好意…… 连凤丫转身“谢九刀,准备启程。” “是,当家的,我这就去准备。” 陆岚闻言,胸口又是一阵憋闷,听着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的离去,他“刷”的朝着门口看去,只刚好看到那女人的衣摆在门口一转,消失。 有人把牙咬的咯吱咯吱响……“沈凤丫,爷说没事就真的没事吗!也不知道再问问爷是不是真的已经没事儿了么?” 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只胸口徘徊堵着一股气郁。 …… 既然陆三爷病好了,连凤丫一行人也就重新上路了。 一路之上,陆岚都没有一个好脸色,看得连凤丫觉得深深的自我谴责……莫不是自己真的哪儿得罪这位小三爷了? 又仔细想了一遍,她觉得…… “咳咳……三爷……” 旁边的人,把眼睛闭上了。 “陆三爷……” 旁边的人,充耳不闻。 连凤丫只得伸过去手,手中是一把刚刚剥过的瓜子仁儿……这个算赔礼总可以了吧? 结果,她的手刚刚伸过去。 那位小三爷把身子侧到了另一边去。 空留连凤丫伸在半空中的手,还有手中一把剥好的瓜子仁儿。 啪啪—— 连凤丫好像听到了打脸声,杠杠的这声音,还带着呼啸的风声呢。 简直就像是装了马达的打脸声! 她脸色僵了僵,“陆三郎。你至于吗。” “沈凤丫,你好吵。” 连凤丫又抽了抽嘴角“……”至于吗,不就是让谢九刀灌他喝药吗。 至于吗?! 真是小气。 想了想,放柔和了声音,劝道 “小三爷,我知道,让谢九刀喂你喝药的方式,有些,嗯,有些过猛。可也没办法啊,你那样的情况下,怎么也不能放任你不肯喝药吧。 你瞧,虽然喂药的方式,不同寻常了一点,但小三爷这不是已经病好了吗。” 言下之意,你病好了,还不是吃了药的缘故,既然如此,都是为了你的病,你的身体,那你还要在意病好起来的办法吗。 陆岚“唰”的一下子睁开眼睛,扭头就朝着那女人看去,怒目相视,看得连凤丫那一丝愧疚又加深了一丢丢, 陆岚眼中带着火光,对着连凤丫,憋了半天,终于对着她来了一句 “沈凤丫,你蠢死了!” “……”怎么还骂起人了! 陆岚骂了一句,又气势汹汹地转过了身不看她,自己闭眼假寐。 连凤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脆也不理陆岚了。 这一路上,就没怎么再说过话。 一直到了京都城, “这里下吧。” 城门楼外,车子停下,车厢之中,女子声音清淡。 陆岚捏着拳,一口气抵在喉咙口,好想说一句,偏偏临到口的话,又说不出口。 冷哼一声,“稀罕。下就下。” 话落,又磨磨蹭蹭不肯下去。 “三爷,下车了。” 连凤丫好心提醒“京都城到了。” 好嘛,陆岚原本火气已经消去了七八成,闻言,一下子又火气三丈,怒瞪那女人……她这是巴不得赶紧赶自己走啊! “三爷,京城到了。” 这一催,陆岚心口邪火蹭蹭往上冒,他冷哼一声“我又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看得见,京都城到了,听得见,京都城到了。” 走就走! 他气怒交加,一把拉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这满身火药味的,又看得连凤丫一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怎么了?”连凤丫问外面的谢九刀。 “不知道啊,也许陆三爷烧糊涂了,病就一直没好,一路脑子烧坏了。”谢九刀厚黑地说道。 望着陆三郎已经进城去的背影,谢九刀坐在马车车板上,鼻子中喷出一道冷哼。 。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回府 之词胡同,沈家 沈老爷子沈群正和沈老夫人说着话,沈家大管家沈旺就来报,说是大小姐回来了。 老太太闻言,老态的面庞上,一丝奚落,却说 “她总算还知道回来。” 沈老爷子沈群知道自己这个老妻,实则是对大丫头有些怨言的,他宽慰道 “是去太傅府上养病去了。现如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是病好了。” 老太太脸上的奚落更加显眼了 “是去太傅府上养病去了,还是作甚去了? 咱们府上是寒了她,还是苛责了她,连个养病的地儿都不能给她?”养病还得搬出府去,到太傅府上去养病。 沈老爷子被怼的一阵无言,自认倒霉地摸了摸鼻子……唉,这祖孙二人是不是生来不对付啊,自己这老妻是对了那大丫头,向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不过说起养病这个事儿,他心里也打着鼓,有着疑问的。 这些时日来,府上也让人去闻府那边探病,却每回都被闻府上那个经验老道的老管家给三言两语打发了回来。 说是太傅偶有风寒,不便见客。 太傅偶有风寒不便见客……跟他们沈府上的人,去见自己家的大小姐没有什么干系? 这话是堵在心里了,却不好真当着闻府上的人的面去问。 更让沈老爷子有些堵心的是,竹心那颗好苗子,也爱往老太傅府里头钻。 自然,自己的孙儿和老太傅亲近,这是好事,可这亲近得是不是有些过格了? 沈老爷子也满腹的不开心。 “既然大丫头回府了,咱们去见见她吧。” 老太太一听,要她去见一个小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她还要给那丫头去见礼? “不去。”老太太冷脸拒绝。 老爷子无奈,“总归是自己的骨血至亲。” “老爷也知道是骨血至亲?那规矩讲不讲? 她自是从太傅府上回来了,一回府,难道不该先来拜见我这个祖母你这个祖父?” “这……” 正为难着,外头就有小厮传报 “老爷老夫人,大小姐在院子外头候着。” 沈老爷子一听这话,顿时一乐,扭头冲着老太太,笑着摸胡 “我瞧大丫头不是挺懂事,挺守规矩的,这不是一回府,就来见咱们了吗。” 老太太闻言,意兴阑珊,挑不出错儿来,懒懒对那小厮说道 “让大小姐进来吧。” “是。”小厮退了下去。 片刻时间,就把连凤丫迎了进院里头了。 “凤丫给老爷子老夫人问安。” 老太太瞧着那面儿的人儿,见她面色红润,唇红齿白的,哪儿像是生病的模样,于是懒洋洋开口,仿若施恩一般,问了一句 “病可都好了?” 这世间事儿真是奇妙。 人和人的缘分,也是奇妙。 喜欢的,千般好。 不喜欢的,怎么都觉得是个错儿。 连凤丫很显然就是和老太太缘分不太够的那种。 老太太瞅着她,怎么也生不出亲近来。 虽知道这个也是她的孙女儿,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像是看待沈微莲那样,见了就心生欢喜。 “好了,都好了。”连凤丫顺眉顺眼道,做足了小辈小态“劳老夫人关心,凤丫心中感激。” 都是好话,老太太就算是真的看不爽眼这个大丫头,也着实是挑不出刺儿来。 与其放着眼前,碍着自己的眼,她倒是想把人打发回那边西园子里头去,也省得自己见着这丫头,心中就是一阵发堵。 这样想着,也就匆匆面子上问了问病情,在闻府吃的好么,住的可习惯。 连凤丫一一作答,老太太听着这中规中矩的回答,越发觉得困了起来,随手就打发了连凤丫回去休息去。 她这边打发连凤丫回西园子去休息,沈老爷子却起了身,笑呵呵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连凤丫 “大丫头,你随我去书房。” 打了哈欠的沈老夫人哈欠打了一半,顿住了,朝着沈老爷子看了看,面色微微僵硬……这不是打自己脸么。 可府上爷们儿们的事情,她虽然是后院里当家做主的老太太,却也不能多管多嘴。 连凤丫道“是”,自然也看到了那位在府上一度掌权的老太太的神色,唇角一丝冷笑,便又装作不知,还很乖顺地跟着沈老爷子身后,亦步亦趋地往沈老爷子的书房走去。 书房中 沈老爷子慈眉善眼,叫沈旺送了一壶新茶来,他一顿,又看向了连凤丫,“沈旺,你等等。” “老爷何事?”沈旺正要转身去备茶,就被叫住了,一脸不解问向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望了一眼立在一侧的连凤丫,才对沈旺,又添了吩咐 “大丫头体寒,茶性寒,不适于她。 你去准备一些姜茶红枣的,再备一些酥软的甜食来。” 沈旺一怔,随即,立即道好,“这就去,老爷。” 连凤丫神色刹那一动,抬头扫了一眼那位在她眼中始终只是一个代号的老爷子。 之前御医来给她把脉,对外说是受了风寒,寒气入体。 她眼神在沈老爷子面上打转了一圈……她是没有想到,沈老爷子会把御医的话听进耳朵里,还记在了心里了。 凭心而论,一个忙于国之大事,朝堂争斗的大老爷们儿,平日里对于后院宅事,是多有疏忽的。 上一世,她那个时代的男人们,多半就是这个德行,倒不是说没有能够权衡事业和家庭,两方双开花的男人们。 只是这种的,真是稀罕物了,你要是碰上了,那得,定是十世善人。 何况是这个朝代,这个时空之中。 女子当真是依附,男权极重的时代。 这老爷子要是能够把这件事儿记住了,定是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头了。 她又深深看了沈老爷子一眼。 随即重新低眉顺目地,乖顺地立在一旁,不语。 沈旺来来回回,给书房里一老一少,备好了茶水点心,这就告退了。 “大丫头,来,坐。” 沈老爷子温和道,向着连凤丫招招手。 连凤丫如约而至,她并不推脱,既然老爷子让她坐,她就坐好了。 倒不知这样毫不扭捏的做派,反倒是无意之中,得了沈老爷子的喜欢。 只道虽然是个乡野长大的,却不见什么小家子气。 这会儿叫她坐,要是再推推拖拖,他倒是会不喜。 他沈家的姑娘,便该落落大方。 这样想着,心中欢喜,觉得他沈家的血脉,就是不幸流落在乡野市井之中了,也还是有着他沈家人的风骨在, 欢喜之余,又把点心往对面那丫头跟前推了推“尝尝看,府上厨娘做的最好的桃花酥。” 连凤丫吃一口,说好吃。 沈老爷子不点题,她也不急,死活就是不开口主动说什么。 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且等对方先开口,才好从字里行间知道对方的意图所在。 殊不知,沈老爷子也在打着相同的主意。 书房之中,一时寂静无声,除了些微吃东西的声音,再没有其他。 两人都在等着对方。 一盏茶过后,沈群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看对面,那丫头还在小口小口的品着点心。 两盏茶过后,沈群再给自己满了一杯。 再看对面,那丫头还在吃着。 这是……饿坏了? 他郁闷了,再给自己满上一杯茶水。 三盏茶过后,沈群觉得,要是再给自己满上茶水,他自己都觉得尴尬了。 又看向对面,他心里止不住嘀咕了……这……是闻府没给她吃饱? 终于…… “咳咳。”他小声咳嗽,端着面子看着对面的大丫头。 见她果然上道,自己发声,她即刻就放下手中的点心……嗯,还是很有些规矩的。 不是那种没规矩的小门小户。 心中微微满意,沈群越发端着,却始终不见那丫头再有什么动作了。 他狐疑地转过脸,朝着那丫头看了过去, 于是…… 大眼瞪小眼, “老爷子累了吧,叨扰老爷子许久了,凤丫先考虑不周,即刻就告退。” 见她起身真要走。 沈老爷子从太师椅上“唰”的一下子站起身,急道“我不累!” 倏然意识到自己窘态,老脸一红。 。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沈老爷子是真情还是假意 沈老爷子兀自一阵尴尬。 门口,连凤丫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盈盈“老爷子,有什么事么。” 唇角,微不可查的一道弧度。 沈老爷子瞧着那张兀自天真的小脸上的……那一抹笑容,险些咬碎牙根,在这一刻,他有一种错觉…… 面前这个女子家,很是滑不溜秋,抓不住手,而这个女子家,就是他的孙女, “咳咳……大丫头啊。”沈群以拳遮住唇口,以咳嗽掩饰了尴尬,“那个……把孩子们接回来吧。” 本能无动于衷的女子,身子微不可查的一震,随即,瞳子深邃了几许……他要她把珠珠和玉儿接回来? 不急作答,她垂眸望着地面,眼眸深处深思起来。 沈老爷子干站着,更加尴尬起来。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大丫头……” 话音未落,连凤丫“唰”的抬起头来“老爷子怎么想到这儿了?” 对外,她是出嫁女,虽然已经和离了,但是在世人眼中,孩子却不是英国公府沈家的,而是她的“夫君”的家人。 她父亲认祖归宗时候,她这个出嫁女生下的孩子,是没理由认祖归宗的。 “你父亲当年就是流失在外的,我这个英国公,也是一个父亲,更能明白,骨肉相离的痛苦。” 问起这个问题来,沈老爷子倒是真有几分真心的说道。 连凤丫心弦一阵被拨动,她朝沈老爷子望去,眼底也多了几分情绪。 “如果回沈家,怎么回?” 她问。 便是情绪有些波折,她还是理智的。 就像是她这个人,清醒得过分。 只这一个问题问出,沈老爷子便又深看了他这个孙女一眼, 换做其他出嫁女,又是她现在这种守寡和离一个人呆着孩子的妇人家,此刻听闻能够让自己的孩子回到沈家来,与她一家团聚,已经不知是怎么高兴得好了。 而自己这个孙女,得知她在外的孩子们能够回到外祖家了,且是他这个一府之中说话最管用的国公爷开的这个口……沈群没有想到,他这个孙女,得知这件事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这个。 回沈家,怎么回。 这个问题看似颇为寻常,但是知道这大家族规矩礼仪的人,就明白,她的这个看似寻常的问题,问得可不简单。 回沈家,怎么回。 是悄无声息地一顶轿子,接了两个孩子,就静悄悄地进了府, 是沈家派了有身份的人过去,亲自把两个孩子接回府中。 这两种之间,虽然都是让两个孩子回到沈家了,其间却是千差万别。 问的,相当有水准。 沈群兀自衡量着,他自认自己这辈子,朝堂之上,没有能够供人钦佩的政绩,但自己这双眼睛,却是向来很准的。 只是这一刻,他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自己眼中这个平平无奇的孙女,真的是寻常闺秀普普通通的女子家吗? 眼神飘忽不定,脑中却在不断地思索,他得做出抉择,这个抉择,很重要。 他又不能思索太久,思索太久了,即便最后做出了抉择来,那么,做与不做,都没有什么差别了。 沈群一捏拳头,深眸落在他的大丫头脸上“我亲自去接。大丫头觉得如何?” 连凤丫缓缓笑了,那张清雅的面容上,像是有一层薄薄的光华,莹莹发光,给她披上了一层与众不同的外衣 “那就,劳烦老爷子亲自走一趟闻府了。” 女子声音清雅,不喜不怒,却如沐春风一般,叫人听着就很舒坦。 沈群老眸中却是一阵愕然……闻府?!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凉气……她竟然是把一双儿女,养在太傅府上! 这一句话之中,包含的信息量十分之大。 沈群老谋深算,他虽然在朝野之上没有什么能够让人津津乐道的建树,但能够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始终屹立不倒,不管他是用的什么办法,这人也是不简单的。 自然能从一句话之中,抽丝剥茧地找到重要的信息。 比如 能够把一双儿女寄养在太傅府上,那便是首先得得到闻老太傅的首肯。 可是,一代大儒的老太傅虽然随性淡雅,却是十分恪守规矩之人,能够让老太傅首肯,这绝不是仅仅看在连竹心的面子上。 那便是说……老太傅也是看重这大丫头的。 沈群须臾之间,便想通一切,想通一切之际,却被自己想明白的事情骇然住了。 二丫头微莲,名声在外,普天之下,人人皆知。 可即便这样,也没有得到过当世大儒的青眼相待。 而这个大丫头,生养都在乡野之中……她怎么就能够得到老太傅的青眼相待?! 嘶~ 电光火石之间,沈群理顺这一切,又骇然于这一切,一双老眼,颇有些呆滞地呆看在他那个大丫头的脸上。 连凤丫眼观鼻鼻观心,她神色从容得很,她父认祖归宗的那日,若是她不管不顾,当然也能够把两个孩子带进府中,带在自己的身边, 可要是那样做的话,这府上多的是势利眼,她一双子女名不正言不顺的进了沈家, 有那眉眼高低的混账东西,觉着她一双儿女是人在屋檐下的寄居外姓之人,少不得要在背后说长道短。 一切没有定论之前,她是不会偷偷摸摸像做贼,什么交代都没有,就让她的珠珠和玉儿名不正言不顺留在沈府, 把柄?不不,她是不会留下给人说道口舌是非的把柄的。 她连凤丫的孩子,可不会去受人指点嫌气! 今日沈老爷子不开这个口,她定然也是要想方设法最终是要她的宝贝珠珠和玉儿,正大光明地回到她的凤淮雅居的。 是的,凤淮雅居,而不是沈府。 这期间自然是要多些麻烦周折的。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沈老爷子会先开这个口。 倒是诧异了一下。 沈老爷子称累,连凤丫有眼色地说,她便先回西园子去了。 出了沈老爷子的书房,谢九刀早已经候在沈老爷子院子外头等她。 两人往西园子去,谢九刀问“大娘子,老爷子与您说些什么?” 连凤丫倒也不恼怒他问的多,她和谢九刀之间相处的模式,早前就是这样的,不像是寻常护卫和小姐之间的。 “那位老爷子说,让珠珠和玉儿回府住。” 谢九刀脚步顿了下,道“当家的作何打算?国公爷有没有说让小公子小小姐如何回府?” 连凤丫闻言笑了“九刀,你越来越得我心了。”竟问和自己一样的问题。 “老爷子说,他亲自去接。” 谢九刀又一阵愕然,显然他也是没有预料到,这位英国公,会是这样的决定。 “我答应了。”连凤丫说着,神色却恢复平淡,“我记得府上的三公子是叫做沈洛川的,是吧?” 谢九刀不解“是,是叫做这个名儿。” “前些时候听到府里的下人说过,沈三公子是这一届的三甲传胪?” “是,是三甲传胪。听闻是下放地方上去了。” 连凤丫不语……下放地方上的知县,看似好像离京了,是一种贬谪。 但实则,对沈洛川而言,这一次下放,却是一次历练,经营得当,三年之后进京述职,到时国公府这边出些力气,就能够留在京都城中任个职缺。 “咱们这位沈老爷子也是个狠人呐。”她感慨道,谢九刀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 主动说起了沈洛川的事情来 “好像是说,去了凤淮镇任知县一职。” 连凤丫眼中一丝诧异,随即笑道“倒是有缘了。” 她一家子的籍贯,从前就是淮安城凤淮镇。 “九刀,还得让你再跑一趟淮安了。” 谢九刀虎目之中,精光一闪“当家的是要?” 连凤丫缓缓勾起唇角……无论沈老爷子今天之举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既这么做了,那她就还这位老爷子一份人情。 “我回院子里,你去请褚先生过来一趟。” 。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信送沈三 院子中 连凤丫讶然了一下,明春如意,粉鸢紫鸢,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大娘子,您回来了。”嫣然笑颜容容迎了上来,连凤丫这才回头看过去,“不必行大礼。” 嫣然也不推脱,果真直起身子来,叫了明春去打水,明春小意应下,连凤丫瞧她乖顺的狠,觉得让嫣然回到凤淮雅居来,这是她做过再对不过的决定了。 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虽然这四个丫鬟对她造不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可这要是一直给她背后使袢子,那也十分讨人厌。 碍手碍脚的狠。 她接过明春手里润湿的帕子,擦了一把脸,褚先生救过来了。 “先生随我来。” 她房间隔侧,还有一间西厢房,西厢房本来是空着的, 看里头的摆件,规划的时候,应该是一间书房来着。 只是外人皆知,她连凤丫是个不识字,没上过私塾的白目,这书房在这院子里,也就成了摆设。 院子里头的丫鬟小厮,今天却看到她第一次进这书房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明春四个大丫鬟,更是眼睛瞪得直溜溜的看。 如意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又不识字。” 话音刚刚落下,就瞅见嫣然厉色急颜,如刀子一样,戳着她来。 她赶紧埋头不敢说话了。 明春抬脚要跟过去。 一道身影挡在她的跟前“你要去哪儿?” “闻管事,奴婢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要去服侍大小姐的。”明春眉眼低垂,乖顺答道。 可不知是不是看错眼了,面前这闻管事,虽看着和蔼亲切,却好似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明春下意识地更加低眉顺目了。 “倒也不必,大娘子她向来是个亲力亲为的性子,寻常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若真的有什么吩咐,她会让侍卫来传唤的。” “可……”明春欲要再说什么。 “可是你就是想要跟着进去服侍大娘子么?” 这声音亲切柔和,不带一丝棱角,却听得明春一阵心虚起来“既闻管事说了,奴就在这里候着大小姐的吩咐罢。” 嫣然眉眼笑弯着,“你是个体贴细致的。” 体贴细致……闻管事是在提点自己心眼多,管得也多么? 明春守口如瓶,不再说话了。 那边书房之中。 褚先生坐于书桌之前,放下了手中的笔,桌上一张宣纸,墨迹还没有干透。 “当家的,写好了。” 这是一封信,信中内容,此刻,只书房之中三人知晓。 褚问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平静,心中却起了轩然大波。 她要做什么! 这字里行间,无多赘述,但透露出的意思,却叫人骇然不止! “褚先生想要说什么?”连凤丫见老者欲言又止模样,她问道。 褚问思索片刻,说道“当家的,要是老朽没有猜错的话,当家的并不是为了开垦荒地,实行田地山丘农耕养殖一体的新式经营理念。” 连凤丫闻言,放下手中刚刚写好的信纸,来了信纸“哦?那褚先生说说看,我是为什么?” “要推行新的耕作方式,必然需要丈量土地。” 褚问话不多,却一语中的。 连凤丫眼神一亮,随即,释然一笑 “褚先生就是褚先生。” 褚问握在身侧的手,倏然捏紧,与其说刚才故作淡定,但真的从她的口中得知自己的猜测时,褚问还是被这女子惊到了。 “可老朽不知,当家的缘何要做这些繁琐的事情,于当家的无益处。” 的确,给沈家三公子出谋划策,即便这是良策,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益处。 这要不是良策,那说不得还要得罪了沈三公子,连带着,得罪整个沈家……不管其结果如何,于她而言,都是没有必要的多此一举。 连凤丫欣赏褚问,这老人,总是能够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她眸光说说,熠熠生辉,看着褚问,略显得奇怪地扬声问道 “褚先生可知,当今天子,为何会点我阿弟为探花郎?” “因为竹心少爷少小出众,拔得三榜之一。” 褚问答道,却见那女子摇摇头 “是也不是。”连凤丫说道“你可知,贴在东华门上的那份卷宗,并非竹心殿试的全部卷宗?” 这一下子,褚问惊到了! 这如果东华门上贴张的不是竹心少爷的全部卷宗,那全部卷宗又是什么。 天子贴张殿试卷宗,为什么独独要扣下竹心少爷的一部分卷宗? 四个字划过了脑海—— 不能见人! 唯有如此了…… 唯有那没有被张贴出来的卷宗,是不可见人的,天家才会扣下来。 那,竹心少爷到底写了什么! 褚问又去看向被女子放回桌上的那张信纸—— 丈量土地,被扣的卷宗, 土地,殿试的卷宗……有一个想法,飞快地划过! 他陡然瞪大了眼睛“莫不是!!??” 自古,土地便代表财富,财富,是富贵人家的积累,这是要土地??? 褚问其实想错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绝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 连凤丫低声在褚问耳边说道“丁银制需要改制了,竹心殿试卷宗被扣下的那部分,写的就是摊丁入亩。” 嘶~ 褚问狠狠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麻了! 瞪大了眼盯着女子面上,好半晌都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他只以为是要动一动士绅的土地,却没有想到,竟然更决绝! 这是要闹翻天的节奏! 而天家独独留下竹心少爷的那一份卷宗内容,这意图,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恐竹心少爷未必能够承其重。”褚问道出自己的担忧来。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他终有一日,必得长成参天大树,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好男儿。 既这条路是他自己所选,我这个当阿姐的,也只能是在活着的时候,暗中照应着他。却不敢真的替他挡风遮雨,温室里的花儿草儿可是娇弱,经不起风霜摧残。” 褚问听得心里一阵百味杂陈……这女子,背负太多了。 他是随着连家从那最初的小镇子上,一路上往这天大地大繁荣无双的京都城来的老人, 见过她历经过风霜,踩踏过刀柄行走。 那一对夫妻,虽然不捣乱,早年的时候,性子也当真是弱了一些。 再有当初连家老宅的胡搅蛮缠, 世人只看到这女子如今光彩夺目,他走在大街市井,听到的无不是艳羡着这女子是祖上烧高香,真是泼天的好运。 谁人又能看到,这女子当初走过刀山火海,荆棘遍布的山道上,永远有这女子不屈坚定的脚步。 便是这女子便是自己亲生的闺女儿,褚问这个外人看着,也觉得心疼。 “若是如此的话,当家的这一份信函送到沈三少爷手中,不是帮他,反倒是会害了他。” 连凤丫摇摇头 “那就要看这位沈三公子的选择了。 我与这沈三公子相处不多,寥寥几面。 但这沈三公子不像是个想要碌碌无为的人。 我信上也说了,若是想要平平安安不起幺蛾子,那便就此作罢,只当推行农耕新法的一说,不存在。 在职期间,只要记住两条修路、通河。” 凤淮镇上是有河流的,只是那条河流,在凤淮镇的那一段区域里,河面并不阔朗,弯曲绵延颇多,更有其他细致末流。 凤淮镇上那条河流的区域,原本已经不阔朗了,支流还颇多,那边不适合行船。 “褚先生,劳你再添一句话要致富先修路。” 至于通河,那就不必说了吧,天家现如今在做什么? ——修运河。 运河修好,凤淮镇那一段河道,要是也能够修好,接通新运河,那可想而知,运河开通之时,就是凤淮镇那个小镇热闹富裕起来之日。 连凤丫把信纸塞进信封之中,让谢九刀快马加鞭再去一趟凤淮镇上,又让江去这几日跟在她身边。 而沈家此刻,却起轩然大波“听说陛下要在太子殿下的明镜山庄,举办双成宴呢。今年我家小姐定是最出彩的那一个。” 。 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殿下啊殿下 东宫 陆平递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刚刚用完晚膳的太子殿下, 又说起,陛下要摆双成宴的事情。 问太子殿下 “殿下,双成宴那日,您去不去?” 按照太子殿下这种性子,往常也不愿意去这样的宴会。 “不去。”桌旁,男人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角,放下帕子,果然如陆平心中所想的那样,道。 陆平对这个回答,没有一刻的吃惊……他家的殿下,原本就是这样淡漠的性子。 “可是陛下派了宫人来问话……” “你去回他,说孤那日有事,不便相去。”男人几乎不想,斩钉截铁道。 陆平躬身道 “那属下去与外头陛下那边派来的劝说的宫人回话,就说殿下当日有事,去不了。” 这边陆平去去又回,也不知他是怎么和那宫人说的,打发走那来劝说的宫人,陆平重新回到桌旁。 “殿下,当真不去吗?毕竟这一回双成宴再开,是陛下的意思。 上一回京中办这个双成宴,还是两年前的事情。” 陆平回忆道,又自顾自说道 “两年前的双成宴,沈家微莲小姐没有去,这一回,也不知沈小姐去不去。” 说着,自己又说起沈微莲不去的缘由 “说来沈小姐也是真的侍母尽孝,上一回的双成宴,正是她守孝在身,不然,定是要大放光彩的了。” 陆平喋喋不休,桌旁的男人凤眸直视前方,薄唇却冷飕飕截断了他 “你这么关心她,不如去求了陛下,让他给你赐婚罢。” 陆平吓得一个哆嗦,脑子里就被惊得什么似的,连忙摆手 “不不不,属下可不敢觊觎沈小姐。殿下莫要误会。” “孤为何要误会?” “额……” 陆平一时语塞,这才惊觉,自己话语不妥。 也不知是强大的求生欲作祟,还是他脑子抽了,为了给自己解围,就换了话题,意图把他主子爷的注意力引导到别的地方去。 他就主动说起这一次双成宴的事情来。 说的也都是他刚刚在宫中听到的那些。 “这一次双成宴,陛下竟选的是殿下的明镜山庄,只怕这一次来参加双成宴的青年俊秀,闺秀贵女们,不知要比去年多上多少。” 他又说,这双成宴也不是谁都可以参加的,这一回,怕是一贴难求。 陆平说着双成宴如何的热闹非凡,如何的趣事繁多,又说那宴会开在夜里,到时候还有放花灯夜游船的有意思的事情。 他说得兴起,自己两眼都放光,瞧着这个模样,倒像是他对这双成宴垂涎三尺。 便是说的兴起的时候,便放开了说了,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那位主子爷的俊美非凡的面庞上,已经隐现出一丝不耐烦。 “不过凤淮县主是真的很得陛下恩宠,陛下竟下旨,亲自点名凤淮县主参加这次的双成宴。 可这双成宴能够参加的,都是未婚男女,她一个已经嫁做人妇的守寡之人怎么能够?” 陆平说得口沫横飞,冷不丁一道男音打断了过来 “孤去。” “啥?”陆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男人缓缓侧首,望向了陆平 “你去回陛下,双成宴,孤去。” “……”陆平傻着一双平时威风煞气的眼,脑子里白光一闪,他嘴角抽搐……莫不是是因为……那个女子吧? “可殿下您平时不是最不喜欢这种……” “孤现在喜欢了。” “……”陆平啊陆平,你说,你干嘛嘴贱提起那女子来…… 。 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打死不去 第六百零八章打死不去 老皇帝亲自点凤淮县主去明镜山庄参加双成宴的事情,倒是没有大张旗鼓,宫里头知知的人也并不多。 陆平能够知道,纯属是巧合的。 原是路过时听两个宫人碎嘴谈及这双成宴的事情,歪打正着却是听到这么一件事,那两个宫人估摸是在御书房当差的。 御书房里的事情当然不能够乱传,但陛下点凤淮县主参加双成宴的事情,却算不得什么秘辛了,何况这两个宫人又是私下里不当差的时候碎嘴闲聊, 可怎么却没有想到,那个偏僻的地方,当时还会有人路过。 自然这事儿算不得什么,陆平听了这一嘴之后,也只是在太子殿下面前,不小心提及了。 既然这事儿没有大张旗鼓的被人知道,那到了民间,就更是没有闹起来什么风雨。 至少,连凤丫此刻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手边是一张帖子,这是那日双成宴的宴帖,也只有持有这个帖子,才能够进明镜山庄。 帖子只是一个宫人送来的,那日连凤丫的马车正从庄子上打道回府,在之词胡同口,一位宫人上前,拦下连凤丫的马车,奉送上了帖子。 连凤丫敲了敲桌子,“嗑嗑”两声,玩味地笑说: “谢九刀,你说,这是不是老皇帝知悉我身上中了不可解的寒毒,疼惜于我?” 双成宴是个什么,她也是在接了这个帖子之后,才打听了一些。 这一打听之下,就对这手上宫人特意送来的这张帖子颇为奇怪了起来。 说得好听,那是青年才俊,名门闺秀们聚闹采青,再说白一点……不就是现代的大型相亲会场? 又打听到这双成宴,往年都是未婚男女才会参与的,她这一个早已“嫁人”,又死了夫君的“寡妇”凑什么热闹? 谢九刀也闹不太明白,也只能是这么一个解释了:天家怜惜这女子。 说来,其实这一切也只是巧合罢了,连凤丫猜测的也不算是错, 那日老皇帝和老太傅在书房中对弈,这君臣师徒二人,便一边对弈一边说起这双成宴,因着些事情,停办了两年, 今年年初起,就事事繁多,前阵子又挖出了地下堡垒,虽说此事已经解决,但这只是明面上的, 有一件事是没人敢宣之于口的,那就是:到底,贼首真的已经被铲除了吗。 如今,明面上太平盛世,但是京都城在经历了之前的风雨洗礼之后,一片肃杀的氛围虽然看似散去,但人心里的阴霾,却始终没有散去。 京城之中,人心依旧不太安平。 老太傅就提起,不如把这双成宴再开起。 双成宴开起,沾染了年轻人们的活力,一扫之前闭城带来的人心不安死气沉沉。 老皇帝觉得甚好,让秉笔太监落笔下旨时,脑海中却浮现一张俏生生的面孔,又想起这丫头身上中了痛苦难熬的寒毒,一阵怜悯之心就起了。 分明是个花开的好年华,却要死气沉沉,老皇帝这一怜悯,就有了让那丫头也去凑凑热闹的想法。 此刻,陆家 陆岚很是漂亮地甩了那帖子,“小爷不去。” “三郎真不去?”老太太笑着问。 陆三郎哼道:“不去,什么双成宴,我看,就是晒猪大会。小爷会去吗?小爷是那么没格调的人吗?” 陆家老太太点着头,也不恼怒,只说:“夜深了,三郎不想去,那就不去了吧。” 起身就回了自己内室,把一脸疑惑的陆三郎给丢在外头。 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死了 这也才不过是连凤丫刚刚回到京都城之后的事情, 可没想到的是,事情一桩接着一桩, 那天她接着宫人送来的双成宴的请帖,正是刚从庄子上回来。 庄子上见着意外的人,丁小六。 丁小六这个人,就是那么个性子,连凤丫没有想到,这一次见到丁小六,对方会把那么一桩事情告诉了她。 说是那回来沈家找她的那个工匠,死了。 死了! 连凤丫听闻这消息时候,心中也是一阵震颤。 “怎么会死?” 她问。 丁小六摇摇头,有些犹豫。 “你说,说对说错都不会怪你。” 有了她的保证,丁小六一咬牙,把心里那猜测都说了 “奴觉得这件事蹊跷。奴觉得……那工匠不是夜里打翻油灯意外烧死的。” “怎么说?” “那日那工匠来沈家找大小姐,叫其他门人打发出去了,奴觉得奇怪,就追了出去,问了那工匠的事情,” 连凤丫不打断他,这件事这丁小六之前就说过了。 他此刻又提及此事,必然是有下文的。 果不其然, 丁小六道 “奴就留下那工匠的住所,奴那件事情东窗事发后,被打出了沈家,承县主恩情,收留了奴, 奴在这庄子上养好了伤后,还去过那工匠那里一次。 奴看过那工匠家里头,那工匠家里头确实用的是油灯,奴还奇怪,以那工匠在水利局里当差,又是大匠,差钱俸禄必不会少,像他这般的工匠,家里头该点烛台才是, 奴顺嘴问他,那工匠说自己不是京都人士,从前在北地时候,苦寒惯了, 如今就算是小有闲钱,又哪儿舍得买蜡烛这耗费的东西, 莫要说是用上蜡烛照明,就是这油灯,到了夜里,入睡之前,必是要熄灭的。 苦寒惯了的人,就算一朝富贵了,也是忘不了当年过得那些苦寒日子的。可那工匠就是被烧死了。” 丁小六说完之后,就用一双暗示得不能够再暗示的眼,瞅着面前女子了。 像那工匠那样的人,睡前必熄灯,长年累月,数十载养成的习惯,怎么可能为了那一个夜里破例? 如那样节俭和作息规律的人,到底又是怎么被打翻的油灯烧死的? 连凤丫心中明悟了。 “你做的很好。” 丁小六心中一喜,却极力克制脸上神色,心中像是天秤一样摇摆……到底要不要说? 他一咬牙 “县主,奴有一个问题。” 连凤丫听着这似乎鼓足勇气的急切,她微侧首“允。” “县主、县主、县主可是认识那工匠?”一双手,不安地握着……其实这问题,哪儿需要问啊,那之前,那工匠来沈家找大小姐的时候,就说过,认识的。 只是那时候没人当真,只把那打扮朴素的工匠当做打秋风的。 “你是在怀疑我?” 丁小六闻言,“唰”的一下子,额头上一下子沁出冷汗,“奴……奴不是,奴……奴只是觉得,那工匠死的蹊跷,又、又是在他去过沈家之后不久烧死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连凤丫垂眸,问。 “会、会不会和……和水车村的水车……有干系?” 。 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这世间有些事必须讲道理 时间仿若静止了。 丁小六满头大汗,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做对或做错,头顶上那双眼睛,却像是一把把尖刀一样,如有实质的,让他觉得自己连喘息都是奢侈。 就是在这攸关时刻,丁小六觉得自己有些捉摸不透这位县主。 他很纳闷,明明他说的事情,与她有益啊。 可这位县主的反应却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哦,我知道了。” 女子淡淡说道,话毕不加停留,转身就走。 丁小六见此,一急 “奴有错,县主则个原谅!” 门旁,女子停住了脚步 “哦?说说,你错什么了?” 错什么?……丁小六又茫然了,他错什么了? 他一没有背主,二没有背主之心。 恍惚之间,丁小六的眼前,出现一双素净的绣花鞋,他抬起了头,懵懵然地喊了一声“县主”。 嘴唇讷讷,却说不出什么来。 “观察细微,是你的优点。” 丁小六闻言,眼神之中越发的不解,既然是他的优点,为什么又说他有错。 “但你不该妄自猜测揣度我的想法。” 丁小六还是不解,“奴、奴没有说县主……” “你一告诉我工匠之死,二提醒我水车村之事, 丁小六,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水车村之事,她是当事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那工匠是之前跟着她学过制作水车的木匠,木匠原本不知事情如何,估摸城门楼子前,工匠看到她了,又去打听一下沈家的事情, 也就知道当年水车村的事情,是弄错了。 丁小六追去问木匠,也才知道这件在世人眼中,功属沈家天骄那位微莲小姐的事情。 这事情,若是真的揭发出来,那定是沈微莲的丑闻。 木匠又死得蹊跷,丁小六是在提醒她,此事是不是沈微莲所为。 的确,事情是值得怀疑,但是没有证据之前,连凤丫不会贸然行动。 事情就算是真的十分蹊跷,也不该是丁小六来说这么一句话。 “我,奴……” “你想要替那工匠寻一个公道?”连凤丫一眼洞穿丁小六,看得后者头皮一阵发麻“为什么?你与那工匠不过刚刚认识吧。” 丁小六沉默了,好半晌,抬头 “回县主的话,我确实与那工匠不算相熟。 但他见我去他家,特意去买了一块猪肉,半斤牛肉,半斤酒。” 连凤丫懂了,工匠那样节俭的人,见着丁小六去,也却舍得买了好酒好肉,热情款待, 而丁小六呢,恰恰却是在沈家过了最不为人在意,谁都不把他当做一回事的六年, 试想,丁小六会把这顿饭,这个人怎么铭记。 “张大叔真的死得冤枉,县主,奴只是不想他死得这么冤。” “你起来吧。” ……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窗沿上,连凤丫从那日庄子上,丁小六的事情里晃过神来,这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起身踱步走到窗前,伸手把半掩的窗扇一把推开,一下子,冷风夹杂雨水,飘忽地砸了进来, 湿了一身一脸一头。 她没证据,即便丁小六口口声声说张木匠死得蹊跷……即便是张木匠当真死得蹊跷,她依旧没有任何的证据。 望向东园子,那个方向,却是沈家二小姐的居所所在。 连凤丫的眼中出现了犀利无比的凌冽之光……她从无多少怜悯之心,也不喜多管闲事, 她也知自己性子淡漠,更甚至是可以称为,无情。 但有一点是,如果是有人造就了张木匠的死亡,这场悲剧的缔造者弄错了一件事 张木匠或许渺小,但这样一个人,却是解救了一村百姓的旱苦,他于这世间而言,是大功劳者, 连凤丫一直执拗地认为,无论这样的人在这世间是多么渺小的尘埃,他也不该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无论是谁,都不能叫这样一个身负大功劳者,死得无声无息,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憋屈。 她或许不是什么圣心大发的好人,但活得久了,见得多了,也就知道,这个世间,有很多事情,是不讲道理的。即使这个事实非常叫人无奈,但是再无奈,最终也会发现,区区人类,很难去改变。 但她却近乎偏执的认为,这个世间,还有一些事情,它必须讲道理,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连凤丫的眸光,望得很远很远很远,似乎穿透了树木花草,高墙花苑,望向了很远的那个地方。 无论,是不是沈微莲,无论,是谁,造就了张木匠的死…… 连凤丫背于身后的那只手,以着极缓的频率,逐渐地弯曲、收缩,而后, 倏然握紧! 有力地握紧!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被逼而来的陆三郎 双成宴很快就到来了。 为着这次的双成宴,可是已经有很多人期盼已久。 双成宴原是每年都会办的,却不知是什么缘由,停办了两年。 这次再开双成宴,自然是有很多的人兴奋着。 何况此次再开双成宴,还是当今天子的意思。 夜色未黑,天边一抹云彩,斜阳西挂。 明镜山庄之前,却是一片的繁华热闹。 络绎不绝,宾客纷纷。 偌大的明镜山庄,门面阔朗,天未完全黑,就已经红灯高挂,点灯亮起了一排。 山庄离皇城稍远,众家才俊闺秀乘马车而来,从明镜山庄的门前,各家打着标识的车马,停了两排,左男右女,都是有规制的, 车马一直排到了十里地外。 一溜的车马排序着,看起来就觉得整齐划一,热闹非凡, 偏一声马蹄嘶鸣声,划破这规整又和谐的一幕,山庄大门前,门客都是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给惊扰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 宾客也好,门口的侍卫也罢,还是负责检阅宴帖的宫人,此刻仿佛默契天成地,齐齐转头,都朝着那方看去。 只见高头大马,比起那一排排精致的马车,不知要潇洒肆意得多少,喷着响鼻,缓缓地停了下来。 马儿在原地“哒哒”踏了两步,就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一人从马上跃下,藏青色华衫,绣暗纹,一张俊俏的脸上,落着脸子,仿佛像是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满眼的不爽。 自然,天色渐黑,不面对面着,是瞧不出他眼中脸上的神色的。 只是即便如此,这人一人一马,在一众乘坐车马而来的天之骄子骄女们之中,也显得格外惹眼。 那人的小厮哼哧哼哧地追了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追上他前头的男子。 “三爷,等等,等等小的。”小厮模样的,喘着大气,边呼喊道,边手忙脚乱从怀中掏什么东西来。 其余之人,有人看清这骑马而来的人长什么模样,神色各不相一。 但绝大多数人,皆有志一同地向后退了退,似乎要避开和这人太近一样。 那小厮打扮得也是勋贵人家家生子的模样,即便是奴,也比寻常官眷的小厮女婢体面读了。 他一边喘着大气,一边追着他家小爷,一边还得从兜里掏练着什么,好不容易在明镜山庄的大门口,把他家那位不听话的小爷给追上了, “三爷,请帖,请帖!”小厮咬牙道,一边暗中叫苦。 就该叫陆管家来的,这位小三爷难伺候着,何况小三爷是被逼过来的……能叫人省心么? 今儿个,可别出幺蛾子啊,小厮心里求神拜佛,就差把满天神佛一个一个求了个遍。 陆岚不情不愿接过了宴帖,递到门口宫人的手上。 “原来是将军府的小三爷。”那宫人看了贴,和和气气道,显然,也是认识陆三郎的,又把帖子递还给了陆三郎,道 “陆大人请。” “阿满,跟着。”陆岚接过帖子,瞎晃悠地走着他京都城四大纨绔之一的标志性步伐, 从那山庄大门过,一路上路过的正经人家的公子少爷们,一个个一见着陆岚这不着调的模样,浑身懒洋洋像是没骨头一样软哒哒的行止,各个脸上露出一丝鄙夷。 叫做阿满的小厮,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狠狠吐槽这位小爷平时府中走路又不是这个样儿的,这会儿偏偏闹这出。 又叹息……只希望今儿个小三爷别再闹出其他幺蛾子来了。 不然、不然自己个儿回去非得被挨板子不可。 老夫人看着和蔼,实则规矩很严。 府里上下,谁敢逆了那位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的意。 “三爷,您往哪儿去?”阿满一个转眼,就发现他家这位小爷不知从哪儿顺了一壶酒,就往黑漆漆的没人处钻。 “别跟过来。”陆三郎陡然停住脚步,倏然转身,绷着脸没好气就呵斥道。 这可把阿满给为难了“可是老太太……” “你要想今晚安安生生的,就不要跟着小爷。”陆岚微抬下颚,眼底眸光幽幽,落在阿满的身上,冷不丁叫阿满一个颤抖……这、这、这位小三爷是在威胁自己啊! 阿满欲哭无泪,他一不想今晚不安生,二也怕府里头的老太太。 可到底是远官比不上近管,老太太……老太太什么的,唔……他阿满爱是先暂时忘掉吧。 “诶!好嘞!三爷说啥就是啥。”阿满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就是、就是三爷您、您今晚可得悠着点啊。” 说着“悠着点”的阿满,内心是在颤抖的,像是一块石子儿投入湖心,湖心波澜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绝的那种幅度的颤抖。 “悠着点啊?”陆岚一脸凝思揣度的模样,又看得可怜的阿满心疾都快发作了,硬是挤出一个更加灿烂也更加僵硬的笑脸来“爷,您有啥吩咐,尽管说,小阿满一定唯三爷您的命是从。” 陆岚撇唇轻笑 “好啊,那我可说了。” “爷,您说。”阿满一脸的诚意十足。 陆岚对此十分满意 “回去之后,要对祖母说,小爷我在宴上,举止合宜、言行谨慎、恭谦有礼、风度翩然、谈吐不俗、亲和友善、表现绝佳……”陆岚侃侃而谈,一时没有禁忌。 小三爷啊……您到底还有多少溢美之词啊!小的怕记不住这么多的话啊! “君子无暇,说的就是三爷我。” duang——!的一声, 阿满内心绝望,欲哭无泪,偏偏脸上还挂着狗腿的笑容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回去定然给老夫人回话,一定实话实说,三爷您举止合宜、言行谨慎、恭谦有礼、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表现绝佳……君子无暇,说的就是三爷这样的青年才俊。” “这就对了,做人一定要实话实说,诚实是一个人的美得。你回去后,实话实说就对了。”陆岚道“但你忘记了,三爷我还有亲和友善。” 阿满真的很想哭了,脸上笑容快绷不住了,“是,阿满这回记住了。” “那你再说一遍。” 阿满的内心——“!!!” 嘴上却从善如流,又把这一串自夸的话,重新叙述了一遍,这才得了陆三郎的欢喜,挥挥手,叫他别跟着。 “小的在找个不起眼的地儿呆着去,宴会结束,小的再来寻三爷。” 阿满念着阿弥陀佛的退了下去,只盼着陆三爷今晚安安分分就好。 旁人可不知,他们家小三爷真有心折腾起来,花招百变,威力无穷……多的是损招呐! 陆岚挑着酒壶,黑夜之中,那双桃花眼中,满是不爽,撇撇嘴,看着身后越行越远的热闹喧嚣,身形一动,便似一阵风一样,快得让人只以为眼花,找了个清净地儿,钻了进去。 他四下扫了一眼, 眼神一亮。 嗯,不错,就是这棵大树了。 脚下轻点,身子便如燕子飞梭,纵越而上,稳稳地落在大树枝干上。 高高在上的树枝上,陆岚斜倚着靠着树干坐下,仰首喝一口酒水……就是这手中的酒,都比那喧嚣的人群,号称才俊的少爷公子,名门闺秀们有趣得多。 满脸的不爽,这无聊的晒猪宴,到底有什么意思? 看着那些才俊,那些闺秀,各个做足了姿态着,可在陆三郎的眼中,那就是一只一只猪儿,花的、黑的、白的,胖的、瘦的、中等的,被人拉出来放一起溜达…… 陆岚十分弄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甚至期盼来这种地儿。 再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差点儿把一口白牙给咬得支零破碎! 都是那女人的错! 。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找茬挑事儿 想起那女人来,陆三郎又恨得牙痒痒。 北疆大哥的来信,字字珠心啊! 想他陆三郎好歹一表人才,仪态翩翩,大哥信中竟然口口声声说,他陆家小三爷这样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大好青年才俊,与那女人相配。 相配? 相配个#! 陆岚咬牙切齿,心中更是爆脏话。 他大哥是瞎了吗? 他和那女人配? 那个脾气不好,嘴巴还坏,心眼儿还多,笑里藏刀的母狐狸? 接到信时,陆岚一夜未睡,把眼睛熬红了。 在大哥心中,他陆岚大概就是个不成器的弟弟。 他未婚,那女人还是个寡妇,大哥是有多么的看不上眼自己。 祖母这次更是拿这个事儿来威逼自己,若是不来参加双成宴,那她就听了大哥的话,带着彩礼庚帖,去英国公府上求亲去。 那怎么行?! 这要是让世人看到,他陆三郎竟然要落魄到要去个一个被人和离的寡妇求亲,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他那些平日里玩儿在一起的朋友,更是要不知怎么笑话自己! 陆岚满心不爽地无聊喝着酒。 满心的郁闷……祖母说,她也可以不听大哥的话,但有一点,就是他陆三郎这次必须去双成宴。 双成宴,或许能够碰上顺眼的,欢喜的姑娘家,有了自己心仪的姑娘,祖母自然就当不知大哥信中说的那件事儿。 陆岚来了,不情不愿的来了,而后,一个人独自喝闷酒。 只是心仪的姑娘啊……陆岚翻了个白眼儿,谁知道在哪个娘胎肚子里呆着呐。 至于那女人……陆三郎兀自翻了个白眼儿,大哥眼瞎,他又不眼瞎。 想他陆三郎风度翩然,那样一个容貌寻常的女人,自己是没见过女人么? 何况,还是个寡妇。 这辈子也是不可能的,绝不! …… 那边山庄门口,又起了波澜。 “她怎么来了?”有人窃窃私语。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着停下,车里下来两个人。 人们先看到沈微莲的身形,她比寻常女子高挑,容貌不凡,清丽轻尘,一身的白沙襦裙在人群之中,更加的光彩夺目。 这世间,就是有这样的人,即便只是站在人群之中,也是显眼出挑的存在,就比如,沈家二小姐,沈微莲。 哥儿们眼神一亮,男女有别,平常想要这样看着谁家的小姐,那是根本不可能,也只能是像是双成宴这样的地儿,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 哥儿们才能够远远的站着那儿,借由着灯火照亮,看一眼这样的绝世佳人。 小姐们却是各自神色不一。 但无论是什么神色,眼中都是露出了一丝的羡慕。 “这世间女子家,谁不想做沈微莲?”路道旁,粉衫的姑娘,一脸的艳羡,说道。 其余人尽管面上有不服气的,心中却是服气的。 “上一回的双成宴,沈二小姐侍母守孝,没有来,今个沈二小姐来了,也不知今夜最光彩夺目的那个,又要被谁夺了去。” 周旁姑娘家,无声地唉声叹气,眉头苦锁。 “咦?那后面那辆马车里下来的,不是凤淮县主吗?”有人眼尖,道。 其余人都看了去。 “她怎么来了?” 这边窃窃私语了起来。 只是一双双的眼睛里,却都带着排斥。 可不是,今天个是双成宴,双成宴是做什么的,就算不明说,京都城中世家世族,皆约定俗成。 这样一个场所里,却来了个…… “沈小姐,你怎么把她带来了?”一个女子巧笑嫣然地迎沈微莲而去,视线却在落在身后那一样一身白沙襦裙的女子身上时,恰逢其时地露出一抹厌恶。 。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论高明和狠绝她是鼻祖 沈微莲住了脚步,“是楼小姐啊。” 那位楼小姐见沈微莲予以善意的笑,她脸上笑意也更甚了,又自作聪明地挨近了沈微莲的身侧,“她怎么来了?你把她带来做什么啊?” 沈微莲但笑不语,看在楼小姐的眼中,自我解读成另一种不大好的意思。 一扭头,就冲着身后女子,语气颇为质问地道 “凤淮县主怎么跟着来了?县主不知道,今儿个这个场合,您……”楼小姐的眼儿,上下一扫面前的女子,颇为鄙夷“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太合适。” 这边儿有人挑事儿,庄子前本已经检了宴帖的哥儿小姐们却不急着进庄子里头去了。 这儿有热闹瞧,可比庄子里头还要热闹得多,当然是要看了这一场。 还有后来的,停靠下了马车,下了马车后,就都驻足在那儿了,显见的,对今个晚上这第一个节目,兴趣浓厚。 楼小姐见大家都停了下来,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由生出几分得意来,就把眼神更加多了几分轻蔑,“县主,就算您如今贵为县主,可京都城中,并不是你想到哪儿就能到哪儿!” 说罢,她颇为觉得这话十分的霸气,不由又为自己在心里喝彩。 那一回在明镜山庄,九公主的宴会上,自己可就吃了这村姑的亏。 现在是把当初的恶气都发了出来。 别提是多快意了。 “县主可别占着是沈二小姐的大姐,就可以没规没距。这京都城,不是山野之中,一切都是要讲规矩的。” 说罢,楼小姐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之前积攒的恶气,舒散一空。 连凤丫没说话,只嘴角含笑地扫了一眼身旁的嫣然,嫣然从善如流,不需吩咐,上前几步,就从怀中掏出宴帖来,递给了门口检阅的宫人查看 “烦劳您了。” 小宫人受宠若惊,“县主太客气了。”他这辈子哪儿被人“您”这样尊称着,立即把那宴帖查阅了一遍,递还给嫣然 “凤淮县主请。” 楼小姐愕然地望着一切“这……你哪儿来的宴帖?!”她是不信的,能来参加双成宴的都是清清白白的未婚男女,哪儿也轮不到这村姑“你不是受人和离的寡妇吗!” 一语出,顿时气氛陷入一阵无声之中。 众人缄默不语,望向了那边。 哪儿有人这样当众打脸的! 这话不啻于是揭人老底。 都道打人不打脸,这位楼家小姐…… “真蠢。”一公子皱起眉头,厌烦地骂道。 他身边其他人虽没有附和他的话,神色中却都露了出来。 还有人说道“这样的蠢材,怎么能够站在沈二小姐身边,这不是拖累沈二小姐么。” 此话出,颇有一些人附和,皆认为楼小姐的蠢,玷污了一旁的沈微莲。 正这时候 “楼小姐有所不知,我大姐姐也是有宴帖的。”沈微莲轻笑望着连凤丫 “楼小姐无心冒犯大姐姐,她的性子原本就是天真烂漫一些。”又侧身,温言细语对楼小姐说 “你与我大姐姐道个歉,想来我大姐姐不会因为这点口舌误会了你。” 一番处事,大方得体,又叫一众人引来叫好声。 “沈二小姐果然是名动天下,德贤皆备的奇女子。 你瞧她处变不惊,风轻云淡,不动声色之间,就把这一桩险些要闹出大事儿的误会解开了。” 嫣然垂眸,唇畔一丝厉色。 她瞧了瞧身旁的女子,见这位大娘子依旧神色平静。 要不是与这女子相处的那些日子,自己定是要以为,这女子没有听出那位沈二小姐话中的意思来。 转念一想,自己都听出来了,这位酒娘子怎么会听不懂,瞧不明白? 只是对方的养气功夫着实一流,沈微莲那一套,换做其他人的身上,恐怕都要动怒。 什么叫做楼小姐性子天真烂漫,出言不逊其实是口舌之物,是天生性子天真,不知世事? 且瞧瞧那位楼小姐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哪儿又像是天真烂漫无邪? 寡妇! 今天这里在场的,都是什么人,一句“寡妇”,足以叫沈家的大小姐,她身旁的这个女子,在京都城中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 就一句天真烂漫,就可以把这事儿过了去了? 那位沈二小姐倒是得了一个聪慧平善的好名声。 今天是双成宴,就算连凤丫手中有宴帖,但……一个寡妇,带着宴帖来双成宴做什么?! 若是这守规矩的寡妇,即便手中不知打哪儿弄来一张宴帖,要是个守规矩的,那也不会来了,就应该是在家中守着。 却来这样一个被赋予特殊含义的地方。 这本身就是有争议的。 你有宴帖,你是寡妇,你不该来。 但你来了…… 司马昭人之心路人皆知——这不是心思活络,不守妇道吗。 众人看那容色素净寻常的女子时,脸上就纷纷露出了不可言喻的神色。 连凤丫侧了侧身,眉眼平和,落在沈微莲的脸上,意味深长地一瞥而过,终究懒洋洋地看向一旁的楼小姐 “你说的对,本县主的确是寡妇。 双成宴,本县主不该参加。” “她怎么……”有人满脸疑惑不解……这是要直接认输认错? 清风云淡的沈微莲,眼底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 楼小姐闻言,也是呆了一刹那,但也只是那一刹那,随即,“你知……”知道就好…… “本县主原也不想参加,无奈天家令宫人特意送来这张宴帖。 违背皇令,本县主胆子小,可不敢。” “……”楼小姐听清楚了,睁大了眼,白了脸。 “……”沈微莲眼底淡淡的笑意僵住。 “……”众人缄默无言。 “楼小姐的确天真烂漫,单纯一些是好事,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以楼小姐的品阶,该如何见本县主?” 品阶……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哪儿来的品阶? 品阶……县主是二品的品阶…… 楼小姐面色发白,眼底不甘。她悄然握紧了拳,只觉得屈辱莫名。 嫣然适时上前,面无表情道“县主问,楼小姐该如何见县主?” “我……”喉咙发涩,楼小姐双眼眼圈漫上了一圈浮红,那口名为屈辱的气,压着她,时刻让她痛不欲生。 但形式比人强,她的膝盖缓缓…… 连凤丫冷眼看着,面色平静,不动怒,也不嚣张,她只是这样地站着。 就在楼小姐快要一礼到底的时候, “罢了,不必拘礼了。”连凤丫淡淡道, “我身为凤淮县主,当有县主的风仪大肚,如若因为楼小姐的一句话,就恼羞成怒,斤斤计较, 那陛下赐下的县主服,我就不配穿。也给陛下蒙羞。” 她说道,向着周围环视一圈,拱手对众人 “今天是凤淮之过,险些因小事成大,恼羞成怒,又险些破坏了这场双成宴,叨扰众位了,叫众位看笑话了。” 她落落大方,有反应快了,无比拱手回礼“凤淮县主知礼节得大体,当为楷模。” 连凤丫又转身,对一旁的楼小姐,颇为长辈的口吻, “微莲说的没有错,楼小姐生来性子天真烂漫,不拘小节,想来能够教导出这般天真烂漫性子的人家,定然是规矩森严门风极好的人家。 至往后,也不知谁家儿郎有幸能够娶到楼家的望门闺秀,想来,若是能娶到楼家的闺秀贵女们,定然是三生有幸,祖上三世积善才求来的。” 话落, “嫣然,我们进去吧。”女子清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不管身后洪水滔天,已经转身毫不犹豫地提步迈进了明镜山庄去。 。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也不知太子殿下来不来 楼姐的眼中不甘和屈辱,众人有意无意从她身前经过时,瞅一眼她的神色,却都目睹了楼姐眼底弥漫的愤怒。 有厚道一些的人,去与她“楼姐赶紧和凤淮县主真心赔不是去吧。” 却被楼姐刀子一样利的嘴给骂了回来。 其他人见状,把那厚道的姐拉开“快别和她了,我们也赶紧进庄子里去吧。” 有那目睹这一幕的,站在不远处,点零那楼姐“看到没,这就是狗咬吕洞宾。大祸临头还不自知,像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去,可就真的毁家积世。” 有所谓,好妻富三代,娶回去个不明事理,连好赖都不分的,那真是毁三代。 其他人络绎不绝,陆陆续续越过楼姐进了庄子去,也有人在经过楼姐跟前时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这位楼姐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位平常与楼姐关系还不错的姐上到跟前去,拉着楼姐,又焦急道 “你惹大祸了,要我瞧,你赶紧去凤淮县主跟前,诚心诚意认个错,许是事情还有缓和。” 可惜,一番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不出所料,这位关心切切的姐,被楼姐满面愤愤地甩开了手臂 “盈盈,怎么连你都认为是我的错! 和她去赔罪认错? 凭什么呀!” 又满面悲切地望着这位与她私交尚好的姐,楼姐仿佛受了大的冤屈 “旁人我也就算了,可我没想到你没想到你也这样!盈盈,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阿谀奉承,爱溜须拍马的样子了! 真的! 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你你怎么……”那位叫做盈盈地闺秀,不敢置信地瞪圆一双杏眼,又觉得枉费她一番诚意好心,正有些伤心,就被楼姐再一次中伤了, “从今往后,我没有你朱盈盈这样的闺中好友!你莫要再对旁人起,咱们是至交好友!” 朱盈盈起先真动了怒,气得眼圈通红,被她旁边另一家姐拽住“我都和你了罢,楼姐不听劝的。走吧走吧,你俩都不是好友了, 人家如今高贵着,你就不要再高攀了楼姐。” 朱盈盈这才稍缓和了情绪,脑子里也清醒了过来,想起刚才旁人劝自己的那话来这楼姐就是个没脑子里惹祸精,你少和她走得近,没得什么时候惹祸上身。 可不是,刚才前嘴才的事儿,后嘴就应验了,好心关切,没得惹来一身骚。 朱盈盈摇摇头,也不再理会楼姐,和身畔另一家的姐,亲亲密密地走进了明镜山庄里。 不知谁起“今朝四月里的双成宴,是陛下亲自提及的,地儿又选在太子殿下的明镜山庄,岂不是,今朝的双成宴,许是太子殿下也会来?” 