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剑场》 正文 第一章 剑山行 无论是薄雾轻柔的清晨,还是晚霞漫天的黄昏,抑或是阴风呼号的深夜,那座山从任何角度看来,都依旧是天地的温柔和威势无法遮盖锋芒的一柄巨剑。 笔直陡峭的山体直刺云端,千百年不变,令人望而生畏的同时,不由得莫名心生敬意。 这座山上连树木都不多,偏在山巅有一片静湖,明镜湖面照出天空的同时,也容易照出人心。 山下空旷的荒野里走出了一些人。 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连身上的衣饰都有着很大的差别。 他们来到山下,然后走上山羊都很容易摔死的山道。 登山的人越来越多,但返身下山的也越来越多,在接近那片湖的最后数十丈山道之前,只有两个人留了下来。 天气还很寒冷,这两人所穿的衣服却很淡薄,似乎并不怕冷。 他们停了下来,就这样专注的看着前面山崖上伸出的一截枯木。 被雷击枯死的焦黑枯木上插着两柄剑。 一柄青色,剑身和剑柄都有如琉璃,一柄灰色,只是剑身上布满若隐若现的黑色斑点,让人很容易想到某种毒蛇的腹部。 “青璃?” 一人眉头微挑,首先出声。 这是一名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身穿着墨色轻衫,腰间挂着一柄阔剑。这柄阔剑的分量很重,似乎随时都会将他扯下山道,然而对于他而言,却像是挂了一个麦穗般微不足道。 “是。” 第二个出声的人苦笑起来。 这是一名身穿破旧麻衣的年轻人,他的须发显然是自己修的,有些不甚整齐,之前在山道上见过的诸多痕迹都无法让他坚毅的面容有丝毫动摇,然而看着这柄青色的剑,他瘦削的肩头缩了缩,感到了畏惧。 “毒腹,剑器榜第七。” 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目光落在剑身上布满若隐若现的黑色斑点的剑上,眼中的神色渐渐平静,“还未到湖畔,剑器榜第三和第七的剑便已经落在此处,今年剑会,真是前所未有。” 说完这句,他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去看那名身穿旧麻衣的年轻人,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剑器虽然惊人,前方山道也更为陡峭,然而再无人刻意落下禁制,无需费力破解,那对于他而言,便是坦途。 只是数息的时间,他的身影便从年轻人的视线里消失。 年轻人皱了皱眉,心知预想中的对手比自己强大太多,恐怕会对自己锐意进取的剑心造成不小的影响,但既然到了这里,断无理由不看一眼就走。 他也大步的跟了上去,但终究又舍不得那两柄比自己的佩剑强出太多的好剑,又返过身来从那焦黑枯木上拔了一柄剑收好。 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选那柄排名更上的青璃,反而取了那柄毒腹。 ...... 镜湖畔,已经到了数十人。 当这名年轻人到时,有一道剑光正从湖中央冲天而起,越飞越高,一直往上,要飞向天上。 剑光飞得太高,顷刻之间,他便有些看不太清楚,但即便到了高空,这道剑光依旧垂直于地,丝毫都不散乱。 要令这样一剑飞上这样的高空,而且剑路如此笔直,就如同燃一炷香,要令烟气一直冲上云霄,但不被风吹歪一样的难。 这名年轻人叹为观止,心想自己应该很难做到,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一剑是在做什么。 他在心中想,有人却是微讽出声:“飞得再高终究还是要落下,飞得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出声的这人身穿白衣,站在一株杏树下。 这样的高山之上很少有杏树,但这株杏树非但粗壮,而且枝干上还挂着很多干枯的果实。 这名捡了柄剑的年轻人一眼就觉得自惭形秽。 白衣人面目如画,即便是男子,都可以用极美来形容,偏生身材也是无可挑剔,只是神色看上去冷而难以接近,就如苍山上的白雪。 一声笑声却在此时响起。 这名年轻人在看着那名白衣剑师的同时,有人也在看他。 那是一名青衫短发的男子,衣衫普通,面容普通,就连身材也很普通,他笑着看着这名年轻人斜背在身后的那柄捡来的剑,道:“看来你应该是楚地最近很出名的剑师郭秋觉。” 年轻人呆了呆,“你如何知道?” “最近你真的很出名,还有,你们云梦剑宗真的是很穷。”这名青衫短发男子想要憋着,但终究没有憋住,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郭秋觉醒悟对方所说是自己道上拾剑这件事,他脸上微烫,但觉得这名青衫男子容意亲近,道:“这位兄台是?” “秦,巴山剑场,余左池。”青衫短发男子微颔首为礼。 能登临此间的都是天下最强的剑师,只是巴山剑场和余左池之名,却是真的未曾听过,郭秋觉想要说声久仰大名,却是性情使然,一时说不出口,不免有些尴尬。 余左池看出他的尴尬,却是哈哈一笑,“之前极少在外走动,你要说听过,反倒虚伪。” 郭秋觉眼睛微微发亮,他顿时觉得这人豪迈。 那名白衣剑师此时转头看了郭秋觉和他斜背着的那柄剑一眼,却是冷哼了一声。 “他是百里流苏,也来自秦,岷山剑宗。”余左池笑了笑,“不过你不要误会,他是一路觉得我多话,并非因为你拾剑这事。” 那白衣剑师剑眉微蹙,冷看了余左池一眼,“要你多话?” 余左池认真道:“其实我话不算多,只是你话太少。” 郭秋觉顿时觉得这两人不错,对着两人微笑行了一礼。 “二十三年前,这镜湖里发现大量寒铁,品质之佳,不加名师冶炼便足以超过大多名剑的剑胎,各宗修行者云集至此,约以剑斗,以排名为序,决定这些寒铁的归属。”余左池看着那道在高空之中巍然不动的若隐若现的剑光,却是忍不住朝着身前平静无波的湖面踢了颗石子,看着水面里倒映的蓝色天空被他这一颗石子便搅动起来,他顿时就有些莫名的高兴,“寒铁是当年早就分光了,镜湖剑会却因此而成,二十三年前,在这里胜出的是云水宫的月昆吾,月昆吾一招破寒潭令人无法可解,最后他飞剑上天,是让人看看他的不动剑心,让人明白他不是只有真元强大,招数精妙而已,现在这人飞剑上天,却是想让人一眼可知,他的不动剑心,已经超过了二十三年前的月昆吾。” “还是话多。”百里流苏觉得这人太过无聊,但说了一句,又想到这人恐怕又说是自己话太少才显得他话多,便又冰冷补充一句,“这些谁不知道?” 郭秋觉顿时神容又有些尴尬,“我倒是真不知道。” 余左池忍不住又是一笑,旋即却是正色,道:“我话还未说完,这人显示自己的不动剑心已经超过当年云水宫的宗师,你百里流苏都觉得无聊,那现在云水宫的人怎么想?” 百里流苏和郭秋觉心中顿时一动。 “这人是俞轻启,大明剑,剑器榜第二。”余左池道:“不过…” “有什么用?”百里流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镜湖动。 平静的水面感受着某人的剑意,波动不堪,一朵浪花涌起,一人立于浪花之上,持剑横胸,直接道:“俞轻启,你当云水宫的人都死绝了?” 这人语气极冲,但生得却是极美。 是真的美。 因为她是一名女子,眉目如画,发挽成垂云髻,其间斜插了一支如雪玉钗,肤若凝脂,眉似墨描。不施脂粉,却美得惊心动魄。她身着玉白羽纱水袖宫装,站在浪花之上,犹如传说中洛神。 郭秋觉都有些看呆,喃喃自语:“云水宫宫主云棠,原来…” “女子也堪论剑?” 她所对另外一端,黑石之上,那人淡淡瞧了她一眼,剑光在凛冽风中依旧巍然不动。 正文 第二章 好看 高空之上,山风骤凝。 女子嫣然一笑,百媚生。 “坐井观天。” 她抬皓首,白皙细颈显得更长,轻启朱唇,说道。 她出口说出这四字时,波动不堪的镜湖水面骤然平静,纹丝不动,连她脚下的浪花都静寂不动,这镜湖便真的很像一口井。 黑石上的俞轻启身穿墨衫,知道她反唇相讥将自己比作井中眼界不宽的蛤蟆,心中却也是丝毫没有波澜。 不动剑心,首先便是心静。 他脚下的黑石裂了开来。 镜湖未动,但云棠的剑意已经动了。 黑石笔直裂开两半,裂口光滑亦如镜。 啵的一声轻响。 一道剑气和俞轻启的脚底一触,如梦幻泡影碎裂无踪。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整个镜湖便被这些气息所惊,云棠面上已无笑意。 没有人再觉得妩媚或者动人,她的面上没有任何情绪,闪耀着瓷样的冰冷光泽。 俞轻启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搅动了整个镜湖,裂成两片的黑石落在漩涡之中,在旋转之中瞬间被无数道水流切割成碎片。 一道深绿色的剑光,却在漩涡中心刺出。 “来!” 俞轻启一声厉喝,天空上那道剑光骤然到了他的掌心。 “破!” 剑光如电在手,却不斩向那道深绿色剑光,他身下漩涡之中,无数黑色碎石的碎片却是在水中片片竖起,如同一柄柄黑色小剑,略微倾斜,就如朝着他手中的那柄剑在朝拜。 水声大响,这些黑色小剑却巍然不动。 漩涡旋转不动,分化成无数水流在湖面上散开。 “这....” 看着俞轻启手中的这道剑光,郭秋觉脸色微变,只觉得强大,然而看着散开的漩涡和那道深绿色剑光,他却隐然觉得有那些地方不对。 俞轻启往下挥剑。 他剑上的光芒越来越明亮,光线里越来越透露着神圣的味道。 和他的剑光相比,整个天空都似乎黯淡了下来,就像是天地间的光线,在被他这一剑抽引。 那道深绿色的剑光无法继续向前,缓缓往下方水面沉去。 “云水宫剑意以水为引,一招破寒潭技惊四座,今日我破你剑招,便是要教天下人知晓,当年云水宫为剑首,只不过占了这地利而已。” 俞轻启傲然而无情的看着那柄深绿色的长剑,出声说道。 “还是坐井观天。” 然而面对他这句话,云棠只是微嘲一笑。 “当我云水宫便只有一招破寒潭?” “却不知我云水宫还有斩蛟龙?” 云棠脸上的冰冷尽数化为狂热,她的整个人光焰四射,若说俞轻启此时手中那剑的光明充满着圣洁的味道,她此时的光芒,便是热烈的火焰中跳跃的光泽。 一股难以想象的霸烈气焰破开水面,镜湖水分成两边。 湖底潮湿的泥土,水草,尽收眼底。 霸烈的剑气连水汽都无法接近,轰然斩至俞轻启身前。 一声如雷轰鸣。 无数道水浪从分开两边的镜湖湖面激射而起,形成暴雨,落在被一剑震飞出的俞轻启身上。 俞轻启面色苍白无比,他手中的剑如被淋熄的蜡烛,光芒瞬间黯淡。 高空之中有云气响应,轰鸣不已,乌云顷刻形成,下起雨来。 云棠傲然抬首,漫天的水珠雨线,纷纷畏惧般避开,她的身周水面暴怒不息,然而却没有一丝水花溅落在她身上,有如神迹。 镜湖周遭的许多人见这一剑之威,面容也瞬间黯淡下来。 唰的一声响。 余左池撑开了一柄黄纸伞。 雨水空濛,山林如画,好看。 碧波上的宫装丽人有如仙子,好看。 所以他微笑,真诚道:“好看。” “对了!” 郭秋觉此时才如梦初醒,醒觉刚才为何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水花如落英缤纷,雨线肆意,剑意才是真正的酣畅淋漓。 之前那一剑寒潭破虽然惊心动魄,碧水剑自寒潭生,但剑意含怒,却偏生不酣畅。 百里流苏微讽的看着被狼狈震飞的俞轻启,心中冷嘲道这剑器榜果然不过如此,只是转眼看见郭秋觉此时神色,他却是心中一动,知道这名云梦剑宗的修行者,恐怕天赋倒是真的不凡。 余左池微笑而语,声音并不响亮,然而碧波上那名宫装丽人却是转过身来,隔着水雾相望,嫣然一笑:“真的好看?” 余左池微躬身为礼,道:“真的好看。” 云棠收敛笑意,也恭谨回礼,道:“未请教?” 当她这三字出口,天空雨线顿断,一些晶莹的雨竹同时洒落在湖面上,又近乎同时消失,整个湖面骤然一静,微波荡漾。 淡淡的天空落下,她便显得更加出尘。 “巴山剑场,余左池。”余左池眼中更有赞叹之意。 云棠安静道:“外面山道上,那毒腹剑主应该便是败在你手?” 此言一出,镜湖各处顿时一片哗然。 能登临此间的都是当世最强的剑师,世间那些凡物,恐怕连山道上偶尔有人留下的一道剑意都通不过,但即便如此,那毒腹剑主已然成名二十余年,在剑器榜排名第七,说竟是败给这样一名默默无闻的剑师,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 这里许多人到来之时,已然见到道上那两柄剑和云棠,所以许多人下意识便以为,那两人最有可能也是败在云棠手中,根本这这一角不甚起眼的余左池联系不到一起。 最为吃惊的便是就在余左池身边的郭秋觉,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余左池,“这….真是败在你手?” 雨停便不需撑伞。 余左池收了伞,耸了耸肩,算是默认。 “那青璃呢?” 云棠神容更为宁静,道:“也是败在你手?” “那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青璃剑主和他互相看不顺眼,便打了一架。”余左池斜伞点了点百里流苏。 郭秋觉眼睛瞪得更大,他在见到那两柄剑时还在犹豫要不要入镜湖,担心自己修为进境会因为心境波动而受影响,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击败那两名剑主的,竟然就是身边这两人。 云棠认真看了百里流苏一眼,颔首为礼。 一道深绿光焰从她身下悄然浮起,无声无息落于她手中,她缓缓横剑,望向余左池。 虽未发一言,但余左池明白她心意,认真道:“你才和他交手,我会不会占了便宜?” 云棠笑了笑,道:“你说?” 余左池也笑了,道:“看来不会,剑意更炽。” 云棠正色道:“那便请。” “请!” 余左池抬手,一道青色剑光在他手中生出,顷刻沉静。 “青山剑?” 郭秋觉一愣。 “不是。”余左池竟是抬剑让他看得清楚一些,“这是我巴山剑场的铸剑,名为随缘。” “这…”郭秋觉只觉得这剑上青光柔而不夺目,细看去,剑身上连任何符文都没有,唯有隐约无数遍锻打形成的细微痕迹,这剑的样式极为普通,然而却一点瑕疵都没有,每一个细节都堪称完美,越看越挪不开视线。 “好剑!”他下意识的赞叹道。 余左池微微一笑,横剑于胸,看着眼前那好看的女子,道:“请。” 云棠点头,挥剑。 剑光如长袖。 平静湖面再次分开。 一招斩蛟龙。 霸烈无双。 她皓首轻抬。 昔日云水宫那名宗师一招破寒潭便令人无法可解,今日她便是要用这一招斩蛟龙,会遍天下强者。 余左池便在分开的湖水那一端。 他还有闲情看了一眼湿润的湖底上青嫩的水草上跌落的一只小虾。 他甚至连横剑的姿势都没有变。 然而当如此霸烈的剑意,却是无法侵入他身周三尺。 他如同在巨浪上飘荡的一片青叶,随波逐浪,随遇而安。 云棠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 天空之中再次响起巨大的轰鸣。 无数雨线遮住了天幕。 余左池按剑不动,他撑伞,遮住了他头顶的一片天地。 晶莹的雨水在伞面上溅开,水花朵朵。 正文 有关巴山剑场,开篇的一些话 《巴山剑场》是有别于《剑王朝》的一个全新的故事,《剑王朝》讲述的是《巴山剑场》覆灭之后的很多年的复仇故事,创作的主要思路和理想是,想要将一个宗门的复仇故事,融汇在秦灭七朝的大事件之中,将个人的恩仇,贯穿于波澜壮阔的王朝兴衰之中,这是我的一次用力尝试和挑战,最终有得有失,然后自己还是有很大的进步。之所以《剑王朝》之中讲七朝而不是七国,是因为想将世界塑造成架空,而不是扭曲历史,毕竟谁都可以看到,这里面的秦,包括很多历史事件,韩赵魏等,和真正的七国当然不同。这首先是要定性,这不是在写史实。 《巴山剑场》讲述的是《巴山剑场》兴起的故事,和剑王朝的时代已经相差了很多年。剑王朝的时代里,巴山剑场已经覆灭了很多年,而巴山剑场的时代里,巴山剑场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宗门,然后有了余左池和顾离人,有了王惊梦,有了嫣心兰,有了林煮酒,然后一飞冲天。 剑王朝更重的偏向于争霸和权谋,以及那些功成名就之后的大人物不同的选择,在高位上之后,他们的迷茫和后继的欲望。 巴山剑场则不同。 它更多的会讲述江湖。 江湖更重的是情义,是侠义。 还有更重的是人心中追求的公平。 任凭你强如天,我觉得不平,我便有一口气,和你争高低。 这是很多以往的大师都有的一种气势。 但是现在在网文书里却很少见到,见到的只是,我能得什么好处。 自私自利一时爽,但在别人看来,总不是令人愉悦的事情。 剑王朝的时代里,秦人个个以自己身为秦人为荣,不只是因为秦强大,而是因为秦之礼,秦之勇冠绝七朝,长陵剑诀之风影响七朝,任何人绝对对方有大错,有仇怨,都可以提出剑诀,以公平对决解决。 这是巴山剑场兴起之中带来的风气。 巴山剑场的成功,不只是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剑宗,让秦前所未有的强大,更在于让任何一名有勇气用剑捍卫自己和心中梦想的人,可以提起剑提公平二字。 江湖有酒有肉,有刀光剑影,只是流于形式。 心有江湖,才是江湖。 巴山剑场这本书,会尽力去写好精神和梦想。 因为是年轻剑师的前行,所以会更加朝气些。 不求所有人喜欢,只求心安。 巴山剑场这本书是想写的时候写,在我自己的微信公众平台wuzui1979上已经连载了很久,是已经存了很多文然后发布,不会影响平天策的更新,所以忍不住想先看后继情节的,也可以到我的微信公众平台上去看。 这里每天发布的字数会多,应该可以赶上进度。 巴山剑场每天的更新也是随状态和心情,不会特别固定,所以不用催更,讨论情节就更欢迎。 正文 第三章 随缘 云棠面色微白,她看着伞面上溅开的水花,目光闪动间,整个天空之中落下的雨线都在倾斜,都在晃动。 “巴山剑场在哪里?”她莫名的问道。 余左池将伞抬得更高一些,露出脸面,“在巴山。” 这似乎是很无聊很无趣的问话和回答,然而那些静立在镜湖畔的宗师们都很清楚这一句问答对于整个天下的意义。 在这一剑斩蛟龙之前,巴山剑场默默无闻,但如此轻描淡写破去云水宫这一剑之后,巴山剑场注定名闻天下。 “只是守,并不能胜。”云棠安静下来,所有雨线便消失,镜湖也安静下来。 余左池又收了伞,认真道:“当然不只于守。” 云棠道:“那让我看看你的攻。” 余左池颔首。 他没有先行动剑,只是动步。 他一步跨出,跨向水面。 这世上真元修为不够的低阶剑师战斗,便是持剑砍杀,修为再高一些,便是以真元御剑,飞剑来去,再高一些,便是剑为本命,心动便剑意动,引动天地之威。 然而他的战斗方式,却似乎偏偏就像那些最低阶的剑师一样,持剑而行。 镜湖水面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在云棠所在的一端却是涨起。 整个水面倾斜,余左池朝着云棠行去,便如同在登山。 然而他却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并未因此慢下来。 相反,他的脚深深的踏入水面,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颗钉子一样,直接扎到云棠的前面,然后挥剑。 他挥剑很随意。 甚至似乎没有什么招式可言。 然而在云棠的感知里,这一剑就像是伐向木头的斧子,而她便是那根不能动的木头,无法可躲。 她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挥动手中的碧水剑,也像是挥舞着柴火棍一样,朝着对方的剑砸了下去。 修行者的战斗便是如此。 当你无法破解对方的剑招,所能相较的,便只有纯粹的力量。 轰的一声巨响。 她和余左池都往下沉去,各自双脚都直接落在湿润的湖底,强大的元气力量,甚至将淤泥之中的水汽都顷刻挤压出去,变成干地。 岸边的水位却是往上涨起。 整个镜湖,变成了一个碗。 她和余左池,便在碗中央。 余左池尤有闲情看了一眼四周的水幕。 他看到湖畔那些人都被水幕遮掩,看着水中如被封在琉璃之中的碧绿水草,然后他又看着身前的云棠,轻声道:“我让了你一些。” “输就是输,让什么让。” 云棠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道桀骜不逊的深绿色剑光消隐,她背负双手,神情却是平静下来,突然之间淡淡一笑,道:“有空我去巴山看你。” 余左池眼睛一亮,道:“你要来我去接你。” 云棠摆了摆手,不再说话,转身便要走。 “这就走了?”余左池出声。 “不然又如何?”云棠道:“剑器榜终究是虚名,此间能和你抗手的,应该便也只有那岷山剑宗的百里流苏了。” “其实我不是来争这首名。” 余左池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眸,道:“其实...我也并非巴山剑场最强的剑师,我师弟顾离人比我强出太多。我来这里,只是我巴山剑场开山门收徒在即,他也缺个弟子,我来了这里,知道巴山剑场的便多,挑选弟子,便也有余地。” “真还有比你强出太多的剑师?” 云棠眉头深深皱起,只是她终究是真正的大宗师,转瞬便是傲然一笑,“那便真的要去巴山看一看。” “还有。” 云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特意喊住我,在我走之前对我说这些,便是因为想着我若是就这样走了,今后在别人口中听到巴山还有更强的剑师,你怕我心中便不舒服?” 余左池笑了笑,又觉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 “走了。” 云棠却是洒脱,转身行去,唯有一声轻淡的飘来,“多想。” 余左池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欢喜,哈哈一笑,再次真诚赞道:“真的好看。” ...... “就这样胜了?”郭秋觉看着走来的余左池,看着走去的云棠,虽然明知发生了什么,却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真烦。” 百里流苏突然说道。 郭秋觉惊讶的转过头去看着他,不知道此时他说这两个字的意思。 他的声音很高冷,那些还停留在湖畔的宗师们,目光也都落在他身上,也不知道他这句话在此时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余左池却偏偏明白。 云棠胜了剑器榜上排名第二的俞轻启,而他又胜了云棠。 先前在剑器榜上排第一的那柄云中剑的主人又未来,再加上之前他在道上又胜了毒腹剑的主人….湖畔这些宗师们,先前都未必能胜俞轻启,那他隐然之间便已经是此间第一人。 只是就如之前俞轻启质疑云水宫只是借了地势之利一样,场间这些宗师们也会质疑他们未亲眼所见的他和毒腹剑主人的一战,也会质疑云棠是否因为和俞轻启的一战而力有不逮才败在他手下。 这种质疑在对他已经有所了解的百里流苏看来很烦。 但他明白,最让百里流苏有些烦的是,这些剑器榜上的剑师,虽然的确很强大,但其中绝大多数人,都似乎并不能让他喜欢。 “那你来吧。”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余左池微微一笑,停在湖畔,看着他说道。 百里流苏点头,一句话都不多说,拔剑。 虚空拔剑。 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从他手中喷薄而成。 一道白色的雪剑一寸寸在他手中生长出来。 寒意骤生,湖畔的草上迅速的结出白霜,然后朝着更远处的山林蔓延。 郭秋觉已然说不出话来。 他满眼惊艳。 这座剑山已经高绝,飞鸟难渡,然而当百里流苏的这道本命剑显现,却是像有一座比这剑山还要孤高许多倍的雪山凭空出现,然后冷意全部被抽引过来,落在这一剑中。 他突然明白百里流苏为什么这么话少,为什么这么不容易亲近。 本命剑能有这样剑意的人,一定是在无比孤高处炼剑炼了很长的时间。 他面对的只有风霜,和无所不在的寒意相斗,和日出日落为伴,这样的人,又怎会多话。 白色雪剑生成时,便已横在胸前。 正因为了解,所以余左池也没有任何多礼,他回应的,只是撑伞。 无数道白色的流线顷刻在空中飞舞,出现时寂静无声,然而在下一刹那,便发出恐怖啸鸣。 砰砰砰…. 无数声宏大的撞击声在黄纸伞面上响起。 湖畔的宗师们全部变了脸色。 千万剑在空中行走,就如无数剑师在持剑杀伐。 百里流苏平静而行。 他体内磅礴的真元从他手中剑的符文之中飞洒出来,和他寻常在岷山最高端练剑时一样,将强大的力量汇入风雪,注入每一片飘舞的雪花之中,然后将那片雪花变成天地间的一柄剑,然后施展出不同的剑招。 他不追求每一剑的完美,只求完成。 但无数剑,无数不同的剑招如同密集的箭雨一样朝着同一人席卷,这样的打法,却是所有这些宗师,从未见过。 看着衣衫上都泛起的白霜,感受着那千万剑的行走和不同剑招疯狂的杀伐,这些停留在湖畔的宗师们心中都生出凉沁沁的意味。 他们没有人觉得,自己能够挡住百里流苏的剑。 郭秋觉就站在百里流苏的正背后,所以他看着百里流苏的背影,看着百里流苏前方那些可怕的白色流线,当那些破碎的风雪带着残余的剑意从他身体两侧的空气里流过时,他比其余这些宗师更能清晰的感知到这些剑到底有可怕。 然而更令他震撼的是,镜湖上浪花朵朵,余左池在不断后退,然而手中的黄纸伞依旧不破,甚至连白霜都没有。 百里流苏剑眉挑起。 然后他消失在自己的风雪之中。 在下一刹那,他已经在余左池头顶的上方天空。 他就像是从极高的山峰跳了下来,一剑朝着余左池刺去,却并不想刺余左池手中的伞。 从高空坠落般的剑意犹如流星,然而剑尖所知却偏偏缥缈无踪。 湖畔的许多宗师心声叹息。 力量、速度和诡异多变往往是相悖的,当这些都能极致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这样的剑,便真是强大到了极点。 只是面对这样的一剑,余左池却是笑了起来。 因为这原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他的剑名随缘。 他的剑意,便真的很随缘。 正文 第四章 完美 两道剑光如海市蜃楼般缥缈,终不相逢,然而在场都是世间的大宗师,便都明白这种不相逢之间的万般试探和来去便是无数种见招拆招。 甚至从两人的剑光之中,许多宗师都感觉到了一些已经失传的强大剑招的影子。 这是影子,然而对于很多人而言,便是黑夜。 一名身穿红衫的宗师转身离开,他身上的气息震荡得有些厉害,在离开时,许多缕气息如同剑锋一样,将他走过的一片矮林切割得七零八落。 就在附近不远处的一名宗师不明他为何心境波动得如此激烈,心生不解的同时,又看着那些树木的断口,又是好生心疼,心想在这种地方,又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长得好。 百里流苏并非容意认输的人,然而剑和剑的交锋最为直接,在那名红衫宗师转身离开时,他便已经明白自己并不能胜过这名多话的巴山剑场剑师。 既然不能胜,便不要再浪费力气。 所以他很果断的收了剑。 他的剑光收敛,寒意消失无踪。 余左池脸上异常凝重的神情缓缓消失,然后松了一口气。 “走了。” 百里流苏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你又没有输!”余左池冲着他叫了一声。 百里流苏嘴唇微翘,心想你这人就是多话。 “我师弟顾离人比我要强许多。”余左池的声音又响起。 整个镜湖上方的云气突然乱了起来。 许多人心乱。 就连先前那名看着被切得七零八落的矮林好生心疼的宗师都有些心乱。 “不要误会。” 余左池尴尬的笑笑,冲着缓缓转过身来的百里流苏,道:“只是我巴山剑场正开山门收徒,想要收些好学生…还有我师弟也缺一名好学生。” 百里流苏微微蹙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然后道:“那我会去巴山看一看你师弟。” 余左池顿时有些失望,道:“回去不一起走?” “不。” 百里流苏极为干脆的吐出一个字,什么理由都不讲。 看着他干脆利落下山的背影,余左池很无奈。 郭秋觉和很多人看着无奈的他,更加无奈。 “你特意来这里,只是为了要让人知道,巴山剑场缺些好弟子?”郭秋觉很无语的看着他,轻声道:“就如万人瞩目,无数人无比敬仰的看着你时,你却大喊一声,我家的烧饼真的很好吃,大家快去吃,这合适吗?” 余左池见他说的有趣,忍不住笑了笑,道:“是一回事吗?” 郭秋觉道:“也差不多。” “但应该很有效。”余左池收敛了笑容,有些自得,“不管过程,但最终结果很有效。” 他说话很随意。 剑光挥洒很随意。 郭秋觉看着此时的他,想到他的那些剑路和剑意,心中便隐然有些感悟。 “看来我的确不该太过拘泥剑招。”他忍不住轻叹道。 “是不该太过拘泥形式。” 余左池认真起来,悠然看着天边的流云,道:“最重要的不外乎两点,天赋和勤奋。” “那你这话,对于天赋不够的人,听起来便有些伤心。”郭秋觉苦笑道。 余左池微微一笑,道:“但这是事实,每个人都不一样,天赋都有差别,就如剑胎从炼制时开始就有不同,就有高低品阶之分。所以我师弟才需要一开始就找一个最合适的弟子。” “我也要去巴山看看你师弟。” 郭秋觉听着他一口一个师弟,便是瞬间下定了决心,“我和你一起走。” …… 每个人生来当然有差别。 只是许多人不愿意觉得自己比别人差而已。 当这座剑山再次恢复平静,那名红衣宗师在山下的荒野之中行走,他的心境也缓缓恢复平静之时,他到了一片开满野花的山坡。 山坡上停留着一架很大的车辇。 有白色的云雾不断从上空落下,缭绕在这架车辇周围。 “师尊。” 这名红衣宗师对着车辇躬身行了一礼,将他在剑山所见缓缓说了一遍。 车辇之中一声叹息。 “真如预言所说,天下气运汇于长陵?” “那真是要变了。” ...... “你真的相信余左池说的,巴山剑场还有一名比他强出很多的剑师?” 云棠在黑夜笼罩的荒原里在行走,她的身后,有几只黑烟形成的乌鸦上下翻飞,声音便是从这些乌鸦口中响起。 这种画面,犹如梦魇之中的场景。 云棠淡淡的说道:“我当然相信。” “只是这不太可能。”乌鸦的声音有些尖利起来,声音震荡之中,有的乌鸦砰的一声,化为一团黑色烟气,然后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又凝聚起来,变成新的乌鸦。 云棠根本不去看这些乌鸦,微嘲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去和余左池比一下剑,就会知道像他那样的人物,还需要说假话?” “不是这个意思,是一山不容二虎。”乌鸦尖声道。 “连剑意都那样随缘,他又如何是那种好争之人?”云棠想到余左池认真赞叹的神情,忍不住嘴角翘起,荡漾起一抹微笑,“他懂得欣赏。” “我也很欣赏你的碧水剑,要不要认真的考虑一下,接受一下我的提议?”乌鸦大声的尖笑起来。 “到了齐国这么多年,连贪多不烂的道理都忘记了?” 云棠反手五指如剑刺出,空气里一声巨大的轰鸣,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犹如一个大浪冲向后面远方的黑夜,那几只乌鸦彻底化为黑烟消失,远处的黑夜里,有一道人影瘦高,如同黑竹竿一般站立着。 也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道人影就往后方的夜色里淡去,终究消失。 “亘古不变的只有时间的流逝,只有始终会出现的这漫漫长夜,连天空的日月星辰都会改变,何况世间的气运。若只是秦地出了几名强大的剑师便能令你们心忧,那还练什么剑?” 云棠缓缓抬首,看着高空之中那些星辰,嘴角再次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 她在镜湖虽然败于余左池之手,但她自觉自己到了一生之中最为巅峰的时刻,她的精气神趋近完美,败于余左池,只是因为天赋所限。 所以此时她突然很理解为什么余左池这样随意的人,一定要跑到镜湖来认真的说收徒这样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寻觅一名弟子了。 在一名剑师最为完美的时刻,再能寻觅到一名完美的学生,那便是真的完美。 …… 从二十三年前开始,镜湖剑会一直便是天下修行者和各国最为关注的盛会。 虽然这些世上最高的宗师行事往往和寻常人不同,这种天下最为瞩目的盛会往往显得太过清冷,然而往往只是几柄剑出手,带来的不同变化,便能撼动整个世间。 在过往所有的剑会里,很少有来自秦境的修行者折服其余的宗师,然而今年的剑会里,却终于出现了最大的变数。 不只是余左池和百里流苏,谁都知道了巴山剑场还有一名叫做顾离人的修行者更为强大。 那天下前三的剑师,都来自秦地。 剑器榜上的排名最多只能作为参考,未必作准,但剑会的结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却是没有人会怀疑。 剑会的讯息在黑夜里迅速的传递。 巴山剑场的那一名宗师,余左池的师弟,很快便会成为天下最出名的剑师。 虽然还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甚至除了巴山剑场的一些人之外,都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正文 第五章 正年少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不在巴山。 修行是什么样子的? 或者说什么是修行? 每个被世间认为是修行者的人,心中的都有不同定义。 在顾离人看来,修行便是质疑,便是不断的超越。 当他在巴山,拿到第一本修行典籍,第一本剑经时开始,他便不断质疑这些流传了很多年的修行典籍是否正确,怀疑那些剑招是否合理。 然后他真的发现其中有很多不对的地方,然后便不断修改。 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片树叶落进河流时荡漾的涟漪都有些不同,又怎么可能有一成不变,永远正确的修行功法和剑招? 他越来越强。 直至余左池这样随缘的人都确定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很清楚,他的修行方法也有问题。 因为天赋。 只有拥有像他这样天赋的人,或者是天赋比他更高的人,才能像他一样修行。 所以他不像很多名师一样有盲目的自信,认为哪怕是一些天资寻常的弟子,都可以在他的调教下获得惊人的成就。 …… 一袭青衫的顾离人缓缓走向巷尾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他的头发很简单的用一根布带扎起,身上的粗布青衣也简单到了极点,没有任何的纹饰或是配饰。 此时的他当然不可能预见,他这样的装束,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便会成为秦地男子最流行的装束,甚至在很多年后,绝大多数秦地的修行者,都依旧最喜欢这样的装束。 这是一座边城。 在过往的十余年里,这座边城曾经数度易主,有时属于赵,有时属于秦,现在则属于秦。 这里和巴山相距甚远,风貌景物当然也相去甚远。 巴山的一些县城、镇集之中的酒楼客栈之中,到处都是他喜欢的罐子肉,腊肠,但这边的客栈里,做得最多的却是酸汤鱼。 当他走进这间客栈的院子里时,有一名身穿破旧布衣的少年正在喝酸汤鱼。 这名少年的身影并不魁梧,头发也有些乱,甚至身上破旧的布衣上还沾染着一些血迹和兽类的皮毛。 然而顾离人看着这名少年,他的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 他微笑起来。 他越看越是喜欢,哪怕是酸汤的味道让他的鼻翼始终微皱,哪怕是这名少年吃鱼时懒得吐鱼刺的那种模样,都让他越看越喜欢。 “我找了你很久,终于打听到你在这里。” 他径直走上前去,在这名少年的对面坐下,微笑着说道。“你大约不知道,从一张兽皮开始找起,然后将你找到,这是何等困难和幸运的一件事。” “什么?” 少年微蹙着眉头将碗推在一边,他仔细的端详着坐在对面的这名青衫男子,看着对方清亮的眼睛和满脸认真的神情,再觉得对方似乎有些英俊和不像是这边城里人的时候,他终于确定对方不是有病和不是开玩笑,便不解的补充了一句,“什么兽皮。” “一张虎皮。” 顾离人看着少年,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点了个位置,道:“在这里有个洞。” 少年想了想,若有所思,“那找我做什么?” “应该就是用这样的竹子刺死的?” 顾离人看着少年身边凳子上放着的一根紫色的竹子,认真道:“我见过很多人用这样的竹子刺死过猛兽或是人,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样刺出的洞,我想那应该是一名力量不够,又不是修行者的人刺出的洞。” “后来我花了很大力气,让人打听这张兽皮是谁卖出来的,结果最终打听到是这里的一名少年,再后来,我就来了。” 顾离人看着少年,开始满心欢喜,甚至觉得是上天赐予的神迹。 “你是不是有病?” 他满心欢喜,少年却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顾离人顿时愣住。 “就算是我,就算我是用这竹子刺死了一头猛兽,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花了那么大力气打听这兽皮是哪里卖出来的做什么?”少年看着他,眼神之中充满警惕的意味。 “因为我想找一名传人。”顾离人知道自己太过欣喜而有些唐突,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如果你的确有我所想的那种天分,我想教你修行。” 少年很奇怪的看着他,道:“我有什么好处?” 顾离人又愣了愣。 他这才想明白,对于长陵一带的寻常少年而言,若是知道有修行者想要教他们修行,他们一定会欣喜若狂,然而在这里,在这种地方,这里的少年恐怕甚至不知道修行为何物。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修行者?” 于是他看着这名少年,认真的问道。 “听说过,但没有见过。”少年皱着眉头说道。 “修行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顾离人微笑的看着他,道:“知道修行的方法,懂得纳天地元气而用,会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可以做到很多你现在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少年想了想,道:“比如说?” 顾离人也想了想,他看了少年的筷子一眼,然后少年手中的一双筷子便突然断了。 “在很多故事书里,修行者和仙人没有什么区别,修行者会活得更长久,会拥有很多寻常人想象不到的神通,比如强大的修行者,想要杀死你,只要看你一眼你便死了,除非你也是修行者。” 顾离人看着大吃一惊的少年,认真的说道。 少年看着手中毫无征兆被切断的筷子,看着平滑到了极点的切口,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道:“若是我不答应,你会不会杀了我?” 顾离人苦笑起来,道:“应该不会,只是我原以为,你听了这些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不是应该欣然答应?” “那我不答应。” 少年很断然的回绝道。 顾离人再次愣住,这次他愣了很久,才能再次开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修行者存在,你太莽撞。”少年认真的看着他,道:“因为一张兽皮就觉得我与众不同,就兴冲冲的花那么大力气来找到我,我觉得你非但莽撞,而且容易冲动,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恐怕你很容易被人杀死,你教我修行,似乎对我没有什么好处。” 顾离人听着他的道理,哑然失笑,但心中却并未生气,看着少年越看越是欢喜。 “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莽撞,因为我和一般人不同,所以看得出那一个孔洞之中的不凡,还有,我让人帮忙找你…还找到了好几张应该出自你手的兽皮。所以这不是凑巧,你应该很有天分,你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直觉,关键在于,如果你是独自一人杀死这些猛兽,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如此镇定,如此轻易的将它们杀死,毕竟你不是修行者。”顾离人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笑了起来,“而且,天下说不定的确有能够胜得了我的人,但是能够杀死我的人,应该没有。所以你的顾虑并不存在。” 少年皱着眉头,他觉得这人口气实在太大。 “你用这竹子刺我看看。” 顾离人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期盼神色, “不要留情,真的不要。” 少年想了想,也不再多说。 他的手动了动,他甚至没有站起,他手边那根紫色的竹子便已经刺了出来。 顾离人的眼睛骤然睁大,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惊艳的光芒。 正文 第六章 你的名字 很顺畅。 很完美。 就像是天空里飘过一片流云,流云里飞来这一刺。 在过往很多年里,他当然见过很多剑师用剑,只是即便是那种追求剑招无形的剑师,在很多年的苦练之后,依然有着刻意雕琢的味道,根本无法和这少年的这种自然相比。 他眼中惊艳着,心中感叹着,他的手伸了出来,屈指弹出。 同样十分自然。 啪的一声轻响。 他的手指弹在这根竹子的前端。 竹尖偏了,刺向他脖颈的一侧空处。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就像是平静的池塘里泛起了一圈涟漪。 他手中的这根紫竹慢慢垂下,然后收回。 “为什么?” 他看着顾离人,这时候他似乎才开始真正的打量起顾离人的面目。 顾离人其实知道他是在问什么,只是却故意微笑道:“什么为什么?” “你没有用多少力气,应该弹不开我这根竹子。”少年认真的想了想,又道:“而且我感觉你应该来不及弹中。” “你应该没有修过什么剑法,但是你应该知道有剑法、剑招这种东西存在。”顾离人也认真起来,他伸出手,屈动手指,在少年的眼前弹了数下。 “每个人对于剑招的理解都不同,在我看来,将剑招视为迷惑对方的手段便是小道,能带来更完美的发力和速度,才是根本。” 他生怕少年不能够理解,手指的动作又变慢了一些,道:“在局促的时间和空间里,不同的剑招便是可以让你的力量按照你的心意去往不同的地方。” “不是这些。”少年摇了摇头,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看着顾离人的手指,凝重道:“我明白方才我若是持剑,这样一剑刺来,若是一些没有学过多少剑招的,他便是想要弹中我这剑,都没有合适的招数可以用,都想不到什么办法来弹,但对你这样的人,应该是有很多种招数可以弹中,你只是选了其中你认为发力最完美,弹中你想要弹中的地方最快的某一招。但我所说的,不是招数的问题。” “招数是方法,达成你心意所指的手段。”顾离人眼中欣喜的光芒更浓了些,他安静的看着这名少年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缓缓的说道,“因为我的一切感知比你快,你的动作在我看来会很慢,而且我感觉得到你的力量流动,感觉得出弹在哪里,会让你的力量失去平衡。所以哪怕我的力量比你小,都能够破解你这样的一招。” “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修行?”少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问道。 “内在和外在,没有一样不重要。” 顾离人的手指停止了动作,但是一股强大的力气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那是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然而锋锐的气息却是让少年顿时变了脸色。 这一股气息朝着天空刺去,就像是要将整个天空刺出一个孔洞。 “掌握任何可以让你拥有更强力量的方法,就是修行。” “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你和寻常人的天赋很不一样,有些方法,寻常人一辈子都学不会,但是你天生就会,有些你不会的,我恐怕教人无数遍,他都不会,但是你可能看一眼就会了。” 顾离人感慨的看着这名看向天空的少年,道:“我觉得你将来有可能超过我…我是顾离人,巴山剑场的剑师,你叫什么名字?” “王惊梦。” 少年将目光从云端收回,他看着顾离人平静喜悦的眼神,安静起身,然后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老师,我随你修行。” “王惊梦?” 顾离人默默的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有些意外,这名字让人印象深刻,不像这边城之中的人会取的名字。 “你的家人?”所以他忍不住问道。 “我父母来自长陵,随当年甄保将军而来,父母其后三年都相继染病去世。”王惊梦答道。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且当年太过年幼,甚至连父母的面目都记不清楚,所以此时他回答顾离人时,心中并无太多的感伤。 “来自长陵?”顾离人却是愣了愣。 他也不太通世事,而且巴山剑场距离长陵也是甚远,所以他用力想了很久,才记起当年长陵似乎的确有一个有名的将领被谪贬,牵连数千人流放。 “你父母是他部下,还是修行者?”他忍不住问道。 王惊梦摇了摇头,“父亲是画师,母亲寻常人家女子。” “他们染病去世时你几岁?” “四岁多….不到五岁?” “那后来谁照料你?” “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我的一个叔叔,是一名老军,被安排在山中看林地,其实也算是自生自灭。”王惊梦道:“后来过了几年,附近有支马贼作乱,他却是又被召了去,然后战死了,之后我便一个人。” “那他死后,你便是一个人在山林之中打猎为生?”顾离人看着这名分外沉静的少年,心中生出极大的哀怜。 父母只是寻常人,被牵连流放,相继病死,之后照料他的父亲的朋友也战死,尚且年幼便流落山林之中,这听来都是不幸。 “你说的应该很对,我和一般人有些不太一样。” 王惊梦却没有丝毫的自怜自哀,这种事情在这边城里太过寻常,甚至当年那边城里绝大多数人的遭遇似乎都比他还要悲惨。 他看着顾离人,说道:“那些在寻常猎户看来很难杀死的野兽,在我看来一点都不难杀死。它们都会主动扑来,我只要刺中能够杀死它们的地方就可以。而且越是难杀死的野兽,便越值钱。” “没想过走出这里,出去看看?”顾离人点了点远处天空的一个黑点,那是一只飞在高处的鹰隼。 “飞得越高,看得就越远,修行亦是如此,看得越多,眼界便越宽广,便越有可能变得强大。” “想过,只是事情要一件件去做。” “那没有想过找一名有可能让你变得更厉害的老师?”顾离人认真的看着这名少年平静的眼眸,很直接的道:“或者找那些马贼帮你父亲的那个朋友报仇?其实变强和拥有力量这种事情,勇气也很重要。” “这里没有什么修行者,在刚刚看到你的力量之前,我一度认为世上没有修行者存在,那些有关修行者的事情,全部都是和山鬼精怪一样,是故事书里杜撰出来的。”王惊梦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这里没有让我变得更厉害的老师,因为我没有遇到比我厉害的人…在杀死野兽和杀人这种事情上。” “杀人?”顾离人有些意外。 王惊梦点了点头,“那批马贼早就已经被我杀了。” 顾离人愣了许久,他更加意外。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他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特别,可能那些人比野兽还更让人感到厌恶。”王惊梦认真的说道,“这几年我杀的野兽很少,因为它们只是纯粹的需要食物。所以你能通过一张兽皮找到我,也实在让我有些意外。” 正文 第七章 我会教你 “第一次杀人或者单独杀那些可能你不能一击致死你就会死的猛兽时,你是什么感觉?” 顾离人很喜欢这种对话的感觉。 因为王惊梦很平静。 很平静,这种对话就会显得轻松。 “你很老练,几乎所有人在面对危险时都会紧张,能够像你这样冷静的很少。” “害怕且紧张,但我以为人人都会像我这样,越是害怕和紧张,就越是要细致,越是不能犯错。”王惊梦看着他,说道:“多了几次以后就很自然。” “你试试。” 顾离人拿起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然后他分了一根给王惊梦。 王惊梦猜出了他想要做什么,想到自己就将接触一个自己之前以为根本不存在的世界,他的心情便真的紧张起来。 然后和他所说的一样,他很自然的专注。 顾离人的那根筷子动了起来。 没有任何犹豫,几乎便是直觉,他将自己手中的筷子递了出去。 顾离人手中的筷子陡然化为一道曼妙的弧线,王惊梦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他感到震惊,这的确是他未接触过的世界,这筷子是直的,然而朝着自己的身体刺来时,这根筷子却不知为何是弯的,就如一轮弯月。 然而他却明明知道,这根筷子不可能弯。 一轮弯月落来,要击中哪里,才能阻止它的前行,便让它的轨迹发生改变? 他觉得很困难。 但顺着自己的心意,他手中的筷子略微改变了些方向,朝着这道弧线的最宽厚处刺去。 顾离人手指微动,弯月消失,变成一篷春雨。 令他眼中瞬间再次充满惊艳的是,王惊梦手中的那一根筷子也变了,那根筷尖穿过春雨,刺向他的手腕。 啪的一声轻响。 王惊梦手中的筷子断了。 筷尖断了,裂成数十道丝缕。 “为什么?” 王惊梦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并没有去看他手中那根如同奇异的开了一朵花的筷子,而是看向顾离人亮若星辰的眼睛。 顾离人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修行至今见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任何的事情都不如他今天所见这名少年的应对更令他惊喜和意外。 王惊梦接了他两剑。 其实这第三剑他感觉王惊梦也接得住,只是这名少年急于寻找答案,不想认真再试了而已。 “人之所见,所接触的自以为真实的世界,都来自眼耳鼻舌身意,以及来自外界固定的教化。”顾离人认真的看着他求知的眼神,缓缓的伸手点了点一片正在落下的枯叶,“例如你所见这片叶子,它枯黄而脆弱,毫无生气。只是它的颜色只是某些光反射在你眼睛里最终形成的画面,在某些动物的眼睛里,它可能黑白。至于它的重量,也是相对于你的认知,你的力量,诸多种种,若是它在往上浮动的风中,它便会更轻,若是它压了无形的巨山,它便极重,只要改变它的东西,避开你的那些感观,你便不会觉得它有所改变。但其实不管外界对你造成任何感观上的谬误影响,外界这一切东西自有本源和本真,不受你的判断所改变。任何的剑意,任何的见招拆招,都要抵达这最真实不变之地。” 王惊梦深深蹙起眉头,他有些懂了,但又有些模糊。 “有些难。” 他忍不住说道。 “只是初始而已,慢慢的你会很清楚。” 顾离人微笑起来,道:“我会教你。” 一片青山在西北,无数秀峰隐云间。 巴山夜雨的景色固然美好,只是山道险峻,过往百年来,有心情不远千里到巴山栖居于山镇的客栈之中,看着夜雨打芭蕉的旅客,却是少之又少。 人气人气,有人就有气。 可以是旺气,也可以是生气。 林姿三现在就很生气。 这样隐于群山之中的一个山镇,客栈客满也就算了,连问到的民宿也都被人包了也就算了,但是连酒肆都是客满,连口热食都吃不到,那便总令人难免生出燥意。 堂堂白猿剑的传人,十三岁便参悟练会了灵猿剑经的天才,难道还像山上的猎户一样,去搭个雨棚子,追个兔子,然后生个火烤个兔子吃? 有座无酒只看山看雨可以,但无座无酒只能淋雨不行。 镜湖剑会巴山剑场折桂已经天下皆知,只是巴山剑场开山门收徒,那传闻之中比余左池还要强的顾离人收徒,那也是他这般的年轻才俊的事情,和一些歪瓜裂枣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那一个人独自占了靠窗最佳的一张桌子,自酌自饮的肥胖女子,他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名肥胖女子不只是穿得极为花俏,深黄色的衣衫大红色的裙,就连斜靠在她桌子上的一柄剑也是极为花俏,剑鞘竟是用松石和银镶拼而成,剑柄则是白玉镶嵌着各类贝片,色彩纷呈,不像是战斗所用的剑器,反倒像是挂在壁上只做观赏的赏器。 除却这些根本不像剑师的装扮,最令他不悦的便是这女子的吃相。 这女子无论是喝酒还是吃菜,都是汤汁淋漓,桌上和自己衣上淋洒得到处都是。 看着她直接用手撕扯一只汤鸡之后,双手上发亮的油腻,他便很难想象这样的手如果去捏那剑柄是何等的景象。 他看不惯,快要忍不住,然而有人却已经比他更早忍不住。 一名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年比他晚到片刻,也是刚刚问过这里的店家,知道那名肥胖女子已经独自占了那个位置小半个时辰,而且不让人坐她那张桌子。 “你也是来巴山参加剑会,想要成为巴山剑场的弟子?”黑色锦衣少年径直走向这名肥胖女子,冷笑道。 肥胖女子抬起了头,咧嘴笑了笑,齿缝里还挂着一根鸡丝,“找事?” 黑色锦衣少年面寒如水,道:“吃相太难看。” “魏人?” 肥胖女子却是笑得更灿烂了些,一些热油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滑落,让这名黑衣少年都眉头大皱,忍不住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魏人不去设法成为云水宫的弟子,却来这巴山?” 肥胖女子却是紧盯着他满是嫌弃之色的面目,挑衅道:“不嫌丢人?” 这句话却不只惹恼这黑衣少年一人,此时这方圆五百里之内,便有不知多少从各朝赶来想要在巴山修剑的年轻才俊。 “请。” 黑衣少年缓缓提剑,在他提剑之时起,他面上冷笑便迅速消失,化为一片肃然。 他的剑不长,一直被他的衣袖遮着。 直到此时,周遭人才看清他的剑。 “玄蛇剑。” 看着那短短的黑色剑鞘上的细密鳞纹,这店中倒是有一半人认了出来。 “我道是谁。” 肥胖女子却面露不屑,没有去碰剑,握着手中那一根未啃干净的鸡腿骨便站了起来,“原来是应观的弟子,学了点玄蛇剑经上的皮毛,也配来这里?” 她这句话更是嚣张。 这黑衣少年原本还想等着这女子和自己到外面,但是听这样的一句话,他便再也忍耐不住,铮的一声轻鸣,他的剑已出鞘。 一道剑光如乌蛇出洞,但只是刚刚亮起,砰的一声巨响。 大多数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这名黑衣少年已经倒飞出去,撞碎了一面铺门,狠狠跌落在外面的泥泞雨地里。 肥胖女子伸着手,依旧一脸不屑,她手中的鸡骨折了一半,另外一半却是就在那名黑衣少年的胸口插着。 正文 第八章 淡香 雨线从垮掉的半边铺门中缭乱的飞舞进来,无论是这家铺子里的食客,还是和林姿三一样站立在外的人都是震惊无语。 “余沱!你是关中的余沱!” 突然有人认出了这名肥胖女子的身份,惊呼出声。 “余沱竟然是一名女子?” 雨中的林姿三脑海之中响起这样不可置信的声音,但是回味起方才猛烈如重锤般的剑意,他便依旧有些呼吸不畅,知道这是真的。 传闻之中的关中天才剑师余沱八岁便天生神力惊人,能用玄铁重剑,十三岁便学会数名名师的所有剑招,到十七岁家中为她特意铸了一柄重虹剑,她便随即自创了一门剑法,剑剑如重锤,力量在同阶修行者之中无可匹敌,而且剑意流转自如。 那柄花里胡哨的剑,难道便是重量惊人的重虹剑? 在林姿三震惊不已时,这酒铺内外的许多人目光却都不由自主的落在这名配胖女子斜靠在桌子上的那柄剑上。 “哪怕你身重肉重,出手就一定要这么重?”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这名女子震住,有一道微讽的声音响起。 “分个胜负也就算了,好好用剑也就算了,便一定要羞辱人?你生得如此肥大,心胸却如此狭小?” “嗯?” 余沱眼中杀机顿现,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这是一名原本便坐在这酒铺之中的食客。 这食客是一名黄衫少年,身上的配饰十分精致,一看便来自楚地。 而且这少年剑眉星目,十分俊美,和她两相对比,顿时形成鲜明反差。 “要我出剑亦可。” 余沱冷笑看着这名出头的少年,道:“只是要看你配不配。” “我叫薛静夜。”这名少年剑眉微挑,淡淡的笑了笑。 四周一片哗然。 林姿三一呆,他的面色迅速苍白起来。 先前他赶来这里,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在所有赶来参加巴山这场剑试的所有年轻人之中应该算是翘楚,然而见着这名肥胖女子的出手,他便已经有些心惊肉跳,至于这薛静夜...他此时脑海之中嗡的一声响,只是下意识的想到,怎么这人都来了。 雨声淅沥,伴随着一些急促的脚步声。 那名被余沱用鸡腿骨刺伤的年轻修行者已经被人扶走,只是更多的人却已经闻讯赶了过来。 听得薛静夜这三字响起,许多人看着余沱的眼中都是充满幸灾乐祸之意。 薛静夜名气太过响亮。 数年前,楚皇宫炼剑名师炼出一柄极品好剑,名为雪蒲。 楚帝将之放在邻星楼,其中设有十三道关卡考验,令楚地各宗挑选天才去夺这雪蒲剑。在几乎所有人看来,那十三道关卡考验极难,即便有人真的解出,恐怕也是要半年之久。 尤其最后一道乱流星,更是真正的生死考验,以独特宝石感应星光变化而推动其中的剑阵,剑招千变万化,哪怕师长再厉害,也不可能提前给出应对之策。 然而没有人想到,有人只是用了三天的时间,便连破十三关,摘得了雪蒲剑。 这人就是薛静夜。 “既是雪蒲剑主,倒是值得我动剑。” 余沱微眯着眼睛看着薛静夜,扯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 她原本就胖,这眼睛一眯,更是直接成了一条线,但是眼中神光从这条线中逼射出来,却是有如冷电,让人不寒而栗。 她擦掉了手上油腻,便伸手抓起她斜靠在桌上的那柄剑。 当这柄装饰得太过华丽的剑和木桌脱离的刹那,这一方木桌陡然一阵裂响,接着哗啦一声,全部散去,变为一堆碎木。 余沱无论是身上气息,还是方才的剑意,都给人异常沉重之感,但此时这一柄剑落在她手中,她所有这些往外浮动的气息,却是骤然一凝,一沉,整个身体连带着这柄剑,在所有人的感知里,便如同变成了一座巍巍重山。 林姿三难言苦笑,他心想自己真是坐井观天,若是一开始,这余沱便提剑在手,那自己恐怕根本连发怒的想法都不会有。 “若这酒铺垮了,全部算我的。”在店家一脸惊恐的上前之前,余沱已经冷漠的说了一句。 “真是烦。” 这酒铺店家不敢说话,却是有一声轻淡不悦的声音,从一侧飘了出来。 那里有一名少年,身着青衫,右手袖口绣着一朵荷花。 少年秀美,甚至比薛静夜还要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先前他只是安静的吃着东西,连同桌的人都并未太过留意他,直到他此时声音响起,这酒铺内外的人才发现,他一直都在安静的吃着东西,似乎周围的世界和他无关。 他吃东西吃得很细,吃得很慢。 一条鱼的鱼骨,都细细的一根根排在他前方的桌子上。 薛静夜微微的一怔,直觉这人非凡物。 “你在说我?”余沱却是毫不客气,厉声道。 “我已经数天没有好好吃一餐,现在想要好好的吃一餐却都不得安生,我很想教训你,但你好歹是秦人,但若是放任着你和他交手,你要是输在他手里,也丢了我秦人的面子。”他看似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余沱和薛静夜,道:“左右吃不成,不如我打发你们两个人都回去。” “什么!” 酒铺内外一片哗然。 林姿三更是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这人竟然要同时挑战薛静夜和余沱? “我是叶新荷,秦,长陵。”那少年却是神色不变,微笑站起。 “要不是你疯了,要不就是我疯了。” 听着叶新荷的这些话语,余沱左手五指下意识的凌空轻点着地面,酒铺里沾满了油污的石板地轻微的咔咔作响。 薛静夜微微蹙眉,他看着叶新荷。 叶新荷这三字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似乎全无名气,至少他都根本未曾听说过。看这余沱的面色和听她所说的这句话,他便明白余沱也是根本没有听说过。 若是在平日里,他一定会认为叶新荷是那种哗众取宠和不知天高地厚之徒,然而叶新荷已经在这里见过余沱出手在先,他便不这么认为。 “你先还是我先?” 他也不喜废话,转头看着余沱,安静的问了一句。 对方虽然说让他和余沱一起出手,但即便对方真有那般惊人的实力,他的骄傲使然,也不可能真的和余沱一起出手。 余沱依旧眯着眼睛。 听着他这句话,她甚至都没有偏转过头去看薛静夜一眼,但却做出了最为简单和暴戾的回应。 轰的一声闷响。 她脚下石板尽数炸裂。 那些经年累月糊满油腻的石板露出崭新的茬口,接着无数带着新鲜意味的碎砾如同没有重量的飞絮一般往上浮起,然后随着一道狂暴沉重的剑意一齐砸向她正对的叶新荷。 她的身躯原本已经比寻常的少女庞大许多,此时当她体内的真元暴怒般狂涌而出,她的整个身躯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还在不断的庞大,真像是要化为一座重山。 酒铺里的所有木作咯吱难安,磅礴的气息往外不停的撑着,那些已经缩在一角的店家和伙计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觉得这家遮风避雨的铺子真的会被掀翻出去,然后碎掉。 叶新荷却是微笑。 他不这么认为。 一道清丽的剑光亮起,就如同夏日被暴雨所击,树梢上掉落的一片嫩叶在午后的光晕中划出的葱翠痕迹。 这道剑光亮起的刹那,原本一脸暴戾的余沱脸色骤然苍白,她的眉心微微鼓起,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 原本凝聚如重锤般的剑意如一盘散沙吹去。 叶新荷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如同战场上高扬的战旗被流风吹动。 他身后的酒铺木板墙壁上噼啪作响,如同外面此时被雨敲打的芭蕉叶。 然而他依旧只是微笑。 他的剑已隐于袖间。 一片惊呼声响起。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他的剑,更没有看清他的剑招。 “不要用死物泄愤,我要还在这里吃东西。” “不如就是不如,我还年轻,你还未死,肯炼就有翻本的机会,不要丢了秦人的脸面。” 叶新荷的声音轻淡的响起。 余沱颤动的背部终于安歇。 在叶新荷的声音响起之前,她羞愤难当,便想直接转身从这间酒铺撞出去,但叶新荷的声音,却是如同颗颗重石砸在她的心间,让她身体都变得比以往沉重了无数倍,让她无法动步。 “说的好,不敌就是不敌,那今日不敌,便就此别过,今后有缘再会。” 就在此时,薛静夜的声音响起。 这名来自楚境的修行者对着叶新荷微躬身行了一礼,便直接转身离开。 林姿三呆呆的看着薛静夜从身侧走过,看着薛静夜很是平静的面容,他心中对薛静夜也陡然生出极大的敬意。 他看不出任何的惊惧之意,只见得到洒脱。 不拘泥一时成败,而且就算告辞离开也只是说有缘再见,这名来自楚境的年轻修行者心中恐怕并不认为自己将来一定比叶新荷弱,也不认为将来自己前行的道路上不会出现比叶新荷更强的对手。 他并不纠结于能否战胜叶新荷。 不知为何,看着薛静夜平静从容离开的神态,林姿三觉得自己更为渺小的同时,却是反而生出比之前观战斗更多的感悟,似乎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余沱最终也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叶新荷也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离开。 等她离开之后,这间有些破损的酒铺里,便有更多的人离开。 从一时客满无座,到内里酒客稀落,反倒显得有些寂寥起来。 林姿三已毫无争胜之念,他苦笑着走入了酒铺,叫了些吃食慢慢的吃了起来。 雨声淅沥,又有人走进来。 他嗅到除了食物之外的淡淡幽香,犹如茉莉。 在他抬起头来时,便只看到一名少女的背影。 这名身穿白衣的少女坐在了叶新荷的对面,对着叶新荷说话,声音虽轻,但他偏生听清楚了。 “你都已经是巴山剑场的人…还如此欺负余沱他们这样的…你不怕传出去难听?” 正文 第九章 夜雨油灯 “有什么区别?” 叶新荷继续细细的吃着,微嘲的笑笑,“这些人连我都看不上,顾师叔又怎么可能看得上?” 身穿白衣的少女眉梢微挑,似是不完全赞同他这句话,但又不太想和他争辩,也不叫吃食,只是静默的坐着,也不知在等什么人。 林姿三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偷偷的看着这名白衣少女。 这名白衣少女一头黑发很浓密,侧脸五官稚气犹存,说不上美艳动人,只是别有一番清丽气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新荷却是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看着这名不言不语的少女,忍不住放下筷子,说道。 “我是在等林煮酒。” 少女看了他一眼,道:“原本就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你也知道,这是这里做菜做得最好的一间铺子,他很怀念这里的卤肠,只是没想到恰好你也在这里。” “除了这家,巴山剑场这外面还有什么能挑的,既然回来了,不在这里难道还能在别家?”叶新荷明显有些意外,“不过卤肠有什么好怀念的,油又重,花椒又放得太多。吃多了还对修行不利。” 听着他这些话语,少女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原以为你会关心他回来到底要做什么。” “我有什么好关心的。”叶新荷讥讽道:“难道还生怕他和我争那两柄剑?我就算未必能胜得了他,他也不可能胜得了我,要我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 林姿三刚刚才平静下来,听着这些对话,他的心脏却是再次不可遏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虽然他自认未必敌得过余沱,哪怕他自己之前真的是坐井观天,但他都可以无比确定,像余沱这种人已经是罕见的奇才,在同辈之中几无敌手。叶新荷这种,更应该是天才之中的天才,但此时听得他们对话,似乎叶新荷和这名女子原本就是巴山剑场的弟子,而且像叶新荷这样强大的年轻修行者,巴山剑场远不止一个。 一处先前并不算出名的修行地连出余左池和顾离人这样令人仰视的剑师,已经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连这些年轻弟子都是遥遥领先于同辈的修行者,便令人更是无法想象。 先前他来这里的确很想成为巴山剑场顾离人的亲传弟子,然而亲临此间目睹了这些事情,他现在却只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巴山剑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宗门。 少女和叶新荷停止了交谈,林姿三并不知道这座酒铺里其余的客人有没有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但总之没有人出声,这酒铺变得更加安静,唯有食物入口后的咀嚼声,杯碗推动时的声音,以及外面的雨声。 越是静谧,时间流淌得就似乎越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渐渐停了,湿哒哒的石板路上,却是响起了分外清晰的脚步声。 听着这脚步声,原本已经撑着下巴在发呆的少女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直到此时才终于吃完东西的叶新荷伸手示意店中伙计端些热茶过来,却又嫌太暗,让伙计在桌子上点了盏油灯。 林姿三在昏黄的光线亮起时转过头去,他看见一名身穿着草鞋的瘦削年轻人正从街巷的那一头走来。 这名瘦削的年轻人穿着旧蓑衣,远远望去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走得近了,林姿三却是莫名的感到了一股血腥气。 这种血腥气不只是来自于这名年轻人的旧蓑衣,甚至来自他的草鞋之中,来自他的短发上,甚至连看着这名年轻人有些病态般苍白的面容时,林姿三都感觉到似乎有一种血腥气正在从这名年轻人的唇齿间透出来。 “辣油面,卤肠,水煮野菜。” 这名年轻人走得不慢,到了这家铺子不远处时,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看着被打烂的铺门皱了皱眉,接着随手将蓑衣挂在破烂门框上挑出的一截烂木上,喊吃的东西和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这些吃食上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因为早在这名年轻人出现之前,那名少女已经吩咐了店家准备这些吃食。 “一碗恐怕不够。” 看着直接就到了面前的一碗面和两个菜碟,这名面容有些病态的年轻人微微一愣,眼中满是欣喜的同时,却是又有些发愁般轻叹了一声。 “再来一碗。” 少女微微一笑,对着那名店家挥手示意,同时道:“吃面也要乘热,你吃完一碗,再来一碗,岂不是正好。” “嫣心兰,还是你讲究。”这名年轻人敲了敲竹筷,埋首便是大口喝了一口面汤,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全是满足的神光,“对我而言,一起堆在这里,热气缭绕,两碗比一碗更容易令人满足。” “杀气这么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叶新荷看着无比满足的他,却是眉头大皱,伸手在他的手腕上轻触了触,眉头又顿时皱得更深了些,“你这次到底杀了多少马贼?” “云梦山那一窝老鼠全没了。”年轻人已经开始吃面,他的吃相并不好看,哧溜声很响,说话含糊不清。 林姿三依旧听得清楚,只是不知云梦山那一窝老鼠到底是代表什么。 叶新荷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这么多?” “又不是我想杀这么多。” 这年轻人埋头吃面,时不时飞速的夹些卤肠,“还不是祁师叔逼我。” “连巫童他们都死在他手里,叶新荷,看来你一开始太过托大了。他现在不受伤,恐怕你真不是他对手。”嫣心兰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年轻人吃面,一边忍不住轻声嘲笑道。 叶新荷面色微变,也不反驳,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一旁的林姿三听到,却是惊骇得差点叫出了声来。 他此时终于明白之前所说云梦山那一窝老鼠是什么意思。 秦楚边界的云梦山一带,有一群马贼极为难缠,秦楚军队剿杀多年都拿他们无可奈何,其中为首的马贼首领叫做巫童。 楚境云梦山之中原本有一处修行地行云宫,这群马贼初始为患时,行军宫的修行者便先放言要灭这批马贼,然而最终结果是不过月余,行云宫便被这批马贼血洗了,一个人都没有幸存。 行云宫在整个楚境而言也不算是那种不入流的剑派,这批马贼的强大便可想而知。 “放心,我不和你争那两柄剑。” 年轻人吃面很快,只是这几句话间,他连面碗都端起来,将面汤都喝得精光,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然后手指敲着桌面等着第二碗面,同时看着叶新荷道:“只是祁师叔让我回来和参加剑会的人交手。他倒是也不想我成为顾师叔的弟子,只是大概觉得逼得我还不够?” 正文 第十章 问剑 林姿三的手指微微的颤抖起来。 一名剑师理应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心境如此剧烈波动,实在是很不好的事情。 这名年轻人应该就是先前那少女口中的林煮酒。 林煮酒这个名字,在整个修行者的世界毫无名气可言。 至少他自己都可以肯定,同样是姓林,但自己林姿三这个名字,比起林煮酒而言要响亮很多。 很多别国的修行者都会听过他的名字,但应该根本未曾听说过林煮酒这个名字。 然而即便听的只是这些简单的对话,他都可以确定这林煮酒平时的修行方式便是最残酷的实修,在真正的生死战斗之中提升自己的境界和实力。 云梦山那批马贼之中原本就有许多修行者,但和寻常的修行者相比,他们在自己的生存遭到威胁时,可以用出任何卑劣的手段来赢得战斗的胜利。 他根本无法想象,一名像他这种年纪的修行者,如何却面对这样凶残的马贼,并最终将他们全部杀死。 更令他无法想象的是,这林煮酒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但在这种情形下,他的那名师叔,竟然还要让他赶回来面对所有参加剑会的年轻才俊? 哪怕这名叫做林煮酒的年轻人比叶新荷还要强大,然而逼得太狠,也不怕绷断了那根弦,不怕留下妨碍今后修行的隐疾? “祁师叔真是有些丧心病狂。”叶新荷在此时冷冷说了一句。 有热气飘荡,第二碗面端了过来。 林煮酒不胜欢喜,赞许点头道:“我也觉得。” 叶新荷面对他似乎总有些无可奈何,眉梢微微挑起,转过头看着那名叫做嫣心兰的少女,“你先前还觉得我做得不妥,现在祁师叔都喊他回来镇山门,也不怕天下人说我们巴山剑场故弄玄虚,说是开山收徒,结果原来是巴山剑场向天下示威,让天下看看巴山剑场现在如何如何?” 林煮酒又在飞快的吃面,吃面的声音响得如同打呼噜一般,这和林煮酒先前的慢条斯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含汤带水,声音模糊不清的响起:“我也是这般说祁师叔,我又不是他所希望的那种修行变态,在云梦山呆了那么久,谁不想歇一歇?但祁师叔说巴山剑场何需对人解释?更何况祁师叔说余师伯和顾师叔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未必是谁胜得了我就能成为巴山剑场弟子。” “不以胜负论?”叶新荷眉头大皱。 林煮酒头颅微胎,嘴角挂着些面条,有些滑稽的微微点了点头,道:“而且既是难得的公开收徒,绝不止收上一名两名这么少。”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嫣心兰一直认真的听着,直到林煮酒吃完这第二碗面,开始喝汤,她才轻声问道,“祁师叔和余师伯、顾师叔他们走的近,而最近你跟着祁师叔在修行,我们虽早就是巴山剑场的弟子,但之前修行时,顾师叔一直不知在哪里闭关,我们见都没有见过,而且我们也并没有固定跟着某人学剑,也算不上一定是谁的亲传弟子,那这次顾师叔收徒,我们也算在其中,还是我们就根本不在他挑选的人选之中了?” “当然算。” 林煮酒喝完最后一口汤,异常满足的伸了个懒腰,笑道:“不然祁师叔急着让我赶回来做什么,顾师叔选徒都已经不限于秦人,当然是他看得顺眼谁,他就挑谁做弟子。” 林姿三听得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但下一刹那,他便不自觉的垂头羞愧起来,想着那顾离人即便再怎么不拘一格,此间比自己优秀的年轻人太多,哪怕不以胜负论,再怎么挑,都似乎不可能挑到自己头上。 “要忙了。” 林煮酒随手端起桌上的一碗冷茶喝了一口,便对着嫣心兰和叶新荷点了点头,起身朝着酒铺外走去。 哗啦一声。 他走到铺外时,背后包袱上却是震开一匹布幅,如同一面酒旗般有趣的挑在他背上,上面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却十分醒目:“想进巴山,先问我剑。” 夜色新鲜,芭蕉叶淋了新雨更加新鲜,就连街巷之中间杂在铺间的老树都透着一种新鲜的气息。 但这些都比不上林煮酒这种做派新鲜。 巴山之中的这种小镇虽然偏僻,人烟稀少,但镜湖之会却是天下瞩目,余左池那一番话,已然令巴山剑场变成此时天下最出名的剑宗,巴山剑场的公开收徒,便已和是否地处偏僻无关,是修行者世界最大的盛事。 抛开这点,修行者世界的战斗不比小孩子的嬉闹,自然显得庄严肃穆,即便是挑战某一人,都不会和林煮酒此时这种如同玩笑和随意,更不用说如此狂妄的挑战所有人。 清净的小镇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就如同被妙手陡然撒了一盆调制好的作料,安逸带着慵懒的味道骤然变得充满金铁气息,湿润而清新的空气里到处都漂浮着尖锐的味道。 有鼓掌声突然响起。 除了掌声之外,还有琴瑟和鸣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杂乱,就像是很多乐女在精心的弹奏。 若是在其余大城官宦聚居之所,抑或是酒楼花坊连绵的繁华之地,这种声音便不突兀,但在此时,给人的感觉却并不亚于林煮酒身后挑起的这一面旗。 林煮酒自己都惊愕的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那是一处小院,先前按他的记忆应该是间生意一般的老茶铺,里面堆存着不少旧茶,看着铺子的是早些年搬到这里避祸的外乡人,老而丧妻,又不善与人交谈,终日便是半躺在一张老藤椅上,抱着一只黄花猫,也和那些老茶一样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然而此刻他定神望去,这间小院就连门框院墙都似乎修饰过了,门口竟然不知何时还搬来了两株开得正艳的深色花。 那花连林煮酒也是不识,想必不是巴山本身本地品种,枝条却是如虬龙一般扭曲苍劲,明显经过巧匠雕琢。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昏暗的小院里逐一亮起宫灯,竟是暗香袭人,有十余名艳丽的宫装女子迤逦而出。 内里乐声不断,这十余名艳丽的宫装女子微笑可人,手持花篮不断洒着鲜花花瓣,落霞缤纷。 “是凌四公子!” 不知是谁如梦初醒,一声惊呼喊醒了所有人。 “真是这等做派?” 别说是正对着这十余名艳丽宫装女子的林煮酒,就连随后而来的叶新荷都是有些瞠目结舌之感。 楚郢都凌四公子的名气可谓极大,在楚境之内传闻同辈修行者之中交手从未有过败绩,凌家拥有楚境之内最大的几个工坊,富可敌国,凌家一共有七位公子,都是不断有名师教导,更有收刮厉害剑经,但其中凌四公子却是鹤立鸡群,远胜其余人。 凌四公子要是比剑,必然有美丽侍女奏乐洒花,阵仗极大。 先前很多人听到这种传闻都觉得未必属实,但没有想到,即便是到了这巴山,凌四公子竟然还是这种阵仗。 只是这十余名艳丽宫装女子从小院之中走出后,那凌四公子却依旧未出现,倒是有一名相较这些女子更为艳丽端庄的长腿女子手持一柄绿鲨鞘长剑到了林煮酒面前,微躬身行了一礼。 然后也不多说,一声剑鸣,一道极为霸道的剑光一化为五,直接如高山崩石般轰然落向林煮酒身前。 林煮酒张口,他却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饱嗝。 他的剑在饱嗝声响起之前,便已经奇快的刺了出去。 五道霸道的剑光骤然消失,这名艳丽端庄的长腿女子连退三步,她骇然的看向自己手腕,她的手腕上有一个白生生的印记,是剑尖留下的痕迹,却是连肌肤都没有划破。 正文 第十一章 剑场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此时那小院中琴乐声突然一停。 “痛么?” 内里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不只悦耳动听,而且很柔和。 此刻落在周围旁观者的耳中,都觉得内里男子只是在关切这名长腿女子的伤势,然而这名女子闻言却是面容骤然一肃,又后退一步,抬了抬手,似乎是仔细感觉了一下,才转身对着院中认真回了一句,“不痛。” 掌声再次响起。 只是伴随着这掌声,一名身穿翠色华衫的俊秀男子从小院中走出。 “你杀意浓烈,应是在别处刚刚惨烈厮杀之后到了此处,而且应是这种惨烈厮杀持续太久,心境都陷于其中一时不能脱。” 这名男子身材颀长,面目俊美,说话又是悦耳动听,一时间就连林煮酒和嫣心兰都不自觉的精心听他说话。 “但你出剑却是剑意澄清,一丝杂意都没有,以你的境界,背上挑这样一面旗的确无可厚非,只是我有两个问题,你是巴山剑场的人,还是和我一样的外来者?还有,心中杀意浓烈不能脱,出剑却如此澄清,你如何能够做到?” 这名俊秀男子自然便是那传闻之中楚境年轻修行者之中的第一人凌四公子,在他露面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他十分矫揉造作,行事浮夸,但此时他说话时神态宁静,语气十分谦虚,却是让人改观。 “我是巴山剑场的弟子。”林煮酒收了剑,慢条斯理的说道,“至于你说的剑意问题…如果一碗热汤面还解决不了出剑时的平和,那便是两碗热汤面。” 凌四公子顿时一怔。 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思索了片刻,然后安静点头,道:“的确一个人越是在血腥杀场中厮杀越久,越是疲惫不堪,越是饥寒交迫,便越是怀念一碗习惯的热汤面。还有什么比一碗喜欢的热汤面,更能够让人心神安宁。”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凌四公子忍不住看着林煮酒的眼睛,慢慢说道,“连你这样的人物,都一时无法解脱,都需要这样来寻得心中的片刻安宁?” 林煮酒微微的一笑,道:“我不喜欢在众人围观的时候和人聊天,而且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 凌四公子也微微一笑,但接下来一刹那,他的眼神却是凌厉起来,“但有个问题我想你不得不当着这些人的面给出个解释,你这算是巴山剑场给我们的考验?”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林煮酒认真的想了想,道:“顾师叔如何选徒,如何标准,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有师叔让我这样修行,我想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他们终究都会看着,至于他们到底喜欢哪一盆菜,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凌四公子很不喜欢林煮酒将自己这些人比作一盆让人挑选的菜的比方,他抿嘴想了想,道:“顾离人也会从你们之中选吗?” “也不排除,应该是一视同仁。”林煮酒认真的回答道,“就我所知,我们巴山剑场先前入门的弟子,都是在外行走,而且在门中只学剑经不拜师,而且我师叔让我急着回来,应该也是要让顾师叔看一看。” 凌四公子更加不悦,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高山,那是巴山剑场的山门所在。 此时山门隐匿在高山丛林和黑暗之中,根本连一角峥嵘都看不到。 他便忍不住想到,那顾离人真的便高到那种程度,让世间的宗师都无法想象? “请。” 但在下一秒,他便沉静下来,对着林煮酒轻声说道。 一股锐气透体而出,就像是要将他的衣衫和面前的天地都割裂。 “师弟,你在和我开玩笑?” 绿叶掩映的木楼里,余左池看着坐在对面的顾离人,一脸的无语。 若不是顾离人,他可能真要一剑劈了过去。 “我当然不是在开玩笑。” 顾离人一脸无辜,“我那么辛苦,用了那么短的时间,从那么远的地方急着赶回来告诉你这个,我怎么可能是在开玩笑。” “我千辛万苦的去镜湖剑会,就是为了告诉天下人你要收徒的消息,现在各朝天赋奇佳的年轻人不说全部来了,至少十个里面来了四五个,就连凌四公子这种人都来了,还有祁师兄嘴上不说,但却是将他心中的宝贝疙瘩林煮酒都急吼吼的从云梦山招了回来,就是要让你看一看。你现在一回这里就直接和我说,你已经收好了徒弟,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顾离人很无奈,也很感慨,道:“真不是玩笑,真的只是意外。” “那现在人在哪里?” 余左池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这状况,便是自己这任性的师弟找回来的弟子真的能和林煮酒一样让人服气,那那些不远千里赶来的年轻修行者恐怕才会无话可说。 “现在应该在齐云洞一带。” “我……” 余左池听着顾离人这样的回答,深吸了一口气才按耐住拔剑的冲动,“祁师兄会不会拔剑砍你我不知道,但这件事你可是记得要给来的人交待。我可不想今后巴山剑场的人一出去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顾离人居然认真的想了想,有些怀疑道:“他们敢打吗?” 余左池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道:“难道打了就一定要让你知道是谁打的?” “有些道理。” 顾离人点了点头,道;“我睡一会。” 余左池无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 “我真的很累,而且你说我要给这些人交待的。”顾离人表情很诚恳,“你要是好久没有见到我想要多呆一会,要不你也在我这屋子里睡一会。” “你自己好好睡,我现在看着你就头疼。”余左池长身而起,刚刚转身时突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那徒弟叫什么名字?你让他去齐云洞那边做什么,祁师兄让林煮酒去云梦山是杀马贼,如果我记得不错,那里好像马贼都没有。” “昔日幽王朝的剑藏,有点线索,我让他去看一看。他叫王惊梦。” 顾离人已经闭上眼睛,但听到这一句话,哪怕是余左池这样剑心通明,内心很少真正起波澜的修行者都猛然瞪大了眼睛,呼吸骤顿。 “我有的时候真是很难理解。” 余左池花了数息的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看着床榻上的顾离人,只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你明明是个剑痴,也很少关心别人的世界,也懒得去和人打听消息,但是你那么多消息哪里来的?这幽王朝剑藏光是朝天域那批齐人都已经寻觅了百年,你这随便出山半年,就能发现些什么?” “我对剑的一切东西比较敏感。” 顾离人轻声说道:“剑意、剑痕,包括一切和剑有关的东西。” 余左池直接就转身走出了门。 他已经理解。 而且对于这样天生的怪物,他无话可说。 早在刚刚和顾离人一起开始修行时,他其实就已经明白顾离人是这样的怪物,但很多时候他却还是限于常理,忽略这样的事实。 …… 巴山剑场分外幽静。 幽静得连那个小镇之中的剑鸣声都隐约可以听到。 很多很多年没有外人进过巴山剑场,所以现在外面那些远道而来的修行者,都根本不知道巴山剑场到底是什么样子。 事实上巴山剑场汇聚剑师都已经有百年之久,更不用说最早时一些避世的修行者长居此间静修。 能够吸引人常住,除了清净之外,往往便是因为风景极为秀丽或是壮阔。 巴山剑场两者皆有。 之所以称场,便是因为巴山剑场所在原先是一个矿场。 这里在数百年前便产极佳的寒铁,出产最盛时,当地门阀直接在这矿场之中建筑高炉,精炼之后再运出,以节省车马。 历经百年,这片矿场被挖成巨坑,矿脉却是已经断绝,人手撤出之后,高炉也彻底废弃。 再过百年,茂密树木便将这巨坑填满,前人遗留下的那些高炉,一些石窟,一些屋子却是残留了下来,错落其中。 再经历代隐居此间的修行者修葺雕琢,时间便给出了完美的答案。 此时的巴山剑场清幽美丽,许多巨木都在次第开花。 而余左池此时出门正对着的另外一面山崖上,有一道银链般的飞瀑垂流飞洒而下,下方便是一座遍生青苔和许多奇特小藤的巨塔般的高炉,飞瀑冲在炉顶,飞洒出万千珍珠般晶莹水滴。 正文 第十二章 血线 万千晶莹的水滴随着山风而行,在落地之前便被吹得细长,如一柄柄晶莹小剑。 晶莹小剑击打在不远处的芭蕉林中,噼啪作响,这便是风雨声。 芭蕉林中有一栋小竹楼,此刻空着。 那里面原本住着一名女剑师,只是三年前出了巴山之后却还未归,但这次顾离人说要收徒,听说她的女弟子嫣心兰也已经受命回来。 