沈微莲从刚才个就还逗留在山庄前,按,她早先就来了,她那位大姐姐沈凤丫都已经进庄子了, 无论这双姐姐妹妹内里头关系如何,人前却都是姓沈的,姐姐进去了,妹妹也当是进庄子去,可她却没有急着进。 不过有着楼姐那档子事儿在,也没人在意到她这迟迟不进庄子去的举动有些违和和微妙, 此刻听得谁的这句话,一向如水清雅的眼,眼底湖心,“叮”的一下,如同石子投湖,顿起波澜。 。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格格不入的热闹 第六百一十五章格格不入的热闹 华灯初上,夜色也更美了些,这时候,庄子外只剩下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墙根边上,一匹马儿孤零零地呆在那里。 庄子外恢复了清净,庄子里却热闹了起来。 太子殿下终究是在众人的瞩目下,依旧如同往年一样缺席。 有人遗憾,更多的人却是习以为常,好像这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人们又各自欢愉地享受着这一年一度里少有的几天里,为数不多的几次中,难得的自由自在。 只是连凤丫知道,这样的自由和自在,也仅仅只是相对而言的,昙花一现, 甚至不用等到明天,只要走出这个庄子,那些载歌载舞,欢愉着的少男少女们,又会回归到森严的制度中去。 所以此刻,看着那些洋溢着笑意的一张张面孔,连凤丫除了一丝丝淡淡的遗憾,就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触了。 这样的场合,并不是适合自己,当然,这样短暂的自在,她也就觉得并无多大关系了。 嫣然灵动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楼台下男男女女,便是平时沉稳的她,此刻也露出她这个年纪少女当有的活力,显得几分娇俏。 “你喜欢?那就下去吧,和她们一起。”连凤丫说道。 嫣然口是心非地摇头:“并不欢喜。” 连凤丫摇了摇头,这姑娘大概不知道,她自己的眼中,此刻露出怎样希冀的光芒,她的眼神早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的悸动。 “下去玩去吧,我一人就可以,不需要你的照顾。” 嫣然露出几分犹豫,僵持了几下,又摇了摇头:“这里好,这里清净,我最不欢喜嘈杂热闹的地方。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话落,却见她家这位大娘子举步下楼台,“大娘子作甚?” “我觉得那里挺热闹,很想要见识见识。” 连凤丫转身,笑看着嫣然,抿唇一笑:“你不去吗?” 姑娘眼睛一亮,比星星还好看,提起裙摆小步奔了过来:“去!我去!” 连凤丫再背过身的时候,眉眼中是淡淡的笑意,温柔得不像是她一样。 “我们莫要惊扰了别人,”女子说道,别人是往热闹的地方凑,她下了楼台,却往人少的角落走,嫣然亦步亦趋,尾随其后,一路上左看看右看看,少了那平时老沉持重小老太婆的严肃, 连凤丫的眼角扫过嫣然,她的眉眼中,笑意也更深了一丝。 跟在她的身边,是辛苦的,无趣的,关在凤淮雅居的那个院子里,就像是一个精美的笼子,也锁住了嫣然的双脚。 也好,趁着这难得的机会,难得的热闹,就让这姑娘好好地玩闹一番罢。 “大娘子,我们为什么要往这黑布隆冬的地方走?不去那边吗?”嫣然疑惑地指向前面的热闹。 明明只是隔了不到一二里路,却差距甚远,一个热闹如走市,一个却很静,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两方世界。 “我在这里看着你就好,你去那里吧。”连凤丫说。 嫣然越发不解:“可是……”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帝王的虚伪 嫣然即便满心的疑惑,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姑娘,抵不住心里的悸动,被连凤丫好言好语地劝着去玩闹了。 一切都很热闹,喧嚣的世界里,仿佛谁都是开怀的,都是幸福的。 只是望着这一切的喧嚣后,她竟隐隐露出怜悯,此时玩闹得有多喧嚣,平日规矩森严得就有多让人窒息。 这是一个大好的时代,也是一个叫人窒息和无奈的时代。 隐在角落里,让浮华不能照亮她的身子,眼底的深处,只剩下如水一般死寂的清冷。 指尖捻着宴帖,一下一下百无聊赖地把玩,嘴角露出几分玩味。 这天下,帝王的心思,从来不会那么简单。 若是真的当做这是帝王的怜惜,只因为她身中寒毒,也许扛不过几年,就会死掉,如果她真的这么信了,那么,不是别人狡诈,是自己愚蠢。 从几年之前,她在帝王面前,一点一点展示自己的本领的时候起,从她用自己这些年来所做所行,向那位帝王展示出她的才能起,从她一点一滴,成功地吸引到帝王的目光时, 她,不再只是沈凤丫,不再只是沈家大小姐,不再只是凤淮县主,而是,一个对帝王有用的人。 很多年前,她的手上只有炼盐之术,只有造水车之法,只有新式的堪舆图,她就“被和离”、“被克夫”。 莫须有的夫家,莫须有的克夫。 只要还长脑子的人,就能够猜到,这是因为什么。 很不巧,她的脑中没有情情爱爱,理智和清醒时刻提醒自己,无论是“被和离”还是“被克夫”,是因为什么。 如今,她不光有炼盐之术,造水车之法,新式的堪舆图,她还负责起把新粮种推广到天子的所有的广袤大地的责任, 这个任务之艰巨,不必多言,帝王多么的重视,不必多说。 而况,她的手中,她的门下,又有了近千人的丁兵,即便都是一些老弱病残,但是很重要的一点,不可忽视他们都是上过战场,厮杀饮血过的,这曾经是一支强悍的军队!双成宴是做什么的?又是被赋予了什么样的含义? 老皇帝给了她宴帖,向外界释放一种信号陛下是不是要为凤淮县主选夫?否则,又为什么独独给凤淮县主送去双成宴的宴帖。 当人们开始揣度圣意,猜度帝王用心的时候,老皇帝只需要坐在四面不透风的皇宫里,就能够看清楚很多曾经被忽略的细小的问题, 比如他的臣下之中,有谁很有可能有了异心。 又比如他的百官之中,有谁很有可能是那位几乎挖空了京都城地下世界的一先生的同伙。 只有心有异心的人,也才更有可能会惦记她门下一千多曾经真正骁勇善战的将士兵丁。 当然,这不能够就十分地确定了,对她表现出好感的那些人,心有异心,但至少,老皇帝有了怀疑的目标,而不是像此刻一样,无头苍蝇抓不住头脑,连一个怀疑的方向都没有。 还比如她。 她是一个女子,她身中寒毒,她会不会想在自己死前,给她的一双儿女,找一个依靠。 那位老皇帝是决不允许她有这样的心思的,别说是有这样的心思,怕是想都不能够想的。 更何况,她的阿弟,竹心,向那位皇宫之中的帝王,提及了改革丁银制度,推行摊丁入亩的新制度这样重之又重的事情。 帝王甚至不惜亲自护着一颗幼苗长大,直到这颗幼苗长成参天大树,再替他的江山顶天立地, 试想,这样的帝王,怎么会允许任何可能破坏他大局的危害存在?哪怕只是一点点,都是不允许被存在的。 “帝王啊帝王。”连凤丫捻着宴帖,笑得有些轻讽……哪有什么怜惜?哪有什么舐犊情深? 有的只是筹谋和试探。 她又看着不远处的繁华热闹……这一夜,她最好是安分地躲在这个角落里。 若是哪个举动,引起帝王的误会,叫他以为自己动了再嫁之心,连凤丫啊连凤丫,那时,就不只是“被和离”、“被克夫”了。 “原来亲亲躲在这里啊?”一道戏谑的声音,低沉地在头顶响起。 。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窥破私情 第六百一十七章窥破私情 那声音低沉磁性,声线独特,连凤丫觉得在哪儿听过,声音是从头顶传来,不等她想起这声音是曾在哪儿听到过的,另一道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郎,我以为你不会来。” 这娇俏的声音,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幽怨,婉转地回荡在连凤丫的耳畔。 “哎,”男子幽幽地叹了一声,随即带着娇宠一般道“亲亲不生我气了吧?” “我、我……我何时真的生你的气,只是你说今日不来,任由我怎么求你,可你也不肯点头应了我的求。 阿郎可知,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这么求过人的。也只有你能够让我如此低声下气。”少女说着,更有一些微恼,像极了对情郎的撒娇。 连凤丫听到这里,哪儿还不知道,楼台上那对野鸳鸯是在做什么? 本是想要立即离开这处,但下一刻,她抬起半空的脚,蓦地顿在半空之中。 头顶,男子低沉的嗓音,叹息无奈喊了一声“宁安,你知我的,人人都道我心硬如铁,惟独对你,却只剩下心软。” 连凤丫半步跨出,听到男子的话,又默默地收回来已经跨出小半步的脚,她悄无声息,身子往后又藏了藏,几近贴到身后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宁安,天家的掌上明珠,九公主。 窥破别家女眷和男子半夜楼台,孤男寡女私相授受的事情,她至多多一些小麻烦,但是窥破九公主的……这就是个十足麻烦的大麻烦了。 慎重起见,连凤丫不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冒然离去。 前面灯火通明,她先前在楼台之上,能够将楼台下的一切看得七八分清楚明了,惟独看不见的,也就是这楼台下的墙角壁根,这幽暗的犄角旮旯里。 所谓,灯下黑的道理,就是这样了。 连凤丫耐着性子,只等楼台上头那两位耳鬓厮磨够了赶紧离开了楼台,她也才能够离开这阴暗的墙角下。 “阿郎,我只盼能早日下嫁于你,不盼别的,只盼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盼你能一辈子待我好。”少女声音娇俏又期盼,婉转得像莺歌,叫人听了就打心底里忍不住心疼。 连凤丫默默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心外无物,置身事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楼台上那对那女厮磨缠绵,情话绵延一般。 一、二、三、四、五、六……十八、十九……三十一、三十二……默默在心里数数,连凤丫如老松入定一般,神色淡漠,面如枯木。 “亲亲,我知你对我真心,我对你亦是如此,一片真心可照日月……”男子声音温婉,不紧不慢的语调,好似有魔力,能够蛊惑人心。 情场老手。 七十一、七十二……昏暗的墙根墙角里,连凤丫听着上头男子的这番话,心里果决地做出了这个判断。想那九公主,她上一回见时,是那般性子,骄纵有之,却也说明,天真无比。 豆蔻少女,情场生手,怎么敌得过这情场老手的蛊惑。 只是……连凤丫微微一蹙眉,这男人的声音,她到底是在哪儿听过的? 她定然是在哪里听到过的。 “县主,你可叫我好生好找。”突然,一道惊喜地声音,打破一切。 连凤丫抬头看去,看到来人,眸子骤缩! 。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一股寒芒刺骨 几乎是立即做出了一个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举动—— 连凤丫一个健步冲了出去,身形如风,就冲到了来人的身前,她眸角余光瞥见楼台之上,恰到好处地挡在来人身前,笑得一派温和,无事人一般,不紧不慢地开口 “这边冷得很,我们去那边罢,那边人多,我也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了。” 说着,不由分说,一双手掌,柔韧有力地牵住来人的手掌,带着薄茧的手掌,透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力道 “我自打来京之后,也没结交几个闺中好友,不如你来替我引荐可好?” 这般一说,那来人便欢喜地越过连凤丫的身前,与她引路。 黑夜中,前方明火隐隐照着她半边身子,身后却是无尽的黑暗,连凤丫见状,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浊气,嘴里慢条斯理道好,迈着步子紧紧跟在来人身后,又以身体彻彻底底挡住身前少女的身影。 越过暗与光的边缘,她脚下微顿,一扭头,仰首眸光直直如刀,射向那楼台之上。 楼台之上,已经归于平静,惟有一个男子,背手临风而立,垂眸冷冷望着楼台下。 连凤丫扭头抬首望来时,与这双泛着寒芒的眼,撞个正着! 即便周围热闹非凡,却入不了她的心,只觉得彻骨之冷。 漫天的杀意,阔别几年,这人……还是没有变。 陇右,司徒渊! 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疑虑,司徒一家,北地大族,他来此,为何。 “县主,你在看什么?”脑后少女声音响起,连凤丫回首“并无。” 说着上前,一把抓住少女“别看,冷凄凄的哪儿有前头热闹。” “也是。” 连凤丫回想刚才那楼台上男子的杀意弥漫,虽已经在最快的时间,拦住了身旁这少女,她可以确保,这少女一定没有看到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但—— 连凤丫眸子一烁,故意提高嗓门说 “你刚可见一只野猫?” “野猫?在哪里?”少女眨眨眼,言语中满是疑惑。 “刚刚就在我身旁,你一来,它就窜到楼台上了?” “县主说笑的吧?刚我离着你可那么远,也是嗅着你身上的香气熟悉,又看身形熟悉,才猜是县主在那里,那般黑,我怎么看得见?” “那真是可惜了,那只猫儿狡诈的狠,罢了,没见到就没见到罢。” 连凤丫说着,又催促少女赶紧领路,“可说好,过会儿你可要帮我引荐的,不许推脱。” 二人的声音,越远越小,最终消散在风中。 楼台之上,司徒渊冷眼望着那两道背影离去,九公主宁安刚刚吓得蹲在了地上,此刻再也没有听到人声, 她小声问“阿郎,她们,走了?” 男人声音温和地“嗯”了一声,说“走了。”俊美深邃的面庞上,却覆着一层冰霜。 “阿郎,怎么办?”九公主小心着站起身,贝齿轻轻咬住粉唇,眼底的焦急藏不住 “她们听到了……不,只有沈凤丫那个贱人听到了!” 提及“沈凤丫”三个字的时候,九公主宁安杏眼中,明显带着一丝恨意。 “沈凤丫?”男子挑眉道。 “对,就是她!父皇一定是被这妖女蒙蔽了,竟然封她为县主,还把名下私产的温泉山庄赏赐给了她。”九公主愤愤不平,那庄子可是她心心向往,求了父皇那么多次,父皇都不肯的,却赏给一个低贱的贱种! “她一介村姑,莫说琴棋书画,只说自己的名儿都认不全,粗俗无礼得很……阿郎,她听到不该听的了,我怕她害我。” “另一个女子,亲亲可认识?”男子低低开口道。 “另一个?后来来找那贱人的?”宁安歪头想了下,随即摇摇头“那个不重要,她什么都没听到。沈凤丫那个贱人,刚刚还问她有没看到猫不是?” 猫儿都没看到,自然也没看到不该看的,又离得楼台远着,自然也就没有听到不该听的。 男子闻言轻笑了一声,不愿多做解释。 。 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 盛怒的宁安公主 宁安闷闷不乐,阿郎劝她放下,可是,沈凤丫那个贱人,又与自己不对盘,上一回在太子哥哥的这个明镜山庄里的时候,那贱人就处处和自己作对,最后居然不告而别。 自己贵为皇亲贵胄,公主之躯,便是甩些脸子,她也得好生趴着领受着,可那贱人又是怎么做的。 宁安从楼台上步下,她又回身仰首看向高台之上,眼底一丝没落……果然,阿郎已经走了。 她心里空空落,不知像是丢了什么一样,心里又清楚,即便今日是双成宴,男的女的也不能孤男寡女花田月下独处一处,阿郎该和自己避嫌。 可这心里头,就是说不出的一丝遗憾,还有隐隐的苦涩……阿郎他,若是能够含情脉脉地目送她安稳地离去,他再离开,那就好了。 很显然,宁安公主的阿郎,并没有如她所愿。 宁安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阴暗处,侍女一声轻唤“公主……” 软黏恭敬的轻唤刚刚响起,侍女将将准备提醒宁安公主,前面正热闹,不及提及,迎面就挨了利落的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又狠又快,打的侍女猝不及防,歪着身子,一屁股倒在地上,侍女一脸茫然仰首喃喃“公主……” 宁安公主描摹得精致的眼中,射出一道利光,狠狠骂“你是怎么办的事!让你好生守在这里,不要让人来,你做什么了!?” 侍女张了张嘴,“奴婢,奴婢内急……”她脸色“唰”的惨白。 慌乱起来,公主这么生气,莫不是刚才就离开那么一会儿,就惹出事儿了? “内急?内急就洒在裤子里!”宁安娇俏的小脸,盛满了怒意。 就因为这个没用的东西,刚才才叫沈凤丫那个贱人听到她的私情! 侍女咬着贝齿,羞愤地说道“奴、奴婢知错了。求公主责罚。” “责罚?”宁安轻哼,眯着杏眼“一顿责罚一定是逃不脱的,不过眼下……”她望向了前面不远处的热闹。 亭子里亮着彩灯,聚拢着一群闺秀。 “去看看,她们在做什么?”她朝着亭子努努嘴。 侍女连滚带爬“是。”小声道一声,就弓着腰颤着身子去了。 小侍女去去又回,不敢多耽搁,可就算是这样,也是惹得宁安公主一阵不快,嫌弃小侍女办事不利落,“叫你办件小事儿都迟迟疑疑拖拖拉拉。你要不想在本公主面前当差了便直说。” 宁安瞅着期期艾艾回来的小侍女,冷哼道。 后者吓得“噗通”一声跪在青石板的地上。 这一声闷响,可见小侍女的膝盖是伤着了,可她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一样,膝盖上钻心的疼,直达心里头,愣是攥紧了拳头,忍了下来,“回禀公主,亭子里头小姐们在扎花灯。” 扎花灯?……宁安眸子一转,像是想起什么,下一刻,唇角勾起冷冷的笑“你去帮我办件事,要是再办不好,你也不用再回来,直接死在那河里头罢。”她朝小侍女,纤细的玉指,一指不远处的湖泊河流。 “是、是。奴婢一定办好公主交代的差事。” “那好,”宁安宛然一笑,朝着地上跪着的小侍女招招手“你附耳过来。” …… 弯月如钩,又挂枝头。 夜色渐起,浓墨掩住一片,铺天盖地之下,明镜山庄灯火通明,仿佛不夜城。 喧嚣声,交谈扩耳也有,小声耳语也有,伴随四月里的虫鸣清风声。 “你瞧我这花灯扎得好不好?”陆蒹葭献宝一样,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扎好的花灯,递到连凤丫的眼前, 连凤丫看了一眼面前的花灯,眼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耳畔是陆蒹葭催促的问话,她转头,看向这少女,少女明眸善睐,一双美眸眨呀眨,显然是要讨一句赞扬。 连凤丫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收住实话,“好,好极了。”赞美之声,不吝其词,得到少女的眼中一亮的回应,连凤丫垂眸,心道罪过罪过,能把简单的花灯扎成这个模样的,也算是手残之最了。 她轻轻抚摸那花灯,小心翼翼……这灯,能托得起蜡烛?下了水,不会就散架了吧? “就知道你识货,眼光好。”少女轻快道,一脸的喜滋滋,又说“她们都不识货,说我的花灯下不来水,是样子货。” “……”嗯,说得也没有错。连凤丫心里轻点头。 “过会儿等着放花灯,等我的花灯下了水,飘得最远,看不打那群不识货的脸。还是县主最识货。”少女说时,双眼放光,大有叉腰大笑说“我贫贱时你看不起我,我发达了知道你是谁”的架势。 很有些跃跃欲试着把她手里的花灯赶紧入水的冲动。 “……”打脸是一定的,不过,打得可能是我这个眼光好特别识货的脸……连凤丫轻叹一声,有种捂面的冲动。 看看花灯,又看看陆蒹葭,怎么也没有办法把这干净利落、明眸善睐,一看就聪慧善敏的少女,和这面前……的花灯联系在一起。 陆蒹葭得了连凤丫的赞赏,还是不过瘾,又问身边自己的丫鬟画知她的花灯好不好,连凤丫清晰地看到画知眼角微抽,但还是道“小姐做的花灯是最好的”。 便是如此,陆蒹葭还要再问连凤丫身边的嫣然“嫣然你说呢?” 嫣然把眼睛挪开“定是好的,陆小姐心灵手巧,大巧不工。” 好一个大巧不工!连凤丫都恨不得站起身为嫣然拍掌喝彩。 那边有小姐靠上来“陆小姐做的是?” “呀,是朱小姐啊,”陆蒹葭喜笑眉开,“我这做的是莲花灯。” “莲花……灯?”朱盈盈懵逼了半会儿,半晌后“咳咳……我先前看着,像极了莲花灯。” “是吧,你也识货,和凤淮县主一样识货。” 有别于陆蒹葭的喜滋滋,连凤丫眼底一抹无奈……妞啊,人家说了,“像极了”莲花灯,并不是说,这就是莲花灯啊! 但拿她和朱盈盈对比,连凤丫自然礼仪上,是要和朱盈盈打招呼的,她转头看去,朱盈盈恰巧也看她, 连凤丫和朱盈盈眼神交汇,两人眼底都露出一丝尴尬,连凤丫下意识很顺口地就说道 “朱小姐太委婉。” 朱盈盈不及说什么,旁边一个声音穿插了进来,陆蒹葭颇为得意,弯着唇角笑说“就是,朱小姐要夸我的莲花灯,不必那么含蓄委婉。” 饶是连凤丫,眼神也呆滞了一下,“……” 。 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异变突生 朱盈盈反应快,她在今天受过好几道打击之后,此刻天雷轰顶般的砸来,朱盈盈觉得,之前那些都是小事儿,和这个比,好像也没有那么伤心了。 她眼神片刻的失焦之后,立即从善如流“是,是,县主说的是。” “那……那我们也去放花灯吧。”连凤丫实在不想再在陆蒹葭的这个莲花灯上谈论此事了,拉着陆蒹葭就要起身,又看向朱盈盈“朱小姐一起?” “好……” “等一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连凤丫和朱盈盈,嫣然和画知,都齐齐看向了出声的陆蒹葭。 只见陆蒹葭从袖中小心翼翼拿出个瓶子来。 “这是?”连凤丫见到此物,眉心一挑。 “我的莲花灯定是最好的,既然是花灯,怎么可以没有香味?”陆蒹葭小心翼翼点出一些瓶中液体,小心翼翼抹在花灯上。 顿时,花香四溢。 “咦?什么香?”亭子里,靠着近的,寻着味儿来,到了陆蒹葭这边儿“陆小姐,你这给花灯点了什么香粉?怎么这么香?” “香粉?才不是。”陆蒹葭弯唇一笑“是香水才对,真正的花瓣儿做出来的,一天都不散味。不信你闻闻,我身上的香还是早上点上的。” 果真有人凑过去闻了闻,又不信“当真是早上?” “当然。” “什么香水,给我看看?”又有小姐凑上来,见着陆蒹葭拿出来的小巧瓶子,晶莹剔透,就着灯火,还能够看到里头青黄色的液体流转,瓶身又被灯火折射出璀璨剔透的光芒,这种闪闪亮亮的小物件,一下子捉住了各家小姐甚至丫鬟们的芳心。 “呀!真是好看。还好闻。这香味像极了真花的香,我怎么没见着京都城的香料铺子里头有得卖?” “你当然见不着,这可是凤淮县主的温泉山庄里种的野蔷薇,又用秘法制作出来的。诶?诶?你可小心一点儿,金贵着呐。”陆蒹葭道,有小姐上手试了试香, 陆蒹葭忙就说“只需一点儿,一点儿就够了,能香着一天呐。”眼见是心疼了。 只是这东西一出现,就吸引了许多家小姐们的目光,这边各家小姐便喜爱这小巧的物件儿了,追着连凤丫问 “县主可还有,我想买一瓶。” 连凤丫打心里太喜欢陆蒹葭这妞了,也不知是这妞有心为之呢,还是无心插柳呢。当初她送这一瓶给陆蒹葭的时候,这妞可说了,她定将这好东西推荐给各家闺秀。 今日,果真兑现。 她朝着陆蒹葭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这小妞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看,连凤丫心中清楚了。 回首不紧不慢对众人说 “有的,下个月月中的时候,东望街上我家的铺子开张,到时还请各位小姐们捧场。” “定是要捧场的。”众人纷纷道,又问铺子叫什么,到时候好叫自家的婢女去购置,连凤丫只笑说,铺子的名字还没有想好,到时候开张时,就知晓了。 又有人岔开话题,说去放花灯吧,这个时辰放花灯是最好不过了。 众人欢心燕语地往湖泊那边去。 亭子不远处,一棵树下,石桌边,也围着一群小姐。 石桌两旁,却是一男一女,正在对弈。 一局罢,男子拱手施礼“沈小姐好棋艺。” “张公子,承让了。”沈微莲面无波澜,一派平和,回礼。 她的身边,围着一群穿红戴绿的小姐,“沈小姐,我们也去放花灯。” 沈微莲淡淡收回视线,抬眼,扫向不远处的湖泊,“好。” 她起身,桃儿立即捧上自己刚刚做好的花灯,精致的花灯,绣着青莲一朵,沈微莲轻扫一眼,“走罢。去湖边。” 一众人又浩浩荡荡往湖泊去, 与她对弈的张公子身后,刚才对弈时,也围着一群各家公子少爷,此刻,见对弈结束,那边湖泊却放起花灯来,“我们也去看看。” “也好,好些年没见这样热闹。” 湖泊边,自有配好的托杆托着花灯,下放到湖中。 陆蒹葭稍显笨拙把她的莲花灯放在托杆上,站在木桥上,够着身子往下放花灯。 湖泊之上,已经陆陆续续飘起一只一只亮着光的花灯了, “我来帮你吧。”连凤丫实在是看不过眼了,伸过手去。 却被避开,陆蒹葭蹙着眉头,“不不,我自己可以,这是为我大哥祈福的花灯。” 寥寥数语,连凤丫蓦地明悟,手顿住了……这妞看着大大咧咧,实则真是个心细如尘的,她是挂念她在北疆的大哥,镇北军陆寒山陆大将军吧。 与她相处几回,平时闭口不提,却是心里真把人念着记挂着的。 看她费尽吃奶力气一样,憋着股子气,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把花灯下了水,才敢喘大气,连凤丫也松了口气……真怕她把自己憋死。 忽—— 眼角余光瞥过一道身影,手里拿着只花灯,飞快朝着她自己靠过来,连凤丫眸子一烁,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是,警觉之下,觉着那女子的眼神有些……, 只装作不知, 那身影更加快速靠向自己,连凤丫觉得,有一股大力突然朝着自己挤过来,因着之前就有所警觉,她飞快闪身一避,那身影飞快,她这一避,身前空荡荡,再无遮掩,那身影直勾勾地撞出了桥外头, 桥栏不高,连腰际都是不到,也不知这样设计是否为了美观。 只见一道身影就撞出了桥栏外, 一瞬之间,异变突生! 那身影撞飞出去,惊恐之下,伸手拽了一个人的手臂,连人带自己,一同拽了出去, 噗通——一声,两道人影,砸出两道水花。 “啊——!”小姐们惊住了,都是闺阁中娇养的,谁能想见会亲眼目睹这样的事儿,胆小一些的小姐,各个大叫出声。 一时之间,惊恐大叫声此起彼伏。 “有人落水了!快!快来人救人啊!”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随即—— “快救人!” “有人落水!快叫会水的过来!” 一切都张皇失措,乱了套,鸡飞狗跳之中,一道声音忽响起“是两个女子家啊!” 这声音一响起,众人这才将目光放在水中两道人影上,才堪堪看清楚,果真是两个女子。 “那是……陆小姐?” “还有一个是哪家的小姐?” “好像是……我之前好似是在宁安公主身边瞧过这婢女。” “是给公主放花灯吧,定然是木桥上拥挤,这才落了水。” 这边交谈中,却没人下去救。 倒不是这些公子中没有宅心仁厚的,只是女子……事关名节。 湖泊中,两道身影挣扎,连凤丫利眼一扫周围,见没有会水的婆子下水,又看陆蒹葭在湖水里浮沉,她一咬牙 “嫣然,你去岸边等着。”她一指最近的那个湖泊岸边,对嫣然下达命令。 话落,利落地拽下身上碍事的薄衫外袍,一个猛子,扎进了湖水之中。 “啊!凤淮县主!她做什么!”有小姐捂住嘴巴,惊呼道。 连凤丫手脚利落游到陆蒹葭身边,绕到她的身后,以手臂托住她的下巴,落水的人,惊慌乱窜,连凤丫清淡的嗓音,这时候在陆蒹葭耳畔响起,无疑像是一株救命稻草 “什么都不要做,全身放松。你只需要,相信我。” 慌乱的陆蒹葭身子一顿,随即,好一会儿,更咽着嗓子,说 “凤丫,我怕极了……” 连凤丫眼中的寒霜也退去了些,声音一柔,缓缓道 “我知道。我在这儿。” 。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命和名节 陆蒹葭慌乱的心,安了安,不知为何,这女子就是有种让人能够心安的本领,她一句话,就让自己从死亡的恐惧中走了出来。 连凤丫架着陆蒹葭往岸边游去,刚划动一些,陡然! 眉心一簇! 不再挪动。 陆蒹葭察觉出异样“县主?” “没事。”连凤丫脸色沉沉,面若寒霜,还不忘嘱咐陆蒹葭“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挣扎,在水里,越挣扎沉得越快。” “是、是发生什么了?”陆蒹葭何等聪敏,身后女子,欺霜赛雪的面庞上,一双寒眸尖锐凌冽无比,她若是还以为真的一切正常,那真是愚昧了, “县主,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连凤丫忽动了,以手托住陆蒹葭的背部,自己却脑袋扎进湖水里,水中睁开眼,水底虽然黯淡无光,借由围着湖畔数不清的火把, 模模糊糊看到一抹黑影,她淡漠地收回视线,一脑袋重新冒出水面,也不瞒着陆蒹葭, 面无表情道 “我的左脚被拽住了。” 陆蒹葭闻言,心思一动“是刚才那个拽我落水的?” 的确,湖面之上,只有她们两人,那之前与她一起落水的那个女子上哪里去了。 湖面没有,也只剩下湖里,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侍女到死也还想要拖着她们一起死。 她们这边久久没有动静,岸边众人不知这湖里发生什么事情。 有人在叫,快上岸啊。 还有人举着火把想把湖面照得更亮一些。 有人终于道出众人的疑惑“你们看,凤淮县主是不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瞧她费力地在湖水里挣扎。” “四月里,草长莺飞,不会这么倒霉被水草缠住了吧。” “咦?湖里怎么只见两人,宁安公主的侍女呢。” 有人提出疑问,众人又仔细看了一眼湖面,果真只有凤淮县主和陆家小姐两人。 不知是谁嘴快“凤淮县主架着陆小姐,起初都正常,正往岸上游走,怎么突然就游不动了,不会是和陆小姐一起落水的那个侍女,在水底拽着凤淮县主的脚了吧。” 话音刚落,身旁人面色咋变,一把拽住说这话的人,又用眼神警示“嘘,这话可不敢乱说,那侍女可不是寻常的侍女。”话到此,戛然而止,一脸的讳莫如深。 这事情,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这时候,一道声音,在人群外传来 “你是哪家的小姐,说本公主的侍女,在水底拽着凤淮县主的脚,是在暗示众人,本公主要杀凤淮县主和陆小姐?” 此话一出,气氛一肃,众人皆闭口不言,转身纷纷朝着宁安公主施礼“宁安公主金安。” 之前说话闯祸的那位小姐,脸色都吓白了“公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宁安杏眼如刀尖锐,从那位小姐身上收回,不耐地一喝“够了,本公主不想听陈词滥调。” 沈微莲从人群之中走出,鹤立鸡群,茕茕孑立 “公主,此时当是下水救人最为要紧,即便我那大姐姐水性极好,可若是真被水草缠住脚脖子,又带着陆小姐一同,在水中浮沉得时间久了,也怕要坚持不住。” 宁安眼底一丝愤恨,心中怪沈微莲多事,但是也无法,只说“沈小姐说的是,救人要紧。” 她话音刚落,便听沈微莲的嗓音扬起“可听到公主的话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当救人要紧。” 而被沈微莲指着的一众护卫家丁,皆一愣。 “可……”护卫中有人迟疑,话未说完。 “此时还有什么比救人更重要的。” 。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 有人谈笑间救人害人夺名声 众护卫家丁不得不收起心中一丝疑虑,一拱手“是。吾等这就下去救人。” 岸上灯火通明,湖水里还泡着两个人。 陆蒹葭脸色煞白,“县主,怎么办?” 连凤丫也朝着陆蒹葭所看的方向看去,湖岸边,护卫正脱去厚重的铠甲,解兵器。 “要是叫他们救了,吾宁死!”陆蒹葭如是说,眼底悲愤之情难掩“他们怎可!” 竟然是咬着后槽牙一般,从唇缝里蹦出的声音,连凤丫眉头暗自一簇,垂眸扫向自己的胳膊, 那上头一只手的主人,正毫无意识地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力道之大,连凤丫眉头紧皱,却没有因此疼痛而呵斥这手的主人。 女子名节事大,要是真叫那些家丁护卫们下了水,她连凤丫可以不畏流言蜚语,但是陆蒹葭这个豆蔻年华正好的少女又当如何? 只怕要上演一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戏码。 悲剧。 想到此,连凤丫水面下的脚,用力又朝着拽着她不放的侍女踹去,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一个人怎么可能能够在水下闭气这么久? 可她此刻却是踹不开那只拽着她脚脖子的手。 一丝冷笑……到死,也要完成她主人的命令么? “大姐姐,你可一定要坚持住,这就有人来救你们了。” 闻声,连凤丫倏地朝着湖岸边看去,清澈的眸子,带着点点寒芒,越过黑夜,落在人群里那一抹白影上。 连凤丫闭口不语,只是与岸上的沈微莲遥遥相望。 此刻,便是多说一句,也是无用。 沈微莲又向湖边走近了三步,弯下腰去,对着湖里的连凤丫,道 “大姐姐,你莫怕,宁安公主在这里,公主已经让人下水救你们了。你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殷切的语气,担忧的口吻,真正像极了菩萨心肠的亲妹妹,正在担忧自己姐姐的安危。 连凤丫唇角冷笑一闪……真正是好手段,一来担忧关怀她这个“大姐姐”的安危,善良的微莲小姐表态得极好,二来言语之中,三句不离宁安公主,此事就与她沈微莲无关了。 救上了人,她这个沈二小姐关怀长姐,大肚能容的一个好名头是跑不掉的, 救上了人,坏了名节,那是宁安公主考虑不周。 可世人怎么会去论皇家公主的不是,那时,坊间只会口口相传,指三道四说着今日她和陆蒹葭的闲话。 于她也好,陆蒹葭也罢,到时候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 想活嫁给救她们上岸的家丁。 不想嫁那就一条白绫吊死横梁上,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一盏青灯伴古佛,聊次终生。 怀中陆蒹葭即便在水中,连凤丫也感觉到,她身子的颤抖,垂头一看,一张小脸气得发白,嘴唇都哆嗦了 “县主,你松开我吧,松开我你或许可以拖着那小侍女游上岸去。” “那你怎么办?” “吾宁死!宁死!”陆蒹葭咬牙切齿,哆嗦着唇瓣,一双杏眼没了之前的娇俏,满满的赴死悲情。 连凤丫心中一触,再望向岸边,只觉得那菩萨面庞的女子,面目可憎! 便见沈微莲转身,一脸急切对众护卫家丁 “还在磨蹭什么。水里那可是三条人命!莫论是我大姐姐,还是陆小姐,还有宁安公主身边的侍女,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连凤丫眼睛一凌“且慢,”喊道“可有会水的婆……”婆子…… 话音未落—— 另一道声音响彻众人耳畔, “诸位且慢——”那道声音,急促而来,只见一道清影带着劲风呼啸而来,众人摇首相望,赫然之前在山庄前引起一小波喧嚣的陆岚。 陆岚立定,转身朝众护卫一作揖“我陆家的千金,陆家人来救。无须外男插手。” 说罢,转身跳下水去。 。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以身侍虎 “那是陆三郎?”有人惊呼。 “是,陆家三爷。” “听说是个混不吝的,没想到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一道声音说道。 “这你却是有所不知,陆三郎上头两个兄长,他排行老三,陆家老夫人又平时对他惯宠着,他这人间富贵闲人当得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 言下之意,这人家也是有资本混不吝的。瞧瞧,光宗耀祖有大哥二哥,排行老三的陆岚倒是显得清闲许多。 “不过前不久陛下不是刚升了他的官职?” “嘘~嘘~”有人嘘声一片“这时有人落水,可是闲聊的时候?” 这人截住身旁议论陆三郎的声音,总算是把已经歪了不知道哪里去的话题,又给扯了回来。 说到落水,众人又浮想联翩起来。 “啧啧,这下有好戏瞧了。”不知是谁,戏谑地望着湖面“男女授受不亲,只怕这陆三郎一旦下水,有去无回。” “什么话。”有人撇嘴“怎么就有去无回了。” 另一个人插嘴进来“愚兄浅见,高兄刚才所言极是,陆家三郎这一回,算是要栽了。”说着,嘴巴朝着湖面的方向努了努 “看看,人家陆三郎也算高门子弟,这一回,以身侍虎。” “什么以身侍虎?你们说着,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旁边七嘴八舌。 一人痴痴笑了起来“喏,老虎在那儿呐。” 手指却是轻轻一指湖面上。 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都顺着那手指指引的方向,往湖面看了去,视线触及到湖面上与陆小姐抱在一起的那个女子,顿时,众人一脸的恍然大悟。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很有些意味深长地齐齐出声 “哦~虎~~~~~” 可也还有更愚钝的,还是没有明白个中关窍,急的跺脚“各位兄台,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啊,什么虎不虎。” 有那好心的,摇摇头,望着这跺脚的,不急不慢说起来 “笨货,这陆小姐是陆三郎的亲妹妹,紧要关头,危急时刻,陆三郎下水去救人,亲兄妹之间此时此刻,没甚好忌讳的。 可那凤淮县主可就不好说了。” “哦~”那愚钝的顿时明悟,顿时叫了起来“这、这、这……岂不是要陆三郎娶她了?” 话落,其他人一脸的“你才明白啊”的嫌弃。 那愚钝的又叫了起来,睁大一双眼,黑白那个分明,惊悚,可怖,指着湖面,惊呼起 “那那那凤淮县主不是个寡妇么!陆三郎要是娶了她,不是要头上一片青绿?” “你这……唉~”有人恨铁不成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伸手拍了拍这愚钝家伙的肩膀 “心里明白就好。”可就不要说出来了。 说半句,藏半句。 “我明白我明白,”那愚钝的一脸明悟,画风一变,“陆三郎可惜了,虽然顽劣一些,可倒也是名门公子,高门嫡出……这……喜当爹?” 其他人听着这家伙的话,叹了口气……孺子不可教! 什么话都往外说。 “你……你明白个……淡淡!” 湖里 陆三郎利落地跳下水,就往连凤丫和陆蒹葭身边游过去。 陆蒹葭瞧着来人,惊喜呼“县主!有救了!我哥,是我哥!” 连凤丫瞧清楚了来人,提起的心神,顿时放松下来……陆岚,是他就好。 她垂眸,扫向怀中陆蒹葭……她实不忍,这芳华少女,正是花最艳的时候,一盏青灯伴古佛。 又扫岸上那亭亭玉立,仿若仙身的女子……沈微莲! 眼底寒芒一闪,“陆三爷,接好!”话落,已经有动作,出其不意,松开陆蒹葭时,在她后背一推,将怀中那少女送到了陆三郎的手中。 惯性之下,水底又有一只手死死缠住她,送出陆蒹葭时,连凤丫身子不可抑制地往下猛地一沉! “县主!” 。 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不速之客 岸边,嫣然急切地呼喊。 陆岚抱住陆蒹葭的时候,视线中,那女子猛地沉下水底去,顿时有一颗巨石砸在心口,眸子剧烈地一缩! 那女子沉下湖底的那一刻,陆岚猛地收紧了手臂,紧得陆蒹葭眉头轻蹙起来“疼,三哥。”但下一刻,她像是预料到了什么,豁然回首,“哥!快救人啊!” 她喊道,此刻危急时刻,口不择言道 “县主的脚,被人拽住不能动弹!” 此话一出,虽然人在湖中,但岸边耳力好的人,闻言皆眉心一震! 之前众人猜测是湖中水草缠住了凤淮县主的脚脖子,但此刻听到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有人拽着……谁? 众人心中明了,面上不可言喻。 有几双放肆的,眼睛往宁安公主身上瞟,宁安俏脸发黑,怒极喝道 “看什么!难不成你们还认为是本公主要害她凤淮县主不成!” 此话一出,她倏然住嘴,也察觉自己太急促,这话说得不对。 但周遭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宁安一咬牙,忽喝道“来人!救凤淮县主!” 如今便是她心里恨不得把那贱人的命摁在水底里,永世不得翻身,此时这情况,却容不得她不救人。 非但要救人,还要用尽全力去救……那贱人若是真的没了命,往后闲言闲语必定不少。 沈微莲眸子微动,似瞧出什么来,她不动声色地往人群中退去两步。 显见的,这落水之事,怕与宁安公主有所牵扯。 沈微莲眼底一丝不明……只不知,她这位大姐姐,到底是怎么碍了宁安公主的眼,后者却恨不得要她的命。 岸上侍卫,被宁安公主身上煞气惊到,不敢再有所耽搁,一个个纷纷跳入水中。 “三哥,你还在等什么。真要叫凤淮县主被那些侍卫下人们救了,可怎么是好?!”陆蒹葭焦急催促,忽想到什么,柳眉一簇 “三哥,你莫不是怕要娶凤淮县主?三哥,县主不拘小节,你愿娶,她未必瞧得上你。” 此话出,陆岚一脸的便秘……这是亲的? 真亲兄妹? 遂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什么!她瞧不上我,我就愿意娶她了?”再说,她凭什么瞧不上自己? 她一个寡妇,自己不嫌弃她就已经是万幸。 好歹自己也是一表人才,端方的高门子弟。 陆岚负气想到。 眼见那湖面上连凤丫扑腾挣扎,似乎要气力尽,陆岚狠狠一咬牙,朝着那湖心兀自还在挣扎的身影喊道 “沈凤丫,你撑住,等我!” 话落,他再也不犹豫,利落地带着陆蒹葭朝着岸边游动,又对下水的众侍卫使出眼刀子“尔等尽可以止步于此!”话落,他以身体护着陆蒹葭,避开那些侍卫远远的,游到岸边后,一把将陆蒹葭推上岸,对着画知,言词道 “照顾好小姐。” 转身就朝着那湖中心游去。 视线之中,那女子的身影在水中起起落落,似乎要力竭,陆岚心底莫名涌起了焦躁,得快……再快……还得更快! 岸上众人,一脸愕然“陆三郎真的不怕被连累?” 这个“连累”,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他……这是真准备以身饲虎?” “我敬他是条汉子!” 有人说道,话音刚落,就愕然地睁大双眼“那是?” 只见湖面上无风起浪,一道黑影惊鸿,从众人头顶掠过,踏水而行,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把那些下水救人,朝着湖中心女子游动而去的侍卫,踩着他们的头顶,点水而行, 每一次踩踏而下,势必把那些侍卫的脑袋踩进水中。 一时之间,湖面上一阵喧嚣狼嚎,众多侍卫一个个狼狈地一脑袋栽进水底去, 猝不及防,吃了一肚子水,好一些的只是呛了几口,水性差一些的,水中慌乱之下,险些失去平衡,自己成了那落水的小崽儿,幸而有同伴相助,这才没有因此溺水。 “那是谁?!” 一人道出此处众人的心声。 一双双眼睛,皆望着那不速之客。 却见那道身影,身姿潇洒,脚尖点着一个侍卫的脑袋,竟然是朝着湖心的凤淮县主而去。 湖中,陆岚似警觉,忽一扭头,便对上来人一双深邃幽深的眼,那眼中,淡淡朝着自己一瞥,不经意地冷意洒落, 陆岚心中一紧! 好高明的轻功! 好俊的身法! 那身姿如仙,缥缈如幻,从他头顶一掠而过,陆岚回首……陡地眸子一缩! 那身影,竟笔直朝着那女人而去! 来不及细想,陆岚的动作比脑袋还快,已经做出动作! 可怜他身前三尺的侍卫,身后一道大力拍击而来,他毫无防备,被那大力撑着肩膀,一跃而过。 这身后突如而来的一力道过后,他肩膀一沉,被生生摁入水中三寸,惶然不明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一道声音。 陆岚借力而行,一撑之后,身体一跃而起,越过那身前三尺处的侍卫,留下一句 “多谢相助!” 话落,已经全力朝着前面那道黑影追去。 前面之人,黑影如风如仙如幻,察觉身后追来之势,薄唇边,掠过一丝冷笑,背在身后的大掌,长臂陡然一挥,宽袍长袖,无风自动,裹挟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烈风,振臂一挥之下,那风化作实质一般,拂向了陆岚。 陆岚呼吸一滞! 险险避开,这一避开,再无借力之处,伴随一道哗啦水声,重又落进了湖水之中,冰凉的水,覆体之下,陆岚已然脸色铁青一片。 技不如人! 有何可说!! 兀自咬牙,眸子烁动地盯着那道黑影突地伸手朝着湖面女子抓去。 情急之下,陆岚喝道“你别伤害她!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蠢蛋!” 半空那道黑影,闻言狭长眸子一眯,手底下却是一顿,忽唇角冷勾,原打算一臂伸出,探入水中捞人的举动, 陡然一变……他改了主意,身子一旋,便就一个潇洒,跳入水中。 长臂一箍,便在水底下,箍住女子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手臂一收,把人直直禁锢在怀中,再也无法动弹一分一毫! “水性不好,学人跳河,长本事了,嗯~?”低沉微怒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后怕 “我好看么?”男人道,对着正愣神的怀中女子,勾唇一笑。 连凤丫心内震惊“什么?”一时发神没有晃过神来,更是不解这男子突然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若是不好看,你盯着我做什么?”男人道,看似云淡风轻着,好像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入心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前一刻,自己的心,有多慌,此刻想一想都会觉得后怕。 若是他再晚来一步,后果又是什么。 云淡风轻之下,心惊胆战不已,想到此,萧瑾惩罚性地一掐水中瘦腰嫩肉。 疼痛感立即传来,连凤丫猛地就是身子一僵,随即“你做什么!” 萧瑾见她苍白的面上,一双眼因为怒意氤氲了一层清亮的光,薄唇微不可查地一勾,又玩世不恭道 “我还当你不会疼呢。” “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会不懂得疼?”连凤丫怒目相视,此刻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情, 别说是这男人动手掐她惹恼了她,就算是这人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她的面前,她莫名情绪就会随之波动。 这是两世为人的连凤丫,鲜少会出现的情况。 萧瑾听她这般说,心中刚刚平息的怒气,顿时又浮现,重重冷哼一声 “你也知道你不是铁打的,既然会痛,怎么就不知道珍惜自己!” 可知道他刚刚有多害怕! 如果他路上耽搁一些,如果他今天没有出现在明镜山庄,她是不是就打算霍霍了自己一条性命,还是被那些混账东西救上岸去! 一想到如果他没有来双成宴,这女子此刻很可能坠入深湖之中,亦或者此刻正被某个粗手粗脚的男人抱进怀中, 只要一想到她与其他男人湿衣相贴,肌肤相亲的情景,萧瑾心里就窝了一团烈火! “本座费劲心力为你调养身体为你治愈双毒,不是让你随意糟践自己身体的!”萧瑾冷喝道,眼底欺霜赛雪寒凉一片 “凤丫儿,你想死,何必跳湖,本座毒酒一杯送你。就是死,你也死在本座手上!” 萧瑾口不择言,却是后怕一片! 这女人! 这该死的女人!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惹了事! 连凤丫本想怼回去……她求他救了? 但抬起的头,已经做好反唇相讥的那些反讽的话,却在唇腔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些冷嘲的话,戛然而止! 触及这人漆黑的眼中那团怒火里,藏着的关心,连凤丫紧紧抿住了嘴唇不语,任由头顶上那道斥责的声音……此刻那声音,听起来更像是话语者在宣泄着某种情绪。 连凤丫那双向来清澈也淡漠,理智得可怕的双眼中,浮现出一片茫然和不解……她不太懂,他有什么好气的。 落水的是她,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那双眼中的……连凤丫沉默了,少见的当了缩头乌龟,任打任骂。 又过了片刻 “脚疼。”沉默的女子,突然开口,道。 萧瑾一顿,一时不解。 “她拽着我的脚不放,疼。” 萧瑾是后来的,不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情,事实上他一来,就发现这女人落水的事情,来不及问清楚前因后果, 行动早已经先于脑袋,自己的心,已经为他做出了抉择。 此刻虽然不明前因后果,但萧瑾是聪明人,闻言,只是顿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眉心一动,“能撑住么?” 连凤丫点了点头。 男人这才一脑袋扎进水底下去, 水中睁开眼,入目一道黑影,在水中死死拽着这女人的脚脖子。 萧瑾眼中戾气一闪即逝……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轰然而出! 。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他是太子 第六百二十六章他是太子 一系惊鸿! 湖面之上,顿起波澜! 本是缱绻的湖水,也呈现出了波澜滔阔的景象! 众人被这眼前一幕惊艳又惊诧到了。 湖面起波澜,波澜乘风扶摇直上,水幕在火光照射之下,粼粼闪烁,美极。 随着水幕一起的,还有那两道身影。 不知那突入而来的不速之客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身姿如神祗,乘水幕而起,带着凤淮县主一同,跃出水面。 有一道东西,直射岸边而来。 “保护公主!”一侍卫乍一见那直射岸边而来的“暗器”,瞬间面色大变,立即摆出了防守姿态,神经紧绷,拔出腰间佩刀,挡在九公主宁安的身前“公主小心!” 他已经做好了一级戒备的状态,大刀随时会砍向那射过来的“暗器”, 一只手忽然按住他“你看仔细!” 这时,“哐当”一声顿响,“暗器”像一团死肉一样,砸在了岸边樱草之上,樱草稀烂,泥地被砸出一道不浅的坑, “啊!”一家小姐胆小,见坑中之物,脸色煞白惊呼“死,死,死……” 那侍卫也看清楚坑中之物,手中佩刀一紧,连忙上前一步,蹲下,伸手够在坑里女子的鼻前,面色一变“没呼吸了。” 其他之人,顿时也明白了过来。 这非暗器,乃是湖底下拽着凤淮县主不放的小侍女。 在湖底之中这么久,当然没有呼吸了,只是,当意会到这一点时,人群中,有那心思通透的,顿时面色露出几分古怪。 人在水底,不能呼吸,从落水到被丢上岸,已经过去这么久,说明,小侍女早就死了,死在水中,溺死的。 溺死……溺死却还不肯松手…… 到底多大仇怨,多深的执念,非死也不放? 可这只是一个小侍女而已,何来的深仇大恨。 有人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宁安公主,公主光华耀眼,却看得人群之中一众聪敏之人,后背发寒。 一时之间,短暂的寂静。 三五息过去, “是溺死还是摔死?”一人打破沉默。 这话问得太及时,简直暗含某种给谁下台阶的意味。 这疑问一旦提出,那蹲在地上的侍卫,肩膀剧烈的一颤! 随即 “属下学而不精,私以为,”侍卫犹豫下,说“是摔死。” 宁安闻言,眸子一簇“可确定是摔死。” 侍卫闻言,眸子皱缩,随即,狠狠一咬牙,咬定道“摔死无疑。” “既是摔死,杀人当诛……” 这个“诛”字,只仅仅发出一道气音,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传至众人耳中 “果真是摔死?” 这声音一起,众人皆一转身,便看到湖面踏波而来那道茕茕孑立地身形,如翩若惊鸿,如孤仙下凡尘, 待火光照过去,一张棱角分明,俊美无涛的面容,就跃入了众人的眼中。 在见到这张龙章凤姿之态后,人群之中,众人不一而足面色一变,“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其他之人还不明发生何事,此刻见身旁有人跪下,前一刻还奇怪发生什么了,后一刻听闻山呼声,顿时面色大变,慌慌张张忙跪下去。 沈微莲肩膀一颤,“殿下。” 她行礼,大家风范尽显。 那侍卫被问个正着,此刻煞白了脸,而当事者的宁安公主,更是不敢置信瞪圆了眼 “太子哥哥?” 萧瑾一脚点地,落在众人面前,漆黑的眼,无视众人,伸手便接过一旁早就候在一旁的陆平手中的外裳, 手背一抖,外裳敞开,干净无尘,淡淡的檀香味飘在空气中,一把裹住正盯着自己看的怀中女子, 黑眸又扫向她的脚,绣鞋在水中挣扎时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赤着一双脚站在樱草之上, 萧瑾眸光从那双白皙的脚背上挪开,眼中一丝不悦,又伸手把她身上的外裳重新整理归拢,遮住了那双光露露的脚丫子。 连凤丫不语,一双瞳子,像是要把面前这男子,望到尽处。 心内的震惊,无以平复,此刻知道了他的身份,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引来更多的不解。 萧瑾幽深的眸子,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亦没有解释什么,眼眸转动间,落在了嫣然身上 “你带县主回去更衣。” 嫣然道“是”,连忙扶着连凤丫,离众人而去。 陆岚已经上岸,光影中,他站在岸边,紧抿着薄唇,望着那女子的背影,一言不发。 “哥?”陆蒹葭瞧见了自家三个的异常平静,摇了摇她三个的手臂。 陆岚从那道远去的背影上,淡漠地收回了视线,望向了陆蒹葭“没事,我陪你也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陆蒹葭小脸皱了皱眉,虽然不解她三哥哪里异常,摇了摇头……算了,三哥的心思,有时候并不好猜。 “好。” 两人又向太子和九公主请退。 陆岚经过萧瑾时,脚下一顿,只用二人能够听到声音,道 “殿下功至半步宗师,陆岚技不如人。 但殿下行事,过于自我,可有想过她?” 萧瑾眼眸一寒,“鸿胪少卿所言极是,孤却不知,少卿此话,可是与孤宣战?” 陆岚心口狠狠被什么砸了一下,眸子皱缩……竟用上“宣战”这二字?! 想到此,他又咬牙切齿闷闷,那该死的女人,到底怎么就招惹上了一过储君的太子爷! 那该死的女人,知不知道,有些人,碰不得,碰到了,就是大麻烦! 陆岚心中百感交杂,乱得很,一时想着,沈凤丫那该死的女人,是怎么就和东宫储君有了交集的, 一时又想,太子看那女人的眼神,他绝没有看错,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可那该死的女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账,要才气没有才气,要姿色没有姿色, 到底是怎么入了看过各国佳丽,各种风情女子的一国储君的眼了。 一时又觉得,若是那女人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真的入了太子的后宫,能心甘情愿屈居一个侧妃之位么, 她会不会愤懑,会不会不甘,会不会受委屈。 不过是刹那之间,陆岚走马观花一般,想到了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 他皱了皱眉,心里狠狠呸了一声,骂道自己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他屁事呐。 又不是他什么人,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如是想着,不再作声,一礼“臣下多言,只因凤淮县主乃臣下亲妹的闺中好友。殿下恕罪。” 萧瑾嘴角弯起“何罪之有。”眼底却一片寒凉。 “殿下。”沈微莲上前几步“多谢殿下相助我大姐姐,救命之恩,微莲替大姐姐拜谢殿下。”说着,一礼, 婀娜高挑的身姿,比寻常扶风弱柳的娇弱中,多了一丝气节,一丝硬朗,却又不会显得过分英气逼人, 一时看到之人,心中皆是被此等风姿惊艳到。 果真是天下才女沈微莲! 萧瑾仿若未闻,挺拔高大的身子,从沈微莲身前一掠而过,迈向惴惴不安的宁安公主去, “小九。” 沈微莲清雅出尘的面庞上,一顿,一刹那的僵色,随即垂首,静静望着地面,袖中的一双白皙的手掌,却紧紧地缠握住! “二哥……”宁安心内不安,贝齿轻咬唇瓣,一双杏眼忽闪忽闪,游移不定,“我、我不知是太子哥哥前来……” “那侍女呢?”有寒凉从眼底眸子余光下扫落,落在宁安公主的头顶,叫她如遭大敌 “侍女、侍女她替我放花灯,失足落了水。因此带累了凤淮、凤淮县主还有陆家小姐。 虽是我身边侍女无心所为,但到底还是让凤淮县主和陆小姐受了无妄之灾,明日我当去两府上亲自替我身边那小侍女谢罪。” 萧瑾眸底烁过一丝幽光,意味不明地说道“最好是如此。”磁沉的嗓音,极缓地说道,“你若说了谎,二哥会不喜的。小九,你说,是不是?”一刹那,薄凉无比, 激得宁安公主一下子冷汗直冒,煞白了脸 “二、二哥说的事。小九,小九不敢期满二哥。”她怕极了,所有兄长中,唯有这个二哥是她打心底里害怕的。 “如是,便好。”萧瑾收回视线,转身看向了一旁的沈微莲,唇角毫无情绪波动地一勾“沈二小姐。” 沈微莲垂着脑袋,肩膀一颤“殿下。”抬起了头。 。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难堪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二十七章难堪 沈微莲抬起头,陡地眸子一缩,恰是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 她启唇,张了张嘴“殿下……” 在这张似笑非笑的眼睛注视下,沈微莲后背莫名爬上一股诡异的感触。 却又说不出是为何。 “孤救的是凤淮,当谢孤的,也是她。”萧瑾唇畔一丝笑意,压沉的眼,却轻轻望着沈微莲,意味深长地问 “沈二小姐说呢,是这个理吧。” 沈微莲面色突变,却狠一捏袖中双掌,才堪堪忍住脸上露出的惊意和浮白之色,堪堪保持住了这张处变不惊的神态…… 话说的隐晦,但京都城中,不乏有心之人,更不乏聪明人。 自小生长在权贵之家,最懂得察言观色的,揣摩人心的世家子,并不少。 太子殿下说得看似委婉,但实则却十分不客气。 我救的是凤淮县主,要谢也是她谢,要沈二小姐谢我做什么。 人群中,已然有不少人,从当朝太子那含蓄婉转的话中,解读出这话中深意。 任沈微莲盛名在外,这大庆朝上下,有人欢喜她,就有人不喜她。 平日里没得机会,今天却是撞上了。 人群中,隐隐有几声讪笑之声。 此起彼伏的几道轻笑声,声音很轻,很低,在此刻,却好似破风冲过了一宗宗的人群,精准地落入了沈微莲的耳中。 平时不甚敏感的沈微莲,此刻五感却破天荒的五感灵敏无比,将那些个轻笑声,索索私语声,听得个一清二楚。 饶是沈微莲再镇定,再处变不惊,此刻脸色还是不可控地变了变。 羞辱! 这是她此生以来,头一次憎恨得无比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自然,不会是太子殿下。 贱妇! 沈微莲心底涌起憎恶。 但,沈微莲就是沈微莲,她很快就又恢复到那处变不惊的模样,抬头望向面前的男人,一礼, “殿下所言极是,微莲越俎代庖了。” 端庄、大方、知礼,对着萧瑾一礼后,重又静站起“微莲,受教了。” 只字不解释一句,果断地认下这错。 这样的做派,又引来一群人心中叫好,叫人忍不住心生钦佩。 这般年岁的女子,若是遇到她此刻这样的事情,多半都是要狡辩两句的,即便认错,也是打着认错的幌子实则解释狡辩。 真要是较真起来,沈微莲她做错什么了? 不过是代她大姐姐谢殿下救命之恩。 可这是错么? 但沈微莲却是坦荡荡地承了错,只字不解释。 这样举动,反倒让诸多之人觉得她坦荡磊落。 陆平望着这样的沈微莲,心中颇有不忍,又替她抱打不平……多好的一女子啊,只可惜…… 他像是一枚影子,立在萧瑾的身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而此刻和他想法撞上的,这里众人里,不在少数。 即便是先前有几道嘲笑声的,此刻那些笑声也没了。 萧瑾漆黑如夜的眸子,毫无波澜,嘴角那抹弧度,却微不可查地一动, “何错之有,沈家姐妹,感情甚笃,姐妹关系和睦,孤岂能怪罪。” 说罢,一笑置之。 便背负着手,抬脚举步走向亮处“今日夜宴,本是高兴之事,孤兴致甚好,与众人共饮一杯。” 话落,便再不看那众人眼中缥缈出尘的女子一眼,从她身边一越而过。 其他人见太子殿下如是说道,立即道“是”,于是乎,众星捧月着,一派宾主皆欢,和乐融融的场面。 却也依旧有心思更敏锐,观察甚微的世家子们察觉到太子殿下那句话的别样。 孤岂能怪罪……岂能? 怎么能怪罪,却不是,怎么会怪罪。 岂能,岂会,一字之差,差之毫厘。 陆平跟在太子萧瑾身后,在路过沈微莲时,一时不忍,顿下了脚步,按着规矩,低声说了句沈二小姐莫要多想,殿下今日朝中事忙,难免有些牵连他人。 沈微莲扬起清雅的面庞,对着陆平微躬身“多谢陆大人提点。” 前方萧瑾眼角余光掠过这二人,眉心微抬了一下,随即收起目光,又是对着身边之人启唇一笑 “孤是许久没有参加这样热闹的宴会了。诸位不如一同移步前厅。” “愿随殿下前去。”一人站出,一礼。 其他人皆一礼“愿随殿下前去。” 一众人,浩浩荡荡移步而去,这湖畔,顿时清冷一片,很难想象,前一刻热闹非凡,下一刻,萧索寒凉。 人去楼空,背光的假山之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一双寒眸冷似冰,漠然如是。 