不知她若是听说了顾离人自己却已经找了一名弟子,她的女弟子回来也只是白赶一趟之后,她又是何等的心情。 不过若说快意洒脱,似乎这世间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自己这名师弟。 想着自己能有这样一名怪物师弟,他在忍不住叹了口气之后,便又有些骄傲。 巴山剑场之外那小镇风雨声也正烈。 无数道剑影伴随着狂暴的风声从四面八方不断的冲向林煮酒的身体。 越来越多的人到来。 有些人孤高,有些人原本不喜欢在人多处活动,有些人不喜欢透露自己的行藏,但在凌四公子出剑之后,这些人全部汇入了这个小镇。 绝大多数人的眼中都充满着震惊的意味,有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原来并不觉得自己会比那些出名的人差,然而现在他们的眼睛里却尽是沮丧。 凌四公子的出剑很从容,他似乎只是在漫步而行,但他的剑,却是组成了八方风雨。 狂风骤雨的剑影将林煮酒的身影都彻底包裹住。 从一开始出剑到现在,他似乎始终只是用了同一招剑招。 但这招剑招在他的手中,威力却在不断的提升,原本在很多人看来已经很完美的剑意,却是在不断的变得更加完美。 叶新荷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先前也看不起那些自命不凡的年轻人,然而这凌四公子,却应该是他的劲敌。 相反,他身旁的嫣心兰却是面容始终平静。 风雨包裹之中的林煮酒似乎应付得有些艰难。 他至少已经变幻了六七门剑经中数十种精妙的剑招,只是依旧无法破出这样的风雨。 然而突然之间,风雨骤停,凌四公子停了下来。 直到此时许多人才看清他手中的剑。 那是一柄有些奇特的阔剑,剑身比寻常的剑宽阔一倍,但剑长却比寻常的长剑短上一尺。 青色的剑身上有着许多不规则的槽口,隐约闪动着水光。 林煮酒不解的看着他,然后又忍不住看着他这柄剑。 “潇潇风雨剑。” 凌四公子抬了抬剑,让林煮酒看得清楚一些,“不过我有很多剑,这只是其中一柄。你若是能胜我,我这柄剑送了你也无妨。” “豪气!” 林煮酒不由得赞叹一声,但随即忍不住问道:“又为何停手?” “只是确定一些事情。” 凌四公子平静的看着林煮酒,他的胸膛连一丝的起伏都没有,方才那样的出剑,似乎对他而言并不算激烈,“你受了重伤?” 林煮酒点了点头,“应该还算重。” “那便是将我们视为你修行剑道途中的磨砺手段。”凌四公子微微抬头,他的面色微冷了些,“任何剑术都是历代修行者流传下来的宝贵经验,任何比剑都应该是庄严肃穆的事情,既然你受伤都敢挑战这里所有人,我便一定要战胜你。” “你这道理...有点难懂。” 林煮酒怔了怔,笑了起来,“不过如此的态度对待剑和比剑,应该是不错,只是你好像今天真的胜不了我。” “哦?” 凌四公子有些意外,但并不生气,“为什么?” “因为出了那么多剑都没有胜过我,我用了些乱七八糟的剑招,你应该看不出我的剑路和用剑习惯,但我对你却已经十分了解。” 林煮酒笑道,“接下来你应该无论用这种剑招,还是换招,都没有太大用处了。” 那么多精妙的剑招,在他口中竟然只是乱七八糟的剑招? “你没在玩笑?”凌四公子都有些无语。 林煮酒摇了摇头,认真道:“当然没有。” 凌四公子沉默片刻,道,“那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剑。” 林煮酒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小心。” 凌四公子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方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残酷杀戮,即便回到这种安静的小镇,心中都不得安宁,都需要靠两碗热汤面换取片刻心中的平静。 他真正强大的剑,必定杀意浓烈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恐怕出剑之后连他自己都难以控制。 “若是他不小心重伤我,或者将我不小心杀了,告诉我家里人,不准报仇。” 凌四公子缓缓转身,对着那名长腿女子说道。 那名长腿女子跟随他日久,也不多话,只是肃然行了一礼,示意自己明白。 “剑乃杀器,动之便有可能杀生,所以我一直将比剑视为最庄严肃穆的事情,既然要看你真正的剑,你便不要留手。”凌四公子不去看她,而是看着林煮酒,认真说道,“我也会尽可能的施出我所能使出的最强一剑。” 面对如此端庄的对手,林煮酒有些不太习惯。 他之前遭遇的那些敌人,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任何只要能够杀死对方的手段,全部都会动用。虽然不太习惯,但自然是这样的对手才能让他心生敬意。 所以他也认真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我出手了。” 他接着说道。 这是给凌四公子应有的提醒。 当他的声音响起之后,所有的人突然感到莫名的寒冷。 林煮酒的气息在所有人的感知里突然变了。 他似乎和真正的黑暗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而他身上散发而出的滔天杀意,就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冥兽才有可能拥有的气息。 他和凌四公子之间的空气里,突然响起一些古怪而刺耳的鸣声,就像是突然出现了十几只嗅着死亡气息而来的乌鸦。 凌四公子的脸色微白,这种杀气和剑意让他都产生了很不舒服,无法呼吸的感觉,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在整个楚境,他从未见到如此强大的同辈修行者,甚至在那些之前教导他的名师手中,都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剑意。 他无比凝重的朝着前方这团让他很不舒服的气息斩出了一剑。 剑身前出现了一道笔直的气浪,剑身上响起狂暴的风声。 风声响到极致,当人间都没有比这更响的风声时,便化为雷声。 笔直的气浪原本无形,但是当雷声响起时候,气浪的边缘却是出现了金黄的光芒,就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街道两旁的许多用作腌菜的瓦罐在雷音响起的刹那便崩裂,那些高出屋檐的芭蕉树纷纷破碎,一些骇然的叫声响起,那些隔得近些的修行者来不及闪避,身上的衣衫顿时出现了许多道裂口,血水从中渗透出来。 林煮酒的身上也出现了一些崭新的伤口,但他身上的那股气息和释放出的剑意却是如同无数细线裹住了这道金黄色的剑光。 这道金黄色的剑光在暴戾的杀意中穿行,逐渐被消解,变得细长。但最终似乎没有被完全消灭,变成一道细长的剑光,刺向林煮酒的胸口。 林煮酒并没有管这一道剑光,他手中的剑在那团阴暗的杀意扩散之前,便已经朝着凌四公子递了出去。 那道细细的剑光落在了林煮酒的身上,令人不解的是并未留下任何的伤痕,然而与此同时,凌四公子的身体却往后暴退数丈。 他的眉心之中出现了一道血线,有一滴晶莹的血珠沿着血线的上沿沁出,顺着他的鼻尖滚落。 一片惊呼声响起。 那道血线在慢慢裂开,就像是有一只眼睛在张开。 所有人都在担心,这道血线会不会往更深处蔓延。 正文 第十三章 异类 “谢谢。” 当所有人的视线还在凌四公子眉心之中的这一条血线上时,林煮酒却是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认真对着凌四公子再行一礼。 当在场众人再看他时,所有人便觉得林煮酒的气息完全变了。 那种阴暗狠厉的杀意,那种甚至带着残忍和腐烂味道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 此时的林煮酒很平和,甚至给人的感觉和普通,普通得和一名归乡的旅人没有多少差别。 凌四公子微微顿了顿。 “给你。” 他将手中的剑直接掷到了林煮酒的身前。 嗤的一声,宽厚的剑尖如入朽木般刺入林煮酒身前的石板地。 “不用客气。”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眉心那条伤口抹了抹,血线淡了许多。 不知为何,看着伤口没有深入,许多人都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为何,林姿三忍不住鼓起了掌。 鼓掌声响起,在此时也没有人觉得突兀。 只是一道犹如金铁交鸣,甚至显得有些刺耳的声音在他身侧低沉的响起,“为何鼓掌?” 林姿三一怔,循声望去,只见是一名身穿寻常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披散着头发。 这名中年男子的脸看轮廓应该是方脸,但是两侧头发垂下,却是让他的脸都显得尖细了,一股锐气顺着他的下方,似乎要刺到地上去。 他的目光也是分外的锐利,林姿三只是和这人双眼对视,便觉得好像被刺了数剑。 “因为精彩。” 林姿三直觉这人应是厉害的修行者,他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而且两人都有君子之风,值得尊敬。” 这名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挑起,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神情,似是对他的话语并不完全赞同,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但他接着却是依旧看了林姿三一眼,问道:“你看得出精彩,你哪里觉得精彩?” “这两人都比我厉害太多,每一剑都是精彩绝伦,我要是和他们交手,恐怕一剑都接不住。”林姿三心中很自然的浮现出这样的声音,然而他觉得这样回答还是不妥,他眉头微微蹙起,认真的想了想,道:“林煮酒将自己积存的杀意和留在心中的阴影一剑挥洒了出去,但也要棋逢对手,也要凌四公子这样强的对手,才能让他这一剑淋漓尽致。林煮酒出剑之前,心境还有些不稳,还如同时不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沉溺于残酷厮杀之中不能脱,但是他却能够借着这比剑将杀意消融,而且剑意如此稳定强大,这恐怕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但也是凌四公子之强才能逼他如此,这样惊才绝艳的两人的对决,在别处哪里能看得到。” 这名中年男子的面容原本有些严肃,但听着林姿三如此述说,他的面容却是慢慢缓和,甚至被两边头发夹着的面容,都似乎变得柔和起来。 “你叫什么?”他问道。 林姿三有些羞涩,讪讪道:“林姿三。” 这名中年男子微微沉吟,道:“好像听说过。” 林姿三不明这名中年男子的意思,犹豫道,“前辈您是?” “俞一斤。”这名中年男子看了林姿三一眼,道:“我是巴山剑场中人,你想不想进巴山剑场,做我弟子?” “什么?” 林姿三和叶新荷、嫣心兰站得很近,这名中年男子的这句话一出口,那边叶新荷和嫣心兰顿时大吃一惊,转过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中年男子:“俞师伯?” 俞一斤转眼看了叶新荷和嫣心兰一眼,没有说话,却是一副觉得叶新荷、嫣心兰大惊小怪的神气。 林姿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难道叶新荷和嫣心兰也根本没有见过这名师伯? “真的是俞师伯?” 叶新荷看着这名这名中年男子,眉梢却是微挑。 俞一斤的眉头便是微皱。 “我虽未见过俞师伯,但至少知道,俞师伯已经收了一名弟子,叫做茅七层。”叶新荷道:“而且我听师门长辈说过,俞师伯对他所收那名弟子极为满意。” “谁说一人只能收一名弟子?”俞一斤的眉梢也是微微挑起,即便是被他垂散的头发遮起,隐约都有一种锐利的气息顺着他的眉角不断的朝着空气之中发散。 叶新荷面色不变,他看了林姿三一眼,接着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若真是俞师伯,为什么会挑选他为弟子。” 俞一斤眉头悄然竖起。 他看了叶新荷一眼,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一道剑光从他袖间便探了出来。 这一道剑光乌黑,表面有鳞光,就像是一条乌蟒。 剑路十分清晰,看似也不快,直直的指向叶新荷的胸口。 叶新荷的眉头深深蹙起,他身影连动数动,却发现自己不论如何闪避,都无法避开这刺来的剑尖。 他出剑。 一道清丽的剑光斜斜挑出,刺向俞一斤的手腕。 然而俞一斤手腕一沉,竟是直接压住他这剑身,叶新荷心中一寒,手中剑身只觉得如同压了一座大山,还未来得及转动剑身,俞一斤这一剑已经落在他胸口。 剑尖落在他胸口,却是轰的一声响。 叶新荷脸色一白,连退三步,吐出一口鲜血。 俞一斤收剑,他的剑光迅速消隐在手中,但叶新荷的胸口衣衫上却是有一处凹陷,虽然连衣衫都没有裂开,但那凹陷处却是等到他收剑之后,才缓缓弹起,就像是始终有股凝而不发的劲气压在上面。 “懂礼,知羞耻,有悟性,这便足够。” 俞一斤又看了叶新荷一眼,道:“你也不错。” 他前半句显是回答叶新荷的问题,接下来这一句,却是真正的赞赏。 此时这条街上其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还在看着林煮酒和凌四公子,此时转过身来都是眼中愕然,不明白这里为何突然有人出手。 “俞师伯?” 林煮酒却是看清了方才的过招,他顿时飞掠过来,对着俞一斤就行了一礼。 “你更不错。” 俞一斤微微颔首,对着林煮酒说了一句,微微顿了顿,接着道,“祁师弟调教的比我好。” 他这句话中含着两层含义,一侧的叶新荷全听懂了。 一是说林煮酒比叶新荷更强一些,另外一点,却是说林煮酒应该比他调教的茅七层更为优秀。 俞一斤在巴山剑场之中也是属于异类。 听门中师长说,俞一斤最早时候是屠夫,杀猪宰羊而已,但某日突然开悟,便是无师自通领悟吸纳天地元气的修行手段,后来在巴山之中修炼,也是极少看剑经,多用的都是自创的剑招。 他在巴山剑场之中停留的时候很少,所以像他们这一代年轻弟子,都是只听说过名字和事迹,却都没有见过真人。 这人虽然是异类,而且在外也并没有什么大名气,但许多师长,包括最近教导他修行的那名祁师叔,都是和他说过,若生死搏杀,论战力,俞一斤至少在巴山剑场之中能排前五。 这样的师长的赞誉,自然更够分量。 “茅七层回不回来?”林煮酒自谦的笑笑,轻声问了一句。 正文 第十四章 意见 “他回不回来也都一样。”俞一斤说道,他有些面无表情。 林煮酒怔了怔,下意识的说道,“怎么会都一样?” 他对俞一斤虽然并不了解,只是听门中师长说过此人修为,但他和茅七层却是十分熟悉,茅七层和他几乎同时入门,在巴山剑场之中一起修行过数年。 茅七层据说是俞一斤捡回来的孤儿,来自某个被瘟疫袭击过后的城镇,那个城镇只活了几个人,而茅七层是其中之一。 反正以林煮酒对茅七层的了解,茅七层的领悟力未必有他高,同样一些剑法领悟得可能比他更慢一些,但茅七层也有许多他无法企及的地方,比如茅七层的体力和耐力都迥异于常人,这便让茅七层可以使用一些非常独特的剑招,而且茅七层可以久战缠斗。 最为关键的是,或许是从那种满是死亡的城中最终生活下来的关系,茅七层并非很多人想象的那种对死亡有种漠然,可以无视死亡的用出异常冷漠的剑法,他反而是异常的珍惜生命,在遭遇真正的危机时,他反而会爆发出令人难以预测的潜力。 林煮酒自己便觉得,若只是门内切磋比剑,他或许能够胜得茅七层,但若是真正和云梦山那些马贼一样,各种手段尽出的生死搏杀,最终活下来的,未必就是自己。 “一直都是我在教他,他就算回来,也不会是顾离人的弟子,也只可能是我的弟子。”在他有些想不明白的这刹那,俞一斤却是看了他一眼,说道。 这下不只是他,就连叶新荷和嫣心兰都愣了愣。 夜色笼罩的长街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他们几个人站在一块,其余人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们。 他们这些人就像是站在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之中。 一阵夜风袭来,林煮酒回过神来,不知为何,他的身上莫名有些发冷。 他明白自己一开始就领会错了俞一斤的意思。 “会有麻烦的。” 俞一斤之前和他们说话并不避讳,但此时扬起头来,他看向对于他而言已经近在咫尺的巴山剑场,他却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阴郁,“顾离人应是我这一生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洒脱和不羁的修行者,他的世界没有规矩,顺从心意,只是规矩和传统,对于很多人而言却很重要。” 林煮酒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也轻声道:“俞师伯您的意思是,这麻烦不在于树大招风,不在于剑场之外,而在于剑场之内?” “但愿我是多虑。” 俞一斤的脸色也很阴郁,他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这和他当年恰好经过那个城镇,正好爆发疫情的时候类似。 “巴山剑场之前虽然年年收徒,但却都没有说死谁是谁的弟子,比如祁准没有说你就是他的弟子,别人不能教。比如我虽然一直在教茅七层,但也没有说茅七层便是我的弟子,不是别人的弟子。” “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今日的巴山剑场能有些不算出名,但其实很强的剑师,便是因为入了巴山剑场的弟子见识得多,见的剑多。很多人同时教导一人,也能够从那人的所学所用身上,有所不同的领悟。” “巴山剑场不同于其余修行地和宗门,这便是和其余修行地最大的不同之处。” 俞一斤缓缓的接着说道,“然而从现在开始,顾离人要改了。” 嫣心兰的话也一直不多。 对于宗门内的很多事情,她也一直抱着很无所谓的态度,听着这样的话语,她便忍不住说道,“那顾师叔想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情,其余人便自行其是,还是和之前一样就行了。顾师叔也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他不会妨碍其余人。” “这只是你的想法,谁知道别人的想法,谁又一定明白顾离人的想法?”俞一斤微嘲的说道。 他的面容和装束原本就给人不太好亲近的感觉,此时冷嘲,他便显得更加阴冷。 林煮酒想了想,看着俞一斤诚恳的问道:“我至少知道祁师叔没有特别的想法,他反而很希望我能跟着顾师叔学剑,不知师伯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我自然觉得某人成为我独一的亲传弟子没有问题,比如茅七层我便一直教着,这林姿三,今后也是我独一的亲传。”俞一斤淡淡的说道,“但至于其他人,我便不知道是赞成还是反对。” 嫣心兰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对于她而言,都是一个宗门的人,何来那么多意见,只是收徒而已,谁想怎么收便怎么收,何必想得那般复杂。 若不是俞一斤这么说,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东西。 然而她能够明白俞一斤这种说法的道理和他的担忧。 每个人的想法都有很大不同,可能有些人栖居于巴山剑场便是图个清静,甚至连余左池去参加镜湖剑会他们都未必赞同。 很多人或许并不想巴山剑场这样耀眼的出现在修行者的世界里。 “若是连这样些许不同意见都不能容纳,都不能轻易的解决,那这样的宗门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她看着俞一斤,缓缓的说道:“如果一定会有许多激烈的争执意见,那原本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将许多不同的意见压下去。至少在我看来,巴山剑场很少人不喜欢巴山剑场强大,如果顾师叔和余师伯能够让巴山剑场前所未有的强大,能够让我们变得更强,那我们肯定觉得这才是正确的意见。” 俞一斤根本不在意嫣心兰说的是什么,他只是觉得嫣心兰口气很大,原本他忍不住想要训斥嫣心兰两句,但是看向嫣心兰,看着她眼神中透露着的那种坚定宁静异常的神色,他想到这名不算太起眼的少女,其实却应该是过往二三十年里,巴山剑场最出色的弟子之一,他便改了主意,只是淡漠的摇了摇头,道:“这只是你的想法。” “这终究只是小事。” 林煮酒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此时也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但他的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回应,无论是叶新荷还是嫣心兰,都没有应声。 其实连他自己在下一刻都沉默下来。 他自己都知道这不是小事。 因为正是因为气氛不自然的变得很严肃,甚至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他才忍不住说这样一句。 此时巴山剑场这几人围成一个小圈子,气氛紧张而严肃,声音压得极低,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身在这个圈子里却很像局外人的林姿三却听清楚了。 他有些局促而不安,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 “你怕么?” 俞一斤突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 林姿三愣了愣。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越是接近这巴山剑场,他便越来越觉得这巴山剑场隐秘而强大,但又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谁想一入门就遇到纷争?更何况还是那些厉害的师长之间的纷争? 其实光是俞一斤就让他有些害怕,俞一斤的样貌原本就显得不容易让人亲近,而且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显得极为严厉。 “那你愿不愿随我学剑?” 俞一斤看着他,问道:“我知道你来这里,自然是冲着想成为顾离人的弟子。” “我先前太过自负,到了这里便知道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 林姿三羞愧的垂下头颅,道:“我自然不会再奢望成为顾离人的弟子。” 俞一斤觉得他有些啰嗦,些微不悦的挑起眉梢,“意思是你愿意?” “愿意是愿意,但应该不至于让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林姿三不敢看俞一斤的眼睛,有些惴惴不安的犹豫道。 俞一斤冷笑道:“巴山剑场不是邪道。” 林煮酒看着这两人,虽然之前气氛还很严肃,但不知为何,他忍不住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正文 第十五章 交代 不远处的一座吊脚楼上,屋檐往下滴着水,下面有一株很老的芭蕉树,还有几个用来捣药的石臼。 雨水滴在芭蕉树的叶上,然后又落在石臼里。 石臼里的水早就已经满了,十分清澈。 每一滴雨水如晶莹的珍珠从芭蕉叶上滚落,滴在石臼里的水面上,就荡起一层涟漪。 “真不准备过去见他?” 吊脚楼的二楼就一张方桌,方桌上方的屋顶烟熏火燎成漆黑,方桌的一边就直接在窗口靠着,雾气般淋溅进来的雨水染湿了半张桌面。 一对男女都靠着这窗口,面对面坐着。 出声的是女子,这名女子身穿淡紫色裙装,看上去十分温婉,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恐怕是深巷中的一株微紫的蔷薇。 她对面的男子却是锋芒毕露,一身黑衫浆洗得干硬,如同铁衫。 他的脸上也有数条淡淡的疤痕,不像是刀剑的痕迹,倒像是急速飞掠时,被树木荆棘刺伤的痕迹。 只是这伤痕已久,不令人觉得触目惊心,真正的锋芒来自这男子摆放在桌子上的双手。 他的双手十指很纤细,细而长,看上去有力,但最为关键的却是伸直的时候分外的笔直,就像是一柄柄的小剑。 他是祁准,就是林煮酒等人口中的祁师叔,他不是现在巴山剑场最强的剑师,但绝对是杀人最多的剑师。 而坐在他对面出声的这名看似温婉的女子,却就是余左池在巴山剑场之中见楼感慨的那座楼的主人。 “算了,等到这事过去之后再见。” 祁准抓了抓头,看着对面的女子,道:“我和他剑意互冲,每次说上几句忍不住就想切磋一下,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但顾离人这事可能有些麻烦,兴师动众的说要收徒,结果到处都有人来了,却又说已经收了,若是收的是别朝的人也就算了,但收的也依旧是个秦人,这别朝的人心中何曾会舒服,总觉得他在故意开他们玩笑。更不用说自家的人也会有各种想法。我总不能现在就过去,把自己的力气和剑意先消磨了。” “若是天下人,麻烦也不在现在,而在以后。” 这名女子样貌温婉,说话语气也是柔和,但是话语却透露着一种强大的自信,“现在我们都回来了,就算有些人有想法,又能如何。” “所以你还是觉得自家门内有麻烦。”祁准手指在桌子上弹了弹,皱着眉头沉思道:“其实规矩就是规矩,但巴山剑场之前也确实没有什么规矩,最麻烦的是,我们巴山剑场一直是谁修为最高,谁用剑最厉害便是宗主和剑首,前几年余左池第一,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现在顾离人比他厉害,那按理便是顾离人说了算,只是余左池也向着他,而他做事又随意…这有些人自然会有想法。那若是那些人反对…到底又是谁坏了规矩,这想想真是头疼。” “眼不见为净。” 这名女子摇了摇头,轻淡的说道,“这世上事哪有一定按谁想的便是好的,好坏谁都说不清楚,随遇而安,安静的看风雨飘摇也就算了,站起来想要改变风雨,这便是真的蠢,看了也心烦。” 祁准听得这名女子语气中淡淡的倦意,他便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道:“你什么意思?” “之前便想去海外走一走,有两个朋友也找了两座岛,便顺便去看一看。”女子道:“此次来巴山和许多人见一见,离了巴山之后便可能去海外一些年。” 祁准一下便瞪大了眼睛,“你这…” 隔了片刻,他才忍不住说道:“那嫣心兰你也不管了,还是带去海外?” 女子静静的看了一眼街上的嫣心兰,道:“她比我出色,我能教的都已经教了,不需要再教什么。” 巴山剑场,一个可以看见东边初升的朝霞的洞窟里,有着一应生活所需的家私。 黑土陶罐里还插着一些山间的野花。 这是余左池平日里在巴山剑场修行所居的地方。 早可见朝霞,晚间可见山雾如飘带在林间缭绕,若是雨后天晴,往往对面的山谷里就有彩虹。 此时他的对面坐着一名青衫老者。 这名老者身上的青衫是道袍式样,他须发都是银白,但是肌肤却是如同婴儿般红嫩。 “从你开始修行时,我们便都知道你喜欢住的高,住的高当然是有好处的,住的高看的远,心气就会开阔,心气开阔,行事用剑就会大气,但一味的看得远却也往往看不见隐忧,高处的东西光明而清晰,只有那些阴暗的地方,才滋生腐烂和霉变。”这名老者煮了一壶黄酒,这壶黄酒的色泽和琥珀似的,很香,但是已经没有多少酒味,喝起来也很淡,有一种洞藏了很多年之后特有的清冽和甘醇,越发像最初酿造时的山泉水参杂了岁月的味道。 “不是我们害怕改变,而是已经有所改变。” 这名老者看着余左池,认真而温和的说道:“这么多各朝的修行者过来,其中只有小半是想成为巴山剑场弟子的年轻人,其中有大半倒是剑器榜上的强者,有些则应该是比剑器榜上的许多人还强,只是不屑上榜的那些更加心高气傲的人,他们最想试试的应该就是你和顾离人的剑。来的修行者太多,军方都怕生出乱事,连横山军都开拨了过来,万一军方和某些宗门的人发生摩擦,军方的人死了和这些宗门的人要是死了,这些都会算我们巴山剑场的头上。而且,巴山剑场如此声势浩大的公开收徒,又不止只对秦人,许多别朝的年轻才俊进入巴山剑场修行,让长陵的那些贵人们怎么想?我们可是秦地的修行地,将来我们这里出去的修行者若是变成敌朝的强者…你看,连温宛都已经决定去海外,可能很多年都不会再回巴山….” “师叔。” 余左池喝了一杯酒,他突然打断了这名老者的陈述,语气和杯中的酒一样柔和道:“你们在怕什么?” 这名老者顿时愣了愣。 “既然你说不是你们害怕改变,而是已经有所改变,那你们还在还害怕什么?”余左池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其实你们心中应该明白,无论我去不去镜湖,无论顾离人公不公开收徒,这改变都已经发生。就如魏云水宫,哪怕当年云水宫的人根本只在寒潭学剑,也是世所警惕,连魏的几支精锐军队都始终驻扎在云水宫周围,不是云水宫那些人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而是因为云水宫太强。现在我们有些人太强,而下面一代的弟子,也是分外的优秀。不管我们怎么做怎么想,巴山剑场终究会成为山林里那株招风的大树。一个宗门在某一个时代正好涌现很多强大的修行者,这算是巧合,也算是天命大势,任何人都阻止和改变不了。但幼时我就听到过一句老话,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所以害怕天塌下来,是没有意义的。” 这名老者沉默下来。 他听明白了,也觉得的确有些道理,但这也无法阻止他心中的不安。他明白自己的不安只是因为他和余左池等人不是同样的人。 但顾离人和余左池等人便是此时巴山剑场最高的人,余左池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即便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他们担着。 “顾师弟并非像所有人想象的那么随意而不顾所有人想法,他很辛苦的赶回来,就是因为他知道必须赶回来,还有,他在休息前和我说过,他会就这件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余左池笑了起来,道:“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就相信他会给所有赶来的人一个交代,所以我便不心急,就等着看就好。” 正文 第十六章 试剑 有人进山,也有人出山。 烟雨空濛里,小镇上一些紫色的夜来香次第开放,还有马车的车轮碾压着高低不平的石子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起。 巴山剑场的山门里,却是走出了一名少年。 这名少年身穿黄衫,肤色很白,好像很少晒太阳,而且面上的神情也不像很多年轻人那样锐气,很有书卷气。 他的怀里也抱着一本黑皮封面的厚厚书籍,似乎他对这本书里还有些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一直便抱着这本书不肯放。 山路湿滑,但高大松树林间却是相对干燥,层层叠叠的树冠将雨水挡掉大半,落在林间的雨珠都被干枯的树皮和地上厚厚的一层松针吸吮。 松林的深处有三个人。 林煮酒、嫣心兰和叶新荷。 有两三间用树皮搭着的造型不同的屋棚,不算干净,但奇迹的是连任何虫豸的痕迹都没有,内里的水缸里有清水,米缸里有米。 林煮酒真的正在煮酒。 就是好酒,他从云梦山那一窝马贼的手中抢到的美酒。那些马贼都知道再美的风景也比不上今朝的晚霞,他们都十分清楚有了今日未必有明日,所以能被这些醉生梦死的马贼留着,甚至还舍不得喝的美酒,一定绝佳。 酒色翠绿,带着一些奇异的花香,而且不烈也不淡。 酒是好酒,只是未必人人好酒。 嫣心兰宁愿喝甜汤。 叶新荷最多一杯。 虽然从镇上还带了不少下酒菜,但自酌自饮却总是有些不够爽快。 陡然间看到这样一名抱着书的少年出现在视线里,林煮酒先是一怔,接下来的一句便是,“能喝?” 这名很有书卷气的少年很有礼的微微躬身,然后笑了笑,道:“一杯。” 林煮酒便顿时有些失望,他便顿时有些怀念茅七层。 “你认识我们?” 叶新荷关心的却并不是能喝不能喝,他看着走上前来的少年,只是看着少年的神态,他便觉得这少年对这里并不陌生,所以他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挑起,“是我们巴山剑场的人?” “林煮酒,叶新荷,嫣心兰。” 这名少年很秀气的点了点头,抱着书挑了块石头踢到篝火畔,坐了下来,这才接着道:“按入门时间,我是你们的师弟。” “你叫什么名字?”嫣心兰有些奇怪,她一个人没有见过这名少年很正常,但林煮酒和叶新荷都在巴山剑场里呆了很久时间,尤其是林煮酒。 连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便有些不可思议。 “我叫师长络。” 这名少年微微一笑,他抬起头看着嫣心兰时,秀气里却多了些说不出的傲气,“我平时都在剑塔里看书,所以都没有见过。” “你就是剑塔里那名闭关不出的书呆子?”林煮酒顿时反应过来,吃惊的看着这名叫做师长络的少年。 叶新荷和嫣心兰也是互望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复杂起来。 若是那人,那入门的时间也只比他们短了一年。 早就听说这人是余左池从关中带回,但到了巴山剑场,却是据说他都不要跟着余左池修行,而是请求在剑塔之中自行观经。 然后….然后就过了很久。 过得一开始所有人觉得他是异类,但后来时间太长连这种想法都淡了,甚至都忘记了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太过独特的人往往不合群,但所幸巴山剑场的这些人都很独特。 “真的一直没有跟着余师叔修行?”林煮酒看着这名师弟,忍不住问道。 师长络点了点头,“真的没有。” 林煮酒微微皱了皱眉头,善意的说道:“那你有没有听说,余师叔去了镜湖剑会这件事?” “我知道。” 师长络笑了起来,笑得像个狡猾的小狐狸:“我当然知道他厉害,当年我便是觉得他厉害,所以才跟着来了巴山。” 嫣心兰便不解的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只是自学?” “因为看书更快一些。” 师长络说道:“而且剑塔里积存的剑经很多,我可以随意挑选,跟着他练剑,我又不能随意挑。” 巴山剑场的剑塔里的剑也不少,剑经的确也不少。 然而这和所有建宗时间很长的宗门都是一样,一代代的修行者将自己对于剑招的领悟,以及在自己修行过程中得到的一些修行典籍存放在宗门里面,以待后来者观。 这些是一个宗门的宝贵财产,也是一个宗门的底蕴之一。 然而很多剑经当时那些得到的修行者也并未研习,是因为修行者世界的修行功法浩如星海,在过往的数百年甚至千年的时光里,有多少修行者涌现出来,散开多少修行的手段,那真是一个异常庞大的数字。 有些修行者认为的修行手段对于有些人而言却是谬论,在万千星辰之中,摘取有用的一颗,那是真正的难题。 更何况许多的修行经典不对外传,内里原本就设置了很多障碍,有些不传之秘不经师长言传身教点透,那文字和图录的记载,其实原本就有错误存在。 巴山剑场的经典之中,还有很多很强大,但是是残经,根本不全。 只有拥有什么样信心,或者说是狂到一定程度的人,才会说出跟着余左池那样的修行者学习,其实不如他自己观堆积如山的剑经? 像余左池那样已经在修行者世界处于最高峰的修行者,他原本就已经具有常人不具有的慧眼,若是他教导弟子,在任何人看来自然可以避免弟子少走很多弯路。哪怕是他走到剑经之中随意挑选几本丢给师长络,只是异常简单的说其中那些真元功法可取,哪些剑招十分有用,这恐怕就可以节省一个人十余年的苦修。 叶新荷原本觉得自己在巴山剑场这批人之中算是狂妄的,整个巴山剑场的这一代年轻修行者之中,他看在眼里的也并没有几个。 然而他也是觉得自己若是跟着余左池,哪怕余左池只用那样最简单的方法,他也可以节省很多年的苦修。 他看着这名很有书卷气的师弟,他觉得对方是一本正经的在说着狂妄无知的笑话。 “哪怕很多剑经我也是只看一遍都会了,但我也不会和你一样说出这样的话。”叶新荷心中异样的不爽,他微讽的看着师长络,冷笑道:“是什么给你这样的信心?” “之前这里很清净,但这十来天太热闹,我便好奇发生了什么,后来出了剑塔,我问了一名师长,才知道是顾师叔要收徒。” 师长络看出了叶新荷眼中浓浓的嘲弄意味,但是他没有生气,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叶新荷的话语,只是自顾自的慢慢说道:“正巧一些书我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便索性出了剑塔来,只是我出剑塔,倒不是想成为顾师叔的弟子,得他的悉心调教,而是我想看看顾师叔最终会选择一名什么样的弟子,我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很厉害。” 林煮酒笑了起来,他听明白了这名师弟的意思,觉得这名师弟真是这些年来见过的最为自信和狂妄的人,哪怕他长得在巴山剑场这些人里面似乎最为和善可亲。 叶新荷毫不客气的讥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顾离人不管最终收了什么弟子,可能那人都不如你强,至少你是要和那人比一比,试一试的。” 师长络认真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一个秤砣想要称别的东西的分量时候,首先就要自己有分量。”叶新荷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的面色变得冷漠起来,“我想先试试你的剑。” 没有人意外。 至少很熟悉叶新荷脾气的林煮酒和嫣心兰丝毫都不觉得意外。 “那就请师兄赐教。” 师长络对着叶新荷颔首为礼。 他并没有起身,甚至左手还抱着那本旧书,但是一股剑意却已经在篝火上方形成。 他并指为剑,凌空一指点向叶新荷的胸口。 正文 第十七章 煮酒 叶新荷也端坐不动,以指为剑,两道剑气相交,如实质般叮的一响,下方篝火呼啸一声就要炸开。 嫣心兰眉梢微挑,五指微动,数道剑气如同牢笼,将鼓胀欲炸的篝火尽数逼住。 林煮酒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眼中满是惊艳,也不知道是因为师长络和叶新荷的这一剑,还是因为嫣心兰的这一剑。 师长络眼中也有异样的神色升腾而起,他的面色变得略微凝重起来,指剑再动。 一道暴烈的剑意在他前方形成,篝火之中被嫣心兰刚刚压下去的火焰却是奇异的被抽出一条,形成一道细小的火剑,疾刺叶新荷胸口。 叶新荷眼睛微微眯起,指尖微颤,一蓬剑气如一蓬雨雾落下,两者对冲,噗的一声轻响,这次却是没有任何的劲气宣泄。 师长络以指为剑,剑法再变。 明明只出了一指,却有三道不定的剑气从不同的方向刺向叶新荷,而且剑气也如被风吹动的水线般乱舞,飘舞不定。 林煮酒看得满心赞叹,忍不住伸手取杯饮酒。 师长络这一剑像是不意剑中的剑招,但似乎又融合了溪山剑经之中的剑招,除了剑意缥缈之外,还有一种至柔绵密,后继力不断的感觉。 光是这样的一剑,就已经是他这几年来见到的最妙的剑招。 叶新荷的面色渐肃,他的指剑依旧移动很慢,如同悬挂着诸多无形的巨|物,但是他身前的空气突然暴走,就如同有一道狂乱的瀑布生成,而且速度极快的横扫。 他以快制不定,狂乱且快的剑气将那三道剑气全部斩碎。 师长络指剑也骤然变快,快得如同疾风暴雨。 嗤嗤嗤嗤,数十道剑气纯粹以快打快,乱箭齐射般刺向叶新荷。 叶新荷只出一剑,一剑便如伞,又如荷叶撑起。 几乎同时,叶新荷尾指弹出,一道剑气反刺师长络眉心。 两人出剑越来越快,转瞬又交手十余剑。 寻常修行者连出剑方位都看不清楚,但林煮酒和嫣心兰却是看清了每一剑剑招。 叶新荷的剑招虽然同样精妙难言,但只是出自他所学的那两部剑经,但师长络这些剑,却大多来自不同的剑经,有些甚至是数种剑法糅合在一起,有集所长之意。 叶新荷的面色越来越冷肃,但眼神却是越来越平静,平静得如同一丝风都没有的池塘,一丝涟漪都没有。 突然之间有一阵风刮过。 叶新荷的手指一直只是微动,但此时却是陡然闪电前伸,有些夸张般在空中划了一道。 师长络面色微变,他手指在空中连点三下。 三声震响,有如低沉雷鸣。 叶新荷手指从上往下划去,连雷声都似乎被引在指尖。 师长络深吸了一口气,也在前方划了一剑。 叶新荷神色骤松,手指笔直往师长络胸口刺去。 嫣心兰再次闪电出手,剑气压住火焰。 砰的一声,师长络震起,后退一步。 师长络面色有些微白,接着面色有些难看。 林煮酒饮酒赞叹,就想要出言宽慰,但是师长络却是面色复又骄傲,道:“叶师兄,我现在虽输了一剑,但这比剑,实则是我赢了。因为我比你入门晚些,修剑的时间也短,真元也有所不及,若是再给我多半年时间,这比剑结果便有可能是我胜你一剑。” 叶新荷的眉梢不断挑起,他先前听着前面巨,嘴角微翘,似乎不以为然,然而听着后半句,他的面色却是渐沉,竟无法反驳。 入门先后其实在他看来并不是问题,每一日,每一月都可能有新的际遇,实力的高低不能完全以修行时间来衡量,但他现在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师长络的确是不世奇才,在许多天赋都应该远远的超过他,甚至超过林煮酒和嫣心兰。 他原本自己也是极为自负和骄傲的人,但在林煮酒的面前他无法骄傲,而方才嫣心兰的出手,也让他明白,嫣心兰不会输给林煮酒。 他不回应,气氛便有些凝重。 然而也就在此时,不远处林间却又有脚步声响起。 一人快步而来,突然闻见酒香,便顿时精神大震般大喜,“好酒!” 这人声音沉厚,却不是年轻人。 “前辈是?” 虽只听见了声音,还未见人,但林煮酒却已经确定这是一名修为已至七境的修行者。 一境通玄,二境炼气,三境真元,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六境本命,七境搬山,八境启天,九境长生。 八境九境自古都是传说中的境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能够真正修到七境,能够瞬息之间便如同搬运一座巨山般引巨量天地元气为己用的修行者,便已是真正的大宗师。 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究其一生,也往往卡在三至五境之间,即便是林煮酒和师长络这些人的天赋绝伦,不出意外注定能够到达七境,但此时也不过四境融元,触及五境的门槛而无法真正越过。 一切事物的累积都需要时间,绝佳的天赋,只是能够比寻常人更快,更不会因为某些知见的障碍而长时间的停留在某个修行阶段,但却不能直接越过。 出声的这人身上的气息和他所熟悉的祁师叔一样,强大而带着一些神圣的味道,就如同天上遥远的未知之处有光在不断的落下,落到这人的身上,然后和这人体内的气机连为一体。 所以这人应该是七境的宗师。 “灵虚剑门黄道沉。” 来人笑了笑,当这句话响起时,一名紫衫剑师已经出现在了篝火畔。 他如同凭空出现般的快,然而却并未带多少风声,甚至连篝火都并未有多少晃动。 除了林煮酒之外,在场这其余三人也都是巴山剑场乃至整个天下不世出的天才修行者,感知着这人强大而神圣的气息,他们并未有太过因为修为境界本身的震惊,只是因为这人的出身剑宗而感到些微震惊。 长陵是秦王朝的都城,也是秦境之内,剑宗剑派汇聚最多之地。 例如巴山一带,大小修行地不过数个,但长陵周围百里之内,大小修行地却是有数百。这和人口密集程度无关,只在于长陵是整个秦的中心,权势和资源汇聚的中心,各地门阀都想在长陵占据一席之地,各地的修行者也都如万流汇海般归入长陵。 灵虚剑门则不只是在长陵,而是在整个天下最为出名的剑宗之一,灵虚剑门所出的剑师,往往也是整个秦境最强大的剑师。 现在这黄道沉没有丝毫敌意,而且长相温雅,看似和善可亲,然而嫣心兰此时想着的却是先前在镇里俞一斤所说的那些话。 她便觉得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是来观礼。 “可饮一杯?” 黄道沉眼神热切,细嗅鼻翼,旋即又神色庄重,“果然是好酒。楚地的酿造手段,也只有顶尖的酿酒大师和极佳的材料,才能酿出这样的好酒。” “请。” 林煮酒并不小气,示意他自便。 黄道沉取杯自饮,只是一口下去,他的眼中尽是陶醉,“如此美酒,即便在长陵也是难得一见。” 林煮酒笑了笑,“反正他们也不喝,你随意。” 酒便是给人喝的,他不心疼,更何况懂酒者便更妙。 黄道沉看了一眼其余三人,知道这酒的主人便是林煮酒,他再饮一杯,却是看着林煮酒正色道:“今日承情得此美酒,我便是欠小友一个人情,将来若是去了长陵,有烦心事不妨找我。” “关键您到巴山来做什么?” 叶新荷却是很直接,道:“像您这样的前辈,不会无事就来跑一趟。” “我想看一眼顾离人的剑,如果有机会的话。” 黄道沉看了一眼叶新荷,“不过不要误会,我是秦人,只是想看看而已。” 正文 第十八章 任性 深山多雾,半夜又有细雨。 一名书生从山道上走出,他来到巴山剑场山门前不远处,在一株树下坐了下来。 雨丝细密,风很凉。 然而这名书生即便走了很多路,风雨还是不能近他身。 树下的石上原本长满了苔藓,落了树叶,潮湿不堪,然而当他坐下时,树叶成粉,石上苔藓迅速褪去,水汽带着这些碎物往外散去。 他身下的地面变得异常洁净,就连石下的地面都被无形的力量压紧,明明是泥地,却像是一片青石。 …… 这名书生到来之后不久,北面的山道间不断长出奇特的黑笋。 一名身穿黑袍,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没有丝毫生气的瘦长男子赤足走来,就像是在山林之中已经游荡了很多年的野鬼。 他很随意的在一株树桩上坐下,然后那些黑笋不断的在他身边生长出来,长成一株株黑竹。 …… 然后又是一名宫装丽人手持着一柄很美丽的伞出现。 数名仆从在一处林间很快搭起了一座营帐。 那名宫装丽人很简单的凭空划了几道线,林间地上出现了数道沟壑。 蚁虫不敢进,从空中落下的雨线都奇异的朝着那数条沟壑汇聚。 雨线在空中奇异的弯曲,形成一层晶莹的水幕。 ….. 有一名身穿古铜色长衫的剑师到来。 他眯着眼睛承受着雨淋,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道间,就像是化成了一根铜柱子。 他的剑在手中提着,就连提剑的姿势都没有什么变化。 …… 在天亮之前,有更多的人到来。 这些晚到的人,都并非是赶来想要成为巴山剑场弟子的年轻修行者,而是世所罕见的大宗师。 有些是剑器榜上的人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名震天下,而有些人却是没有丝毫名气,但或许会比剑器榜上一些人更强的隐世强者。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并非秦人。 在天亮之前,到达巴山剑场山门外的强者甚至超过了镜湖剑会。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自然不是想看顾离人收什么样的徒弟,他们只是想看看余左池说的是否是事实。 他们想要看看,就算是强,顾离人的剑又到底如何强? …… 天还未亮,巴山剑场里有些屋子亮着灯,有些人彻夜未眠,有些人却是睡得很死,屋子里响起鼾声。 先前那名须发都是银色的老人又到了余左池的屋子里,他显是一夜未睡,神情略微有些憔悴。 余左池却是一脸倦意,他的倦意来自于还未睡够。 “现在不是我们的事情,是来的人太多。” 这名老人看着余左池,道:“你说要让顾离人休息足够,我才不去找他,但现在时候差不多了,外面几位将军已经连续遣人来催促快结束此事,否则他们大军又要行军布防,你也应该明白劳师动众会损耗多少人力物力。” 余左池端着一盆清水洗了把脸,他露出尴尬的笑容。 这道理他当然懂,只是说了是今天,一般开山门收徒或者哪怕公布消息,也至少到太阳高升,接近正午时分。 哪里有着这东方才露鱼肚白,就来催促的? 哪里还差这一两个时辰。 他抹了把脸,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顾离人。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纠结就消失了。 因为某人醒了过来。 某人已经醒了。 他的精气神应该完美至极。 这一刹那,整个巴山之中的树叶都动了。 就如有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之间,便卷动着所有的新鲜空气朝着他的所在流动。 树叶尖上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全部被拉成了晶莹的剑形,朝着那处倾倒。 如同万剑在朝着那人朝拜。 整个巴山剑场醒了。 没有人觉得顾离人刻意或者浮夸。 因为这道气息空灵而自然,最关键的是强大,没有其余人能够做到。 “太过松散的宗门强大和灭亡只能随缘,看运气。太过有野心的宗门往往毁于自己的野心,难过三代。” 顾离人出了楼,到了余左池和这名老人的面前,他点了点初升的旭日,道:“我认为一个宗门是要有精神的,这精神对于宗门内的修行者而言,就像这旭日,不管这宗门强大和弱小,它总在那里。光辉、温暖,让人有荣焉。” 余左池肃穆。 直到此时,他明白自己的这名师弟虽然随和散漫,兴之所至便很随意,然而他却是有态度的。 这态度他平时不会这么认真的说出来,但基于宗门内很多人不同的意见,他或许嗅到了一些令他不快的气息,他便如此说了出来。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态度。 而且巴山剑场最早没有规矩,只有习惯,巴山剑场中人,从最早就习惯于以公平的决斗来决定谁要听从谁的态度,或者不反对,或者不发表自己的态度。 此时巴山剑场中没有人觉得自己可以胜过顾离人。 所以没有人说什么。 此时尚早。 老人先前来催促余左池,只是担心顾离人不出来解决问题,或者顾离人懒得管这些杂事。 而现在顾离人已经出来,所有人就都觉得天色还早。 那镇区绝大多数年轻才俊甚至还没有开始洗漱,还没有用早餐,当然还早。 只是顾离人却已觉得刚刚好。 他径直朝着巴山剑场的山门外走了出去。 随着他的动步,巴山剑场有些人紧张了起来。 就如顾离人第一次表现他的看法一样,很多巴山剑场中人都觉得自己并不算了解顾离人。 就连余左池都不知道顾离人要怎么做,要给那么多远道而来赶过来,却连被挑选的资格都已经失去的年轻才俊一个解释。 没有任何一个人猜对。 很多人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在地上,砸在昨夜积水的水坑里。 顾离人就站在巴山剑场山门外第一级台阶上,他双手叉腰,就像是菜市场里卖大蒜的大婶一样,面对着镇区的方向,扯着嗓子喊道:“我是顾离人,我收徒已经收好了,抱歉。”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传得很远。 连镇上一些正在杀鱼洗菜的真正大婶都听清楚了。 “顾离人是谁?” 一个大婶从身前的水盆里拿出一根葱,有些迷茫的问身旁人,“他是哪根葱。” 没有人回答她。 她身旁的人也都不知道。 但是他们都被突然吓了一跳。 因为平静的小镇突然之间涌出无数道气流。 就像是有无数个妖怪突然出洞一样,伴随着无数道破空声和无数道气浪,一名名的修行者穿破了晨光,在清晨的薄雾里带出道道残影,射向巴山剑场的山门。 “顾师叔这….” 林间的林煮酒惊愕的说不出话。 他愣了片刻,无语的说道,“哪里有这样的。” 嫣心兰和叶新荷比他愣的时间还长,等到他的声音响起,都没有回过神来。 “为什么?” “什么意思?” “已经收好了,是谁?” 很多声音响了起来。 正文 第十九章 剑落石 余左池的身影出现在顾离人身后不远处。 他看着像买菜大婶一样直接喊出声的顾离人,脸上泛起苦笑,和他想象的一样,很多人愤怒起来。 修行需要时间的累积,年轻人未必强大,但往往却最心高气傲。 一名从遥远的大齐王朝前来的黑衫年轻人从湿漉漉的林间走出,第一个走到顾离人面前正对着的山道上,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晚辈齐鸣,自月前听到您公开收徒的消息,便日夜兼程的往巴山来,只想着若有缘拜在您门下当然便是最大的荣幸,若是不能,也算是见了一番盛事。只是说好便是今日开山收徒,但您出山,便说已经收徒完成。这里不知有多少像我一样赶过来的,这如何让我们信服?” 面对这名第一个走出的年轻人,听着这样的话语,顾离人的面色没有改变,依旧很自然。 他甚至也微微躬身还了一礼,然后道:“首先,收徒只是一个讯息,对于想拜在我门下的人只是一个机会,但并没有任何固定的形式,我现在已经挑选完了,机会便消失了。对于不是你所能掌控的机会,这很正常。其次,你便是你,别的和你一样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人再多,也和你无关,你说话不要想着代表他们,你和我说话,便不要借人多的势,人多固然势众,但我看你,却是轻了。” 这名黑衫年轻人沉默下来,只是这样的几句话,他却是有所感悟,他不再多话,又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退去。 一名红衫少年却是第二个出声,他的语气也极为不客气,“那请问您收徒的标准是?” 顾离人淡淡的一笑,“我看得顺眼。” 这名红衫少年莫名的一滞。 他原本心中当然愤怒和一万个不服气,想着顾离人若是说出他选徒的标准,无论是悟性高,或者感悟吸纳天地元气快,哪怕自己不如顾离人的这名弟子,在场说不定就有人觉得比顾离人选的弟子强。 这样一来,自然会有争议和比试。 有比试,这口气才能出得了。 然而顾离人这一句“我看得顺眼”出口之时,顾离人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身体便不自觉的冷了。 这是个纯粹主观的宽泛标准,而且只是顾离人自己的标准,任何人都无法非议,最关键在于,顾离人的这一眼便让他明白,他是顾离人看不顺眼,怎么都不可能入他门下的那种人。 有些人的愤怒并未消息,甚至更加猛烈的燃烧起来。 然而顾离人却不喜欢太过麻烦。 在第三个人走出质疑之前,他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却锐利的扫过前方的山道、山林、溪流,天空。 “有些人收徒可能需要数个时辰,有些人收徒却只在一眼之间,而我收徒花了很多年,但最终决定却很快。任何过程,都有时间长短之分。若是你们对我的方式不满意,认为远道而来,什么都没有看到,心中觉得不满…那我也已经道过歉了。” “既然道过歉了,那还能怎样?” 不知为何,此时应该是很凝重,很严肃的气氛,然而听着顾离人甚至有些委屈之意的这句话,余左池差点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多人也怔住。 他们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无奈。 他们觉得对方有错,那对方认错,道歉。 是的,那还能要对方怎么样? 然而这时顾离人的表情却突然严肃了起来。 “生气是一时的,怒火之所以叫怒火,而不叫怒水,用火来形容,便说明起的快,但也很容易熄灭,但疑惑不一样,这东西却是阴暗中生出的苔藓。” 他看向山林深处,平静的说道,“我知道很多人来,是要看我的剑,而且我不出剑,肯定这事情无法结束。” “所以…我会出一剑,你们看好。” 当顾离人说道“要看我的剑”这几个字时,余左池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他的眼睛分外的明亮了起来。 当他听完这句话,听到“你们看好”这四字,他便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这应该是顾离人真正强大的一剑。 令人会惊艳到极点的一剑。 顾离人不在意此时所有人的心情。 他朝着天空看了一眼,天就亮了。 此时已然日出,然而在他抬头一眼之间,天空里似乎突然多了许多莫名的,圣洁的光线。 天比平时的亮,但不刺眼。 没有分外强大的如山运行般的元气波动,没有人感到剑意在生成,然而对于山门外的那些大宗师而言,剑意却又似乎无所不在。 黄道沉已从林间走出,他就在那名身周遍生黑竹的齐宗师不远处,他看着骤然亮起来的天空,觉得那里似乎隐匿着千万剑,而且每一柄剑都是天空,无法可破。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 黄道沉震惊的转过身去。 这声音就来自于那名齐宗师身后。 齐宗师身后是树,树的后面是一片山坡。 山坡上原本有一块嶙峋的大石,那块大石上的诸多棱角在岁月的腐蚀之中就如同一只只或大或小的牛角。 然而此时,那些牛角飞快的消失。 有石粉在那块大石上飞洒出来,细细如同飘絮。 那块嶙峋的大石奇异的变圆,变得更圆,最终变成彻底的圆。 无数惊呼声和感叹声响起,如同海浪一般拍击着数个呼吸之前还一片静寂的山林。 也只就是数个呼吸,这块大石便在所有人的眼前变化。 原本端坐在黑竹林的齐宗师站了起来。 他的眼中有莫名的悲苦,有深深的震撼。 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他的身影化为了一道黑烟,落在这颗圆球之前。 他伸出手掌,如同抚摸神迹般落在这颗圆球上。 没有任何的粉尘。 圆球的表面细腻而光滑,甚至连剑意的残留都没有,似乎这块石头,本该就是如此的圆润。 他莫名的苦笑了起来。 “何苦来哉。” 他自语了一句,转身对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做的顾离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眉间的皱纹消失,他似乎霍然开朗,接着便离开。 “这是什么样的一剑?” 黄道沉身体很沉,他心中震撼难言,他下意识的也想去那圆球前看看,但是身体却似乎依旧被一种可怕的味道压住,让他浑身僵硬都难以跨出一步。 余左池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赞叹,充满了感慨。 这是什么样的一剑? 似乎连他都无法精准的去形容。 当所有人觉得天空亮起,觉得没有剑意,而剑意又无所不在时,剑却已经落下。 即便是那名齐宗师都没有感觉到这一剑出现在他的身后。 而一剑将一块大石切圆,这内里便是无数剑。 无数剑从四面八方落在那石上,每一剑力量不一,还是剑意随着那块大石缠绕旋转? 连他都看不透。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也接不住这样的一剑。 林间那名宫装离人身前的水幕已经消失,她和那名比她先到的书生互望了一眼,都相对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苦涩和不解,以及敬畏。 无所不在的剑意已经可怕,但最为可怕的却是时间。 这一剑似乎超越了时间的界限,能够完全欺骗他们的感知。 或者说,这一剑不只如此,因为他们未必能够了解这样的一剑。 巴山剑场里那名老人呆呆的看着顾离人。 他知道顾离人很强,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强。 没有人再有异议,因为这一剑令所有人都无法再有异议。 直到很多人开始离开,才终于有人恭谨的问出一句,“您的弟子,到底是?” 正文 第二十章 唯心 顾离人思索了一下。 他平时很随意,但这个问题却让他慎重的想了想。 “他叫王惊梦。” 然后他只是说了这五个字。 “就只是这样?” 看着顾离人明显已经不想再说什么,有些人异常失望。 “傻呀。” 有人冷笑出声,却不是对顾离人,而是对这些异常失望的人,“急什么,既然是人中龙,便自然会一飞冲天,到时候自然可以看到他的弟子是何等样的存在,只要耐心等着看便是,难道还怕不了解?” “你们跟我来。” 顾离人看了林煮酒和嫣心兰一眼,看着林煮酒和嫣心兰还愣着,他甚至冲着两人招了招手。 “顾师叔。” 林煮酒和嫣心兰跟着顾离人走进山门,两人都不明白顾离人在这个时候喊他们两人是要做什么。 不过他们真的很佩服顾离人这样的洒脱。 方才那样的一剑,不只是让巴山剑场的声誉都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顾离人自己更是在修行者的世界变得那颗初升的旭日一样光辉万丈。 潜心精修很多年之后,任何人如此一朝出剑便登上别人仰视的高峰,恐怕都会自己陶醉在那无限风光之中。 然而顾离人却是很平常。 他就像买菜大婶一样招呼了一声,然后顺便说了一个事情,在外面现在这些人还在震撼和感慨之中,他却已经觉得没有什么事了。 这是真正的不在意。 也只有这样的人,恐怕才能运用得出那样自然而精巧到了极致的一剑。 顾离人真的很随意。 他在林煮酒和嫣心兰跟上来之后,甚至没有转身,便轻声告诉了林煮酒和嫣心兰几个地名。 “如果有时间,你们可以去那里看一看,他也在那里。”然后他接着说道。 “他是谁?” 这是第一时间浮现在林煮酒和嫣心兰脑海之中的问题。 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两个人都反应了过来,都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是王惊梦?” 顾离人点了点头: “不要告诉其余人,除了你们之外,只有余左池知道。” 嫣心兰眉头微蹙。 她心中有很多疑问,但同样自己也有很多的答案可以解释为什么顾离人不想让很多人知晓王惊梦的行踪。 “为什么只告诉我和林煮酒?”她问道。 顾离人很淡然的说道:“除了王惊梦之外,若是硬要这些所有的年轻人里面挑选弟子,我选你和林煮酒。” 林煮酒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有感到这是笑话,也没有任何的失落,他只是因为得到这样的评价而高兴,“为什么你觉得别人不如我们?比如叶新荷、师长络?” 他看着顾离人的背影,认真的问道。 他这句问话里也没有骄傲的成分,因为在他自己看来,像师长络这种天才或许会很容易超过自己。 “太自我并不是好事。” 顾离人很简单的说道:“在愿意牺牲和付出这种事情上,他们要比你们差一些。” 林煮酒和嫣心兰怔住。 这似乎和修行天赋无关。 “有付出才有得到,和人交往如是,和天地元气沟通也是如此。心性不同,同样的一剑当完成时便有不同的结果。”顾离人走到一株芭蕉树下,他觉得这里已经足够清净和舒服,他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两人平静的说道。 “您对他们就足够了解?”嫣心兰无意冒犯,她也知道顾离人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冒犯他。 “我对剑和剑意天生敏感。别人通过行事来看人,但我通过剑意来看人。”顾离人微笑道:“这些年我看你们看得不多,但是看得出来。” 这不是林煮酒和嫣心兰所能理解的领域,只是两个人能够听得明白。 “一个宗门能够长久的存在下去,不只在于出的修行者有多强大,更重要的是别的东西。”顾离人微笑着说道。 林煮酒这才明白顾离人虽然平时不发表态度,但是他真的有自己的态度。 他忍不住尊敬的说道:“看来顾师叔您和平时大家认为的不一样。” “人和草木最大的不同便是有情感,草木无情,所以静寂不动只能随风,而人之一切由情感驱动,修行和调用天地元气也是如此,我在巴山剑场修行,自然对巴山剑场的任何一处地方都有着很深的感情,又怎么可能漠不关心和真正的不在意?”顾离人微笑道:“而且我始终认为,只有肯为别人牺牲,因为别人而情绪剧烈波动的人,感情会更为炽烈,最终剑意也会更为饱满。” “这是太过唯心论。” 林煮酒笑了笑,然后对着顾离人认真行了一礼,道:“不过您拳头最大,您说了算。” 顾离人笑得更为开心了些。 他一向觉得祁准调教的这名弟子有些自己的风范,聪明,而且性情洒脱。 “我应该会马上启程去看看这名师弟,你要不要一起?” 林煮酒转过头看着嫣心兰,道:“既然顾师叔这么急着告诉我们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对于我们而言应该会有很多好处。” 顾离人又淡淡的笑了笑,不再多说,挥袖而去。 “一起。” 嫣心兰想了想,说道。 师长络还在山门外。 他看着山门,虽然明知道顾离人和嫣心兰以及林煮酒之间并不会多说什么,然而此时他还是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他非常的不舒服。 …… “你要和林煮酒、嫣心兰说话,你也可以等待片刻再单独找他们,何必就一定要在这时候。”余左池走到顾离人的身边,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说道。 “你担心谁,师长络?”顾离人也很无奈的看着他,“你总是担心太多。” “他至少是我带回山门的,他太心高气傲。”余左池沉吟道,“我最近便是想他出了剑塔之后便设法给他些挫折。” “挫折可以有,轻视便不能?” 顾离人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若是这样都能令他生出不满,做出些不好的事情,那他也迟早不属于巴山剑场,太过刻意终究无用。” 余左池想想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 有些事似乎原本就应该自己想通,纯粹是师长教,却是行不通。 顾离人看着若有所思的余左池笑了笑。 不只是教不教的问题,关键是师长教了,这名弟子明不明白师长的意思。 …… 王惊梦此时不太明白。 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比一座山还大的压力。 他已经是顾离人独一的弟子,不管他将来有什么样的成就,整个天下的修行者都会看着他。 他现在只是还想不太明白,为什么顾离人明明给了自己五本剑经,却偏偏要先让他看这卷流云剑经。 这卷流云剑经对于他这种算是初入门的修行者而言,既不算是粗浅而容易理解,也不算有多精妙。 在那五本剑经里,有三本的剑法和运气之法都比这卷流云剑经要精妙,而还有一本清风剑经则比这流云剑经要简单,而且十分实用,一些运气方法可能更有效果。 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顾离人一定要他在铁锁村这样的小山村里看这本流云剑经。 因为这个小山村很闭塞,只是因为出产些铁矿,然后有些铁匠铺子。 这里多的是呛人的烟火气,地势又低,看不到山间的流云。 但这一日,有数名骑马的刀客进了这个村子之后,他便有些明白了。 是清晨。 他在这小山村里唯一一家买些粗陋吃食的铺子里吃着东西,看手里的剑经。 数名刀客呼喝着下马,提着酒葫芦进了这间铺子。 马粪的味道和酒的香气扑面而来。 当王惊梦抬头看向这几名刀客时,这几名刀客的目光却全部落在了他手中的剑经上。 这几人的目光同时炽烈起来,他们甚至无法掩饰住自己心中的贪婪。 “这本剑经哪里来的?” 其中为首的一名刀客将手中提着的葫芦放在了桌上,吐出了叼在嘴里的一根青草,笑了笑,问道。 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只是他的左手是残废,断了三根手指,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布满了各种伤疤。 王惊梦看了他一眼,合上手中的剑经,然后道:“这本剑经是我的。”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越境 这名刀客笑了起来,这次他笑得更加热烈了些,露出了大片的牙齿,这个时候才看出他左边缺了几颗牙齿。 他虽然年轻,但手指缺了三根,牙齿又缺了几颗,第一时间便不会让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五官上,而是会让人注意到他这些残缺。 手指的残缺往往让人同情,但牙齿的残缺再加上他此时的笑容,却是让人觉得狰狞和可怖。 “我知道是你的,但就和钱财一样,很多东西是流动的,今天一颗明珠属于他,明天就可能属于另外一人。” 这名刀客笑着,认真的凝视着王惊梦,“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只到了炼气境。” 王惊梦看着他的眼睛,就如他很容易忽略那些猛兽的利爪和牙齿一样,他忽略了这名刀客身体上的残缺,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道:“你没有看错。” “我后面的这几个兄弟也都是炼气境,应该修行的时间比你要长一些,而我比你高不少,到了真元境。”这名刀客收敛了笑意,用教训晚辈的语气说道:“而且我们并不是某个修行地的修行者,所以我们没有多少顾忌,明天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所以不用担心你的背后有什么样的师长,不用担心你是什么修行地的人。” 王惊梦点了点头,道:“你们是马贼。” 这名刀客有些惊愕,他和他身后的几名同伴都四下看了起来,他们确定周围并没有其余修行者的存在。 “那你到现在明白了没有?”这名刀客惊愕过后,眉头缓缓皱起,声音微寒起来,“我到这里只是想吃碗热的,不太想杀人。” “但是我不给这本剑经你,你应该就会想杀了我。”王惊梦看着他说道。 这名刀客很难理解王惊梦此时的平静,他点了点头,道:“是的,如果你不给我们这本剑经,我就会杀了你。” “这本剑经是我师尊给我的见面礼,所以不能给你。”王惊梦抬起头来,看着这名刀客,道:“你可以走,或者被我杀死。” “你竟然有信心杀死一名我这样的修行者?”刀客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王惊梦,“难道你所谓的师尊都没有告诉过你,越阶而战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告诉过我。”王惊梦摇了摇头。 “那你师尊也是白痴。”刀客冷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在任何典籍记载里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过去都没有过,在任何典籍里都没有记载过这样的事情?”王惊梦有些惊讶,有些好奇。 刀客没有回答。 他身后那几名同伴不厚道的大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王惊梦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应该就从我开始。” 笑声戛然而止。 刀客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还想试着杀死我?” “这本剑经在你看来真的很好?”王惊梦说道,“足够值得你冒险拼命?” 刀客不明白王惊梦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气氛下问出这样让人觉得古怪的问题。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然后道:“修行典籍自然价值惊人,更何况流云剑经是流云宗的不传之秘,放在长陵都会有很多剑师可以不惜冒险争夺,更不用说在这种地方。” “那看来他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白痴,只是比你们高出太多。”王惊梦抬起头来,他如同想明白了某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说道。 刀客和他身后几名同伴愣了愣,一是没有反应过王惊梦说的他是谁。 “既然他都没有特意交代我不能越阶而战,那便说明就有越阶而战的可能。”王惊梦认真的说道:“想来也是这个道理,老虎都未必吃得了小孩子,没有獠牙的野猪连野狗都不如,为什么没有越阶而战的可能。” 刀客越来越觉得荒谬,他下意识的笑了起来,“老虎都未必吃得了小孩子?” 王惊梦看着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因为他就是那个小孩子。 不知为何,看着王惊梦这种安静的神态,刀客并没有直接抽刀砍上去。 他慢慢收敛了笑意,然后认真的问了一句,“你的师傅是谁?” 王惊梦觉得这并非是见不得人也不能和人说的事情,所以他便如实的说道:“顾离人。” “顾离人?” 刀客和他身后数名伙伴同时怔了怔。 然后这名刀客回过神来,笑了起来,只是他这次的笑容里充满了狰狞的味道,“你知道我平生最讨厌什么样的人么?” 王惊梦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对方突然为什么吃错了药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你说的,是巴山剑场的顾离人?”刀客用那只完好的手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问道。 王惊梦点了点头。 “我平生最讨厌把我当猪头的人。”刀客微微眯缝了眼睛,道:“你可以唬我,但不要把我当猪头看。” “巴山剑场顾离人….他的确是天下此时最出名,也很有可能是最强的剑师,但是算着时间,他现在说不定才在巴山剑场公开收徒。你随口说个最强的剑师,就想用他的名字吓住我,你当我是猪头,还真当我是一辈子种田的乡巴佬,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 这名刀客看着依旧一脸平静的王惊梦,不知为何,他越看越是讨厌,于是铮的一声轻响,他的刀已出鞘,一道雪亮的光芒,朝着王惊梦落去。 刀是好刀,刀身上有着重重叠叠,如同白色浪花一样的纹理,当少许的真元自然的流淌其间,这些浪花便似乎活动起来,自然卷吸着周围天地间的元气,甚至隐隐发出涛声。 刀势也是又稳又快,没有十余年的苦功,这抽刀挥去断然不会如此流畅。 只不过这名刀客这一刀却是并未想直接杀死王惊梦。 他的刀是横着的。 他只是想用刀身拍打王惊梦的脸,把王惊梦的脸拍肿,把他的牙齿拍掉几颗。 教训那种用拙劣谎言欺骗大人的小孩子,他认为就应该这样。 当然,接下来他应该还是会杀死这个小孩子,因为这个小孩子的师门应该有些势力,既然看清楚了他们的面目,就不能够留下后患。 然而当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他就感觉到了一股杀意,一股比他的刀势更行云流水的剑意。 一道剑意凌空,落向他的咽喉。 这名刀客的呼吸骤顿,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体内的真元急剧的涌出,手上的刀上涛声轰鸣,刀光瞬间扩张。 然而他的刀法刚变,一道流云般的剑光已经倏然下落,从咽喉处落下,斜斜从他的左肋刺了进去。 噗的一声。 一道锐利的劲气从肋骨之间刺入,毫无阻塞的直接洞穿了他的心脉。 一股不可置信的感觉甚至冲淡了死亡来临前的恐惧,这名刀客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他手中的刀因为没有后继真元的支持,骤然僵住,然后自然的垂下。 他的头颅也缓缓垂下,看到一根带血的紫竹正在他的体内退出,随着竹子和他血肉的摩擦,气血顺着竹子的边缘嗤嗤的往外喷射。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这名刀客茫然的看着这根竹子,问出了两个问题。 他最难接受的是,对方杀死自己,竟然不是用真正的道剑,只是用了一根削尖的竹子。 他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 因为在这两句话出口时,他的下颌便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胸前,他便死去。 王惊梦已经侧转了身体。 他看着依旧溅射到自己衣衫上的血珠,想着方才这一刀一剑的变化,心中便完全清楚为什么顾离人要自己先看这样的一本剑经。 药要对症。 很多招数都可以破解对方的那一刀和变招,然而有些针对性的招数,却可以让这样的过程变得更简单,就像是捞面用长筷,喝汤用勺一样的道理。 他霍然开朗。 却是忍不住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知道你应该不是一般的修行者,但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真的是第一出名的剑师?”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惊梦 一些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修行者很容易被真实的死亡吓倒,然而终日在刀头上舔血的马贼则不会。 他们知道越狠越容易生存,而且他们很擅长把握机会。 在王惊梦若有所思的这一刹那,数名马贼同时沉默的砸出了一蓬石灰,然后抽刀,朝着王惊梦扑来。 然而没有石灰粉末冲在王惊梦的脸面上。 还在流淌着鲜血的紫竹卷起了一些天地元气,化为一道浅薄的流云。 这道流云卷着这些石灰粉,反冲过去,反而打在了这数名马贼的脸上。 这数名马贼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一时眼中剧痛,都是一声骇然大叫。 噗!噗!噗!噗…. 他们听到自己的身上和周围伙伴的身上接连响起这样的声音。 一剑,两剑,三剑… 王惊梦根本没变换剑招,他就像是切菜一样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紧握着手中的紫竹笔直的刺出,刺入对方的咽喉,然后拔出。 惨叫声断绝。 在数声重物砸地声之后,这个铺子里恢复了平静。 鲜血在地上流淌开来。 石灰粉混杂着鲜血,开始冒出滚烫的气泡。 有一种不令人愉快的热气在王惊梦的身周升腾。 只是王惊梦并没有在意这些。 他若有所思。 合适的剑招能够让战斗的过程更加轻松愉悦,那好的剑招,应该还需要更合适的剑。 他手里的这根紫竹,当然不算是剑。 只是这里正好有几家铁匠铺子,在周遭本身还算出名。 “看来你真的很厉害。” 他想到了顾离人,忍不住再次摇了摇头。 顾离人不在他的身边,但哪怕不在他的身边,似乎已经给他画好了前进的一步步的脚印。 …… “我想要一柄剑。” 王惊梦走进了一间铁匠铺子,对着围着一条皮裙在捶打着一块红铁的铁匠说道。 “这里有四家铁匠铺子,为什么选我这家?” 这名铁匠没有回头,却是很奇怪的问道:“你明明很容易看得出来,我这家生意最差。” “生意最差,要么就是最贵,要么就是手艺真的很不好。”王惊梦看着那块通红的铁,然后看着他不断抡起的铁锤,“要是手艺真的不好,生意最差,那你早就开不下去了,更不用说打铁的声音这样好听。” “只是好听?” “能将挥锤都挥得如同出剑,这便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但对于我而言,确定一件简单的事情,当然不需要这么多条件。”王惊梦看着这名奇怪的铁匠,道:“更何况我又不是要一柄一劳永逸的剑…我才刚刚开始修行不久,我的想法和境界都在变化,我对剑的看法肯定也会变,所以不需要那么纠结。” 这名铁匠停了下来。 他停顿了片刻,道:“顾离人挑选的弟子,果然不错。” 王惊梦的眉梢微微挑起。 然而在他再次说话之前,这名铁匠便已经挥锤点了点墙边的一口生锈的铁箱。 “那几个马贼的钱财你留下一半,那口铁箱里的剑,你随意挑一柄。” 这铁匠的语气平淡,但王惊梦却听出了分外的惊涛骇浪。 他在生锈的铁箱前凝神静气,然后缓缓伸出手去。 虽然早有预期,然而当这平淡无奇的铁箱打开的刹那,他的瞳孔依旧不受控制的急剧收缩,他的眼睛刺痛,在闭上眼睛的刹那,便有泪水从眼角滴落下来。 这铁箱内里不到十柄剑,但锋锐的气息,却是在铁箱打开的刹那,就如同一口被封印的寒泉在启封的刹那满溢出来。 王惊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体内稀薄的真元流淌起来,他睁开眼睛,眼睛里晶莹一片。 他的脸面被映成七彩。 这些剑都是有颜色的。 或者说,当这些剑气拂面时,王惊梦可以清晰的感到,这些剑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性格。 好剑如美人,至少对于用剑的修行者而言便是如此。 这名铁匠很清楚自己这一箱剑对于剑师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这些名剑都有着自己的性格和生命,而绝大多数的剑师在这些名剑面前,也很容易会暴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然而王惊梦的反应却是实是出乎他的预料。 这名少年的神魂都似乎已经被这些剑深深吸引,然而却始终静静凝立,甚至都没有将任何一柄剑取到手中静观。 王惊梦没有注意到打铁的声音何时停了。 他在数十个呼吸之后做出了决定,伸出手去,将他选定的那柄剑握在手中,提起。 “你选定了这柄剑?” 等到他合上铁箱,转身,铁匠才终于确定王惊梦并不是想先看看,而是已经选定了这柄剑。 也直到这时,王惊梦才看清这名铁匠的面目。 这是一名面容五十余岁的清瘦男子,他的胡子很乱,黏糊着汗水,看上去邋遢。他的颧骨很高,嘴唇很薄,一般而言,这种面相的人往往显得刻薄尖锐,但这名清瘦男子的眼眶很深,目光深邃,却只是给人一种沉稳而坚毅的感觉。 他的后面是烈火还在燃烧的火炉,因为背光,所以他的面色显得有些晦暗,但更显得他的眼睛明亮。 看着王惊梦手中的这柄剑,他的眼神很复杂。 王惊梦看着他,然后看了一眼手中的剑,微躬身行礼,道:“是。” “为什么会选这柄剑?” 铁匠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的感慨消失,尽数化为平静,“这柄剑在那些剑里并不显得出奇,若是想修飞剑,那箱子里那柄紫剑便是赵国名剑紫薇,剑长两尺,独特星辰钢炼制而成,紫色星芒由内透出,变幻莫定。若是要求锋利,内里那柄雪白的剑叫寒食,贯注真元之后锋利无比,若是要修本命剑,内里那柄碧绿色剑叫做天命…..” 王惊梦认真的听着,他同时看着手中的这柄剑。 他手中的这柄剑即便从好看的角度,都的确和那些剑有着一定的差距。 他这柄剑是青黄色,颜色很淡,很像是初春里许多树新生的嫩芽在阳光下的色彩。 这柄剑的符文也很淡,似乎随手一抹就会抹去。 它的剑柄也没有多少修饰,只是颜色略深,显得有些偏黄。 但是它的剑柄握起来分外舒服。 这柄剑提在手中的感觉也是分外舒服。 不需要多用力,这柄剑就似乎不会从手中滑脱。 剑身的重量也是不轻不重,剑柄和剑身之中的符文,也是极为温顺,就像是他身体经络的一部分。 “很舒服。” 所以他很真实的告诉了这名铁匠他自己的感受。 “一柄剑,首先要让人感觉很舒服。而且这柄剑没有太多后加的味道,这柄剑很本真,炼制它的剑师应该也没有刻意让它去追求某一方面。” “剑首先要让用人的感觉舒服,红烧肉就是红烧肉,再好吃的红烧肉,也必须是肉好吃,而不是其他调和出来的味道。而且剑是伙伴,我不需要剑有太过强烈的个性,我不想去驾驭或者压制,我喜欢陪伴。” 听着这些话语,铁匠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沉默了许久的时间,才缓缓的抬头,苦笑起来。 他在追求极致的道路上走了很久,此时听王惊梦的这一番话,他才醒觉,自己竟是忘了当年的自己,忘了本心。 “这柄剑叫什么名字?”王惊梦认真的问道。 “这柄剑没有名字。”铁匠淡淡的说道:“这柄剑是我三十岁时炼制而成,当年我觉得不甚满意,封在了这箱中,现在既然你挑了这柄剑,你是叫王惊梦?这柄剑,可叫惊梦。”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放养 少年带剑离开,打铁的声音还在继续。 “顾离人选的这弟子怎么样?” 一道很有洞穿力的声音在这间铁匠铺子里响起。 这声音并不响亮,但是却像是实质一样塞入人的耳廓,像棉花般柔软,但塞得过多,却容易让人觉得鼓胀发疼。 人不知何时来,穿着也不起眼。 粗布衣衫,腰间缠着麻绳,双手粗糙,掌心全是老茧,一双草鞋甚至破了几个洞,脸面也不见修饰,须发剃得极为随便。 若非此时的声音和沉静间那番迥然异于常人的气度,这名中年男子看上去也便是个山野里的樵夫。 “极好。” 铁匠异常简单,说了两个字。 只是这两个字,这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却是十分动容。 “能说说?” 他凝重的看着铁匠,下意识的说了这一句,瞬间又有些歉然,道:“实在是好奇,即便是那些绝世名剑,你见了也只不过是简单评断一句,好,或者还行,或者有些不成,这极好二字,我从未从你口中听说。” “剑乃死物,但在他身上能活,他懂本真,知本心。”铁匠想了想,道:“而且不多想,万千道,能有一道走通,他便取了。” “还有呢?” 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神色更加凝重了些。 “还不够?” 铁匠似乎觉得他有些俗,顿了顿,道:“流云剑经里的剑招对于他而言太过简单,看一遍就看会了,无论是冥想入定,还是吸纳天地灵气通窍的速度都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的第一。能够越阶杀人….这些够不够?” “那不只是够,还有些可怕。”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微蹙的眉头松开,苦笑起来。 “我祝锋虽未必一定是天下炼剑第一,但秦境内至少为人知的炼剑师中,没有人比我炼的剑多,没有人比我炼的剑好。只是炼了这么多年剑,顾离人都未看上一柄,他连我的剑都看不上,却将这名弟子视若珍宝,这便可想而知。” 铁匠的话语似乎有些落寞,但神情却反而越见释然,越发开朗。 “那我也想明白了,顾离人为什么来看了你,却是不见我一面,甚至都不让我知道他来过这边,在这边挑到了一名弟子。” 这名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却是难言的感慨,“他知道我已厌倦了江湖,便不想再将我卷进来。只是我欠他情,他弟子要在这一带修行,这名弟子又是他寄托所在,我如何能不帮他看一看?” “情义所在,这才是江湖的好,至于好酒好肉,皆是狗屁。” 这名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笑了起来,笑得很狂,很傲。 铁匠沉默不语。 哪怕身心都不在江湖,谁又能真正脱了江湖。 …… 王惊梦还没有离开这个山村。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十数村民,眉头微蹙,他觉得自己必须先想明白一个问题。 何以修行。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猎杀那些凶猛的野兽,用皮毛血肉换取生活所需,和现在吸纳天地灵气于体内,修习剑经,以及杀人当然不同。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想清楚,自己将来是要做什么。 一个人最重要是活着。 好死不如赖活,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老话。 世上那种一心向死的人几乎没有。 因为真正想死的人早就已经死了,哪会见人就说自己想死,死了一百遍还在好端端的看着明日的朝阳。 活着,便求饱暖,饱暖过后,便求安逸舒适,他在数年前便真正能够做到好好的活着,能够凭借山中的紫竹便能安逸舒适,这是山间行走了数十年的那些老猎户都不能轻易做到的事情,他当然明白自己和寻常人有太大不同。 只是偏安一隅和坐井观天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并没有到那种需要仔细思索自己人生的时刻。 但顾离人出现了。 他成为了真正的修行者,他面前天地便霍然开阔。 但最为关键的是,顾离人太强,太高。