司徒渊负手而立,看着那已经空荡荡的湖畔,黑夜中,一双眼在夜色中,更加清冷,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倏地,背转身,头也不回,举步离去。 前厅 宁安公主惴惴不安,仿佛很有心事,时不时往人群里看,又往四周围瞧,好像是在找什么。 身边已经换了个侍女,小心服侍左右,早前那溺死的侍女,是她的小姐妹,小侍女此刻想起小姐妹的死,此刻都心有余悸。 忍不住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萧瑾的凤眼,从宁安公主的身上,一转而过,眼底一丝深究一闪即逝,随即举杯“共饮之。” “喏!” 萧瑾此刻,身上已经换下了湿衣,一身干爽的宽袍下,胸膛健硕,英姿飒爽。 前厅之中,推杯换盏。 一道人影“呼——”的一下子落在萧瑾身后,小身侧耳道 “县主的车马已经先行离去。” 萧瑾眸中没有露出一分意外,像是心知肚明,早已经猜到那女人的做派。 果不其然,前头守备的侍卫后觉后到,在厅堂之中一跪“禀殿下,凤淮县主着人来报,她身体不适,与殿下告罪回府。” 萧瑾挥了挥手“孤已知,退下。” 那侍卫刚刚退下,另一个侍卫与他擦肩而过“禀殿下,陆家着人禀明殿下,陆小姐身体不适,陆家三公子陪同陆小姐告罪回府。” 萧瑾淡漠地挥了挥手,就垂下了眼眸,手中的酒杯,黄橙橙的酒水,澄澈眀透,修长的手指,晃动了几下, 陡抬起酒杯,一口饮尽。 忽起身,在陆风身侧经过时,低沉的声音道 “这段时日,盯着点宁安。” 陆风肩膀微僵,随即,俯首嗡道“属下,得令。” “孤不甚酒力,诸位尽饮。” 萧瑾醉态微醺,对众人道一句,便在陆平的搀扶之下离开了这热闹之处。 一出前厅 冷风一吹,酒气尽散。 男人一双凤眼,此刻不见一丝醉态,清醒无比,冷风中,低沉的声音响起 “备车。”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二十八章以后离她远一点 连凤丫从明镜山庄回到马车上的时候, 江去远远看见那道身影,一个纵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没有开口去问,只是眼睛里都是狐疑,定定地盯着那女子看。 连凤丫瞥了一眼“别问。”话落,匆匆上了马车,转身不见嫣然上来,她道 “进来吧。” 嫣然这才随后入了车内。 车里 “大娘子不换下湿衣么?” 她久不见这女子换衣的动作,询问道,连凤丫把身上的男子外裳脱下,放在了一旁,这才接过了嫣然递过来的干净衣裳。 只是把外衫往身上一批,便又重新落座。 “也坐吧。” 连凤丫说着,便淡声对着车外人吩咐了一句 “去与那边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适,告假先回去了。” 江去向来话不多,得了命令,既去既回,这才听到车内传来一句吩咐 “回去吧。” 江去一下跳上马车,不多问,扬手赶着车掉头,巧的是,却与后到的陆家人遇上。 车外陆蒹葭抓住了她三哥的手臂 “这是县主的马车。” 陆岚陡地驻足,却只一刹那,重新提步,向着陆蒹葭的马车而去,沉默直走,丝毫不理会这边。 陆蒹葭不及抓住陆岚,也不知她三哥怎么连句道谢都不留,径直走开。 讪讪一笑,叫住了车里的连凤丫 “县主且留步。” 车里,连凤丫闻声叫住江去“等一等。” 车马堪堪停下,一只手掀开了窗帘子,一张湿了发的微白小脸露了出来,连凤丫望着是陆蒹葭,弯唇一笑 “陆小姐?” 陆蒹葭在车下,看到车窗里露出的那张淡白小脸“今日多谢县主慷慨出手相救,不然蒹葭这条小命怕是不保了。” 连凤丫唇边笑意不变,“陆小姐不必客套,说来,算是我连累了。” “嗯?”陆蒹葭眼底露出不解……连累她? 连凤丫轻摇了一下头,再望陆蒹葭时“陆小姐不知反倒是好事。” 话落,不顾车外陆蒹葭满脸的不解,小脸上越来越浓的疑惑,那车窗帘子便在陆蒹葭的面前,重新阖上 “江去,我们该走了。” 江去扬鞭,马儿一声嘶鸣,“驾——!” 马车便扬长而去,只留下车后越发疑惑不解的陆蒹葭。 她往自己马车去,看到陆岚 “三哥,凤淮县主人好是好,可说,怎么有时候,我却看不懂她?” 陆岚手下微顿,随即一扭头,冷冰冰对着陆蒹葭 “以后,离她远一点。” 陆蒹葭瞪圆了一双杏眼,一脸地不敢置信,重重喊了一声 “哥!” 语气里有嗔怪,谴责。 陆岚缓缓放下手中物什,“叫离她远一点,就离她远一点。” “可,为什么啊!县主人很好,我很喜欢她的性子。” “哪有什么为什么。”陆岚叫住画知“去和守备的说一声,蒹葭身体不适,我们先走。” 今日一遭,他来时兴致缺缺,此刻更是像是胸口梗了什么,转身扫了一眼连凤丫马车离去的方向,再没有先前几次被她气得跳脚,心里叫嚣着,沈凤丫这个混账东西。 只是神色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你逗逗他 ,最快更新农门丑妇最新章节! 第六百二十九章逗逗他 从明镜山庄回凤淮雅居,路上经过之处,必有些偏野。 江去赶着马车,突然拉了缰绳。 “怎么了?”车里传来女子有些疲惫的声音。 江去瓮声说 “前头有人拦路。” 有人拦路? 连凤丫眸子淡了淡“绕开走。” “是。”江去重新执起马绳,道路尚且算作宽敞,只是那人当中拦路,江去赶着马车,从那人车马旁边绕过。 本是万籁俱寂,只余车轱辘的声响。 一声二声三声, “今夜跟在身旁的,换了人?” 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 江去牵引着缰绳的手臂,蓦地青筋虬结,一瞬间,迸发出力量感。 连凤丫眸子陡地一紧。 “大娘子。”车里,陪同在她身边的嫣然,轻轻唤了一声,无声询问。 “走!”连凤丫唇瓣一动,却是一声果决铿锵。 马车如她所言,继续而行,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几个呼吸的时间,车外 “大娘子,跟来了。” 跟来了?……连凤丫面色平静如水,眼睛动也不动一下“甩掉。” “是!” 江去回话时,手中缰绳一甩,马蹄翻飞似箭,在旷野中奔驰。 “不行,他不退。”车外江去又传来讯息。 连凤丫唇角扯出一道戏谑,忽询问江去“车技如何?” “区区而已。” 车外,江去声音如机械,不高不矮,毫无起伏。 闻言连凤丫却是一笑“好,逗逗他玩儿。” 江去虎目精光一闪,随即瞳子里浮现出一股与他这波澜不惊的外表然不同的兴奋,道“怎么逗都可以?” 连凤眼闻言,唇边笑意更是深邃,“随意。” 一声之后,车外再无回音。 身下车马却一个纵跃,那速度比之先前,更是快得惊人! 嫣然不查,身子随惯性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凤丫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扭头沉沉一笑“坐稳了。” 却是一把将嫣然扶到位置上,后者立即双手紧紧抓住车里能够抓住的东西,努力稳住身子。 两辆马车,深夜中奔驰,一前一后,后者紧追不舍,丝毫没有懈怠停下的意思。 一路狂奔,一路狂追。 奔者速递之快,追者丝毫不差。 眼见就要追上。 江去虎目血色一闪,嘴唇一扯,扯出与他这外表一点都不搭的狰笑,“坐稳了!” 话落,一拽缰绳,马儿前蹄高高跃起,他又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马儿建勇,从面前的大石上一跃跳过,弯月如钩,月华下,它英姿飒爽地越过了半人高的大石。 江去赶着马车放缓了速度,回头冲着身后,扯出颇为蔑视的笑——后头的大青石旁,那追者的马车翻倒在地。 翻到的马车旁,赶马的仆役跌落,一道欣长的身影,却静立在翻到的马车旁,静静伫立,只是那男子,此刻看着颇有一丝狼狈。 双目沉沉地盯着那道远去的马车背影。 从头到尾,连凤丫连个人影都没有露。 “公子,现在怎么办?”摔倒的仆役从地上爬起,一扭一扭瘸着腿,小心翼翼问。 男子面色一冷“怎么办?去死好不好?” 话落,不待仆役变色,一招致命,被一掌之下,拍死当场。 而连凤丫的马车里 “当家的知道追的人是谁?” “他?”连凤丫神色平缓,但眼底却显出一丝厌恶“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司徒渊! “记住那辆马车,记住那个人,以后遇见了,逗逗他。”这话,不是对车里的嫣然说的。 车外,江去闻言,立道“是,大娘子。”话落,迟疑了一下,又问“要是打不过还逗么?” “打不过?打不过告诉我,我坑死他。” 江去唇瓣露出笑意,“好,听大娘子的。”他突然觉得,生活也有了颜色,比当一先生手中棋子的时候强。 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 不对 ,最快更新农门丑妇最新章节! 第六百三十章不对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么的可笑,可笑到有时候让人觉得无力。 车子停了下来,嫣然的声音,近在耳旁 “当家的,到家了。” 轻声的一提醒,连凤丫才睁开了颇有些疲倦的眼,“到了啊。” “到了。”嫣然小声应着,身边的女子,看似和寻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但她却觉得,似乎有些反常。 嫣然蹙着眉心仔细思索,又打量了一遍身旁女子,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便兀自摇头作罢……许是她多想了吧。 “可去见见老夫人?” 连凤丫下了车,却是径直往自己凤淮雅居去,闻言,脚下停顿了下,随即笑了笑 “老太太要的恐怕不是我。” 话落,又重新提步而去。 嫣然追了上去,还是劝了一句 “礼数上,当家的还是要去见一见老夫人的。” 她说着,却见前面那女子,倏然停下,“刷拉”侧过了身子,勾着唇角,说不出的肆意 “世人皆知,我是山里来的,最没有礼数。” “当家的……”这么任性? 嫣然哑然,却被她今夜此刻现出来的肆意勾动了心神……此刻的大娘子,有什么不一样了,细看,却还是那个大娘子。 她稀里糊涂就跟在那女子身后,绕过了东园子,进了凤淮雅居。 连凤丫进了屋,不理会任何人,“哐当”一声,把门砸上,身后一院子的人,莫名不解。 四个大丫鬟瞧着嫣然,嫣然也被连凤丫这样莫名的举动怔住,眼角余光扫到数双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 却得放下心中怔然,把面上的惊诧,分毫不露地收敛起来,微颔精致的下巴,眼眸在一院子的人身上,一一掠过, “都很闲?” 只三个字,从嫣然平直的嘴角蹦出,一院子的人,瞬间打了个哆嗦……这位年纪轻轻已经是这凤淮雅居大小姐院子中的大管事的女管事,手段可是高明。 这一阵子,早已经凭借这雷厉风行和不偏不倚,奖惩分明的作风,在这个院子中,立下了威严。 一个个背转身,各自安守岗位。 “们四个还有事?”嫣然挑眉,觑向四个磨磨蹭蹭的大丫鬟,几人讷讷,“闻管事,今夜我们还要值……” “值夜?”嫣然不等她说完,已经接过了话“今夜县主体恤们,都下去休息吧。” 四人面面相觑,虽有迟疑,还是不得不迫于嫣然之下,不甘不愿道 “那奴婢等就告退了。” 见那四人转身的背影,嫣然杏眼顿时冷了几分,目送那四道背影越过院门时,忽开口 “这几日事情繁多,江去守着西园。们夜里就不要瞎走了,若是叫他认错了,以为是小贼,小心平白丢了性命。” 话说的平直,那四个大丫鬟的背,瞬间僵硬了几分,随即硬着头皮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听杂乱的脚步声离去。 嫣然这才转身,看了一眼身后漆黑的寝室,上前几步,叩门 “大娘子,我让人备了热水沐浴?” “不了。”好半晌,黑漆漆的屋里,才传来一道声响。 “落了水,还是沐浴吧,小心染了风寒。” 嫣然不放心道。 “我已睡下了,且下去吧。” “大娘子,可是今天受了惊……” 话未说完 “下去!”屋里传来一声烦躁厉喝。 嫣然心一抖,压了呼吸“嫣然,听令。”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你在等孤 一室黑暗,吱嘎一声轻响,屋里之人,毫无波澜。 萧瑾推门而入,夜间视物的能力,寻常人在黑夜中看不清楚一切,他却如同白昼。 举步而行,如若无人之境,穿梭于屋内,越过屏风,高大伟岸的身影,挡住了一丝月色,密密实实将床上的人,罩得密不透风。 黑影压了下来,让人无端喘不过气,床上的人还没有睡。 自门响之时起,床上的人,就没有一丝的动作,即便是施舍的抬一下脑袋,都不曾。 萧瑾墨黑的眸子,视线便垂落在床榻之上那人身上。 时间静谧,仿若停止。 床上之人也如被点了穴一样,对于屋子里多出一个人的事实,视而不见。 好半晌 一声低沉打破了静谧,却让气氛更加的沉浓: “你在等孤。” 眸底幽光一闪即逝,薄唇浅勾起:“你似乎知道,今晚孤会来此。” 不是疑问句,陈述一件事情而已。 连凤丫缓缓抬起了脑袋,便直勾勾的一双眼,盯着居高临下的无双容颜。唇畔,沁出一声轻笑,在静谧得夜里,显得几分冷意, 便把他这人打量起,要望进去那双深潭一般的黑瞳里, 好半晌 “臣女凤淮,叩见太子殿下金安。&bp&bp” 起身,就着身下床榻,女子身形瘦削,俯身深深一拜。 咔擦萧瑾袖中手,蓦地捏紧,眼球突了突,牙关倏然一紧,黑眸死死盯着那床榻上深深叩拜的身影, 无名火胸口焚烧如今她倒是循规蹈矩与他生分? 眼底怒气熊熊,突地,一只手毫无预警地朝着床榻那跪伏的人,探了过去,一把掘住小巧的下巴,腕臂力道一抬,便把床榻女子的下巴抬起: “你就没有什么要与孤说?” “夜深人静,恐男女授受不亲,辱没殿下清白。凤淮,请殿下速速离去。” 连凤丫虽被钳制住下颚,依旧面无表情道。 头顶一声怒笑,“辱没孤的清白?”萧瑾垂眸,眸光染着难解的深邃: “如今再说这些,县主不觉已晚?” “不晚。”连凤丫不卑不亢也无情绪的波澜,口中道:“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何来已晚一说?” “如是,倒也没错。”男人凤眸陡眯起,勾唇凉薄道:“可孤想要错上加错。县主道,此又如何?” 床榻跪伏的女子终有了一丝反应,萧瑾察掌下小巧的下巴瞬间绷紧,他眼中怒气稍退他还道她真不在乎,原来也会紧张但凡有点反应,却也不是对自己这人的存在,毫不在意。 这便好,这,便好。 只要她不是真的没有心的萧瑾唇角难以察觉的一丝苦笑。 他向来擅弄人心,把弄朝堂,任何人皆不看在眼中,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却怕一个女人对自己无感。 他撩眼皮,垂目落于女人那p平无奇的面容上,只觉得她什么都好,样样皆好,唯独,太理智,情太冷。 “你不问孤为何隐瞒身份?”21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虚与委蛇做真心 ,最快更新农门丑妇最新章节! 第六百三十二章虚与委蛇做真心 “为什么?”连凤丫从善如流问道,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此刻,至少是眼下,绝不是一个问问题的好的时间点。 追问不休很多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甚至会引来别人的厌恶,和警惕。 一旦眼前这心思深陈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对她起了警惕心之后,那就更加难去问出她要的答案。 纵然心中有千万怒火难平,纵然此刻百般愤怒难消平……床榻之上,女子的手掌,缓缓捏紧……要忍。 要忍,要装。 与最难缠最阴晴不定的人过招,只把虚与委蛇当真心真情便好,骗过自己,才能够骗过他人。 万般思绪瞬间起落,连凤丫睫毛微眨,掩住了一切。 萧瑾勾唇一笑“没沐浴?” “嗯?” 这是什么问题? 连凤丫一时却是没有跟上这人的思维。 也太跳脱。 腰间倏地环上一只手,人已经被裹在长袍之下。 “这是做什么?” 他带着她跳窗,耳边清风环绕。 萧瑾不语,只带着怀中的女人御风而行。 “去哪里?”她又问。 依旧无人应答。 这一夜,却是从京都城的上空踏空而行,脚不离地的空落,让人有一丝不安,她低头望着下方,一排排屋舍,街道,入了眼帘。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这个繁华热闹的京都城。 只是此时,城不再热闹,陷入了夜色安宁之中。 “殿下到底要带着臣女去哪里?” 她蹙眉,更是紧紧抓住唯一能够抓住的,暗思忖,这样的高度要是掉下去,白的红的就成了一团。 萧瑾薄唇边一丝浅笑,垂眸扫过那只紧紧抓住他手臂的小手,心下起了戏谑,环住她腰身的手臂,陡地一松, 连凤丫面色瞬间变了变,想也没想,求生本能下,立即双手抱住男人健壮的腰身,更是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此刻还心有余悸 “殿下体力不济,大可将我放回地面,您……这样,臣女可是个怕死的。” 怕死还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光明正大,萧瑾眼底漾出一丝笑意,一只健臂忽地发力,收紧女人的细腰,薄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风有些疾。 连凤丫抬头问“殿下说什么?” 萧瑾眸子里轻笑一闪“孤说,县主体量好重。” “……!”这是说她胖? 她胖?! 眼瞎吧! 连凤丫心里骂他祖宗十八代,体重这东西,任何女人,无论美丑,都在意的吧! 腹诽归腹诽,却是不敢真当着他的面说的……要是惹恼这厮,将她丢下去,她可得一命呜呼,那时可没有老天爷再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了。 “明明是虚。”连凤丫小声道。 萧瑾黑眸一烁“县主说什么?” “臣女说,殿下威武雄壮。”连凤丫兀自翻个白眼儿,急切垂首,遮住那个翻上天的白眼儿,为了“讨好”这厮,她很是能屈能伸,颇有些狗腿道 “所以,威武雄壮的殿下,一定会牢牢抱住臣女,不会让臣女掉下去成肉饼子的吧。” 萧瑾眸光微深,眼底却是认真“是,孤一定会牢牢抱紧的,凤丫儿。” 连凤丫心中一突,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捉住。 “起风了。”头顶上,磁沉的嗓音响起,“微雨。” 话落,蓦然,她眼前一黑,便被整个人裹进那人的怀中,遮个满头满脸,什么也看不见。 他身上的暖意,隔着衣服,传递过来,不情不愿脸蛋却因着被迫摁进他的怀中,而贴着那紧实的胸膛,听着他心跳,雄浑有力。 这一刻,连凤丫有一股错觉,好像这人便如高墙,如大树,能够为他心爱的女人,遮住漫天的风雨……不,不是好像,这个人,他也有这个实力。 又过片刻, “哗啦”一声,水光四射,水渐得到处都是。 连凤丫满脸愕然,不敢置信,这人这么粗鲁就把自己整个丢进温泉汤子里去了。 “这里是?”她刚问。 这人便凶神恶煞道“快洗!” “……”??? 所以,他今夜到底是为什么来找她? 夜闯英国公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满腹疑问……她向来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问题,她需要一个答案,而知道这个答案的人,偏偏身份地位却是她连凤丫不能“强迫”的。 在凤淮雅居她的寝室的时候,气氛已经僵持到下一刻就要爆发,就像是热气在堆积满木柴的房子里穿梭,虽然不至于一下子起了火势,却时刻处在下一刻就会爆炸的危险中。 自己断然是不敢在那个时间点里说出一些敏感的话来的。 便由着他罢。 这是此刻? 此刻??? 这是什么情况? 连凤丫久久不见那人挪步离开,“殿下方便……移步厅外?” 萧瑾唇角一勾“不方便。” “……”耍流氓? 现如今耍流氓都是这么明目张胆高端大气了么? “请殿下移步。” “换个说法。。” 换个说法……是……说法不喜欢? 连凤丫眼中露出迟疑,随即,咳嗽了两声,试探道 “求……殿下移步?” 萧瑾满意地一点头,“县主果然聪慧。” 连凤丫脸色黑了黑……忍!我忍! 她调顺呼吸,正色道“凤淮求殿下移步。” “既是求,孤若照做,有什么好处?” 我去妹的好处! 连凤丫险些骂出来! 不不不,得忍,必须忍,不忍怎么能够从他嘴里骗出话来,骗出真相来。 冷静。 “殿下富有天下,臣女一介弱质女流,孑然一身,实不知还有什么能为殿下做的。”所以妹的就不要为难我了,洗澡又不是我要洗的,是妹的逼我洗的! 此刻,连凤丫没有觉得,从一开始满怀算计之心与他虚与委蛇,却在一点点被之牵涉。 “弱质女流?”萧瑾砸吧着这个词儿,忽而心情大好,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摆了摆手“孤允欠孤一个条件,要做什么,孤还没有想好,等孤想到了再说。” 说罢,便举步离开,也歇了继续逗弄她的意思。 逗弄他的凤丫儿么……往后多的是机会。 “这会儿,先放过了。”萧瑾兀自心道。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 各怀鬼胎逢场作戏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三十三章各怀鬼胎逢场作戏 连凤丫洗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有换洗的衣裳。 正是这时,外间有所异动,连凤丫眸子一缩“谁!”冷喝道。 那一边一声轻笑,没说话,隔着薄薄的屏风,她眯眼看着那来人的动作,隐约好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转身离去了。 此间倒也没有人,她起身,水声哗啦作响,出了浴汤,绕过屏风,垂眸一扫,入眼,是干净的衣裳。 拿起一看,险些又被气笑。 左右看了看,便再没有其他选择,只的捏着鼻子认了,匆匆套上那人给她备好的衣裳,便快步向着外头去。 果不其然,出门就看到那人的身影,立在月下。 连凤丫几步上前,还没开口,那人去先开了口“衣服可合身?” 合身? 连凤丫气极反笑“殿下说笑了,男人的衣服,我怎么可能合身?” 萧瑾深眸上下一扫,唇角一勾,道“孤倒是觉得挺好。” 在这个问题上,连凤丫不想与这人过多辩论,话锋一转,直道“不知殿下这边可有女衣。” 萧瑾唇一勾,不加隐瞒,“有。” “既如此,殿下可否替臣女准备一套女衣。” 她眉心微蹙,既有女衣,却不给? “不行。”萧瑾不动如山,道。 这下,引来连凤丫眼底一丝不满,“殿下是何意!” 萧瑾看她被热汤泡的粉嫩的脸蛋,这时候的她,比平时多了几分可爱,不禁又多看两眼……看惯了这女人强势的模样,这样带着娇嗔的模样,却是稀罕事儿。 却是那不加掩饰的眼神,连凤丫眼底一丝戒备,不着痕迹向后退去两步。 虽做的隐秘,却还是逃脱不了男人凌厉的眼睛,将一切看在眼中,心底不禁兀叹了口气……这女人,戒心太重。 是好事,至少他人别想靠近这女人。 是坏事……连自己也很难靠近这个女人。 “此处是孤东宫所在,凤丫儿,确定,要孤去给备一套女衣来?” 连凤丫嗫住,心里十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 我忍! 她又想到什么,低头抓住身上衣服“这衣服……” “是孤的。” 连凤丫脸都变色了,“其实殿下可以随意找一套手底下人的衣服来。臣女,臣女不嫌弃。”我再忍! “孤的手下都是好儿郎,怎么能够随便将自己的衣服给一个不相熟的女子穿。会坏了名节的。” “臣女不怕坏了名节。” “不不,孤是怕儿郎们坏了名节。” 我继续忍……忍个球的忍! 火冒三丈! “殿下,请直言,殿下撸我来东宫,是为何?” “撸?”萧瑾砸吧这个字眼儿,轻笑了一声,随即说道“原因么?”玩味道“孤以为,凤丫儿是知道的。” 连凤丫不语,双目正色地盯着身前男人,“请殿下明言。”只等下文。 萧瑾踱步走到亭子里,“月色正好,凤丫儿且来陪孤喝一杯。” 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等一下。”女人脸色恼火不见,变得淡漠了些“陪殿下喝酒可以,请殿下先替臣女解惑。” 连凤丫望着面前背影……是她高估了自己,也是她低估了这个人,只以为,虚与委蛇与他演戏,终能让他松了心防,问出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却不知,这人的嘴巴比什么都紧,愣是一点不露痕迹,自己根本无从从只言片语之中找到突破口。 萧瑾缓缓转身,目视女子,眼底一丝复杂的情绪,终于是,不在他身前演戏了么? 唇角一勾,“要问什么?” 两个人,从始至终,都各怀鬼胎,各自打着自己的主意。 一个愿意演,一个愿意陪着演。 逢场作戏。 刚才还轻松畅快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起来。 “殿下……是谁?”连凤丫紧紧盯着男人的眼睛“是救我的人,还是……害我的人?” 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心悦兮难解 救她的人还是害她的人? 如此犀利的问题啊……不由得一丝无奈,果然是这女人啊,向来都是直击要害,精准……且狠。 他早该料到,如她,怎么还会察觉不到? 喉结滚动,萧瑾双目微深,只是……还不行,还不能够让她知道。 还不到……时间。 清寥中,男人低而有力的声音,以着一种怪妙的语调和节奏,在这亭子中,低浅的响起: “孤是救你的人,还是害你的人?” 一缕幽光从萧瑾低垂的眼角下飞过,连凤丫目不转睛,直直盯着他不放,清淡的眼睛中,却隐隐闪烁着幽冷……她在等。 等一个她已经猜到不离十的答案。 等一个她和他彻底划清界限的答案。 “孤是想要你平康安乐无忧无虑的那个人。” 静谧中,连凤丫等到了答案,等到了一个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想过万千可能,想过无数个说辞,惟独, 缺了这一个! 冰湖裂开一条细微缝隙,“磁卡卡”的裂开声,有些刺耳,她很想用手搓摩耳朵,耳膜刺痛又痒。 但她,没有。 直直盯着男人黑如夜空的双眸许久,竟从里面找不出一丝虚伪。 许久,又许久, 女人笑了起来,一声轻笑下,听不出是讽刺,亦或者是高兴,她却斩钉截铁问: “你又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你又凭什么希望着我平康安乐无忧无虑? 你又要我如何信!荒谬!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话落,她一转身,面色已然骤冷,声音越发冷漠: “殿下若无他事,臣女就此告辞!” 举步之下,不合身的男子衣袍更是显得宽大,将她比得越发清瘦,那背影,果决得没有一丝犹豫, “殿下不愿与我解惑,这答案,凤淮便不要! 昔年如何,往事了了。 今朝如何,凤淮脚下的路,自己走。 一路且走且停。易或艰难,只望殿下莫要再挡路。” 足踏石阶而下,她带着决绝,昔年曾在心下许愿,若是叫她知道那个在风淮山上害她的混账,将来必定亲自讨还! 却是如今,连人都没有找到,却又陷入另一个漩涡泥潭。 她问他,他是谁,是救她的人,还会害她的人。 无论他的回答是救她的人还是害她的人,她都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算。 却唯独,没有算到他会那般说! 他说,他是想要她平康安乐无忧无虑的那个人。 却是措不及防! 更是反而让她无法确定心中本来已经认为猜出不离十的那个答案。 这人,极度危险,比起那枚黑玉簪的主人是谁,是不是他,此刻,她更想要立即离这危险源远一点! 这人,她看不透,也不敢与他有所牵连。 第六感告诉她,离他远点! 连凤丫心中一瞬间千般想法,因着想要尽快远离身后这个十分危险的男人,脚下更是加快速度,身形急促地踏出亭子。 下一刻,便被一道巧劲,卷进一具宽敞的胸膛间,萧瑾脸色难看至极,丹田之处,隐隐有紊乱的迹象,强制压制下, 俯首在她的耳边: “凤丫儿以为急着走,早早走出了这凉亭,便可与孤再无瓜葛了么,孤的凤丫儿,真是可爱得紧呐。 孤可心悦你,亦可恼了你, 凤丫儿,莫要让孤恼了你。那样的后果,你可承受不起。” 连凤丫被抱在温暖的怀中,一股彻骨寒意,钻进了骨头里,让人一阵阵的发寒。 后脖一疼,眼前一黑,连凤丫被陷入昏厥中,晕死过去。 男人抱着怀中女人,高大宽阔的身子,更把女子比得清瘦娇小,黑眸微垂,难掩怒气,她却是这般急着逃离,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发现这女人迫切地想要远离他, 甚至于,她之前千方百计想要从他的口中知道黑玉簪的主人是谁,就在刚才,她都放弃了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想着刚才她急切离开的背影,萧瑾眼底的怒火更旺,视线触及那张洗尽铅华后难以遮掩住的清瘦小脸,熊熊怒火就这么散的一干二净,眼底只剩下无奈, 大掌轻柔地捧住女人小巧的脸,男人低声喃喃: “孤的凤丫儿,让孤宠着惯着不好吗。”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气岔了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三十五章气岔了 连凤丫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凤淮雅居里,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她自己的。 “刷”的一下子,从床榻上弹跳而起,重重拉开房门,正要叱问昨晚谁守夜,明春倒是先上前来了 “大小姐,老夫人让问,小姐可睡好了,睡好了是不是该晨昏定省了?” 轰——的一下子,连凤丫炸了,她倒是一肚子的怒火没处发,那位老太太又来她这边作妖了。 晨昏定省? 这是在拿捏她? 一挑眼,恰好看到门外正走来的身影,不理会明春如意几人,大步向着门口疾驰而去。 身后,明春见状追了过来,连凤丫脚程快,她虽是丫鬟,却是一个从小在大宅内院长大的姑娘家,哪儿见识过端方的女子家走得跟飞起一样,追得气喘吁吁,额角出了层薄汗,一边追着提醒“大小姐,老夫人在催您,老夫人她说了……” 连凤丫猛地停住脚步一转身“闭嘴!” 她此刻烦得很,有不长眼的尽管来。 若说这丫头吃亏不是一两次了,却偏爱往枪口上撞,连凤丫此刻真是要怀疑,老夫人那边放着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莫不是根本不是为了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眼线,那位老夫人是曲线救国,放着这么个丫头,在自己跟前,实则就是时不时恶心自己吧。 明春被这冷不丁一声怒喝,喝得一蒙,连凤丫凶神恶煞模样下,她倏然闭上嘴,真吓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冷眼瞧着明春一眼,连凤丫这才大步走到江去面前“昨夜里,去哪儿了!” 江去吓了一跳,大娘子今天这么大的脾气? 直觉告诉他,此刻莫要招惹面前这位当家的大娘子,否则会比明春还要惨。 “属下就在院子里。” “就在院子里?”连凤丫哼了一声,冷笑,就在院子里,也能叫那厮从他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闯入她的屋内,又光明正大将自己劫走? “大娘子,昨夜……是发生什么了么?”江去不确定的询问,颇有些谨小慎微。 一个壮大汉,低眉顺目试探地询问,这模样……连凤丫只觉自己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她能说什么? 说她昨夜在自己屋子里被个男人劫走了? 这话不光不能说,还得烂在自己心里头。 “大娘子?” 江去丈二和尚的,他从前面对一先生时,那位先生向来高深莫测,但即便如此,也还有理可循, 可自己跟前这个大娘子……江去脑仁儿有些疼,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果真不假,不讲理嘛这不是。 这面上还是个硬邦邦的大石头,神色上却还是不可避免露出一抹委屈,倒是把连凤丫给弄得前也不是后也不是, “……” 嫣然见状不动声色地挪步到连凤丫的身后,小声提醒道 “大娘子可是身子骨哪儿不舒服。” 这位大娘子今天着实太反常了,自她认识这位大娘子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没见到过这位大娘子慌了模样, 很多时候,嫣然都快信了即便泰山压顶,眼前这个女子也不会变色吧。 可今日……这院子里人多眼杂,嫣然却是不能把话说得太直白,只好拐着弯的提醒。 连凤丫陡地清醒,眼皮一跳,再看众人时,已经恢复如常,身上那股躁动的情绪敛了起来。 顺着嫣然的台阶下了,道“是,昨日落水,本县主今日身子有些沉。” 明春眼中露出狐疑,分毫不差地被连凤丫看在了眼中,心下微微发沉,又对了嫣然一眼……好在,有嫣然及时提醒了自己。 昨日夜宴上的事情,只怕早已经传开,昨夜里刚刚落了水,这本就是一个谈资,更何况,昨夜救她上岸的,却还是身份贵不可言的一国储君。 东园子里那位老夫人虽然不待见自己,从前也没有让人来传自己去晨昏定省,今天却是一大早让人来了院子请自己过去……只怕,不是简单的晨昏定省。 如今她却举止反常,这园子里谁是真的傻的。 明春上了前来,“那老太太那边?” 她一扭头,神色平和“自然是要去的。”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你不孝不要脸面沈家还要呐 自往东园去,又进了这间院子来,连凤丫候在一旁,不动声色,低眉顺目的,上座那位老太太不话,她便也不话。 倒是要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她是还不清楚,这会儿贸然开了口,只怕被眼尖的抓了把柄。 不过显然,她跟老太太耗着,老太太也像是打了同一个主意,跟她耗着。 血脉上有相连的两个人,倒是还没有不自在,夹在中间的蓝嬷嬷,却先不自在了起来。 瞧她有些站不住,老太太这才把眼睛,从手中的书本上挪开,慢吞吞地落在了自己跟前儿那个丫头身上去,慢悠悠地开了口,问: “你可有话要与老身?” 连凤丫垂着眉眼和脑袋,望着地面,闻言,半边眉头却是一挑,眼底一丝冷笑……这是把自己当犯人审了? 还是把自己当做不知事的真丫头糊弄? 心中冷笑闪过,面上却是丝毫不显,那老太太这般打太极的问法,她也就陪着这老太太打太极地回: “老夫人的是哪一桩?” 老夫人闻言,知道面前这个是个不老实的,眼中厉色一闪,有寒光从那双老眼中直射向连凤丫,眼光沉沉,忽重重一声冷哼,手中的书本“哐”的一声,扣在了桌面上,发出好一声沉闷的声响, 直砸得这屋里伺候的下人们心中一抖,老夫人这些年来虽还偶管着府中的事物,却只是大事管着,事儿交付给了家中的媳妇子,自己却是韬光养晦了起来, 自打这大房一家子进门,对着这位大姐,老夫人就已经发了好几回火,今个更是少见的动了真火。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新来的大姐不得老夫饶欢喜和眼缘。 “哪一桩?难不成你还有好几桩事儿瞒着老身?”老太太沉声低喝,老眼更是沉浓沉浓的。 底下人更新心中齐齐咯噔一响,这可真是真佛动怒了。 其他人战战兢兢,正主儿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连凤丫躬身一礼,面上如沐春风般: “倒还真是有挺多些事情瞒着您的。” 嚣张! 何等嚣张! 老太太何曾见过这么嚣张的辈? 连凤丫此刻一举一动,在她眼睛里就是挑衅,瞧瞧,瞧瞧这嚣张的模样。 “你莫不是真以为如今有着家替你撑腰,便可不顾孝道,肆意妄为,伦常道理都不看在眼中不成?!” 连凤丫闻言,“呀”的一声,一脸疑惑地抬起了头,不解地歪着脑袋看老太太: “老夫人这是哪儿的话,您老有问,我必有答。 不是您老刚刚问的我,难不成我还有好几桩事儿瞒着您老? 这话不是您老的?” 言下之意: 你瞧,我多乖顺,您问什么话,我就答什么话,怎么就变成不顾孝道,不顾伦常,肆意妄为了呢。 “老夫人,您看,您这……”连凤丫用着指责的眼神,颇为委屈地不下去了。 老太太见着她这作态,只觉得心口闷疼闷疼的。 蓝嬷嬷见状,忙俯身给她顺气,一边儿抬起脑袋,斥责起连凤丫: “大姐这是在做什么,你是要气死老夫人吗!” 连凤丫眨眨眼,很是无辜:“我?我做什么了我?” “我们沈家是知礼守礼的人家,不管大姐从前是什么样的,进了沈家的大门,大姐就该学礼数,知道这个‘礼’字怎么写。 现如今,大姐不光在外行止放浪,做错了事情后,更是将老太太也气到了。 若是叫外人知道,大姐不顾孝道,把咱们家的老太太气病了,只不知外头的缺如何去想大姐你!” 好一个不顾孝道! 好一个知礼守礼人家! 连凤丫眼底冷色一闪,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怕这是这老刁奴是想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了吧! 望了眼径自在这老刁奴的安抚下缓口气的老太太,也不见这位老太太发话下来,连凤丫眸子里寒意更浓……这是放任着一个刁奴来轻贱自己呐。 她脸色一寒,对着那蓝嬷嬷,丝毫不留情面,“你这老刁奴,竟敢诽谤主子,我与老夫人这话,哪儿有你这个当奴才的轻贱之人话的份儿! 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也敢放肆了!” 罢,便对着座上老太太就是一礼:“老夫人,你可瞧见这叼奴才对凤丫口舌是非? 既这老刁奴嘴巴不干不净,还留着她这又脏又臭的舌头作甚!不如拔了吧!” 话落! 哐——的一声! 老太太气急败坏抓了桌案上的书册,就朝着她砸了过来: “我看你不是想扒了她的舌,是想拔了我的舌吧!” 老太太阴森森地道。 古书重重砸了下去,又落到霖上。 连凤丫能躲,却没躲开,她目光落在自己脚跟前的那本书册上,眸光幽光一闪,烁了下,随即, 伸手慢条斯理地揉了揉被砸出一道红肿的额头,徐徐抬起了脑门儿,眸光幽幽落在了气急败坏,神色森然的老太太身上, 那目光看不出喜怒,甚至看不出她有没有生气。 老太太却觉得十分不舒服,那目光盯得她有些心中不安,越发心中烦躁了起来。 没好气地就骂着: “她可有错? 你从前没进沈家的门时,是什么样的,沈家不管。 但你如今既然进了沈家,那就要守着沈家的规矩。 沈家的兴衰荣辱,脸面都是要顾忌的。 还要老身提醒你,昨夜里,你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 一个女子家,早前又失了夫君,没了夫家,又带着孩子,女子家的名声何等重要,你昨夜里宴上却是做了什么事儿! 你不怕丢人现眼,我们沈家还怕! 沈家还有姑娘家待嫁,你几个弟弟还没有娶亲! 如今却叫你坏了沈家的门楣,你若是不要脸面,且不要拖累了你几个弟弟妹妹!” 老夫人本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气火,这下子一通下来,却是越发厌烦面前这个大孙女来。 只觉得心里更加恼火: “你一个丧夫之女,若是本分的,就该在这家中呆着,谁家的寡妇却是像你这样,出门抛头露脸, 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了,你回到家里,第一时间就该来与老身汇报,你倒好,还有心思睡觉! 今个还要老身三番四请的,才到了老身跟前来。 你虽得家封封县主一位,且不要忘记,你姓什么! 如今你在外头做的那些事儿,还瞒着老身,怎么? 你打算何时与老身摊牌? 你!你到底还瞒着老身偷偷摸摸做了什么见不得饶事儿!” 这哪儿是当祖母的对自家孙女该的话,但凡有她对连凤丫有那么一丁点的慈爱之心,血脉之情,断不能出这番话来! 诛心之言,不为过! 连凤丫一双清眸里,透得能够看清楚这世间黑与白一般,也冷得能够冰冻这世界活物,眼底没了一丁点的温度。 望着那位沈家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她突然笑了起来,一笑,却没有划开眼中的冰块,且顺了顺心境,无波无澜, 慢条斯理道: “倒是真的瞒了老夫人一些事,今也算是个黄道吉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就与老夫人摊了牌。” 她唇边带笑,扫一眼四周,“老夫人可要屏退左右。” “不必!” 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何况,她本就不喜这大孙女,心里哪儿会有一点回护之意,替连凤丫遮掩一二。 连凤丫闻言,唇畔的笑意更浓了一些,眼中的坚冰也更寒了一些……这是根本不在意她这个大孙女的脸面呢。 人家是想要看她连凤丫在下人们面前丢脸面啊……轻轻摇了摇头,既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她猜的也没错,老太太的确是诚心想要立她的规矩,前几回,自己在这大孙女面前,没得到几回好,还被老爷子训斥过,今日叫这大孙女在下人们面前丢了脸面,从今以后可就难抬起头来了。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吓死老夫人了 &qut2195227&qut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农门丑妇”查找最新章节 连凤丫盯着老太太的那一双眼睛,从里头看不出一丝慈和之意来到底是多大仇怨,要将她的“丑事”曝露在下人们面前 这是要叫自己无法收场啊只怕,到时候无法收场的不是自己。 她扭头,冲着那些下人“我与老太太有话说,你们可愿意退去” 只她这番话,别人当做耳旁风,连给她一个眼神的人都没一个。 连凤丫的视线,在诸人脸上一一掠过,便从中清楚的捕捉到,下人们眼中的神色这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当真没有人愿意暂避院子外头候着” 她又扫向老太太,随即道 “此刻退去院子外头,尔等给我留脸面,我自然也会给尔等留着脑袋的,莫担心,若是有人愿意暂退院子外头,老太太若有怪罪,我一力承担。” 好坏说尽,依旧无人挪步,倒是各个眼中露出的神色,越发的想着看她的热闹来了。 退到了院子外头,那岂不是错过最好的听“丑事”的机会。 无人将她的话听进耳入心去。 连凤丫叹了口气不再理会。 扭过头来, “也罢,老夫人既然有问,我是个知道孝道的人,不敢忤逆了长者。” 她嘴里百无聊赖的说着这话,不慌不乱就挖了坑了。 “瞒着老夫人的事情,倒还真是不少。 比如那温泉庄子上头,养着上千名的镇北军残军老少妇孺” 她话未说完,老太太已经发了声 “此事老身已经知道,你不必多说” “老夫人别急啊,凤丫还没有说完呐。 老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老夫人只知道凤丫那温泉庄子上,养着上千名镇北军的残军老少妇孺, 却不知,那温泉庄子上养着的上千残军的方式,这只是一个试验地,这养军的方式,陛下想要借用这样的方式,用在镇边的军伍之中,先由镇北军开始,若是可行,此法将广为推广开来,将来一二十年之内,必成为大庆朝军伍养军的法门之一,此事,是陛下密令凤丫代行之。” 她说的云淡风轻,丝毫不理会老太太那边微微有些变色的脸。 更是不给那位老太太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 “此是第一件瞒着老夫人的事情。 其二,今朝殿试,陛下亲自命题,得三甲者,皆在答题之中,提及,开海运,建运河一切事宜。 可见陛下已经有了打算。 陛下是建立运河经济体系,二是要建立海运总司,此之后,内河通外海,江河湖海贯通一气,这是要发展大庆新经济,纳天下诸国之财,源源不断,补给我大庆,给我大庆过上下造血, 此事,必然又是一番波折,只怕到时朝堂上下,一番动荡少不得,重新洗牌,必然要撸下一群废柴,提拔新干。 到时候,旧时勋贵之中,也怕要被摘了几家的爵位下去,沈家将来命运如何,此事,只能看沈家气运如何了。此是第二件凤丫瞒着老夫人的事情。 其三,如今赋税苛杂极多,陛下是仁智之君,励精图治,早已经对此有了不满,如今正是要” “住嘴住嘴”老太太不等她再说,面色惨白地大声喝道,此刻一张老脸,灰败无比,眼中露出慌恐 这些事情,乃是朝中大事,密事,怎么能够随意听之 她自是沈家的老主母,这个道理,她是懂得,不该听的听了会死人,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 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 她老眼之中,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跟前那个女子如果自己要是知道,这大孙女要与自己说的是这等大事,她怎么也不会这么步步相逼 还不知这大孙女到底还瞒着她多少事情,可只是前头那两件,就已经不是随便谁都能够听的了, 更何况,提及的第三件事赋税苛杂 即便自己没有让这大孙女说下去,但只这四个字透露出的意思老太太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你你”她颤抖着手指,指向了连凤丫,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大孙女瞒着自己的,竟然都是这般不简单的事情。 每一样,水都很深,老太太是知道的,这样的秘密,这样的大事,哪一桩不是水又深又浑浊 可恨啊 可恨她这个大孙女是故意说出这些的吧 这种大事情,这种密事,她可以选择不说,随便拿几桩事情糊弄一下自己就是,她却说了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可自己偏偏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责怪她。 甚至,自己根本不占理。 “你莫说了。”好半晌,老太太伸出的手指,颓丧地落下,整个人却像是打了一场硬仗一样,满身心的疲惫,挥了挥手 “你告退吧,老身今日累了。” 连凤丫乖顺乖巧地对着老太太身子一伏 “既然老夫人累了,凤丫就告退了。” 随即,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老太太身后已经白了脸的蓝嬷嬷,蓝嬷嬷触及她这个眼神,冷不丁,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再看她时,像是见到鬼一样,赶紧瑟缩地避开了眼。 连凤丫勾着唇角退出了屋子。 没走多远,就听到屋子里老太太的声音 “蓝儿,这院子里的人,都处理了吧。” 随意一片哭天喊地声。 嫣然等候了连凤丫出来,隐约也听到老太太的话,不禁疑惑 “大娘子,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连凤丫眉头一挑“我怎么知道。” 江去在院子外候着,见到她和嫣然出来,还带着笑意,多嘴问了句 “大娘子好似心情不错。” “的确。”连凤丫唇角一勾,昨夜里受的那些,都有地儿找了,可不是,心情舒爽了不少。 至于她走后,那院子里,是洪水猛兽,还是人间炼狱抱歉,杀人的是老太太,害死他们的也是老太太,自己可是提醒过,要不要让那些人回避。 至于罪孽连凤丫不置可否,她本不是良善人。 早也已经再三提了醒儿,但凡愿意给她这个大小姐留一点脸面的,便是冒着忤逆老太太的面儿,即便不能亲自说什么,面上也要多上几分犹豫之色。 可刚才个,她可没看到有谁有那么一丝犹豫那可就没办法了。 你瞧我笑话,难道我还要给你拍手叫好 “大娘子心情好,便是万般都好。”江去道,连凤丫不及高兴,这个又硬又木的壮大个儿,今天也学会说话拍马屁了难得啊。 还来不及好好感慨一下。 “昨夜属下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能不提昨夜吗 连凤丫一下子被打回原形,好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这边刚走着,就碰到了沈旺来请“老爷子让小的问问大小姐,明日可是黄道吉日,不知这日子大小姐觉得可好” 连凤丫心中了然,这哪儿是问日子好不好,沈老爷子是在提醒着她,何时把她一双儿女给迎进这沈府之中。 她倒不急着回答,沉吟片刻,反而问沈旺 “大管家可知昨夜夜宴的事情” 沈旺顿了一下,他到底为人玲珑,随即恭敬道 “是昨夜明镜山庄的事情吧,小的听说了一二,不甚了解。” 好一个听说了一二,不甚了解。 这暗指了这件事,他沈旺是知道的,却又只说不甚了解,却是给了回环的余地。 聪明人。 连凤丫给了沈旺一个嘉奖的眼神这话回答得,无论之后她问什么,说什么,他都可进可退。 可以知道,可以不知道。 聪明人,不多管闲事。 “听闻大管事颇得老爷子的看重,旁人皆说,沈大管家是老爷子的心腹。” 沈旺闻言,忙摆手“可不敢可不敢,”话锋一转,却是眼皮一抬,两只眼睛中迸射出一抹精光“先前个,小的好像听老爷子说,昨夜里的宴会上,大小姐救人之举,颇有沈家女的英勇忠义之胆魂。” 连凤丫轻笑了起来果然啊,那个老狐狸,狡猾的很,心思多如毛。 她转头做摸做样问嫣然“你再看看,明天可真是黄道吉日” 嫣然心领神魂,从善如流“回大娘子,老爷子看得日子极好,极准。” “那便好。”连凤丫道,“大管事的,老爷子觉得好的日子,那定是好的。” 沈旺一听,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就道 “如此,小的这就去回话。”农门丑妇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农门丑妇》,“”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恶劣的巫倾歌 连凤丫去了闻府,有些事情是需要交代的。 沈老爷子这次是铁了心要接她的一双儿女回沈家,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之前对于接她这一双儿女回来,这老爷子可没有现在这般积极。 果然着人一打听,便知道了,有人看见老太太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就急匆匆地闯了老爷子的书房。 老爷子刚下了早朝回来,朝服还没有换下,就被老太太急慌急乱的闯进书房,还鬼鬼祟祟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了,不许人靠近。 这可是很少有的事情,总不能老他太这把岁数了,还要抓着老爷子温存不成? 至于书房里,老夫妻二人说了什么,那可就没人知道了。 连凤丫听着褚先生的禀报,她一笑置之,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会不知道。 不过这个老狐狸,够果决的! 这么快就做下了决定。 若说今日在老夫人那边,她说的那些事情,是时机所逼,也是算计所为。 她得……给自己的家人留后路了。 向死而生,并不可怕。 如果……如果她的时间还有很多,那么,自己就不必如此匆促地布局。 如今,却是,不得不! “当家的,您在想什么?”一只手,稳稳地捉住了她的手臂,连凤丫猛地回身,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分神了,险些撞到人。 还好嫣然抓住了她。 “对不住。”连凤丫对着险些被撞到的人道了一声,嫣然放开了手。 连凤丫提步就要继续走。 手臂又被一抓。 她蹙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这一次,却不是嫣然的。 她眼中冷光一闪:“你是何人!” 那人不等她问好,飞快地弯下身,带着帷帽的脑袋,靠向连凤丫,在她耳边小声耳语了一句: “何必这么大的火气,毕竟是快死的人了。省些力气不好?” 连凤丫陡然一震! 眼底精光一闪,换她反手抓住那人的手臂:“倾歌公子还记得我这一农女,难不成今天这偶遇并非偶遇?” 巫倾歌。 那声音一出现,她便辨别出,这人的声音有别于他人,总带着一丝轻佻,却不是陆岚世家公子的那种轻佻,却像是看破世间任意放纵那那种轻佻。 偏这轻佻中,却带着一分愤世嫉俗,讥讽人世间的嘲意。 “本公子若说非偶遇,乃故意朝着你这大县主撞来的,县主会和本公子走吗?” 连凤丫眯眼,只一瞬,伸手挡开了他,“嫣然,我们走。” 帷帽下,巫倾歌脸上一顿,随即,手再次抓来,连凤丫有所准备,向后一退,挑眉道: “怎么,你还想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吗?” “你就这么甘心赴死吗?” 连凤丫眼神暗了暗,不置可否,一双清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这个人,同样是她不想招惹的大麻烦。 “你当知,我乃天下神医,这世间,若是我不能治的,就再也没人能治。” “这般说,公子是要救我?” 这回,却换巫倾歌似笑非笑盯着她,连凤丫虽是看不到这帷帽下的脸,却仿佛能猜出他此刻的神色。 伸手拍了拍嫣然: “你回府去。” “可大娘子呢?” “这是我昔日旧友,今天街上见到,我与他一叙。” “可……”嫣然还要说什么,却在连凤丫的眼神下,住了嘴。 只是今天江去没有陪着一起来闻府,否则便可让那大块头跟着了。 支走了嫣然,一顶帷帽,递到了她的手上。 连凤丫扫了一眼,一言不发戴上,巫倾歌勾唇一笑:“走吧,大县主。” 戴着帷帽,便跟着巫倾歌的脚步后头,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巷子里,一辆青布马车正安静的等着。 自然不必巫倾歌说什么,连凤丫跟着他,上了马车。 坐进了车里,车子缓缓动了起来,车子的帘布很厚,隔绝了街道的喧嚣。 “你就什么都不问,就这么跟我上了车来?不怕我暗害你?”巫倾歌摘下了帷帽,放在了一边,勾唇道。 连凤丫却没有摘下帷帽,淡淡道: “我一个快死的人,哪里需要劳烦倾歌公子动手?” 巫倾歌轻嗤了一声:“你还是没有变,那么的讨人厌,不可爱。” 却见对面女子压根不搭理自己,车子突然一个急转,怀中跌入一个清瘦的身子,巫倾歌愣住了,连凤丫慢条斯理地撑着身子爬起来,重新坐会自己的位置上, 清风云淡的态度,丝毫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意外,有所变化。 这态势……他挑了挑眉,突然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让这个女子有所动容,让她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风云变色,寡淡的面庞,容颜失色。 这般想着,已经动起手来。 身体力行的恶作剧。 长臂一伸,拽着那纤细的手臂,就将她整个身体,带向了自己,二人须臾之间,离得那般近, 巫倾歌猝不及防下,伸手撩开了她头顶带着的帷帽,一时之间,望进了一双澄澈无比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他很小的时候,是见过的。 有些愣神起来。 直到一只手臂丝毫不犹豫地推开他,巫倾歌才回过神来。 便是这一回神,又想再多看一回那双眼。 伸手禁锢住女子的身体,“你别动。”低沉的声音,认真得不像是平常的他。 连凤丫蹙眉,眼底疑惑地望着对面容颜出尘的男子,随即,轻笑了起来: “你莫不是把我认作谁了吧?” 此话一出,像是踩了猫儿的尾巴,顿时激得巫倾歌大掌重重一推,没好气地说道: “就你?能和她比?” 话中讽刺,再明显不过。 换做别人,必定气急败坏,只这些东西,连凤丫是不在意的。 “原来你真把我认作谁了啊。” “你也配得?”巫倾歌被人道破一般,恼羞成怒。 连凤丫不置可否:“不如言归正传,倾歌公子要如何救我?” 闻言,巫倾歌哼笑了一声,挑眉嘲讽道:“本公子说过,要救你吗?” 连凤丫眉心一挑,望了望极尽讽刺的那张仙姿容颜,几乎废话没有,直接喝道: “停车!” “停车?” “我要下车。”连凤丫淡定地说道。 巫倾歌有些傻眼了,这女人做事都是这么不按牌理的吗。 “我随你来,因你说能救我。既然公子不愿救,那不必浪费彼此时间了。” 这一刻,巫倾歌深深的觉得,他们两之间是不是弄错了性别了……这女人才是男的吧,做事又果决又狠辣。 “你这女人,我说你真是无利不起早。”先前逗弄的意思淡了,此刻自己反而先被面前这个村姑绕着走了。 “是,我的确能救你啊,可我没说,我会救你。”仙姿容颜上,忽地对她扯唇一笑,十分恶劣地勾着唇角: “想我救你?好啊,你求我啊。” “好,我求你。” 巫倾歌前一刻还得意的脸,顿时一脸错愕……这么干脆果决的吗? 不是应该要犹豫不决,内心挣扎,一脸不甘受辱的模样吗! 说好的挣扎呐? 说好的宁死不屈呐? 狗吃了? “你你……”巫倾歌察觉自己口舌不利索起来,连忙重重一咳嗽,今天所有的一切,开头都和自己计算好的一样,结尾却都变了样。 算到了开局,猜不到结尾……有那么一刻,面对没脸没皮把尊严送狗吃了的连凤丫,巫倾歌忘记了仇恨,忘记了内心无时无刻的痛,忘记了铭刻骨髓的过往,却是一脑门儿的黑线, 只觉得脑仁儿疼得发胀。 “想知道我救不救你?”巫倾歌忽然逼近了面前的女子,一张出尘缥缈的容颜,在她的面前放大又放大,然后,扯出一抹无比恶劣的笑容,殷红的薄唇一勾:“不救!” 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我们去做坏事儿吧 你这样,是会被打死了! 连凤丫垂眉敛目,心下不动声色道。 巫倾歌见她又像个木头人一样没有情绪的波动了,一阵烦躁起来,想他巫倾歌,非是情场浪子,可仗着这张脸,他都敢拍着胸脯大言不惭说一句:哪个女人能不动心? 当然,除了……可那女子,是天上的神女,又怎么会是这些人世间的俗物可比。 “听闻你昨日落了水?” 连凤丫闻言,眯了眼:“倾歌公子消息灵通。” 巫倾歌“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事还需要打听吗?随便去个茶楼,就能听到更有意思的话本,大县主,你如今可是风光了。” “你若今日见我,就是为了说些没用的,那就算了吧。”说着,连凤丫已没了与这人再待下去的想法了。 巫倾歌面色一整:“自然不是。” 他神色微沉:“救你,本公子倒是可以考虑。” “你要我做什么?”连凤丫懒得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问道。 “我知你有一只黑玉簪。”巫倾歌慢吞吞地伸出了手:“给我。” 连凤丫不动声色,眼皮却一跳。 “你要那个做什么?” “你不必知道,给我就是。” 连凤丫盯着对面男子的双眼许久,他殷红的眉间痣,似乎带着一股子煞气,偏他此刻神态却再认真肃穆不过,更加显得违和, 许久,连凤丫笑了起来,只是唇边的笑还没有绽开绚丽的色彩,便陡地收敛住,冷声拒绝: “没有。” “那不是你应该拿的东西,”公子倾歌神色一冷,身上冷意弥漫:“拿出来,或许我会考虑让你再活个三年五载。” “呵。”连凤丫冷笑了一声,瞭起眼皮:“没有。” 要说这巫倾歌的脸,就跟六月天一样,说变就变,猛地叫住一声:“停车。” 这车果然停了下来,车没停稳,长臂一挥,袖子一震,就把连凤丫给震飞出了这车厢外。 连凤丫一下摔在地上,只觉得钻心的疼,手掌撑在地上,必然已经磨破,车厢里再次响起一声:“我们走。” 连凤丫没有起身,双眸漠然地目送那辆青布马车往前驶离。 约莫十几个数的时间, “老爷子,追过去看看。” 这里空无一人,连凤丫对着空荡荡的四周说了一句。 也没有人应她的话。 她却不管,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脏了的衣裙,低头看了眼掌心……果然是磨破了。 这边慢条斯理整理期伤口,她不急着走,也不在意此刻到底身在何处,四周是否荒芜,整理好了伤口, 随意找了个台阶,也不管干不干净,便坐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又过了好一会儿,远远儿的就见着一道身影,佝偻着,歪歪扭扭地朝着这边儿而来。 “老爷子,辛苦了。”连凤丫起了身,笑着对那狗搂着背的小老头儿道了谢,老头儿自然就是江老头儿,他嘿嘿一笑: “丫头,你怎么知道老头儿我在你身后?” “自然是老爷子心疼我了呗。”连凤丫甜甜一笑,马屁送上。 江老头儿听着,更是乐呵,也不点破她,却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葫芦。 连凤丫眼中笑意更浓: “家里头还有几瓶五年的陈酿。” 闻言,江老头儿眼神贼亮贼亮起来:“那敢情好,便宜了老头儿我,舒服啊。” “自然是要孝敬老爷子您的,那般好酒,也唯有老爷子配得上,给其他人岂不是浪费。” “丫头,老头儿我现在是越来越稀罕你了,瞧这张小嘴,甜蜜蜜的会哄人高兴。” 江老头儿从怀里摸啊摸,摸出个药瓶子来,一甩手,丢给了她: “抹上,姑娘家的手,可别留疤。” 连凤丫“哎”的一声,笑呵呵的笑纳了,一边不含糊地给自己的手掌上药,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老爷子,有个好玩儿的事儿,你做不做?” “好玩儿的事儿?那自然少不得老头儿我。” 江老头儿笑的见眉不见眼,一双老眼,优哉游哉地在连凤丫的脸上看,像是在等着她说,什么好玩儿的事儿。 “您过来。我说给您听。”把药瓶子一边递给走过来凑了耳朵的江老头儿,一边小声在江老头儿耳边耳语了一句什么。 老头儿一听,顿时两眼放光,直呼:“好玩儿!真好玩儿!就这么干!” 连凤丫歪着脑袋笑着回话:“那我可你老爷子您说定了哈。” “说定了!说定了!” 边说着,忍不住搓起手来:“老头儿我这已经迫不及待了。” “别急,好玩儿的事儿,总要选个吉时对不对?” 老头儿道“是”,一双老眼里,不停地放光。 “走走走,咱先回去。” “好,我们去做坏事儿吧,老爷子。 …… 入夜 万籁俱寂 一处不知名的破庙里, 巫倾歌缓缓转醒,睁开眼那一刻,记忆一下子回笼,眼底射出寒芒……他被人绑了! 一双好看的凤眼,环视了一圈周围,陡然,眸子剧烈地一缩! “是你!连凤丫!你要做什么!” 连凤丫笑嘻嘻道: “我?你猜猜啊。” 我猜……个鬼啊! 巫倾歌脑仁儿又疼起来了,“我告诉你,你赶紧把我放了,否则……” “否则怎样?否则你就不肯救我?”连凤丫笑道,“说的好像我放了你,你就会救我一样。” 巫倾歌面色一顿,忽而收敛了脸上急色,缱绻一笑:“当然,你若放了我,我必定考虑救你的事情,如何?” 如何? 连凤丫挑了挑眉头: “我能绑着你问出话来,为什么要放了你?” 巫倾歌一愣……好像还真有这么一点道理……不!狗屁的道理! “你绑我来,就是为了问出就你的办法?”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答对了……”连凤丫勾着唇角说道,在巫倾歌那种“我就知道是这样”的那中眼神下,连凤丫的唇角,弧度更深:“还是不对呢?” 我……! 巫倾歌一口气嗫在胸口,这女人! 这该死的女人! “呵,”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那些不入流的江湖人士,随随便便威逼利诱,就有用?” “嗯,说的很有道理。”连凤丫很有介是地点点头,一扭头,对着破庙外喝酒的江老头儿道: “老爷子,这家伙嘴巴严实,怎么办?” 老头儿喝得鼻子通红通红,葫芦里五年的英雄酒陈酿,再合他的胃口不过了。 “嘴巴严实,其他地方严实不严实?” 喝! 这是要对他动刑啊! 巫倾歌一听这老头儿的话,心里直骂老头儿不是东西。 自然,他在自己的地方被人夜里绑来,那定不是什么巧合,这女人早就已经埋下一根线了。 而自己的功夫虽然比不得萧凤年那个变态,可在这江湖之中,也是一流的。 放眼江湖之上,能不动声色自己毫无防备被人劫走,这样的人,巫倾歌并不觉得,这只是一个外表不起眼的糟老头子那么简单。 他绝不会傻到去招惹这样一个在江湖之上,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实力却十分强悍的老头子的。 想到此,巫倾歌深吸一口气,把目标对上连凤丫: “你若是敢对我动刑,只要我巫倾歌的身上少一根汗毛,我敢拍着胸膛说,你等着等死吧。” 他面色阴沉道。 连凤丫摇摇头:“放心哈,绝不会少一根汗毛的。” 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去,一把脱下了巫倾歌的鞋袜。 “你要做什么!” 巫倾歌一窘,“男女授受不亲!女人的脚不能叫人随意看,男人的也不行!” 连凤丫埋着头,嘴角狠狠抽搐了下,随即……嗯,还是要干正事儿的。 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野丫头住手 她掏啊掏,掏出一根羽毛,恶狠狠对着巫倾歌就喝道 “叫!叫个屁啊!人都长脚,我就看了,你怎么着吧。不就一双脚吗? 镶金的啊!看一眼会少一两?” “你你你……”还是不是女人! 巫倾歌气得险些过去了。 这女人果然不是女人! 就是生错性别了! 还不待他气恼,忽然脚底一阵发痒,巫倾歌不可置信地听着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笑声。 低头一看,气得更是浑身抖动起来“连凤丫,你住手!男饶脚你也敢随意摸?” “那怎么办呐,总不能委屈咱家老爷子来捧你的臭脚吧。” 是这样的? 关注点错了吧。 重点是这个吗?巫倾歌一时之间有种有理不清的憋屈 “连凤丫,跟你了,别……哈哈哈哈哈……别……哈哈哈……住手……” “我呢,也不想为难你,就想知道,我这个毒,到底该怎么治?你老老实实告诉了我,也省得受这个罪了不是?” 连凤丫不急不缓地用羽毛挠他脚心,一边道,巫倾歌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笑。 一番折腾之后,巫倾歌浑身是汗,却是愣是一个字儿都没有吐露。 连凤丫晃了晃有些发麻的手腕子,又苦恼地看了看被捆着的巫倾歌“这就有些麻烦了。” 唉。 “本公子过了,不受威逼。”巫倾歌被一根羽毛折腾掉了半身力气,此刻闻言,还有心思快意地道,只是话音虚弱许多,显得有气无力。 连凤丫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越发觉得,恩,挺麻烦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 连凤丫正色道,“只能这么办了!”她一完,一手拳头重重锤击了一下自己另一只手掌,神色很是认真,巫倾歌顿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女子身影大步走了上前, 下一刻, “连凤丫!你快住手!”伴随一声裂帛声响声,巫倾歌瞪大了那双凤眼,向来仙姿出尘的容颜上,多出一抹慌乱,“你疯了!” “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喂!住手!”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叫,都没有丝毫用处, 身上的外衣被笨手笨脚,粗鲁地拽掉,巫倾歌只着了一身的白色里衣,对于连凤丫而言,巫倾歌还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啥也没露,根本不算什么,可在巫倾歌的眼中,这已经是十分私密了! “你莫不是想要坏我清白,”巫倾歌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连凤丫,仿佛她是十世大银魔“呵,我是个男人,还怕这个?” 连凤丫挑了挑眉头,二话不,手便伸向了他的里衣,巫倾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你玩儿真的?” 这一下,他不得不想起还有一个人在,忙朝着破庙门口喝酒的江老头儿喊道 “老人家,你就看着你家县主做出这个有违礼数的事情?” 老头儿抠了抠耳朵“叫什么叫,此处又没有外人。” 我呸——! 糟老头子坏得很! 巫倾歌气急败坏,可惜那双手根本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拽着他衣领的那双手,就在他的注视下,两手向外,同时发力地这么一拽——刺啦—— “你真要对我做什么?!” 要是之前巫倾歌还在赌她不敢,就是吓唬吓唬自己,这一刻,巫倾歌动摇了。 这架势,可不像是只是吓唬自己而已啊。 “别! 住手! 野丫头! 我叫你住手! 就算是你逼迫我与你有了肌肤之亲,我亦不会对你格外怜悯,绝不会出手救你! 我刚才的话还算数,只要你松开我,我会考虑救你之事。” 可他放出这么大一个诱饵来,这该死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停手的迹象。 一瞬间,巫倾歌就被扒开了里衣,身上只剩下一条遮羞的裤子。 顺着连凤丫的视线,巫倾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裤子上,他忽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莫不是还要脱我的裤子吧!” 不敢置信! 连凤丫撑着下巴,摩挲了几下,忽然转身对了江老头儿 “老爷子,你看这样可好?” 江老头儿放下酒葫芦,满满打了一个酒咯,醉醺醺的一眼瞧过来“好是好,要是扒了裤子那就更好了。” 巫倾歌一脸气急败坏的瞪向老头儿“老爷子,我知您老是高人,怎么能够如此……” 他不出口了。 便听到耳畔那该死的女人道 “老爷子,接下去就劳烦您了。” 什么意思? 巫倾歌还在想着这话是什么意思,接下去,他懂了。 看着准备考的笔墨纸砚,那位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老头儿收起酒葫芦,坐在自己面前,拿起笔……巫倾歌彻底懂了。 “野丫头!你画我果照!?” 他气得浑身发抖! 何时起,他巫倾歌,神医倾歌公子,受过这样的待遇。 到底是谁想到这缺德主意! 老头儿速度很快,唰啦唰啦几下,一个被绑在神殿佛陀神像前面,却衣裳大敞的俊美公子,便形神具备地跃然于纸张之上。 连凤丫拿起那花画像,啧啧了两声“老爷子,您这一手,可比书画大家的厉害。” 可不是,巫倾歌扫眼看了一眼……只觉得两眼发黑。 连凤丫颇有些惋惜……可惜啊,可惜没有手机,无法照相。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抖动着手上的画 “公子猜猜,这个画能卖几多银子?” 巫倾歌此刻两眼通红,就像是要把眼前这个该死的女人弄死不可。 “不如公子直接告诉我,我这毒,该怎么治。” 这一会儿,巫倾歌却反而没了先前的着急和气急败坏,他垂下脑袋,忽而,从那脑袋下,传来呵呵呵的笑声 “没得治。治不好。连凤丫,你快死了。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 “枉费你废了这番心神算计了,哈哈哈……你不该问这毒怎么治,你该恨是谁给你下的毒。哈哈哈。” 巫倾歌嘴里道,始终没有抬起脑袋,声音从阴暗中一声一声传来 “你该恨那黑玉簪之主,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画像,你若喜欢,拿去罢了。” 连凤丫手一抖,无解。 没得治! 治不好! 竟然是这样! 她此刻也没先前的神色,淡漠无比地开口“所以你之前,多是在糊弄我?” 被绑着的人,缓缓抬起黑色的头颅,仙姿出尘的容颜上,那双眼,多了邪气,额头上的朱砂痣,赤红无比 “怨恨么? 莫怨恨,这世间的事情,总有意难平。 你道老爷为何就欺了你? 便是你活该,你活该,便老老实实的受着吧,又何必挣扎? 你道你能够破得了命么?哈哈哈哈哈……” 耳边笑声刺耳,连凤丫神色却依旧淡漠,不为所动 “连跨出去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知道破不得?” 她淡淡道。 这声音,淡得比周遭的蛐蛐儿叫还要淡,却一下子入了两个饶耳。 江老头儿已经重新走到庙门口去的脚步,一顿,回身,那双醉醺醺的老眼扫了身后那女子一眼。 被绑在神像前的绝世公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忘记了呼吸。 连凤丫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画纸,这物件,已经没有它的用处了,留之,何用。 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搁在公子倾歌面前方寸处的破桌子上, 连凤丫面色淡漠地一转身,“老爷子,我们回家。” “好,回家好。”老头儿醉醺醺的歪着脚,跟了上去。 看着醉醺醺的,脚程却不慢。 巫倾歌望着那一老一少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和浓雾之郑 神色渐渐复杂了起来,脚一勾,那把匕首飞了过来,一刀之下,切断了绳子。 “是我……错了吗?”出尘绝世的公子,一身的狼狈,黑发如瀑,披散在身后,好半晌,他低头,捡起霖上那张画像。 。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陆三郎出事了 “老爷子不问我为什么会死,又是中了什么毒吗?” 回去的路上连凤丫扭头看了一眼老爷子。 老头佝偻着背,一脸醉醺醺的模样。 那张看不出颜色来的脸。 此刻,也不知是红还是黑。 走路歪歪斜斜的,却也没见着他摔一跤。 闻言嘿嘿一笑,自言自语的 “老头儿我喝醉了。 喝醉了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连凤丫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老头明显不想道破。 既然不想打破这层窗户纸,她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就这样,一老一少在夜色中行走行走。 一路走进了之词胡同。 刚进胡同就被一道身影撞到了。 老爷子眼明手快,伸手抓了连凤丫,往旁边躲了躲。 可是连凤丫还是被撞了半个怀抱。 她本以为今夜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这样的夜里,之词胡同这样的地方,居然闯进一个人,冒冒失失就撞了过来。 谁知是不是又是找麻烦呢? 伸手却抱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女的。 定睛一看。 陆蒹葭? “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陆蒹葭抬头一看,看见了是连凤丫。也来不及顾忌为什么连凤丫一个县主,这么晚却在外头游荡。 她只觉得,顿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凤凰县主你快跟我走。” 说着抓着连凤丫的手急匆匆就要往外走。 “别。” 连凤丫反手抓住了陆蒹葭。 “你等等,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连凤丫瞧着陆蒹葭的神态,有些不对劲。 少女慌乱的眼神透露出丝丝不安。 她是来找连凤丫帮忙的。 此刻被连凤丫这么一问,却顿住了。 想起要找人家帮忙的事儿,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一时了了无言。 “县主……我……” 连凤丫看这个丫头,欲言不止,眼神慌乱。 “没有事,你说。 慢慢说,不要着急。 但凡我能够帮衬上的,一定会帮忙。” 这一句话一出,给了陆蒹葭一个肯定。 陆蒹葭定了定心神,这才说道 “是我哥。 我哥出事了。” “你哥。”陆三郎? “你哥怎么了?” “我哥今天心情不好。 他去了花阁凌霄阁。” 话说到此,陆蒹葭下动了一下。 随即解释道 “县主,我哥其实已经很久不去凌霄阁。 真的,是真的。” 连凤丫好一阵无语,话说陆三郎向来名声纨绔,不管他是真纨绔还是假纨绔,陆三郎那厮去凌霄阁了,与她解释作甚。 “我哥今天就是心情不好,又被那些狐朋狗友骗去了凌霄阁。 可是我哥在凌霄阁犯了事儿,这会儿正被扣在了凌霄阁。 他那些狐朋狗友,哪儿有几个真心对待我哥的,我哥这一犯事儿,他们都跑了,也只剩下个稍微有点人性的,还记得跑来给我家送个口信。 可这事儿要是让我家祖母知道,我哥吃不了一顿好打。 决然是不能让我家祖母知道的。 县主,我知此事求您,断然是不合适的,但我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认识的都是柔弱的女子,思来想去,只能来求县主您了,我知,这样也不合适,可我实在想不到办法了。” 连凤丫一听凌霄阁,顿时就有些不想掺和这件事情。 可看着陆蒹葭这个慌乱的模样。 自己做事,真的撂挑子不管这件事,这深夜里一个姑娘家,不知要往哪儿去求人。 一边骂着,陆三郎那厮实在不靠谱。 自己寻花问柳,却还要连累自家妹子。 又看着陆蒹葭这个模样。 实在不忍心放任这么一个姑娘家,深夜里在这个街头乱跑。 “你等等。就算要去,我二人也不能就这么去。” 陆蒹葭不明所以,却还是照着连凤丫的意思,先跟着连凤丫回到了沈家。 不多时。 他们再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身男装。 一路上连凤丫问陆蒹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蒹葭知道的也不多。 只是知道什么都给连凤丫说道了。 好像是跟凌霄阁的花魁白无霜有关系。 陆岚却不知怎么喝醉了,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却是凌霄阁的花魁白无霜。 白无霜身无寸缕,身上布满了青紫色的痕迹。 这一看,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用了强。 白无霜虽然是凌霄阁的花魁,却是对外卖艺不卖身。 凌霄阁捧着白无双,如今他们家的花魁却被人用了强。 被人给玷污了。这事情可就不太妙了。 陆岚酒醒了过来,看见了白无霜的样子,顿时脸色就变了。 偏偏这时候赶巧。 外头就冲进来一群人。 凶神恶煞的拿着棍子指着陆岚。 连凤丫听着头疼,伸手揉着眉心。 心道这家伙怎么这么惹事儿? 二人赶到了凌霄阁。 偏偏连凤丫身边,谢九刀不在。 只好叫了江去跟在了身边。 三人一同进了凌霄阁。 “我们找人。” “找谁?” “陆岚陆三爷。” 连凤丫开门见山就说道,她直接找的老鸨儿。 老鸨儿一听是找陆岚的,肥硕的脸上,收起了刚才挤出来的笑容,神色不耐的挥挥手。 “你们找他?他如今可是在我们凌霄阁干的事儿。 怎么你们二位是来替他收拾烂摊子的?” 刷拉一下,连凤丫直接掏出一只银票,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见钱眼开闻名的老鸨儿却没收, 连凤丫眉眼微微冷了冷,淡淡说了一句。 “这件事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了结。 你们扣着他也没有用。 既然如今管事儿的来了。 不如把事敞开来说。 他说犯了事儿,自然该他受着。 可如今人在你们凌霄阁里,什么话都是让着你们说,是真是假,你们嘴上两层皮,上下嘴皮这么一碰,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们这边也得有个知情人。 凌霄阁做生意。 总不能是霸王生意,你说是就是对吧? 不然传出去还说凌霄阁,这个地方是个诬陷人的地方。 这对你们凌霄阁的名声可是不好。” 老板,本来没有好脸色,此刻一听,面色就变了。 立刻就道 “我们凌霄阁,做的都是正正当当的买卖,可不是那黑店。” 连凤丫闻言,冷笑一声,那双眼落在老鸨脸上,只那一个笑容,就让老鸨感觉脸上发烫。 什么话都不用说,就让人觉得,裸的讽刺。 “所以这事儿,凌霄阁准备怎么给我们一个交代?” “怎么,你们家陆三爷把我们家无霜睡了,我们还要给你们一个交代?”老鸨儿尖锐的嗓音拔地而起。 连凤丫脸色淡了下去“睡没睡,还没定。谁睡谁,也不好说。别急着这么早下结论。” 。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二章 为难 老鸨儿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家,她眼睛毒辣的狠,在这万花片叶中,谁是真男儿,谁又是装作男儿的女娇娥,早就练就了一双毒辣辣的眼,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饶是这自己面前两个女子家,尤其是这和自己对上话的女子家,初看像极了男儿的爽脆,可哪有男儿家的骨架这么细的。 此刻这分明是个女娇娥的,却与自己这个老鸨说出这番女子家断没脸面说出口的话来,自己个倒是能够这会儿就揭穿了这男人衣服下的娇娇身份, 眼珠子一转,老鸨儿肥硕的脸上,一双精明又世故的风尘眼,骨碌碌地转了一个圈儿,就改了主意,状若似无,又似故意 “敢问小公子,是哪家来的贵客?” 老鸨儿眼中那一抹狡黠狐色,以为藏得好,却不想还是被一眼看个通透,连凤丫眼皮微不可查地一眯,又和老鸨儿虚与委蛇 “来者是客,敢问凌霄阁也把客人作三六九等?” 客人当然是分三六九等的,别说是凌霄阁这样的销金窟,把客人分作三六九等,就是那外头的世道,到了哪里不是把人分个高低上下,便是那学校读书的孩子们,又真的都是一视同仁? 莫说笑了。 有人生而聪慧,有人生而愚钝。 有人生时拥有许多,还有些人,生时也拥有许多,只是,这拥有的许多,是快乐还是烦恼,是富足还是窘迫的区别罢了。 人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是不同的了。 这样的道理,残酷又真实。 有那么一句话如果谁义正言辞地对另一个人说世道是公平的老天爷是公平的,那一定是,世道的天秤正向着这个人倾斜着。 天秤这种东西,自然是有砝码的,你想要天秤往自己这儿倾斜,那就往自己这儿加大码呗,所以这世道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它也给你赶超的机会。 比如一个写小说话本的,天分不足勤快一些,积跬步行千里,厚积薄发。 言归正传, 连凤丫当然不会蠢呼呼的以为,凌霄阁里的客人是不分三六九等的。 只是……唇边一丝冷笑,双眼射出精光地落在那老鸨肥硕的大脸盘子上,她更清楚,开门做生意的老鸨儿可不敢真的说这凌霄阁的客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人家大钱小钱都想着捞进口袋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老鸨儿油滑得很,怎么可能因为跟自己置气,一句话得罪了许多买醉的客,可甭管那些人是些什么身份。 果不其然, “这倒不是。”老鸨儿见面前这个娇娇客不似寻常女儿家柔顺好糊弄,眼珠子又是一转,嘴上甜跟蜜一样, “小公子说的在理,来者是客,是客,我们凌霄阁就得礼让三分, 咱们也不能叫人家说,凌霄阁店大欺客。 小公子都开了这个口,既然是为了陆三爷的事儿来的,妈妈我不能拦着你。”心中却是冷笑着,看你这丫头过会儿见着屋子里那场面,还能不能继续牙尖嘴利。 说着想着,喊了龟公“还不带着两位小公子过去无霜姑娘的厢房?” 连凤丫抬脚跟上,袖子一紧,她低头看去,一只白皙的小手,紧张地捉住她的袖子,攥得死紧……眼底一丝无奈,无声叹了口气,不怪小姑娘紧张得手脚发抖,男人寻花问柳的地方,别说是这名门小姐,就是寻常市井里的妇人,一生也未必来这一遭。 陆蒹葭白着小脸,要不是今儿这事儿涉及到她三哥,她打死也不愿意踏进这里头一步。 这里是什么地方,好人家的姑娘可不会来这里。 要是这事儿被人知道了,她的名声算是完了,不光她自己,连带着县主也要被自己拖累了。 先前情急不及多想,此时此刻,真的踏进这个地界,见识到了这地界她从前没有见过的女人还有那些女人的做派,这时,方觉得后怕起来。 连凤丫一眼看穿这丫头的心思,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倒也不准备言语上安慰,今天这件事儿,未必能够善了, 此刻里头什么情况还未可知,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假的。 “跟紧了。”她拍了拍这丫头的胳膊,已经转过身子,跟着领路的,一路拾阶而上。 这凌霄阁虽然开了有些年月,但是木梯却没有老朽,两边扶手更是漆光油亮,应是平时有专人维护。 老鸨儿眼见着她们一行人上了楼,立刻招招手,招来个年长些的姐儿“画红,把场子给我看紧实了。我去去就来。” 画红涂红抹绿,粉扑得厚厚,看这模样,年轻时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奈何岁月磨人。 顶着那厚厚一层粉的脸,举止间,俗媚之气却是掩盖不了,闻言,“诶”了一声,说话时也透着风尘气“妈妈且放宽心,画红办事儿您就放心吧。” 老鸨儿没多理会她,这楼子里姑娘多的是,像画红这般年岁色衰的老花娘,能靠着凌霄阁混口饭吃就该是她仁慈了,自然不会对画红多上心。 任由画红一腔的表忠心献媚,老鸨儿也没眼看,一句场面上的话也没有,转身就跟着上了楼。 画红揉了笑僵了的脸,眉宇之间一丝苦闷,想当年,她也好歹算作凌霄阁里排的上名号的花娘,不是花魁也还有几个老爷捧着她,如今却是……转过身去,面对这繁花锦瑟,面上又立即重新挂上那熟悉的笑……这送往迎来,送着送着人就老了,迎着迎着一辈子就过去了。 她抬头往二楼雕栏看去,那白无霜的厢房早就被严防死守的看住了。 “唉……” 命啊。 连凤丫上了二楼,被领着到了一间厢房口,没进门,就被壮硕的汉子拦住了。 “什么人?”光头的那个五大三粗,脑门儿上还有刺青,看着像只蝎子,连凤丫错眼多看了一眼,这光头儿注意到她的视线, 横眉怒瞪了她一眼“看么子!” 连凤丫眼角余光往身后看去,老鸨儿抱着手臂,一双胳膊蜷缩在袖子里,分明是不想替她解围。 又看领路的龟公,人家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那光头汉子对她的为难一样……哟,这是充耳未闻呢。 陆蒹葭是个聪慧的,她虽然慌,但此刻也看得分明,今天这个事儿,怕是难善了了。 她们是来理事儿的,如今连门没进,就被拦着,这分明是故意为难。 “县……” “嘘~”连凤丫竖起手指,对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余光扫了一眼,依旧脚下生钉八风不动的老鸨儿……这是想要看她们热闹啊?唇角一勾……成啊! 她也不急着进去,眼睛四下里一扫,手一挥,叫了身后木头人一样的江去“那儿,给我搬张凳子来。不拘是高的矮的,搬过来就是。” 江去对身前这女子,向来唯命是从,此刻不管她提出的要求有多无厘头,只要她有吩咐,他就照搬,一个鹞子纵越,就越过去人群,扛过来一张椅子。 “当家的,坐!”他把椅子往那门口“哐”的一声一放,大掌一摆,瓮声道。 连凤丫安稳坐下,老鸨儿有些呆了,一时没想透彻,这是要干什么。 “茶点呢?” 江去闻声,从袖中抓出一张银票子,就丢到老鸨儿怀中,铁面无私木讷着一张严肃的方正大脸“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点,我们当家的饿了。” 老鸨儿又看了看手中大面额的银票子,顿时明白了过来。 肥硕的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敢情这臭丫头是准备在这儿看戏了对吧?! 把他们凌霄阁当做什么! “小公子你不是来平事儿的么!”老鸨儿阴沉着一张脸,冷飕飕地盯着连凤丫,道。 “不急。”连凤丫不紧不慢地回了句。 “不急?” “不急。”连凤丫仿佛没有察觉出面前老鸨儿阴沉的心,慢吞吞地接过了江去刚才那一眨眼的功夫,从楼梯那儿截胡来的一盏茶,掀了掀茶盖子,盖子拂过茶沫子,一下一下,动作更是慢条斯理, 又吹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啜了一口,才理会已经面色堪比乌云的老鸨儿,抬了眼眸道 “我们家三爷,可是出了名的耐力好,精力旺盛,这夜才过半,我们家三爷想必还没有尽兴,你们急什么?” 老鸨儿“唰啦”一下疾驰红脸了,这回是真的气急了! “你把我们家无霜姑娘当做什么了!”这臭丫头分明是裸的羞辱! 连凤丫“呀”的抬起头,惊讶地望着老鸨儿,不解道“当然是当做姑娘啊,不然呢?这位妈妈?” “你、你……!” 。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事有反常必为妖 眼下里这外头闹出的动静不算小,楼下的人未必能够察觉到楼上的动静,这二楼屋子内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陆岚原本阴沉着脸,他陆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前再纨绔的名声,也没有真的惹出什么风流韵事。 万万没有想到,这辈子还有这样失了身份的时候。 可谓是阴沟里翻船。 也没想到的是,这小小的凌霄阁,尽然这么有胆气地扣押着人不放。 他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却不是真的愚蠢无知,稍加一思索也就明白了今天这事儿怕不只是阴沟里翻船那么简单。 以至他自事发起,便始终沉默寡言,只等着这起事件背后那人出现。 万事皆有因,这起子事件,也绝不是偶然,背后那人算计他这么一回,总该是有目的的。 他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想,此刻,守株待兔就可。 想明白这一切,陆岚便抱着这样的心态等着。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时候,居然听到外头的动静。 那女人的声音,便是化作灰,他也能认得出……该死的! 平静无波的陆三爷,面上终于浮现出阴骘之色。 ……偏偏是这种时候! 卧室外,老鸨儿却已经是气得涨红了老脸,阴恻恻地盯着面前这个假作男儿装的女娇娥, 人家面上温温和和,一脸不解的询问她。 老鸨儿恨不得咬碎一口牙,明明知道那客客气气的话中,是对她凌霄阁的花魁的轻视,偏偏话里却找不出一丝错处来。 姑娘姑娘……你能说人家说错了什么? 偏偏花阁里的“姑娘”,那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可恨这令人咬牙切齿的女子,还一脸悠闲的品茶,甚至和着那楼下台子上唱曲儿的伶人唱的小曲儿,空出的那只手一下一下的在膝盖上敲着节奏。 老鸨儿脸上一阵阴狠闪过……在这花阁里头品茶听曲儿? 揭穿了这臭丫头的身份,看她还能够镇定自若到什么时候。 便是这样想着,一个青灰色的人影匆匆跑来,凑着脑袋在老鸨儿的耳边说了什么。 就见老鸨儿面色不变,眼中一丝讶异,扭头扫了一眼那看戏的连凤丫,随即,圆滑世故地“嘿嘿”一笑,竟然和颜悦色地对着她心里这恨得咬牙切齿的臭丫头道 “小公子既然是来平事儿的。怎么也不能坐在这屋外头。” 话落,扭头对着那门口把门儿的壮硕汉子,绷着肥硕的老脸骂道 “你们这些杀材,白长一双眼睛,一点礼数都不懂! 怎能叫两位小公子冷落在外头! 还不快快把人请进去,”话落,那双世故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不忘追加了一句 “仔细你们的脑袋!” 倏然之间!连凤丫眯起了眼! 抬眸掠过那老鸨儿一眼,在她身上逗留了三息,就又满面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垂眸落在脚尖,睫羽轻扇,掠过思索,一丝深沉。 拦门的壮汉,闻言色变,缩了脖子立即认错,把人迎进屋里去。 “小公子莫怪,我等粗鄙武夫,做事莽撞,冲撞了两位小公子。” 连凤丫抬眸扫了一眼,这次没有为难他们。 这门后的事情,具体如何,尚且不知,她无心在这种小事上拿乔,一言不发地抬脚进了卧室。 陆蒹葭心中忐忑,拽了一把连凤丫,压着声音,带着一丝胆战心惊问“他们怎么突然又变和蔼了?这变得是不是太快了,会不会有诈啊?” 她着实并不想因她三哥的事情,连累了凤淮县主涉险。 试想一下,若是被人知道凤淮县主深夜出现在这种烟花之地,结果会如何。 她又惯会看眼色,就在刚才,那老鸨儿的神色都好像恨得要把她们吃掉。 才眨眼的功夫,态度就大转变……陆蒹葭心下越发不安起来。 她大哥哥从前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此刻不就是应对了她大哥哥那句话吗。 “县主,不若,我们走吧。” 她心下不忍,屋里头她三哥还被扣着,但理智战胜了感情,尤其是那老鸨儿脸上那笑跟戴了面具一样,她越发觉得,此刻更该做的是,把凤淮县主从这件事儿里摘清掉。 连凤丫略停下脚步,反手就握住陆蒹葭的手,低声在小丫头耳边耳语 “走?” 她唇边闪过似笑非笑“恐怕我们想走,这会儿人家不肯让咱们走。” 陆蒹葭一听,眸子剧烈地一收缩,险些惊呼出声,好在用手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唇,一双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一样这么严重吗? 连凤丫只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你三哥哥……怕是遭人算计了。” “那、那可怎么办?”饶是陆蒹葭伶俐聪慧,此刻碰上这样从没碰上过的事情,也一时慌了心神。 “今天这事儿,若是不解决好,”连凤丫眉心紧紧地蹙着,她并不想吓唬这丫头,也希望一切都只是她多想了, 但…… 连凤丫沉吟了片刻,选择了并不欺瞒陆蒹葭,今天的情况,最好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但如果是的话……事情可不仅仅只是陆三郎那厮尖银了凌霄阁的花魁那么简单。 “若是不解决好会如何?”陆蒹葭满心担忧问道。 连凤丫眸子一利“明日一早,弹劾你三哥哥的奏折,就会摆满御书房的桌案!”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连凤丫此话一出,陆蒹葭也冷不丁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 “嘘~”连凤丫阻止了小丫头快要脱口而出的话,机警地扫了一眼,困在她们周围时不时拿眼观察她们的老鸨儿,这才一下握紧陆蒹葭的手,沉着声音道了一句 “过会儿我无论做什么,你皆不可露怯。”她担忧小丫头不经事,到时却是自己先乱了阵脚,猛地一掐小丫头的虎口,压着声音,陡然厉声就喝问 “可记住!” 陆蒹葭心中“咚——”的一声,如钟鼓撞击巨响,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呼吸一窒“记住了。” 一旁的老鸨儿蹙着眉见这两个丫头片子絮絮低语,鬼鬼祟祟,眼中露出狐疑,怀疑地在这二人的脸上来回偷偷打量。 要不是主子他…… 正偷偷打量着,冷不丁地就对上正好瞧她看过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老鸨儿眸子缩了缩。 就听那臭丫头似笑非笑地开了腔“妈妈在旁瞧了半天,可瞧出个所以然?” 老鸨儿面上红霞一闪……偷听偷看被人抓个现行,闹了个大红脸,神色有些不自然 “小公子说笑了,妈妈我只是见两位小公子在这门口立了好大一会儿,也不敢催促小公子,只好兀自心里焦急。” 连凤丫一双眼依旧逗留在老鸨儿的脸上,闻言,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道 “妈妈有心了。” 她意味深长的一眼,随即转身,再不耽搁,迈进了屋内。 老鸨儿被落在身后,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那臭丫头刚才最后那一眼的别样…… 摇了摇头,立即追了进去,还是主子吩咐下的事情要紧。 屋内 一踏进去,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隐约缠绕。 她有心打量了四周,也没找到任何香炉。 一阵凉风袭来,打眼一看,顿时,眼中精光一闪即逝——后头的窗子大敞,窗外,是接天的墨色。 越过山水的屏风,她没有看床榻一眼,任由陆三郎黑漆漆的眼,紧紧锁着她眨也不眨,她却绕过了床榻,举步站在了窗前,伸出了手,素手一双,轻轻关上了窗户,慢条斯理道,淡淡的一语 “今夜风有些大了,无霜姑娘忘记关窗了。” 。 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丧心病狂 床榻上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声声夹着委屈。 却是在听到连凤丫的话时,那哭泣声像是被人卡住了一样,短暂的片刻之后,哭泣声又起 “奴家都已经这样了,哪儿还有心思关心那窗户关不关。” 连凤丫闻言,勾起了嘴角……她缓缓转身,一言不发,踱步走到了大床前。 床榻上狼藉一片,女子正拥着薄被遮掩着自己的身体,只露出一片肤如凝脂的香肩。 此刻梨花带雨。 陆三郎用一双复杂的眼神,盯着面前的女子。 ……偏偏是这种时候! ……偏偏是……她! 只稍看到一同前来的陆蒹葭,他便什么都猜到了。 定是那群狐朋见他出事,找去他家,也知他家中陆家的那位老太太厉害,他上头大哥在北疆,二哥也是个严厉的, 不敢找上家中能做主的,却把这烂摊子找上了他三妹。 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三妹去求的人,会是……她! 三妹啊三妹,蒹葭啊蒹葭,我宁愿今日来的,是祖母她老人家啊! “你来做什么。”陆三郎面色不善道。 连凤丫没理会他,视线却落在床内侧的白无霜的身上,耳畔是女子幽怨凄苦的悲鸣呜咽声,声声啜泣,声声惹人怜悯。 听了一会儿,她终于莫无表情地开了口 “花阁里寻常的姑娘哭一哭就算了,秦淮河畔的名伶魁首这般作态,却是失了格调了。” 白无霜陡地哭声戛然而止,喉咙里如鲠在喉的感觉,明明对方并没有任何轻视羞辱的话语,她却顿时之间面色苍白如纸。 像是被人踩着了尾巴,白无霜咬住了唇瓣。 老鸨儿见自家的姑娘吃亏,上前去帮衬 “任哪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被陆三爷这般不懂轻重的爷们强迫了,都得伤心坏了。姑娘怎么会不伤心,怎么会不哭?” 一旁陆岚闻言,气急败坏否认道 “爷何时强迫了她!此间事爷还怀疑你们居心不良,嫁祸了爷呢!” 此话一出,就像是滚油里滴了一滴水一样,顿时炸锅了。 凌霄阁的人,不管什么身份的,大的小的,对陆三郎是怒目相视。 老鸨儿一叉腰“你放屁!” 又道“我们凌霄阁的无霜姑娘,多的是人捧着她,为何要嫁祸你? 虽您是爷,是官,是陆家的爷们儿,可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陆三郎本就已经不愿在连凤丫面前丢份,此刻被老鸨儿这么不开眼的得罪,句句戳在心头,像是被人揭开伤疤,露出丑陋的内里一样, 他此刻也失了平日的好耐性,面色青红交加,“你们家的白无霜多的是人捧,你三爷我就缺女人了?!” 说着视线又扫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白无霜,满眼的讽刺轻视“多的是身价清白的姑娘愿意嫁给爷。” 白无霜闻言,面色又是一白。 老鸨儿脸色也忽变,忙道 “我家无霜姑娘虽是伶人,却是卖艺不卖身。今日之前,还是个守身如玉的清倌人。 只是她命苦,流落到这种地方来,但凡有个活路,哪家姑娘肯往这种地方待。 饶是如此,我们家无霜也是清清白白的。 说那般多,好教陆三爷明白这件事儿,您陆三爷辱了我们凌霄阁的花魁,无霜姑娘的清白!” 老鸨儿好似胜券在握“您若不信,掀开了被褥看看。” 陆岚猛地掀开被单,入目……顿时紧紧握住了拳,一双眼阴骘地死死盯着那床单上的红,刺目的红! 像是一片白雪染了红……刺得他眼一阵发疼。 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阴沉着那双向来玩世不恭的面庞。 陆蒹葭再也忍不住,脚下匆乱地就疾步跑到了床榻前。 蓦地,窒住了呼吸,小脸陡然发了白。 这白无霜若是个破了身的花娘,这件事就是传了出去,她三哥也无大碍,小惩大诫一番,赔偿赔罪了事。 可这白无霜要真是个清白的清倌人……陆蒹葭粉拳紧握,垂在身侧,隐隐发抖。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一个人影弯下了腰。 陆岚死死盯着那块艳红色,察觉身边有动静,一抬头,就看到那女人弯下了腰身,一双清澈的眼,正紧紧盯着床单上的那一块看, 他蓦然心口一紧,即刻恼羞成怒 “你看什么!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去遮那片红。 “别动!”清冷的嗓音,瞬间喝住了他,一只手比他还要快的伸了过来,陆岚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那只虽白净却满是茧子的手,拾掇起身下的床单,抚摸上那块红。 唰——的一瞬间! 陆岚满面通红,面红耳赤,一直烧到脖子下头, “你做什么!” 他声音沙哑又气急败坏,恼怒骂道“你有病吧!” 这却还不够,接下去的一幕,他的声音被断在喉咙里,瞬间失去了声音,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一幕。 不光是他,这屋里众人皆如被人下了咒一般,呆滞着望着那简直……没眼看的一幕! 只见床前那位容貌不甚出色的小公子,拾掇起被单,抚摸了那块落红,下一刻,就将鼻子凑了上去。 “丧心病狂啊丧心病狂!” 有人忍不住愤愤咒骂。 “就是!太丧心病狂了!” 这下,可不只是他凌霄阁里的人没眼看这一幕,就是连凤丫身边的江去,都有种不想认识她的冲动。 这……这…… “当家的您……”饶是他面对强敌面色不改,此刻也觉得,自己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了,否则,他怎么看不明白当家的这一波是在干什么? 白无霜像是被人轻慢了,一瞬间面色青红交加。 唯独老鸨儿眼珠子一紧,望着那一幕,骤然收缩。 而床榻上的陆岚,见到那一幕,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乱七八糟了起来,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事情。 顿时,羞愤交加,恼羞成怒地一把抢过那床单,半是羞愤,半是难堪地怒喝道 “你!你!你还要不要脸!” 连凤丫拧眉,不轻不重地啐了一口“你发什么疯。” 话落,就不理会羞愤交加的陆三郎了,转身似笑非笑的一眼,恰恰好落在了人群为首的老鸨儿脸上, 苍色的唇瓣蓦然一翘 “妈妈费心了。” 老鸨儿面色又是一滞,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肥硕的两片嘴皮子喏了喏,“小公子说什么,妈妈我听不……” 字节话音未落,就听那清朗清淡的嗓音再起,截住了她的话 “我教妈妈一招,下回用鸽子血更好些。” 老鸨儿一听,神色不变,眼底却急慌忙慌的起来,一转身,却是把屋子里的人都赶出去 “你们这些个杀材,都杵在这儿做甚么! 是楼子里的事儿不着紧,还是交代你们的活儿不够做? 去去去,都滚去该做甚么就做甚么去!” 直把一干人等都赶出了这屋子,又重重把屋门甩上,老鸨儿才又折返回来。 回来却似变了个人,绕着连凤丫打量了三圈,老眼中顿时一沉,面上却挂上了笑容,显得十分凌厉 “姑娘好手段!” 连凤丫勾了唇角“比不上妈妈您。” “姑娘故意提鸽子血,却不点名那落红是鸡血作假,是故意叫妈妈我把屋子里清场子吧。 说吧,姑娘想要做什么!” “真是好笑,该是我问妈妈,你们凌霄阁要做什么吧。” “我们凌霄阁能做什么?只是家中的花魁被陆三爷强要了,受了委屈,不能白受。” “此话更好笑了,妈妈还说白无霜姑娘是没破瓜的清倌人,可如今呢?”她说着,视线凌厉,如刀子,落在老鸨儿脸上, “妈妈的话,我是不敢信了,谁知道妈妈嘴里说的陆三爷强要了你们家姑娘,这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五章 把柄 没有破瓜的清倌人! 白无霜神色变了又变! 女子家,这种事情被拿在明面上来说,饶是她身在风尘,脸皮子也没那么厚,何况妈妈虽然把这屋子里闲杂人等清了场,这屋子里依然还有其他人在的啊。 一双手,搂着被褥,细长的手指,却捏得骨节都发了红。 羞辱! 莫大的羞辱! 那双美眸瞬间含上了屈辱的泪湿,以及眸底的暗恨。 她爱爷,爷却不爱惜她,否则,以她秦淮河畔名伶之首,何至于今天在此受如此屈辱! 可她不恨爷。她……不舍得恨他啊! 爷是做大事的人,为了爷的事,自己就算是受尽百般屈辱,也要忍辱负重。 待爷大事已成,爷定不会亏待自己的。 自己应下这事儿时,不就知道会受委屈么,这又算得什么……只万万没有想到,这委屈的苦果不好吞,着实太羞辱人了! 可想着爷吩咐的事儿……白无霜暗恨下,忍着委曲求全。 白无霜想着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老鸨儿却是不好相与的。 肥硕的面庞,嘴角冷笑地一抽“您是客,您要挑着我家的理儿,妈妈我自然是没话说。 可你好端端的好人家,却能辨别这市井里头不入流的污秽腌臜的法门儿, 妈妈的鸡血可也不是随便哪家的好人家的姑娘能够辨识的,姑娘是不是也要给妈妈一个解释?” 解释? 连凤丫初闻老鸨儿这惊天破地的一声“姑娘”,却没有如老鸨儿所料的那般失了方寸, 旁边个陆蒹葭早已经白了一张俏脸,床榻上柔弱可欺的白无霜也顾不得手帕掩面,“呀”的惊呼了一声“是个姑娘?”睁大一双难以置信的眼。 老鸨儿望着那女扮男装的女子,嘴角勾起,恰是几分得意,揭穿了她。 只是心里有一丝觉得哪儿不对劲。 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瞧着那双清霜净水一般的眼眸,正旁若无人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老鸨儿莫名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她一惊,后知后觉……她竟怕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片子!? 那可不能够,铁定是个错觉罢! “你要什么解释?”连凤丫淡漠地开了口。 老鸨儿色厉内荏“姑娘就不怕妈妈我将你和那小姑娘的身份抖落出去?!”这话一出,却让自己心又安下了许多, “呵呵”一声冷笑,更是仿佛抓住了她面前两个女扮男装小丫头片子的把柄 “小姑娘还没有许配人家吧?” 这话,却是对着连凤丫身后早已白了脸的陆蒹葭说的。 陆蒹葭更是面如白纸,娇小的身子强忍着颤抖“我、我……” 话音未落, 一道男音先恶狠狠地对着老鸨儿怼了过来 “干你屁事!”床榻上,陆岚刷拉一下爬起,一阵风一样,呼啸着就冲到老鸨儿跟前,一手狠狠地伸出,大力地掐住了老鸨儿的脖子, 像是有深沉大恨一般 “今天的事情,既然是冲爷来了,那就尽管冲爷来!你们凌霄阁的,要是敢动她们,爷保证铲平整个凌霄阁!” 。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 暗藏的凶险 老鸨儿被卡着脖子脸都胀得紫红了,也是惊恐,当着这秦淮河畔数一数二的花阁的妈妈桑,什么人没有见过呀。 几十年的历练不是一个数字而已,也有那行凶的暴徒,但那都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还有那想要白骗姑娘的穷光蛋, 像是这样的世家公子哥儿,不都是文质彬彬的,怎么说上动手就动手了。 她这是猝不及防啊。 陆家三公子陆岚,都听说,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公子哥儿,纨绔公子哥儿倒也有耍横的, 可眼下这可不仅仅是耍横啊! 他是真的要我的命啊! 情急之下老鸨儿对上那双凶狠的眼,心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叫苦不迭,怎么就把那保命的楼里打手都给支走了……此刻老鸨儿简直悔得肠子都要清了。 她在这花阁之中,看遍的秦淮河畔的纸醉金迷,也看遍了富丽堂皇,她惜命,她不想死。 更不想这样莫名的死。 老鸨儿想要叫救命,想张嘴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此刻的嘴巴早就被掐的张到最大,可喉咙里却发不出喊叫声, 她求生本能,脑子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加的清醒的,情急之下,把脑袋用了老命地拼命地狂点头, 求饶地嘴里发出“嘶嘶~嗬嗬~”的气音,勉强能从这断断续续不成句的气音中听出“绝不动她们”几个字。 饶是如此,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一旦得到了自由,老鸨儿伸手捂住喉咙,剧烈的一阵咳嗽之后,肥硕的身子一软, 幸好扶住了一旁的八仙桌,这才幸免当场瘫软在地上。 连凤丫不发一语地立在一侧,目睹事发到结束,床榻上,白无霜尽管没有发出尖叫来,秀美的手掌,惊恐的捂住了嘴巴,一双美眸里,尽是不敢置信。 余光从她的脸上淡淡的收回,连凤丫的嘴角满是讽刺的牵动起……这又有什么好不敢置信的? 当你和你的妈妈算计别人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激怒他人的后果么? 难不成还会以为,你们朝着别人伸出拳头的时候,别人只能站着不动,如同牲畜一般,任由宰杀? 她的视线淡漠的从那位名满京都的名伶花魁的身上挪开,余光从陆蒹葭的脸上一掠而过。 小丫头尽管被那一幕吓到,煞白的面色,强忍着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害怕。 连凤丫轻轻的笑了……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姑娘和姑娘果然也是不同的。 与声名无关,与年龄无关,与样貌身段无关,只与骨子里的东西有关。 小丫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刻是什么情况,顿时心口一阵慌,忍不住提起了小巧的鞋脚,奔着她三哥的方向……三步踏出,半只脚落在半空中——一只轻柔却韧劲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陆蒹葭低头朝着自己的手腕看去,又顺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向上看去,一双清却深不见底的眼……她心中一惊,眼皮一跳,张了张嘴“……” 终是在那双深不见底的清眸下,对方的轻缓摇头的动作下,将满腔的情绪吞了下去,满肚子的话湮灭在喉咙里。 她想要扑进她三哥的怀里哭一哭,说,三哥我们走,不在这儿受欺,大不了回去找祖母!绝世唐门 jueangn 她……怕极了。 就在刚才,她的三哥差点儿……杀人了! 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又没常理的事情。 陆蒹葭后怕的恐惧着,连凤丫清晰的感受到手掌中传来的颤抖。 她无奈的垂下了眼,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掌一拽,把个魂不守舍的陆蒹葭拽向了自己,这才平静的说了一句陆蒹葭听不懂的话 “你不能说话。”这与轻举妄动无关……连凤丫淡淡的叹息一声,你不能说话,所以从始至终你是且只能够是我这个凤淮县主身边的丫鬟。今日若事发,也是凤淮县主和她的丫鬟进出了风月场所,与将军府陆家的小姐无关。 手下力道一下用上七分,在陆蒹葭猝不及防之下,把她推向了魁梧的江去, 木头墩子一样挺拔扎根的江去,面无表情的扶住了被推来的佳人,身子稳若泰山,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全面的护住了陆蒹葭,或者……用“困住”,更恰当。 那边老鸨儿终于缓了过来,这时扶着一旁的桌子站起来,第一件事竟然是,立即扯开了嗓子喊道 “杀材们!都滚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一下子闯进来许多打手,还是先前被斥退下去的。 老鸨儿立即拉开了和陆三郎的距离,直到自认安全时,肥硕的手指,才一指陆岚 “今天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得好!” 老鸨儿嗓子火辣辣的疼,疼的肥硕的脸扭曲起来,此刻又狠狠地咒骂,一张脸狰狞得让人不敢直视 “今天就叫这楼里的看客和姑娘们瞧瞧,镇北大将军府上的教养如何! 他的弟弟行无耻之事勉强了楼里的姑娘。 他的妹妹尚在闺阁夜闯花楼。妈妈我这就去开门。” 陆岚神色发狠,如豹子爆射而起,“你找死!” 却被一群楼里的打手团团围住。 老鸨儿冷笑一声,转身就朝着屋门走过去。 陆蒹葭此刻只觉得浑身发冷,身子摇摇晃晃快要站不住,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若是叫这老鸨儿开了屋门,引来那秦淮河畔的看客,他们陆家要成这金陵城里最大的笑话了! 还有她大哥……陆蒹葭想到此,心猛地一抽,脸色清灰颓败。 世家大族,牵一发动全身。 别看是她三哥惹事,实则关系全家一族! 此事若揭发,她大哥要叫朝堂上的御史言官好一顿参奏!若只是这样也还好,可陆蒹葭生在陆家大族,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一旦御史言官参奏,那些从前明里暗里他们陆家的敌对,就会像是惶惶不断的苍蝇一样冒出来,这些苍蝇像是源源不绝一样,一人一口地叮在陆家这颗“蛋”上。 时久弥长,积少成多,后果不堪设想。 “天要亡我陆……” “闹够了吗?”一道清冷的女音,在这混乱中突兀的响起。 。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尖酸刻薄的陆三郎 “闹够了吗?” 这一声,在这屋子里,并不显耳。 此时此刻,在一片混乱之中,不显耳,却怪异。 陆岚在打架,凌霄阁的打手们在打架,老鸨儿在威胁着要打开屋门公布了镇北军大将军的家眷们的丑行,白无霜酥肩半露的在呜咽,陆蒹葭已经预料到悲剧的到来。 这里,充满了戾气,充满了针锋相对。 一切,鸡飞狗跳,混乱如麻。 这一团的混乱中,偏偏这样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语,却与这片混乱格外的格格不入。 老鸨儿的手搁在门板上,只当没有听到这一声……一个丫头片子说句话,就能够左右自己? 呵!天大的笑话! 连凤丫淡淡的扫了那依旧不依不饶的老鸨儿一眼,眼中不见一丝愤怒,甚至没有发火的预兆, 一个眼神睇给了江去,下一刻,门口的老鸨儿挂在脸上不屑的笑容就此僵滞住,她的手,正被一只习武之人的蒲扇大掌重重地扣住。 这只手的主人,就是江去。 老鸨儿神色悚然……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切,不得而知。 老鸨儿却一阵后背发凉。 “小丫头片子,老娘警告你,这里是凌霄阁,不是你这丫头片子可以放肆的地方!” 老鸨儿圆瞪老眼,虽色厉内荏冲着连凤丫喝道,心底却没有真的慌乱。 连凤丫依旧一脸不为所动地望着老鸨儿,隔着人墙,老鸨儿看不清楚那臭丫头的神态,依稀隐隐约约。 望着老鸨儿,连凤丫的唇边若有似无的扯了下……不可以放肆的地方?呵~她还以为这是皇宫内院呢。 “你愿打开这扇门,我本不该拦你。”连凤丫淡淡道,扫了一眼周围,又才把视线重新落在老鸨儿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却道 “我只怕妈妈你不是真心想要开了这扇屋门。” 她言辞如蜻蜓立荷角,却在老鸨儿的心中掀起轩然大波,老鸨儿呼吸急促了三个数的时间,眼球不自觉地缩紧,瞪着那丫头……她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自己是故作姿态,吓唬吓唬这陆家的兄妹,她怎么知道自己不是真心要开这扇屋门的?! 连凤丫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一张素净的面庞上,虽然强撑着,却还是隐隐透出疲色,转头问了陆蒹葭 “什么时辰了?” “快过四更天了。”陆蒹葭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 连凤丫点点头,复转过了身子……垂眸沉吟了一下,快过四更天,“那真是不早了。”她道。 再两三个时辰,府上上上下下又要忙碌起她一双儿女接回沈家的事情。 此事她没太插足,事情大大小小都是沈家那位老爷子做的主,但无论如何,明天必定是不能懈怠的。 连凤丫打定主意,速战速决。 虽然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看懂,凌霄阁为什么算计陆岚。 真的只是为了败坏一下陆岚的名声? 即便陆岚名声有亏,陆家的名声因此跟着受到牵连,至多是陆岚被弹劾被贬黜,除此之外,背后之人又能得到什么? 如果凌霄阁是冲着陆家去的,陆岚虽嫡非长,又不是陆家的主心骨,搬倒了他,并不能撼动整个陆家,那今天费这么大力气,岂不是多此一举?一楼小说网 16txt 陆家长子陆寒山,镇北军大将军,他才是整个陆家的主心骨……想到此,连凤丫眸子一缩! 不!不对! 剑指陆岚,意在大将军! 设计陆岚这桩丑事,明天御史言官上本弹劾,老皇帝无论于公于私,都会罚处陆岚,贬官,收监,不会伤及性命,但走一套流程,这是避免不了的。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多的是可以出幺蛾子的地方。 且不说陆岚会不会在收监时出什么意外,即便陆岚全须全尾,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么陆寒山那里呢? 若有宵小奸逆挑弄是非,诬陷陆寒山因不满亲兄弟受罚心生忤逆不满之心……将在前线,稍有不慎,他陆寒山一举一动都会被过度解读。此刻要是再出一桩陆岚这件事…… 棋盘之上,向来风云变幻瞬息万变! 连凤丫灵光一闪,似乎看懂了这一局的一二,顿时,后背起了一片白毛汗。 如果真的是如自己猜测那样的话…… 此时已经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了。连凤丫后背陡地绷紧,面上神色也是一改, 之前万事不关心的淡漠一扫而空,好似瞬间换了一个人。 此事若是她不知道,那就算了,可让她碰上了,说不上是那背后算计之人的不幸,还是她的不幸, 连凤丫的视线,缓缓地望了陆岚一眼,唇边一丝自嘲的笑……算了,就当是还了当初算计他替她背锅的债吧。 想来今天陆岚会遭人算计,说不得也与自己当初戳穿那位一先生的地下城池,却让陆岚这厮背黑锅有关……算了,谁知道呢。 她是个快死的人,她的儿女却还要在大庆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就是为了这个,她也绝不能让惨事发生,即便那惨事只是她此刻猜想而已。 但,即便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让她碰上了,她也绝不会放任不管。 “大个头,你松开他。”连凤丫这话是对江去说的,老鸨儿正要冷笑说“算你识相”时, “老鸨儿,你可知道,我是谁?” 老鸨儿一愣,这……她还真不知道,又不想输了面 “你是谁,妈妈我做什么要知道?” 连凤丫一声冷笑“那好,我……” 话音未落,陆岚面色一变,一扭头,穷凶极恶呵道 “你闭嘴!今天的事情与你无关,快滚!我陆三爷的事,要你来管!” 陆蒹葭一时没想到,她三哥不识好人心,面色一变“三……” 陆岚又是一扭头,又骂“你也闭嘴!你也快滚!” 话音落下,继续对连凤丫口出怒言 “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有资格来管我这个陆家三公子的闲事? 还不快滚? 都叫你滚了,还赖着不走?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爷我就没见过你这种上赶着往上送,赶也赶不走的,且也不瞧瞧你这长相模样,哪里入得了小爷的眼,莫不是你还以为着对爷一往情深爷就能多看你一眼?” 陆岚轻佻道,面色陡然一变,舌绽雷霆,阴沉着脸“滚!” 。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见袁云凉 连凤丫没有理这厮,她还不至于好赖不分,糊涂到真以为陆三郎这厮在羞辱自己。 就像她不让陆蒹葭多说话一个道理——在这件事情中,隐掉陆家小姐的存在。 陆岚这厮虽然平日里也没有个正形,以玩世不恭著称,但也不是会随便羞辱人的人。 好端端的人不能突然性情大变羞辱起人来。 事出反常,那就是另有用意这厮不想自己掺和进来,毁了她自己的名声。 不过,陆岚不了解她,她又岂会轻易弄脏羽毛。 “我要见你主子。”连凤丫说道,她并不是要报出自己的名。 老鸨儿一愣,随即眼神露出忌惮,嘴里却否认“妈妈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这凌霄阁从来就是妈妈我当家做主。” 连凤丫懒得与这老婆娘废话,果然啊,这老鸨儿没有认出她来,从前,她们可是见过一面的,那时,还是女儿装。 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睨了那老婆娘一眼“老鸨娘你去问问袁公子,不日之前,可有往淮安城里去。” 那门口的老鸨儿眸子一缩,猛地一抬头,惊愕的望着那女扮男装的连凤丫……这丫头片子怎么会……? 随即,几分忌惮,对着一个打手就招了招手,凑过去说了些什么,随即,那打手虎目威逼地扫射一圈四周,随即才一转身,魁梧大步而去。 不多一会儿,一道人影速速走了进来,在老鸨儿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话,只见老鸨儿一边听那人说话,一边神色不解又复杂地望向了连凤丫这边。 这期间,陆岚和这凌霄阁中一众打手,早早已经停手,各自休战,却没放松警惕。 初时听连凤丫说起她要见凌霄阁的主子时,陆岚漆黑的眸子中一阵狐色, 凌霄阁的主子? 袁公子? 不久前……淮安城? 就这几条线索下,陆岚直觉此事有些不简单。 