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还未看清眼前的河流时,顾离人却已经一把提着他到了云端,然后指着下面的天地,说,看看,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只是高高在上的,飞在云端的未必是能够脱离尘世的仙人,更多的是被猎人射落的飞鸟。 他到了需要思考今后要做什么的时候。 为了生存而杀人,并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念头,人威胁我的生死,我自然要反抗,这只是本能。 但主动去杀人,便是要理由,便是要目的。 现在跪在他面前的这些村民,是要求他杀人。 见着他沉默不语,这些村民便以为他是不愿意,当下数人便领着一起磕起头来,并不停许诺会尽可能筹集更多的钱财,甚至只要他提供住处,每年都会筹集钱财送去。 “我不爱财。” 王惊梦并没有仔细去听这些村民后来说的话,他更是忽略了这些村民给出的更多许诺,他有些想明白了,抬起头来,道:“我会去看看,如果他真是和你们说的一样,我会杀掉此人,你们不需要给我什么。” 这些村民全部呆住。 他们不敢相信。 “人是生灵,更是同类,杀人是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做的事情,所以神圣。所以我杀人只会因为自己,不会是因为他人。” 王惊梦看着这些眼神里充满怀疑的村民,平静的说道:“我要杀此人,只是因为我觉得此人极恶,只是此人让我不喜欢,太过厌憎,我由心而行。” 这些村民并不能理解王惊梦此时的话语,但他们听出了王惊梦是真的要去看看他们所说的那人,并真的会杀那人。 至于那人是否和他们所说的一样,他们并不担心,因为他们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王惊梦转身离开。 他提着那柄让他觉得很舒服的新剑。 这柄剑在箱子里积存了很多年,还未染血。 他此时心情很愉悦。 并非是他完全想明白了将来要做什么,而是想明白了任何时候都不需要看得太远,想明白了,任何选择都需要完全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如果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如果做这件事情不能让自己开心,那修行有什么意义,获得更强大的力量都不开心,那有什么意义? 这个时候他心中对顾离人越加的尊敬和佩服,他很幸运遇见这样的老师。 他真正理解为什么顾离人只是丢给他几本剑经,给他留了几条路,便离开而不在他的身边。 这是真正的放养。 因为顾离人想要他按照自己的喜欢,随意而安,随缘而行。 顾离人不想用自己的想法和喜好,来左右他的想法和喜好。 而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便看出他的这名弟子是什么样的人,合适什么样的修行,这样的老师,便真的不是寻常人。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心声 此时他明白他的老师真的不是寻常人,然而却不知在秦地西境的他已经名闻天下。 有些人一生都走不出山村,有些人一生都走不出一座城,而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越过王朝的边际,到别的王朝去看一看。 大秦王朝的最东边,是胶东郡,是海,是很多秦人认为的天之尽头。 尽头还有另外一层意义,那便是偏远,便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到达。 一座无数巨大的白色礁石环抱的海港里,漂浮着很多足以在海上航行数十日的大船,这些船的庞大程度,是很多长陵的权贵都无法想象。 事实上,长陵的很多权贵对于胶东郡的印象也只局限于想象。 在他们的想象之中,胶东郡应该就是一个相比于长陵鱼市更大的鱼市? 到处都是抛弃着腥臭鱼内脏的街巷,污水横流,应该还有落满很多海鸟的粪便? 鱼肉和鱼干应是不少,这些年胶东郡出产的这种东西,也成了秦境各地主要的肉食来源之一。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这里的人是不是可能连鞋都不穿,裤腿挽到膝盖,脸色和脚板一样晒得黝黑? 一名身穿华衣的少年坐在船头。 他来自长陵。 即便真正到了这秦人认为的天之尽头,到了这充满海腥味的胶东郡,哪怕身处比他家中宅院还要大的大船上,身前还摆着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海珍,看着海水在阳光下变化出无数深深浅浅的色彩,看着天空里无数白色的海鸟在飞翔….哪怕一眼望去,这里的人都并非是那种不穿鞋的泥腿子,然而他眼中不屑和嘲讽的神色却依然时不时的闪耀。 就如偶尔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邻船的一些胶东郡的富贵门阀之中的贵人,那些人身上的衣料用得算是贵重,但那又如何? 连领口和袖口的刺绣都是那般拙劣。 那些人甚至恐怕难以理解他的领口和袖口为什么绣的是一些蝙蝠的图案。 那些人就像是拙劣的戏子,在黑夜里挑着昏黄的油灯,模仿着长陵权贵们的举动,试图接近,然而一眼就被人看穿脸上抹了太重的脂粉。 “郑氏?” 他戏谑的看着手中洁白的酒杯。 这个酒杯像是白玉,然而在阳光下有着无数细密的生长纹,这是深海之中一种巨大的贝壳的壳打磨而成。 为了打扰这种只在深海之中存在的巨大贝壳,胶东郡每年都要死无数人。 不是因为水性不好,而是因为潜入太深的海水之中,如此往复几次,捕捞者的心肺便会出问题,便会出现难以治愈的隐伤而死去。 然而有意思的是,这种东西制成的酒杯,胶东郡却是没有多少,绝大多数都去了长陵。 因为整个胶东郡没有人有权处理海中和海外的出产。 “郑氏很厉害吗?出这么高的价钱。” “你去和那家商行说一声,那东西我要,但是我只会出一半价钱。” 这名少年眯着眼睛一口喝完了酒杯之中的酒液,然而对着始终恭立在他身后的一名青袍中年男子说道。 这名青袍中年男子躬身行礼,不发一言便转身离去。 …… 就在距离这名少年并不遥远的码头岸上,停着一辆不算华贵也不算寒酸的马车。 马车上的一名车夫是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微垂着头,目光却是死死的盯着船上的那名少年的双唇。 他轻声的复述了这名少年的每一句话。 他身后的车厢里光线暗淡,车窗帘子和车门帘子都垂着,车厢里的光线全部来自顶部的几颗明珠。 光是这几颗明珠和车厢内壁上镶嵌的一些宝石,就足以买下那名少年身下的那条大船。只是这些明珠和宝石的光辉,也无法和端坐在软塌上的少女媲美。 她是郑袖。 上天赐予她的不只是天下无双的美貌。 她在胶东郡拥有无可匹敌的财富。 只是光有财富,有什么用? 那名少年看中的东西,是她修行所需的重要东西,那名少年在长陵也并算不上是位列前几的权贵门阀之中的子弟,然而胶东郡的所有门阀依旧得罪不起。 最为关键的是,这样的事情和言论她并不需要隔多久就能遇见。 “财富最多只是一件武器,真正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权势和力量,是可以让多少强大的人为你而死。” 车头上的老人真正的垂下头来,他声音微寒的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不是那名少年所说,是整个胶东郡的门阀需要她不停听见的心声。 她已经无数次听见这样的心声。 她身处的位置不同,所以到处可以听见这样的心声。 当家中的力量都尽归她所用之后,她便不只是代表郑氏门阀,而是代表着整个胶东郡的利益和未来。 车头上的这名老人是她的老师之一,然而无论从任何一方面而言,他都远不如她重要。 所以她可以觉得这名老人啰嗦,但不必对这名老人发表任何意见。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她很清楚胶东郡其余的那些门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 任何时候,任何门阀所需看见掌握他们未来的人,都必须足够强大,然后足够智慧,足够冷酷无情。 所以这名长陵来的少年必须死,但不会死在胶东郡,会在回到长陵之后,因为某场可笑的争斗而被人杀死。 那个迫于少年家中的权势而被迫屈服的胶东郡商行的生意,也会被慢慢瓜分,然后慢慢淡出胶东郡所有人的视线。 …… 杀人永远比杀猛兽简单。 因为猛兽只有力量和爪牙,但人的世界却有规矩,而且这人本身,远比猛兽有智慧。 王惊梦的手中有五本剑经。 流云剑经真的是其中最简单易学的一本剑经。 先前在看这五本剑经时,王惊梦觉得这流云剑经是其中最差的一本剑经,所以当那几名马贼看着这本剑经都贪婪忘形时,他顿时就明白了他的老师顾离人是站在天上,而不是那地下的芸芸众生。 然而和这几名马贼交手过后,他的想法已经彻底改变,简单易学其实也是一种优势。 而且,在合适的时机能用的最合适招数,便是最好的招数。 若是杀一个人只需一剑,便不需要同时能刺出三道剑气。 若是杀一个人只需一分力气,便不需要特殊的功法激发出十二分力气。 顾离人告诉过他可以先学流云剑经,但至于其它四本剑经的修行,顾离人却是并没有给出什么建议。 他现在很理解顾离人的想法。 所以他很快选定了第二本自己所修的剑经。 这本剑经叫做白露剑经。 很多剑经的名字其实并不表述剑经追求的剑意本身,有些甚至带着强烈的蛊惑对手的性质。 这本白露剑经出自韩地某个宗门,里面大多数剑招其实都只追求迅捷。 现在王惊梦看的剑经还很少,所以无从和那些追求快的剑经比较。 但事实上,白露剑经之中的很多剑招,比秦地出名的疾风剑经、奔雷剑诀等剑经中的剑招还要快。 他要杀的那个人姓孟,听那些村民说,那人用一柄剑,十分宽厚,就像是刀,但明明是剑。 那柄剑很重,曾经有一个人只是和他对望了一眼,就被他一剑拍了出去,飞出数丈,然后浑身骨头都没有一根是好的。 在离开那个村落之后,他又花了些钱财打听了一下,有人便打听到那人叫孟琼。原本不是秦地人,而是魏人。 早些年似乎是别处州郡某个官员的家中供奉,然而因为惹了些事,便逃到了这种边地。 这人好酒,喝酒之后便闹事,闹事之后便无故杀人。 那些村民一定要请求他杀这人,是因为最近邻近镇上有一名富商也实在看不过去,暗中花了大价钱请人来杀这人,然而请来的数人却不是这孟琼的对手。 这孟琼杀了那数人,又问出了那背后的富商,大开杀戒,将那名富商的家中十几口人全部杀了,甚至连几名过路人都没有放过。 而那几名过路人之中,还有孩童,正是这村上的一户人家。 醉酒闹事害人损失些钱财也是劣迹,更不用说随意杀人。 那人气力惊人,修为肯定在他之上,要对付这样的修行者,他手中似乎还有一本缠丝剑经可用,缠丝剑经是标准的以柔克刚的剑招,但在他看来,力量差距太大,再去较力便毫无意义。 提着剑的人自然就很引人注意。 尤其是一柄剑并无剑鞘。 那名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在结束和铁匠的交谈之后,很轻易的便赶了上来,看到了在这小镇上茶铺里开始安静看剑经的王惊梦。 这似乎太过招摇。 先前那几名马贼也正是因为王惊梦手中的剑经才起了强夺之心。 但更让这名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愕然的是,茶铺里的许多人很快混乱起来,有的震惊,有的惊喜,有的却是狂喜。 原因很简单。 王惊梦直接对着茶铺的伙计说道,他要找孟琼,他在这里等着杀孟琼。 这名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并未打扰王惊梦,他只是在道边的一捆干柴上坐了下来。 人越聚越多,越没有人在意这名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的存在。 不只是整个小镇,附近村落的很多人都涌了过来。 然后随着有人的一声喊,这些汇聚过来的人潮又畏惧的分开,所有人都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身体逃出那人的视线。 “是你想要杀我?” 一声如响锣般洪亮刺耳的声音响起。 “就凭你?” 然后便是狂放不羁而带着深深轻蔑的笑声。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藏剑 和那些村民的描述一样,这是一名让人看了就很容易胆寒的修行者。 这人的头发很粗,很硬,即便结着辫子,辫子都直往上冲。 他的面孔很方。 别人的方脸只是轮廓很方,下颌到天灵的长度,自然都会超过两颊的宽度,然而这人却是两边长,上下短。 他两颊的肉很多,但并不耷拉,也不像很多养尊处优的富商一样圆鼓,而是铁板般坚硬的两块。 这种感觉,就像是平时嚼多了坚硬的骨头,连嘴角柔软的肉都变成了坚硬的肌肉。 他的眼睛很大,标准的浓眉大眼,只是两眼之间的距离却很短,当他凝视某个人时,两眼的光芒似乎能够汇于一处,变成凶焰。 他的身材也不算高大,最多和王惊梦差不多,但是他的背部分外宽厚,就像是衣服内里背着两条大鱼。 那柄杀了很多人的大剑果然宽厚,是寻常的长剑数柄拼接在一起的观感。 这柄剑要配剑鞘也是不易,所以这人也只是将剑招摇的背着。 剑是玄色,只是上面有着暗红色的暗纹,看上去就像是裸露在外的血脉。 王惊梦静静的看着这人,他一时并没有回应。 “初出江湖,就幻想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侠客?”孟琼看着王惊梦,心中将他和那些脑子里全是不切实际的虚幻泡影的年轻傻子联系在了一起,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看清了王惊梦的剑,他的神色却是瞬间凝重起来。 任何人都可以狂妄无知,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这样一柄好剑。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 王惊梦站了起来,他提起剑,走向茶铺外,然后道:“王惊梦。” 孟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他似乎在某次大醉时正好听人讲过,但是却记不清楚。 “为什么要胡乱杀人?连妇孺都不放过,杀人总是需要理由。” 王惊梦看着这名深深皱着眉头的修行者,问道。 “老虎和狗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孟琼舔了舔嘴角,突然笑了起来,“如果你能胜了我的剑,我会告诉你我的理由。” “好。” 王惊梦点了点头。 他很平静的横剑于胸,对着如同准备掠食的凶兽一般的孟琼道:“请。” 孟琼的眉梢跳了跳。 他开始真正的感到对面这名年轻人的与众不同。 对方太过沉静。 而且哪怕是这一横剑的感觉,都让人觉得完美。 他略微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应该再多问几句。 只是在此时,后悔只会让剑意不够饱满,所以他在刹那之间就将这种情绪从自己的世界里剔除了出去。 他反手拔剑。 宽厚的长剑贴着他的背往上游走,随着他真元的涌入,剑身上那些猩红色的暗纹如同被他的衣衫擦亮。 远处,那名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缓缓蹙眉。 他有无数种手段可以一击杀死孟琼,但是他实在想不到,在王惊梦不抢攻的情形之下,有什么方法可以击败孟琼。 但就在这时,他首先看到了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画面。 他看到王惊梦手中的那柄剑剑身微亮,一种朦胧的光彩正从中透出来。 依旧只是炼气境,然而在和杀死那几名马贼时相比,即便依旧在同一境界,王惊梦修行的速度也实在太快。 他在铁匠铺子里听他的那名老友说了许多有关这名年轻人的赞美之词,然而却不包括此点。 若是说别人在修行的道路上只是慢走和疾走的差别,那以他亲眼所见这王惊梦修行的速度,那王惊梦就是奔跑,快速的奔跑。 除此之外,这柄剑本身也很令他震惊。 这柄剑很本真。 它并没有像楚匠师所制的那些剑一样,对于天地元气有着独特的牵引和加成,甚至本身便蕴含着强大的元气力量,可以让一名炼气境的修行者都可以迸发出真元境巅峰的修行者的力量。 但这柄剑和王惊梦的气息十分亲近。 亲近得相融。 所以这柄剑,应该能够完美的传递这名年轻人的心意、剑意。 他突然有些理解。 …… 看着剑身上微微亮起的光华,孟琼心中浮现出更多不祥的感受,他没有犹豫,他的右手举起这柄大剑,朝着王惊梦斩了下去,他的左手却是很自然的负向身后。 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爆鸣。 气浪四溢,剑身上的暗纹里就像是有诡异的生物在生长,这柄重剑在挥出的刹那蕴含着可怕的力量,而且越来越重。 王惊梦的剑也动了。 他的剑如一片流云般斩了出去,但却又变斩为此,剑上的光华急剧的朝着剑尖流动,快得很多人都看不清剑身,只是看得清剑尖的那一点光芒。 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眼睛里再次出现震惊的神色。 这是两剑合为一剑。 起势是流云剑经中的剑招,但真正化为剑意,却已经是白露剑经中的剑招。 这世上当然有很多人能够自创剑招,能够将来自不同剑经的招数变成新的剑招,譬如他所知的顾离人,便几乎将所有学过的剑经中的剑招改了一遍。 但他之前从未见过,有人修行的时间这么短,便能如此将两本不同剑经的招数变成一招,而且融合得如此完美。 这一剑,比所有白露剑经中的剑招都要轻灵,都要更快! 孟琼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一剑。 他的手腕上出现了刺痛之感,即便那剑尖距离他的手还有数尺的距离,但这种速度之感,已经让他感知到,自己的真元力量还未真正迸发,自己的这柄重剑还未到对方身前时,自己的手腕便已经中剑。 他的右手瞬间停顿。 右手中的重剑脱手朝着王惊梦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荡了起来。 一截衣袖兜着风,如同一片铁扇,但真正蕴含着更可怕杀意的,却是他左手之中握着的一柄短剑。 他之前在这边杀人时从未展露过这一柄剑。 所以这边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左手衣袖之中还藏着这样的一柄剑。 而且这柄剑同样很快,快如闪电!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生意 叮的一声响。 王惊梦的剑刺在了飞向他面门的重剑之上。 孟琼皱了皱眉。 重剑朝着他飞了回来。 他有些佩服,甚至感到有些惊艳。 明明对方只是一刺,自己这重剑往前的力量就尽消,而且直接飞旋回来。 对方这一剑的剑意真的很不简单。 但他当然不觉得对方能够战胜自己。 他的右手往上扬起,只是伸出两指,便夹住了重剑的剑锋。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左手剑没有任何的迟钝。 然而也就在这时,王惊梦的左手也如电伸出! 王惊梦只有一柄剑,他的左手空无一物,但是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 孟琼眼中的惊艳变成了震惊,甚至惊悚。 他的左手手腕一痛。 他手腕上的脉门,竟然被王惊梦这并指一刺刺中! 他一声厉喝,右手双指夹着剑锋,体内的真元轰鸣着,毫无保留的倾泻|出去,他以剑锋为剑柄,以剑柄为剑锋,朝着已经在面前的王惊梦刺去! 与此同时,他左手也依旧强横的握住了短剑,没有脱手,一道更为耀眼的剑光,从下往上撩起,刺向王惊梦的小腹。 噗的一声轻响。 有新鲜而滚烫的鲜血涌出,落在衣衫上,如同桃花朵朵开。 然而这鲜血却并非来自王惊梦的身上,而来自他的肩窝。 他的右肩肩窝处被王惊梦一剑刺中。 他右手双指夹着的重剑剑柄撞在了王惊梦的胸口,然而却已经没有后继的力量,只是将王惊梦往后推出一步,也让王惊梦手中的剑更为迅速的从他的右肩中脱离。 他的左手剑落空。 不只是王惊梦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身体在被王惊梦刺中时,也往后晃了晃。 只差数寸,他手中的短剑便没有接触到王惊梦的衣衫。 “怎么可能!” 一声带着痛苦和强烈不信的嚎叫在一片死寂之中响起。 当的一声,那柄重剑从他的手指之中砸落在地,差点斩在他的脚趾上。 孟琼的双目一片血红,他没有去看这柄剑,却是死死的看着王惊梦,“你怎么可能比我快。” 王惊梦微微蹙眉。 他再后退了一步,确定对方没有马上进击的可能,他再次缓缓横剑于胸,道:“我的剑比你的重剑快,手指比你的短剑更灵活.” 孟琼的脸显得更方。 因为在他需要冷静和思索时,他总是下意识的将牙咬得更紧。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上的气息动荡不堪,胸膛的起伏都给人一种要将身上的衣衫炸裂开来的观感。 他承认王惊梦所说的有道理。 对方的剑比他的重剑快毋庸置疑,而对方的指剑能够刺中他的手腕,他也能勉强认同,因为手指毕竟不是死物,在面对他的短剑时,只要冷静到了极点,便能避开他的剑锋切割。 但修行者的世界还有修行者的道理。 “我的修为比你高出很多,不只是真元的力量,还有感知。感知便意味着反应和速度。同样一片树叶掉落,我眼中的树叶掉落的速度,都可以比你所见的慢很多。这是任何招数都不可能避免的差距。”他看着王惊梦,说出了他一贯认知的道理,他的心境波动得依旧厉害,所以声音里充满了颤音。 “见招拆招,还有直觉和预判。” 王惊梦看着他,平静的说道:“若是已经预知到了某一剑的轨迹,那这样的快慢就没有意义。” 孟琼无法反驳。 他不相信有人能够拥有这样的天赋,但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而且这便是他眼见的事实。 他的肩窝还在不停的流血。 这一剑刺得很深,而且无比精准的刺穿了他的一条重要血脉。 即便他此时能够封住这条血脉,但若是接下来他再全力出手,他这伤口依旧会崩裂。 “我败了。” 他垂下头颅,说道。 王惊梦没有出声,他只是继续等着,等着对方的解释。 “你说的不错,杀人的确需要理由。” 孟琼的声音低了下来,低到只有王惊梦才能听清楚,“我到这里也有理由,因为我的主人需要杀死一个人,而我必须将那人身边的某个修行者引走。我在这里这样杀人,那人应该就会过来。我主人便能成功的杀死他想要杀的那人,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人还没有来,却来了一个你这样的剑师。” 王惊梦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听到了对方滥杀无辜的理由,但这个理由却让他感到了他从未接触过的阴暗。 一种极为不悦的感觉从他的体内油然而生,就像是他在呼吸间吸入了一些棉絮。 “所以其实不是你酒醉之后就会闹事滥杀,其实这一切都是你主人的阴谋,你只是要将他忌惮的那名修行者引来这里?” 他看着孟琼,道:“你所说的主人是谁?” 孟琼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抬头,有更多的鲜血流淌出来,却不是出自他的肩上伤处,而是他的口鼻之中。 他的体内有许多细碎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就像是羊皮阀子在漏气。 王惊梦的身体里有些微的寒意生成。 他感到了死意。 这名修行者在迅速的死去。 有压抑着的欢呼声响起。 接着便是更响亮的欢呼声。 周遭村镇里的那些村民看着孟琼的死亡,喜悦到了极点。 尤其是那些请求王惊梦杀死孟琼的村民,更是直接在街巷之中,在道途跪了下来。 然而王惊梦看着在地上蔓延的鲜血,他心中没有任何的喜悦。 他很不喜欢一个人的生命被别人操控,他觉得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 他同样不喜欢孟琼,因为孟琼也可以为了一些阴谋而在这里胡乱杀人。 但他更不喜欢孟琼背后的主人,以及这种如在阴暗角落里生长的霉斑一样的事情。 他觉得爱憎需要分明,更需要光明。 光明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他此时的想法并不多,很单纯,只觉得这样的事情很令人厌恶,是不对的。 …… …… 有人喜欢光明,有人就喜欢阴暗。 这个世上任何事情都分两端,人的喜好也是如此。 而对于很多人来说,成年人的世界,便不分喜好,只分利益。 一条商船飘在长陵外渭水之上。 这条商船属于长陵某个商号,平时专门用来运送桐油,船夫至少有数十名,然而现在这些船夫都不在,只有两人面对面的坐在甲板上,中间隔着一张置了些酒食的桌子。 两人都是寻常商贾打扮,一人明显是外乡人,举止神态,包括五官长相都和长陵这一带的人有明显区别。 这名外乡人看着对面的长陵商贾,端起酒杯,却是不饮,只看着杯中酒液的色泽,淡淡的说道:“我师让我来,是让我和你们说,他的条件自然可以答应,但他有一个条件,你们也必须完成。” 面白无须,看上去很是儒雅的长陵商贾有礼的问道:“什么条件?” “我师要你们秦地最强的那名修行者不再存于世间。”外乡人说道。 长陵商贾微微变了脸色:“最强的那名修行者,你们的意思是…” “除了巴山剑场的顾离人,还有谁堪称最强?”外乡人微讽道:“难道还有比他更强的修行者?” 长陵商贾面色变得更为难看,更为凝重了些,道:“以他展现出来的力量,谁有可能杀得了他,更何况余左池等人….” “办法想想总是会有的。”他的话再次被这名外乡人打断,外乡人微笑起来,道:“任何生意都是有进有出,要想得到,终要有付出。” 长陵商贾沉默不语。 他阴沉着脸,心中却生出寒意。 他想到了一些办法,但无论是哪种办法,都意味着长陵和大秦王朝会损失掉最强大的一些修行者,大秦王朝将会变得弱小,而这恐怕便是对方最终想要看到的。 这样的付出是否值得,他心中根本没有解答。 “我师还想让我和你家主人说几句话,有些是玩笑话。”外乡人的笑容更淡了些,“成皎和赢武相比实在是差了太多,但你家主人不惜代价要扶他上位,我师便笑问,难道他是你家主人所出,才如此费心费力?” 听着这句话,长陵商贾霍然抬首,眼瞳之中尽是冷厉杀意。 “不要发怒,我们都只是传话人而已,不要以我们的想法度他们的想法。”外乡人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任何生意,尤其是大生意,都需要尽快决断,你也应该明白,对于我们而言,也可以和别人做生意。”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枭雄 长陵商贾眼中的凌厉杀意消失,迅速变得平和冷静。 他对着这名外乡人躬身行了一礼,道:“抱歉。” 这名长陵商贾诚恳致歉之后便告辞离开,外乡人身前桌上放置的酒菜渐冷。远远的,有一艘乌蓬小船却是行了过来,靠上这条商船。 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从乌蓬小船里走出,上了商船,坐到这名外乡人对面。 外乡人极为耐心和极致的将方才和那名长陵商贾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这名文士面色平静,沉吟了片刻,道:“自然是好计,只是想要顾离人死,却要赔上不少宗师的性命,对于他而言,代价未必太大。” “您是生怕我师逼迫太狠,以至于他反而翻脸。”外乡人对这名文士却是尊敬,语气极为谦和。 这名文士点了点头,道:“他以卖羊倌出身,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才慢慢爬到长陵最高处看风景,他本身又不是强大的修行者,依靠的并非绝对的力量,若是以荒野之中的猛兽类比,长陵其余那些权贵是狮虎,他却是独狼。独狼比那些东西更为阴狠可怕,不得不防。” 外乡人点了点头,他先是赞同这名文士的这番话,接着才道:“我师是这般想的,他起身于微末,对于弱势而起便更有信心,而且越是知饥寒,便越是舍不得打碎自己经营的家业,对于他这种人而言,哪怕给他一个打烂了的大秦王朝,也总比大秦王朝落在别人手上要好,哪怕是大秦王朝积弱,周围强敌虎视眈眈,他也有信心和各朝缠斗,我师也一向不喜欢和人多纠缠,既然我师都直接将那句话都说了,做不做这桩生意,那便由不得他犹豫,近期可知。先生您在长陵经营日久,他若有异动,您也必先知晓。” 这名文士目光却是微凛,道:“难道成皎真是他所出?” “此事真正如何,只有他和骊姬所知,我师最多也是猜测。”外乡人微微一笑,神色却是轻松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开阔的水面,落向不远处那座雄城,颇有傲气道:“但到底是否他所出,这事落定,便也如同水落石出。” 这名文士倒了一杯冷酒,慢慢饮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心中却是十分清晰,这是事关两朝命运的一场豪赌。 只是成大事者必有非凡气魄,这件事情无论成败与否,这长陵却总是吃亏吃得更多一些,若是换了他来,他应该也会和这名外乡人的老师一样,直接祭出这样的狠招。 …… 他们目光落向的雄城深处,某处街巷中间,有一处雅院。 虽是平地,却是堆着假山,种植的松树虽然是匠人刻意调教,但却依旧有着凌云苍劲。 松树下放着一张竹案,竹案的一侧席上坐着一名五十余岁的华服老者,气态雍容,他的对面,坐着的却是一介寒生,三十余岁的瘦削男子,身上的衣衫很多补丁。 “听先生是高士,视富贵如浮云,一直不为权贵所动,今日怎么肯来见我?”这名老者对这名寒生十分尊敬,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响亮,生怕搅了对方身周的清净一般,这间小院外到处都是侍女,他却亲自斟酒。 酒是极佳的美酒,长陵罕见。 杯是夜光杯,名贵至极。 这名寒生连这样的杯、酒都是见都未见过,但是他气质却是淡定,只是微微一笑,道:“视那些人如浮云,那是因为心中清楚,长陵真正能办得成大事,真正能听我所想做那样事情的人,只有先生您。” 这名老者感慨的笑了起来,“先生果然是高士,我有吞云志,但却没有先生您这样清晰的心目,茫茫众生,却不知如何着手,今日便听先生高见。” “秦之现状,如深井冰,凡夫可轻易受其寒意,您是大枭,不用我多言。” 这名寒生肃然道:“若论对策,以我所见,无非废井田、开阡陌、分郡县、实军功、连坐法。” 这名老者听到他第一句话,不由得笑了笑,大枭这种字眼其实极为不敬,但这寒生用这样的字眼形容他,他却并未生气,因为这的确是事实,而且由此也可见这名寒生真实不虚。 但听得对方这第二句,这名老者微微眯起了眼睛,也非愤怒,实则震惊,连他都生出凉沁沁的意味。 “好一个废井田、开阡陌、分郡县、实军功、连坐法。”这名老者伸出手想去端酒杯,但沉吟一息之后却又放下:“你可知光是废井田开阡陌这六字将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那些门阀吃了多少年的肉,你突然要将肉从他们的口中拿走,然后端一盆菜汤,告诉他们今后只能喝汤。” “便是如此。”寒生却是脸色纹丝不动,看着他道:“而且要告诉这些人,是听话才有这样的汤喝,若是不听,则只有喝自己的血。若是真的很听话,或许还会给回你的肉,要想更多肉,便去战场上夺军功,斩首换肉。不破不立,所以在长陵,也只有您有可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老者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有些感慨,“若论气概,我反倒不如先生。这是翻天的大事,但的确如先生所言,秦之现状,内且不说,外则是忍气吞声以求苟全,在七朝之中,当属最弱,既然已经最弱,再砸破一些东西,再弱一些,只要有翻身可能,便值得一搏。” 寒生认真躬身行礼,道:“您已看得清,只是需要我这样的知音。” 老者又沉默片刻,然后认真问道:“先生对我朝修行者如何看?” “国之强盛,非匹夫之勇所能决。”寒生说道。 老者若有所思,笑了笑,道:“那死几个修行者,又算什么。” ….. 这名寒生离开时,他的衣衫上还尽是补丁,但既然成为这名老者今后在长陵的最重要伙伴,他此时便已经不是寒生,而是整个长陵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 一名青衫修行者无声的出现在老者的身侧。 老者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听说顾离人已经有了一名弟子?” 这名青衫修行者颔首,道:“是。” “找出来,杀了。”老者说道。 这名青衫修行者想了想,道:“不设法为我们所用?” 这名老者之所有能够拥有今日的地位和权势,除了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拥有常人没有之眼光和气魄之外,最为关键的是知人善用,且能认真听取别人之意见,而且是真的听得进去意见。 有时能够认真听取意见,便是足够的尊重。 “这种事情很危险,当然顾离人选定的弟子,天分必定极高,但那是将来,而且多变数,我只谋取眼前事,能做好眼前事便是最佳。”老者平和的说道,“而且我要用人,需面对他心中无愧,否则心中不舒服不说,行事也必定偏差。” 青衫修行者想了想,道:“这的确是不成。”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有关梦想 青衫修行者躬身行礼,然后平静的走出了这处院落。 这处院落所在的街巷地势很高,或许街巷的身子底下以前是一座小山岗也说不定,所以此时这名青衫修行者只需要略微的挺直身体,他的目光就能很容易的看到这座城的很多处边缘。 长陵是一座很大的雄城。 相比韩赵魏这些强大的王朝的都城也不逊色,它的人口甚至超越了其余各国任何一个都城。 只是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朝气蓬勃的这座大城,其实却充满了腐朽堕落的味道。 极少数的权贵门阀如同巨大的抽水车,将整个大秦王朝各地的财富源源不断的抽取到这里,堆积在他们的手中。 八百里关中,还有更为偏远却更为辽阔的边地,不只是财富,哪怕是人才都在过往的数十年里汇聚而来。 权贵门阀太富有,而民众太困苦,这座城看上去极为雄伟,而各地的城很多破落,一座城无法代表一个王朝的面貌,便是如此。 此时阳光下的这座雄城的边际甚至没有城墙,看上去是一往无前的扩张之势,然而寻常的民众不知,但他这样的人却是十分清楚。 在五年之前,这座城的格局落定,建造与之匹配的城墙便已迫在眉睫,然而五年过去,却是依旧无力建造。 那极少数的权贵门阀自然拥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来建造这样的城墙,然而谁来领头,谁来出钱? 连帝王都无法直接操控这样的事情,五年未决,这个王朝自然便有了很大的问题。 …… 任何光鲜的背后,都有可能是龌龊的污秽。 很多人其实都看得到,然而很多人都不会想要去改变,只会想着从这样的游戏规则之中鱼利,同流合污。 不只是长陵,秦地的所有城都是这样,哪怕是偏远到没有多少归属感的边城。 王惊梦看着眼前的这条街巷沉默不语。 他见过荒年里身上生满烂疮的穷人在路边等死,看到有些妇人将自己亲生的儿女遗弃在富人家的车马旁边,也见过为了半个发臭的馒头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几个老人。 只是他以前没有见过一些看上去还算精壮的男子像牲口一样被绑着,就被人在那里叫卖。 “我劝你不要管这些闲事,其实行侠仗义这种事情不宜多做,至少这次不要去做。” 一个声音轻柔的在王惊梦的身后响起。 王惊梦转身,看到是一名只比他年纪略大了一些的少年,身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衣衫,头发梳理得很亮,看上去极为干净,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身形显得瘦弱且有些病态。 “我知道你,你之前刚刚杀了一个叫孟琼的剑师。” 这个少年对着他微微颔首,认真道:“但这次不同,这些人其实和卖他们的人贩子其实也算是一伙的,就算过往的商户有些要用劳力的,买了他们回去,这些人偷些货物逃走也就算了…人贩子和一些马贼也有勾结,若是这些商户手段也比较狠辣,那便是马贼出手袭击商队。” 王惊梦不知道这名少年是什么意思,只是静静的听着。 这名少年看着他接着道:“马贼,修行者…只要能杀人的人,一般都会被人所用,他们的背后即便没有师门也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行侠仗义是好事,但就像是取茧抽丝一样,恐怕丝线越抽越多,怎么都抽不完。你若是不怕麻烦也可以,只是有些人的报复手段你也很难想象,比如有些马贼,他们的人若是被你杀了,他们却不向你直接复仇,因为杀你很难,他们会直接对你帮助过的人动手,这样那些人会更怕他们,今后更不敢和他们做对。你也应该明白,你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你也不可能一直留在某个地方,看院一般看着。还有…就算是穷凶极恶的马贼,其实若是每个人都可以过安生日子,舒舒服服的吃喝,哪里会去做刀头上舔血的营生。很多马贼原本也是良人,或者也是激怒之下惹了事情,便获罪不得不做马贼。” “嗯。” 听着这名少年说了这么多话,王惊梦听出他是好意,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他这样平淡的反应却是让这名少年觉得十分古怪,反而愣了愣。 “我原先也不准备出手做什么。” 王惊梦将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收回,看着这名少年说道:“和孟琼交手过后,我做很多事情便会多看一看,多想一想。” 少年皱了皱眉头。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皱眉。 “无论如何,多谢你的好意。” 王惊梦却是看着他说道,“猛兽害人,多半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受了威胁,或者只是纯粹的要吃东西,要活下去,但人杀人,却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原因。” 少年眉头没有舒展开来,他更不明白王惊梦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希望每个人的生命都会有人尊重,希望每个秦人都爱憎分明。”王惊梦说道。 “很理想化,有些幼稚,听起来却很好。”这名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这么说了。 他笑着看着王惊梦,道:“我是李思。” 王惊梦看着这个在阳光下显得很明媚的少年,也笑了笑,道:“我是王惊梦。” “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你这样有趣的人。” 李思道:“当然有趣不是贬低…我的真正意思是,很少会遇到这么有主见,有这样的想法的人,而且我觉得真的不错。” 他觉得王惊梦有趣,王惊梦觉得他也很有趣,于是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李思觉得这种对话本身似乎有些幼稚,但是他还是认真的说道:“一柄剑管不了太多事情,以暴制暴也解决不了太多的问题,关键是要有一种规矩,能让所有人都要遵循,而犯了罪过的人,则一定会受到惩罚,连那些权贵都不能例外。” “你的意思便是严法治。”王惊梦一副原来如此,但也不过如此的样子。 李思怔了怔,他微微皱起眉头,肃然伸手点了点一个方位,道:“和我们毗邻的韩王朝便是以此强盛,先前韩王朝和我们秦相比也不算太过强势,但只不过用了十年,只是十年而已,现在对于我们秦而言,却已成虎狼。” 他顿了顿,看着王惊梦依旧不显意外的样子,眉梢微挑,坦诚道:“你在这边地行走,我原以为你见识不多,根本不知道这些,也想不到这些。现在看来反而是我显得浅薄无知了。” 王惊梦很喜欢他这种坦诚,也很喜欢像他这样有梦想和在阳光下显得很明媚,很像握拳干一番事业的人,他自己也认真道:“我和这里寻常的猎户不同,他们需要用很久的时间才能让自己和家人吃饱,但是我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让我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不愁吃穿,从三四年前开始就是这样,所以闲暇的时间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你说的这些事情,我看书看过一些,听人也说过一些。” 李思听得很认真,他听着王惊梦说完这些,微微沉吟,道:“只是我看你似乎并不以为然。” 王惊梦也不掩饰,点了点头,道:“我老师和我说过,不同人有不同的修行方法,因材而异,我也十分认同。相同的剑招,用在不同的敌人身上,用在不同的时候,起的效果便很不同。两朝处境不同,应该不能一概而论。之前我就听很多从韩境归来的商队人说过,有法不依如何?那些人说在韩不敢不依,因为要持法而治的那人连韩帝都不敢不听,那人座下有很多强者,谁不服就把他打服。所以在我想来,要想所有人听你的,那必须有人将所有人全部打服才行。” “哪有人能够将所有人全部打服。”李思下意识回了这一句,他这句话出口时,心中却又觉得王惊梦所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那人也不可能一个人将所有人打服,跟着他的也有很多人。”王惊梦回答的却是认真。 李思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无论想做什么,都必须有一个这样能够将所有人打服的人来帮忙。” 王惊梦不再说什么,这在他看来是最浅显的道理。 以前山中的猎物在遭遇一些几个人都无法对付的猛兽时,便是召集更多人,更多人一起对付。 “真的很高兴遇见你,之前我老师也一直和我说,太过有梦想的人便往往幼稚,而且往往孤独,但我现在觉得,这种人不是天生曲高和寡,不是天生没有朋友,而是需要更费劲一些找,而且一个孤独而觉得可以自我牺牲来成大事的人,往往成不了事。” 李思认真的对王惊梦行了一礼,然后问道:“我要去长陵,你准备去哪里?” 王惊梦道:“我要去齐云洞。” “那里穷乡僻壤,靠得近的只有一个苘山镇,而且有些乱,所以你去是有修行之事?”李思皱了皱眉头。 王惊梦点了点头。 李思道:“将来若是在长陵相见,便是真的有缘。” 王惊梦微躬身回礼,道:“好。” 他是极为聪明的人,听明白了李思这句话的意思。 一般而言,像这种分别,对方都只会说,那有缘在长陵再见。 长陵是秦的王城,也是秦境最大的雄城,最精彩多姿的地方,身为修行者,便很有可能最终会来到长陵。 但李思说若在长陵相见,便是真的有缘,便让他听出李思到了长陵之后便也可能危险和困阻重重,将来他若是到长陵时,李思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的活着。 所以那时若能再见,便是真的有缘。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道阻且长 李思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继续朝着长陵行进。 道路漫长且艰险,不知会有多少曲折,也不知何时才能到长陵,更不知到了长陵之后,又会如何。 千山万水阻隔,消息毕竟也不灵通,此时即便是他,也并不知道王惊梦是天下已然公认的第一剑师的弟子。 只是遇见这样有趣而又有梦想的人,又能给自己一些信心和温暖,那便真的很好。 李思掀开车窗帘子,看着道间掩映的绿色,他渐渐微笑起来,他的耳畔似乎响起了韩地许多城里的歌声。 …… 到了吃饭的时候。 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得吃饭。 修行者对饮食往往有着超乎寻常的讲究,对于修行者而言,纯粹的天地灵气自然是最洁净的圣物,其余任何食物,都或多或少会对人体留下些不利的影响。 