他不动声色,也不插嘴,眯眼寻思……这爱多管闲事真正是惹人厌的女人怎么在这个时候提起淮安城? 而她又怎么认识这凌霄阁的袁公子? 他朝连凤丫那处看了看,眼中疑色更深了一些。 不待他去问,耳边已经响起那老鸨儿带着浓浓脂粉气腔调的话来。 “这位……小姐,还请随老婆子我上三楼。” 话音之间,称呼都变了。 陆岚更加狐疑。 连凤丫唇角一勾,抬脚就去。 “等一下!”陆岚声音喊道。 连凤丫闻声转过身看他,没开口,以眼神代询问有事? 那一个眼神,不必多做解释,意思再明了不过。 也不知为什么,陆岚打一肚子气,没多想这邪火哪里来,薄唇狠狠一咬,颇为咬牙切齿, “老子的事情不用你管! 老子的事情老子自己解决!” 陆蒹葭一下子冲了过去,一把捉住陆岚的手臂,却死死咬着唇瓣忍住没有开口,她这时候也想明白了, 凤淮县主不让自己说话的原因。 这份情谊她领受了,将来必报! 县主如此袒护自己,自己该做的是,不要坏了县主今晚为她已经做的一切! 陆蒹葭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女儿家,那种看似有情有义实则自以为是坏事的事情,她看不上眼。 她虽然没开口,一双手,却紧紧死缠住她三哥的手臂,眼神颇为怒气地瞪着她三哥。 连凤丫听得陆岚口出恶语,根本不带理会他的,连个敷衍都没给他,转过身就要随老鸨儿出屋子去三楼。然文吧 ranwenba “喂!你这女人有没有听到老子说的话!”见她不理会自己,陆岚不禁怒从中来,当下又喝道 “老子叫你别多管闲事!你要是因为老子去犯险……” 话音未落 连凤丫驻足停下,侧首眼神扫了后方的陆三郎一眼 “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吧?” 陆岚没说话,但那眼神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不是为了他还能是什么? 这个念头滑过脑海的刹那,心理的怒气居然神奇消散,竟隐隐有些小雀跃。 连凤丫望着他,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 “你不够看。” 转身对老鸨儿“烦请带路。” 陆岚闻听那话,又看那女人背影,雀跃来不及收起,一股热血就冲了脑袋 “还是那句话!老子不愿意欠你的!” 连凤丫脚下一顿,随即又落下,跟着老鸨儿出了屋门。 谁也没有看到,内屋的床榻上,白无霜一双美眸此刻忽闪忽烁,一言不发咬唇盯着那出了屋子门的纤细背影,神色阴晴晦暗。 这是个女子,爷却让身边的斩墨亲自来请。 一双粉拳在被褥里,死死握紧。 …… 三楼上 连凤丫步入屋里。 窗口边的案桌上,整洁干净,一方香炉摆放上头,屋子里浮着奇异的香味,就是从这香炉里飘出来的。 那鸨儿替她开了门,待她进屋就把身后的门又阖上了。 江去被那一言不发的护卫拦在门外,他倒是想要硬闯,毕竟,今天谢九刀那个家伙不在,他的任务就是看护好大娘子的安危。 不然,要是今夜出了纰漏,等谢九刀那个莽货回京了,必定要笑自己无能没用。 旁边拦住他的他也不怕,大不了硬碰硬,他江去也是能够杠一杠的。 只是被连凤丫拦住了,既然大娘子都发了话,江去就不再钻牛角尖,只是把虎目一瞪,对着那拦他的家伙,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连凤丫进了屋,没有急着往屋里寻人,待把这屋中陈设布局一一过目,打量一番后,才提脚,向着里间去。 屋里隔开里外间的,不是珠帘,她伸手推开半掩的薄木扇门,屏风后传来着响动。 隐隐约约,看见屏风后头的人影。 连凤丫缓步绕过了山水屏风。 屏风后 贵妃榻上一张矮木棋桌,一人慵懒坐在贵妃榻上,一人分饰两角对弈。 咔哒、咔哒…… 珠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韵律。 连凤丫没说话,更不会主动提及陆岚这件事情。 下棋的那个,也没有提起这事, 咔哒 一枚白棋落下, “稀客。”下棋的人开了口。 连凤丫站在棋盘旁,望着一桌棋局,也开了口 “也许是恶客。” 。 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这是要出卖色相啊 第六百四十九章 这是要出卖色相啊 “那你是吗?”袁云凉没抬首,咔哒,又一枚黑子落盘。 “我不想是。” 棋桌边,女扮男装的女子淡淡的声音传来。 袁云凉手中的白子刚刚捻起,闻言,半空中顿住,随即,嘴角一勾“不想是啊。”话音落,白子咔哒一声落在棋盘一角,此刻,白棋已成溃不成军之势,黑棋几方角逐白棋。 连凤丫不语,不想是,但,可以是。 袁云凉这个人,她不想多接触,无论为敌还是为友。 但如果情势逼她是,她可以是,那个恶客。 这无妨。 屋内奇香袅袅,过了会儿,忽而,“哈哈哈……”男子朗声大笑,浑厚的笑声,显示了男子心情的愉悦,“连凤丫……不,沈凤丫,你还是这么的有趣。 同你说话,总是有着格外的趣味。” 说着,陡然抬起头,漆黑深邃的眼,望着她,袁云凉一字一字地说道 “在我这里,我永远不会把你当做恶客。” 连凤丫面上不显,但下颚却不着痕迹的一抽,垂眸掩住眼底的一丝不舒服, 她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侵略的野性,那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像一坛旋涡,像是随时随地会把人拉进泥沼之中,永世爬不上岸。 无心与这人多相处,她又有心对他避之不及,道 “如此说来,袁公子是愿意放陆三郎一马了。” 袁云凉唇畔笑意一滞,随即又勾唇一笑,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点在连凤丫的脸上 “如是说来,你是为他而来了。” “这不重要。” 不重要?袁云凉挑眉,提醒道“你此刻却站在这里。”站在他的面前。 不因陆三郎,她此刻又怎么站在这里。 “我姑且欠他一个人情。” 连凤丫平静说,算是一个解释,解释她怎么会主动请见他,她怎么此刻站在这里的原因。 “那我就更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情,需要你来求我。” “不是求,是要求。” 连凤丫淡漠纠正道。 求? 怕是眼前这位弄错了罢。 袁云凉面上神色又是一阵怪异,随即,大笑起来,“凤淮县主,你真的愉悦了我,看在这个份上,说吧。” 连凤丫唇角一勾 “袁公子爽快,我也不好成了那俗人。” 话锋一转,单刀直入“我要带他走。” 她直来直往,袁云凉比她更爽快,手中棋子往棋桌上一搁,大手一挥,摆作姿势 “请便。” “白无霜我也要带走。” 袁云凉眼神顿时精光一闪“她是我凌霄阁的人。” “陆岚你扣着,她,我必须带走。” “你要她做什么?你总不是像男子图她美色。” 这种荤话,除了陆三郎那厮,也就是袁云凉能够张嘴就来。 不过她向来知道的,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陆岚那厮只图嘴上快活。 “你若真是图色,”袁云凉曲起手肘,懒洋洋手掌撑起下颚,动作间,宽松的衣襟散开,露出一寸锁骨,“县主看我如何?” 饶是已经明知这人性子,此刻连凤丫还是被这话震得七荤八素,很想来一句大爷你好,大爷再见,走好不送。 当年这人就一身书生装扮,跟着她和谢九刀北上了一路,如今这不要脸的程度,更比当年啊! 连美男计都使出来了? “这是要出卖色相啊!”连凤丫心里腹诽道,嘴里不说,身子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开两步,心里嘀咕着我是个正经人。 袁云凉睇了她退后的脚一眼,并没有戳穿,望着她,笑容缱绻,画风陡然一转,缱绻笑容下,凌厉一闪而过,突然发难 “你怎会问及不久前,我往淮安城去?” 来了! 终于入了正题! 连凤丫神色一凛,先前那丝玩世不恭,转眼之间,消失无踪。 正色道 “如是说来,果然是你。” 袁云凉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似是而非道 “你猜猜。” 猜? 还有这必要么。 连凤丫面无表情。垂眸,眸光落在那贵妃榻上的男人脸上,不避不讳,丝毫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无理很唐突 “今次陆三郎在你凌霄阁里出了这档子事,我原先觉得只是一件小麻烦。 如今看来, 这是他的劫难。 袁公子愿意就此罢手,此事就此握手言和,谁也不亏,对谁都好。” “哈!”袁云凉重重哼出一道笑,却没丝毫笑意,抬眸望向连凤丫 “这还是我平生听到最有意思的求饶。”他话锋一转,锋利入刀 “凤淮县主,你看清楚了现如今的情势了么?” 又道 “求人求得如此嚣张高调的,也只有凤淮县主这独一个了。” “错了,不是求饶,是陈述一件事实。互惠互利罢了。”连凤丫无动于衷,丝毫不被突然变脸的袁云凉惊吓到, “想必袁公子算计陆三郎也是费了一番周折吧。那就不知道,袁公子为什么要布下这样一个陷阱,就为了一个纨绔的陆三郎?” 说到最后,连凤丫唇角一勾,摆明不信。 袁云凉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 “算计是你说的。”他缓缓道。 连凤丫眉头一挑……怎么,这是准备抵死不认,接下去是不是要上演一部,贼喊捉贼的戏码。 手段是很low,但如果自己没有他的把柄,说不好真的只能被人当做案板上的鱼了。 这手段low归low,却真的是不太好解局了。 “那不知,袁公子怎么就跟着陆三郎去淮安了?”不待袁云凉再次准备否认他曾去淮安的事,连凤丫又道 “袁公子可不要再说那天你没有跟着陆三郎去淮安。凡做过,皆有痕迹。” 袁云凉陡然眯眼,盯着她的眼神里,满是狐疑思索慎重,偏偏这女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一时半会儿,他看不透她这话是真是假。 凡做过,皆有痕迹……他不确定,自己一干手下,是否真的留下了致命的“痕迹”。 这女人,是诈他还是……? 袁云凉老谋深算,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冒险,便眯眼不说话地眼睛瞧着她看。 忽,薄唇一勾“谁说我是跟着陆三郎去的淮安?本公子分明是跟着你去的。” 连凤丫一阵愕然,便觑了他一眼,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厮会倒打一耙。 编! 你继续编! 真能鬼扯! 袁云凉却好似兴致高涨 “很早之前,本公子不是说了么。 我心悦你啊,凤淮县主。” 这时候的袁云凉就好像一个钦慕思慕心中女子的寻常儿郎,把那明明意图不轨跟踪陆三郎的事情,说成是痴情儿郎思慕心爱女人。 不得不说……真够无耻! 连凤丫咬了咬牙,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丢出那张牌,弄不好会伤了自己。 一声无奈的叹息“我对县主一片真心,县主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呐。”袁云凉愁色道。 连凤丫只当他放屁。但确是这样一来,自己就很被动,原以为,丢出淮安这件事来,好让姓袁的有丝忌惮。 连凤丫点点头,姓袁的,你这是在逼我啊! 袖中手掌,瞧瞧握紧,神色却看不出丝毫破绽,她挑眉据理道 “公子如今这般说,我信不信,不打紧。 只不知,此事叫陛下知晓,他老人家信不信。” 此事到此再无退路,今天要么她把姓袁的糊弄住,要么,明早陆岚必被言官口诛笔伐,此后事情走向,就不是她可以掌控的了。 连凤丫一边说着,一边眼睛始终盯着袁云凉,果然,这厮虽然没有惊慌,眼球却还是刹那缩起了一下,虽然只那一下,但这就足以说明,他对这件事的在意。 又或者是……对老皇帝……忌惮? 。 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向我借一人必要还一人 第六百五十章 向我借一人必要还一人 会在意就好,就怕这厮是个滚刀肉,不怕刀子的。 连凤丫屏住呼吸,神情如最先一般,继续忽悠 “那日出城,我和陆三郎是瞒着众人悄悄前往淮安去的,此事,只陛下一人知晓。” 她莫测高深道。 只提就老皇帝知道她和陆三郎悄悄前往淮安,这话等同是在暗示袁云凉,那天她和陆岚去淮安,是陛下的意思。 老皇帝要他们去淮安,又要悄悄去,谁也不能说……难不成是老皇帝对这女人和陆三的秘密指令? 袁云凉眼眸深沉地盯着面前女子……那狗贼要他二人去办什么了? 他倒不是没有想过,这女子是在忽悠晃骗自己的可能,可要说来,如果不是皇宫里那老贼的秘指, 就凭她和陆家那个小三公子,怎么可能逃过重重的追击,几次三番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位的本事和手段,他可是很清楚的。跟踪追击更是有一套办法,从无失手。 不久前,却偏偏在这女人和陆三郎那里失了手,非但如此,还被重创。 若没人事前安排好一切,她和陆三郎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没人事后善后,那位先生手底下的爪牙一个个不要命的疯子,怎么会失手还被反杀? 光凭一个没有根基的凤淮县主,一个陆家纨绔子,是绝对办不到的。 此刻,袁云凉有些信了连凤丫的话。 连凤丫见好就收,见这姓袁的久久不语,眼神却有些动摇,她立即趁势道 “人,我可以带走了么。” 袁云凉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不对劲来,只道“仅凭此……” 他话未说完,连凤丫已经冷笑道 “或许袁公子可以宣称是跟随我出的京城,去的淮安。 可我却无需证明,公子因何一路追踪我和陆三郎的行踪。如今凭我沈凤淮在天家面前的得宠,只需要在天家跟前随意提及此事,天家会不会怀疑袁公子的用心,那可就不知了。” 连凤丫淡色威胁道 “袁公子当知,自地下密道那件事情被揭开之后,陆三郎不再仅仅只是陆家那个纨绔子了。 如今,袁公子却是追踪着我和陆三郎一路前往了淮安城去。且不知天家会不会把你和之前地下密道那件事情牵连一起。” 袁云凉脸色倏然变得极其难看。 “县主口下留情,那种谋逆之事,我小小凌霄阁是万万不敢有这种悖逆的心思的。” 连凤丫不再赘言,微抬下颚“我要陆岚和白无霜。”直接提出她的要求。 袁云凉眉心微蹙,似乎在衡量什么“今夜的事情是个误会,县主带陆三公子离去就是。” 连凤丫摇了摇头“我还要白无霜。” “你要她做什么?” “不把她留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不放心。”连凤丫意味深长道。 此话说者有意,听者……眸子一缩! 陡然转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凤淮县主,深思熟虑。”袁云凉寒凉的眼中射出精光。 连凤丫一勾唇“防范于未然,罢了。” 袁云凉心中冷一笑……宽大的袖子抖了抖,慢条斯理起了身,徐徐慢慢到了女子身前,他身量极高,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一大片光影,黑眸如刃,垂眸落在她脸上, 以他此刻视角,看到的是一张稚气素淡的面庞,靠的极近,可以看见她脸上鹅软的浮毛, 袁云凉想了又想,垂眼望着这张毫无威胁攻击的无辜面庞,半晌,轻笑了一声……谁能够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泯灭众人之中毫不起眼的这张脸,谁能够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毫无棱角的女子! 谁能够想到这样一个人,心智若妖,缜密得叫人害怕。 可也就是这样,却叫他……越来越感兴趣起来了。 “人,县主可以带走。”男人声音磁沉,望着她,唇角一勾 “只是县主从袁某人这里带走一人,当还一人。” “嗯?” 袁云凉望着她道“将来若有一日,时机成熟,袁某人当来向县主讨人。” 连凤丫没听出其中玄机,只道他不舍得白无霜那个美人,点了点头 “自然,君子不夺人所爱。此事过后,沈凤淮定将美人完璧归赵。” “有县主这句话,极好。”袁云凉俊美的脸上,深邃的眼盯着她,薄唇勾了勾,道。 。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撕心裂肺的白无霜 等到连凤丫再次出现在二楼那间寝房的时候,里头的人泾渭分明各处在两方,显见是互看不顺眼。 白无霜见着连凤丫的时候,眼睛就落在她的身上挪不开了。 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倒也没有人在意床榻上捂着被子的她。 陆岚虎视眈眈“他怎么你了?” 连凤丫好一阵无语,对着陆岚挑了挑眉,“又不是龙潭虎穴。” 怎么就不是龙潭虎穴了! 陆岚心里没好气地骂道,一个凌霄阁,都敢算计上自己了,绝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简单, 好一个做局的! 还不是龙潭虎穴?! “你有没有脑子?”陆岚没好气地骂道,听得身后陆蒹葭都一阵羞愧。 人家凤淮县主和她无亲无故,却还毅然决然趟了这趟浑水,三哥是发了什么毛病,狗咬吕洞宾! 气急! 伸出手,话不多,就在挡在她身前的陆三郎腰际狠狠一拧, 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得陆岚嘴角抽搐,倒吸一口凉气,“嘶~”地一声,歪牙咧嘴,一扭头,见是自己亲亲柔弱的妹子,顿时,有气没出发,咬牙怒瞪,“还不放手!” 凌霄阁的人,自连凤丫进屋以后,一双双视线就都落在那女子身上,以老鸨儿为首的,却始终一言不发。 屋里不上众生百态,却是各人一个面貌,连凤丫只当没察觉这一切,陆岚那啬鬼话,也只当他放屁就好。 倒是那白无霜…… 连凤丫蹙了下眉心……她那是什么眼神。 品了又品,也没想通那位名满秦淮的花魁,那眼神是个什么意思。 径直走到床榻边,瞥了白无霜一眼,她就冷笑了一声……话她见袁云凉,也有好大一会儿了,这位主,她离开这屋子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穿了衣服跟我走。” “什么?”白无霜不解……“跟你走?” “跟我走。”袖中抽出一份身契,看到那身契的瞬间,白无霜面色“唰”的惨白,“你怎么会会……” “我替你赎身,你不高兴?”连凤丫淡问。 “我……”白无霜美眸始终落在那身契上头,唇色渐渐的灰白,咬了咬唇,“你……爷同意了?” 搂着被子手,不知不觉掐得指骨发白起来……爷不要她了? 一旁,陆岚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攫住连凤丫的手,扫一眼那身契,浓眉一皱 “你要个戏子做什么?” 手腕上传来一阵疼,连凤丫拧了拧眉“松手。” 陆岚不肯“你还没告诉我,这戏子害我,你还要帮她赎身?!” 一声“戏子”,使得床榻上的白无霜,血色全无,面露愁色,不甘,一双美眸更是似怨似泣。 连凤丫见陆岚不肯松手,自己手腕被捏得更疼,也不喊疼,仅仅抿了抿唇瓣,对江去睇了一眼,后者风风火火上前,蒲扇大掌一下落在陆岚的手臂上 “兄弟,你过分了。” 陆岚心里一阵不爽,一个仆从也敢对自己无理,正要什么,眼角余光扫到那女饶手腕发红,他心一惊,顿时松开了手,支支吾吾 “我是气极……” 气极? 连凤丫半挑眉头,也不反驳,转头冷冷望着床榻上的白无霜,白无霜此刻已经浑浑噩噩,似乎颇受打击。 突然之间,一件衣服飘飘然盖住她的脸,耳畔就传来女子清越无波的声音“穿上,跟我走。” 白无霜猛地醒悟过来,刷拉一下抓下脑袋上的衣服,怒目道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 “家?”连凤丫一笑,讽刺道“花阁么?” “你!”白无霜脸色更加苍白,“我要见爷。”半晌,她缓缓开了口。 她不信,爷会不要她了。 她绝不信! 一定一定是眼前这坏女人使了什么手段,蒙骗了爷! 一定是! 白无霜根本不顾一切,一意孤行这般认定了。夜夜中文 yeyez 连凤丫本不欲与这白无霜废话,不过……她唇角一勾,道“好。” 白无霜陡地一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一脸狐疑……当真她让自己去见爷么? “你就不怕……”我在爷面前戳穿你的假面具? 话音未落 “不过你家的爷愿不愿见你,那就不知晓了。” 连凤丫两手一摊,望着白无霜“若他肯见你,我不拦着。” 这般着,白无霜已经朝着老鸨儿看去了“妈妈……” 她低低呼唤一声,似怨似泣,听得人心都揪住了。 在连凤丫拿出那身契的时候,老鸨儿也是惊住了,没成想爷会把无霜送人了。 可她自为主子爷做事,以她的身份,自然无从置喙。 主子爷做什么,总有自己的道理。 如今见着白无霜凄美的面庞,满眼的祈求地望着自己,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唉,这孩子…… 无论白无霜是什么身份,那也是自己从看着长大的,心下不落忍,这孩子的心思,她这个当妈妈的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可这孩子一番痴情,却深陷网中,看不清楚爷的心意。 “爷们无心,你又何必……” “不!妈妈,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妈妈,求您帮我禀报爷,就让我见一见爷吧。” 白无霜道,双目含泪。 连凤丫又看了看色,觉得不耐烦起来,此刻,白无霜的心意,她多少也是看明白了。 望着白无霜那张绝美的面容,连凤丫的眼中露出了怜悯……那人只把她当做棋子,可怜棋子却动了心。 她转身,对着老鸨儿“你去问问你家公子,去吧。”她道。 那老鸨儿再不什么,立即出去了,不多时折返回来,对着白无霜道 “斩墨,爷休息下了,不便见客。” 白无霜“唰”的一下,面色惨白如纸! 她肩膀一阵哆嗦,心内如刀绞,痛得难以呼吸,伸手捂住了心口,哆嗦着嘴唇,半晌却不出一个字来……又过一会儿,才幽幽道 “斩墨的?” “白姑娘,你已经不再是凌霄阁的姑娘了。快快随这位姐离去。”老鸨儿面色一崩,冷声道,却把脸瞥向一侧,不忍去看从自己看着长大的这孩子。 “妈妈!妈妈!你让我去求一求爷吧!是斩墨的,不是爷的,求求您啊妈妈。” 望着那张自看到大的面庞,老鸨儿终究不忍,对连凤丫道“您恕罪,容老婆子我……”着,转头扫了一眼正巴巴望着自己的白无霜,叹了口气,“了却了这孩子的心愿。” 连凤丫忍着疲惫,“自当如此。” 不是她心善,只这任由这白无霜再闹腾下去,色都要亮了,随了她的心就好。 那边三楼 斩墨对屋里男人拱了拱手,还没话,男人磁沉的声音问道 “她在闹?” 斩墨无声一点头。 男人搓了搓白色棋子,浓黑的长睫,在眼下遮住一圈阴影,似有若无地半闭着眼,过一会儿 “你让她进来吧。” “是。” 斩墨无声退下, 不多时 屋子里“噗通”一声,贵妃榻上的男人睁开眼眸,垂眸落在正扑跪在自己脚下的美艳女子身上,也没叫她起来。 白无霜的手臂攀上榻上男子的腿“爷,是无霜哪里做的不好么?爷,您不要无霜了?” 精致的面庞上,泪珠子缓缓地滑落, 袁云凉摇了摇头“你做的很好。” “那您为何不要无霜了?无霜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爷跟前服侍也,只要爷不让无霜离开您,吃糠咽菜无霜也无怨言。”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是真的伤心欲绝,贵妃榻上,男人眼中却没有丝毫动情。 寒凉的眸子落在脚下的女子脸上,他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捻起那眼角的泪珠儿,指尖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袁云凉起了一阵腻味,眼前是绝美艳丽梨花带雨的凄美容颜,脑海里却陡然浮现出那张智珠在握平静无波的寡淡面孔。 。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 他说替我看着她 第六百五十二章 他说替我看着她 久不见动静,白无霜泪眼盈盈地抬起了头,看她的公子,她的爷, 一仰首,正对上爷那双深沉如夜的眼睛,那一刻,白无霜的心慌了。 爷是个内敛的人,他的心思,旁人向来看不透,她自己也不例外。 可对上爷的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的时候,她是真的慌了,如墨染的眼,将阴骘遍染,铺天盖地。 有她看惯了的寒凉,有她早已经习惯的浑不在意,爷向来是个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人,这世上什么对他来说,都仿佛都是可以丢弃的。 这不可怕,可怕的是,白无霜从她的爷的此刻的眼睛里,却看到了认真。 白无霜心慌如麻,爷……这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爷!无霜……” 男人清淡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了 “爷和陆三郎,哪个好?” 哈?……白无霜怔然住,“爷……您说什么?” 男人少见的没有嫌麻烦,耐性地再问了一次 “爷问你,爷和那个陆三郎,哪个好?” 白无霜顿时心中一阵窃喜,爷、爷这是吃醋了? 爷其实并不是要赶她走,爷他是吃醋了! 欣喜若狂,一双柔软藕臂更是紧紧地攀上了贵妃榻上男人的小腿,白无霜跪着往前挪,把脸柔顺地靠在了男人的脚边, 绵软的身子,无骨一般,仿佛风一吹就随之摆动,柔着声音情浓肺腑 “爷,爷……您是不是嫌弃无霜了?爷是知道的,无霜并、并没有真的与那陆三郎有什么的啊! 无霜的心思,爷还不懂吗? 陆家那个什么都不是的纨绔子怎么能够和爷您相比?” “真的?”男人的声音,越发轻柔。 白无霜心一动,一颗心都挂在他的身上了,“自然。无霜的心意再真不过。” 她此刻恨不得把心都抛给眼前这个男人看了,那是她的爷,她的神祇啊! 她对他的感情,比这世上什么都要真呀! 女子双眸含秋水,粉颊生嫣红,一颗心跳得无比的快。 袁云凉一笑“爷和陆三郎,当真是爷好么?” 白无霜情绪正激昂,精致的下颚,便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秋水剪眸便映入了那张她心心念念的俊美容颜,只是……“啊?”一脸的茫然。 那贵妃榻上男人薄唇一勾,却是百无聊赖地松开了挑着她下颚的手指, 不待白无霜明悟,他已淡漠道 “无霜你出去吧。” 白无霜根本跟不上袁云凉的想法,她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喊道 “爷!” 袁云凉眉心一簇,有些恹恹“爷累了。” “爷!无霜心里只有爷啊,当真与那陆三郎什么都没有啊!爷,您、您是嫌无霜的身子脏了吧? 可爷,无霜的身子,只有爷一个人啊!您,您是再清楚不过的,那陆三郎,就是个局,无霜怎么会……” “住嘴。”袁云凉陡然喝住,修长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搓揉眉心……怎如此之蠢。 此刻提做局的事情,真是愚蠢至极。 他眼前,又出现刚刚在这屋子里,与自己斗智斗勇丝毫不落下风的女子淡漠平静的面容, 眼前这美极的一幕,却无法让他动容一分,顿时心生恹恹,百无聊赖地冲脚下匍匐攀附的女子挥了挥手“出去吧。” 此般,已再无一丝兴致了。 斩墨来驱人,不管白无霜愿不愿意,也被他“请”到了阁楼外,斩墨面无表情地对白无霜道 “姑娘莫要让公子为难。” “我……” “公子让姑娘今夜随新主离开凌霄阁。 这乃权宜之计,等时机到了,公子再接姑娘回凌霄阁。” 白无霜心中又生出希望“公子不是真心要赶我走?” 斩墨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继续传达他家主子爷的令 “公子让姑娘观察新主的动向。” “公子是要?”白无霜心中激动……爷是委重任于她,这是看重! “公子想要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平时又爱做什么,喜欢什么样的衣衫,又有什么兴趣。” 白无霜面色“唰”的惨白,袖子中的手,抖成了筛糠。 她突然尖锐道“公子是何意!” 斩墨依旧面无表情“姑娘照做即可。” 话落,便不再理会她。 白无霜浑浑噩噩,整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她自己的寝房去的。 当她推开房门,站在门口的时候,撩起眼皮,望着那女扮男装的女子,白无霜额发凌乱,惨然一笑, “奴,拜见姑娘。” 连凤丫眉心一蹙,她虽不知楼上那人,与这白无霜说了些什么,看她如此惨然,心中隐约明白一些。 轻轻摇了摇头,走到了白无霜的身旁,声音清淡地说了句“走吧。”再无赘言。 人在网中,和鱼有何异? 看不通看不穿,自己给自己上了枷锁。 那么,任谁说什么,也没有任何用。 别人的感情,她不去评论, 感情这种东西,她自己也还没有弄明白。 又怎么能够对别人的感情指三道四,评头论足? 只是,她实在是弄不懂,好歹生而为人,何必如此卑微? 因为爱? 她讽刺一笑……如果是爱…… 这般想着,几人已经出了凌霄阁,路上空空,沉沦一片夜色之中。 “姑娘笑什么?” 身旁,白无霜恼怒。 连凤丫侧首,并没有回答。 这般云淡风轻,在白无霜的眼中,那唇角边云淡风轻的那丝笑,却像是眼中钉肉中刺……这女人怎么可以笑得如此没心没肺如此轻松惬意!?只因为她是得到那个有恃无恐吗?! 她!凭什么! 凭什么可以这样占了一切好?! 她又凭什么可以那样高高在上地怜悯自己?! 她又以为自己是谁?! 又想起阁楼上时,爷让她做的事情, 心如刀绞地痛了起来。 “爷不要我了,姑娘很开心?”白无霜赤红了眼,这般轻声问。 连凤丫讶异地扫了她一眼“开心?我?” 白无霜不说话,就那样用一双含怨的眼神,幽幽地盯着她。 连凤丫只觉得这女人脑子瓦特了。 开心? 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大麻烦,谁特喵的会开心? 此刻还头疼,这个烫手山芋要怎么办……要可以,她是一点都不想要掺和进这烂糟糟的事情里! 想到此,狠狠瞪一眼一旁没事人一样的陆三郎。 后者见她瞪来,眉一挑“你瞪我干嘛?又不是我要你来多管闲事的。” 陆蒹葭狠狠拧了一把她三哥“今天要不是你……” 陆三郎掏着耳朵“是我的错?” “你……你!”陆蒹葭被她这吊儿郎当的三哥气得跺了跺脚“今夜要不是有……” 话没说完,却被身旁幽幽的声音打断 “只因无霜身份卑微,姑娘就要嘲讽我么?” 连凤丫再看白无霜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平静地望着身侧的这位花魁,好半晌,才开了口 “古有义薄云天李恩娘,家财散尽修桥铺路王诗诗,辅佐继子成宰相的姜程程,这些名伶,哪一个不是烟花之地的身份? 可今人看来,可有人因她们出身卑微而轻视?” 她言辞平静,却犀利,白无霜面上血色退尽,一双手,将帕子绞得皱巴巴,粉唇发白地死死咬住下嘴唇。 “你说我笑话你,又何来的笑话一说?”连凤丫淡问。 白无霜虽被遏住话,却更不甘心“姑娘又知道什么?我、我……我为”公子的大义也可做到这些! 只这话,却不能与眼前这些人说,白无霜又咬了咬唇 “我为爷一颗心也可以剖出来,我、我只是个女子家,只是……” 连凤丫像是看网中鱼,截住她的话 “你心悦他。” “你?”白无霜惊愕地猛地一抬起头。 “爱么?”连凤丫淡漠的眼,从她身上扫过“爱,不应该是美的好的吗?” 话落,转身不再与这白无霜多一句话。 身后白无霜却面如死灰,眼中一丝难堪痛楚,她不管那些,她只知,那是她的爷,她的神祇。 连凤丫拉了一把陆岚 “人,你领走。” 陆岚惊叫“为什么?凭什么?” “你惹的祸。” “但,是你要的人。” 两人争锋相对。 陆岚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白无霜。 “我告诉过你,凭你陆三郎,别人会费这么大功夫做局?” 陆岚瞬间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连凤丫也不说话,伸手往北边儿的方向一指。 都是聪明人,陆岚十几个数之后,顿时懒洋洋的眼中,精光一闪,再看白无霜,眼底满是慎重。 “明天会有人参你。” 陆岚不以为然“大龙都被你截了,成不了势。” 她知道,陆岚这厮说的是棋局中的做大龙,龙成势,必威压对手,棋局之上,高下立现。 她摇头 “截大龙,我没杀大龙。” “有何区别?”陆岚挑衅。 连凤丫指了指天,简短丢出两个字“时间。” 陆岚一点就透,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眯眼道 “我明白了。”话落,拽了一把白无霜,把人往连凤丫身前一推“但她,我不要。”斩钉截铁。 “你!” 连凤丫气极,一把稳住白无霜的身子,白无霜何时像这样被对待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连凤丫此刻无心顾忌她,望着拽着陆蒹葭拔腿就走的陆岚背影,只觉得,牙痒得很! 那厮…… “混球!” 狠狠从牙缝里挤出骂语。 但事已至此,陆岚那厮铁了心地摆明了态度,连凤丫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哪里来的时间与陆岚缠磨? 看也没看脸色清白交加的白无霜,对着江去,狠狠道 “江去,我们走!”咬牙切齿。 。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来自烫手山芋的惊呼 回到沈家,快亮了,自然是不该走沈府东苑的正门的,她绕道隔壁的凤淮雅居,刚敲了两下门,那厚重的铆钉大门就开了。 倒是没有想到,在门口候着的竟然是沈大山和万氏。 “娘?”连凤丫讶异地喊了一声,她爹就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张憨厚的脸上,都藏不住的焦急 “闺女儿,你往哪儿去了?” “我……”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倒不是不能和她爹娘,但有些事情,这二老还是不知道的好。 便是知晓了,也不过是徒增担忧。 “温泉庄子上有些事儿,郑三娘子留我商讨。这不,才忙完,刚闲下来就发现都快亮了。” 沈大山刚要追问,就被万氏一把拽到了身后去,万氏怪责道 “你咋就不懂得体谅娃,没瞅见这忙一晚上了,还不让凤丫赶紧地回屋子,弄口吃的暖暖身子骨。” 便着,就亲亲热热把连凤丫搂着进自己怀里,等着连凤丫刚跨进了那凤淮雅居的门槛儿,万氏这才发现,这身后还跟着个人呐, “这是哪家的姑娘?”万氏问道,一双眼上上下下把身后的白无霜打量个遍,“哎呦,模样真俊。” 能不俊吗? 人秦淮河畔的名伶啊。 连凤丫心道,却又头疼了起来……都怪陆岚那厮,这烫手山芋,本也最好是不要领到自己的宅子里来的, 但今儿真有重要的事儿,哪儿还有地方给这白无霜腾挪。 她自也可以把白无霜给安排着那温泉庄子上头去。 这样眼不见心不烦,毕竟那幽幽怨怨的眼神儿,自己可是受不了,好似她欠着这白无霜什么似的。 不过,温泉庄子里,更不是随便的地方。 温泉庄子,自己府上,两厢一比较……得,还是把这大麻烦领回来吧。 正巧万氏问起白无霜的来历,连凤丫含糊其辞地应付了过去 “路上遇上的,看她没个去处,就带回来了。” 万氏没这好糊弄,沈大山倒是真信了,还道“你这丫头哟,就是心眼儿好。” 万氏用着怀疑的眼神,瞅着那白无霜瞧,虽没那好糊弄,这时候,却也没有当着外的面儿给她闺女儿拆台子。 “那是要呆几儿?”万氏问。科源 kybook 连凤丫想了下,“等着她家里人来接她就是了,应该着,没几。” 她倒是实话实。 要这白无霜,要可以,她可不想带回来。 只因为今夜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好了解,该找陆岚那厮麻烦的人,今早朝时候还得找。 那时这白无霜就是关键了。 这会儿把人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待这件事儿过去,风波平静,这烫手山芋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白无霜最终还是要还给袁云凉的,这是和他好的。 姓袁的不好相与,今自己也是取巧了。 要是没有糊弄住他,只怕今自己就要兵行险眨 连凤丫回答万氏的这话,实则也是给白无霜听的时候到了,你家爷会来接你的。 只白无霜此刻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未必就听进去了这话。 “那把人安排哪儿?”一旁的褚先生问着。 连凤丫扫了幽怨的白无霜一眼,揉了揉脑壳,她是恨不得把人安排得离自己越远越好啊,可…… “我记得杏花苑空着?” “大娘子的意思是……那里?”不等连凤丫回答,褚先生立即应下 “这就去办。” 这般着,走到白无霜身侧 “姑娘请随老朽来。” 白无霜原先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这会儿褚先生开了口,她才恍然地抬起了头,第一句问的却是“这是哪儿?” 连凤丫闻言眨了眨眼……敢情这位主儿刚才一路上都没看路? 褚先生倒是面色不变一下,颇为平静地陈述 “沈府,县主宅邸,凤淮雅居。” “你是县主?!”白无霜一声惊呼“凤淮县主?!” 。 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 开始为家人谋后路 连凤丫没有回答,向着褚先生递了个眼神,褚先生很有眼色地向前一步,微垂首,对着白无霜 “今日府上有要事,姑娘夜里也累了,还请随老朽前往杏花苑。” 白无霜望着面前老者,蹙了下柳眉,她不是很喜欢这老者的姿态。 貌似恭敬,实则十分傲慢。 瞧这模样,应该是这府上的什么管事,管事说得好听,实则也是奴才。 她在凌霄阁的时候,阁里哪一个对自己不是恭恭敬敬,就是这金陵城中前来看她的公子哥儿,哪个又不是捧着的? 一个奴才,不自称奴,却口称老朽,可当自己是中举的老爷了么? 虽心中有想法,但却没有说出来。 “劳烦管事的了。”白无霜扶风弱柳地躯了个礼。 褚先生是什么人,怎么会没看出这面前女子蹙眉的小动作。只充耳未闻地领着她往杏花苑去。 倒是万氏不乐意,蹙蹙眉“这姑娘不太懂礼数。” 连凤丫闻言,只笑了笑。 她自然也不会看不出这位大花魁的想法。 得亏这位大花魁屁话都没有说,要真是在这里当众给褚问脸色看……想到此,连凤丫眼中冷色一闪。 这边刚进了自己的别院,那边东边园子的大管事沈旺就来了,连凤丫刚和嫣然说上几句,门就敲响。 “进来吧。” 沈旺应声进门“大小姐可准备好了?” 连凤丫不答反问“老爷子今儿是要上朝的吧?” 沈旺倒是机灵,哈哈作揖“可不敢欺瞒大小姐,老爷子可是看重小少爷小小姐,认祖归宗的事儿,他老人家亲口说的,不能假他人之手。” “所以?”连凤丫正放下手中杯子,一扭头。 “老爷子今儿告假。”沈旺道,又讨连凤丫欢心“不光是老爷子,二老爷也告了假。” “这般?” 连凤丫不知想什么,扬唇“哦~他倒是有心了。” 沈旺却是一凛,小心翼翼偷打量那女子……他可不是那瞎眼子蒙了心的看不出这位主儿的深浅。 这位大小姐可不说随便的话。 这个“他”倒是颇为值得推敲。 不过主家的家事儿,他一个给人看大门的老狗,可管不着。 这样一想,面露笑容“大小姐看?” 连凤丫扫这沈旺,唇边笑意更浓……倒真是个惯会看眼色的老狗,狗老了会成精的,不比狐狸狡猾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知深浅。倒是个不错的。” 她云淡风轻一句。 立马得到沈旺一句叩谢。 “那就走吧。” 沈旺又看她“若不……小人门口候着会儿,且等大小姐再喝杯热茶?” 连凤丫闻言,顿时一乐……这老狗当真也是个趣人儿。 她自己此刻身上穿着男装,沈旺这管事不可能没看见。 她还没来得及换上,这厮就到了,一进门,看了自己这身异于常人的装扮,居然当做没看见,什么话都没问,也不打听。 这会儿临出门了,却说他在门口候着会儿,等她喝杯热茶。 哪里是等她喝杯热茶,这是变着法儿的提醒自己,换身衣裳再往那边去。 垂眸……片刻后,抬起了头 “过些日子,我那边十字街口有家香水铺子要开张,如今天家委我温泉庄子,事儿着实多,我未必能够顾得上这许多。” 沈旺一听,眼中精光一闪,一仰首,他也不带含糊地,当下就接了话头“大小姐的意思是?” 难不成…… 他可是知道的,这位主儿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说出的话没有一句是没有用意的。 心脏止不住扑通扑通跳。 “不知沈大管家可有这精力帮帮我?” 哐当——一声,心口大石撞击。 沈旺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就跟那撞大鼓一样激烈狂放“小的能为大小姐解忧,那是小的福分。”综艺文学 kanzongyi 话锋一转,一番犹豫起来“可不知老爷子那边……” 连凤丫心里笑骂了一句这老狗。 却道 “老爷子那边我去说。何况我也姓沈,便是铺子里季度的分红,拿出一些给宗族,也是我一番心意。 想来说明用意,老爷子也会怜悯我这小辈的一番诚心诚意,他老人家也会看我心诚放人的不是?” 沈旺担忧的心,彻底放下了,当下就拜服“大小姐和老爷子到底是祖孙,一脉相承,老爷子没有不支持亲孙女的。那小的,就敬候大小姐的差遣?” “你且出去吧,我要喝茶了。” 沈旺道“是”,就这么倒退着躬着老腰出了屋子,还不忘仔细地把门给带上。 等到沈旺出去,嫣然有些不解 “大娘子若是手头忙得很,多的是人可差遣,郑三娘子不得空,庄子上也有其他好用的才干, 为何却将这赚钱的买卖,让这狐狸一样的沈旺占着?还要给这英国公府分红?” “我爹到底姓沈,阿爹阿娘住在这府上,我爹虽然占着沈家嫡长子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庄稼汉子。 你猜猜,这府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一家子?” “这有什么干系?只要大娘子在一天,旁人可没机会欺负上大老爷大太太。” 连凤丫唇边一丝苦笑……总不能和嫣然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人啊,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 嫣然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能说道 “有大娘子护着,太太老爷就有主心骨。将来等竹心少爷长大了,太太老爷更是不敢有人欺负的。” “竹心啊……嗯,快快长大吧。”连凤丫顾左右言它。 嫣然还要说什么,又被连凤丫打断,她脸一绷,哼道 “你当我不知,这些时日,老夫人那边见天个让我阿娘晨昏定省的立规矩?” 嫣然面色一变,顿时紧张……这事儿太太不让下头的人说,大娘子又成天忙的不见人影,却没想到,还是瞒不过手眼通天的大娘子啊。 “就算那位老太太的确做得有些过头,但明面上来说,谁能够说她做错了? 媳妇儿给婆婆晨昏定省,这放在这些勋贵之家名门望族,就是一千个一万个也挑不出理来。 这事儿,我倒是可以蛮横地搅和了,但只怕我前脚刚搅和了,后脚就能传出我娘跋扈嚣张的名声。 我不在乎名声,我娘未必就不看重。 何况,你别忘了,想找茬的,千方百计多的是办法找茬,如今晨昏定省立规矩反而不怕,就怕被穿小鞋,那可就没这么好办了。” “所以大娘子把那香水铺子的生意,让沈家沾边,是为了太太老爷能够在这府上直起腰杆子?” 连凤丫一边换衣裳,一边淡淡道“主动让利给沈家,那位老太太不是蠢人,听了这件事儿,就该明白了,我让利,就是在和她谈判。” “可若东园子那位老太太没明白,或者不满足呢?”嫣然还是担忧。 连凤丫毫无波澜地说道“我起家是做酒水生意的,”睇了嫣然一眼,淡淡问“你说呢?” 嫣然看到面前女子唇角那丝冷意,她脊梁骨瞬间就爬上一层寒意,便不再说什么……这意思不就是说她若不吃敬酒,莫怪我灌她罚酒。 大娘子什么人,她们这些身边人怎么会不清楚。 这可是个赏罚分明却又心黑手狠的主。 她跟你讲道理的时候,礼貌又谦让,文质彬彬。 她不跟你讲道理的时候……道理就是个屁。 嫣然看她穿得差不多,就问起白无霜“当家的带回来那个女子是谁啊?” “凌霄阁的花魁。” “秦淮河怕的十大花魁之一的白无霜?” 嫣然呆了。 “她这么有名?”连凤丫也惊呆了。 “……”嫣然捂着额头,脑壳儿疼“大娘子,你怎么把这大麻烦领回家来了?!” “额……我知她是个烫手山芋,你说的大麻烦是?” 嫣然无语地扫了一眼她这位大娘子,一脸欲言又止 “当家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闻言,顿时,连凤丫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我现在赶她走行不行??? 那边沈旺在催,连凤丫只能把这事儿放下,推门走出“走吧。” 。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五章 城府太深 第六百五十五章城府太深 日升,锣鼓喧天,彩缎纷纷。 那当真是个热闹的日子,天爷更是作美,一览无余晴空万里。 那双小人儿进府的时候,沈老爷子高兴坏了,尤其是看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嫩粉的衣衫,头上扎着两个小角角, 老爷子忍不住立马把小姑娘给搂进怀里去,只是咱们珠珠儿,狡黠的小嘴一撇,努出一个笑容来, 那笑容,简直能把人心可看化了,就听小小的人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满是好奇地盯着面前的老者, 老爷子看着觉得新奇得很,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童趣又干净懵懂,“你瞧什么?”老爷子忍不住起了逗弄这小姑娘的心。 奶声奶气的小嗓音,带着对世界的憧憬,张着那双能够欺骗全世界的单纯圆眼睛 “你是太爷吗?” 哎呀呀~这下是真一下子把老爷子给软到了骨子里去了,伸手就往怀中掏出准备好的见面礼, 众人就见平日里大家长一样严肃的老爷子,居然不管有外人在场,屈尊蹲下身子,与那小小的人儿平齐,“你怎么知道我是太爷?” “阿娘说,太爷长得最好看,”小家伙不假思索,“珠珠儿左右看了一遍,这里面,就属太爷长得最好看了。” “哈哈哈哈~”笑声传遍这正厅内外。 大管家沈旺惯会看眼色,见此,立刻笑着附和“老爷子,奴才说过吧,您这周身的气派,一般人都比不过的。” 老爷子开怀大笑,此刻这沈家上下,各人各色。 不管谁有什么小心思,可这府上,说到底,却还是沈老爷子当家做主。 “来,来,太爷抱。”老爷子此刻哪儿还能够想到,先前自己不愿意接回这对小孙儿女的前事。 这一会儿眼睛里全都是这可人见的小姑娘。 却不知是沈家宗族那个族老的小孙子,突然指着那人群里不显眼的另一道小身影,喊道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带着捂着脸啊,难道是丑得不能让人见着,会吓到人吗?” 这时,众人才从一番祖孙温情的热热切切中抬起了头,一双双眼睛,都朝着那人群中另一道小身影看去。 那道小身影,一身蓝布的直裰,穿搭得十分简洁干净,腰间系着一个腰佩,那腰佩,是少见他人使用的黑玉材质, 之所以最初时候不显眼,那是因为这小人儿的头上戴着一个帷帽,将那长相遮得密不透风。 “是呐,这是哪家的小孩儿?” 也不知谁说这一句话,众人全都望着那边儿了。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顿时响起,只见粉色的小身影,如蝴蝶儿,轻巧地穿过众人,翩翩落在了那道戴着帷帽的小身影跟前儿 “这是我哥哥。” “那他为什么要捂住脸啊,是不是长得很丑很丑,我阿爷说,长得丑的就不敢露脸吓人呢。”那族老的小孙子又扯着小嗓门儿说起来。 珠珠儿最不怕的就是别人挑衅,谁都不可以欺负她的小鱼儿,当下就昂着傲娇的小下巴 “你知道什么?我家小鱼儿长得可俊气了,”这会儿还不忘拍个马屁,小眼珠子朝着沈老爷子瞥过去一眼,“就跟我太爷一样,长得极好看的!” 老爷子一听,心花怒放啊。 那族老的小孙子,像是和珠珠儿杠上了一样“你骗人,我不信,要是长得极好的,那为啥要遮住脸?只有丑八怪才不敢让人看呢。” “我的小鱼儿就是长得极好的,你才是丑八怪。”别人欺负她可以,但是欺负她的小鱼儿是不行的,万万不行的,顿时小脸气得涨红 “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你才丑!” 那小孩儿没见过这么“凶残”的小姑娘,顿时被吓得愣住,过了会儿,震天的哭声就响了起来。 沈老爷子把脸一绷“闹什么,哭什么?今儿是我沈家的大事儿,这么哭闹,成何体统?!” 这分明就是护短啊! 那族老眼皮子抽搐着,心里大骂沈老爷子这老不死的,护短的主! 他的宝贝孙孙就是宝贝自家的就不是? 可今天这个时候,只能够忍下了,上前一边把自家的孙子往身边拉,一边却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小孩儿童言无忌不假,不过老朽也好奇,这小小少爷怎么带着个帷帽?” 珠珠儿想要替小鱼儿说话,那始终沉默不言的小男孩儿却开了口 “我体弱,夫子说,不要见风的好。” 连凤丫始终站在一旁,也没说话,其实在看到她儿子的那一刻,心里也是一阵疑惑,这小子是个少年老沉的,都说外甥像舅,和他舅舅竹心一个样。 此刻这小子说自己体弱,见不得风。 连凤丫狐疑更甚,这小子生来的确体弱,几次活不成,可也没有到见不得风需要带着个帷帽的地步。 不过合格的娘亲……嗯,不能拆亲儿子的台。 至于原因,等到无人的时候,她再问不迟。 老爷子闻言,却是舒展了眉头……自己家的血脉,他自然早也打听过,这孩子的确出生之后体弱多病, 好些年,他这个大孙女都是藏着养的,外人只知道酒娘子育有一女,没人知道实则是一龙一凤。 再长大一些,眼见这孩子没有长夭折了,机缘巧合种种之下,渐渐才有一些邻里见到这体弱的小男孩儿。 老爷子对珠珠儿是真的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龙凤胎里这体弱的小男孩儿,自然也不会不欢喜。 一听体弱不能见风,立即给了沈旺一个眼色,沈旺闻音知雅意,立即上了前去 “哎呀。这都起风了,小小姐和小公子站在这风里头也好大一会儿,”又朝着沈老爷子一弯腰,恭恭敬敬的作势询问 “这风头大,小孩子站不住,老爷子您看,是不是让小小姐和小少爷回屋里休息片刻?” 老爷子满意极了沈旺的会眼色,会来事,立即抚掌道 “还愣着做什么,丫鬟呢?婆子呐?都上哪儿去了,还不迎珠珠儿和小玉儿回屋休息?” 他这个大家长都发话了,别人还能说什么,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总算归于平静。 …… 那边凌霄阁,斩墨问袁云凉 “公子,为何要放走他们?还让那凤淮县主,带走了最重要的无霜姑娘?” 犹豫一下,又道 “公子若是不愿意,那凤淮县主也威胁不了公子。” 袁云凉起身穿衣 “她那话糊弄糊弄别人还行。”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斩墨越发不解起来。 男子一笑,拢了拢衣袖 “她拿那样牵强的理由,糊弄本公子放人。 本公子若是不放,岂不是无法在她身边安插下眼线?” 斩墨一脸惊讶,随即,眼中出现敬佩,一躬身 “公子高明。” 袁云凉走到了窗台边,窗台上趴着一个懒洋洋的虎皮大猫,修长的手指轻轻挠动大猫儿的下巴,大猫被他挠得舒坦,喵呜喵呜的撒娇 “斩墨啊,你看那女子,是个什么人?” “斩墨不知。” “你瞧那女子,平常身边不离武功高强的人,做事总是精打细算,她周身就跟个铁皮桶子一样,我若是主动把人往她身边送,她定是会怀疑。 可若是她自己心机算尽费劲揽到身边的人,那情况又不一样了。” 斩墨心中更是对自家主子爷敬佩得无以复加。 “斩墨还有一事不明,公子怎么如此看重凤淮县主?” “她?”袁云凉一边逗着猫儿,一边眯起了凤眼“她可不简单。” 男人眼中精光一闪。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六章 果然弹劾了 斩墨又有一丝担忧“公子,您放走了那陆三郎,又让凤淮县主带走了无霜姑娘,那之前说好的计划……照属下说,之前就该给那边报信,否则……” 袁云凉摇了摇头,道“时间匆忙。”报信? 这局是之前就安排好了的,只等陆家老三入局,后头的事情,一应顺应成章。 他此刻都怀疑那位凤淮县主,是故意拖延时间,将时间拖延到破晓时分,那时,离早朝也没多少时间了。 皇宫里那老贼,又是勤于公务的,有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之,皇帝老贼上朝就这么勤快了,底下的官员一般也是提前二刻入宫候着。 报信? 来不及了。 “可……人是公子放走的,那边若是怪罪下来,公子如何交代。” 袁云凉冷笑一声“交代?我与他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从前他手上有一大片消息网,如今呢?” 斩墨一惊,随即一礼“公子所言极是。那公子看,那边若是来人,属下如何回话?” “实话实说,技不如人,棋差一招。” 斩墨点头道是,就要下去。 “慢着。” “公子?” 袁云凉垂眸,“态度谦和一些,和从前一样。” 斩墨不解,既然那边已经去势,大不如从前,公子显然也已经有了另外的打算,那为何又要和从前一样,斩墨皱了皱鼻子,他是真不喜欢装孙子。 那边的态度一向强势,强势得惹人厌。 若不是公子大计当前,大事为重,几十年隐忍,为的就是那一朝冲天。 袁云凉只需瞧一眼斩墨,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他神色平静,眸子却幽冷一闪,沉吟道 “那老狗为人狡诈,心思又深沉。虽说京都城中扫荡了一波他的势力和人马, 但几十年经营下来,保不齐还藏着实力。 没必要得罪他了。 我们在一旁看着他和皇宫里那老贼斗法,狗咬狗一嘴毛。” 斩墨眼神顿时一亮,惊喜道“公子是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袁云凉收回逗猫的手,背手而立,狭长的眼中,只剩下冰冷一片,听着斩墨的话,嘴角机械地勾起一道毫无温度的弧度。 …… 而此刻,皇宫大殿之上,气氛一度严峻。 陆岚品阶不高,平素早朝时,位置也是靠后,他向来又是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与其说为国操劳,别人眼中,却更像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此刻他却立在大殿中,孤零零显得突兀。 陆岚冷眼看着群情激愤的言官们,耳边听着愤愤不平慷慨激昂的指责他言行有失,陆岚眼底闪过讥诮。 果然让那女人说中了。 昨夜这个局,为的不是他陆岚。 陆岚眼角余光掠过那些激昂指责斥责的嘴脸,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自己脚尖,不发一语。 他纨绔,却不是真蠢。 想他芝麻绿豆大的一个闲散官职,不掌要职,居然能够劳动得了这么大一番阵势……陆岚上翘的嘴角,颇有些讽刺。 他拱手对着金銮宝座就是纳头一拜,口呼 “各位大人真是太看得起区区陆岚了,竟不知区区在下的风月之事,也值当被众位拿到朝堂上来议论。”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七章 老皇帝仰天捂住了龙颜 天家还在堂上坐着,底下的却各自表情不一。 自然,官堂之上,都是修炼得当的老狐狸。 不是老狐狸的,也正在朝着这个目标修炼。 今朝早朝就着一个从五品官职的鸿胪少卿风月之事弹劾,不免有些让人多想。 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这位刚刚被陛下提拔为从五品的鸿胪少卿,在这样一番言辞犀利多位御史言官齐齐弹劾的重压下,会是这番反应。 新上任的这位鸿胪少卿,很少在早朝的时候说话,更没主动上奏。 坊间又传这位陆家三子为人纨绔,众人只以为这位陆三郎会大闹金銮殿。 此刻见他虽言辞有些莞尔,却也没有像他们想象那样大闹早朝,大殿上闹出笑话。 为首弹劾的御史言官那张生得方正的脸肃穆着,对着陆岚一个同僚之间的礼数之后,言辞犀利道 “陆少卿此言差矣,为官者,修心修身,方能品行端正。若品行不端正,如何得万民敬仰?” 陆岚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满脸委屈“上官所言极是,只我朝并没有严禁为官者不能风月洒脱,下官不知,陆岚不过是去了一趟凌霄阁,怎么就品行不端了?” 那言官冷哼一声“若只是进凌霄阁,那你说,我等今日何必奏请陛下多多管束陆少卿?” 陆岚“呀”的一声,两手一摊,很是无辜 “大人问下官?下官怎么知道几位大人们为何今日早朝弹劾下官?” “你狎妓!”那言官冷眼看他“堂堂主宴请外宾的鸿胪少卿,对一女子施暴用强,此等行径,人人可唾弃!” 陆岚一脸惊恐,忙推说“此等下作之事,下官万万不敢!” 话毕,转身对着大殿之上的老皇帝,一撩官袍,双膝重重一跪,又是深深一叩首,他上身伏在金銮殿光亮可鉴的地砖上,满是委屈 “陛下,您可要为臣做主了! 为臣虽年少轻狂了些,可律法之事,却不敢犯啊!” 陆岚声声喊冤 “陛下圣心裁定,请陛下为臣做主,彻查此事,还臣清白!” 此话毕,上身依旧还伏在地砖之上,却一扭头,满面倔强坚韧,神圣不可侵犯,道 “大人!下官不知您从何道听途说,但下官要和大人说的是,清者自清!” “事实如此,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洗脱你对女子施暴的无耻行径!” 陆岚遇强则强 “这话,下官送给大人了!任大人您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抹黑下官的清白!” “你!”那人没料到,陆岚此刻反咬他一口,吹胡子瞪眼道“陛下……”他一转首,对着金銮宝座上的皇帝道。 话未出口, 老皇帝一脸慈和的模样扮起和事老“好了好了,朕当是什么国情国事呐,”老皇帝笑得和蔼,那弹劾陆岚的御史言官之中,其中几人却是面色一变……天家这话听起来似乎不着紧,却字字犀利啊! 天家问是什么国情国事那么着紧,就是在点他们这些人,放着国朝国事不管,却逮着一个年轻官员的风月之事不放。 若论平时,这些御史言官能把这句话鸡蛋里挑出一百个骨头,然后舌灿莲花把对方怼得爹娘都不认识,并且自己还能够保持着铁骨铮铮威武不能屈的正义凛然。 可,这次的“对方”是一朝天子啊,是甲方爹爹啊…… 于是,虽然这些平日里嘴皮子抹了油溜得跟什么似的言官们,只能变了变脸色……谁也不是睁眼瞎,天家这是准备和稀泥了。 为首那位御史言官脸上出现一刹那的不甘,一闪即逝,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天家莫不是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否则,官员对女子施暴,这已经触犯律法,这样的事情,但凡放在明面上来说,天家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遮掩过去吧? 那边,老皇帝慢条斯理道 “几位爱卿也是听到了,陆少卿说了,绝没有此事。”老皇帝看似浑浊却矍铄的眼,在下面众多官员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为首那言官身上, “爱卿是不是听了谁的谗言啊?”老皇帝平和地笑着问。 那被问之人,顿时头皮一麻,天家看似漫不经心,那笑容无比的和蔼,可他可不敢真的就认为金銮宝座上坐着的那位是个和蔼的老者。 硬着头皮“禀陛下……” 正此时 “陛下,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必要还臣清白,便是几位大人们道听途说,可也断没有空穴来风之事, 此事若是不彻查清楚,便是几位大人们不追究了,可臣这名声怕是也要遭人质疑啊!” 陆岚叩首,言辞恳切又刚正,全然不像是他平时模样。 大殿之上,短暂的无声,寂静得落针可闻。 老皇帝眯起了那双看似已见老态的眼,而其他众人皆是表情不一,多数,面上都显愕然之色。 陆岚俯首叩地,狭长的眼中,淡漠一片。 许久,头顶上传来老皇帝的调侃 “朕听闻,陆爱卿平日洒脱惯了,何时起,陆爱卿也在意起名声了?” 看似长者的调侃,实则却另有意图。 陆岚闻言,态度决然,道 “微臣微末之躯,不畏辱己身,却怕辱了陛下对微臣的一片拳拳爱护之意啊!” 老皇帝闻言,顿了下,随即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不怕辱己身,却怕辱了朕的一片拳拳爱护之意!” 老皇帝戏谑地瞧着底下伏地叩首的陆岚……啧,好小子! 先前因言官们而起的不快,也退去了,此刻倒是更有兴致瞧一瞧,陆家这个名声在外的纨绔子,到底怎么破局。 想到此,帝王心中一冷……他一步步年纪大了,有些人当他老糊涂了呐! 区区一个从五品又不在实权要职上的陆家三子,却要兴师动众劳烦这些惹人厌最会耍嘴皮子,整天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言官们纷纷站出来弹劾?!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先前虽然想要和稀泥的遮掩过去,但若是真的有心人论起来,此事却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便是他身为帝王,也不得不被人猜忌是不是偏帮这陆三郎。 只是,既然已经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时情境却是骑虎难下,当下也没有更稳妥的法子,也只能草草将此事一带而过, 至于以后此事是不是又被有心之人拿出来作妖,那也不是今天此刻立即就要做出的抉择,拖一段时间也好查出亦或者想出其他法子来。 此事既反常,背后必有人操作指点。 但今日,就是他这帝王和稀泥了,这背后之人,今日也别想如愿以偿!7问小说7w 但陆家这小子非但不如此罢休,还当朝恳请他彻查此事……啧,他倒要看看,这陆家小子怎么洗清自己。 于是 老皇帝大手一挥 “此事是关乎国朝根基的大事,断然不能马虎,朕定当彻查到底!” 众人闻言,有些定力差的,一阵愕然……陛下啊陛下,刚才这还是无中生有的道听途说,怎么眨眼功夫就成了关乎国朝根基的大事了? 再再再说……这……风月之事,狎妓之事,怎么就成了国朝根基的大事了? 只谁都是人精,此刻,谁也不会跳出来问出这话。 众朝臣几乎福至心灵,有志一同的对着金銮宝座上的威严天子一拜,山呼 “陛下英明!” 那弹劾陆岚的御史言官们也是一阵高兴,但高兴之余,偷偷互相看了一眼,有人高兴眼中一闪即逝的精光得意,有人不免惴惴不安有些莫名的迟疑起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如何,事情是朝着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的。 老皇帝说,改日不如撞日,既要查,不如就今天吧,左右今日也闲来无事。 好嘛,老皇帝都发话了,下头人跑断腿。 可但凡涉及到天家的事情,那可就不是随便一个捕快去查了。 必须有派头啊! 又于是,礼部偕同刑部,就这件风月之事,声势不小地去查了。 先就言官们弹劾的凌霄阁查起,本以为此事虽不是那等江洋大盗杀人越货的麻烦事,却也要费上一些时候。 哪知,才去凌霄阁,一问,好嘛,被施暴的花魁白无霜被人赎身带走了。 这边刚查到白无霜被人赎身带走了,那边就有人往宫里同步送消息。 众朝臣们一听,各个目光意味深长地往陆岚那边一瞥你小子,就是你了,对吧。 那些个弹劾的御史言官有那不够老道的,立刻又起新的弹劾 “陛下,陆少卿一定是心知他施暴用强的丑事若是被人知晓,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陆少卿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替那被他糟蹋了的白无霜赎身藏了起来! 这样的话,找不到白无霜,就无法证明他丑陋的行径! 陛下,如此用心险恶狡诈之徒,陛下一定要严惩不贷!” 老皇帝唇角的笑意不减,给人春风拂面的感觉,他挥了挥手 “爱卿性子太急切了些,朕既已着礼部和刑部共同彻查此事,此事没查出结果前,爱卿就已……”老皇帝笑容更甚,身子却往前倾了倾,“急不可耐~?” 这句“急不可耐”说得极慢极缓。 那言官面色煞白“微臣不敢!微臣的确性子急切了些,但那是因为微臣向来嫉恶如仇,这才、这才……” 这边刚说着,大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人极快的速度急驰进大殿之中,跪地,礼 “禀陛下,凌霄阁的人说,昨夜陆大人的确去了凌霄阁,花魁白无霜也的确被人赎身,且的确是跟随陆大人一起离开的凌霄阁。”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老皇帝沉了沉眸子,一指报信人 “你继续说。” “但替白姑娘赎身之人不是陆大人,另有他人。”那人脑袋垂低。 众朝臣一惊,有人望着陆岚,张大了嘴巴还真不是他? 那弹劾的言官一众,显然有人沉不住气了,神色略有慌乱一闪而过。 “是谁?”帝王问。 “是、是、是……” “是谁!朕命你说!” 老皇帝脸色微沉。 此刻,连一直镇定自若的陆岚也瞬间变了脸色。 他只以为,此事只要查到了那白无霜已经被人赎身,但赎身之人不是他,另有他人,那此事,也就不攻自破,不了了之了,最多沦为这京都城时下脍炙人口的一个笑谈罢了。 却没有想到……陆岚双眼冰冷地盯着那报信人,看这报信的神态,显然是知道了这替白无霜赎身之人是谁了, 那女人的身份,还有身为女子的身份……这报信之人知道这件事不好说出来,所以才言辞犹豫不决。 可这件事一旦说出来,那女人的名声怕是要被拖累了,今后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一句妇德有辱,想到此,陆岚心中一急,脑子嗡鸣了起来, 那女人的名声要毁了……不!不能! 他猛地一抬头,大声道 “陛下,是微臣! 替白无霜赎身的就是微……” “住嘴!”老皇帝此刻面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双眼如刀,刺向陆岚,即刻又问那报信之人 “朕在问你,是谁!” 既已经脱了困局,他如何能让这陆家小儿再在此刻坏事! 今朝要是坐实这陆家三子的罪名,不光他这个天子先前偏帮要被天下人诟病,那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之人也会得逞! 混账东西!先前说要查的是他,此刻却又自己急急跳出来认账?! 可当他这天子是好戏弄的?! “是、是……是凤淮县主!”那报信之人把脑袋埋得更低,一咬牙一口气说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听到那名字的时候,陆岚呼吸停滞了瞬间,耳朵也嗡鸣了起来,只觉得脑子里耳朵边有一千只一万只知了在叫唤不停,烦得他心慌意乱。 满朝寂静无声。 许久…… “你说……谁?”老皇帝的声音,缓慢地响了起来。 “凤、凤淮县主。” 闻言,确定自己没有老到耳聋昏花,老皇帝缓缓的伸出手掌,仰天捂住了龙颜……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太子殿下到 满朝文武皆惊啊! 这、这、凤淮县主一个女流之辈逛……花楼? 这像什么话?! 那弹劾陆岚的言官,一个个脸色并不好了起来,为首那位大人眼见事情顺顺当当的开了局,却没有向着他们预想的那般走向走下去, 这……好端端,怎么又扯上劳什子的凤淮县主? 无论事情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既然事情已经开了局,他们这些人也都已经请奏弹劾的奏本呈上了龙案,那事情断没有就这么不了了之! 既然她凤淮县主出来搅局了,那就别想全身而退! 眼中狠厉一闪,立即执手喝: “臣有本奏——!” “你闭嘴!”老皇帝这时候敏锐得不像是一个老者,闻听这“臣有本奏——”,猛地松开捂住龙颜的手掌, 那手指如竹节,苍劲又有力地狠狠指向这位为首弹劾的言官,“朕不想再听你什么有本奏了!” “陛下当圣听……” “闭嘴吧你!”老皇帝没有好色喝住他,老眉一挑,冷笑道:“朕如何当皇帝,还需要你来教朕?” 此话一出,众言官面色乍变……此乃,诛心之言! 这天底下,谁敢说,教天子如何当皇帝? 又不是要造反。 “微臣不敢!”那人立即匍匐,额头上冷汗落下,却依旧咬牙坚持:“只是,陆少卿之事要彻查清楚,那凤淮县主,断没有涉身事外的道理啊,陛下!” “好好好……好好好……”老皇帝见这厮冥顽不灵,怒极反笑了起来,手指指着那人,连连好几个“好”字,显见是气极了: “查!此事必须彻查到底,谁也不许姑息任何一个人!” 他道,气急败坏下,也不管底下群臣如何,看也不看殿下众人,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喝道: “沈群何在?” 话音落,却无人应,也无人出列。 “沈群他人呐!” 谁也看得出,天子此刻正在气头上,也没谁敢在这时触皇帝的霉头。 也唯有辅佐照顾老皇帝几十年的李公公,此刻敢出声, 李公公低眉顺目,不卑不亢走上前几步,近亲天子: “天家,您忘记了,沈老大人今日家中有要事。”又在天子耳边小声说起:“天家,英国公府今天有喜事,老国公亲自迎曾外孙曾外孙女回府呐。” 老皇帝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瞧,这给急糊涂了。 转脸就没好气地对着那言官一众冷声一哼: “尔等不是要查么!巧了,今日朕有的是时间,干脆朕就陪众位爱卿走一趟英国公府,亲自问一问凤淮如何?”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众人神色不一。 便有许多擅察言观色的,品出这番话的意味来……天子称那沈家半途认祖归宗的沈家大小姐为凤淮……那位异姓县主,当真已经如此得天子恩宠了么? 这边老皇帝话落,不过一会儿时间,大殿外传来太监阴柔尖锐的报声: “太子殿下到——” 声音落下,大殿外就传来稳重有规律的脚步声。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殿口,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 泼天过错 第六百五十九章泼天过错 太子的到来,老皇帝面上瞬间的诧异,一闪即逝。 年轻的太子,丰神俊朗,神似自己的面容,平静肃穆,已经初现了帝王的气质。 老皇帝迎着那道欣长且挺拔的阔朗身影,颇为欣慰的勾起了唇角,岁月留下的痕迹,在他的唇边泛起了褶子。 “起身吧,太子风寒在身,怎不在寝殿修养?” 看似责怪的话语,却是饱含了老父亲的关怀。 “儿臣今日觉身体渐好,亦有多日未见父皇,这便来了,父皇,今日这是?”萧瑾扫眼四周,面上困惑。 老皇帝点了点李公公,李公公便低眉顺目,言简地说起今日早朝的事情来。 陆岚从萧瑾进殿那一刻,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这个人。 见这人模样困惑,心中一阵冷笑……装,继续装!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 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就在天子领众朝臣要出宫的当口,这厮就恰恰好的来了? 果然 “既如此,儿臣养病多日,左右今日也想透透气,不若与父皇同行?” “你的身子?” “无妨。” 萧瑾面色平淡,回道。 老皇帝目中一丝不解,却也不追根究底,便应道:“既如此,可。” 这边天子起驾,领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出宫。 那边英国公府,正也准备午膳。 中午时分,倒是没有外人在的,自家的宗亲一起拜过祖宗,族人聚上一聚。 这就没有繁多礼节了,该守的规矩自然要守,一应事务,去繁从简。 这厢沈老爷子身边的大管家沈旺刚安排妥了厨房里的事情,就回到老爷子身边复明。 “都安排妥了?” “妥了妥了,奴才办事,老爷子放心吧。” 沈旺笑得见眉不见眼,活脱脱一副奴才相,可偏老爷子吃这一套的,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 “你这贼杀,快快收起这副奴媚的模样,亏你已经是这府上的大管家,怎么还一副毛头小子舔脸的模样。” 虽说话不好听,沈旺却不生气,反而两边嘴角一咧,笑得更奴才媚样,“今儿个府上喜事临门,奴才这是高兴啊。” 话落便突然高呼: “恭喜老爷子喜得小小姐和小少爷。” “我呸,你说的什么话。”沈群笑骂:“那本就是本国公的心肝小曾孙女儿小曾孙孙。” 沈旺察言观色,一听这老爷子的话……啧,小孙女儿可比小孙孙在老爷子心中排名靠前啊。 又想起今天那珠珠儿小小姐一进府来,老爷子一见,便高兴得什么似的,心底有底儿了。 悄悄抬起眼,看老爷子喜笑颜开,那两撇修剪得精致的胡须,都高兴的一抖一抖的,无风自动呢。 啧,趁着老爷子高兴,那还不得说起那件事儿来。 “老爷子容禀,奴才可还有另一件大事儿,要与老爷禀报。” 老爷子正高兴,大手一挥:“你这老货,什么时候吞吞吐吐起来,你说。” 沈旺便低眉顺目,把连凤丫给他说的,让管那香水铺子的事儿说了出来。 沈老爷子一听,便摸起了胡须,老眼往沈旺身上一凝: “你说的那香水铺子,我倒是少有耳闻。” 沈旺心道,那自然,胭脂花粉的,你一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门门清,心中虽吐槽,嘴上却从善如流: “老爷也知道那香水铺子的事儿?” 又一阵彩虹屁:“果然是老爷子,就是厉害,您消息灵通呀。什么都瞒不住老爷子。” 沈老爷子虽然被拍得飘飘欲仙,可还没有就这么上头了,他不给沈旺答复,却反而先问起沈旺来: “那香水铺子如何,你说来听听。” 心中却一阵不以为然……可不就是女人家的生意,胭脂花粉什么的,银钱是有的挣的,但最多也就和那成衣铺子差不多的营收罢。 耳边,沈旺循循善道起那香水铺子的好来。 别看沈旺刚才嘴里夸老爷子消息灵通,可真要是抡起小道消息来,堂堂国公爷又不管账也不管后宅的, 怎么可能比得上专业人士出身的沈旺。 沈旺就与沈老爷子扒着指头说起那香水铺子的前景怎么怎么看好,越说语速越快,那小眼儿贼贼的放光啊。 老爷子那越听那心脏越是活络啊,从起初的不以为然到最后的聚精会神,也跟着听着两眼放光啊! “你所说当真?”老爷子激动地问。 “比真金都真!”沈旺不输阵,拍着胸脯道:“老爷啊,大小姐那香水铺子,绝对是个下金蛋的金鸡啊!” “那那那金鸡,她能就这么让你管着了?”沈老爷子却还没有老糊涂,要真是像沈旺说的那样一只下金蛋的金鸡,他那大孙女手下可不缺人,留任身边的几个亲近不说, 她那温泉庄子上,他可知道,有很多是当初他这大孙女在淮安时,就用着的人,是从淮安带来京都城的。 想到此,沈老爷子狐疑地望向一脸放光的沈旺……莫不是糊弄他年纪大了好哄骗? “你收了我这大孙女什么好处了?她叫你来求我什么?” 沈旺心中一凛……老爷子这是怀疑他了。 别看老爷子说得清风淡语,这是在提点他:别忘记了你自己是谁家奴才。 沈旺心口一紧,立即跪下:“奴才可不敢收钱啊,老爷子您是知道的,小的虽贪财,可对老爷子您从来忠心耿耿啊!” 沈老爷子一想,面色稍霁。 沈旺瞧着,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一脸幽怨地提醒道: “老爷子啊,那香水铺子是个大金鸡,可人家手里头,别说金鸡了,金牛金猪金马都有啊。” 沈群这一听,顿时无语,面上一阵尴尬……沈旺这贼杀这话倒还真是不假,他那大孙女手里头的确……人家的确有钱啊! 沈群那颗苍老的小心脏一阵一阵的收缩……不行了,心好疼,孙女都比他有钱啊! “奴才不知大小姐为何选中奴才,但大小姐一片孝心,却是对着老爷子老夫人的呀。 总不能是大小姐看奴才顺眼才选中奴才吧。” 此话又是一阵提醒沈老爷子: 你那大孙女选我沈旺,那也是冲着您和您媳妇儿去的,不然,人能选我管那么一只大金鸡吗? 沈群笑呵呵起来,背手立在窗口,眯着一双老眼看了会儿屋外,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半晌,才慈和地转过身,笑容可掬地对着沈旺: “此事,我知晓了,你且放心去办。她要你做什么,你便敬着就是。” 沈旺一听,双眼一亮,一抬头: “老夫人那里?” “老夫去说。” 这事儿罢了,沈群又问起今晚的夜宴如何了。 “帖子都送到各家府上了,厨房里采买的也都早早应下。” “往后,西园的那边的事儿,你多上心。” “老奴一定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那你且退下,老夫累了。” 这般说着,沈旺退出书房,书房里,留沈群一人,房门一关,沈群陡然眯眼,他能承爵,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那就绝不是酒囊饭袋。 初听不解的困惑,在刚刚静下心来一阵思索之后,也就明白了—— 他那大孙女是在示好啊。 其实,大房一家从最初他派人去柳南巷子时,就摩擦不断,入府后,多少有些芥蒂。 如今这大孙女主动示好……他那大孙女不是无事献殷勤之辈,又是个不省油的灯,此番主动示好,就是主动示弱, 沈群几乎可以想到,以这番不省油的灯的性子,她主动示好,这边若是不接, 老太太那里再下绊子,他这大孙女会怎么翻脸不认人。 就这样一个果断不拖泥带水的性子,又有雷霆手段……沈群叹了口气……当年,若是没有遗失大房一家,该是多好。 心中徒留一阵遗憾……“可惜了。” 这边刚叹口气,大门就被撞开。 沈群一愣,看到是沈旺,脸上一阵不愉: “做什么莽莽撞撞!” “老爷啊,天家的圣驾到了府外了!” “才中午,这就来了?”沈群不以为意,一个数、两个数、三个数……“窜”的一下子窜起: “你说谁到了???” “天子座驾啊!” “陛下????”沈群傻眼了,一阵闹心不太明白,他不过是请假一天的早朝,这就把天家引来了? 反应过来,“快!”沈群面色一变:“招呼府上,准备迎接圣驾!” 沈群话落,已经风风火火出门去了, 沈旺在后头大喊: “老爷啊,随行的还有太子殿下,文武百官……” 话在身后传来,沈群脸色一阵发白,脚下一滑,哐当栽在地上,又连忙爬起,一扭头,对沈旺,言辞急切: “还不快去后院请他们出来?! 告诉老夫人,府外恭迎圣驾!” 沈群也顾不得身上疼,一瘸一拐却跑出风一样的速度,急匆匆往前院去,脸色发白,心里一阵嘀咕……完了完了,不光天家到了,文武百官,一朝太子都一起来了! 莫不是我沈家哪个混账东西犯了泼天的过错?! 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她知道,是他 沈群此刻协同一干家眷跪迎天子座驾,在他刚刚一出来,一看到那浩浩荡荡的人群的时候,险些就昏阙了过去……这、这、这么大的阵仗的吗??? 当真沈家出了哪个孽障,做了天理难容的事情了??? 一堆的疑问在沈群心里开了花,非但是沈群,沈家其他人此刻都充斥着这样的疑问, 一个个心里搅得跟麻花一样,战战兢兢的。 有些心理素质不太好的女眷,身子颤颤巍巍,如同扶风弱柳一般,比如那原本的大房,现在的二房太太,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鬟。 便是这府中老少爷们儿,此刻也一个个面色凝重。 今日非节气日,又非婚丧嫁娶,这放眼一看,浩浩荡荡的一群,怕是要把整个朝堂都搬过来了吧,更别说,除了满朝文武,这一国之君和一国太子可也都来了。 非要说今儿沈家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儿,那就是那英国公的沈老爷子迎曾外孙回府的日子……可,可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啊,犯不着要劳动一国之君带着东宫太子,协同这满朝文武前来……咳……祝贺吧。 一干沈家人跪迎了天子,就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沈群心里思索着,怎么开这个口,问问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就这会儿时候,还没等到他琢磨怎么开这个口,比较柔软恰当,不让上位者恼了, 便听天子启了声,老皇帝斜眯着眼,当作没有看到人群里的连凤丫,做摸做样地开口问道: “朕今日听闻老国公家里有喜事?” “回禀陛下的话,诚然如此,老臣府上今日的确是为老臣那曾外孙的事儿忙活着……” 不待沈群回禀完,老皇帝便斩钉截铁地截住了这厮的话: “朕今日不请自来,可是叨扰老国公了?” 沈群一听,尾椎骨一阵酸麻,忙把头摇成拨浪鼓:“天家莅临,乃老臣全族的荣幸……” 又不等沈群把马屁拍完整,老皇帝“嗯”了一声,“既是如此,凤淮人何在?” “额……”沈群一阵呆滞……这天家就是天家,牛头不对马嘴,话题转变得要不要这么风马牛不相及??? 其他之人:这样也行? 尬聊也不能这么尬吧,陛下! 便是这期间,只见一女子,一身素净,从沈家众人之中起身,前至几步,“臣女凤淮,叩见陛下。” 老皇帝扫一眼面前跪地的女子,侧了身对一旁的李公公摆了摆手,李公公福至心灵,会意地上前,手中佛尘一挥,便代天子询问: “凤淮县主,天家问你,昨夜,你人在何方?” 连凤丫眼皮都不动一下,任由陆岚那厮不停地打眼示,想也不想,平静道: “禀天家,臣女昨夜去往了凌霄阁,后就回到家中。” 饶是老皇帝平素稳若泰山,此刻从她嘴中得到这么个答案,眼角也狠狠地一抽,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地上的连凤丫:“你、你……唉~!” 重重一叹,末了,便是天地共主的老皇帝,也忍不住拂袖捂脸: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亲自分封的异姓县主,居然逛、青、楼! 这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他堂堂一国之君有眼无珠?! 非但是老皇帝,沈家众人被连凤丫这一声,炸得头晕眼花,沈家两老更是脸色清了白白了黑,好一阵难看至极! 沈老夫人更是气得袖子中的手忍不住颤抖……果然野鸡飞不成凤凰,这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枉自己对她的看法,刚刚有些转变……果然还是错了啊。 竖子不堪与谋! 老皇帝闭上的眼睛,狠狠地睁开, “凤淮县主,你太让朕失望了,来人啊……” “父皇,”正天子气头之上,一道低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老皇帝一扭头,挑眉:“太子?” “不如父皇先听一听凤淮如何说?”萧瑾长身玉立,淡淡垂首,面色平静,额发任由风吹拂,轻摆。 老皇帝老脸上一闪即逝的费解,眸光在自己身侧的儿子脸上打量了一遍,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今儿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过了? 向来是个寡淡的性子,他当爹的这么久了,也没见过这小子什么时候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 还亲密地唤她凤淮。 老皇帝一脸狐疑地,探究的目光在他身边的儿子,和地上跪着的连凤丫之间来回转动……嗯,也不可能啊。 不过,儿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咳咳,既然太子为你求情了,你就说说吧。” 连凤丫早已深深蹙了眉头,一双手,不知不觉中,掐紧了起来……头顶那道视线,如若实质, 她知道……是他。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陆岚人生第一次生出悔恨 连凤丫眉心深蹙,那只袖中掌紧紧成拳……他在帮她,这份情,自己不得不承, 怎么就,那么的让人不舒坦。 老皇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既然太子为你说话,那你就说说看。” 萧瑾目光无比深邃,她的一举一动,悉数落入他的眼中,他的视线,从那低垂的头颅,移至她的手……古井无波的俊美容颜上,波澜不显,无人能够看出他在想什么。 “昨夜,臣女的确去了金陵河畔的凌霄阁,为的,自然是那名满金陵河畔的名伶白无霜。” 话落时,又是一片轩然,虽不敢大声喧哗,但接耳细语,显然看连凤丫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老皇帝就好奇了“为了一个名伶?” 言下之意,你一个女子,为另一个女子? “是,为她的风采。” 这一下,众人的面色都变得古怪了。 老皇帝嘴角狠狠抽搐。 “凤淮你……” 唯有萧瑾眸光平静。 连凤丫低垂眉眼,看起来毫无棱角,她道 “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臣女怜悯这般本该风采的女子,却困于小小的凌霄阁中。 同是女子,臣女便起了怜悯之心。” 好一个怜悯之心! 只是这般解释,却并没有多大作用,可想而知,今日之后,凤淮县主沈凤丫的“风流”事迹,便要流传这世间了。 陆岚黑眸如墨染,黑沉黑沉的,紧紧地锁住那女子,她低垂的头颅,看起来十分的乖巧温顺,没了以往的锋利。 只是那张温和平静的面庞下……藏着的何等凌厉,这世间,少有人知。 她……不要名声了吗? 她一女子,今后就孤独终老,再也不嫁他人了吗?! 想到此,陆岚人生头一次生出了一丝悔恨……若他再小心行事一些,若他昨夜没有与那些酒肉朋友相聚凌霄阁…… 没有如果! 连凤丫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来,恭恭敬敬呈递上去“这是白无霜的卖身契。” 老皇帝对着李公公努努嘴,后者上前接过那张卖身契,呈给了老皇帝 “天家您瞧瞧。” 沈家人此刻脸色已经黑成一片,乌压压一片乌云罩顶。 老皇帝打眼扫了一眼那卖身契,正要说话。 那众官员之中,一人就问 “凤淮县主有白无霜的卖身契不假,恕微臣有一疑问,我等接到匿名举报陆少卿的信函,乃是昨夜发生的事情, 今早凤淮县主就拿出了这白无霜的卖身契契纸, 可昨夜里,白无霜还是凌霄阁的人。 这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一字一字虽不凌厉,却字字珠玑,针锋相对,这人眼中凌厉一闪,忽发难,质问道 “凤淮县主可有何解释?!” “不知,凤淮需要解释什么?”连凤丫不为这官威吓到,进退有度,道 “凤淮实不明白这位大人话中何意。” “微臣听闻凤淮县主与陆少卿交好,不知是不是为陆少卿打掩护。 县主重情重义,乃是值得夸赞的。 可县主是否忘记,你除了是你之外,还是英国公府沈家的大小姐, 一言一行皆不只是代表你自己。 你更是陛下亲封的凤淮县主,其一言一行,怎可如此任性! 微臣敢问凤淮县主一句,你这般顽劣,可曾想过陛下!” 连凤丫眼底一丝冷笑……此人,正义凛然的质问她,却不知,他已经是被人舍弃的出头鸟。 “大人,凤淮真心敬佩您,风口浪尖,是谁给了您这迎难而上的愚笨?” “你!”那人怒瞪双眼。 人群之中,却有几人眼皮暗沉了沉。 连凤丫抬起了头,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是深深讽刺,仿佛看死人一般看着那质问她的人……这样的人,棋子都算不上,趟枪用的。第九小说网 她的眸光越过那怒目相视的官员,看向他身后的人群……君子,不立围墙之下,真正主事者,怕是藏在那文武百官之中。 她又看向老皇帝,天子的面容上隐隐的沉凝……连凤丫笑了,所为拔出萝卜带出泥,想必,眼前这位富有天下的天子,已经察觉到,他的朝堂,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固若金汤。 如此,便好,便好。 她身后,一众沈家人面色黑沉,更有甚者,对她咬牙切齿,死死怒瞪连凤丫的背影。 沈老夫人本是要斥责的话,却被一旁的老爷子拦住,老夫人低头瞧了瞧轻轻按住她手背的那只手掌,又抬头看向了老爷子, 沈群微沉地冲她摇了摇头。 身后,沈微莲低垂的头颅,唇角微微翘起……一丝讽刺。 沈家二房一家,沈梁垂头冷笑。 连凤丫扫一眼那对她怒目相视的言官,便彻底忽视了过去,只从袖子中又掏出一张纸来,李公公从善如流接过。 连凤丫面容平静 “这是衙门里办下的文书。” 话落,百官之中,有好些人,瞬间神色一变,瞳孔皱缩,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唰”一下子看向那跪地的女子。 人群之中,有人轻叹“文书……”随即,丧然地垂下了肩膀……事已至此,无可再变。 又有几人悄悄互换了眼神,一种功败垂成的无奈愤怒。 老皇帝眼底一丝愕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冲破天际, 他笑着手指点着连凤丫的脸“好啊好啊,我们凤淮做事越来越周全了,连过户的文书都已经办下来了。” 比起最初对她的气恼,天子此刻眼中却饱含了笑意,经过这一番事情,显然,天子不可被愚弄。 老皇帝心思细腻,已经明白过来, 陆家三郎昨夜去的凌霄阁,今天一早就有御史言官弹劾一片,这事经不起推敲,却又证据确凿。 这就不好办了……无论如何,他也必须对陆岚做出惩戒。 如今关外战事没停,此番着实不适合对领军将领的家眷做出惩戒, 需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这关键时刻,被人钻了空子,事情就严重了。 想来,昨夜陆家三子的确去了凌霄阁,也恐怕真的被人抓了把柄。 如此一番心思缜密的算计,却被凤淮这丫头搅乱了。 老皇帝此刻心情就跟九月的天一样,天高气爽……爽快极了。 本来让他这天子十分被动的事情,一下子迎刃而解,还让众人无话可说,怎么一个“爽”字了得。 只是……老皇帝垂眸看了看跪着的连凤丫……这丫头以后的名声怕是要不太好听了。 他看着连凤丫时,连凤丫也正仰着头,看着他。 才双十的年华啊,依旧带着一些稚气的面庞,那样仰慕的看着自己,干净清澈不然杂质的眼眸,那样全身心地信任地望着自己…… 老皇帝心中起了怜悯, “唉……”一声长叹,就在众人眼中,老皇帝缓缓地蹲下了身子,探出一双苍老却有力的手,亲自将连凤丫扶了起来 “丫头,地上凉吧。” 众人见之,顿时愕然。 何人能令天子屈尊降贵?! 这般荣宠…… 便是开国以来,真正的公主都不曾有过啊! 沈家众人,心思各异。 便是文武百官,也各怀心思。 原以为,今日陆将军的亲弟弟要遭殃了,却扯弄出一个凤淮县主来, 好嘛,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吧。 以为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今日必定要遭殃,不遭殃,也得被夺了封号。 没曾想,事情急转而下啊。 这……这叫吾等吃瓜群众如何跟得上节奏嘛。 连凤丫被老皇帝亲自扶起来,许是跪得久了,脚下一麻,一个趔趄, “小心一些。”一只修长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连凤丫浑身一紧,身子僵硬地对着身前男人福了福 “凤淮无妨,多谢太子殿下。” 她却如躲避蛇蝎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萧瑾黑眸暗了暗。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祖孙见面 第六百六十二章祖孙见面 “众位也都瞧见了,一切都是误会一场。”这时候,就该李公公打圆场了。 他转过身子,佛尘一挽,对着那文武百官:“诸位大人禀事之前,可要查清楚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此这般做事草率,可就叫陛下他老人家为难了。” 字字针尖,刺得一众言官哑口无言。 再看那位凤淮县主……事已至此,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不过这里谁人不知晓,此间本是陆岚的事情,凤淮县主只是一个挡枪擦屁股的。 只是猜到归猜到,却不能说。 有一些事情,让他蒙着一层遮羞布就好,揭开了,那就不美了。 到得这时候,文武百官之中,从前没有在意过那位被陛下亲自封赏的凤淮县主,权贵之中,凤淮县主这个名字,只当茶余饭后的聊资罢了, 这一刻,很多人第一次对这位民间异姓的凤淮县主,终于对她正视起来。 风口浪尖的凤淮县主,那女子依旧风轻云淡。 百官中,有交好的同窗,小声耳语: “瞧起来不起眼的很,如今看来,却是不简单的。” 虽然她破局的手法不美哉,的的确确化解了一件让陛下忧心的难事。 只是,葬品,是她凤淮县主这个人。 连凤丫不着痕迹地缓了口气,她是故意为之的,用自己的名声,用她自己,去破这个局,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只是这个办法最简单,更重要的是……她要让老皇帝记住她连凤丫的牺牲,以后,她死后,能够念着她的这点好,对着她的父母孩子,有一份帮扶的情谊。 如今,一举三得,目的达到了。 至于,从今天起,她凤淮县主的名声会传扬成什么样……并不重要了。 风吹过,发微乱。 人群中,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始终盯着她。 不知为何,望着那女人脸上一闪即逝的释然模样,这一刻,萧瑾有一种错觉,她比风还轻,风一吹,就会散在雾里一样, 看她发微乱,不曾多想,便探出了手,朝着她的方向…… 一声“咦?阿娘,怎么这么多的人啊?是客人吗?”,打断了太子萧瑾,他猛然醒来,陡然收回了抬至半空的手, 面容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云淡风轻地垂下手臂,搁在身侧。 这一声孩童稚气娇俏软嫩的言语,也打破了已经陷入僵持的气氛。 言官们各自松了一口气,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沈家的拱门前,两个孩子站在那里,他们身边,是金科探花。 “那是谁家的孩子?”老皇帝远远瞧着,便有些好奇。 萧瑾唇边一抹笑意。 “回禀陛下,是臣女的一双儿女。”连凤丫轻声说道,视线却也落在那拱门前的一大二小三个孩子身上, 爬山虎碧绿青葱,正是四月里,青嫩的藤蔓,爬满了整个院墙。 印着那三个身影,充满生机盎然的蓬勃。 这一处院落,瞬间被无形分割成两个天地,那边是生机盎然的蓬勃,这边却是充斥着成人世界的种种。 “原来是凤淮的孩子。” 说话之间,沈竹心已经领着两小只上了前来,给天子行礼。 看着规规矩矩给自己行礼的两个娃儿,老皇帝心生欢喜:“起来吧。” 忍不住上前去逗弄一番。 萧瑾那张万年冰块的脸上,春江化水一般,眉眼都是笑意。 目光落在那小男娃的身上, 触及他头上戴着的帷帽,萧瑾眸光深了深,虽帷帽遮住了那张小脸,但他知道,那小子,正透着帷帽,看着自己, 萧瑾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小家伙帷帽下的粉嫩小嘴,抿了抿,却是和他爹一样的冰块脸,显得少年老成。 自然,无人看得见。 老皇帝被小珠珠的童颜笑语,妙语连珠一串,逗得心花怒放。 这时,才把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小男娃身上,顿时奇怪道: “为何你要戴着帷帽?” 原以为会听到童言童语,却没曾想到,帷帽下传来一板一眼正正经经的回答:“回天家的话,挡风。” 可真是,惜字如金。 沈老爷子这时忍不住上前解围: “陛下,老臣这个曾外孙他身体孱弱,见不得风,臣请陛下莫怪。” 无奈老皇帝根本把他忽视彻底,不理会这好心前来解围的沈老爷子, 却被眼前这小儿勾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朕不听别人说,你来说。” 却见这小儿小身板笔挺,一字一字,咬字清晰,童语虽稚嫩,却一板一眼,十分显得有规矩: “回天家话,正如曾外祖父所言,小民身体孱弱,不得见风,怠慢天家的地方,请天家容情。” “啧,你一小小孩童,说话却像是个七老八十老夫子一般,是谁教你这般说话的?” “小民同舅舅性情相合,又与舅舅一同在闻老太傅座下听讲受学,许是沾染了老太傅的习性。” “闻老太傅也教你启蒙?” “正是如此。” 众人便见这一老一小对答如流,这期间无人可以插足其中。 “那你阿娘不管你吗?”老皇帝故意给这小儿挖坑,这一问,却把许多人的心给问的竖起来了。 一个个也不管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忘记了陆岚被弹劾的事情,一个个的竖起耳朵听这小儿怎么回答。 “阿娘忙阿娘的,小民忙小民的。” “咦?你不气你阿娘忙其他,不管你?” “阿娘没有不管小民,”小家伙帷幕下的小嘴,轻轻抿了抿,像极了太子萧瑾萧凤年的眉眼,轻轻地蹙了起来,随即道: “小民不能帮阿娘替天家做事,阿娘也不能替小民学习渊博知识。自然各忙各的就好。整天腻歪在一起干什么?” 老皇帝被这一番,怼得那是一个哑口无言。 随即,抹了一把脸:“你若这般说,好似还真有些道理呢。” 却不再见这小家伙“趁胜追击”,见此,虽没见着这小儿的面庞,老皇帝却心里又多了一份欢喜……懂得适可而止,这孩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你小小年纪,已经进退有度,你阿娘,将你教得很好。” 说着,老皇帝慈和的笑着,从自己的身上解开两块玉佩,“朕今日前来匆忙,没有准备礼物,这两块玉佩,便送与你们兄妹了。” “陛下,这可是您贴身佩戴不离身的玉佩啊。”李公公忙一旁惊道。 文武百官皆是一惊,愕然地望着那对玉佩……果真是天子不离身的玉佩。 从前九公主也曾求过的赏赐,却也只得挨了一顿训。 这般,却送给了一双刚见面的小娃娃? 这……天家今日是怎么了? 李公公如是想,其他人也如是想。 沈老爷子半晌醒悟过来,忙欢天喜地地谢恩……这可是天大的恩荣啊! 他这会儿瞧着这双小曾孙,越瞧越喜欢。 “小民不能受。”却不料,小家伙绷着脸说道。 沈老爷子愣了下,却没斥责。 老皇帝也好奇了:“为何?” “书上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吾虽小儿,却有君子如兰的气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家院子里,充斥了老皇帝敞开坏的大笑声。 他的心情比刚才还要好,心情愉悦的老皇帝,伸手摸了摸小家伙露在外头的一方头顶,毛茸茸的触感,仿佛能够抚平人心,化解一切不开心, “朕赏赐给你们的小礼物。收下就是。”见这小儿不为所动,老皇帝复又道: “太傅可曾教你,上善若水?他人给,大方的收下,他人需要,大方的帮助给予,此乃真正的上善若水。且拿去吧。 君子,不可欺之以方。” 小家伙小身影一顿,随即,拉着一旁的小珠珠一起跪下,有板有眼的谢恩,“谢天家的赏赐。” 老皇帝说“起身”时,两个小娃儿才起来, 那小家伙却又补了一句:“天家,是姐弟。珠珠是我的姐姐。” “珠珠是你的姐姐,那你叫什么?” “小民名唤承浅。” 老皇帝蓦然恍然起来,下一刻,一惊,随即立即问道: “那你阿姐呢?” “阿姐唤瑜真。” 老皇帝神色不着痕迹的变了变,视线落在眼前一双小娃娃身上……巧合?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三章 她那孽障 第六百六十三章她那孽障 细细端详小珠珠儿,老皇帝的眼中出现了疑惑,半晌,他朝着承浅的帷帽探出手去,临了却迟疑了,半空中,苍老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收了回去,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李公公,摆驾回宫吧。” 天子淡淡说道。 李公公是最亲近天子的人,心中一突,整个人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是,陛下。” 话落,转身对着天子亲卫道:“起驾回宫——” 天子都走了,这一干文武百官自然告辞。 “老国公,晚些时候的夜宴,吾等再来拜访。” “是极是极,晚上的夜宴,承蒙各位不吝登门。” 一番客套之后,那之前浩浩荡荡的人群,也如潮水一般,转眼之间,退散而去。 连凤丫望着人群之中,那道修长的背影,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阿娘,你在看什么?”小丫头的声音软软嫩嫩,一下子甜化了人心,连凤丫收回视线,蹲下身, 抚平了小丫头被风吹乱的细发,边抚边轻声说道: “阿娘没看什么。” “阿娘骗人,阿娘看得那般专注呢。” 小丫头不依不饶。 连凤丫摇了摇头:“你看错了。” “珠珠儿不会看错的……” 小丫头据理力争。 “阿娘说你看错了就是看错了。”一旁,一个稚嫩的男童声音,说道,说罢,便抓住珠珠儿的手: “走吧,今晚有夜宴,猪猪儿不想知道,厨房里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吗?” 边说着,便径自牵着珠珠儿的手往后厨房的方向去。 小丫头一听有好吃的,眼珠子都亮晶晶了起来,哪儿还管她阿娘刚看啥。 春风晴好,连凤丫看着那双小小背影,眉眼上却多了苦涩……曾几何时,她不惧死,从她上一世成为特工的那一刻,那一刻,便将生死看淡。 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恋眷这红尘俗世。 不远处,醉醺醺的老汉,躺在树枝干上,懒洋洋地瞥来一眼,摇了摇头,随即,举起手中的酒葫芦,灌下去一大口的酒:“咯~” 酒气熏天,“人生啊,最好是醉生梦死再妙哉不过了。”说着妙哉,他却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浓浓的沉思,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不如他话语之中的洒脱,痛惜,而后,无奈。 又不知过去多久,一阵凉风过境,浑浊的眼眸,复又瞥向庭院之中,“现在的年轻人啊……”那里,却早已经空无一人。 老汉懒懒地坐起,伸个懒腰,一个纵跃,那看似沉重的身子,便如落叶一般,轻轻落在树下,他低头,望着脚下落叶,很是苦恼: “怎么办,这般好的女子家,老汉我不落忍啊……寒毒寒毒,热毒热毒,无解嘛。唉……” 背手离去,老汉头摇成拨浪鼓:“你中什么毒不好,这下毒的人也真缺德到家,倒不如当时一掌打死她的好,何苦,叫人受这番罪哟。” 再道老皇帝匆促回宫,就把太子萧瑾留下了,“太子可还记得你那时年幼时的孩子话?” 萧瑾不动声色,“父皇说的是哪一句孩子话?” 老皇帝眯起了眼,睇了自己这得意的儿子一眼: “朕记得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好似……”老皇帝眯眼仿佛要睡着,沉吟了一会儿,就好像七老八十记不起来往事的寻常老者一般, 想了好半晌,才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记起来了,好似,那也是这般草长莺飞的时候,那时你还小,你说父皇取的名儿不好, 你母后在一旁笑话你,问你什么样的名儿好, 你说,将来要是有儿女,那就取名承浅和瑜真。 朕和你母后都不明白,这两个名字怎么就好了,问你,怎么就想着取这样的名儿, 你说,你喜欢。” 老皇帝回忆一般,娓娓道来,他老人家歪着身子靠在太妃椅上,任由李公公一旁捏肩,看着懒洋洋的不设防, 那一双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面前年轻的太子脸上,时刻关注着太子的动静,看那架势,那是不肯错过一眼。 萧瑾神色平静,眸子低低垂着,不卑不亢道: “有这回事吗?事情太久,儿臣不记得了。” 老皇帝眼中露出疑惑……难不成真的是巧合了? 再看他这儿子,当真没有一丝可疑之处。 莫非真是自己多心? 再去想一想凤淮那丫头,再看看自己面前俊美不凡的儿子,他此刻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两个人怎么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啊。 再者,他是清楚的,自己的太子,自己怎么能够不清楚。 这混小子挑剔的很,眼光也不是寻常挑剔。 凤淮那丫头……嗯,朕果真是多心了。 如是,老皇帝心中疑惑散去,挥手打开李公公捏肩的手掌,“我儿回去休息吧,你病体在身,就不必陪着朕了。” “儿臣告退。” …… 英国公府沈家那边 沈老夫人气怒未消,“去请大小姐来,我倒要问问她,一个女子家,怎么做得这般不要颜面的事情?!” 蓝嬷嬷就要去。 “且慢。”沈老爷子叫住了蓝嬷嬷,先是看了老夫人一眼,随即冲着蓝嬷嬷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等到蓝嬷嬷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老两口子, 沈老夫人才对沈老爷子发难: “你如今这般姑息她吗?” “夫人啊夫人,你又何必对她如此苛责? 就不能对她像是对微莲那般么? 夫人啊,虽说大房那个不是养在身边长大的,但也是你的亲孙女啊。” 这话一出,把沈老夫人气得直呼吸瞪眼:“如今你这是怪罪我这个当祖母的苛待了你的亲孙女吗?!” “我的不就是你的?”沈老爷子安抚道:“那丫头虽然性格扭了些,其实也有长处的。” 老夫人正气头上: “老爷子,你当真要如此的包庇她? 先前你也听到了,那孽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等事情,岂是好人家的女子该做的? 逛烟花之地,还带回一个烟花柳巷的女子? 说出去,她可要名声了?! 不不不,如今不必替她瞒着了,这文武百官可都亲耳听到她的丑事。 我都不必去打听就能知晓,这会儿外头怕是已经把这事儿传开了。 她凤淮县主不怕丢脸,可我沈家可没有她这般的没心没肺。 老爷子你指责我对待她不若微莲那般,你叫我这个当祖母的怎么能够像对待微莲那般待啊?当谁都和她一般任性妄为的吗?” 正文 第六百六十四章 大房太冷清了送个人过去吧 老爷子头疼啊,自己媳妇儿气成这样,左右劝不住,老爷子也一股邪火上头: “够了!” 一声巨响捶桌,老夫人吓一跳,下一刻,便老眼含泪,眼见委屈的就要落下来:“你这是凶我了?” 这样一闹,老爷子又心软了,“唉……芸娘啊,你可知,眼见未必为实?” 老夫人可不管,此刻只觉得有万千委屈无处发泄,这上了脾气的女人,甭管什么年龄,别想她能坐下来好好跟个爷们儿讲道理。 可这道理,沈老爷子这大老爷们儿可不懂。 只觉得脑仁儿更疼了: “芸娘,你要讲讲道理嘛。” “老爷子心疼西园子的那个,那自去那边就好,你走你走,赖在我这里作甚啊。” 说着就要把老爷子往门外推搡,沈老爷子被弄得一身狼狈,这大把年纪来了个老年人浪漫, 一把抱住闹脾气的沈老夫人:“芸娘,芸娘,好芸娘。我最心疼的就是你,别人不知道,你还能够不知。” 有这多久,老爷子没有这么小意温存过,却把沈老夫人,这年岁了,弄得脸红了起来。 见沈老夫人终于没有先前那般不讲道理了,沈老爷子才娓娓道来: “说起来今天这件事,对凤淮女子家的名声是不好,沈家的名声必然也是要被牵连的。” 话没说完,老夫人锤了一把老爷子: “你知道为何还要拦着我训斥她。” 却见老爷子摇了摇头: “夫人有所不知,虽说今日的事情,沈家的名声会被牵连, 但也承了一份好处的。 凤丫那丫头今天做的事情可不是胡来的。” “她都做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情了……” “不不,凤丫她今天是替陛下解围了,也救了陆家三子。” 老爷子慢慢道来,细细说出刚才让人打听到的事情:“你可知,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凤淮插足搅局,陛下会有多被动? 如今眼下,边疆战事不停,与鞑子之间,战火纷飞,矛盾重重,陆家,陆寒山是领兵的将军, 此刻陛下处置陆三郎,很容易被人挑拨离间,算计的。 到时,不只是陛下被动,镇北军陆寒山那里依旧存在潜藏的危险。 老夫虽不是带兵打仗的,却也知道他们当兵的,不怕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即便是死也是英勇的汉子,却怕这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何时会射来的冷箭。” 老夫人也是通透的人,只可惜她被局限在这小小的后宅之中,但此刻被老爷子一点化,便明悟了起来,陡然瞪大老眼: “那陆三郎此番若是真的被人抓住把柄,那岂不是……?!” 想到那个后果,沈老爷子神色沉沉地一点头: “对,如陆三郎犯下的那个事情,按照律法,他此生别想再入仕途了。 除此之外,关押是少不了的。 风月之地好说,可这若是对一女子用强,那白无霜可是个清倌人,陆三郎此举不啻于是坏女子家清白。 这事情,不光是人品道德要被人诟病,更是犯了律法的。 天家纵然知道此刻不该动陆三郎,却也不能够装作云淡风轻,这事情就过去了。 朝堂之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他区区一个陆三郎。 有心之人再对身在北疆的陆寒山动动手脚,栽赃嫁祸,陆家危矣,陛下乃当世明君,怎么会不明白这区区一件小事下,也可能潜藏着摧枯拉朽的危险,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 陛下他,绝不想痛失一个替他戍边的大将军。 陆寒山勇猛名声在外,作战稳健不冒失,这样的人,你说,就在这场无关紧要的事情中下了马,陛下肯不肯?” 自然是,不肯的。 老夫人心道。 至此,她已经明白了她那大孙女所做之事,并不简单。 可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可她也不该拿自己的名声去……传扬出去,沈家的大小姐深夜逛窑子,她是忠君了,可她至咱们英国公府沈家于何地?” 沈老爷子闻言,也沉默了,这的确代价太大,好半晌叹了口气: “那丫头的做事太鲁莽了些,到底,还是太年轻,若是她遇事能够与老夫商量商量,或许……” 或许,或许……沈老爷子住了嘴,也没什么或许,就算和他商量了,他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其他的对策来。 醒悟过来,却见老夫人满脸愁容,沈老爷子拍了拍老妻的肩膀,宽慰道: “府上也不止一位小姐,咱们微莲不也还是好的?” 提及沈微莲,老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满怀欣慰与骄傲: “还是咱们微莲给沈家长脸,这天底下,谁人不知道,名满天下救世扶贫的沈家微莲。北疆的水车还是我家微莲想出来的。” 罢了罢了,冤孽,那孽障的事情,太让人头疼了,“那孽障,我不管她了,我这后宅的老太太管不起她的家国天下。” 老爷子想起一件事儿,又把那香水铺子的事情给说了,意味深长地点了点老夫人: “你往后啊,只管数钱就好。” 你只管数钱就好,西园子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老夫人轻笑了一声:“她倒真是挺会笼络人的。” 老爷子也不说什么,又与老夫人絮叨了几句家长里短,就说要去书房忙事儿去了。 等到老爷子一走,老夫人的脸就落了下来:“来人!” 蓝嬷嬷推门而入:“这是怎么了,老奴前脚刚走,您还好生生的,怎么就这会儿功夫……这是被谁气着了?” 老夫人冷笑一声:“气了?我就这般小肚鸡肠不能容人的人吗?” “哎呀,瞧我这张嘴,”蓝嬷嬷作势自打嘴巴,“老夫人是再好不过的了。” 沈老夫人依旧落着脸,冷眼扫向门外,这才道:“去把我衣箱里那件黛色衣裳拿出来,给那边送去。” 蓝嬷嬷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那边?” 谁啊? 老夫人懒得再开口,指了指西边。 蓝嬷嬷顿惊:“给她?使不得啊!老夫人啊,这可是您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一件儿,微莲小姐您都没舍得给呐。” “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蓝嬷嬷转身去了内间,不一会儿,果真捧了一件黛色衣裳出来,那料子是再好不过的, 还是从前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那一年,这太后娘娘在一众夫人之间,也就赏赐了这么一件,就给了如今的沈老夫人,别人可都眼馋的很。 “真要送去?” 老夫人眼皮子撩起:“抹抹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是,老奴这就送过去。” “你亲自送去,送到大夫人手上。” 蓝嬷嬷道是,告退,出了屋子,走了几步,停了下来,看看手上的衣裳,又回头看看敞开的屋门……老夫人就可不算是什么赏赐,可见过赏赐谁还耷拉着脸的? 想来就是做个样子。 老夫人素来不喜西园子里那位大夫人,他们家的大老爷是假村夫,那位大夫人可是真真儿的山野村妇。 蓝嬷嬷这边去了西园子,把这赏赐给了大夫人,回来老夫人这边复命时,老夫人喝着茶却放下了茶盏: “我瞧着大房那边太寂寥,也该是给大房那边添些人手进去了。不然,那偌大的西园子,住那几个主子,可不显得人丁凋零?” 蓝嬷嬷正在沏茶的手,瞬间顿了顿,都是这后宅里的老人,见多了后宅的手段, 哪里还有不明白老夫人这话的意思的……“那依您看,要选个什么样儿的人家的?”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老夫人。 “我们英国公府沈家,虽是大户人家,却也不必讲求太多,只要那出身清白的,模样好些的,便给大老爷送过去吧。” 这话却是坐实了蓝嬷嬷的想法:这是要给大老爷添妾室啊! 前脚刚给大夫人送去赏赐,后脚就给那村妇添堵……看来,老夫人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如今那位大夫人啊。 “奴,这就去办。”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 我娶她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bxwx(首字母+点,bxwx)找到回家的路! 京都城最为繁华热闹的街道,一个院子,隔绝了外界的热闹,仿佛另一方世界。 老者听着下手的说辞,整个人枯木一样端坐在竹椅上。 这个天,已经有些热意了,老者看似穿着打扮随意,但鬓角却整整齐齐, 沉吟半晌,“这位凤淮县主……”“哒哒哒哒”,老者的手放在竹椅扶手上,曲着食指,一下一下地有节奏的敲击, 春暖花开,风和煦里的静悄悄,这样韵律的敲击,却让老者手底下的一排人,莫名紧浑身绷紧了。 昨夜那样一个几近完美的局,就这么被一个女子三下五除二的破坏了,他们是经手的人,少不得在先生面前讨一个办事不力,无能的罪名。 对于无能的人,先生的做法是……想到此,面前三人一个个心头一凉,整个人如坠冰窟。 “勿怪尔等。”老者睁开了眼,眼中精光一闪“是老夫看走了眼。” 手下三人闻言,皆蓦地抬头,纷纷朝着老者望去,眼中全是不敢置信,或讶异 “先生何出此言?” “老夫且问你们,最难被人察觉是哪里?”一先生从竹椅上端坐起,目视那问话的三人。 三人面面相觑,有道“大隐于市井?” 另有道 “山川险阻之间?” 剩下一人没有说话。 老者苍老的面庞,浮起一抹轻笑,竖起手指摇了摇“都不是。” “请先生赐教。” “乃是,”老者陡然眯眼,眼缝中瞬间炸起,苍迈的声音,须臾之间温度陡降 “灯下黑。” 又不理会面前三个手下人,老者自言自语“就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啊……哈,藏得好,藏得好……藏得好啊!”这是效仿了他这些年的手段做法? 这几十年,他就藏在这偌大京都城的地底下,就藏在那老狗的近在咫尺的三寸地底! 说不得意是不可能的,他藏了有多久,就得意了有多久,那老狗怕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藏在他的大本营下吧。 而今,小小一个凤淮县主,若不是这一次歪打正着,她自己冒出来,自己做梦也是想不到,有一个对他十分有威胁的人,处处跟他针锋相对的人,就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谁能想到,别人也会复用他“灯下黑”的藏身手段。 “凌霄阁那边可有说法?”老者漫不经心问道。 “少先生天亮时,使心腹来过,只是那时已经晚了,事态有变,属下们来不及发出警示信号。”那时候,早已经早朝开始了, 早朝开始,入宫,即便有办法把消息传到宫里去,事态紧急,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使人往宫里头递消息。 更别说,这期间种种关卡,都需要提前打点。 何况,自从先生的地下通道事发之后,宫里早已经戒严,换下了一大批原先伺候的宫人,他们的人也因此折损好些个。 老者闻言,冷笑了一声“不老实啊……” 三人目露迷惑“先生是说……少先生?” 不该啊,先生怎么会怀疑少先生? 老者漠然一世,干瘪的唇蠕动“往后,且防着他一些。” 三人顿时一惊,“先生!……”但随即,“是!属下们得令。” “你三人亲自去一趟淮安,再去查一查那位凤淮县主的身世,越详尽越细致越好,打听清楚一些,不可放过一件细微小事。” “遵命。” 老者面上一丝疲惫,挥了挥手,三个心腹互看一眼,对着老者一拜,随即,告退。 “酒娘子?凤淮县主?”老者低语,闭上了眼,歪靠在椅背上,仿佛睡去了。 …… 镇北将军府,陆家 烟熏缭绕,宗祠里,一排排陆家列祖列宗的排位,高高地被供奉着,排位前,跪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此刻赤着上身,身上的衣服被褪到了腰迹,面对着列祖列宗的排位,双膝深深跪着, “啪——!” 一记鞭子,扎扎实实地抽在他的后背上,男子牙关紧咬,背后虬结的肌肉一阵痉挛,却是闷哼一声都没有。 “你可知错!”身后,陆家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叱问。 一旁的陆蒹葭眼泪刷刷的往下流淌,“祖母,别再打了,再打就要把三哥打死了。” 陆老夫人冷哼一声“打死?打死了更好!省得他给家里人招灾!” “三哥他是遭人算计的,他并非故意的。”陆蒹葭眼泪流得更凶。 “呵!”老夫人气极反笑“他若是不给人机会算计他,别人怎么有机会算计到他?今日你别拦着我,谁也别拦着我。” 话落, “啪啪——!”老夫人怒极,反手连挥两鞭子。 这两下,是下了死力气的,别看陆家老夫人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可是敢上马纵情,一手的好鞭法,同辈之中,男子都无人所能及。 尤其是她那闻名的九节鞭,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从不离手,但凡人们看到这九节鞭,就知道,是老夫人出门来了。 就是这京都城最纨绔的子弟,也不敢轻易招惹陆老夫人。 只是嫁人之后,这才把这珍惜的九节鞭给收到衣箱子底压箱底去了。 如今却是因为陆岚,气极了的老夫人,重新将这九节鞭拿出,使得这九节鞭重见天日。 陆蒹葭见说服不了老夫人,只能改变政策,“三哥,你就给祖母服个软吧。再打下去,你这背后没一处好肉了啊!” 她看着那已经鞭痕重叠的背部,心里针扎一般的疼,就算不是打在她的身上,只看看这伤痕累累的背,自己都觉得背部疼了起来。 “陆岚!老身问你,到底可知错!”陆老夫人见他执迷不悟,胸口被气得起起伏伏,这是她自己的血脉,她又怎么真的忍心下毒手。 可这一次,三郎错的太离谱了。 好半晌,始终沉默的年轻男子终于开了口 “遭人算计,是我技不如人。” 老夫人更气了“只这些?” 她恨铁不成钢看着锯嘴葫芦的陆三郎,更气了,终于忍无可忍 “你可知,就因为你,此次险些陷整个陆家于危难之中, 若不是有凤淮县主解围,今日你又如何收场?! 你大兄在战场杀敌,那是英勇,是慷慨,是大义。 你又在做什么?! 是,是是是,此次虽然你陆三郎和整个陆家有惊无险,可你可曾想过,就因为你,如今外头怎么传的凤淮县主? 就因为你,凤淮县主这名声一落到底。 她虽已和离丧夫,可也才双十年华,保不准以后遇上如意郎君,可就因为你,她如今这样名声传扬出去,往后还怎么再嫁!” 陆岚跪在地上,闻言,垂着的脑袋,面上蓦地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渐渐地紧握住, 陆老夫人见他不语,正要再斥责, 身前传来陆岚闷声闷气的声音,陆岚瓮声道 “我娶她!” 老夫人手中的辫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愕然地眨巴着眼睛,陆蒹葭更是樱桃小嘴张成“o”形“三哥……”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 怕你高攀了县主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bxwx(首字母+点,bxwx)找到回家的路! 许久,陆老夫人才从愕然之中回过神来,饶是如此,心情依旧没有平复, 雍容慈和的老太太,内里是刚硬不阿的,嫁到这陆府来,经风历雨的事情,早就多如牛毛, 她的心绪早已经被这几十年来经历的种种事情,磨炼得将一切看做平淡, 此刻,却目光复杂地落在了她的这个最混账、最顽劣的孙子身上。 沉默着的老太太,许久才再次开了口,她垂眼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陆岚,平静地开了口 “老身,没有听清楚,陆岚,你再说一遍。” 老太太情绪的变化,从愤怒,到平静,仿佛跨越了这天和地,这陆家宗祠里,寂寞无声, 守在门口的陆家管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是连老太太平时最疼爱的陆家小姐陆蒹葭,也只能悄悄绞着手帕,在一旁光看着干着急,也不敢吭一声。 “祖母,我说,我娶她,”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背对着老夫人,一字一字地道出那个人的名字“沈凤丫。” 