但王惊梦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顾离人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 他很随意的点了一碗红油辣汤面片,两碟小菜。 其实他并不穷。 他之前杀死的那几名马贼身上的家当很多,即便分了一半出去,也足够他很多年的花销。 更何况他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不需要为有没有钱吃什么而发愁。 只是看着那厚厚的一层油腻子,看着面汤里若隐若现的那些肥肉片,走到王惊梦面前的一名中年男子还是觉得王惊梦是那种苦修之后刚刚出山的很穷的剑客。 他已经吃过了,见不得这么油腻的面汤和肥肉片,他的眉头便不自觉的微微皱了起来,眼睛却是亮了起来。 越是刚出山,越是少见世面的修行者,就越容易被人说服,被人左右。 王惊梦的对面没有人,他便直接在王惊梦的对面坐了下来。 然后他微微颔首,微笑道:“在下余宿,我家主人想要见先生,不知先生是否有空。” 王惊梦喝了一口面汤。 他嫌不够味浓,直接将两碟小菜都倒在了面里,用筷子翻动起来,“你家主人是谁,找我做什么?” 说完这句,他喝了一口面汤,这下味浓,他便十分满意。 他回这名中年男子的话很自然,没有半分矫情,在他看来,任何事情当然不只是他有没有空的问题,有没有空,也得看事情是什么,看对方什么意思。 若是这事情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兴趣,那就算是有空,也不需要去谈。 他很年轻,面容看起来还很青涩稚嫩,但他天生比较沉静,他此时这样,在这名中年男子眼中反倒是有些刻意的做派,很有城府。 “我家主人姓汤,在长陵有很多桩生意。而且一些是和公孙家有关的生意。”这名中年男子微微垂首,看似谦恭,却是习惯使然,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有可能表现出的不悦,“我家主人想见先生,是想问问先生有没有兴趣随我们去长陵,他会厚待先生。” “多谢你家先生好意。” 王惊梦开始吃面,道:“只是并没有兴趣。” 中年男子微微一滞,但不死心,道:“我家主人对士不薄,虽不可能说无数钱财任你使用,但….” “不是钱财的问题,是真的没有兴趣。”王惊梦打断了他的话。 “哪里有修行者不想在长陵占一席之地?” 这名中年男子离开是还满心疑惑。 在他看来,这是水往低处流一样的道理。 “果然是…” 王惊梦看向李思那辆马车离开时的道路,这个时候他对长陵自然有了很大的好奇,然而和这名不知名的中年男子对话最让他心生的感慨,是李思说的对,这世上能令人感到有趣的人真的不多。 所以像李思这样的人,很多时间的确会很孤独。 王惊梦有些感慨。 剑意最求心意,心意无非是由心迸发的情绪。 青山迢迢水长长,孤独的人不知何处是归乡。 他感受到了李思的那种孤独。 他前方左侧不远处的一侧小巷里,有一簇紫色的蔷薇在此时恰开得艳。 它被笼在阴影里,不为人注意。 只是它望首蓝天,沿着那斑驳的院墙眺望着那一份蔚蓝。 他心生剑意。 顾离人对自己和对他的判断都没有错。 在顾离人看来,自己天生对和剑有关的东西要敏感一些,无论是前人留下的著作剑经,还是淡淡的剑痕,但在他的判断之中,王惊梦的天赋应该比他更强一些。 就如此时,王惊梦才学了两本剑经,然而他却创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招剑招。 …… 琴声叮咚,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淡茶清香,染得连一碟最寻常不过的盐水花生都似乎焕发了光彩。 垂着纱帘的亭外都是荷花池,荷花并未绽放,偶有红鲤穿在叶间,吐出些水泡。 女子和顾离人对面而坐,有些散漫的垂手出去,丢了些饼屑给那些红鲤,曼声道:“看来你对你的那名弟子很满意?” 女子身穿素衣,并不算年轻,但也不老,眼角没有痕迹,眼睛里却有岁月留下的韵味。 “很满意,除了有些太过老成。” 顾离人笑了笑,道:“哪怕看事情容易看得太清,但我总觉得年轻人总该有年轻人的样子,这点像林煮酒就不错,很阳光,很欢脱。” “看来你那弟子和你一样,太过有自己性格,不太可能为人所动。”女子淡淡的一笑。 顾离人想了想,道:“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样,你应该知道,我太过随意和散漫。” “所以你赶了几百里路,只是因为知道我在这里,想要听我弹琴?”这名女子淡淡的笑道。 “人之在世,不是要过好每一日时光,不是要看自己喜欢的风景,见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些人觉得王图霸业才是正事,但在我看来,散漫的过自己喜欢的日子,便是正事。”顾离人微笑说道。 女子摇了摇头,“只是要让你失望。” 顾离人苦笑。 女子道:“沾了血的双手,便不再适合弹琴,我这师妹的琴韵不亚于我,你若是再失望,便让她伤心了。” 顾离人转头看了一眼那名正在弹琴的身穿翠黄色衣衫的女子,歉然一笑。 那名女子也是嫣然一笑,对他却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强求。 顾离人对着这名弹琴的女子也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对面的女子,道:“你杀的那人是东阳门阀…那人害死了你夫君,被你杀死自然死有余辜,但他们也不知你真正身份,我听说他们请了人要来对付你。” “我从齐流落到此,只想寻觅一处安静地做个寻常人。”女子静静的说道:“若是真有人找来,我便一起杀了,只是既然你都来了,想必已经不用我再出手。” 她似是就事论事,但顾离人却偏偏听出了她的归意,有些感慨,轻声道:“将来还能再见?” “将来便很难见。” 这名女子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她给顾离人倒了一杯茶。 好琴难得,知音更难求。 顾离人不问她的去处,便是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散漫都依旧会卷起天下的风云,所以相见便不如怀念。 …… 清风高远,辽阔大河上有一条大船顺流而下。 顾离人从一条洗衣巷走出,他径直走向水面,然后踏浪而行,走向那条大船。 大船上视野开阔,船首的一群人志得意满,然而当看到踏波而来的顾离人时,这些人的骄傲和自得瞬间消失。 船上船锚顿时抛下,大船戛然而止。 一名修行者在船首最前端,对着顾离人行了一礼,正要开口说话。 “我是巴山剑场顾离人。” 顾离人的声音却已经响了起来。 “东阳门阀如果还想在这世上存在下去,就不要再想着找那人的麻烦。” 顾离人最怕麻烦,所以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随便斩了一剑。 他双手未动,心念动了。 船首这名修行者发现自己袖间微凉。 他骇然垂首下去,只发现自己衣袖裂了。 他后方的很多人,也发现自己的衣袖裂了。 没有人敢再说话。 也没有人敢再生气。 大船迅速掉头,逆水反而比来时顺水走得更快。 河面上却有掌声响起。 “看来余左池并未骗我,你的确比他还要强。” 顾离人在这样的声音里转身,看着同样踏水而来的那名修行者,道:“我师弟的确从不说假话。” 正文 第三十章 受教 河面上那人身穿白衣。 世上有很多骄傲孤高之人,但和这名白衣人相比,恐怕会不由得自惭形秽。 因为一座极高的雪峰,哪怕只是矗立在哪里,千百年不动,也依旧会让人心生敬畏。 这名白衣人静静而来,给人的感觉,却就像是一座冰冷而不见顶的孤高雪峰。 看着这名白衣人,顾离人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认出了这人,笑着很认真的问道:“百里流苏,你总是身穿白衣,不是容易脏?” 百里流苏愣了愣。 他之前并未见过顾离人。 哪怕是那日顾离人出山出了一剑,出的那剑和说的那些话他都听人说了,但道听途说总是不如见人直接。 他看出顾离人是真的洒脱随意,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忍不住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真元激荡,自然就洁净,不容易脏。”他愣了愣之后回答。 余左池和他去镜湖剑会时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对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余左池的评价是太不容易亲近,话太少,而且聊天太过正经,容易将天聊死。 顾离人却是觉得有趣,看着百里流苏又是笑了笑,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时常沾染东西,时常要用真元激荡,不免有些麻烦?更何况白衣太过显脏,越是洁净,越有东西沾上,便越是觉得刺眼,就越是忍不住要用真元激荡…这真的很耗神。” 百里流苏又是愣了愣。 顾离人的话和余左池一样多,但同样不令他讨厌,而且此时这些像是玩笑的话语,却让他觉得很有道理。 “只是我性喜白色,而且一直习惯白色,穿衣便不用想着要穿什么颜色,会变得简单一些。”百里流苏说道。 “这世间任何的道理,都敌不过喜欢,喜欢就好。”顾离人微笑看着百里流苏,道:“今日你神清气爽,剑意饱满,大踏步而来,是想和我比剑?” 百里流苏肃然,“已是觉得不如,但光是看看不如,便总不如试剑,试过剑,才更容易清楚哪里不如。” 顾离人点了点头,他很自然,没有半分骄傲。 哪怕当天他一剑震慑所有强者时,他也并没有半分骄傲。 “那日没有一个人敢和我较剑,你今日见了我想出剑,便已超出他们所有人。”他平和的看着百里流苏,说道:“我师兄余左池说的不错,当世有希望破八境者,你应是其中之一。” 百里流苏也平静道:“你到了何处?” 顾离人道:“七境之巅。” “连你也未破八境?”百里流苏有些吃惊。 顾离人却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境界之划分,只是世人对力量的强弱,搬运天地元气之数量所做的区分,至于战斗和杀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些俗人看不穿,你又何必看不穿。” 百里流苏眉头顿时深深皱起,他认真想了想,道:“说的是。” “万物极盛而衰,花开到最浓艳时便往往会凋零,然后会结果。”顾离人看着百里流苏,道:“只是结果这种事情,不可预知,即便如我,也是要真正踏出那一步之后,才知八境到底如何。” “你如此随意,还有牵挂?”百里流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用很缓慢的语气说完了这句话。 顾离人的这句话之中有着很大的深意,甚至事关七境和八境之间的修行。 这种胸襟,足以让他敬畏。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缺水会渴死,沉于大河中会淹死,若无牵挂便是非人,冷漠如石,我之剑意,始终来自于热烈饱满的情绪,若是断绝羁绊,我的剑意便成风中之烛。” 顾离人淡淡的笑着,他想到了应该在去往齐云洞路上的王惊梦,他便更觉得满意和满足。 “受教了。” 百里流苏越来越肃然,他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 “你小心。” 然后他抬起身来,看着顾离人更为认真的说道。 他知道顾离人比他强很多,只是他同样很清楚,像他和顾离人这样的修行者的比剑,会十分凶险。 顾离人点了点头。 能和他师兄余左池不分伯仲的百里流苏的最精彩一剑,他也十分期待。 百里流苏出剑。 他自幼在绝高冰川上练剑,以酷寒磨炼真元和意志,和呼啸而过的寒风相搏,斩身前飘过的雪花,追逐缭绕冰间的云气,听冰川间的水声,以天地极寒为本命剑。 他的剑即便在镜湖剑会上给人的感觉也是极寒,那几名在剑器榜上的剑师和他战斗时,未出剑真元便已被极寒所逼,如河流冰封而不得顺畅。 然而此时百里流苏的出剑,却是云淡风轻,没有任何刺骨的寒意。 一剑如清丽的秋日阳光,落向顾离人的身前。 看似毫无危险,然而剑未落,剑意已至。 顾离人的衣衫上,肌肤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最冷不是积寒三尺,冰湖动底,而是衣衫薄时,心觉尚暖,然而突见白霜,才发现天已经寒了。 原来天已经冷了。 这一瞬间影响的并非是人的身体,而是心境。 这是一种恍然的惊讶,是刹那的时光。 没有任何剑能够真正的超越时空的界限,那越是接近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剑意,便自然是越强。 顾离人有些感慨,有些惊艳。 只是他不为所动。 一道剑光自他手中生成,这道剑光和他一起,就像是化为了一块顽石。 任凭寒暑侵袭,我自巍然不动。 无数声悦耳的撞击声在一刹那响起。 无数点剑芒围绕着顾离人的身体旋转,绽开无数朵晶莹的剑气。 然而没有一道剑光能够侵入,百里流苏的剑可以将每一道流过的山风都悄无声息的消弭,可以刺中天空飘落在身周的所有雪花,却无法刺入顾离人身体一尺之内。 盛极必衰,当自己最强的一剑却无法胜过顾离人,百里流苏便知道自己必败。 只是他的心境也没有任何的波动。 在面对顾离人之前,他便已经明白自己不如顾离人,所以此时,他只是想要看清楚顾离人是以何胜。 顾离人跳了起来。 他在水面上跳了起来,然后挥剑。 就像他举的不是剑,而是一根棒子。 他朝着百里流苏当头一棒。 看着破空而至的这一剑,百里流苏很自然的出剑相迎。 两剑相交。 剑上竟是没有任何的声音,但是百里流苏的体内响起了很多清脆的声音。 百里流苏一声闷哼,嘴角流出些血丝。 百里流苏看着顾离人收回去的剑,他眼睛里尽是欣喜的神色,他清晰的明白了哪里是自己最大的不足。 然而顾离人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他没有看百里流苏,却是转身向一侧看去。 江水依旧清澈,然而却浮起了很多白色的鱼肚。 无数原本鲜活的游鱼不断失去生命,从水中浮起。 百里流苏也感到了异常,转身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有毒?” 顾离人摇了摇头,道:“好像不是。” 鱼肚原本是白色的,然而在两人的对话之间,却变成漆黑一片。 清亮的水面上浓黑如墨。 一缕缕黑色的气息从漂浮在水上。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杀局 顾离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这些黑色的气息,感知里却出现了更多异样而强大的元气波动。 他看了一眼百里流苏,看着百里流苏嘴角鲜艳的血迹,他明白了,道:“有人做局,你先走。” 百里流苏也明白了,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摇了摇头,道:“我很难走了,你走。” 顾离人没有纠结,异常简单道:“那一起走。” 当他这四字出口,这片天空就陡然明亮了些。 他的剑在天光亮起时已经往前斩了出去。 漆黑如墨的气息还在前方的清亮水面上飘荡,然而伴随着一声凄厉和惊恐莫名的叫声,半空里有一片如同凭空出现的黑布掉落下来。 随着这片黑布掉落的,还有一条流淌着鲜血的手臂。 “浮光掠影,这是灵虚剑门的剑招,只是想不到在你手中出现,却和所有人不一样。”百里流苏轻咳出鲜血来。 他所受的伤比表面上看起来要重得多。 他惊艳于顾离人这一剑,但他知道顾离人也并不轻松。 消耗的真元尚在其次,无论是和他还是和这名来自齐的宗师战斗,哪怕是这样看上去干净利落的一剑断臂,都不会轻松。 顾离人朝着那条断臂掉落的方向行去。 那里是他感知里强者气息最多的地方。 即便要走,他也要将那里的强者全部击破,也要从那个地方冲杀出去。 他的第二剑,随着他往前踏出一步,便已经斩了出去。 天空里的明亮光线顺着他的剑意所指而落。 天空迅速黯淡下来,但他前方水边的芦苇荡里却是越来越明亮,亮到一片耀眼的白。 无数芦苇破碎,变成飞舞的碎絮。 一名身穿白袍的身影显露出来,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他的手中有一柄枯黄色的本命剑,他的眼瞳被这种明亮的光线照耀得似乎干涸起来。 他的本命剑急剧的震荡着,无数道剑气如同巨蟒往上方的天空涌出,想要挡住顾离人这一剑。 然而无数狂风里有一道火星亮了起来。 这一道火星在狂风里燃烧得更为猛烈,先前是萤火虫般的一点,但瞬息之间,却是变成了一道星火,一颗陨星。 轰的一声。 看似不带温度的星火落在了这名中年男子的身上。 他的身躯迅速消失,唯有他的本命剑黯淡无光的掉落在地。 无数飞絮燃烧了起来。 一场猛烈的大火席卷整个芦苇荡。 有一条更为魁梧的身影在大火中被逼得显现出来。 这人有两柄剑。 一柄是黑色,分外宽厚,在他的手中,还有一柄是白色的小剑,飞旋在他身周。 这两柄剑黑白分明,是剑器榜上名剑。 然而此时这两柄剑和这两柄剑上的主人却是都显得惊惶而无法自处。 这名剑器榜中人一生见过无数次修行者杀人,但从没有见过,有人能够像杀鸡一样杀宗师。 当天火坠落时,幽静庭院里那名年纪已经不轻,不再弹琴的女子有所感。 她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可以第一时间走,然而她想了想,却是留了下来。 “连我也想杀?” “我都已经隐居在此,不问纷争,还不让我安宁?” 她抬起头来,看着慢慢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一名黑衣男子,说道。 这名黑衣男子的脸是怪异的灰色,牙齿却分外的白,他笑起来的时候便让人觉得有些分外的诡异和寒冷。 “城门失火,总是会殃及些池鱼。” “我只是奇怪。”听着这名黑衣男子的回话,这名女子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古怪起来,道:“是什么人,敢杀他,敢有信心杀他。” “他不好杀。” 黑衣男子看了一眼天火坠落的地方,莫名的沉默了片刻,“所以巫晶这样的东西用在他的身上,便是值得。” 这名女子的脸色微变,道:“齐的镇国之宝,举世独一的东西,值得吗?” “又不是只有齐付出这样的代价。” 黑衣男子有些自嘲的笑笑,道:“更何况独一的东西用在独一的人身上,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巫晶这样的人只能用一次,最多只能杀死一些人,不可能改变太多的东西,但是像他这样的人,却能改变很多东西。” 这名女子不再说话,她平静下来,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 这双手不想染血,然而却始终逃不脱江湖。 当她的目光落向自己的双手时,一道黑色的烟气从这名黑衣男子身后的地下悄然渗出,形成一柄黑色的小剑。 噗的一声,这柄黑色小剑刺在了这名黑衣男子的背心,然而这名黑衣男子的身影随即消失,唯有一蓬黑烟袅袅。 一脸微讽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了这名女子的身前。 他的身躯随着他的呼吸膨胀起来,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和没有温度,身上的气息却不断的扩张。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眼瞳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在他的身前生成。 那是一只白生生的拳头。 这名女子握拳,轰向他的心脉。 无数黑色的气旋急剧的在黑衣男子的身前旋转,一柄黑色的长枪刺在这白生生的拳头上。 然而从枪尖到这名黑衣男子的手,崩解只在一个呼吸之间。 白生生的拳头带着可怖的力量砸碎了这柄黑色长枪,然后接着砸碎这名黑衣男子的手,然后印在他的胸口。 这名黑衣男子的身体就像是毫无分量一般往后飞起,在可怕的力量在他的心脉之中炸开之前,这名女子轻轻的咳嗽着,说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是我又不是什么小鱼。” 这名黑衣男子苦笑。 他现在无比认同这句话。 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炸裂开来。 无数道黑气伴随着血肉碎块,落向这间安静庭院各处。 这名女子手指微动,黑色的元气如同浓雾一般席卷整个庭院,她没有再停留,开始逃亡。 她已经帮顾离人吸引了足够多的敌人,她的感知里已经出现了几道强大的,足以留下她的气息。 这是一个杀局。 却不是任何宗门针对顾离人的杀局,而是一些王朝的意志。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黑梦 燃烧的芦苇荡里黑白双剑皆断。 黑白双剑的主人,剑器榜中的人物,此时看着自己折断的双剑,看着已经走上燃烧的芦苇荡的顾离人,他颓然跌坐在地,苦笑着吐出了一口血。 虽然心中已经明白这是必然的结果,但连一剑都接不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对他一生的否定,让他此时临死都依旧无法接受。 他的头颅折断下来,嘴角还带着苦意。 顾离人没有时间去骄傲或者感慨,因为这个时候又有两名强大的敌人出现了。 一名和他一样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首先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名中年男子白面无须,看上去十分儒雅,像个书生,只是他腰侧配着一柄刀,一柄很奇特的弯刀。 无论是刀柄还是刀鞘上,都镶嵌着许多耀眼的宝石。 这些宝石并非是俗世里那些女子喜欢的贵物,而是真正的稀世珍品,都是内蕴着强大天地元气的至宝。 顾离人在余左池参加镜湖剑会之前无名,甚至在巴山剑场门外出了那一剑之后,天下绝大多数修行者也依旧认为他是那种闭关不出只知练剑的剑痴。 然而事实和他们想象的相反,顾离人很随性而且任性,他走过的地方要比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要多。 看着这柄刀,他轻易的认出了这人的身份,顿时大皱眉头,道:“为什么秦人也想我死?” “我不想你死,我主人也不想你死,只是没有办法。” 这名儒雅的中年男子歉然的躬身行礼,认真解释道:“只是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只是为了达成目的,必有牺牲。” “都是秦人,那为什么不和我谈一谈?”顾离人说道。 他并非畏惧,只是即便是他这样的存在,对自己的生地也有归属,他是秦人,杀秦人便总会有些令人不快,而且他很能接受任何人的观点。 在他看来,任何理由都值得重视,只有虚伪才最令人厌憎。 “想过,但是像您这样的人太过随性,不可能屈尊去做很多繁琐的事情,更何况很多事情很阴暗,用一些光明的手段便很难达到,像您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去做,甚至会反对。”这名中年男子道:“一切都是权衡的结果。” 顾离人想了想,然后认真道:“你主人对我的评价很正确。” “抱歉。” 然后他对着这名中年男子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不愤怒,他对这名中年男子道歉,是因为他觉得不管如何,这名中年男子应该也会和之前的数名宗师一样,死在他的剑下。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天空变成了黑色。 他曾经感知到的另外一股强大的气息变强了无数倍。 他和百里流苏转过身去,看到无数晶尘从天地间涌起,吞噬了一切光芒,化为黑潮。 这是一种闪烁着琉璃光彩的很梦幻的黑色。 无数色彩在黑色里涌动,但最终沉寂,化为绝对的黑。 “巫晶黑梦。” 顾离人的脸色变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有些感慨。 他也没有想到,为了他,竟然会动用这样两件东西。 他轻声叹息了一声,挥出一剑。 那名中年男子的身影已经在一片琉璃光泽中迅速消隐。 他根本不准备动刀。 因为对顾离人的剑而言,即便他的刀有可能是天下最强大的刀,都毫无意义。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离人的这一剑会来得如此之快,会如此的无敌。 他身前琉璃光芒尽碎,他的身体在无可匹敌的剑意之中也如同琉璃一般碎裂。 弥漫天地的黑色如深沉的夜色淹没了一切,将顾离人和百里流苏的身影笼罩在内。 芦苇上闪耀的火焰如被瞬间冰冻,未燃尽的枝干上析出了一层薄薄的黑晶。 那名正在逃亡的女子感觉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那片变成黑色的天空,看到了诸多闪耀着梦幻色泽的晶光,她的心便骤然沉了下去。 不只是巫晶,还有来自楚王朝的黑梦。 …… 黑夜来临。 王惊梦合上了第四卷剑经。 “少爷,没路了。” 车头上的车夫停下了马车,歉然之中带着惊讶。 在齐云镇这一带,少爷,老爷,都是对外乡人的尊贵称呼。 只是对于这名年迈的车夫而言,能够有钱雇佣他这样一辆马车的外乡人,在他们这种地方也不会有什么闲情雅致。 这里远离山镇,夜色的山林里各种猛兽出没,而且附近几个山涧和各种厉鬼山鬼的故事有关,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年轻人在这种时候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我是剑师,也是很厉害的猎户。” 王惊梦下了马车,对这名很担忧自己安危的车夫轻声解释了一句。 他没有解释的必要,但他感谢对方的好意。 “那你小心些。” 车夫释然,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年纪的王惊梦,犹豫了一下,道:“或许你不信邪,但是里面齐云洞一带真的很邪门,有很多厉鬼的传言。” 王惊梦再次致谢,然后走进前方山林。 一切来自于习惯。 舒不舒服,感觉危不危险,都来自于习惯。 其实他在这种山林之中,远比人多的山镇更为习惯。 在遇到顾离人之前,他知道自己和山林之中的普通猎户有着很大的不同,但他始终觉得,顾离人所说的自己的那种面对猛兽都能保持的绝对冷静,其实也来自于习惯。 因为对于一名年幼的孩童而言,猛虎固然致命,但一条不起眼的毒虫,一条隐于草间的毒蛇,也同样致命。 …… 随手挑飞了两条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毒蛇之后,王惊梦在一片断崖前停了下来。 齐云洞并不是洞,而是一片石林。 石林林立,其中隔出无数条羊肠小道,人行走在其中便容易迷路。 人迹越少的地方,兽类就越多,对于寻常人而言危险就越多。 所以厉鬼和山鬼的故事,就源于此。 这片断崖是齐云洞的边缘。 崖下一些有天然挑石如屋檐的地方,都有柴火燃烧后的残烬。至少在白天,在这一带还依旧有不少猎物和樵夫行走。 靠近这些篝火残烬的地方,有许多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应该是这些猎户或是樵夫无聊之余信手而为。 但在距离这些用炭火或是一些山石刻画出的图案不远处,却有一些并不引人注意的痕迹。 这些痕迹没有什么规律,只是当王惊梦的目光落在这些痕迹里时,他的脑海之中迅速的出现了不同的剑以不同的剑路划过这些山石时的画面。 越往里走,这样的痕迹便越多越复杂。 在夜半月明时分,他很自然的在四根石柱之间停了下来。 这四根石柱处于周围更大的石柱的环抱之中,平时被阴影笼罩,上面长满了青苔,但即便被青苔覆盖着,他都依旧可以看得出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无数的剑痕在他的脑海之中变为长剑的运行。 这些剑围绕着他此时所站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剪断 骤然间,他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凝滞起来,就像是空气里掺杂了无数的蜜糖。 这些剑痕里早已没有任何的元气力量,但是却依旧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已经明白顾离人给他的五部剑经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但很显然的是,这些剑痕里很多剑招给他的感觉更为玄妙多变,更为强大。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剑经就像是告诉了一个人绘画的方法,而这些剑痕,却像是已经有极高明的画师画好的成品,一一阵列在前。 他所受的压迫更多来自于这些留下剑痕的人的境界。 因为那些人太强,至少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太强,所以他才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压力。 其实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身在此间恐怕都不会感受到他所受的压力。 因为很少有人看得懂这些剑痕。 顾离人对他的评断没有任何的错误,王惊梦在这方面的天赋,甚至要超过他。 寻常人看到画就是画,根本看不出内里的笔锋和调色,然而他看到这样的画,却似乎直接看到了那名画师整个绘画的过程。 他入了迷。 是一种震撼的入迷。 哪怕无数本剑经放在他的面前,堆积在他四周,都无法和无数剑师在他身周出剑相比。 这些剑痕的确来自于许多许多人,而不是出自少数几人之手。 剑锋的宽厚,剑身上的符文,用剑的手段,发力的方式….这些都是可以让他很确定的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他一条剑痕一条剑痕的看去,在心中慢慢的大致推断出那些剑的走向,推测那是一柄何等长度,何等宽度的剑,然后推断那些剑剑身上的符文,那些修行者的真元流淌在这剑身上,又是以什么样的剑气发散出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渐渐亮起他却没有察觉。 他眼睛里没有现在的天地,只有留下这些剑痕时的天地。 他先是看到了很多人围攻。 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攻来,围攻他置身处的这名修行者。 绝大多数的剑痕都来自于这些剑师之手。 这些剑痕的剑意都是像着他此时所站的方位,而往外反击的剑意,却都来自同一柄剑,来自同一人。 他第一时间的直觉没有错误。 这些剑师和手中的剑,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想要困住和杀死牢笼中的这人。 最终的战果他不可知。 但能够独自面对数十名甚至上百名这样强大的剑师,还能反击的修行者,是何等的强大? 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觉得根本无法想象。 他一直是很冷静的人。 但是在这里所受的压力和震惊,却让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彻底平静下来。 没有绝对高明或者低等的剑招,只有是否用在合适时候的合适剑招,只有用剑招的人是强或是弱。 顾离人给他的教育是如此,他也觉得如此。 所以他并没有只去看这名最强大的被围攻者的剑招,而是由简入繁,从最简单,他最容易推断的那些剑痕入手。 他身上原本带了不少干粮,但是他觉得不够。 所以他采了不少野果,取了些清水再回来,然后就在这个无数剑痕组成的牢笼之中坐了下来,静静的开始看每一道剑痕。 他先是看这每一剑是如何攻来,然后在心中想若是自己,则用什么剑招来破,用什么剑招反击。 当年这牢笼中的人是同时面对很多剑,但在他此时的世界里,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和当年这些攻来的人交手。 和这些很多年前的古人,一个接着一个的交手。 和并非真实存在的古人在意念之中交手,通过剑痕的走向,判断出那道剑所发的剑气的位置,再想象出那剑在空气里以何种角度刺来,接着便是真元以何种姿态在剑上行走,通过什么样的符文绽放出来。 通过剑的高度和倾斜的角度,时间略久,他甚至在脑海之中想象得出持剑的那人大致是什么样的身形,身高胖瘦…除了面目无法想象之外,都隐约在他脑海之中出现了轮廓。 这对于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即便是余左池这样的人物都不可想象,但这毕竟是很伤神的事情。 每想清这一剑,再在脑海之中想出破法,他都要花去很久的时间,然后再花不少的时间休息,然后再凝神去想下一剑。 短则半个时辰,多则数个时辰。 只是就如看风景,看得明白,看得喜欢的人往往会满心欢喜,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修行之事对于王惊梦而言,就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这些古人留下的剑招,每一剑都是异常的精彩,就是一道不可用言语描述的绝妙风景。 他入了痴。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忘却了黑夜和白昼的区别,他甚至有时会和这些只存在于他想象之中的古人对话。 “为什么会这样?” “你为什么这一剑要用这样的方式出剑?” “如果这一剑这样走,会不会更好一些。” “如果我用这样的剑招来破你这一剑,你接下来会用什么样的剑招反击?” “原来是这样…” …… 有时候所谓的苦修只是局外人看起来苦,在这片蛇虫出没的石林深处,停留十余日不去,看似应该很寂寞,然而他每日里却似乎在和不同的很多人交谈,根本无寂寞可言。 他吃的不多,也未有换洗衣物,连续十余日精神消耗得厉害,便自然显得有些形容枯槁,然而揣摩这些人每一剑的行走,每一剑的剑意时,他体内的真元也在不自觉的试想着行走,随着他的游走,天地元气很自然的随之汇入他的经络。 他专心于剑意,体内的真元流动却似以这些古人的不同方法在吸纳天地元气,他的真元修为在不经意之间飞快的增长。 他的面容虽然变得清瘦,但眼瞳却反而更加明亮,就像是有道道剑芒,在从他的眼瞳深处流淌出来。 再过了十余日,他看这些形成牢笼的剑痕看得差不多了,他和这些出剑围攻的古人也谈得差不多了,他开始接触往外反击的剑意。 所有往外反击的剑意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当时那人就站立在他此时停留的位置。 只是王惊梦并没有将自己想象成那个人,因为他不可能像那个人一样强大。 只是看这人的第一道剑意开始,他就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哪怕他看过了无数剑,那些剑对于他而言也是强大到了极点,但开始看这人的剑时,他依旧震撼到无法呼吸。 这人的剑意笔直向前,一望无垠,就像是在远方形成一片海,但是给他更强烈的感受,却像是一把剪断一切的剪刀。 剪断对方的剑意,剪断对方的生命。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师门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围攻的强大修行者有时候会用那种方式出剑,明明剑式和剑意精妙到了极点,有些却没有淋漓尽致之感,有些发力则太过。 那是因为这人的反击太强。 所以那些围攻的修行者有些即便是攻势,但都留着力量防御和替身边的伙伴防御,有些则是玉石俱焚,一剑施出便不再管自己的生死,所以给他的感觉才是发力太过,不够流畅。 他先前已经想过破解这些围攻的修行者的剑招。 四周攻来的每一剑他都想到了破招,但是此时这人的每一招破招都比他所想的更强,他施展出来的每一剑,都如同在风雨之中无比精准的找到间隙,然后将无尽的杀意倾泻到他想要杀的那人身上。 有些剑意的强大来自于这人的修为。 这人的修为必定远胜于那些围攻的修行者,但有些剑意却纯粹是以招破招,一招就从对方的漏洞中杀入,连周围的那些剑师都无法阻挡。 想着这人在这些强大的剑师的围攻之中,还一剑杀一人,这样的强大,实在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他先前痴迷于这些剑招本身,现在却第一次对当年这场对决的胜负结果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细数着这人反击的剑痕,一共有七十三剑。 围攻这人的剑师,留下那牢笼般剑痕的那些人,他之前已经逐一“交谈”过,一共有九十七人,只是当年围攻这人的剑师肯定不只这九十七人,因为必定有人的剑意并没有留下痕迹,或者即便留下了些许的痕迹,也已经在岁月的消磨之中消失。 只是当年那人是杀死了七十几人之后便被杀死,还是突围杀了出去,通过这些剑痕,他却是无法猜测得出。 只是纵观这些剑痕,他隐然发现了一种可能。 这些剑招之间似乎有次序可循,有些剑招是接着某一剑使出,不只是流畅到了极点,还蕴含着真元流转和发力的奥妙。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呼吸却不自觉的变得异常缓慢下来,他眯着眼睛,脑海之中忽略了其余所有人的剑痕,只剩这七十三剑。 他浑然忘我,周身的天地都似乎消失,连矗立在他身前的这些石柱也似乎变得透明,只剩下这些悬浮在空中的剑痕。 剑痕就像是一柄柄往外刺出的剑,在他的意识之中不断的排列组合。 白昼和黑夜变幻,他都没有在意,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体内的气机都似乎和这些剑痕融为一体,顺着这些剑痕的排列而按某种规律流转。 他的身体里也似乎出现了一柄晶莹的小剑,所经之处驱散了他身体里所有疲惫和不适。 这种气机的流转似乎也变成了佐证这些剑招先后顺序的一种手段。 这七十三剑渐渐在他脑海之中组成固定的顺序,流转得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快,最终这些剑在变少,只变成三十二剑。 他并没有注意自己的肌肤一片晶莹,在真元流转之间,甚至有许多微尘般的污垢在从他的身体内里被不断逼出来。 他只是感到震惊,他知道自己原来一开始的认知是错误的。 这名受围攻的强大剑师,其实并不是反击了七十三剑,而是出了三十二剑。 但其中有些剑在变招之间产生的剑气,竟是无比精准的从有些人的剑招漏洞之中刺入,便杀死了那人。 当他看出了这三十二剑,再去看那些围攻的剑痕,心中便再生出更多新鲜的感受。 纯以剑招变化,见招拆招而论,此时他通晓了这三十二剑,再去破其中任何一道攻来的剑招,便变得更为简单。 而且他似乎能够让这三十二剑有更多的变化,有些剑招他会破解的比受围攻的这人更好。 只是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比受围攻的这人更强,哪怕是在天赋上。 因为实际的战斗瞬息万变,不是他这种事后悠闲旁观所能比拟。 剑经是死的,人是活的。 虽然顾离人只是给了他五本剑经,对他所说的修行之事也不算多,然而顾离人确定王惊梦和他是一类人。 一类人便往往能够通心,能够相知。 顾离人喜欢篡改剑经,喜欢质疑前人的一些用剑方式和功法,王惊梦也是一样。 并非是因为觉得自己强过古人,而是在很多对剑招的理解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手中,这些剑经上记载的剑招,只是一个骨架,只是一些基本。 他可以肯定,如果受围攻这人闲暇,若是单纯和人试剑,他的三十二剑可以变化为无数剑。 而且在他看来极为有趣的是,他手中的五本剑经,到最后都是重于飞剑的剑招。 当初开创这五种剑经的五名宗师,不约而同的选择让剑可以距离自己更远,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让剑在百步之外如闪电般奔行,杀伐离开身侧。 但这三十二剑的主人却始终需要将剑控制在自己的身周,他的剑就像是手臂的延伸,杀伐始终在身侧。 不同的道路选择会有不同的优劣,但王惊梦却下意识的喜欢将剑握在手中牢牢掌控的感觉。 不明白为什么,他虽然很向往那种修行者可以跃上很高的地方,可以像鸟一样短暂的飞行,但对飞剑这种事情,他的兴趣却并不浓厚。 三十二剑化为无数可能在他脑海之中流转,他体内的真元也在不断变化,流向体内深处的经脉,也如同在试着无数不同的可能。 远超平时他修行所能吸纳的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不断在他身体里玄妙的凝聚为点点滴滴的真元。 前后他在这四根石柱间已经停留了二十余日,他知道自己和进来之前相比,一定有了极大的进步,不管是在对剑招的领悟运用方面,还是在真元修为方面,但具体有多少进步,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参照物可以比对,尚且不得而知。 就在此时,他听到远处隐约有人声。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是他很多天以来第一次想要知道这在一天之中属于哪个时辰。 他看到西方的晚霞通红,便确定已近黄昏。 在黄昏之中到来的,应该不是普通的樵夫或者猎户。 他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位看去,看到有两名风尘仆仆的,和他年纪相差不多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一男一女,都身穿青衫。 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就像是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产生不愉快的感受。 并非是这一男一女很他很直接的敌意,而是因为他感觉到这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他们本身心情很沉重,很不愉快。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证明 在他看到这一男一女这两名年轻人的时候,这两名年轻人也看见了他。 三名年轻人的目光,就这样穿过晚霞相逢。 又不知为什么,王惊梦觉得这两个人看见自己的时候,又有些高兴,但又有些失望。 这些情绪让他又不觉得疏远,他想到了顾离人的青衫,想着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两人应该来自师门。 所以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看着这两名走来的年轻人,直接问道:“你们是巴山剑场中人?” 少女有些意外,点了点头,“我是嫣心兰,他是林煮酒,你是王惊梦?” 王惊梦也点了点头。 在他还没有再说什么之前,林煮酒却是看着他,认真的问了一句,“如何证明你是王惊梦?” 王惊梦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但如果他也问对方,如何证明他们是巴山剑场的人,他就觉得很没有意思。 所以他想了想,直接出了一剑。 这二十余日无数的剑招在他脑海里面盘旋,按照此时林煮酒站立在他身前的位置,他便很自然的用了其中的一剑。 这一剑刺出,他的真元很顺畅自然的顺着剑身流淌出去,虽然是第一次施展这一招,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练习了无数次一般熟练。 