谁也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极为认真。 那是陆家人,从没有在陆岚这个顽劣不堪的陆家少爷身上看到过的认真。 身后,再一次地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陆老夫人苍老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今年初的时候,北疆大哥儿的家书里,嘱咐过她,如若能和凤淮县主,结秦晋之好,此事,可为。 她那日刚接到大哥儿的书信,也被那信中种种提点到,甚是觉得,若这门亲事可结,于陆家而言,也是大有裨益。 所以那时,她倒是真的愿意叫陆家子弟与那女子成婚。 而今,却不同往时。 她有她的考量……这门婚事,还是不结的好。 陆蒹葭早已经被这沉默的气氛,憋得心乱,心里早已经急切,她终于安耐不住 “祖母,我觉得县主成为我三嫂子也很不……”错…… 陆蒹葭说话时,这陆家府上地位最高的陆老夫人淡淡地开口,说道 “怕你高攀了凤淮县主。” 陆岚鞭痕累累的背脊骨,肉眼可见地一紧,牙槽咬了咬,“祖母何出此言?” 老夫人面无表情,“她是县主。” 陆岚不为所动“当日祖母不是这么说的。是祖母说,凤淮县主甚好,若我能与她有夫妻之缘,实乃好事。那时祖母怎么不说,她是县主,怕陆岚高攀了她?” 老夫人面色依旧平静,八风不动,说 “今时不同往日。” 陆岚闻言,胸口起伏不定,目露凶光“请祖母赐教,哪里不同?” 身后,陆老夫人不说话了,只是目光静静地落在那道布满鞭痕的背上。 陆岚垂头,好半晌,声音从下,闷闷地传来 “祖母,连你也嫌弃她如今的名声吗?” “哥……”他这样,陆蒹葭不由自主担忧地叫了一声。 陆岚想着那女子,想着她今日维护他时的决然……那女人根本就没有给她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想到此,心口蓦然被针刺一样,跪在地上的男子,猛地回头,动作剧烈, 这一瞬间,从昨夜到今天的种种压抑、愤怒、心寒、后悔、挫败,还有那他自己也闹不明白的情绪,化作汹涌洪涛,溃堤涌泄,对着身后他至亲至爱的祖母,大喝地问道 “祖母!她如今的名声,难道不是因我而起,拜我所赐吗!” 这一刻,陆老夫人心惊得望着自己面前这双赤红充血的双眼 “你……”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不辜负她 第六百六十七章不辜负她 这样的陆岚是陆老夫人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孙子那样认真的表情……陆老夫人神色复杂,心里更是不知味, “你是当真的?”老夫人拧眉。 陆岚不语,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可怜陆蒹葭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下,紧张的捏起了粉拳。 “老身要是坚决不肯呢?”别看陆老夫人平时看起来温和慈爱,比起沈家老太太,却真真正正是个硬茬子。 陆岚与之对峙,眼神里决绝之色,陆老夫人越发心惊。 终于妥协地语气放软了: “祖母不是嫌凤淮县主如今的名声,而是……陆岚,你可知道,你若是真的娶她, 那旁人该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陆家? 百姓们不知道,今天满朝文武却是知道的,你陆岚,我陆家子弟昨夜逛青楼,今早就被御史言官弹劾了。 而后,凤淮县主却帮你解了围。 你这时候当真要娶她,那满朝文武的官员,会认为我们陆家把你的婚姻当做筹码,去与凤淮县主换取她牺牲自己名声帮你解围。 你可知,这后果的严重?!” 老夫人虽言语放软,语气却更坚硬。 陆岚眼底一丝犹豫,随即, “就算是如此,那孙儿也不怕。” “孙儿只知道,她今日这般护着我,我就不能辜负她。” 陆老夫人冷笑一声: “辜负? 也许,人家凤淮县主根本不在乎你辜不辜负。 我问你,从头到尾,凤淮县主,可说过一句谴责你的话,还是说过一句让你负责的话?” 陆岚面色一变。 老夫人看出了他的犹豫,老眼之中,思虑一闪即逝,她缓了口气,摆了摆手: “也罢,你如今也大了。 人生的抉择,不需要老身替你拿主意了。 只是,陆岚,老身今天已经提醒过你了,以后这件事有任何后果,你自己承担!” 陆岚见自己的祖母终于松了口,不禁一喜,咧嘴露出开心的笑: “是!孙儿自己做的决定,不管会是什么后果,孙儿都自行承担。” 老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记住今天在列祖列宗面前说过的话就好。” 陆老夫人仿佛累了一般,疲倦地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 又朝着陆蒹葭招招手:“扶我回屋休息。” 陆蒹葭闻言,立即上前,扶住了陆老夫人的手,两人往门口走。 老夫人却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停住了身子,侧了侧身,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的陆岚,对陆家管家吩咐道: “你着人送三公子回屋休息,让人好生照看着。去请个郎中来……” “是,老夫人。” 老太太和陆蒹葭走了,老管家来扶他家公子,陆岚笑容开怀地起身,“老陆,不用扶我。这点子皮肉伤,伤不了我的。” 老管家一脸心疼地望着那血淋漓的背,“哎呀,这老夫人下手也忒狠了……” 陆岚不在乎地一笑: “老太太才不会真的舍得伤我,老陆,你别看这伤看着可怖严重,就是些皮肉伤,吓唬吓唬人的, 老太太真想弄伤我,那鞭子就不是那么耍的了。 伤筋动骨看不出痕迹,那才真是下狠手。” 陆管家还是一脸心疼……这可是他们这些陆家的老人儿看着长大的哥儿,何时受过这种罪: “你呀你呀,何必和老太太她作对。” 陆岚却恍若未闻,那张俊美的面容上,不见一丝被鞭打过的疲惫,他笑的像个孩子, 一把抓住了陆管家,自顾自地开怀说道: “老陆,我要娶她,我要娶她了!” 话落,不等陆管家说什么,他人已经一骨碌地一阵风一样地跑了出去,陆管家望着那轻快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哥儿真是……”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 慌乱 第六百六十八章慌乱 陆管家此刻站在陆岚的屋子里,一脸的为难。 “岚哥儿……” 他有口难开,这小祖宗真是说风就是雨,前脚刚被罚,后脚就让他去办彩礼, 陆管家想了想,委婉说道: “哥儿,这……是不是太快了?” 陆岚一抬手,放下手上的药膏,一脸不解,“太……快?怎么会?” 陆管家脸抽了抽……还不快? “哪有人家婚姻之事,这么草率的。”老管家口难言,低声自言自语。 “嗯?老陆你说什么?” “没。”老管家连忙收起抽搐的嘴角,一脸的讨好:“老奴是说啊, 哥儿,你看,你与那凤淮县主也相识一段时日了, 可觉得县主与别的姑娘不同?” 陆岚点头……当然是不同的,哪个女子家会像她这样蠢傻,维护他这么一个外人。 何况,那女人啊,向来无利不起早,这次维护了他陆岚,却是真正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 陆管家察言观色道: “哥儿既然知道县主与旁的姑娘不同,那这提亲的事情,更不该如此草率了。” “此话怎么说?” “依老奴看,县主的为人,爽朗干练坚毅果决,只怕不会拘泥于什么世俗的规矩, 那媒妁之言父母之母,哥儿觉得能够困住她吗?”老管家一抬头,认真地询问面前的年轻人。 陆岚眉心顿时紧蹙,手掌不自觉地握紧……那女人……的确! “哥儿若是这般贸然前去,却提前不知会于县主,却是让县主为难了。 那哥儿这是报恩还是结仇?” “有这么严重?” 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陆管家却已经老神在在地双手规规矩矩交叉垂落身前,情知这话触动了这做事向来自我的陆三公子,心里那颗担忧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自然,老奴只是建议而已,至于后果到底如何,老奴一介奴仆,见识浅薄,说不准。” 话锋一转,又面带笑容,弯下半寸老腰,恨不得把老脸几乎贴到陆岚的面前: “若不,哥儿试试看? 也许就是老奴白担忧了呐。” 至此,陆岚心里却摇摆起来……他垂头深思,如果他当真直接跑去英国公府上求亲,那女人恐怕真会恼了他。 想到此,“刷拉”一下,从圆凳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得屁股下的凳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他却无心他顾,起身颇为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转圈,“此事得慎重……虽我是报恩于她不假,但婚姻之事,却不可儿戏。” “哥儿别在意老奴那话,老奴是个奴才,见识浅薄,说得未必对。”放至此,陆管家却以退为进起来, 刚才还一脸为难地拼命劝说他家公子,此时却不帮腔了, 在一旁优哉游哉一口一个“哥儿别在意老奴的话”、“老奴见识浅薄”。 “婚姻一事,嫁娶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我陆岚若娶沈凤丫,那就是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对她好着。莫管我这心里对她是真心还是愧疚。” “哥儿既然打定要娶县主了,那老奴左右无事,不若这就挑了彩礼选上个黄道吉日,亲自去英国公府替哥儿求亲?” “别!”陆岚一把拽住老管家。 “那老奴……”老管家露出不解:“哥儿是?” 陆岚眼神犹豫:“你且等等、等等……容我想个妥帖的办法吧。” “那……好吧。”老管家面上好一阵为难说道,低垂下的老眼中,一丝狡猾一闪即逝:“无论哥儿要做什么,老奴坚定不移地站在哥儿这一边。” 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 死皮赖脸陆三郎 第六百六十九章死皮赖脸陆三郎 陆岚这里苦思冥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稳站稳打”。“循序渐进”,对付沈凤丫那女人,用强是不行的。 有了初步“作战方针”,这京都城中的人突然惊奇地发现,京都城的纨绔公子陆三郎不再夜夜笙歌,不再往烟花之地凑, 与此同时,连凤丫这边却不太平了。 她前脚刚到温泉庄子办事,后脚管事的就来禀告。 连凤丫眉心一皱“他又来了?” 这厮是吃饱撑着了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温泉庄子上藏着绝世珍宝,惊世美女,引得这位名门公子天天踏破门槛。 “就说我不在……” 刚与管事的吩咐下去,就要躲一躲,一道高亢清越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今日可算是见到你了。” 嫣然瞅着自家娘子抽搐的嘴角,以及后悔没有早点躲开的神情,启唇低低地笑开来了, 见着那笔直而来的修长身影,嫣然粉衣边角一晃,娇小的身子,已经完完全全挡在了那挺拔的身子面前, 一抬首,眼中无害的笑意,嘴里却打趣 “三公子说的好像许久没见着我家娘子一样,您昨儿个,前儿个,大前儿个,再再再前儿个,不都堵了我家娘子的路了吗?” “诶?”陆三郎狡黠,手中折扇“刷”一下打开,“那怎么能同今日一样? 嫣然姑娘岂不知,日日新、月月新? 三爷我瞧着你家娘子,自然每天都是新的一日。” “歪理。”嫣然取笑地啐了一口。 陆岚用折扇隔开嫣然的身体“三爷我与你家娘子有重要的事儿说,嫣然姑娘你行行好,给爷让个道?” “您昨儿个也是这么说的。”嫣然可不信陆岚这鬼话,什么有重要的事儿说? 都是鸡毛蒜皮的倒灶事儿。 “今儿是家里的莺歌儿不吃谷子了?还是隔离侍郎家的大黄生小崽儿了?要不就是管家婆娘养的猪叫人偷了去?” 陆岚把脸一绷,模样还挺能吓唬人的 “今天这个厉害了。波斯来的新奇玩意儿,三爷我特意高价买了来,请你家大娘子掌掌眼。” 嫣然眼中一丝讶然……今天还真的是有正事儿? 不自觉地就给陆岚让了路。 连凤丫没看那陆岚一眼,却神色平静地让人不要跟着了。 “嫣然,你也别跟着。” 话落,转身起步而去,边道 “陆岚,你跟我来。” 后者俊美的面容上笑意一闪,修长的双腿迈出,飞快地跟了上去。 这是往偏僻处走的,平时庄子里也甚少有人往这边来,倒是个清净的地方。 新修的凉亭,本是给庄子上的人,夏日小憩纳凉用的,如今天没热到那个份儿上,也没人往这边来。 拾阶而上,连凤丫倏然停下,身后陆岚反应不及,险些撞上她。 一抬头,那女人已经转过身,此刻一双平静如湖的清水瞳子,正淡漠地望着自己。 触及那双眼,清透却淡漠,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陆岚脸上常常挂着的不太正经的笑容,自己都不觉察地收敛住了。 连凤丫平静地看着,站在石阶之下的那个人,清淡的嗓音,缓缓地说道“三爷要做什么?” 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 我陆岚想娶你回家 第六百七十章我陆岚想娶你回家 “我们不是朋友?”陆岚这会儿变脸也快,不过须臾时间,又是那玉面公子游戏人间的惫赖模样,狭长凤眼微上挑,慵懒不正经地调笑 “朋友之间,我能做什么?” 凉亭石阶之上,女子清眸如许,周身仿佛自带隔层,将外界一切隔绝, 忽一声轻笑,笑意却讽刺。 她也不废话,转身就走,鹅黄的身影,掠过凉亭,从另一面而下。 陆岚一阵愕然,望着那清瘦背影……她就这么把自己晾在这里,走了?! 不及细思,手脚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慢着!”公子身影如风,探出手掌,一把抓住那纤细胳膊“县主是什么意思?叫我来的是县主,如今什么也不说,抬脚就走的也是县主?” 连凤丫胳膊一疼,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侧首低头,视线落在桎梏住她胳膊的那只大掌上, 耳畔,陆岚低沉的嗓音微微不满 “你把话说清楚。” 风吹过,带起女子鹅黄袖口,风中飘荡,柔软的衣料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裹缠住, “嗤~”清淡的眸子,看了许久,苍色的唇瓣,终于溢出一声嗤笑,凉如新月的清眸,徐徐从那只大掌上挪开,一寸寸上移,落在身后那人的如玉的面庞上,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的吧。” 陆岚一窒,顿时哑然,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掌中女人纤细的胳膊“我……” 刚说一字,又陷入了沉寂。 等待良久,女子清淡的嗓音缓缓扬起 “你?” “我……我……” 连凤丫眉眼之间耐性告罄,面色一冷“三爷若是要拿人寻开心,莫找我。 三爷若是真无聊得很,踏青游湖,品茶听曲儿,都是极好的选择。” 本理亏的陆三郎,闻言顿时恼怒,他、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同个女子……这该死的女人! “我怎么就拿人寻开心了? 你当小爷没事儿做,成天往你面前凑?!”没良心的女人! 见他如玉面庞上布满恼色,连凤丫徐缓地转过了身子,与他对面而立。 “三爷也知道,您没事儿老往我温泉庄子上跑?我瞧您真是闲的蛋疼。” “你!”陆岚“刷拉”一下,俊美如玉的脸,一瞬间烧红,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话,可那个“蛋”字,总是让人往歪处想, 陆岚面红耳赤又急躁“你一个女子家家,你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耳朵根子红得充血,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狠狠一甩手臂“哼,我不与你说了!” 连凤丫垂眸,清浅的眸子,望着地面的石砖……说得好像她想与他说一样。 要不是这厮最近跑庄子上太勤快,举止古怪,真以为她乐意待见他? “那自然最好。”淡淡说道“三爷没事请回吧。” 说罢,连凤丫提脚就走,从陆岚身边越过。 “等一下!”见她真要走,也什么都没想,下意识一把抓住女人的肩膀“谁说我没有事的!” 连凤丫余光掠过肩膀上那只手……这厮这么喜欢抓人手臂肩膀? 虽说不太喜欢与人亲近,她也忍下来了,只淡淡道 “三爷请说。” 边说话,她抬起另一只手臂,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肩膀上那只手隔开……有事说事,犯不着动手动脚。 掌心先前碰触的温暖,一下子空落落了,陆岚不知为何,稍失落,垂下手臂,袖中大掌却仿佛还遗留着女人肩膀上的温度。 “我、我……” 这一回,连凤丫招呼都没打,直接提脚就走。 “你等一下!”陆岚一急“我真的有事找你!” “我想娶你为妻!” 不远处,出了凉亭的连凤丫,脚下一顿—— 身后,是那满京都城皆知的放荡公子陆三公子急切的声音 “沈凤丫!我说真的!我陆岚,想娶你回家!”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 你给爷等着 第六百七十一章你给爷等着 凉亭石阶上,男子漆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那道背影,见她停下,不自知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流淌地很慢,除了风声,就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却是下一瞬间,倏地,陆岚瞳孔骤然收缩,黑眸里,倒映着那女人洒脱离去的背影……只字未说! 俊美面庞,几番变化,只是深黑的眼,紧紧跟随那道背影,愈行愈远,就要走出他的眼眸外,许是不甘,许是抹不开面子, 鬼使神差,陆岚的声音在女子的身后远远传了过来 “喂!小爷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了真?跑什么?莫不是害羞了?” 转角处,连凤丫唇角一丝讽意,顿下的脚步,缓缓转身,隔着绿茵一片,很远地看着那凉亭里的人, 唇角微扬 “是,三爷说的是极。”温婉,清浅,话锋一转,却是另一番冷淡 “三爷还有事?” “小爷……” 女人已经截住了陆岚的话 “三爷您乐也乐呵了,玩笑开也开过了。没事,请回去吧。” 陆岚愕然地望着已经转身离去的那道纤细背影……她又这般决绝? 她不该恼羞成怒吗? 婚姻之事,被拿来开玩笑,她……这女人当真是冷心冷血的很! 咬牙,齿缝间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你给爷等着!” 这边陆岚前脚刚离开温泉庄子,后脚庄子里就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搬出来一块牌子, 牌子上是庄子里的账房刚写上的字儿,墨迹还新鲜着。 嫣然瞅了一眼门口那竖着的简易木桩子,触及那上头的字,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她身边,是庄子上的大管事,郑三娘子。 郑三娘子平时做事最是一板一眼雷厉风行。 此刻,她面上神色,也十分古怪。 思及许久,问道 “这……合适吗?” 努努嘴,暗指那上头一排字。 “咳咳……这……”嫣然一阵呛到,但变脸是真快,瞬间义正言辞,刚正不阿,俨然正气凌然 “大娘子说过,存在即合理。” 郑三娘子嘴角一阵抽搐,但也很快,板正脸,一脸肃穆 “我瞧嫣然姑娘说的十分在理。” 话落,又对一旁立着的那两个束手束脚,不知所措模样的,搬木桩子的花农一脸严肃道 “就摆在这儿吧,你们二人把它立牢固一点,可别风一吹就倒。 咱们温泉庄子上的人,做事儿都是有口皆碑的,你两人再确定一下这木桩子牢不牢靠, 可别坏了咱们庄子上的名声。” 这一番刚正言辞,把那两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的可怜花农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称是。 左右郑三娘子和嫣然算是没她们事儿了,就往庄子里头去。 “那……那什么……三娘子,要不要请人来上个桐油?” 身后,弱弱传来花农小声的询问声。 郑三娘子转身问 “嗯?” 花农小声解释起来,“这墨迹新上的,要是下雨,墨得被雨水冲刷掉的。”上个桐油,那就固了色了,能够经历风吹雨打也不褪色。 这一下子,郑三娘子嘴角狠狠一抽搐,她又看了眼那木桩子上的字儿,嘴角抽搐的越发厉害了, 眼底一丝为难,神色犹豫,脑仁儿也无端疼了起来……她也不想做这得罪人的事儿! 还是得罪…… 一脸为难,郑三娘子向一旁嫣然求救,岂知,后者假装看风景……个小狐狸,狡猾的很! 郑三娘子心里狠狠说道,一跺脚,又看了一眼那木桩子上的字儿,眼一闭,心一决 “上吧!” “诶。咱过会儿就找人来。”那花农应声,却不明,怎么自己做事儿着紧仔细了,郑三娘子不赞自己,却反而还瞪自己……花农满眼不解。 等到郑三娘子和嫣然进了庄子,那两花农正在检查那木桩子立得稳不稳,扎不扎实。 那木桩子上,赫然上书 陆三爷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 史上第一批托儿的诞生 “陆三爷和闲杂热不得入内。”翌日,再来,那木桩子十分显眼,庄子里的人做事很有效率,桐油已经上了, 陆岚倒也不气,摸了摸鼻子,询问一旁管家 “陆叔,我这是被嫌弃了?” 陆府上的管家,一脸地讪笑“这……咳咳……三爷,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陆管家这会儿忘记了凄惨的是他家的三公子,一时却八卦心起,“三爷您到底对凤淮县主做了什么事儿啊?” 陆岚没好气 “我倒是想要对她做点什么事儿。” 那硕大一个大白眼儿翻的,“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呐……至于么,这女人。” 陆管家嘴上是,心里没成想你要没对人家县主做什么过分的事儿才怪,人都明目张胆地立了牌子在门口了。 “那这……今儿咱这门,进还是不进?” “走了走了,”陆岚潇洒转身“我怕被人拿着打狗棒子撵出来。那就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话间,已经上了陆家的马车,“回吧。至于爷这终身大事二,爷回去,还得再想想策略。” 车帘放下,陆管家嘴上“三爷您智勇双全,才智多谋,还怕征服不了一个女人?老奴相信您一定能够抱得美人归。” 嘴里这么奉承着,陆管家那嘴角都笑得快咧到腮帮子了。 又回头看看那木桩子上的字儿……得咧,这下老太太算是能够彻放下心来了。 嘿。 又几日 京都城里新开的铺子开张了。 京都大,每日里新鲜事儿总是樱 今儿开个铺子,明儿关个铺子,这都不事儿。 可今儿这铺子不太一样。 “恋香居?”店铺门口,驻足观看的人潮不少,一人认字儿,道“这是个啥?” “怎么听起来像是秦淮河畔的花楼子?” “花楼子能开在这儿?你也不动动脑子。” 这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怎么还不开张?” 有人好奇道。 只见这热闹街市,已经到了开市的时辰了,一条街上,独独只有这一家闭门不开,其他的,早已经大门敞开,做起生意来。 只是这一条街上,今的人潮都被吸引到了这“恋香居”来了,左邻右舍的商铺跑腿儿的也干脆光明正大地偷起懒来,跑出外头来看热闹。 “这……大门都没开呢,怎么这门口排气这么长的队?”男人们七嘴八舌“还都是妇道人家咧。” 可不,那大门紧闭的商铺,连正是开张多没有,紧闭的大门口,却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了,还都是女子家。 有所谓囤货居奇,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除了好奇之外,就是跟风。 “这么多人排队,肯定是有好东西,不行不行,她娃,东西给你,我也去。”一个身上绑着蓝布围兜的,把手上刚买的萝卜一把塞到身边她男人手上, 囫囵在围兜上擦了一把手,就跑到那队伍里头去。 可刚去,就被人推开了 “排队排队,排队懂不懂?”队伍里一个妇人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插队的这位大婶子。 “排队?排啥队?你瞧,过会儿我还有事儿,帮个忙吧。” “帮忙?那可行,咱们可都是早早就排队了,你瞅瞅前面的,”队伍里那妇人指着队伍前头 “人家可都是没亮就来排队了。让你?那不行,那前五十名的瓶子上,可有金箔装饰咧。” “啥?金箔?!”插队的大婶闻言一声惊呼,她嗓门儿大,顿时四周人都朝她看来了, 好半晌…… “金箔?!” “啥子金箔?!” 四周一阵惊起。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 家主人是个懒的 第六百七十三章家主人是个懒的 那就有人问了,到底这家店是卖什么东西的。 却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再问那早早已经排了长龙的队伍,一个个要么爱答不理,要么神神秘秘。 这下可好,更加引起人们的兴趣。 又听说排在前头的,买东西,包装上头,还能有金箔……那不是赚大发了,简直是白捡的。 顿时一下不可收拾。 店铺还是大门紧闭,门口的人潮久久不散,长长的队伍,从最初还不算可观,不过眨眼时间,已经排到了街头街尾。 “咋还不开门。” 太阳高升,天气热了起来,有人便不满了,一脸的不耐烦。 “你不乐意又没人让你在这儿等着,不乐意走呗。” 旁边的人也不客气,直接怼了过去,大白眼翻得朝天,一脸的讽刺 “瞧你就是想白占便宜的。想要白得人家的金箔,还不愿意等。你说你这人有意思吗。” 眼瞧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要打起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快看!门开了!” 这一声喊,顿时引得许多的注意力去到了恋香居的门口。 崭新的大门,从里头被人拉开,露出一个面貌清秀的姑娘,姑娘瞧着十四五的模样,青葱一般水嫩,面上颇有几分稚气未脱。 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却灵动地扫一眼四周,活脱脱就是一个大户人家小姐样,不像是给人做奴仆的。 “咦?这家店的东家是个小姑娘?” 众人议论道。 “这也年纪太小了,还是个女儿家……谁家这么不讲究,让自家的千金抛头露脸?” 门口,朝荨,就是此刻人们议论的那个小姑娘,她小脸含笑,面色温和,那些个议论声,自然也都听到耳朵里去了。 朝荨轻笑一声,清脆的嗓音如黄鹂好听,一听就叫人有好感 “小店今日开张,诸位光临小店,就是对小店最大的支持。” 她话落,就有人问 “小姑娘,那你家这个店铺,到底是卖什么的呀?听着神神秘秘的,我们却还不知道,到底是卖什么的。 开门做生意,总要把个物件儿摆出台面,给大家伙儿看看。可别光说好听的呀。” 那人吆喝道,转头还对身后人吆喝 “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底下诸人,又是一阵附和道“是”。 本是故意挑衅,就是看朝荨年纪小,不经事儿,接不住这样的“大场面”。 人群中,有些个年岁的婶子婆子,自然看懂了这人的不怀好意。一个个嘴上虽不说,眼里却是鄙夷和谴责……你个大老爷们儿,光欺负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 也亏得他好意思的。 本以为小姑娘要被架得不知所措,却见门口那姑娘不为所动,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更显得清透灵动,黄鹂清脆好听的声音,不理会那赖汉子的挑衅,继续说道 “小店开张,我家主人却是个懒的。 别人家店铺开张,必是要请人掐算掐算,再不济,也要择个黄道吉日, 无奈,小女上辈子没修个好福报,偏偏叫我遇上个懒主人。” 一番话,配上小姑娘灵动的眼珠子,无奈的神情,瞬间逗笑了底下诸人。 朝荨眯眼笑,月牙湾的眼底一抹灵动狡黠,粉嫩小嘴一勾 “家主人虽是个懒的,却是个慷慨不吝啬的。 她老人家发话说,今儿个,不为挣钱,只为博个大家伙儿欢喜开心,前五十名入店内购物件儿的,物件儿的包装上,一律附送金箔装饰。” 正文 第六百七十四章 黑店 第六百七十四章黑店 果真是送金箔啊。 此前,虽然已经知道这么一回事,但是这种话却是需要从店家的嘴里说出来,才是算数。 现在可不就是坐实了这桩子事儿嘛,这就不怕店家抵赖了。 就有人问,那你们店铺里头,到底是卖什么呀。 诸位进来瞧一瞧,不就知晓了。 朝荨边说,娇小的身子,已经让开了道,把大门让给了排着长龙的小娘子大婶子们。 倒不怕这些小娘子大婶子们进去看了她家店铺里头的物件儿转头跑, 别看浩浩荡荡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一堆的人,但这前头的五十个小娘子大婶子们,她可知道,这些可都是自己人。 要说她家店里卖的物件儿,的确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但她们郑三娘子说了,当家的大娘子就说过,物以稀为贵。 不怕东西名不见惊传,就怕东西烂大街。 对此,朝荨可是十分有信息,这出哄抢的戏码,不怕演砸了。 她虽信心满满,但是店铺里头忙活招待的女侍,可没有她这么有信心。 朝荨扫了一眼她们,一个个面上带着局促,显见是紧张了,还有人偷偷咽口水这没出息的。 不过好在,一切都如那位话不多却有大本事的当家大娘子预料的一般—— 但凡是个女人,没有不爱美不爱打扮的。 这街头巷尾,不光有那香料铺子,专门是给有些银钱的小姐太太们准备上好的香料, 那没甚银两的,买不起铺子里的好香料,就去路边摊子上头买些便宜的, 可不管是有钱没钱的女子家,都是喜爱这胭脂水粉香料云云的。 她家这香水,无论是味道还是留香的时长,都比传统的香料不知好上多少。 这是啥玩意儿?忽然店铺之中,有人不屑道就这破玩意儿,也敢卖这贵?说啥子香水,不就是那香料么, 我瞧就是拿香料泡水来卖。 这人说完,拿起手上的一个白瓷瓶子,瓶子不算大,手掌长的模样,这妇人手上拿的那个,是寻常包装,外头没有附带金箔花雕装饰, 她扯着隔几里地都能够听到的大嗓门儿,当下就对着外头还在看热闹的人群吆喝道 都瞅瞅,大家伙儿都瞅瞅。 啥子玩意儿么。 香水? 嘛子的香水么,以为改个名儿就是稀罕物了么。 不就是那香料泡水来卖么。 大家伙儿来瞧瞧,都瞧瞧,这恋香居,就是家黑店。 骗人的玩意儿,要我瞧着,你们恋香居的那劳什子的主家,不是什么慷慨不吝啬的大善人, 就是个丧良心黑心肝儿的剥皮鬼。 一下子,不知内里行情的,一个个看热闹是不嫌事儿大,人们向来很喜欢做一件事痛打落水狗。 这不,这恋香居,在他们眼中,俨然就已经是那只落水狗了。 人潮议论之外,起哄点火不在少数。 人群之中,朝荨盯着那颇为粗壮的妇人冷笑一声挑事儿的? 她不动声色地瞥向店铺角落一个角门,那里不声不响走出四五个魁梧大汉, 这四五魁梧大汉一出现,顿时人潮声,瞬间小了下来,渐渐,没了声响。 众人不知这几个大汉,是什么时候出现,从哪里出来的。 等到他们出现在众人的眼下的时候,场面一瞬间从痛打落水狗的戏码,转到另一出鸦雀无声的戏码去了。 店铺的二楼,四道人影立在雕花木窗后头, 这丫头还是太年轻不经事 一个中年妇人要说什么,却被身前那女子举起手掌打住。 妇人住了嘴,又微微垂首,双臂交叉恭顺地自然垂在身前,安静立在女子身后。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 急变 第六百七十五章急变 “要做啥”那妇人眼明手快,身材肥硕,反应倒是出奇地灵敏, 滚圆的脸盘子上,满脸戒备地盯着那围着她的高大壮汉。 “老娘可告诉你们,别、别瞎来 这里可不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偏僻地儿,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这一声“天子脚下”瞬间就给了这挑事儿的妇人熊熊胆气,又觉察之前被压住了气势,心中很是不甘,扫眼看一眼自己周围, 妇人更觉得面前那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的小丫头片子,让自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恶气胆边生,两手把腰一插,抬了她那肥硕的下巴,就对朝荨冷嘲热讽 “你家店大,店大欺客,我懂 就许你家卖假货骗人,不许人揭穿 如今骗人的把戏被我看穿了,就想动武的 我可告诉你吧,小丫头片子,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就说着,两眼很横地瞄了几眼朝荨左右杵着的几个壮硕魁梧的大汉 “想要吓唬老娘,你还太嫩” 妇人冷哼一声,鼻子中喷出满满的不屑刚才被这架势拿捏住了,得亏她反应快,琢磨明白了, 繁华京城,天子脚下,她可不信,这黑店真敢大庭广众之下动武的。 妇人算准备那小丫头片子就是吓唬吓唬人,不敢真对她怎么着, 越发有恃无恐了起来, 斜眼下巴抬了抬,用眼缝睨了一眼那丫头片子,说话也越发的尖酸刻薄了 “黄毛丫头片子一个,哪家脑袋里装泔水的主家,把这么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摆在台面儿上,还管起了这么大个铺子。 要说你们卖的东西不是骗人的,都没人信。” 如是还不作罢,恨不得把这现场的气氛搅和得更加激烈一些,那妇人转动看不出腰线的腰肢,对着那满满人头一片,两只膀子一摊 “大家伙儿评评理,小妇人可有说错” “对” “对啊” “说的有道理” “我就说嘛,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么, 原来是舍小吞大嘛。 什么这家主人只图大家伙儿开心,高兴,今儿不挣钱,还放金箔送客人, 原来个这金箔是鱼饵,人家是要钓大鱼的。” 这人一说,有些不明事理的却好像一下子被点醒了,通透了,想明白了, 一脸的恍然大悟 “哎呀 还真是被老话说着了,那些个大商贾,大老爷们平日一副与人为善的大善人模样,其实都是黑心肝的。 人家赚咱们这些老百姓的银钱,赚得盆满钵满,咱们还以为人家是真善人,对人家感激涕零咧。” 更有些人,平素被人稍微扇扇风点点火就爆的,“大家伙咱们一起上,把这家黑店砸了 今天不砸这家黑店,难以平咱们这些辛辛苦苦挣点银两过日子的苦哈哈们 俺们的日子都已经过得很苦了,这家黑心肝的店铺还要欺负俺们 凭啥呀凭啥啊 欺负俺们寻常百姓没有读过书呀这狗日的大善人大东家,俺呸” 立即有一声充满戾气愤怒的男声应和地大喊了一声 “砸” 二楼上, “大娘子” “大小姐这” 两道声音,一中年妇人的,一中年男人的,这两道声音的主人,一左一右立在那清瘦的女子身后, 见楼下情况瞬间凶险,两人脸色都是一变,几乎同时小迈出一步,压着声音对着身前清瘦女子喊道,压着的声音低哑,却藏不住焦灼。/; 木雕花的窗栏前,女子竖起食指 “嘘”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六章 朝荨朝荨 一左一右站着的,左边的四十来岁的男人是英国公府上的管家,沈旺。 右边的妇人是连凤丫的得力助手,现管理着温泉庄子的郑三娘子。 平心而论,这两个人之中,无论哪一个,今天应付这新店开张的场面,都能够稳住局面。 论能力,无论是管家沈旺,还是郑三娘子,都早已经摸爬滚打地历练出一身的老练圆滑。 此前,郑三娘子原本想着的是,这新店开张,当家的大娘子不会露面,多半这件事情就落在她身上了。 而沈旺呢,因为得了之前大小姐的口信,这店铺开张之后,有他主事,这么一来,那新店开张,也必定少不了他。 这二人全没有想到,身前这清瘦的女子,谁都没有选,却挑上了庄子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正是楼下现在处在危机之中的朝荨。 朝荨是连凤丫从前在路边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时候,那小姑娘两个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大家伙都以为这路边捡来的来路不明的小姑娘是个哑巴。 有那么一天,众人全部惊呆了地看着小哑巴, 众人眼中的小哑巴在那天的午后,拦住了正准备离开庄子的连凤丫。 有人就上前要呵斥小哑巴好大胆子,敢对凤淮县主无礼。 上前呵斥的人,话才喝到一半,一道沙哑得不像是这个年纪小姑娘的声音,却极为不自然地响了起来 “你捡我回来,要我做什么。” 那声音,像是沙石磨砺的沙哑,老旧木门没有上油之嘎嘎的摩擦声,要不是亲耳听到,没有人敢相信, 这样的粗嘎的声音,是发自一个这般年华郁郁葱葱的小姑娘的口中。 但众人惊的是——小哑巴居然不是个哑巴!电子书屋 而连凤丫听到的却是那句话你捡我回来,要我做什么。 那一天,连凤丫若有所思的盯着面前拦路的小姑娘,看了半柱香的时间, 直到时间的流逝,她那双清如水的眸子下,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目光, 直把那小姑娘看得有些拘谨不自然了起来,小姑娘拦路时的勇气,早已经在这样平静却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下,渐渐弱了胆气, 那一天,连凤丫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动作不自然地绷紧了肩膀,却倔强不肯认输的面庞,咬紧了牙关,也没后退半步。 她知,那样粗嘎沙哑金石磨砺的声音,是长久不开口后的结果。 在小姑娘明显胆怯却故作倔强的神情下, 连凤丫缓缓地开了口 “做你自己。” 也是那一刻,面前满身防备,仿佛幼小的刺猬一样的小姑娘,猛地抬起了脑袋, 满眼的不敢置信。 好半晌,“我不信。” 因为不敢置信,却又长久不开口说话的粗嘎,小姑娘的声音,语调古怪得变形。 “你试一试。”连凤丫望着不到她肩膀高的小身板,并没有激昂的话语,平静得却让人安心 “你试一试,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话落,抬起脚,身形绕过面前的小姑娘,背道离去。 “对了,从今往后,你叫朝荨。”连凤丫平淡的声音,从朝荨身后传了过来。 小姑娘急促地转过身去寻那个跟她说“从今往后,你叫朝荨”的女子,那个给了她名字的女子,却已经消失了身影。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七章 轻视 郑三娘子和沈旺都在等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拿主意。 却不见向来雷厉风行的当家大娘子有什么动作。 此刻只能够干着急。 郑三娘子是跟随连凤丫许久的老人了,自然是最知道面前这个看似平凡的女子的脾气和性子的。 就是干着急在心里,也忍着这份焦急,没有再去说什么劝阻她拿主意的话。 但沈旺不同,他是沈家的人,一辈子为了英国公府尽心尽力,虽然知道面前这个女子不同寻常女子,却也只是认为她的能耐比他人强了一些罢了。 不是跟随连凤丫身边的亲信,又怎么会了解她的脾性。 眼看楼下不可收拾,沈旺再也忍不住了,一跺脚: “大小姐,您快些拿个主意吧! 这楼下都乱做套了!” 这恋香居可是一只下金蛋的金鸡,现在算是交到他手上了,真要是楼下给闹腾得不可收拾, 那不就是鸡飞蛋打金鸡飞了金蛋也碎了吗! 这可不成! 事关自己的利益, 沈旺捏了捏老拳,对着连凤丫就毛遂自荐道: “还是让老奴去处理吧。 那丫头年岁小,不经事儿,遇上这种刁钻的事儿,怕是摆不平的。 楼下那挑事儿的婆娘,一看就是个老油条,只怕这种事儿,从前也没有少干过。 如今更是十拿九稳着笃定咱们新店铺不敢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怎么着。 大小姐,您瞧啊,那丫头这不吗,都已经被那挑事儿的婆娘拿捏住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见面前女子无动于衷,沈旺急火直冒: “哎呀!大小姐!您就下命令吧!让老奴去处理!” 言辞语态之中,除了焦急万分,也实实在在透露着对楼下他嘴里的丫头片子的不屑轻视,摆明是瞧不上朝荨的。 更是不信那么个黄芽菜一样的小丫头,能摆平眼前这样的麻烦事儿。 便说着,见连凤丫没有回应,只当做是她默认了。 沈旺转身急着就准备下楼去。 一道魁梧的身影,跟座大山一样,不声不响地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沈旺一抬头: “你做什么?” 谢九刀身材高大壮硕,垂眼瞟了一眼在他身前显得瘦小的小老头儿,语调不扬地道: “大娘子没有点头应允。” 话落,又收回了落在沈旺身上的视线。 当真是桀骜无比。 言下之意却是:那女人没开口之前,一切都不算数。 沈旺闻言,一愣,随即,愕然地张了张嘴:“可……” “听她的。”谢九刀一丝不耐烦地打断,言简意赅。 沈旺一阵懊恼,嘴巴紧紧抿了抿,眼中却是一阵恼怒……有什么了不起,也只是个给人当狗的而已。 却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这般嚣张。 想归想,这话,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又觉面子过不去,怎么说,他也算是国公府上的大管家。 这谢九刀,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却又威慑于谢九刀这魁梧高大的壮硕身躯,断然不敢跟个野蛮人动武, “哼!” 涨得脸红耳赤,面子过不去,只得一甩袖子,重重地冷哼一声。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不简单有预谋 眼前,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一个算盘,朝着朝荨砸了过来,从朝荨的脸侧“嗖”的一声飞过,要是再靠近一点,小姑娘的脸怕是要破相了。 店里几个被朝荨一个眼神,召唤出来的魁梧大汉,怒在心中,却岿然不动,还没有出手。 不是他们不想为那娇小的小姑娘出手教训这些捣蛋的混账玩意儿,而是,没有进一步的命令之前,他们爱莫能助,并不能够自作主张。 但此刻,那些人实在是太得寸进尺了,砸坏店里的东西就算了,还开始挑衅伤人了, 那一算盘砸过来,绝对不是什么偶然的事情。 这就是挑衅。 魁梧的大汉们一个个虎目圆瞪,怒意澎湃地瞪着那个砸来算盘的方向。 “小朝姑娘,让我们出手吧!”为首的壮汉,脸上压抑不住地怒意和气愤,一步迈上前,边问朝荨,边恶狠狠地瞪着不远处那个挑起这次争端的妇人。 朝荨紧抿着粉唇,对于壮汉的提议,没有点下头来。 这恋香居里的自己人,却都被她这八风不动的做派急得干跺脚。 没有比眼前这一切更混乱不堪的了, 这简直就是一次绝对的浩劫,风波的中心,却仿佛事外人一样,站在一旁看着。 无论是楼下的朝荨,还是楼上冷眼看着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一切的凤淮县主。 楼下的店中自己人,失望地看着无所作为地朝荨。 楼上的郑三娘子和沈旺也都看不懂那木雕窗后清瘦的女子。 混乱之中,一道不起眼的人影,穿过混乱的人群,挤到了朝荨的身边。 保护朝荨的壮汉伸手就要出手。 “自己人。”寻书吧 朝荨的声音,制止了壮汉的动作。 穿着深褐色衣服的小哥,年约二十出头,中等身量,中等个头,寻常模样, 他有着一张在人群中穿梭而过却让人过目就忘记的面孔。 “都打听清楚了么?”小姑娘稚嫩青涩的面庞上,一双灵动的眸子垂下,看着面前的人。 “都打听清楚了,”来人压着嗓子说道 “果然如同姑娘猜测的那样,那惹事儿的妇人,的确不是个新手。” 不是个新手,那就是个闹事儿的油子了。 朝荨倏地抬眼,那双灵动漆黑的眼睛里,迸射出与她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精明。 “姑娘,怎么办?” 身后几个壮汉听到打听来的消息,脸色一变,更加没有好气,却也更加谨慎,不像之前那样轻松了, 既然是个闹事儿的刺儿头,是个老油子,那么,这件事就不再是简单地闹事儿了, 这是有预谋的。 更是因为如此,所以这几个壮汉才会在听到这个之后,更加地谨慎起来,几双虎目,戒备地落在那挑起事端的婆娘身上。 “姑娘,来者不善。不如去请……” 朝荨扭头,朝着身后空荡荡的二楼看去, 随即转过头来,素白的手指笔直地一指 “去,把她扔出去。”轻灵的嗓音,不容人质疑。 所指就是那满脸幸灾乐祸挑起事端的妇人。 “姑娘?!”她身旁几人几乎同时侧首看她,倒吸一口凉气。 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市井小人物的智慧和可悲 第六百七十九章市井小人物的智慧和可悲 旁边人要说话,迎接而来的却是朝荨不声不响的一个眼神,此刻的朝荨,完全无法让人把她和一个天真烂漫年纪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那一个眼神,凌厉得像是飞刀,让被这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的人,无法适从。 如果不是她稚气的面庞,依稀提醒着人们,这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为首一个壮汉,顿时一声不吭了,他要说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见他虎躯一转,直挺挺地魁梧,对着的,就是那闹事妇人的方向。 壮汉眼神不善,那妇人顿时心下“咯噔”一声,对上那明显不善的眼神,心里头瞬间七上八下, “你、你们敢~!”妇人肥硕地面庞,因为突如其来的慌乱和惊吓,扭曲纠结在一起,肥硕的手指,怼着人脸笔直地指过去, “这京都城不是你们阿猫阿狗瞎胡闹的地方! 什么狗屁的主人家, 我土娘打祖辈儿起算起,祖祖辈辈就扎根皇城根儿上,这京都城里谁家我还没听说过? 谁知道你们是打哪儿来的野狐禅?我瞧你们就是专门的骗子吧。” 说着这话,又绕到这骗子不骗子的上头来了。 可见是居心叵测。 人群中,那叫做朝荨的小姑娘冷眼看着那妇人拙劣的表演,眼底却是讽刺一闪而过, 仔细瞧着,她此刻的模样,像极了捡她回来给她名字那个女子。 果不其然—— “这家是黑店呀,她们是骗子!她们不敢真动粗,定是吓唬我的,大家伙儿啊,别放过她们!” 那惹事的妇人尖声冲着人群叫嚷,怂恿。 朝荨轻笑一声,少女眼底余光尽显轻视,粉唇一扯: “哥儿们,还等什么呢?” 话落砸地那一刻,原本护佑在她身旁的壮汉们,已经冲了出去,利剑一般,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看到那带头闹事的妇人,被膀大腰壮的魁梧汉子们,一拥而上,提留老母猪一样,提留着丢到了大门外头。 砰——的一声,伴随“哎呦哎哟”叫的欢实的叫苦不迭。 “你、你们、你们、你们怎么真敢?!” 妇人被丢出门外,狼狈地着地,她此刻除了发自内心的疼痛叫唤之外, 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你、你们!别以为你们店大就可以欺客! 这京都城里,不是你们土鳖三瞎胡闹的地界! 快、快、来个人,快去报官。” 此刻,却没人真的听她的话了。 也许是因为和这个妇人一样震惊,震惊于这家店的伙计,真的敢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人,因为震惊,还没有缓过神来。 也许是因为,正是因为这家店的伙计敢真的动手打人了,所以人们不敢动弹了。 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一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家店里的伙计动粗的,这背后的主人家,不是什么善茬儿, 这店的主人家,能耐不小。 没有这个能耐的店家,可不敢像这家一样有恃无恐地对店里的客人动粗。 不要小瞧了生活在市井中的小人物们,小人物有着小人物的智慧。 若刚才敢动手,那是因为吃准了店家不敢来硬的,又是大家一起动手,法不责众嘛。 但现在却不会有谁在这个时候去冒头。 人群躲躲闪闪,有些瑟瑟缩缩,更有一些,瞧着事儿不对劲儿,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把身子往人群边缘缩,戒备地观察着一切, 一旦有所不对劲儿,眼瞧着,立刻就会跑路。 当然,也有真耿直的,一见店家动粗,气愤地扭头就要去报官,被身边的人拦住了,小声道:“可别犯傻!” 耿直的汉子气愤地怼:“可他们是黑心店家,骗大伙儿钱!” “人家店里今天开张,卖多钱,卖啥货,那是人家的事儿,人家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让你买了?” “……” “可,可刚才……”那耿直的汉子突然想起来,问道。 “刚才?刚才谁知道这店点子硬?” “……”汉子又不说话了,抿了抿厚实的唇,耿直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难以接受的震惊。 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戏弄 那闹事儿的妇人一看冷了场子,肥硕的面庞上,青红交加,老鼠眼里,暗暗着急,就朝着人群里使了一个眼色。 之前好打不平的耿直汉子,见着那地上的妇人,眼底有那么一丝不忍,“那也不能欺负人呀,她一个妇道人家遇到这种事……” 边说着,下意识地朝着那地上的妇人挪步过去,又被旁边劝他的看热闹群众拉住了 “你是真傻啊。别过去。” “可她毕竟一个妇道人家,势单力薄,这么大的店……” “呸,”那拉住他的人,唾了一口 “你听大哥的准备错。妇道人家?势单力薄?哼哼,瞧着吧。” “瞧什么?”耿直的汉子还在疑惑, 一道人影,从人群里冒了出来,尖嘴猴腮模样,穿着普通布衣,蓝腰布带捆着腰身,上来就正气凌然 “如今,都已经是这样的吗? 世风日下,诸位大老爷们儿,就眼睁睁地瞧着一个柔弱妇人,被一群恶霸欺负? 诸位能够冷眼旁观,我耿三儿可看不下去了。” 说着,呵呵了一声,满眼鄙夷,环视一圈众人。 看热闹的之中,什么人都是有的。 有看得通透明白的,也有就是稀里糊涂跟着凑热闹了。 之前不见人去帮扶那闹事儿妇人,自己个儿自然也就没动弹。 这下看着有人上前替那妇人说话,有那么些个,又觉得那妇人可怜了,不落忍起来。 恰逢那妇人一声嚎啕大哭,哭得好惨兮兮,“各位大哥大爷们,帮帮我吧,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来个人,帮这可怜的大婶报个官吧。等到官差的来了,也好有个说理的地方,老在这儿杵着,那可不就是在恶霸的地盘儿上任由人宰割么。”尖嘴猴腮好打不平的那个,乘机又怂恿。百度小说 还真有人被说动了。 一道稚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说,要报官?” 那尖嘴猴腮的,自称耿三儿的,一愣,抬起了脑袋,就见身量不高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自己跟前儿, 小姑娘是身量不高,乍一看,的确压不住场,耿三儿心中冷笑一声……个黄毛丫头,还吓唬自己呢,老子吃过的盐,比这黄毛丫头吃过的米饭,还要多。 带着轻视,耿三儿自然不会把眼前的这么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尖嘴不屑地撇了撇 “干嘛?怕了? 怕了就赶紧给这大婶儿道歉,好好把人扶起来,给人端茶赔礼认错儿。” 又骂骂咧咧“也知道怕呀,嘿嘿……” 话音未落,一个钱袋子,鼓鼓囊囊的,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耳边,是小姑娘不慌不乱的声音 “可巧了,我恋香居也正想着报官呐。 没想着,和你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感情好,劳驾你……叫什么来着? 耿四儿,耿五儿?耿什么来着?” 耿三见着这明显的轻慢,不管不顾,脑仁儿里火冒三丈,气恼,“耿三儿!一二三儿的三儿!”他狠狠咬牙怒目面前的朝荨。 “哦,对,耿三儿。”朝荨慢条斯理接话道“那就劳驾耿三儿大哥替我去跑一趟衙门吧。”边说着,细白的手,还把手上的钱袋子,在耿三儿面前晃了晃。 “你……你!”耿三儿气炸,两眼冒火,怒瞪面前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小东家 “哈哈哈哈……” 那人群,爆笑声如雷。 哄堂大笑。 耿三儿贼眉鼠眼,配上此刻涨得通红,简直跟个猴屁股一样的脸, 想骂人,又找不出词儿,被堵得憋屈,那模样,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恼羞成怒,“哗啦”一声,粗鲁地把姑娘手上的钱袋子打飞,顿时,钱袋子口散开,里头的碎银子,没有章法地散的一地。 银子与银子碰撞的响声,银子和地面碰撞的响声,那也算是绝大多数人眼中,这世上最美妙动听的声音了吧。 本来就拥挤的人群,银子可没长眼,有的掉地上,有的,可就直接砸到人脸上了。 被银子砸了,当然是开心,但银子不是自己的,被砸了……那也是要发脾气的。 “喂喂!神仙打架,凭啥咱们这些人遭殃,砸人了不晓得?”有人凶狠怒瞪。 朝荨转身,灵动的眸光,在那人脸上一转,小姑娘娇俏的嘴角一弯,“送你了。” “这……”那人脸上闪过心动,又低头看了看拽在手里的碎银子,“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抬起了头,狐疑地问道 “当真?” 朝荨一笑,不作答,已经扭过头去,不再理会那人了。 “嘿?不说话,大哥我可就当真了。”那人扯着脖子冲人群里个头娇小的小姑娘喊话。 却不见小姑娘理会自己。 “嘿,还有这好事儿?”顿时乐呵了,也忘记被银子砸到脸时的不快了,欢欢喜喜把银子收回怀里了。 其他些人,有那反应极快的,眼珠子一转,有样学样“哎哟哎呦,疼的咧,小姑娘,你的银子也砸伤我了。” 这人一开口,立即其他人飞快弯腰,把脚边的银子捡起来,死死攥在手心里,顿时叫苦不迭声,接连不断。 一时之间,恋香居里,谁还关心那闹事儿的土娘,和丢脸丢到家的耿三儿,只剩下那一声声叫疼声,自然,是为了那手里攥着的阿堵物。 “小姑娘,你可不能够厚此薄彼啊,我们这些人,可也都被砸伤了。”有人冲朝荨叫嚷道。 朝荨看了那些个人一眼,一眼望去,抢到银子的,开心满怀,就是叫疼声都带着欢愉啊。 那抢不到的,不免有后悔手慢了的,心里酸死了。 视线从面前众生百态挪开,她朝身后人小声耳语了什么,不多时,店里三个伙计端了托盘上来,一掀开托盘上盖着的布,里头是铺了满满的碎银子,都不是大数额, 众人就见那小姑娘纤细的手掌轻轻一挥,把托盘碰倒了, 一时之间,碎银子稀里哗啦满地。 满堂,鸦雀无声。 静得落针可闻。 朝荨扭头,对伙计斥责 “一点小事儿都做不好,怎把托盘都拿不稳。127小说 把父老乡亲,叔爷婶婆,都给伤到了。” 话毕,又轻风细雨,满面诚挚,对店中诸位爷们儿老少儿 “伙计笨手笨脚,伤到叔叔婶婶们了,就当,是给大家伙儿瞧郎中的医药钱了。” 有那反应快的,立即弯腰去捡银子,一边嘴里道 “小东家就是明事理,想来店里的主人家,也是个明事理的大好人。”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瞬间,大家伙儿埋头蹲地去捡钱。 银子啊,好东西,当然是要多多益善。 捡了一枚,还想去捡第二枚,眼见就要打起来。 若是打起来,那今天这店里,怕是真要出大事儿了。 人群踩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弄不好那可是要出人命事件的。 却是眼见要打起来了的三两人,正要闹得急赤白脸,还没来得及翻脸动手呢,跟前儿就立了一个大汉,七尺有余,魁梧壮硕, 几个扎堆抢银子的,一抬头,便对上壮汉正好低垂的脑袋,正不冷不淡地盯着他们几个。 “这、这……让给王麻子吧,他一个都没抢……收到呀。也是挨了打的,受伤了。” “是是是。” 一人说道,几人附和,说完,尴尬地一阵咳,以作掩饰。 这样几番,也没人真的敢当着比自己还壮士凶狠的壮汉动起手来。 竟然,少见的……和谐? 眨眼的功夫,地上没了银子,人们手里攥了银子,脸上都笑出花儿来。 那耿三儿,和闹事儿的土娘,这两人,从始至终,那手都搓了又搓, 眼见着天上掉银子的美事儿,却碍着面子,只能干瞪眼地瞧着别人捡银子。 耿三儿涨红了那张脸,银子没有,还丢人了,恼羞成怒,喝道 “就说你们家是黑店!还拿银子笼络人心! 传出去,我叫你们别想在这京都城里混了!” 戾气暴躁,怒气冲冲,恨不得把那个叫做朝荨的小丫头片子给吃了, 朝荨只是笑笑不语。 便有其他人替她说“公道话” “小东家的为人,那是没的说的。 这家店子有这样的小东家,咋可能是黑店?! 耿三儿,我可晓得你,就是那西边闹事儿的泼皮子! 我瞧瞧,你这是又收了谁家的银子,替人来闹事儿的吧?”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霸气 被人当众拆了老底儿,耿三儿这样的无赖泼皮,也涨红了老脸。 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叫嚣“谁拿人钱财了?谁拿人钱财了? 我可告诉你,凡是要讲求证据的,你看我拿人钱财了? 还是怎么着? 没影儿的事儿,你可别在这儿诬陷好人。 没亲眼见着就敢胡说八道,我可要告你栽赃。” 这边吵得热火朝天, 那边朝荨身边人问道 “小东家,就这么让他们在这儿吵上了?” “让他们去闹吧。” “可,可是这样,影响咱们做生意啊,今儿可是开张的头一天,要做不出些什么来,怕是大娘子那边不好交代的呀。” 伙计犹豫道,满脸急色,藏也藏不住。 “你瞧今儿像是能正常做生意的?”朝荨安安静静,一双灵动的眼睛,瞧着前头两方扯皮的闹剧,嘴里的话,却是对着一旁伙计说的。 “那大娘子那里……” “大娘子那里不会怪罪的。”朝荨努努嘴“瞧瞧外头。” “外头?” 伙计侧头看门外,脸上更加不解 “外头都是人呀。” “是呀,都是人。”小丫头弯了唇角,越发像给她名字的女人了,“这叫什么?人气。” “可这又不是银子,咱今儿也不是光荣事儿来着,要那老多人作甚,瞧热闹还得传闲话……” 伙计的话,朝荨笑了笑。 “可大娘子……” “大娘子睿智的很。” 不等伙计“可”了半天,朝荨一句话堵住了他。 前头那边和耿三儿扯皮的,两方人都不是省油灯,伙计侧首打量一眼身旁的小姑娘,这个头儿小小的,身板也纤细,还不到自己的肩膀来着, 偏这会儿,这一眼,却叫他莫名打了一个冷颤。 这么个个头不到自己肩膀的小丫头,站在这儿,面前是闹得不可开交热闹极了的闹剧, 那其中一方,这会儿可是为了她在打抱不平呀, 她这个当事人,却仿佛一个旁观者,静静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切。 尤其是那唇角的一丝翘起……冷不丁,后背爬上一阵冰麻,不知是出于这种恐惧,还是其他缘由,伙计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样略有轻慢了。 “差不多了。”冷不丁,只听小姑娘青涩稚气的嗓音,淡淡说了句,伙计不及反应,却见那道娇小的身影动了, 走到那两伙人面前。 先是微微屈身,“多谢诸位叔爷婶子们仗义执言,朝荨自知一介女流,若非是诸位好人们心善,朝荨怎么斗得过这般的恶霸!” 说道“这般恶霸”时,平润的声音,却是陡然拔高厉色,她狠狠一转头,纤细指尖笔直地一指那耿三儿和土娘一伙。 “你家黑店,还说我们恶霸?天下哪有这样道理?!开门做生意,客来迎客进,店大别欺客!”耿三儿反咬道,振振有词。 朝荨一声冷笑 “耿三儿,家住西桥口,无儿也无母,单的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常年做的是,欺善怕恶,孤儿寡母也不放过。” 不理会耿三儿脸变色,她转头,冷眼望那闹事儿的妇人 “你土娘,面上做的是拉媒保姻缘儿的事儿,实则却是常把良家送狼窝,多少女子因为你,苦着这一生。 出门左拐第三间儿店铺,老香斋算是你的老东家,你拿了多少银子,来我这儿闹事儿,我可管不着。 老香斋的来闹事儿的, 一个欺善怕恶的, 就你们俩,也配称客? 善客,我恋香居举道欢迎。 恶客?” 朝荨眉头一挑,对着身后几个壮汉 “哥儿几个,丢了出去,丢远点儿,可别脏了咱们店的地儿。 就这两东西,身上的恶臭,离了十里地,都能熏坏整条街。”