他的一剑刺向林煮酒的胸口,但是剑身上流淌出来的剑气,却是如数片风中的白羽一般,飘然落向林煮酒身体其余各处。 嫣心兰安静的看着王惊梦出剑。 其实远远的走来,看见灰头土脸般站立在石柱间的王惊梦时,她就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只是顾离人对王惊梦评价太高,她和林煮酒都是年轻人心性,心中自然有些不服。 而且就是因为顾离人评价太高,她和林煮酒脑海之中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见到的应该是一个带着光辉的惊艳天才,而不是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存在。 林煮酒显然是和她一样的想法,所以便会说那一句话。 只是王惊梦什么都不说,直接出这样一剑,却让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星辰般的亮光。 只是这样直接平静一剑,她便感觉到了王惊梦的不同。 而看到这一剑剑意的形成,她的眼睛里便开始出现真正惊艳的光芒。 惊艳不在于她和林煮酒无法阻挡这一剑,而是因为这一剑除了少了杀意之外,其余一切都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她知道顾离人收王惊梦为弟子并没有多少时日,而且他收徒之后并没有留在王惊梦的身边教导,而是返回了巴山剑场。 她觉得哪怕是师长络那样的天赋,都不可能施展得出这样的一剑。 更何况这一剑不是徒有虚表,而是带着真正的力量。 王惊梦的真元修为进境的速度,也远远超出了她想象的极限。 林煮酒睁大了眼睛。 他和嫣心兰同样的心情。 这一剑让他心中的失望荡然无存,他的精神也迅速提振起来,就像连续长途跋涉的风尘,从内而外的迅速被洗去。 他也出剑。 一剑就像是塞外的风雪,朝着王惊梦的剑意迎去。 很自然的,在林煮酒这道剑意起时,王惊梦的脑海之中就已经出现了那三十二剑之中的一剑。 没有任何的犹豫,顺从心意,他的剑势瞬间变化,用出了这一剑。 叮的一声震响,然后是一声裂响。 林煮酒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有再出剑。 他的目光落向自己的衣袖。 他的衣袖上出现了一道裂口。 他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正在收剑的王惊梦。 王惊梦的真元修为比他要差许多,所以方才这一剑,他已经刻意的收敛了自己的力量,然而一剑被这样逼退,被斩裂衣袖,这样的对手,甚至不存在他的想象里。 王惊梦平静的看着林煮酒和嫣心兰。 此时不知为何,他没有被林煮酒的目光吸引,他更多注意到的是嫣心兰眼中的情绪变化。 他觉得嫣心兰的情绪很古怪。 似乎很感动,很欣慰,但更多的是悲伤。 “顾师叔说的很对,他是天下第一,他收的徒弟,在用剑方面,自然也是天下第一。”林煮酒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王惊梦微躬身认真行礼。 这很正式。 但必须正式,这是他作为师兄,第一次和未见过的师弟见面。 王惊梦皱了皱眉头,他没有马上回礼,因为他觉得很古怪,他从林煮酒的身上也感到了和嫣心兰一样的情绪,只是林煮酒压抑得比较深而已。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着林煮酒,认真的问道。 林煮酒和嫣心兰也没有马上回答。 他们都觉得需要缓一缓。 数千里路,他们赶得太急,而见到王惊梦的出剑,确定王惊梦便是顾离人说的那种人,他们悲喜交加,便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们并非怕王惊梦难以承受,而是他们身体里压抑着的疲倦和悲伤,在此时彻底释放了出来。 哪怕是林煮酒,他都觉得自己需要时间缓和,他都很难开口说出那句话。 顾离人在他们的心中,不只是那个和余左池一起将巴山剑场的声誉带到无与伦比地步的师叔。 “你刚才的剑招,是顾师叔教你的?”嫣心兰坐了下来,因为这时林煮酒已经坐了下来。 林煮酒取出了水囊,只是他的水囊里装着的不是水,而是烈酒。 “你的这两剑很特别,和我们巴山剑场里的剑经中的剑招很不一样。”嫣心兰随手取来些枯枝,很自然的开始用火石生火。 王惊梦点了点头,他点了点身边那些石柱,道:“不是他教我的,是他让我到这里来,我通过这里的剑痕学的。” 林煮酒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有些惨淡,但他忍不住便仰头将水囊之中的酒往口中倒去。 他猛灌了一口酒,酒香四溢。 “顾师叔死了。”火焰渐渐燃起,看着跳跃的火光,嫣心兰加了点干柴,然后慢慢的说道。 王惊梦一直在安静的看着她和林煮酒,此时他突然僵了僵,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慢慢的问道:“他怎么会死,他不是天下第一剑师么?” “双拳难敌四手这种事情,终究存在。”林煮酒又灌了一口酒,然后慢慢说道:“尤其当别人动用了足够的代价。” 王惊梦沉默下来。 他的情绪让林煮酒和嫣心兰很意外。 在他们想来,王惊梦或许会很难接受,只是王惊梦似乎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这个消息。 “是谁杀的他?” 沉默了片刻之后,王惊梦问道。 “不知道。”林煮酒说道:“至少现在还没有查出来。”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线索 “巴山剑场是不是应该是很强的宗门?” 王惊梦看着林煮酒和嫣心兰,“不怕巴山剑场的报复吗?” 林煮酒沉默下来。 他一时有些难以解释。 他此时想到了那日在巴山剑场外小镇俞一斤所说的那些话。 俞一斤当时便担忧有变,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巨大的变故。 “人心不一。” 嫣心兰却是直接,既然王惊梦是她尊敬的顾师叔的唯一弟子,便是巴山剑场自己人,不管再怎么说,巴山剑场中事,都不算是家丑外扬。 “现在按理而言应该是余师伯主事,然而有人觉得顾师叔的死和余师伯有关,虽然我们都知道那绝不可能是余师伯暗中算计顾师叔,但余师伯现在却无法插手这复仇之事。” “你的意思是,剑场中可能有人和外人勾结?”王惊梦问道。 嫣心兰点了点头:“顾师叔的行踪一向少有人知,而顾师叔之所以会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在被围攻之前,和百里流苏交手了。百里流苏是实力不亚于余师伯的大宗师,在镜湖剑会上和余师伯难分高下,百里流苏的行踪也很少有人知。想必是有人既知道百里流苏的行踪,又知道顾师叔的行踪,然后才促成了百里流苏和顾师叔的一战。” 王惊梦听着这些,他的面容依旧很平静,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呼吸却是变得有些困难,他慢慢的问道:“百里流苏呢?” 嫣心兰道:“他也死了。” 王惊梦再问:“巴山剑场中有人认为是你们所说的余师伯,是因为他既知道我师父的行踪,又知道百里流苏的行踪?” “顾师叔的行踪,他应该是知道的。”嫣心兰看着王惊梦,道:“百里流苏的行踪,他不知道,但是谁都知道,他和百里流苏的关系不错。还有一点他让人无法信服的地方,是因为他和魏云水宫宫主的关系也不错,而顾师叔陨落之地,似乎有魏云水宫的人出手的痕迹。” “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巴山剑场只有顾师叔比余师伯强,而整个天下,也只有顾师叔比余师伯强,也只有百里流苏和余师伯差不多,现在顾师叔死了,百里流苏死了,余师伯便是顺理成章的镜湖剑会第一,天下第一。”林煮酒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补充说道。 王惊梦看着嫣心兰和林煮酒的眼睛,“但不管有诸多的可能,你们却还是坚信余师伯不会是幕后黑手,为什么?” “直觉。”嫣心兰说道:“不会就是不会。” 林煮酒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要理由,且不管余师伯和顾师叔到底何等关系,余师伯并不是那种激烈的人,他并不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害死了顾师叔有什么好处?” “我也认为不是他。”王惊梦的声音响起。 嫣心兰和林煮酒顿时有些愕然。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王惊梦会突然说这样一句,因为王惊梦根本连余左池都没有见过。 “由剑观人。” 王惊梦看着惊愕的这两个人,缓缓的说道:“他和我说过他师兄余左池的剑意和他的本质差别。心中阴暗的人,不会有那种洒脱热烈的剑意。” 嫣心兰和林煮酒都沉默下来。 他们原本就认定不可能是余左池,此时当然认同。 “听你们的话,你们对巴山剑场中的那些师长也和我一样,了解得不算太多。”王惊梦看着沉默下来的两人,继续说道。 林煮酒抬头又灌了一口酒,随手将酒囊丢给了王惊梦:“不算太多,巴山剑场不像寻常宗门,但即便是寻常宗门,门内弟子也几乎只对平时一直教导自己的那一名老师熟悉,而巴山剑场中很多人原本就是散漫的归隐在巴山内的修行者。” “接触太多,反而容易被言行影响判断,接触不多,直觉反而越是真实,我们三个人看法角度都不同,但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那当然不可能是余师伯。”王惊梦看向嫣心兰,他很少喝酒,但是此时提着酒囊,他还是仰头,倒了一口酒。 酒线入腹,如一团火在他心中烧了起来。 他其实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在你看来,最可能是谁?” “反对余师伯主事的那几个,在我看来都有可能。”嫣心兰很直接的说道。 王惊梦将酒囊丢给林煮酒,“那你们到这里找我,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个消息,还是有什么想法?” 林煮酒灌了一口酒,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嫣心兰。 嫣心兰眼睛的睫毛微微跳动了一下,面色却没有什么改变,“顾师叔说过,你在用剑的天赋上比他还要高,所以我便觉得,你或许可以从一些剑痕上看出些有用的东西。” “他和百里流苏的遗体都在?”王惊梦的呼吸更加困难了起来,他慢慢的说道。 嫣心兰的面色也苍白了些。 她可以轻易的感觉到王惊梦此时的心痛。 她也知道对于王惊梦而言,这是一件很痛苦,甚至有些残忍的事情。 只是她是很坚强的那种人。 所以她点了点头,道:“是,这是我的主意,在你回去之前,余师伯会保住他们的遗体。” 王惊梦点了点头。 他垂下头去,思索了片刻,然后抬头道:“现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既然是阴谋,不是光明正大的比剑能够杀死我师傅和百里流苏的,那为什么要留下他们的遗体?” 嫣心兰和林煮酒的眉头也都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也是我所考虑过的问题。” 林煮酒凝重的说道:“当然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多,但是有余师伯这样的人物,他们为什么不消灭一切有可能留下线索的东西?” 王惊梦抬起头来,他看着渐黑下去的天空,道:“可能有些人故意想留下线索,要让巴山剑场对付他想要对付的人。” 林煮酒的眉头跳了跳,“有可能。” 王惊梦道:“有线索,便最终能够牵得出最终的那人。”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幽蚕 嫣心兰抬起头来,此时天色已黑,但篝火已旺,照耀得她脸上一片通红。 “你不怕么?” 她看着王惊梦,问道:“连你师傅都能杀死的人。” 王惊梦说道:“人都会死,怕也会死,不怕也会死。” 林煮酒千里迢迢赶来,胸中始终闷着一口郁气,此时听到王惊梦这样的话语,他觉得胸口一口郁气随着酒气一起喷了出来,他顿时觉得说不出的爽快。 “说的好。” 他哈哈大笑了一声,将酒囊丢给王惊梦:“人都会死,怕也会死,不怕也会死,但仇一定要报。” 王惊梦接过酒囊,他的动作却是微微顿了顿,接着并不喝酒,却是提着酒囊站了起来。 “怎么?”嫣心兰和林煮酒都是有些奇怪。 “他让我来齐云洞,我至少将齐云洞这里看清楚了再走。” 林煮酒说的老话并没有错,双拳难敌四手,人力终有穷尽,只是当他此时脑海之中再次出现那三十二剑,想着这三十二剑的主人出剑的诸多变化,想着那三十二剑生出的每一剑,他突然想到,这每一剑都是流畅而完美,并未生出力有不逮的感觉。 这便说明这人并未被困死在此间。 没有被困死在此间,就说明顾离人要他看的不只如此,这齐云洞里面,应该有更多可能。 嫣心兰和林煮酒各拾起了一根燃着的枯枝。 跳跃的火光如同一个个阴暗不定的小人在斑驳的石柱上跳舞。 看着那些青苔覆盖的剑痕,两人的心中都生出很特别的感受。 青苔下的剑痕散发着玄奥的味道,似乎内里蕴含着一个奇异的世界,只是那个世界对于他们两个而言似乎有些遥远,以他们的天赋都根本不可能触及。 …… 星光从夜空里洒落,穿过崖间的树枝,折射成无数昏暗的光线。 王惊梦面容坚毅的穿行在晦暗的石林间,不知为何,他似乎轻而易举的感知到了一股很古老的气息。 他有些恍惚。 初始时,他觉得似乎自己在追随着那三十二剑的主人,又似乎在追随着顾离人的脚步。 那三十二剑的主人和顾离人,似乎在不同的时空交错,他的眼前,似乎有着这两个人的身影在山林间穿行,他只是跟在身后。 等到那股气息越来越接近,他终于明白这种感受为何如此清晰,为何如此真实。 那是一种真元间的相互感应,熟悉的天地元气味道。 那三十二剑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盘旋,他体内的真元随着那三十二剑的剑路不断在经脉之中流转,抽引着所需的天地元气,融汇在他体内,然后便接触到了当年这三十二剑主人残留的气息。 只是这些剑痕至少已经存在了上百年,甚至是数百年,为什么这人的元气力量还如此真实的存在着? 他现在已经不是对修行一无所知的山野少年,他已经知晓了修行的奥妙,甚至因为那无数的剑痕,就像是和无数古人宗师交谈,他对天地元气和剑道的理解甚至已经让别人无法理解,但是他不明白,即便是再高的境界,天地元气终究不能永久的凝成实物,既然在挥散,既然在不停散发,那终究会很快的抹灭,就像他手中提着的这壶美酒,若是倒在碗里露天放着,过不了多久,内里的酒气就会散发干净,美酒也会变成浊水。 顺着这股悠远古老的气息,他来到了一道崖前。 这道山崖在一片峡谷的尽头,覆盖满了青苔。 前方再无道路。 王惊梦看着这一面屏障般的青崖,他感到那股悠远古老的气息之中充满了悲凉。 他清晰的感知到,这是那三十二剑主人的末路。 他轻而易举的在这片崖上看到了数道剑痕,这些剑痕终于没有之前的那么完美。 没有杀意,只有无奈和悲凉。 他似乎看到,这三十二剑的主人到了这里,虽然尽败追杀的强敌,然而却已经到了真正的末路。 他的心意顺着那数条剑痕游走。空气有里看不见的元气,很自然的被他的真元流动所牵引,悄无声息的注入那些剑痕之中。 噗噗噗….有细微的声音在那些剑痕之中响起。 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这崖上刻痕。 青苔片片剥落。 一股更加磅礴的气息从这片崖上散发出来,然后这片崖上所有的青苔全部开始如积雪融化般掉落。 青色光幽的山崖显露了出来。 一片如镜般光滑的绝壁。 林煮酒和嫣心兰的呼吸微顿。 “有法阵?” 林煮酒出声说道。 这不是疑问。 嫣心兰没有回答,因为这很显而易见。 这片山崖光滑得如同被人一剑削过,有数百条剑痕形成玄奥的图录,深入山崖内里,而此时在王惊梦的元气牵引之下,山崖的中央,有一片幽光正散发出来。 那是一片灰蒙蒙的幽光,如同一只醒来的怪兽的眼瞳,倒映着晦暗的星光。 王惊梦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那些剑痕。 除了那数道显而易见的剑痕之外,其余这些后来显露出来的剑痕都是细微到了极致,剑痕里恐怕连一片竹叶都塞不进去,然而这些剑痕深入到山崖深处,进去不知有多少尺。 这些剑痕虽然繁复,但在他的眼中,依旧是那三十二剑的诸多变化。 他静静站立不动,意识里却在出剑。 山体里发出更多裂响。 当他完成这三十二剑,当被他抽引的天地元气沿着这些剑痕形成独特的循环,这些剑痕开始裂解,坚硬的山石如腐朽般片片剥落,和那些青苔一样掉落下来。 那片幽光变得更加明亮,当所有的裂缝汇聚到那处,随着山石的崩裂,一片灰色的玉符从中掉落下来,如一轮幽暗的月轮,落向王惊梦。 那股悠远而古老,显得无比强大而悲凉的气息,在此时消散无踪,似乎根本未曾存在过。 王惊梦接住了这片灰色的玉符。 嫣心兰和林煮酒的目光不由得落去,在星光的照耀下,光滑的玉符表面就像是有许多银色的小蚕在游动。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不是那意思 王惊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些银色小蚕般游动的银光来自于光线的折射和这片玉符本身的元气折射,他隐然感觉其中自有规律,这并非是完全自然形成之物。只是即便是他,都只觉得玄奥,都没有那种一眼看到剑痕时心神自然融入其中的感觉。 最简单而言,便是看不懂。 他将玉符翻过来,反面也是一样,也是无数银光游动,玄奥难言,只是看不懂。 “法阵是什么?” 既然看不懂,短时间内再纠结也没有意义,他抬起头来看向嫣心兰和林煮酒,问道。 “某些特殊的金石,有些修行者残留的本命物,能够存储一些天地元气不散,以这些东西为核,特殊的符文能够吸引天地元气汇聚。” 嫣心兰知道王惊梦接触修行的时间很短,所以尽可能清晰的解释道:“简单而言,法阵的核心,就是能够固定提供一些天地元气的东西,可以理解为一名不变的,提供真元的修行者,而法阵的符文,便像是剑招。” 王惊梦的理解能力比她想象的要高。 王惊梦很自然的想到了荷叶上,草尖上的露水。 就像是草叶上自然凝结露水一样,法阵能够自然的吸聚天地元气,然后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之下绽放威能。 一些晶石自然凝结着可以利用的天地元气,就像是一个积蓄了很多真元的修行者,可以在很长的时间里被慢慢使用。 法阵的威力强大与否,想必和这构成法阵的晶石和符文是否强大有关,但法阵一旦完成,就像是修行者使用固定的招数,比较呆板而疏于变化。 “有人在很多年前在这里遭受围攻,然后他击败了围攻他的修行者,但到了这里应该也是即将油尽灯枯。” “所以他在这里构筑了法阵,然后将这块东西留在了这里。” 王惊梦的手指在这块玉符上滑过,和他想象的一样,这块光滑如镜的玉符有着很强韧的固定的元气波动,他指尖轻涌的真元都只是在这片玉符的表面激起淡淡的透明水波般的涟漪,却没有改变那些银光的流动。 他的真元也无法像贯注剑器的符文一样,根本无法深入这片玉符的内里。 “我直觉那人留下这片东西有用意,对于那样强大的修行者而言,这片东西都十分重要,只是我现在看不懂这片东西的奥妙。” 在王惊梦说话之时,嫣心兰和林煮酒一直都在看着这片玉符,听着他这句话,林煮酒的目光从那片玉符脱离了开来。 他可能是巴山剑场这年轻一代的修行者之中,对法阵最有研究的存在。 带着他修行的祁准原本就是精通阵法,能够构筑强大阵法的阵师,而且在祁准看来,任何手段都只要能够杀死强大的对手,便是好手段。 而法阵,有时能够因势利导,能够改变战斗时周遭的环境,最重要的是天地元气的因素。 “哪怕这东西只是纯粹的阵枢,现在世上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制出这样的东西。”林煮酒看着王惊梦,很断定的说道,“这应该是用自己的元气力量,强行改变了这块东西的元气流动法则,能够做到这样事情的人,不只是真元修为强大而已。那些专门研究符文的阵师,再强大都不可能有这人的修为强大。” 有风起于峡间。 有人来。 有一名樵夫模样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的视线。 “顾离人和你都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所以你能发现这样的东西。这应该是幽帝留给后世的东西。” 这名樵夫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看着三名眼中都有警意的三人,平静的说道:“昔日的幽帝,有三件东西让天下的修行者觉得是至宝,九幽冥王剑、九死蚕、还有幽都三十二重剑。 幽都三十二重剑你应该已经悟通,这块玉符之中到底是有关九幽冥王剑还是九死蚕,便看你能不能悟透,只是幽帝的东西,所有人垂涎,却是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你得到了这些东西。” “幽帝?是幽王朝的幽帝?”林煮酒的头皮陡然有些发麻。 这个世上每隔一些朝代,都会出现一些如顾离人这样特别强大的修行者。 在浩如烟海的修行者世界里,这只是概率的问题。 但很少有人能够无敌很多年,而且建立的王朝统治天下很多年,最终也没有人能战胜得了他。 这样的人,在历史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幽帝。 “您是?” 看着点头的樵夫,嫣心兰微躬身行了一礼,她直觉这名前辈不像是有恶意。 “我的剑比我的名字出门,等我出手你们就知道了。” 这名樵夫模样的中年男子转过身去。 他负手而立,看向山外。 在此时,他依旧没有散发任何强大的气息,然而看着他的背影,王惊梦和林煮酒、嫣心兰,却都感觉好像看到了一座山。 又有风雨来。 有风将雾气都吹拂得紊乱不堪,然后凝成雨珠,落下细雨。 一名青衫客戴着竹笠,穿着草鞋,缓步而来。 他手中提着一柄长剑。 碧绿色的剑鞘在夜色之中也十分显眼。 他微微抬起头来,然后很自然的将头上的竹笠取下,露出一张肤色白皙,谦逊温和的面孔。 他看着挡在三人身前的樵夫,有些惊讶,道:“巴山剑场中人?” 樵夫摇了摇头,“和顾离人有旧。” 青衫客皱了皱眉头,他沉默的想了片刻,然后道:“那我走了。” “如果顾离人还活着,那我会让你走,只是他已经死了。”樵夫看着青衫客,道:“我想知道是谁杀了他,所以你必须留下来。” “就算我留下来,也不可能让你知道是谁杀了他。”青衫客认真的说道:“这没有意义。” “那我会杀了你。”樵夫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衫客抬起了头,面色谦逊但又依旧认真道:“我当然觉得顾离人的朋友都不是普通人,但我当然也不会觉得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不要以为我是已经有怯意。” 樵夫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青衫客皱了皱眉头。 一声嘶哑的剑锋出鞘声在他腰侧响起。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妖惑剑 碧绿色的剑鞘里是一柄深红色的长剑。 深红色的长剑剑身十分光滑,然而从剑鞘之中拔出,却是好像无数尖利的牙齿在摩擦,显得十分怪异。 深红色和碧绿的色泽也十分醒目,让人一见难忘。 “碧海宗?” 樵夫皱了皱眉头。 青衫客依旧缓慢拔剑,却是淡淡的笑了笑,“取碧海宗的剑,也未必是碧海宗人。” 樵夫准备不再说话。 但是当对方的剑拔出过半,元气在剑身的周围开始激荡,山中的薄雾都开始急剧的流淌时,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明明是天一阁的无边风雨,却是让人觉得是云水宫的云水狂澜。” 王惊梦、林煮酒、嫣心兰,包括这名青衫客,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懂樵夫这句话的意思。 这名青衫客用碧海宗的剑,用天一阁的功法和剑法,却是又模仿云水宫的剑意,这当然是让人根本摸不清他的真正师门来历,让人无法推断他的身份。 围攻顾离人的修行者也留下了魏云水宫的剑意痕迹,那或许便也是这样的手段。 青衫客依旧只是淡淡一笑,眼眸之中的神色却凝重了些。 他也不知道这名樵夫的身份,但即是顾离人的朋友,那便不是寻常的修行者,而能够一眼看清楚真正的剑意,更说明这人是真正的大宗师。 “让我看看你的剑。” 他说道。 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夜空里的无数股白色水雾已经如一条条蛟龙般被他的剑卷吸过来。 无数滴晶莹的水珠在空中形成,然后急剧的加速,伴随着加速,在空中不停的拉长,变成无数条晶莹的水剑。 王惊梦抬头望着夜空。 看着这些快得超出他感知的细长水剑,感知着其中强大的力量,他确定自己不论以何种剑招,哪怕是这里石柱上那些围攻的宗师们的无数剑,还是那三十二剑的诸多变化,都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些晶莹的水剑。 因为在力量上相差太远。 随便一道细长的水剑上所蕴含的可怕力量,就足以将他手中的剑震飞。 所以能够越境而战,却不能越很多境而战。 而此时他可以感知得出来,真正厉害的一剑不在于那些天空降落下来的细长水剑,而在于青衫客手中那柄深红色的长剑。 就在他心有所感的这刹那,青衫客的身前响起一声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是有一道真正的风雷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深红色的长剑周围突然出现了一蓬四溢的劲气,这些劲气是白色的,就像是一圈浪花。 深红色的长剑就像是巨浪之中露出的礁石。 樵夫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 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应对对方这一剑,或者说对方的剑意强大到令他都觉得十分棘手。而是对方从一开始出剑到现在,这一剑是他唯一看不出对方师门来历的。 只是看得出和看不出,对他的应对而言没有区别。 他出手。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短剑,长不过两尺。 这根短剑若非有着尖锐的剑尖,一眼看见的人第一时间会觉得这只不过是一段黝黑的铁棍,或者是一截还未锻打的精金。 黝黑的剑身甚至都不平整,看上去黑漆漆的,甚至就像是糊着一层锅灰,不要说是精美的符文,就连任何的花纹都没有。 然而在看到这柄剑从袖间出现的刹那,除了不认识这柄剑的王惊梦之外,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名青衫客变了脸色,林煮酒和嫣心兰也变了脸色。 这名樵夫真的不需要再花力气介绍和证明自己。 因为这柄剑已经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证明过自己,留下了无数的传说。 这可能是十年前最出名的一柄剑,也是世上最沉重的一柄剑。 数十年前,有一块陨石坠落在关中。 那颗陨石被当年的星官称为妖星或是惑星。 那块陨石砸中的地方,正好是关中最大的剑庐淬火居。 数名炼剑名师陨落在这次天火之中。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陨石砸落在高炉之中,一些剑胎变成熔融的废铁,但是陨石砸落的中心,陨石之中的精金和高炉之中的一些玄铁,却是凝聚成一物,便是此时这名樵夫手中的剑。 这柄剑不能说是完全自然形成,因为它一般来自于天火陨星,但一半也来自于这高炉中一些几乎就要完成的剑胎。 但恰好形成这样的剑形,在很多人看来,自然属于妖事。 这柄剑的诞生便带着诡异的色彩,所以当时一般叫做妖惑剑,或者妖星剑。 但这柄剑更被人记住的地方,却是它的重量。 它真正的沉重如山,六境之下的修行者,根本连提都提不动,更不说持剑施展出任何完整的剑招。 这柄剑的主人叫做戚寒山。 从这柄剑出现到消失,从来只有一个主人。 伴随着戚寒山和这柄剑的,也是一个悲哀和充满诡异色彩的故事。 那座炼剑的剑坊原本就属于关中门阀戚家,戚家的少主戚寒山是关中最负盛名的天才修行者,是那数十年间修到七境最快的关中修行者。 他并不觉得这柄剑会带来不幸和不祥。 相反他很喜欢这柄剑。 为了发挥这柄剑最强大的一面,他甚至费尽心血得到了昔日玄山剑派的山狱剑经。 他融合山狱剑经的许多剑招,自行创出了一剑。 这剑就叫做重山剑。 就像是很多重山,压在一剑上砸出的一剑。 但后来更多的人喜欢将这一剑称为一剑破。 因为他创出了这一剑之后,在关中一时无敌,没有什么人能够承受他这样一剑。 他击败了无数强敌,留下了无数传说。 然而这柄剑…真的有问题。 这柄剑内里的一些精金,对一些寻常人的身体真的有缓慢侵蚀的作用。 等他发现时,他的妻子已经重病难治。 而且他的妻子正怀着他的孩子。 不只如此,当他的妻子死去的那年,关中遭遇百年难遇的大旱,大旱之后又有瘟疫。 很多富贾门阀就此没落,包括戚家。 然后这柄剑和这柄剑的主人便不知去向。 然而现在林煮酒和嫣心兰,包括这名青衫客才真正知道,这妖惑剑的主人,是归隐在了山林,做了一名普通的樵夫。 正文 第四十章 破境 人之一生,便有许多难以割舍的事情。 比如真正爱过的人,比如真正爱过你的人。 比如手中的这柄妖惑剑。 这柄妖惑剑决定了他一生,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此时这柄剑的重量,是他一生的重量。 轰的一声。 万千雨剑尽数被破,如深秋的凄风冷雨,全部从他身前震开,根本不能近身。 漆黑的短剑继续前行,砸在深红色长剑上,将这柄长剑带起的巨浪全部击碎,然后继续向前,剑意轰在青衫客的身上。 一剑破。 如陨星坠地,任何元气不能阻挡,毫无道理。 青衫客的身体倒飞数十丈,气海震碎,身体无数骨骼折断。 妖惑剑隐于戚寒山手中。 这名樵夫模样的隐者落在青衫客的身前。 他看着嘴角不断流淌出鲜血的青衫客,认真而轻声的问了一句,“可有什么想说?” 青衫客犹豫了一下。 便是他此时的犹豫都显得很艰难。 然后他开口,含着血腥味苦涩道:“既已归隐,又何必再入世。” “我的朋友不多,顾离人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对我有恩。” 薛寒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而且有关我的传说不一定全部属实,我的妻儿之死只有少部分是因为妖惑剑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以前和人对敌,都是一招致命,不留余地,所以结下太多仇怨,我妻儿是被仇家在药中下了毒毒死。我妻儿之死自然有我的原因,然而我因此更痛恨那些阴谋之事。谁真正能够用剑公平对决杀死了顾离人,我根本不会觉得憎恶,但现在不一样。” “有些事情你们改变不了,既然改变不了,做了也没有意义。”青衫客很敬重薛寒山,即便他即将死去,他还是由心的告诫了这样的一句。 “生死不是最大的意义,而是心中的道理。”薛寒山说道。 青衫客没有回应,因为他已经死去。 如果他此时还活着,应该也不会反驳薛寒山的这句话。 王惊梦、林煮酒和嫣心兰都听清楚了薛寒山和这名青衫客的对话。 看着此时的薛寒山,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会送你回巴山剑场。” 薛寒山却是转过身来,看着王惊梦说道。 林煮酒俯下身去,他在这名青衫客身上搜了搜,除了那柄剑和一些碎银之外,一无所获。 “前辈你也看不出这人的真正来历?”他看着这名青衫客的尸身,想到这名青衫客的背后便是杀死顾离人的元凶,这种感觉,就像是只隔着一层浓雾,却偏偏看不到对方,让人无比难受。 “不是云水宫,也不是天一阁,也不是胶东郡,若不是他刻意的令人误解,他的真正剑招还会更难对付一些。”薛寒山想了想,道:“按我所知,能用自身的真元模仿出这诸多宗门的剑意的,也不外乎崇明剑派和天舟剑宗。”” “追查他的宗门没有意义。”王惊梦的声音响了起来。” 薛寒山和林煮酒、嫣心兰都怔了怔,转过头去看着他。 王惊梦接着说道:“即便像他这样的人,必定是那些宗门里的重要修行者,只是哪怕知道他是谁,他为谁效力,却不得而知。宗门不会为个人负责,要报仇,也不可能杀掉整个宗门。”” 林煮酒皱着眉头,“那你的意思?” “不管这最终背后的主使者是谁,我只需把参与围攻的人都找出来。至于这些人,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王惊梦看着青衫客的尸身,道:“哪怕那人手下的修行者再多,死的人多了,也一定会出现问题,很多线索自然会水落石出。” 薛寒山点了点头。 通过一些用剑的痕迹去追寻背后的用剑者是谁,他做不到,巴山剑场的余左池等人也做不到,然而顾离人能做得到,眼下这王惊梦做得到。 “这样的人,我可以一剑杀死,但我和他这种宗师,生死也只是在一线,如果两三名像他这样的人,我不可能对付得了。” 薛寒山看着王惊梦和林煮酒、嫣心兰,道:“所以想要报仇,你们必须绝对强大。如果短时间内超过顾离人没有可能,那你们至少必须很多人能够胜过这种宗师。” “若是纯按真元修为,需要多少年才能修到他这样?”王惊梦问道。 “真元破境,最关键在于体悟各境界的元气转化,感受天地间的元气法则。”薛寒山知道这道理林煮酒和嫣心兰肯定懂,但是王惊梦修行时间太短,他未必能懂,所以他很耐心的细致说道:“这是一环接着一环的过程,在某一个境界领悟到那个境界的法则,拥有那个境界的力量之后,你的感知才会得到提升,才会感知到一些以前感知不到的元气,才能有机会领悟下一境的元气法则,将那些原先触摸不到的元气归为己用。” “所以很简单,就像是爬山。”王惊梦打断了他的话,道:“爬上一座高山之后,才看的见更远的风景,看得见更高的山,看得见更高的山,才能确定有更高的山的存在,才有攀登的目标,而攀上那座更高的山之后,才会看得见更远的风景。” “就是如此。”薛寒山很欣赏王惊梦能够将修行之事看得如此简单,“所以最关键在于破境,在于感悟每个阶段的元气法则,所以有些人很快,有些人在某个境界便止步不前,但按照有关记载,最快便是七年修到六境巅峰。”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眼前那名青衫客的尸身,道:“只是这人的修为,已经到了七境中阶。” “真的有人能够七年修到六境巅峰?”王惊梦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但在修行之路已经走了很久的林煮酒和嫣心兰却是真正的震惊起来。 薛寒山点了点头,道:“能够到六境巅峰,距离七境也只差刹那破境,所以既然有人能够做到,那七年有人到七境,我也并不意外。” “我师父用了多久?”王惊梦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据我所知,在十三或者十四年。”薛寒山看着王惊梦,道:“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自然也是已经很惊悚的数字,现在几乎所有的七境修行者,包括我在内,都需要用两倍甚至三倍的时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若是刻意追求,还能更快一些。因为他个性很随意,所以他并不会像有些修行者一样,去刻意的追求破境速度。”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人心 修行破境,就如洪荒之中的巨兽在很多天敌存在的荒野之中成长,原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戚寒山生怕王惊梦想得太简单。 “我很讨厌阴谋,讨厌见不得光的事情。” 王惊梦说道:“就像是我以前很讨厌某个皮毛商人为了压价,拼命在背后说我猎取的兽皮不好,取的都是带病的兽皮,让别的皮毛商人不敢收我的东西。” 戚寒山不知道王惊梦此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道:“我也很讨厌一切阴暗见不得光的事情。” “如果一个人始终行走在光明之中,始终处于万众关注之下,很多阴暗的东西便对他没有办法。” 王惊梦道:“我先回巴山剑场,然后我去长陵。” 戚寒山此时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担心王惊梦没有想好,想的太简单,现在他明白王惊梦已经想好了前路。 王惊梦的目光再次垂落在那名青衫客的身上。 他想到了长陵,想到了不久前遇到的李思。 想着李思所说的以法为治,想到了李思言语中所带的人无分贵贱,以法为大,既有规矩,任何人都应该遵循,应该在平等的规则之下。 李思希望每一条生命都值得尊重,不会被人轻贱,但他总觉得李思太过于理想。 谁让那些人都甘于遵循平等的规则? 先前他觉得只有纯粹的力量。 谁不服,便打到服。 需要有这样足够强大的人来约束。 然而口服和心服是两回事情。 哪怕真有人强大到那种程度,心不服,依旧会有阴暗的事情发生。 他以前不觉得,然而顾离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他此时的希望和梦想会比李思的更大一些。 他希望每一个秦人都爱憎分明。 他希望每一个秦人都以光明为荣,都知羞耻,都能不惜一切用尽自己的力量去捍卫光明,捍卫李思所说的那种所有人都必须遵循的平等规则。 只有绝大多数人认为必须如此,都厌憎阴暗,敢于和阴暗而战,那些阴暗的事情才会越少发生。 他没有说出心中的这些想法。 这些想法和七境的修为一样,还太远。 然而不知为何,无论是林煮酒还是嫣心兰,看着他此时静默的面容,却都觉得此时的王惊梦似乎在发光。 …… 在安县的高处,天气晴好的时候,能看清半个长陵。 安县原先叫做安镇,镇上原本的居民都姓安,因为这是从渭河下游的商船到长陵之前的最后一个浅滩,安镇上一些酒肆的老板也很灵活,不像长陵的许多酒肆老板那般孤高,他们习惯揣摩这些外客的口味,久而久之,绝大多数商船都会选择在这里停靠,过夜,然后在第二天正午精神饱满的到达长陵。 安镇成了安县,规模大了数倍,外来的人口也自然占了主流,只是生意做得最大的,依旧还是这里的安姓。 他们牢牢的掌握着手中的生意,后来那些落户至此的外姓,几乎都成了他们的附庸,门客。 安姓之中生意做得最大的,叫做安年三,但所有安县的人,包括停歇在安县的商户,都习惯叫他安老爷。 “安老爷…” 两名师爷模样的中年男子掀开门帘走进了这间临水的雅室,走到靠窗坐着的安老爷的身后。 但是他们才称呼了一声,坐在窗口看着下方道上一顶大轿的安老爷却是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说话。 安年三今年五十七岁整,只是早年吃苦太多,哪怕现在养尊处优,但有些痕迹依旧无法抹去,他看上去比真正年龄要年老得多,更无法和那些自幼养尊处优的同龄贵人相比。 他静静的看着那顶轿子上了一条大船,然后他便静静的看着那条大船,直到那条大船在诸多船夫的吆喝声中再次开动,他才缓缓喝了手中一杯已经微凉的茶,自嘲的笑了笑,才道:“说。” “先前按您的意思,是决计不和他们谈…是什么让您改变了主意?” 这两名师爷模样的男子都有话说,然而听着他们其中一人只是说了一句,安年三便又摆了摆手,道:“并非是因为他们条件给的分外优厚,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见钱眼开而利欲熏心。”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做生意的人。”安年三感慨的看着那艘离开的大船,说道:“胶东郡的这名新的话语人太可怕。” 两名师爷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们一个来自嘉县,一个来自绍院,嘉县在秦境专出师爷,绍院则是秦境之中专教人经商管事的学院,这两名师爷也都是嘉县和绍院之中的佼佼者。只是他们都有些难以理解,那胶东郡的新话语人只不过是极为年轻的少女,何来可怕之说? “最难懂的是人心。” 安年三轻轻的摇了摇头,他直到此时也才真正平静下来,他的右手抬起,翻转,张开。他的右手手心里,握着一块红色的玉石。 这块玉石的材质本身不算独特,是那种极为寻常的玛瑙玉石,雕工也不算特别精湛,雕得也极为简单,只是一个柿子。 两名师爷依旧不懂。 “我的结发妻子早亡,她跟着我受苦,刚刚日子才好转,她没有享到一天福,却是患病去了。就连当年我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在我们贫困之时,都被她当了换成了米面。”安年三缓缓的说道:“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锅粥的味道。后来她去了,我一直耿耿于怀,费尽心思想要将这块东西寻回来,只是这东西实在不值钱,又哪里去找,后来便也消了这个心思。只是二十余年过去了,这东西从她手中离开的时间,比这名胶东郡的新话语人的年纪还大,谁会想到,她竟然找了出来,放到了我手中。” “最可怕的便是能真正知人心。” 安年三看着这两名面容肃然的师爷,再次摇了摇头,“不是我看重这份心思,而是…她连我的耿耿于怀都知道,如此看穿人心…像她这样做生意,有什么不成的,我若是不和她合作,迟早也会被她除掉。”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偏要 两名师爷全部沉默不语。 虽然和胶东郡合作,舍弃先前那些贵人的一些生意,必定会引来诸多麻烦,但余年三的这些话,却足以说服他们。 若是换了他们,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安年三的手指慢慢的在红色玉石上摩挲,他看向窗前的大河。 他这个位置看不到长陵。 这是他当年起家时经营的第一间酒肆。 他经常在这里喝茶,饮酒,谈生意,时常便告诉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位置。 不管拥有了多少财富,不管有多少兄弟现在可以将命都交给他,但他始终明白,这大河之中再大的鱼也只是鱼。 始终不要忘记自己真正所出的位置。 人也永远不要贪心。 若是超过了限度,那现在属于自己的一切东西,便随时都可以失去。 生意就是这样,不要过度追求利益,大鱼不要上岸,始终要让自己在大河里,而且永远远离那些危险的渔网。 ……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像安年三这样的人并非足够强大,但他知足,且知道自己的位置,哪怕和我们之间的生意会损伤长陵那些人的利益,但他会想办法用别的利益补足那些人。而且像他这样的人物不可或缺,哪怕那些门阀想重新培植一个这样的人物,也会考虑需要多少年,需要费多少心思和考虑这个人会不会有安年三这样聪明识趣。至于我们,既然他能够尽可能抚平那些人的怒火,我们胶东郡所需付出的代价就越少。我做生意,便需要和这样能够长期而稳定的人做生意。” 大船之上,郑袖坐在船舱里,船头对着长陵,她前方船舱的大门洞开,正对着平坦的甲板,甲板干净如镜,平坦宽阔的甲板前方,是滔滔的河水,更远处,是长陵。 她的身前左侧,便坐着当日为她驾车的那名老者。 “和安年三这样的人做生意,取回我们胶东郡一些出产的控制权,我自然能够理解,但你接下来为什么要选择晋觉,而不是去和曲连持谈生意?” 老者皱着眉头,道:“在我看来,曲连持已经坐稳了长陵赌坊和鸡户的生意,能帮他卖命的人甚至比那些门阀的人还多.” “晋觉和曲连持是互为对手。” 郑袖缓缓说了这一句,她顿了顿,有些冷漠的说道:“我和安年三不同,安年三只要守稳,但我所出的位置,却必须通过一些冒险获得最大的利益,并拥有一些排他性的忠诚伙伴。若是没有我们插手,曲连持也可在未来数年彻底将晋觉那帮人赶出长陵,那我们对他有什么意义?