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 恐惧 第六百八十三章恐惧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无可挽回,耿三儿和土娘两人,灰头土脸地被扫地出门。 楼上 始终不语的女子扬唇轻笑,笑意很淡很淡,却可以感受到她是出于真心,扭头瞥一眼身旁的沈旺: “如何?” 沈旺啧啧摆头,“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一双精明市侩的眼睛,却是赞赏地落在楼下那个掌控了全局的小丫头片子身上: “曾耳闻,大小姐有扭转乾坤之能,却是无缘一见。 有幸,今日亲眼目睹了大小姐手下一个年岁不大的丫头,掌控全局,不慌不乱定乾坤。” “如此,她可当得一声‘小东家’?” 沈旺一愣,倏地扭头,对上了女子一双清透洞察的眼, 这双眼平静沉稳大气,眼中的那一股压迫感,却直逼他而来,沈旺何等人也,他历经世事,做了英国公府几十年的大管家,要是连这点话的意思都听不明白,那真是活到家了。 回首扫了一眼楼下那丫头片子,嘴角一丝苦笑……得,奈何人家技高一筹? 又扫一眼面前女子……这位大小姐啊,什么都在掌控中,人家倒也没有不守承诺, 依旧还是给他这个外姓人,管着这家恋香居的铺子, 人家就是在他身边儿安插了自己的眼线而已。 认真论起来,人这位大小姐做的,可真是滴水不漏。 这安插上自己的人手,都做的水到渠成的事儿, 要今天没有这一出小丫头片子临危不乱定乾坤的由头,直接把个人就安插在铺子里头, 少不得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这么一来,自己却是真不好再说什么了。 而况,今天这么一出之后,那楼下那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铺子里,就定下了威望。 往后自己的话,可就不那么好使了。 虽明白这些,沈旺却连气都气不起来,实在是,对方的手段太高明了,瞧着,她什么都没做,就和自己站在楼上瞧着这一出乱剧, 楼下一度乱得不可开交,她也没任何出手帮忙的意思。 如今这个局面,可都是楼下那小丫头片子自己的本事。 沈旺心里苦笑地叹了一口气,又望了望面前那仿佛事外人的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咬牙,双手一作揖: “老奴我,服气了。”这一次,是彻底服气了。 心里却再三嚼弄着那三个字:小东家,小东家……唉…… 他心有不甘,哑巴亏是吃定了,但也不想就这么被算计了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找回一些场面。 心思一动,便道: “虽说,那丫头临危不惧,是个可造之材,可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 今天铺子里的乱局,算是解决了, 可谁家店子新开张,不挣钱也就算了,头一天,还往里头倒贴了银两? 这可说不过去吧,大小姐?” 沈旺虽笑容满满对着连凤丫,嘴里言辞却十分犀利。 “那可不一定。”连凤丫淡淡道。 沈旺一愣……什么? 便是这时,楼下异动。 朝荨瞧了一眼柜台里摆放的,虽说,那糟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却还是无比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要说什么—— 人群自动向着两边分开,露出一条在这个店铺里而言,算得上十分充裕宽敞的小道来。 “怎么回事?”有人扬起嗓音问。 话没说完,就被其他人拽住:“嘘~!” 店里的伙计同样不解:“小东家,这是……” 身前的娇小的小姑娘,竖起葱白的食指,碰了碰唇瓣,伙计很有眼色地闭上了嘴巴。 “那是?” 楼上沈旺眯眼,觉得突然造访的那个女子身形有些眼熟,正眯起眼仔细打量。 “她是——?” “陆小姐。” “陆家的那个陆小姐?”沈旺惊问,“镇北将军陆寒山的亲妹那个陆小姐?” 连凤丫勾唇:“沈管家理解的没错,就是那个陆家的陆小姐,镇北将军陆寒山的亲妹陆小姐。” “她来?” 不待沈旺说完,连凤丫便接了话道: “自然是来捧场子的。” 那楼下,陆蒹葭引着身后的各家小姐,闺房密友们进了店子里头,自然,都是跟了家里忠仆在侧的, 这些各家的小姐们出行,言行可有讲究。 她们入店子前,自有家中仆从把无关的人挡得远远,就怕有谁不开眼唐突了这些身份娇贵的小姐们。 店里先前经过那么一出闹剧,早就已经凌乱不堪,便有小姐们不肯再往前走了, 峨眉轻皱起,“若不,姐姐们,我们还是走吧,这市井之地,太乱了些。” 这些个小姐们,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何止是乱了些,刚被打砸摔抢,一片凌乱。 “钟姐姐不知,我也正有此意。” 有小姐小声附和道。 陆蒹葭闻言,只当充耳不闻,并不理会,也不规劝,只一眼扫到那摆在柜台里的琉璃瓶子,眼睛一亮, 疾步走了过去: “县主果然给我留着一瓶。” 边说,边扭头: “这里谁做主?” 朝荨眼神一动,心领神会,反应极快: “小姐要它?” 指着那柜台里单独摆放的三个琉璃瓶子里中间那个问道。 “拿来我看看。” “这可不成。” 陆蒹葭诧异地一抬头,看向比她年岁小的姑娘: “怎么就不成了?” “这三瓶,是我们店子里的镇店之宝,非卖品。 这位小姐不如再看看其他?” “县主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去问问凤淮县主,就说,陆家妹妹来了,就想要她铺子里的镇店之宝了,问她卖不卖?” 朝荨闻言,眼神一亮: “小姐是陆家来的,那个镇北军大将军的陆小姐?” 陆蒹葭轻快一笑:“看来我这,又要沾我兄长的光了。” 这边说的话,自然也落入了别人的耳中。 “那是镇北军大将军的亲妹?”有人惊呼:“这家铺子主人,还与镇北将军府上有旧?” “你是真蠢么? 没听到那陆家小姐说什么?” “陆小姐说了什么?” “她说,叫那小东家去问问县主,娘哟,这铺子竟然是那位民间县主开的。 那耿三儿和那土娘,也真是点儿背,惹谁不好,惹那位凤淮县主。” 有人不明所以,越发糊涂: “那凤淮县主很凶残暴戾?” “额……那倒也不是,只是关于那位民间县主的传闻,可是不少。就有传闻,当今皇上十分看重这位凤淮县主。” “……”好吧,那耿三儿和土娘,的确是倒霉到家,发疯耍横却连人家的底儿都没查清就着急忙慌地来找事儿了。 又有人看出其他的门道来: “来的那位可是镇北军大将军的亲妹妹,是真正名门大户的小姐,那与她同来的,岂不都是?” 话虽未全,意思再清楚不过,话锋一转,又道: “那陆家的小姐,看样子可是对那柜台里的镇店之宝志在必得,这些名门大户的小姐们,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 连陆家小姐都求之不得的东西,看来,那真是好东西了。” “那瓶子十分特别,这连装香的瓶子都不似凡品,瓶子里装的岂不是更珍贵?” 的确,那瓶子就十分精美,在光线下,更是闪闪发光,姑娘们,谁受得了这样精美又璀璨的物件儿? 何况,物以稀为贵。 便是那本来要走几位小姐,都为那惊奇的瓶子停下了脚步,折返了回去。 围着那物件儿,就有人出高价要买。 朝荨年纪虽小,却已经能够应对有暇了。 二楼上 沈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又瞅瞅身前的连凤丫……得咧,就这份做事滴水不漏的本事,自己不服都不行。 沈旺此刻甚至都怀疑,那耿三儿和土娘来闹事,是不是也是这女子提前安排好的。 他很想就这么怀疑,但却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 “沈管家,没有下回了。” “什么?”沈旺一抬头,疑惑不解。 连凤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瞧: “沈管家可知道,对于喂不熟的豺狼,我是怎么处理的?” 沈旺面色陡变,心里惊魂不定,又不能确定她已经知道了什么,正要找托词暗探揣测。 “今天的事情,没有第二次了。”女人眼底温度骤降,冷冷盯着沈旺不动: “不要再犯第二次蠢,记住了。” 话落,转身从沈旺身边从容而去。 而沈旺,此刻却像脚下生了钉子一样,被钉在那里,动也不动,一股恐惧和寒凉,瞬间就爬上了心头。 他哆嗦着嘴唇,浑身都在颤抖,眼底是深深的恐惧……耿三儿和土娘,是他安排的。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她怎么会知道的?! 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南城小斋夜问雨 第六百八十四章南城小斋夜问雨 夜来无人语,已有蛙鸣。 凤淮雅居里头,有一个颇大的荷塘,夏日荷花盛开的时候,最美。 夜里时,凉风吹过,凉亭纳凉,也是极为舒爽的。 “阿娘,今日可顺利?” 稚童的声音,清清淡淡,沉稳内敛,从凉亭那侧传来,顺着声音瞧过去,女子清浅的眉眼,画上了笑意,温婉、安详。 “今日课业做完了?” 稚童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又从袖中掏出一块颜色素淡的帕子,仔仔细细把凉亭石凳,好生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安坐了下来。 望亲娘,稚童白净干净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暖意,这是对家人才有的温度, 尤是如此,外人看来,这孩子,依旧还是太一板一眼了些。 “是儿先问的,阿娘还没回答,怎生倒问儿问题了?” 连凤丫闻言一笑,眉眼都生动了起来: “是,阿娘还没答,怎生倒问起你来。”望着那越发沉稳的小小面庞,忽而起了逗弄的兴趣, 她弯唇一笑,眼中都是促狭: “阿娘要是不答呢?” “不答?”小人儿眯了那双越发姣好的眼。 “对,不答。你待如何?” “不答就不答罢。” 说着,小人儿起身。 连凤丫一阵愕然……就这样? “才刚来,这就要走了?” 小人儿侧了侧身,望着石桌另一侧的女子,一板一眼有理有据: “阿娘不答,儿没有要问的了。” 言下之意,留下,已然没有意义。 连凤丫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心里百万只羊驼豪迈奔腾,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儿啊,要不要这么酷? 我是你亲娘啊喂! 这小子,到底像谁? “一点儿都不好玩。”连凤丫嘟喃一句。 那石阶上正准备离去的小小身影,身形一顿,停下了脚步,回首看向他阿娘,凤眼又眯了眯: “阿娘,孩子不是用来玩的。”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 连凤丫张着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望着那道远去的小小潇洒背影……这到底像谁?像谁?! 那铁定不是像她,她是个温暖的好人。 只能怪贡献小蝌蚪的那个,基因不好。 猝不及防,又想起她找了那么多年的人,想起那一双儿女的亲爹,一瞬间,心情不好了起来。 手里的花生壳一扔,起身拍了拍沾了花生碎的手掌, 一旁,嫣然不解: “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不吃了,不好吃。炒得太老火,苦了吧唧的。倒了胃口。” 嫣然望着出了凉亭的身影,用手捻了一颗花生,尝了尝: “火候刚刚好呀,不苦啊。” 这一天夜里 几方人马都没有早早睡去。 连凤丫哪里知道,她小小一个恋香居,今天白日里发生的小事儿,却被许多人牵挂上。 便是知道,她也是不在意的。 夜里子时,突如其来一场夜雨, 南城的小斋,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越过围墙,进到小院里。 噼里啪啦的雨声,盖住了其他细碎的声音。 正是最好梦的时候, 陈旧的小木门,却吱嘎一声,轻轻地被人拉开。 人未见,声先见。 “晚来也是客,院门没落锁,走正门就是,翻墙却是不好。” 门内,美如画的公子,一身白净的里衣,就这么随性地倚靠在一侧门扉上,慵懒闲适。 来者几人,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高手。 一把长剑,木门内伸出。 公子伸手随意一挡,这一挡,没用上几分力气,那手执长剑,横剑而出的侍剑者,手臂却是一麻,长剑被挡开。 “诶?不平你这是做什么? 今夜风雨雷电四使齐聚我这小院里头, 你区区一人之力,莫不是以为能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挡他们四使?” 那院落中四人,面无表情,四人所站位置,看似平平无奇,却是合了九宫八卦之形态,可分而化之,可合而攻之, 四人之力,合为一起时,可使力量大大增强。 美公子视线从那四人身上一掠而过,眸底一丝轻讽,显然,别人眼中繁复的九宫八卦站位,在他眼中,不过是小时候玩儿的游戏罢了。 “可是公子……”持剑的陆不平却如临大敌,急切于劝说。 “敢问风雨雷电四使来区区在下这座小院,有何指教?” 一道闲适的嗓音,却打断了陆不平的劝说,美公子的嗓音,带着一丝浓厚的鼻音, 雨夜中,他人美如画,仿若谪仙人入人世间,便是话音中那一丝鼻音都更显得懒散了。 “主子爷让我等四人前来恭送藏幽谷谷主公子倾歌离京。”风使者平静说道。 “哦嚯?”倚门而立的美公子闻言,不急不躁,却是显得几分趣味,玩味一般,挑了挑眉:“我若不愿离京呢?” 我若不愿离京,你家主子又当如何?……赤裸裸的挑衅。 夜雨比先前更大, 风使的声音,透过雨幕,融在雨声中: “那我等只能赶倾歌公子出京了。” 刷拉拉,雨点砸在青石板转上, 声响淹没不了杀机重重。 一瞬间,蓄势待发。 “公子,他们欺人太甚!”一旁,侍剑的陆不平一口不平之气,淤积在胸口, 大雨让人心更加烦闷,也躁动, 一下子,淤积胸口的闷气爆发,陆不平飞身而起,凌空朝着风使刺了过去: “公子,让我来!” 倚门而立的公子眼神一变,情知,此刻再去阻止,一切不过枉然,拢在袖子中的纤白手掌,伸出半寸,又重新安稳地缩了回去,拢在袖子里去了。 以一敌四,定然必被压制。 哪怕是,陆不平的修为,要比这四人之中,任何一个人都要强一分。 双拳难敌四掌,除非,强的不是一分,是十分。 看他落入下风,这一切,不过是预料之中。 美公子眼神一利,纵身一跃,那身子白衣,雨中竟绝美,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美公子, 竟然是个狠角色, 伸手徒手朝着那把利刃剑锋抓过去。 预料之中的鲜红没有出现,那双手掌细腻修长,依旧完好,却是那被他握住的长剑,发出一声刺耳的翁鸣声。 嗡—— 长剑一阵震动,剑锋不受控地冲着持剑的风使劈了过去, 后者面色剧变,双手齐齐发力,一手控剑,另一只手死死把住剑柄,双手合力,依旧难以控制那长剑剑锋朝着他这个剑的主人劈过来的势头。 其他三位使者,眼神也都变了,风雨雷电四使,合则生,分则死,无数个生死之中,磨合出来的默契无双, 三人立即脚下九宫八卦位变化,齐齐闪避到风使身后,同时出掌,拍在风使厚实的背上,左中右,三道相同的力道,同时暗劲推出, 齐齐助风使控制住那已经失控了的长剑剑锋。 但那剑势虽然如愿减退,明眼人都能够预测到,这四人合力一起控制住那剑势,其结果,这四人也得受内伤不可。 一阵诡异之风,顷刻而至, 黑色长袍,宽大袖摆一挥,那疯狂的剑势瞬间停滞了。 来者面若冰霜,玉面寒潭,就像是从极北雪山走出来的,不像是这世间之人。 那袖摆挥出去的那一刻,天上落下的雨珠都被震开了。 风雨雷电四使一见来人,面色刹变,四人同时单膝跪地: “爷,属下四人办事不力,请爷降罚。” 美公子原本已经落于廊下,此刻见到突如而至的那个人,他唇角轻轻一勾,说不上这是笑还只是一个无所谓意义的表情, 一脚伸出,落在被打湿的青石板转上,修长的身子,便踏出了遮雨的廊下, 雨中行,无狼狈之姿,却显几分仙气。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肆意闲雅,巫倾歌踏着青石板转,雨中散步一般悠闲: “我今日,看了一出好戏。你猜猜,是什么?”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 我这一生一定会赢你一次 第六百八十五章我这一生一定会赢你一次 “你该离京了。”对面,冷若冰川的男人,淡漠地开口,清淡地吐出一句话。 美公子一笑,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自顾自若,道: “别人玩酒,传承三代,有人玩酒,就变成了银子。 别人玩香,几代钻研,有人玩香,也变成了银子。 你来说说,这人,是不是太不守规矩了一些。”低下头,又自言自语道: “这人啊,有时候有趣是有趣,就是太跳脱了一些,” 巫倾歌说着,微微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咫尺不远的那道同样修长伟岸的身影,他的额发自然垂落,风雨有些大,吹得起舞: “你说,是不是呀?萧凤年。” 来者正是萧瑾,萧凤年。 此刻,风雨大作,杀机重重。 比之先前,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度。 其他之人,混不知发生什么,全全止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鬼天气……”风使嘴里“草”了一声。 男人广袖宽袍,黑衣服身,面色幽冷了几分,凤眼寒凉,夜里闪烁着幽芒,三息, “滚回去。” 三个幽冷的字,惜字如金,冷冷迸射出。 四周温度,似乎比刚才又降了几度。 而美公子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原来,你的弱点,真是她呀。果真,是她呀。”那就……没错了。 上一回试探之后,原本还有几分的不确定。 如今……如今,不必再怀疑了。 “萧凤年啊萧凤年,我不过是提了提弄香的人而已啊……”他连那女人的名字,都没有提呀……这个萧凤年呀…… 什么时候,竟然也变得这么情绪外露了。 巫倾歌对眼望着那面容越发冷峻的男子……啧,一向高深莫测的东宫之主,那个人最看重最在意的儿子……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 像是酸水流经每一个脉搏,流过之处,腐蚀的疼痛,一点一点地侵占着。 哈……巫倾歌绝美的容颜上,依旧在笑,笑容太过灿烂了,风雨雷电四使不经皱眉。 这人……的笑容,实在是让人看不顺眼。 “那笑容……我想揍他。”雨使蹙眉,捏起手上佩剑。 “要你说?打得过我早一拳头砸碎那小白脸的脸了。笑得贼他娘的贱。” 雷使脾气暴躁,拳头是真的贼痒,打是真的打不过……娘的!狗日的小白脸,本事贼大,打是打不过了,却不妨碍他看这小白脸不顺眼。 巫倾歌显然也看出四使拳头发痒,别说,这人是真的贼鸡儿贱,特气人的挑了挑眉,挑衅说: “怎么,想揍我?” “卧槽!”雷使压制不住那暴脾气:“不打你都对不起我这一双铁拳。” 说着,欺身而上。 一旁的陆不平飞身就挡住了他的攻势。 “凭你也想碰我家公子?你也配!”他冷声道:“我来陪你过两招。” 这边打作一团,那边一白一黑,仿佛天生就是对立面的两个男人,一个都没有阻止的意图。 “京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回你的藏幽谷去。”萧瑾面色平静。 “我若不呢?”巫倾歌冷笑:“你要向他告状吗?” 萧瑾闻言,眯了眯眼: “不走?” 话落时,黑影化作惊鸿,没有其他花招,飞身一掌拍出,一招,至简至纯,连招式都像极了主人的性格:他向来只讲求实际。 巫倾歌毫不相让,对面人暴起时,他也飞身一掌拍出。 若论打的好看,陆不平和四使那边,绝对让人拍手叫绝。 但,若真是高人在场,一定看得出,真正杀机遍布的,是这黑白两个男人平平无奇的对掌一招。 只一招,却凶险万分。 一掌对上,飞快分开,两道气流,如同冰火,势不两立,难以相融, 夹杂着风雨,两道气流向着相反方向炸开。 一瞬间,气浪翻滚激荡,掀翻了一旁激烈对打的四使和陆不平五人。 五道身影瞬间被掀翻,倒飞出去,倒地。 萧瑾眯眼:“比上回,有长进了。” 巫倾歌不遑多让,弯纯一笑,挑衅道: “下一回,你占不到便宜了。” 萧瑾冷哼一声,薄唇逸出嘲讽之味: “凭你?” 巫倾歌一步跨出:“凭我。” 对面萧瑾缓缓摇了摇头: “你如今,还没有迈入半步宗师吧。” 巫倾歌眸子扩了扩,面上清风如月,不显半分颓势,却无人看到的角落,袖子下的那只手掌,还在不受控地颤着不停。 萧凤年……美公子的眼中深了深,牙槽紧了紧……半步宗师么? 的确,半步宗师。 姓萧的已经是半步宗师境了。 他垂眸,长睫遮住眼底思绪,美眸静静地望着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转,有些不甘,有些愤怒,有些悲凉……果然啊,是那个人最疼爱最看重的儿子。 半步宗师……巫倾歌狠狠一捏那发颤的拳,迟早,迟早他也会入半步宗师境!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 巫倾歌眸子一冷,冰寒道: “我最讨厌你那张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的那个嘴脸! 穿什么黑衣,用什么黑玉簪,你就这么喜欢黑色吗……”明明,明明活在阴沟洞里不见天日的人,是自己! 真可笑,真可笑! 活在太阳底下的人,才会毫无顾忌地着黑衣,也不怕被黑夜吞没吧。 倒是自己……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做什么都高深莫测,做什么都一脸淡定,做什么都情绪毫无波澜…… 但我更讨厌你的是,你根本不知道珍惜! 真的,你真让人讨厌。” 巫倾歌一字一字,眼底是对萧凤年深深的厌恶,其实他不知道,他的眼中,除了最深的厌恶,还有他自己绝不会承认的羡慕。 对面黑袍男子,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冷漠、耐心地听完巫倾歌的控诉,仿佛,对方厌恶的不是他,控诉的不是他,是别人。 美公子自嘲的一笑,瞅着对面毫无波澜的男人,勾唇: “……萧凤年果然就是萧凤年。”这样都像是没心的人一样,毫无波澜的冷漠。 “你输了。”萧瑾没理会巫倾歌,平静又残忍地指出这个事实。 美公子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望着对面,一字一句说道,像是立誓: “萧凤年,我这一生,没有赢过你一次。 我这一生,一定会赢你一次的。” 话落,不必对方再说什么,巫倾歌面色趋冷,对着一旁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陆不平道: “我们走。” 陆不平捂着发闷的胸口,一言不发,亦步亦趋跟在了巫倾歌身后。 二人走到院门前, 身后, “出京城,走西门。有人替你开城门。”男人冷淡的声音,穿过雨幕。 夜禁,城门开启,有规矩。 无人帮忙,巫倾歌想出去,就要自己费一番周折,想办法了。 闻言,院门前,巫倾歌脚下一顿,随即讽刺道: “那可真是要感谢太子殿下一番好意了,连退路都已经提前帮我安排好了。” 大雨滂沱 仿佛是给巫倾歌临别赠歌,主仆二人出了京城。 “公子,我们连夜赶路会谷吧。”陆不平说道。 “我何时说过,要回藏幽谷?” “公子不回谷,那要去哪里?” 陆不平不解。 “我哪儿都不去。” 巫倾歌回首,望着身后高耸的城门楼子,袖中的手掌,轻轻地捏起,此刻还有些微的发颤,他垂眸……这就是半步宗师境的力量吗? 只不过是与姓萧的对了一掌而已……心里一阵发寒。 薄唇轻抿,下一刻,眼底又扬起笑意: “萧凤年,你如今,有了弱点了。甚好,甚好。” 他很想知道,毫无破绽的萧凤年,有了弱点之后,还能够像从前那样,无坚不摧吗? 城内 萧瑾回到皇城东宫,他脚步加快,回到大殿,“别跟来。”冷声呵斥要服侍的宫人,转身飞快把殿门关上。 门刚关上, “噗——!”一口鲜血,薄唇里喷涌而出。 身后 门外响起急促脚步声: “殿下可在里头?” 宫人回: “殿下在休息。” 脚步声又重新响起,哒哒哒地靠近大殿。 “殿下?” 大殿内 男人声音传来: “进来。” 陆平推门而入。 “把门关上。” 男人声音淡漠。 殿门关上,陆平疾步走去, 大殿内,只余一盏灯火,幽暗。 陆平靠近,下一刻,陡然停下脚步,猛地瞪大一双虎目……地面一摊鲜红血迹,还没有干透。 他心口一紧,赫然抬起头,“殿下!” “别声张。”男人的声音,淡漠地警告道。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六章 伤上加伤 第六百八十六章伤上加伤 陆平还要说些什么。 男人猛地抬起头,眼底的警告,已经达到了极限。 陆平咬了咬牙,闭上了嘴,但看着自家的殿下,眼底的不满越发的深了。 今天的事情,都不必去想,除了那个女人的事情,殿下怎么会连自己都不管不顾。 “爷,属下出准备热水。” 爷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爷的功力,已经达到了,行走在雨里,也能够片叶不沾身。 但,现在,爷身上却湿透了。 唯一能够解释的是,爷没有多余的功力,去除这天地来的雨水。 爷……已经是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了。 除了那个女人……除了她的事情! 谁还能够叫爷落得如此的狼狈不堪? 陆平转身出了大殿,眼底暗潮汹涌,他悔恨万分,早知今日,那一年,他就该一掌打死那个祸害! “陆平,你往哪里去?”电使与他中途相遇,想要叫住陆平,对方却十足冷漠。 电使摸不着头脑,“你这是发的什么毛病。” 陆平却像是被触及了暗道的开关,猛地转身,阴森森地怒瞪电使: “要你们有何用!” 电使闻言,顿时不满,爆炸: “你发什么疯!我们四人哪里得罪你了?” 陆平却阴沉沉,道: “你可知,爷他本来就身上有伤?” 电使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殿下身上有旧伤?” 陆平一声冷笑, “你以为呢?” “可殿下明明将公子倾歌败于手下了呀。” “呵。”陆平不解释,只说: “殿下此刻,正在大殿,身上被雨淋得湿透。” 如果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话…… 电使如遭雷击,他瞬间想起来了,“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就觉得……”一拍后脑勺: “我怎么就没察觉到这件事!” 半步宗师境,怎么还会被世间雨水沾湿衣服? 传闻,宗师境,世间绝迹。 半步宗师,就是这世间最强存在。 可踏浪而行,游走山河湖海,肆意洒脱。 如此肆意洒脱之人,又怎么会被区区雨露沾湿衣服。 只有可能是……殿下那时,看似强悍,实则,强弩之末。 殿下是,硬提起一股内劲,逼走公子倾歌。 念及此,电使转身就朝着大殿奔赴,手臂却被人抓住。 他一扭头: “你做什么!” “你这时候去,什么忙也帮不上。” “可殿下……” 陆平冷冷反问: “你要弄得天下皆知吗?” 一句话,浇灭了电使的冲动,浇醒了电使的理智。 “那我该如何?” “一切照旧。”陆平说道:“别让人看出端倪来。” 话落,抬脚往外走。 电使望了望远去陆平的背影,又回首看了一眼,那黑夜中,高柱的大殿,举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 黎明很快到来。 京城的大街,人声渐渐鼎沸起来。 行人多了起来。 叫嚷声在西街外,一夜雨落,今朝放晴。 行商走贩,又热闹了起来。 这便是这大庆皇朝的热闹,朝气蓬勃。 有时候,看一个皇朝的兴衰,便要看一看它的街市。 很显然,大庆这个皇朝,它还正壮年。 街道两边,商铺陆续开门。 吱嘎一声,恋香居的大门打开了。 一打开,外头候着的客人,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 “可终于是开了门子了,叫我好等。” 那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奇怪的人 第六百八十七章奇怪的人 店铺的伙计还没反应过来,睡眼惺忪的开了门,迎面就进来了生意: “你你你……” “在哪儿?” 那儒雅的中年人不给那伙计说话的时间,却是一把抓住伙计的手……太热情了,这热情,吓得伙计想把手给缩回去: “什么什么在哪儿?” “香水啊!” “香水?”许是这人太热情,也许是那伙计才刚睡醒,脑子里还晕乎乎的,这会儿居然懵逼了: “什么呀?” “香水在哪儿啊!就是那个昨天引起干架的香水呀,在哪儿?” “哦,哦哦哦,你说香水呀,在那儿啊。”伙计脑子里还晕乎,也没在意这儒雅中年人的话,有多奇怪,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条件反射一般,扭头伸手一指柜台: “不就在那儿吗。” 那儒雅中年人顺着伙计手指指的方向看去,当看到与别家完全不同的货柜柜台的时候,眼睛就是一亮, 那个柜台,黄梨木作支架,底板也是黄梨木打造,前后左右上五个方向,是大面积的琉璃镶嵌……那其实不是琉璃,是玻璃。 这样的柜台,放在后世的话,是再寻常不过的,但在这个时代,却是首当其冲独一份。 通体透明的柜台里头,摆放了什么,一目了然。 儒雅中年人的眼中,那窗明几净的琉璃,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让人一看,便心生愉悦轻快,心情莫名就好了许多。 这下子,他一把甩开那伙计的手,飞快朝着柜台冲了过去。 一冲到柜台,就伸出手,视若珍宝地把那镶嵌柜台的玻璃,仔仔细细左左右右都摸了一个遍。 那伙计看他神神叨叨的模样,“莫不是个疯子?” 二楼楼梯传来脚步声,他一抬头: “小东家,早上好。” 朝荨自然也看到了店里的客人: “怎么回事?店里来人,怎么不招呼。” “这人……疯疯癫癫的。” 朝荨眯了下眼,寻思了下,步下了楼梯,朝着柜台前神神叨叨的中年人走了过去。 “客官……”想看些什么…… “嘘!”自然,朝荨的话,是没有说得出口的,就见那中年人竖起手指噤声,面上呈现不耐烦的模样。 一双眼,却迷醉地盯着那手上摸过去的玻璃柜台。 店里伙计看得有些不耐烦,上前去:“小东家,要不,把他打发出去吧。” 那伙计还要说话,朝荨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先到后堂去忙吧,这里我在。” 那伙计愣了下,虽然不理解这小东家的想法,但得益于昨日朝荨显威,那一幕幕作风强悍,干事利落的形象,已经印在了店里伙计的脑海里了。 伙计下去了,那中年人始终眼睛没有离开过那玻璃柜台,朝荨站在身后,也不打扰,静静地立着。 许久,中年人方罢手,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重新立直了身子,一看身后,“咦?你看着我做甚?” 明明是他在人家店里着迷地看着人家的柜台,分明是他行为奇怪至极。 这会儿倒是反问起别人来。 朝荨笑了笑: “客官可满意?” 那人还真是古怪,闻言,睨着眼瞧朝荨: “你知道我买什么么?就问满意不满意?”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怪人怪人 “客官在小店流连这么久,自然是因为,小店有客官想要的物件儿。 无论客官是买什么的,也都是可以谈的。 谈生意谈生意,做交易做交易,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那人眼中露出一丝精光,视线再落在朝荨脸上的时候,他露出了对于面前这个小丫头的好奇 “小姑娘叫什么?” “朝荨。”对方明明白白问,朝荨不遮不掩,也大大方方回答 “朝露的朝。” 那中年人一挑眉头 “草字头的那个荨?” “对,就是那个字。” “朝荨,姓朝?” 朝荨摇头。 “你家谁给你取的名?” 朝荨笑了一下“客官是打探消息,还是谈交易做买卖?” “不过是好奇罢了,名字取得有趣。是你爹爹给取的?” 那人不依不饶。 朝荨带笑的娃娃脸上,笑意微沉,渐渐收敛,淡淡道 “无爹无娘,孤女一枚。”话落,话锋一转 “这生意,客官还谈不谈做不做?” 那中年人,眉峰微微一挑,眼底一丝戏谑,看面前小丫头稚气的面庞……到底还是太稚嫩,年轻了一些。 作风做派不知像谁,倒是显得有条不紊,不急不慌,这般年纪的小丫头,能做到这样,已经实属难得。 想来必然是心里无比崇拜着谁,就学了谁的作风做派。 只是,到底还是年轻啊。 “做,怎么就不做了。”中年人拍案道“只是,这交易,你能做主?” 朝荨也没有拍着胸脯就保证什么,却道 “客官说说看,您贵客,要谈什么交易,做什么买卖? 我不能做主,自然有能够做主的人, 权当我就是个中间传话的人,如何?” 够稳!……中年人心中拍张大赞一声。 那双岁月浸润出的睿智眼中,对于面前小丫头的赞赏,又多了几分。 “如此?” 朝荨点头,做了一个“客官请说”的动作。 那中年人嘴角一勾,手指一比划 “你。” 他道 “我就看中你了。” 朝荨一愣,小丫头到底是年轻得很,怎么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饶是再显得老沉稳重,一时也还是愣住了。 但,也只是一会儿, 小丫头眸似星辰,亮堂堂的,一双眼儿,对着面前中年人 “别看中,反正也没用。” 这一下,换中年人愣住,半晌,“哈哈哈……”爽朗的大笑声,回荡在恋香居里。 “倒是牙尖嘴利的丫头,有意思的很。” 这边儿说着,对朝荨的赞赏,更加多了几分。 聪明的丫头……可也知道,璞玉再好,也需要打磨。 这打磨璞玉的人,更是引起他的好奇。 “不与你说玩笑。”开怀之中,中年男人不再说笑,办起正事来,手指一指那旁边的柜台 “我就要这柜台镶嵌的琉璃。” 话落,又眯了眯眼,道 “这恐怕并不是琉璃。” 朝荨眼神一闪,再看面前中年男人的时候,神色认真了许多 “客官,您这笔买卖,我还真是做不了主。” “那就请能够做主的人来谈。” 朝荨摇摇头。 “怎么?”中年人问道。 “得先看看您的诚意。” “哦?怎么个说法?” 中年人来了兴致。 “我是为您好。” 朝荨淡淡道。 “这倒是有趣了。” “真是为您好。”朝荨淡漠道“见她,怕您不够格。” “如此重要了不得的身份?” “与身份无关,怕您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 中年人眯着眼盯着面前那张稚气的脸庞上,想要瞧出点什么,沉吟片刻,抚掌 “理当如是。” 便说着,解下随身一块玉佩递上去,“劳小姑娘跑个腿,拿去给她老人家瞧瞧吧。” 朝荨垂眼,看着一眼那块玉佩,沉默地伸手接过,再抬起头 “客官二楼喝杯茶。” 便说着,叫了店里伙计来,引路安排茶水果盘。 朝荨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佩,她是看不出这玉佩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既然楼上那人拿出这个来当做诚意, 她看不出来,换做那个女子……大娘子一定能够看得出来。逸云中文 “小东家这是要去哪儿啊。急慌慌。” “去见大娘子。” 朝荨说着 “你收拾一下,随我一起去见一下大娘子。” “啊?” 那伙计蒙了,朝荨蹙眉 “别愣着,跟我走。” “哦哦哦。” 她手里揣着那块玉佩,出了恋香居,娇小的身子,一下子就吞没在人群里,身后的伙计,急急跟了上去。 …… 凤淮雅居 在英国公府隔壁,也单独开了大门。 朝荨没走英国公府的门过,步进深堂里,她敲开了凤淮雅居的大门。 出来开门的门房,是从前庄子上的人,“咦,哑丫头是你?” 哑丫头是从前朝荨在庄子上,人家喊她的。 那时,她不说话,大家只当她是哑巴儿。 朝荨侧耳在那门房耳边说了什么,门房也利索,转身就去找人了。 不多时, 褚问亲自来接了朝荨进府内,一路上边走边提点 “大娘子做的买卖多, 今天这样的客,她未必就会见的。” 朝荨没听懂。 褚问再次提点 “荨丫头,大娘子事务繁忙,也绝不可能为着个生意,就亲自露脸。 她的为人,你懂的。 不是触及根本的,她轻易是不会自己上场的。 大娘子今天这么做,是为了扶持你。 你这丫头,可懂她的用心?” 朝荨被这么一点,瞬间什么都通透了。 咬了咬嘴唇没说什么。 褚先生眼角扫了一眼身后的丫头……倒真是倔强……还真和大娘子有几分相似。 不多时,人带到湖畔凉亭。 “来坐呀,站着做甚?” 凉亭里,青衣的女子招了招手,神色平和, 朝荨就那么站在凉亭外,紧紧地盯着亭子里的那个女子,眼里是恋慕,就像是初生的犊子第一眼看到谁,就把谁当做了最重要的人。 本来从容大方的小丫头,一下子扭捏起来,捏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显得慌乱起来。 连凤丫一声笑了起来 “来。”她招招手。 小丫头故作稳重大方地模样,又绷起了小脸,连凤丫看着她同手同脚的模样,眼底漾起笑意。 小丫头一本正经地靠近,连凤丫朝她伸出手去 “来,给我看看。” “哦。”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巧得让人心疼,连凤丫没去拿那玉佩,望了一眼面前稚嫩的面庞,心里叹了口气……也才十来岁的小姑娘。 “大娘子,玉佩呀。” 连凤丫在这稚嫩的嗓音中,这才拿起来那块玉佩。 随即,原本清浅的眸子里,锐色一闪。 “大娘子,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是一旁的褚先生问的。 同样,朝荨也好奇,这玉佩看起来是稍微有些奇怪的地方,但也只能归类为,玉佩的材质不是上等。 饶是如此,大娘子似乎…… 朝荨也仰着头,不解的眼神,询问地看向了连凤丫。 “这玉佩……”连凤丫抿了抿嘴唇“这不是玉佩。” 不待亭子里的其他人,再询问什么,连凤丫豁然站起身 “带我去见一见这个客人。” 她摩挲了下掌中的物件儿……虽然杂质很多,质地不纯,但,这的确是钻石,也称金刚石。 这东西,大庆这块土地上,还没有出现。 “有意思了。”她嘴角一勾“走。” …… 恋香居 中年人坐二楼,小意品茶,显得很有耐心。 眼看,时间过去快一炷香了。 也没见着人来。 伙计添茶都来回好几回了。 也不见中年男人有所不耐烦。 又过一会儿 楼下终于一阵动静, 木质楼梯,脚步声拾阶而上的声音, 听着声音,应该好几个人,脚步声近了,中年人饶有兴致地一抬头,看着门口, 那里正立着一个青衣女子。 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 爱钱的俗人 第六百八十九章爱钱的俗人 那中年男子,坐在那儿,眯眼盯着门口的女子,看了一会儿。 这才,忽地,脸上挂上了热情的笑,连凤丫扫了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那笑容看似热情,但细品,却是少了些什么的。 是商人特有的待人处事时的模样。 “你就是这家铺子的东家?”中年男子终于站起了身,望着那门口的连凤丫,说道。 连凤丫倏地勾唇:“您请先坐。”视线掠过那桌面的茶水和果盘,转身对着身后的朝荨吩咐了一句: “让人重新备上茶水果盘来。” 朝荨应了一声,转身就下楼去准备茶水果盘了。 看着朝荨下了楼,连凤丫这才看向了那中年男子,缓步走向他: “先生贵姓?” 那中年人也有趣,嘴角一勾,聊有兴致地扫了对面的女子一眼: “免贵,姓赵。” “好姓,百家姓里,排头一个的,就是先生您。” “东家也有趣,说话也有趣。滴水不漏,让人愉悦。” 这话不明就里的人,听得云山雾罩,什么滴水不漏,怎么又人让人愉悦了? 听懂的人,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在点连凤丫马屁拍的一绝,姓赵,赵是百家姓里排头一个的不假, 偏连凤丫后头那句,排头一个的,就是先生您。 这话前后照应着看,的确是这么回事。 先生姓赵,赵是百家姓里排第一的,的确是这么回事。 她却又不着痕迹把排头一个的,就是“赵”字,换成了中年男人。 所以这姓赵的中年男人,与其说是在奉承连凤丫做事说话滴水不漏让人心情愉悦, 不如说是,他在讽刺连凤丫。 连凤丫闻言,面不改色: “说话好听的,让人心情愉悦,让人心情愉悦了,自然遇上的机会就多。” 话锋一转,说话还是那般不带一丝烟尘气,就像是谈论今天天气真好一样,一般风轻云淡的寻常, “不知赵先生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她话落,中年男子猛地一抬头,那双一看就饱经风霜人情冷暖,见过世间百态的双眼中,精光一闪, 看了对面女子好一会儿,这才伸出手来,摆态, “东家请坐。” 他是客,连凤丫是主,他这是反客为主了。 这个人……她垂眸,眼底掠过一丝幽暗不明。 依言而行,连凤丫缓缓坐下。 那姓赵的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才道: “莫紧张,我只是个商人。无权无势。” “我懂,赵先生是个商人,”她不紧不慢说到三个字: “大商人。” “哈。”对面中年人闻言笑得漫不经心,觑了她一眼,才道: “商人就是商人,士农工商,商本低贱,又分什么大小?” “世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凡是做到极致,用你们的话说,就叫做,魁首。 先生自谦了。” 那中年人摆了摆手:“这可不是自谦,东家这话,可真是抬举我赵某人了。 也曾年少逐名,十年寒窗为了功名,想为这家国为百姓们做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无奈赵某人无才,最终只能弃文从商。 赵某人就是个爱钱的俗人。” “那巧了,我和先生,兴趣相投,也爱钱。” 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谈一笔买卖互惠互利 第六百九十章谈一笔买卖互惠互利 听着这话,那姓赵的中年男人愣了会儿,看着对面那女子坦然大方模样,一点儿都没有谈钱俗气的羞窘, 反而大方地承认,下一刻,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响彻恋香居上下。 一层的正铺里头,打扫活计的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了一下,不明所以地仰起头往楼上看去。 “这……似乎十分愉快?小东家,那,这生意是……成了?” 朝荨手里托着托盘,摇了摇头“商谈愉悦,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于生意成不成,那不好说。 说罢,她已经踏着楼梯向着二楼去了。 等着她到了那二楼雅座包房时候,犹自还可以听到那中年人爽朗笑声的收尾。 她上前几步 “大娘子,茶水果盘,一应俱全。” 旁的话都不必说。 只稍看一眼朝荨摆上桌面来的茶水和果盘, 那都是市面上能够买来的最好的品次了。 那中年男人往桌面上一瞅,眼底一丝满意,弯着唇角,慢吞吞说道 “这可是今年的新茶,东家用心了。” 嘴里说着“用心了”,那眼中也有满意,却并不在意,连凤丫微笑以对地观察着对面……可见这赵姓商人,是用惯了好东西的。 这样今年刚上市的新茶,是他日常所用。 并不接他的话。 对面中年男子视线落在那果盘上,眼中却滑过一丝惊诧,“这是?!” 西瓜在这个时节还没有上市,那果盘里摆着的却是,精致摆盘过的西瓜切片。 “这……”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才确定了一件事 “这瓜……赵某记得,今年个,瓜还没上市?” 又问“东家的这个瓜,又是哪个县城里运来的?” 又仔细打量那瓜,这也并不像是从外乡运来的,若是运来,就算是用上冰来保鲜,也不能如此新鲜。 瓜切片,瓜皮清脆,纹路更是喜人,瓜藤也还挂着,清脆的很,一看就是地里头刚刚摘上来的。 只这京都城的地界……这会儿,真有这样的瓜上市? “自家田地里种的。”连凤丫不多说,伸手作势“先生请品尝。” 中年男子不矫情,当真捏起一片瓜片,他吃相优雅,吃完之后,这才带着狐疑问道 “如今这个时节,京都城的地界,怕是种不出这样鲜美的瓜来呀。” 似感叹,却是在质疑对面的连凤丫。 连凤丫勾了勾唇,并没有给予这中年男人任何的解释。 对面的,看似是质疑她的话,实则却是想要从她这里,套出怎么在这个时节种出瓜来。 中年男子见对面那女子,并不上套,眼神烁了下,心中对那对面的女子,又再一次加了码……的确是个好对手。 自然,都是聪明人,双方都在摸底而已,大约都在各自心中,对对方有了一番考量了, 那么,这套话的套不出,被套话的不接茬, 各自对望一眼,秘而不宣。 中年男人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既然套不出话来,那么,自然该做正事了。 他把帕子放下,微微调整了下坐姿,这才缓缓说道 “谈一笔买卖,互惠互利。” 闻言,连凤丫的坐姿,也比之前更正式了一些,一抬眼,清如泉水的瞳子,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先生想要的,我有。 我想要的,先生……”边说,轻轻摇了摇头“未必能办到。”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何等骄傲 第六百九十一章何等骄傲 姓赵的中年男子,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东家好大的口气。” 言下之意,她要的东西,他会没有么。 连凤丫笑着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这会儿只觉得她猖狂,啧了一声,“东家口口声声说我赵某人需要什么,你知道。不妨先说说。” 那边连凤丫招招手,轻声在朝荨耳边耳语了两句,只见朝荨点头就退出去了雅座包房。 不多时,去而复返,手里依旧一个托盘,托盘摆在了中年男子的面前,男子看了一眼,看到托盘上的东西,眯起了眼, 再抬眼,望着连凤丫的眼神里,眸光里多是打量和思虑之色。 不需多言,重重一点头: “既然东家已经猜到了赵某人的心思,”他冲着托盘里的东西努努下巴,“那就说说吧,你要赵某人为你做什么。” “花种。” 清脆的嗓音响起,惜字如金,同样,简洁明了。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眉头一挑,眼中一丝惊诧……他怎样也是没有想到,对方想要的会是这种东西。 “花种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儿…… “海上各国的花种。”连凤丫轻声打断了对面男子的话,一勾唇,她目视对方,眼中是势在必得,道: “我都要。” 对面中年男子闻言,身子猛地一震,再抬起头时,眼中精光闪烁,更有一丝浓浓戒备,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整个二楼雅座包间里,静默无声,落针可闻。 那中年男子眼神沉沉,望着对面那女子素净面庞,沉浓的眸子除了戒备之外,更是在权衡着什么, 深思浓郁, 朝荨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 小丫头甚至不明白,大娘子并没有说什么不同寻常的话,也没提什么不同寻常的要求, 而那中年男子也并没有大发雷霆,动怒发火, 这气氛怎么就莫名地不同寻常了起来,待在这包间里,就让人心里发起了慌来, 朝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紧张让她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终于 “赵某问一句,”那中年男子打破沉寂,幽幽望着对面那面容平静的女子,说道: “东家怎么知道,赵某人能够弄到这些东西?” 他边问话,一双眼睛,却始终盯在对面那女子的脸上,连凤丫的一个表情一个细节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都会囊括在他的考量里。 这女人能够提出这样的东西,自然,她就知道,他能够弄到她要的东西。 想到这些,并不难, 不简单的是,这女人,是怎么知道他有这个能耐弄到这个东西的。 海上诸国的花种……这玩意儿看似并不稀奇,可是,却不是随便谁都能够弄到的。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呵呵,这大庆上下,十根手指头都能够数得过来。 他目光深沉地盯着对面女子, 连凤丫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赵先生是商人,大商人,我已经说过,不是?” 中年男子闻言,眉眼之中一时愣住……这女子,的确说过。 只是…… 浓眉微蹙起来……只是,她这句话的意思,原来是这样啊…… 连凤丫手掌一摊,掌心中露出那块配饰: “离大庆极远的西边,有一块大陆, 那里盛产这种晶石。 先生这块配饰,用料十分有趣呀。” 赵姓男子眼底精光又是一闪,面上却作镇定,道: “这也不稀奇,海外的商人带来的小物件,赵某瞧着有趣,便买了下来,当个小玩意儿。 东家要是喜欢,送你何妨?” 连凤丫摇了摇头,把那手中物件往桌子上一抛,那姿态,看着就是完全不在意,会不会因为她的力道,把这配饰摔碎弄破, 倒是旁边的朝荨看着,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这要是摔碎岂不是…… “这东西,极硬,想要雕琢成现在这个模样,需要费上大力气。 这东西本身不值钱,这雕琢的功夫,却是极为稀罕的。 先生也不用诓我,有那么一两块原石,的确不算什么。 却像先生这块,”连凤丫双眼注视着对面那中年男子,含笑摇了摇头: “却不是谁都能够做到,谁都能够拥有的。” 中年男子眼皮一跳,望着对面,眯了眯眼…… “东家见多识广。 倒是赵某人献丑了。 无礼之处,还请东家海涵。” 他是聪明人,此刻,还能够不明白么,人家不是二愣子,愣头青, 更不是关在闺阁之中只知道绣花的寻常女子。 他想在人家面前耍弄人家,人家从一开始就心里什么都一清二楚。 自嘲一笑……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眼。 该! 既然糊弄不了他人,自然,该折腰时就要折腰。 “先生如竹。” 女子声音清淡,却舒服。 中年男子来了兴致: “此话怎解?” “竹,埋于地下,前四年,只长大二三公分,这二三公分,却埋于地底。 来年第五年,笋芽破土而出,就开始猛长,只需要六周时间,就能够长到三层楼高。 先生生于中原地界,却在沿海名声鹊起。 两广之地,大海商赵元生的名声,我虽孤陋寡闻,却也有耳闻。 若在海外诸国,尤其海中南蛮各小国, 赵先生可谓无冕之王。” 若说之前种种较量,赵元生尚且不动声色,态度平和, 那么,连凤丫这一句话, 却是平地惊雷! 赵元生“嚯——”地站起,身后座椅,因为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他面色剧变,眼中对连凤丫露出了忌惮之色。 眼神不停闪烁几次,有那么一刻,竟生出杀意,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那杀意就淡了下去。 眼中虽然忌惮重重,却恢复了冷静。 连凤丫对朝荨指了指那摔在地上的额座椅:“还不帮赵先生把座椅扶起?” 朝荨最听连凤丫的话,闻言就去扶。 却是赵元生大手一挥,“不必。” 说着,他自己转身,神色平静地将座椅重新扶好,动作端庄从容地坐了下去。 一应动作做完,才重新抬起头,将视线放在对面女子的脸上, 双手握拳一抱: “赵元生有眼不识泰山,敢问东家名姓?”连凤丫是女儿身,问她名姓,本就不合时宜,但赵元生问了,这是对她的重视,已经不再因为她的性别,带有任何一点轻慢。 平心而论,不管对面那女子之前表现如何卓绝,他赵元生有没有对人家有任何一点轻视鄙夷? 有。 只因她是女子家。 在他看来,女子家也有从商的,但无论做的多么卓绝,却也太过保守,不过是守业而已,终究比不上男人家的格局大。 但此刻,对于对面那女子,他是再也没有一丁点的轻慢和轻视了。 连凤丫闻言,涂着淡淡胭脂的唇瓣一勾,清脆嗓音道: “沈,沈凤丫。” 除了自己的名姓,再也没有多余表明自己身份的了。 而那赵元生听到这三个字,眼皮却是狠狠一跳,微急促,道: “酒娘子连大家……不,沈大家? 就是那个种植马铃薯让这天下穷苦百姓能够吃饱肚子的凤淮县主?” 此刻,赵元生眼中忌惮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敬佩。 这样女子,堪称奇女子。 双眼注视着对面那女子平和的面庞……明明,她最能拿出来炫耀的身份,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凤淮县主的身份。 明明,她有很多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件,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能够成为百姓们口中交口相谈了不得的事情,都能够让人高看一眼, 这女子一个不提,只道自己的名姓。 这样的女子,骨子里藏着何等的骄傲,才能够如此淡薄名利,对人提及自己,只道自己名姓! 不……她有这样的资本! 正是因为听闻过她的事迹,知道这位凤淮县主如何从一介农女,崭露头角一路走到如今, 区区一介农女,山野村妇,想要走到现如今这样,他一个白手起家,弃文从商之人,才更加清楚,这其间艰难困苦,阻碍重重。 对此,他更多的除了敬佩之外,是感同身受。 “曾闻凤淮县主之名,三生有幸,赵元生能够得此一见。 今日买卖成与不成,已是不重要。 县主想要的,赵元生竭尽所能,倾力而为。”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大动作 第六百九十二章大动作 那金刚石打磨的配饰,并不精致。这可以理解,金刚石原本的硬度就十分大,能打磨成现如今这个, 以如今的工匠水平而言,已经十分了得。 连凤丫又扫了一眼那金刚石。 赵元生体察,便道 “县主若是对这小玩意儿有意,这小玩意儿权当今日给县主玩耍的小物件儿。” 连凤丫摇了摇头“这倒不必。只劳烦先生能够尽快帮我搜罗花种。” 边说着,也把桌子上的托盘往赵元生那边推去 “自然,赵先生想要的,我也能够给。” 赵元生眼神一亮,眼前托盘上摆着的,是一片琉璃似的清透玻璃,还有一瓶剔透玻璃瓶装的香水,模样精致。 “这……” 不待赵元生说话,女子声音响起 “我提醒先生,这看似琉璃的,叫做玻璃,这种东西,质地清脆,不易长途运输, 若是海上颠簸,容易出现耗损, 实不是什么海上商贸的好物件。” 海上经商,长途海上奔波,海上天气又多变,海浪大了,颠簸自然少不了, 自然,用来商贸的东西,最好是好保存好运输的最好不过。 此刻,赵元生已经不惊讶于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这东西的目的是准备出海商贸。 对方既然能从只言片语猜出自己的身份来,那,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又有什么稀奇的。 又看一眼那玻璃,道 “县主提醒之事,赵某也想过。 此事无妨,多加防护就是。” 至于怎么防护,底下垫上绵软之物,置于特殊打造的箱子中就是。 连凤丫闻言,点点头,不再多言。 她该提醒的已经提醒,对方执意做这笔买卖,她何必再多做恶人, 又叫人来拟合约,价格也是给的公道的。 赵元生没成想,这买卖就这么成了。 一边欣喜若狂,一边又对那凤淮县主刮目相看……这女子,实大气度,做事也果决干脆。 如这般买卖,又是她一家独有,以为要拿乔,至少价格方面总要狮子大开口,谁叫,物以稀为贵。 何况,她还有那么一个贵女的身份摆在那里, 官商有别,她如今已经贵为县主,又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 有道是,一朝富贵,水涨船高。 “之后事情,便让朝荨这丫头来吧。”连凤丫起身,又笑说 “这丫头年轻了些,处事不周之处,赵先生海涵。” 赵元生赶紧起身“岂敢。赵某送县主。” 忙完这手上事情,连凤丫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出了恋香居。 “大娘子,可是身上不舒服,叫个郎中来瞧瞧吧。” 嫣然瞧出她的不对劲,满眼关切,说道。 女子素手抬了起,阳光下,指尖苍白近乎透明,打断了嫣然 “不必,让车夫把车赶到庄子上去。” 说着,在嫣然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待她进了马车里头, 嫣然却没有立即跟进去, 站在车子下,她眉心紧锁,双眸担忧地望着车子里, 恐怕车里那女子,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近来自己的变化。 何曾,这女子上下马车,需要人搀扶? 何曾,上午时分,这女子眉眼中露出疲惫? 尽管遮掩得好,到底亲近如自己这样的贴身服侍的亲信,还是能够察觉端倪。 那些遮掩,也不过是骗骗外人的眼睛罢了。 可要说车里的人,有什么病状,却也看不出来。 除了越发容易疲态,和妆容越来越浓重…… 嫣然摇了摇头……许是自己多心了, 近来事情繁多,堆积一起,大娘子她只是忙得疲惫了而已。 车马到了温泉庄子上,连凤丫笔直去了会客厅里, 郑三娘子应声而来。 此间没有闲杂人等。 郑三娘子一来,就弯了弯腰,道 “淮安那边,船已经下水试水成功。 已经按照大娘子的意思,一路行船至京都,沿途所经之处,收购当地特产, 鱼鲜,水产,瓜果等。 沿海海货,鱼鲜,水产,以冰块保鲜。 不第几日,就能够抵达京都城来。 只是,商船进京,入秦淮,却是要有官府发放的放行令。” 连凤丫点点头 “此事我来办。” 她说道 “这季节,该是大闸蟹肥美时候吧。” “老奴明白当家的意思。这就放出鸽信,让船上随行,购置大闸蟹来京。” 这大闸蟹运往京都城,别人要快马加鞭,走船的话,又有冰块保鲜,抵达京都城的时候,还是鲜活乱跳的。 郑三娘子想到此,不由对面前女子道 “大娘子,恐怕这样一来, 这京都城的商业格局,就要被您打破了。” 的确,现如今京都城里各行各业,在连凤丫这般操作下,怕是要重新洗牌, 试问,谁家能够做到,将沿途各地特产汇于一船,船行一路,买一路,卖一路, 且不说其他,只说,这沿河一带的小物件儿小玩意儿,不需要出自家地界,只在自家门前,就能够买到, 而从沿海道京都一路,行船也不过是耗费些许时日,可比那走商贩的脚程要快上很多。 省时省力快捷方便。 这的确是要打破整个京都城的商业格局了……不,将来定然是要打破整个大庆的商业格局。 郑三娘子早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可怜兮兮才投靠连凤丫,只有一身豁出去的勇气的寻常妇孺了, 她在这些年的打磨里,成长飞速,眼光也再也不是眼前一亩三分地,格局也再也不是一茶一饭小儿女。 自然,对于事物的看法,也越发看得长远,看得通透。 “此事,快些办吧。” 女子留下一句话就起身走了。 郑三娘子望着那道纤细背影,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大娘子似乎急着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这可不像是大娘子的作风。 一应事情,交代妥当,连凤丫这才乘坐上来时的马车,从庄子上回去。 只等她的人,刚进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身后两道普通老百姓装扮的身影,就快速离去。 京都城一座幽静小院之中, 那两道人影赫然入了其中。 其间一老者,赫然是一先生。 那两人将今日连凤丫行程如实相报。 一先生抚须眯眼,一扭头,“你说,先是那恋香居的小丫头去了英国公府,随即, 那女子亲自去恋香居见了那位客人?” “是。” “那位客人呢?可有人跟着?” “先生,那商人身边有高手,我们的人无法靠太近。” 一个身边有一个让他手底下的人,无法靠太近的高手的商人…… 一先生何等精明,这人身份尚且不知,但,至少,此人绝不是什么寻常商人。 “你二人手底下的眼线全部散开,都给老夫盯住那个商人。” “是。” …… 夜色来临 赵元生在京都城有自己的别院。 这别院常年不住,为着之后与那位县主买卖的事情,他这才逗留在京都城。 别院里虽常年不住主人家,仆从却是常养着的。 管家是他在两广发展时,跟随在他身边的一个亲信,年岁大了,即让他来这京都城里守着这座宅子, 与其说是这宅子的管家,倒不如说,是让这跟随他的老人来此处养老了。 福伯蹙了蹙眉,关上宅子大门。 这才神色严肃地走到赵元生面前说道 “生哥儿是招惹了什么人, 从你一回来,屋子外头就有人盯梢了。” 生哥儿,这样亲密的称呼上,也就能够看得出,福伯与这赵元生的关系,绝不会寻常主仆那样简单了。 赵元生闻言,并没大惊之色,他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一旁沉默寡言的高大大汉 “安虎早就已经跟我说了。 跟了一路了。” 安虎就赵元生身边那个高手。 “生哥儿今天是去那个新开的铺子了, 会不会是恋香居的人……” 不待福伯说完,赵元生摆摆手,一口否决。 福伯戒心很重,闻言却是还是疑心重重, 赵元生一转头,看福伯 “福伯,你可知,那恋香居的东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