但晋觉不同,我们让他赢了曲连持,我们从他身上获得的利益将会多得多,更何况你看的不够远。” 老者愣了愣。 但他很清楚郑袖的能力,所以这句话他不敢轻易反驳。 “你只是觉得我们和晋觉、曲连持谈生意,注重的是那些可以帮他们卖命的江湖汉子,以及他们五花八门的生意所能带来的消息。但这种江湖汉子的黑市生意,实在太过脆弱,哪怕哪个长陵的贵人大开杀戒,将他们全部杀光,过个几年,长陵各地依旧会有那些想要在长陵找口饭吃的亡命之徒过来抢地盘。” 郑袖平静的说道:“我只在乎胶东郡的钱财能很顺畅的往来胶东郡和长陵,以及在长陵渗透各种生意。晋觉现在已经插手钱庄生意,和关中的一些大户都有往来。”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他微微颔首,表示赞许和同意。 郑袖抬起头来,看向极高的天空,道:“我需要有一柄可以飞得足够高的剑。” 老者的眼瞳里骤然涌出无穷的震惊。 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那部数百年来从未有人真正领悟的剑经,她竟然领悟了,而且已经修行到了需要这样一柄剑的境界。 …… 村庄畔道路的尽头是一处木桥,木桥原本可供马车通行,但前日里上游有暴雨,这座木桥被冲毁了大半。 林煮酒看着这座他来时还完好的木桥,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河水暴涨,他们可以泅渡过去,但马匹过不去,所以应该只能绕路。 戚寒山沉默不语,此时他关心的却不是绕路需要多花多少的时间。 在距离他和王惊梦等人并不远的河对面的林地里,他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味道。 那种味道就像是一些巨兽进食之后,口中残余的腐臭味道。 就在这时,上游出现了一条船。 那条船有着青色的风帆,看上去非常的干净。 在戚寒山感知里出现的那种腐臭味道缓缓的往后退去,然后彻底消失在河对面的那片林地里。 那条船来的很快,或许是因为青色风帆的影迹,船身周围溅起的水花都带着碧绿的色彩。 即便是最没有江湖经验的王惊梦都看出了这条船的与众不同。 这条船上没有他熟悉的那种船夫,全部都是女子,而且都是身穿丽装,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云水宫。” 林煮酒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轻声道:“是魏云水宫的人。” “请诸位上船,我家宫主在内里等着诸位。” 船停在岸边水草间,一名高挑丽人在船头盈盈一礼,“若有紧要行礼随身带着,这些马便不用带上船了。” 船舱内,一名美丽的女子端正而坐。 是真的美。 和余左池当日在镜湖所见一样,她眉目如画,发挽成垂云髻,其间斜插了一支如雪玉钗,肤若凝脂,眉似墨描。不施脂粉,却美得惊心动魄。 “想不到竟是宫主亲临。” 看着这名似乎可以将整个船舱都变得亮丽数分的女子,戚寒山微躬身行了一礼,肃然道。 “想不到此生还可以见到妖惑剑出世。”这名女子也认真回了一礼。 她很傲气,也不喜欢多话。 所以回礼之后,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王惊梦,然后很直接的说道:“我会和你一起送他们回巴山剑场,先前在镜湖,我便应了余左池,说会去巴山剑场看一看,只是未想到还未成行,顾离人便已死,只是既然有人假借我云水宫之名,我便更要去看一看。” 林煮酒和嫣心兰互望了一眼,这云水宫主云棠只是简单的说了这几句,但是两人心中却都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都理解为什么余左池不提剑器榜上那其余人,却偏生对这名女子推崇至极。 你们说顾离人的死或许和云水宫有关,你们说余左池和我有染,或许在其中推动阴谋,那我偏不顾你们的想法,我偏要插手,要去巴山剑场看一看。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岸边 长陵的春气候最为适宜,气温不低,又不会像南方很多地方一样太过潮湿,很干净。 两辆马车在长陵的某处街巷中相逢。 马车里坐着的贵人。 长陵的贵人都很喜欢在马车里谈事情,因为隐秘。两辆马车可以随时在某处街巷相逢,又很快交错而过,似乎从未相逢过。 其中一辆马车里坐着的是一名身穿黑色刺金衫的年轻人。 他的面容方正,目光沉稳,英气逼人。 他身上的衣衫上用金线绣着的是魑虎的花纹,富丽堂皇。 “我父皇到底还能撑多久?” 当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时,他轻声的问道。 另外一辆马车之中坐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紫红色官服,耀眼的紫色即便是在晦暗的马车车厢里,也将他的脸庞映得有些紫红。 “若是药物还能持续起效,最多五年。”听着年轻人的问话,他恭谨的回答道。 “那若是药物并不能像现在这样有效,最多几年?” “最多三年,但这并非是最重要的。”这名身穿紫红色官服的男子沉重道:“最为关键的是,他的脑子已经不如之前那么清楚,有些事情忘记的太快。” 年轻人沉默下来。 这的确是最为重要,太过糟糕但他目前却无力改变的事情。 两辆马车就此分离,他所在的马车继续向前。 前方的街巷之中,有两名商贩不知因为何事纷争厮打在了一起,许多人围着看热闹,道路便一时阻断。 年轻人心中晦暗,觉得此时这道路就像是他的前程,就在此时,他听到有人在外轻声道:“有笔生意,我家主人想和您谈谈…我家主人来自胶东。” …… 大船行在水中央。 云棠看着王惊梦,好看的眉梢微微掠起,“如此明目张胆,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行踪,这是谁告诉你的法子。” 王惊梦道:“我自己想的。” “你觉得会有我这样的人站到你身边?”云棠道:“如此确定?” 王惊梦摇了摇头:“人终究有想知道真相的好奇心,而且我知道必定有很多人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顾离人。” “按我所知,顾离人和你见了也不过数日,之后他便返回巴山剑场。”云棠道:“相处时间太短,便真有如此深的感情?” 王惊梦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他的身前有一道剑意生成。 一道剑意从他身前直冲上天,上方风帆为之一震,陡然兜了更多的风,船速更快了一些。 云棠淡淡的笑了笑。 她看着王惊梦便也有些满意。 由剑知心。 她明白王惊梦这一剑想要说的意思。 这世上能找到一个懂自己的知音很难,而他今日之所得,所见之世界,全拜顾离人所赐。 有些老师教导学生很多年,学生依旧在局限的天地里打转,而顾离人和王惊梦相逢不过数天,他却已经见到了新的天地。 这和时日的长短无关。 “去,将那一颗蛟珠取来给他。” 她也是豪迈,挥手便对身后的一名宫装女子说了一句。 那名宫装女子是她师妹,听到她这一句话,顿时吃了一惊,下意识道:“那颗东西不是留给白…..” “修剑亦是修心,不在时日长短。我让白山水在寒潭,磨的便是她的剑心。”云棠淡淡的一笑:“这提升些真元修为的蛟珠,她用不着,而且她要是想要,难道不是自己斩了寒蛟,还想要我这一颗?” …… 巴山渐近。 大船换了小船。 两岸渐渐满是猿声。 一片乱石滩上,有几根竹竿撑起了一座雨棚。 雨棚里,手捧着一册剑经的师长络在等待着王惊梦的到来。 在傍晚时分,两名身穿寻常粗布衣衫的年轻人却是从附近的山林之中走了出来。 一名年轻人穿着一双破旧的草鞋,露出了脚趾。 他有些瘦小,头发也有些枯黄,满脸风尘,似乎赶了很久的路才终于来到这里。 另外一名年轻人却长得很壮实,甚至显得有些太过粗壮,不像一般的修行者那般体型匀称。 “我是茅七层,他是张十五,算起来我们入门比你早,应该算是你师兄。” 那名有些瘦小的年轻人走向这个简陋的雨棚,在师长络抬起头来看着他时,他便很直接的说道。 师长络站起身,收起剑经,然后对着两人微躬身行了一礼,平淡道:“见过两位师兄。” “我刚从关中赶回来,他却是正好在附近山谷种花。不过都恰好听说了你在这里等他们,猜想你应该是想在这里和王惊梦比剑?”茅七层看着师长络的神态太过平淡,不够亲近,他却是不以为意,温和的笑了笑。 他早就听说师长络天赋极高,自学剑经,性子又十分孤高。 “为何不直接等他回了巴山剑场?”张十五却也是直接,粗声粗气道:“在这里拦住他比剑,不像是同门,反像是剪径的山贼了。” “他回了巴山剑场,诸多事端,还不知能否有比剑机会。” 师长络看了张十五一眼,道:“更何况到时他情绪有些问题,若是剑意凌乱,我胜了他也不能说明什么,没有意思。” “我猜也是如此。”茅七层的眼中有了些莫名的感伤,“所以我拉着他来看一眼,尤其我很想先看一眼,顾师叔找的弟子是何等样人。” 雨棚下燃起篝火。 火星点点飘起,飞到雨棚上的时候便熄灭,消失。 船行的水声越来越进。 三人看着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的船影,都起身到了水边。 遥遥的看见熟悉的身影,茅七层直接便喊了起来:“林煮酒。” “茅七层,你终于回来了。” 林煮酒站立在船头,河中带着水气的清风吹得他发丝飘舞,他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又是有些感伤。 “林煮酒,我想在此处,和王惊梦师弟比剑。” 师长络十分直接,挺胸便说道。 “有趣!” 云棠微微一笑,她伸手抬起,所有的小船便都靠岸。 王惊梦走下船。 他见到了新的三位师兄。 这也是师长络和茅七层、张十五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顾离人的弟子。 他们此时没有觉得王惊梦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他很安静。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规矩 王惊梦对着这三位师兄微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 师长络看了他一眼,道:“我只在意你比不比。” “礼数也是规矩。” “强者为尊便是巴山的规矩。” “是这样吗?” “本来就是如此。” “只是我听说现在却并非如此,我师父已然不在,余左池师伯便是巴山剑场最强者,现在却似乎都不是他说了算。” “.…..” 师长络为之气结。 “只是比剑,你扯得如此之远,你到底比不比?”他忍不住看着王惊梦冷笑道:“难道顾师叔选了半天,只是选到一名用嘴比用剑强的?若你担心我入门时间比你长,修行时间比你长,我自然会在真元力量上做出让步。”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规矩能够成为规矩,便是绝大多数人都认可,而且长久存在下来,礼数是如此,巴山剑场的规矩也是如此,除非不在巴山剑场,不是巴山剑场的人,或者按照规矩,由巴山剑场最强的主事人来制定和改变规矩,否则便谁都要遵守,谁都不能改变。无论他入门了多少年。” 王惊梦平静的看着有些生气的师长络,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向已在不远处的巴山剑场所在,“这和比剑是两个事情,至于这样的比剑,我不会拒绝。” 师长络蹙了蹙眉头。 所有人都明白王惊梦意有所指。 连林煮酒和嫣心兰都没有想到王惊梦在临到巴山剑场门前,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云棠的眼睛里亮出异彩。 她很欣赏这种气概。 因为她自己原本就是拥有这种气概的人。 同为巴山剑场的天才修行者,她觉得在气概上,王惊梦和师长络之间已分出高下。 “请。” 王惊梦没有再多说话,他缓缓拔剑,横剑于胸,对着师长络说道。 原本在师长络看来,和王惊梦这样修行时日并不长的修行者比剑根本用不着用剑,然而此时看着王惊梦持剑的仪态,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借剑一用。”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茅七层,说道。 茅七层有些意外,但却不多说,将自己的佩剑递了上去。 他的剑不好不坏,属于那种没有什么特色,但剑胎坚韧,哪怕是分外锋利的好剑也切削不断的那种玄铁剑。 师长络还从未认真挑选过佩剑,在他此时看来,人和剑意比剑要重要,所以他并不在意。 他握住了这柄剑,看着王惊梦,道:“请。” 王惊梦的脑海之中有无数剑。 顾离人给他的五本剑经,齐云洞里的无数剑,还有那名遭受无数剑围攻的强者留下的三十二剑。 在此时,有一剑从中脱颖而出,似乎最合乎自然,最顺应此地的元气。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闪电划过夜空。 王惊梦很自然的将这一剑用了出来。 水面上正有一团水雾飘动过来。 当他的这一剑刺出,这一团水雾轰的一声,骤然发出惊涛拍案的声音,然而这一团水雾本身却只是被剑意牵引,变成很多白色的气雾冲向师长络的面目,真正的凌厉剑气,却来自于王惊梦的剑尖,以及水边。 水边有很多卵石。 河水拍打在这些卵石上,原本显得温柔,水流如织锦一般漫过石头的表面,但在王惊梦的剑意牵引下,这些水流陡然激溅而出。 王惊梦一剑刺出,气雾冲面,他的剑尖刺向师长络,师长络身后的水边,也有无数晶莹的小剑涌起,就像是河水之中有很多小妖,在一起出剑从四面八方刺向他。 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些抑制不住的惊呼声来自于那些云水宫的女子。 这些云水宫的女子看似柔弱,然而大多都是足以在世间傲视一方的强大剑师。 云水宫呼风唤雨,以世间无所不在的云气为符,以天地之间的水势为剑威,能在这方面和云水宫比肩的,唯有秦王朝的天一阁。 只是天一阁的天一生水虽然神妙,但强大修行者的数量,却远不如云水宫。 即便如此,这些云水宫的强者看到王惊梦这一剑,心中都依旧充满惊艳之感。 她们觉得王惊梦这一剑十分完美。 完美到哪怕她们不断演练这一剑,都恐怕不如王惊梦这一剑自然如意。 师长络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眼瞳深处却是涌起无数震惊的情绪。 他的震惊不只在于王惊梦的剑意如此完美,还在于王惊梦的真元修行境界。 明明顾离人遇到王惊梦并没有多久,哪怕算上来去的时间,最多也不过数月,但现在王惊梦的真元修为虽然不如他,但相差并不太多,难道在顾离人遇到王惊梦之前,他就已经是一名修行者? 他不喜欢防守。 像他这样充满朝气和锐气的年轻人,比剑时也喜欢抢攻。 然而此时面对王惊梦的这一剑,他想不到用什么剑式来反击。 他只有防守。 他的剑随着手腕的转动,在身周划出了几个美妙的弧线。 当的一声。 王惊梦的剑往后弹起。 那些被剑意带动,落向他的晶莹小剑也尽数破碎,变成水雾。 就连拂面而来的白色水雾,也尽数被剑气逼开,消失无踪。 王惊梦感觉自己的剑就像是撞在了一道铁墙上,在他的感知里,这道铁墙在下一刹那就会化为铁索,缠绕上来。 他脑海的无数剑之中,便很自然的又有一剑清晰的浮上来。 如水落石出。 他的剑便很顺畅的往下沉去,然后剑尖斜挑,往上刺向师长络的小腹。 他这一剑沉稳无比,带着不可撼动的气势。 这一招的名字,就叫水落石出。 蓬的一声。 师长络的身体无法站稳,他往后退去。 他握剑的手心发麻,脚底也发麻。 但不容他多想什么,王惊梦的第三剑已至。 一道剑光匹练,很简单的拦腰一斩。 然而当师长络出剑闪电般朝着他的手腕刺去时,他的剑身却不可思议的在空中骤停。 师长络的剑尖距离他的手腕唯有数寸,却无法触及。 他的剑身在空中猛烈一震,空中许多还在飘洒的水珠和剑身相遇,击碎无数细丝。 无数细丝如白毛银针,落向师长络的面目。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水边 师长络的眉头深深的锁起,极为坚硬的玄铁剑在他的手中似乎骤然变得柔软起来。 剑身其实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数道从剑身上流淌出来的剑气就像是被春风吹动的柳枝一般在他身周荡开,将所有细碎如白毛银针的水针全部扫开。 失却先机是很可怕的事情。 在施展出这一剑时,师长络已经想好了反击的可能。 剑气如柳枝在他身边扫落,他手中的剑却是破空前行,如破开激浪的小舟。 然而他依旧没有能够抢占到丝毫的先机。 王惊梦的第四剑已经刺了出来。 这一剑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快如闪电。 所有剑身上流淌而出的剑气,全部顺着剑身,从剑尖激射出来。 师长络的呼吸骤顿,他的剑往上提起,连震七震,抖开一片剑气,如万重山林。 噗噗噗…. 笔直激射的剑气和平挡在前的剑气相撞,发出无数的破壳声响,最终是剑尖和剑身相逢,发出一声刺耳的震鸣。 师长络后退了一步。 他的面色苍白起来,眼瞳深处荡漾出愤怒和惘然的光焰。 一片喝彩声却是在那些小舟上响起。 云水宫的修行者都是女子,但从上到下,气概却更胜世间大多数男子。 在她们看来,无论是王惊梦的攻,还是师长络的守,都是精妙到了极点。 王惊梦的这一剑虽然只是如涌泉激射,看似笔直向前,但哪怕只是随着他的身体微微的晃动,这一剑的最终落处便有无限可能。 师长络在无法预知对方这一剑抢攻落处时,以万重山剑意,抖开一片剑气来延缓这一剑的速度,最终守住了这一剑,也是无可挑剔。 这两名年轻剑师从施出第一剑开始到现在,所有的表现都已经足以令人赞叹。 她们见过许多天赋高绝的年轻修行者,云水宫自己也有数名天赋足够令人惊羡的年轻修行者,然而王惊梦和师长络这两人,应该是她们所见之中最优者。 只是她们的赞叹并没有让师长络感到欣喜,反而让他心中的怒火彻底的燃烧起来。 哪怕是同等完美,这都不是他所能忍受的事情,因为参悟剑经的时间比王惊梦长了很多年,更何况他连出四剑,都是被破防守,连出剑进攻都做不到。 这种感觉,和两个人打架,一个人只是挥拳,而他只是双手抱着头护住自己的脸一样的感觉。 这不是他所能忍受的事情。 他垂下头来。 一道异样明亮的剑光,却是如同惊虹一般亮起。 不断从他体内迸发出来的真元,在剑身上发出奔雷般的声音。 王惊梦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对方这剑招的具体名字,但是他可以确定,这一剑之后是疾风骤雨的无数剑。 对方的剑会在下一刻变成无边风雨。 他也可以感知到对方的愤怒。 这种无边的风雨是对方愤怒的宣泄。 他明白对方的愤怒来自于骄傲,只是他不能理解对方到此时为何还有这样愤怒的资本,以及想要将怒火宣泄在自己身上的骄傲。 对方的剑招当然是很厉害的剑招。 但若论这样的疾风骤雨,齐云洞那些围攻那名强者的剑师之中,有很多人的剑招比这样的剑招更为强大,更为迅疾。 师兄对师弟,原本就应该爱护和提携。 至于天赋,从来就不应该是自傲和骄傲的本钱。 至于不如,就更不应产生这种无端的愤怒。 更何况他回巴山剑场,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喜事,而是要送别他的老师。 所以他也有些愤怒起来。 风雨便用风雨对。 他递出一剑,递出了风雨。 嗤嗤嗤嗤……. 一阵急剧的洞穿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师长络瞬间倒掠数丈,他身前的滩上到处都是细而深的孔洞。 “这是?” 云水宫的人此次没有赞叹,她们看着那些剑气挥洒造成的痕迹,面色都骤然凝重起来。 “南绍剑派的凄风冷雨剑。” 云棠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她沉声道:“南绍剑派早已消亡百年,但有人得到过南绍剑派的剑经残谱,我看过那人的出剑,剑意和他相同,但却不如他的剑意完备。” 她以如此肯定语气说出来的话,便不可能有错误,只是云水宫这些人听着,心中却是涌起更强烈的不可置信,南绍剑派的东西失传已久,那这顾离人的弟子,怎么可能会南绍剑派的剑招? 师长络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他这一剑来自楚地的大泽剑经,剑招名字叫做八方风雨,是大泽剑经中最难掌握,也是威力最大的剑招。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一剑施出,风雨还未成形,就已经被对方的风雨破去,瞬间将自己逼退数丈。 他感到羞耻,但更加愤怒,他不甘心,也不相信自己真的会败在对方手中。 伴随着一声厉喝,他的手腕以奇异的频率震动起来。 他的剑身在空气里抖出无数玄奥的剑光,形成无数的剑花,如千树万树梨花开。 王惊梦的身前,出现了无数朵剑花。 只见剑尖抖起的剑花,甚至难以看到这些剑花之后师长络的身影。 “梨花落,天明剑宗的剑经。”一名云水宫的修行者说道。 云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和赞许。 王惊梦直视着这些虚实难辨的剑花,他抬起头来,他手中的剑也往上抬起。 看似很寻常的往上抬剑,接着笨拙的刺向那万花之中,空气里却是响起许多道闷响。 他剑身上流散的剑气,在夜色里如同有无数道藤蔓在生长。 梨花尽数被扫落,或者黏附在藤蔓上,然后被震碎。 “这是什么剑招?” 先前出声的那名云水宫女子大皱眉头。 云棠也保持了沉默,这一剑连她都未见过。 当的一声震响。 师长络再退数丈。 他的双脚落下时,已有水声在他脚下响起。 他的鞋面微湿,已经到了水边。 他的身后已经是水面,退无可退。 此时的师长络都甚至已经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他的脑海有些恐怕,他的剑垂于地下,当水流触碰他的剑尖时,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施出了一剑。 湿润的泥地上出现了一道笔直向前的剑痕。 泥地上很多卵石被元气牵引,往上悬浮起来。 对于王惊梦而言,这自然是很奇妙的画面,只是当这些卵石漂浮而起时,他的脑海之中已经清晰的出现了一剑。 他没有犹豫,直接用出了这一剑。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差距 师长络的这一剑就叫做“卵石”,这招的名字虽然普通,然而却是溪山剑宗卵石剑经中最强大,也是最难驾驭,最难真正发挥出神妙和威力的一剑。 溪山剑宗曾是百年前长陵一带的四大剑宗之一,卵石剑经是溪山剑宗最主要的剑经,而卵石剑经又以这一招得名,足以见这一招是何等的重要和精妙。 卵石剑经作为溪山剑宗的最重要剑经,其剑意来自于山涧溪水洒落时的轻灵飞洒,来自于悄无声息的流淌过卵石之间的千变万化。 此处河滩上正有无数卵石,能够掌握这一剑的剑师在此处施展,正是得了地利,平添诸多威势。 这些卵石对于这一剑的最终剑意而言,都是天地间最朴实的符文,师长络的真元力量凝聚天地元气形成的剑意,穿行其间,会生出无数可能。 然而当王惊梦的这一剑刺出,这些无数可能便尽数消失。 数十块卵石的表面被王惊梦的剑锋切过,留下了一道道浅浅的沟壑。 这些沟壑对于此时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而言,却变成了深深的沟渠,变成了因势利导的沟渠。 河面上汇聚着的,从上游奔流而下的充沛水汽,以惊人的速度汇聚而来,变成了高山落下的流瀑,汇聚在王惊梦的剑上。 轰的一声巨响。 所有悬浮而起的卵石全部抛飞出去,有些坠在更远的滩上,有些坠落水中。 师长络连退三步。 他的身后就已经是水面。 他连退三步,水已经齐腰。 他站在水中,溅起的水花已将他的浑身都湿透,他的脸上也有水在流下,看上去无比的狼狈。 王惊梦收剑。 胜负已分。 对于生死战斗而言,此时这结果或许还不够,但对于同门比剑,尤其是一名入门很早的师兄和一名入门时间很短的师弟之间的比剑,这种结果已经让胜负变得太过明显。 从头至尾,师长络都没有任何一剑能够对王惊梦造成真正的威胁。 师长络低头看向水面。 他的身体缓缓的颤抖起来。 他的唇角微微抽动,艰难而迷茫的笑了笑,笑容是无比的苦涩。 他无法理解。 他真的无法理解。 那些剑招…他在过往数年之中参悟的那些剑招,他认为今夜在自己的手中施展出来,已经趋于完美。 然而无论他用什么样的剑招,对方竟然会用更完美的剑招来破去! 无论的剑招的精妙还是剑意,都比他所会的剑招强大很多。 最让他难以理解和无法承受的,是王惊梦的真元修为,竟然也和他相差得并不太多。 如果说王惊梦在遇到顾离人之前,是真正的山野少年,根本不懂修行,那他开始吸纳天地元气入体,开始凝练真元时….至少比王惊梦早了六七年。 他比王惊梦早了六七年时间吸纳天地元气,而且这六七年间他也没有丝毫偷懒的时刻,王惊梦怎么可能追赶得上来! “怎么可能!” 他迟钝了一息的时间,猛然抬起头来,“怎么可能…你的真元修为怎么可能也和我如此接近!” 王惊梦微微的蹙了蹙眉头。 “因为有两个原因。” 然而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一个不怒之威的声音已经响起。 开口说话的是云棠。 她应该是此时天下最强的女子,她的话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很有力量。 “我给了他一颗蛟丹,还有,他所修的真元功法也很特殊。就连我都从未见过凝练真元如此快的修行者。” 她的话没有人可以怀疑。 师长络得到了解答。 他的嘴唇也不断的颤抖起来。 茅七层和张十五之前只是震惊于王惊梦的用剑之强,然而听着云棠的这句话,他们也陷入了强烈的震惊之中。 云水宫的寒潭蛟丹是天下最强的提升真元修为的灵丹,然而寒潭蛟丹出自云水宫的寒潭之中,是极寒深潭之中的蛟龙体内结出的内丹,这种寒蛟潜于深渊之中根本不浮出水面,要想斩杀寒蛟获得蛟丹,必须修行者自己潜入寒渊之中和这种真正的蛟龙战斗。 在云水宫的历史上,也唯有三名宗师成功的做到。 在过往数十年间,也只有云棠斩杀了一条寒蛟,获得了一颗这种蛟丹。 且不管这种蛟丹对于云棠而言到底有多少用处,但独一的这样一颗送给王惊梦,这却是太过令人震惊。 只是云棠这时候的话并未说完。 她看着师长络,安静而带着一些嘲弄道:“只是这样的解释,对你们而言又意义吗?” 林煮酒和嫣心兰相视苦笑了一下。 这的确没有意义。 既然是公平比剑,不管王惊梦是因何这样强大,对于胜负的本身,便没有意义。 更何况在方才的战斗之中,至始至终,王惊梦并非靠真元力量强大而压制,而是以剑破剑,若两人抛开真元修为,师长络和他之前的差距,恐怕还要更大。 败要知耻。 耻不能生恨,而要后勇。 云棠微微仰起头来,她的目光有些冷,但又说不出的骄傲。 当日她在镜湖剑会败在余左池的手中,便没有丝毫的愤怒,也只是想着这一生终究要寻觅无数超越的可能。 顾离人的死讯传出之后,她也去顾离人战死的地方看过。 她便确定顾离人比自己强大太多,但依旧没有觉得自己便永无追赶的可能。 一名真正骄傲的剑师,在她看来便应该有这样的心境。 只是看着师长络,看着这名天资也惊人到极点的年轻剑师,她却是懒得将这些话出口。 剑师最大的对手,永远是自己。 而并非那些显得比自己优秀的剑师。 若是连自己都无法战胜,那万法皆空,一切道理都是无用。 “胜负已分,师长络你也不要在水中站着了。王惊梦师弟如此,余师伯见了也会欢喜。”张十五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性格宽厚,便想打个圆场。 只是师长络没有回话。 他转过身去,沉默的涉水离开。 茅七层心中微叹,他听说过师长络的性格十分孤傲,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你用的这些剑招,似乎不是我们巴山剑场所有,你从哪里学来?”他转过身去,看着王惊梦认真的请教道。 “我在齐云洞,观一些古人的剑痕所得。”王惊梦并不隐瞒,说道。 “那些剑痕还在?”茅七层的眼睛微亮。 “在是在,不过我和嫣心兰都看不懂。”林煮酒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戏道:“我估计你也差不多。” “那不管如何,得空还是要去看一眼。”茅七层不好意思的笑笑,“按你这么说,便更应该和王师弟多亲近亲近。”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也是这般 师长络独自离开,众人重新上船。 有些人好相处,有些人天生不好相处。 茅七层和张十五,便是那种天生好相处的人,他们属于就算去看热闹,也会想方设法吆喝一声,多喊几个同门一起的那种人。 说亲近,他们便很自然的和王惊梦变得亲近。 对于王惊梦而言,巴山剑场有很多个这样的师兄。 但对于他们而言,王惊梦却是巴山剑场中最特别的师弟。 这个师弟的选择和走的路,有可能彻底决定巴山剑场的未来。 …… 当这些小船靠岸时,巴山剑场的山门已经近在眼前。 “那就是顾离人当天一剑切削而成的石头?” 一名云水宫的女子发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自然的落在山道一侧那块滚圆的大石上。 这个问题无须回答。 只是这名出声的云水宫女子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用词未必准确。 因为当日顾离人用剑,剑气从天地间四面八方落向这块石头,却不知是切削,还是剑尖雕琢。 “那人是谁?” 王惊梦在路上已经听说了这一切和顾离人有关的事情,但他的目光在石上只是片刻停留,便落在了道畔的一处树荫下。 树荫下的石上,静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名老人,身穿旧布衫,他的面容很普通,只是身上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种和天地极不和谐的萧索意味。 看他只是静坐在那里,却很容易让人瞬间联想起寒冬腊月时的荷塘,想起枯枝败叶铺陈于寒霜冻土之上。 “我们也不太清楚,只是喊他南宫师伯。” 嫣心兰看着那人,道:“平时难得遇见。” 茅七层轻声的说道:“我听说了,当顾师叔的遗体运回山门之后,南宫师伯便出了山门,一直守着这块石头,这么多时日,一直在这石畔没有离开。” 任何人执着于某一件事而表现得和常人不同时,一定有着特殊的原因。 戚寒山看着这名老人,他想到了某个可能,然后很快确定了这个可能。 他第一个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南宫景天前辈?” 这名老人点了点头,看着戚寒山,道:“你认得我?” 戚寒山也点了点头,道:“晚辈戚寒山。” 这老人的思绪似乎并不活跃,他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才想起戚寒山是谁,道:“原来是妖惑剑剑主,也是顾离人的朋友?” 戚寒山和这老人的对话很平静,甚至因为老人说话的时间间隔过长,显得有些断续,但两人的对话内容,却还是让不少云水宫的人都震惊起来。 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名老人竟然会是南宫景天。 她们也没有想到,南宫景天会是巴山剑场中人。 “想不到您也隐居在巴山剑场之中。”戚寒山此时出声,他说的这句话,正好便是她们许多人的心声。 “隐居此间,伴了世间最强的剑师,却还逃不出那所谓的命运和诅咒。”南宫景天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越过戚寒山的身体,落在王惊梦的身上,“他就是顾离人的弟子,你是送他回来的?” 戚寒山道:“是。” 他此时已经隐然明白这名老人的情绪,但王惊梦却是一无所知,包括南宫景天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 “原来南宫师伯…竟然就是...”林煮酒和茅七层等人,都是相对震惊到无言。 “什么意思?”王惊梦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问道。 “长陵有四大门阀,公孙家、吕家、李家和南宫家。是你们秦王朝境内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世家。”云棠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她似乎并不在意被南宫景天听到她此时对王惊梦的回话:“南宫景天,南宫家这近百年来最具天赋的修行者之一,然而却是传说中在出生之前便遭受了恶毒的诅咒。他出生时难产,为了保住他和他母亲的命,当时他父亲动用了一切可能寻药,但最终从一名医师手里夺得的药,却是那医师用来保他难产妻子的救命药物。结果他顺利出生,但那名医师却是妻儿双亡。” “那名医师不知从哪个巫师或是哪本巫书上听来看来的手段,就在他满月时,在南宫家门前道上自戳了双目,在自己的头顶割开血肉,灌入尸油,点了油灯,念诵恶毒诅咒而亡。” “最终的结果便是,他的母亲受了极度惊吓,在次日便死去噩梦之中。而之后只要和南宫景天亲近的人,便无一好下场,都遭横死。” “最后连他的父亲都对他畏如蛇蝎,将他送到别朝修行。” “不过最终不返家门,隐居在这巴山剑场,想必其中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王惊梦静静的听着。 他听完这些话,面色没有什么改变。 “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和诅咒。” 他朝着这名老人和那块石头走去,他平静而坚定的声音,在这林间响起。 “你真的相信命运和诅咒?” 他直视着这名老人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你留在巴山,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师父是天下最强的剑师,任何人都不可能让他发生意外,你觉得依靠他,便可以破除纠缠你一生的命运和诅咒吗?” 南宫景天的一切都显得异常的缓慢。 他看着王惊梦看了许久,然后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心酸,笑得很宽慰。 “不,我也不相信命运和诅咒。只是这样所谓的命运和诅咒带来的厄运,一直常伴着我。”南宫景天缓缓的伸出手来,他摸了摸王惊梦的头顶,轻声道:“我当年见你师傅时,他也是这般看我,也是这般问我。” 当年….他和顾离人第一次相见的当年,顾离人便自然还不是天下第一的剑师。 “所以您应该教了我师尊不少东西?” 王惊梦听出了很多不同寻常的意味,他躬身对着南宫景天行了一礼。 “我在巴山剑场没有弟子,只是教过他一些东西。” 南宫景天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他点了点那块石头,道:“这是他的东西,我守着留给你。”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冰封 王惊梦沉默的看着这块大石许久。 任何剑痕都会带着当时那人的情绪。 所有落在这石上的剑痕热情洋溢,带着说不出的满足和欢喜之感。 这所有的剑痕都在述说着顾离人的满意。 似乎都在告诉天下人,他招收到了一个如此令他心满意足的弟子。 旁人不能体会这种剑痕里的情绪,但是他能。 有些人相处很多年,却依旧如同陌生人,便是因为无法真正走进对方的内心深处,无法得知对方的真正所想,真正的情绪。 就如很少有人看得出剑痕里的情绪一样,也很少有人能够体会他此时的情绪。 林煮酒和嫣心兰一开始都不能理解,像他这样只和顾离人接触没有多少时日的人,怎么可能会和那些追随师尊很多年的弟子一样的情绪。 相知,其实和时日无关。 “您恐怕还得帮我看一些年。” 他抬起头来,再次对着身侧的南宫景天行了一礼,然后轻声说道。 南宫景天初时并未完全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看着他的目光,他便明白对方并非是看不懂,只是出于修行境界的问题,一时无法完全领会,更无法掌握这种剑意。 所以他自己的眼睛很快亮了起来。 “好。”他异常简单的回答道。 “走吧。” 王惊梦踏上山道。 当他走向巴山剑场的山门时,巴山剑场里骤然起了风。 无数团自然漾起的气息互相冲撞,让树叶哗啦作响,让一些水珠四处飞溅。 “这是我们巴山剑场自己的事情。” 一名中年修行者出现在了巴山剑场的山门口,他对着戚寒山和云棠等人有些歉然的说道:“所以他们能进去,但诸位恐怕要等一等……” “谁说他们不能进去。” 这名中年修行者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便已经被王惊梦的声音打断。 王惊梦对着这名中年修行者行了一礼,平静而冷的说道:“现在巴山剑场谁说了算?若是余师伯说了算,他断然不会将云宫主和戚前辈拒之山门外。” 这名中年修行者微微一怔,眉头便深深皱起,他没有想到第一次见过的这名少年竟然会如此的态度,他有些隐怒,道:“你师尊被人所害,现在很多事未明,自然要先查清楚再说。” “规矩便是规矩,任何巴山剑场之人都需要遵循巴山剑场的规矩。” 王惊梦直视着这名中年修行者的眼睛,道:“既然很多事未明,那在明了之前,做主的应该依旧是余师伯,至于你们对余师伯不放心,说要查清楚,那自然是由我来查,这些事情便更应该由我做主。整个巴山剑场,只有我一个人是顾离人亲口对天下所说的弟子,没有人比我的关系和他亲近,我师尊死了,他的后事,自然是我最有资格料理。” 这名中年修行者沉默不语。 因为王惊梦说的都是事实。 他没有理由反驳。 云棠淡淡的一笑。 她笑得毫不掩饰的自傲。 “你们便在外等着,我和戚寒山进去。”她对着云水宫的其余修行者说道。 王惊梦第一次进入巴山剑场。 许多道身影出现在林间的道上。 他们都听清楚了山门口王惊梦的声音,不知为何,他们都觉得王惊梦和顾离人很像。 一名青衫短发男子出现在正对着王惊梦等人身影的山道上。 他看着王惊梦和王惊梦身后的云棠,眼中充满了感慨。 他是余左池。 “这是余师伯。” 嫣心兰在王惊梦的身后轻声的说道。 “余师伯。” 王惊梦认真的躬身行礼。 其实不用嫣心兰说,他已经猜到了这人是谁。 他是顾离人在外收的弟子,巴山剑场是他的宗门,宗门对于修行者而言,便是家园。 但山门口那名修行者却并未给他回到家园的感觉。 只有在看到余左池,看着他的目光时,他才有了这样的感觉。 “多谢。” 余左池回礼,感慨的轻声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致谢是什么意思。 是谢王惊梦的相信,是谢王惊梦对顾离人的情感。 “你还是来了。” 余左池的目光落在云棠身上,他忍不住笑了笑。 “所以多话还是容易误事。” 云棠看着情绪无比复杂的余左池,看着笑容里甚至有一些羞涩之感的余左池,她微嘲的笑笑,道:“看你还敢不敢再和镜湖剑会上那般多嘴。” “可是真的很好看啊,真的好看,还是好看。”余左池笑着,他的笑容变得真正灿烂了些。 嫣心兰和林煮酒偷偷互望了一眼。 两人都觉得余左池和云棠之间似乎就像是在调情….只是他们都认为,余左池说得并没有错。 云棠真的很好看。 而且除了好看之外,她这个云水宫的宫主,在很多地方都不由得令人心生敬畏。 “憔悴了。” 云棠收敛了笑意,道:“思虑太多。” 余左池摇了摇头,“因为止不住悲伤。” “走。” 他牵住了王惊梦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面容瞬间坚毅起来,含着一种锋锐的味道,“我们一起送你师尊最后一程。” 他的手很暖,很有力量。 但王惊梦从他的手上感觉到的却是一种坚定不移的意味。 他明白余左池此时传递给他的心意。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他和余左池为顾离人复仇。 晶莹的水流冲刷在剑塔之上,溅起无数朵水花。 剑塔旁有一间草庐,草庐里不断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戚寒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他已经见过无数生死,见过无数伤悲的事情,但当这世间和自己真正亲近的人又少了一个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伤悲。 他看到了顾离人的身影。 顾离人的身躯在许多透明的坚冰之中。 王惊梦安静的走到无比冰冷的冰块之前。 他的手落在冰块之上。 他的手很冷。 隔着这些透明的坚冰,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顾离人的面目。 “化掉。” 他轻声的对着余左池说道。 余左池还未出声,这间草庐之中一名巴山剑场的师长轻声的提醒余左池,“冰封时间太长…若是解封,顾师弟的遗体便…” “化掉。” 王惊梦的声音再次响起。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厉声大笑 整个巴山剑场安静下来。 隔了许久的时间,林煮酒等人逐一走出剑塔旁这间草庐,只有王惊梦却是迟迟没有从这间草庐之中走出。 又隔了许久的时间,一名披发男子从山门外走来。 他是方脸,但两侧头发遮住了他小半的面目,让他的脸看上去却是十分尖细。 “俞师伯。” 林煮酒等人再见这俞一斤时,想到之前顾离人在开山门收徒时,俞一斤所说的那些话语,他们的心中便是无限感慨。 “在里面的就是王惊梦?” 俞一斤感知着草庐之中的动静,看着林煮酒等人问道。 “是。” 听着肯定的回答,俞一斤的眉头微挑,但他除了对云棠和戚寒山颔首为礼之外,却不再说什么。 又过了很久的时间,草庐之中才有脚步声响起。 王惊梦的身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出现。 嫣心兰看着王惊梦的面目,她能够想象这种悲伤,当第一次返回师门,见到的却是自己师尊的遗体。 然而从王惊梦的脸上,她却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悲伤的情绪。 “好了。” 王惊梦只是对着余左池行了一礼,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只是这样的两个字,巴山剑场之中却是又响起很多的风声。 不知有多少人如释重负。 “你看出了什么?” 俞一斤看着王惊梦,眼中骤然升起幽幽的光焰。 “在他力尽之时,真正对他造成了威胁的,有超过七名修行者,我看出了五道剑招。”王惊梦看着俞一斤,说道。 俞一斤的眉头微皱,声音却是霍然转疾,道:“你接下来想要如何做?” 王惊梦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落向山门,道:“封山门。” 山林里骤然响起无数的风雨声。 所有人都不能完全理解王惊梦这句话的意思,包括余左池在内。 “封山门的意思,是从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开始,我不想有任何人离开巴山剑场。”王惊梦的声音缓慢而清晰的传开,“不是长久的封禁,是直至所有人在我面前用过一遍那五道剑招。” “什么意思?” 一名身穿紫袍的老者出声,他和绝大多数巴山剑场的人依旧不能理解。 “我在来时的路上,便听说很多人怀疑我师尊的死和余师伯有关。我并不觉得余师伯是会出卖我师尊的人,但我和你们所有人一样,都怀疑巴山剑场之中存在着这样的人。” 王惊梦说道:“任何人都可以说假话,但剑招不会说假话。” “你这是怀疑所有人。” 俞一斤冷笑起来,只是他的脸上却是反而有一种光泽亮了起来,他看着王惊梦的目光里,却没有任何的厉色,“只是即便是有人出卖顾离人,也不太可能亲自对顾离人动手。你想要这样做,恐怕没有意义。” “我不这么想。” 王惊梦摇了摇头:“越是要对付可怕的敌人,越是害怕自己暴露,就越是要确定他的敌人一定会死亡,最好是自己在敌人的要害刺上一剑,看着对方死去,这才放心。而且我现在回来,他或许又会不放心,一定要在巴山剑场之中来看看我到底会看出什么。” “哪怕真是如此凑巧,真的完全和你所想的一样,那人真的在我巴山剑场之中,你就真的能通过这样的方法找出这人?”俞一斤眯起了眼睛,说道。 王惊梦看了他一眼,道:“应该可以。” “当是查案,将所有山门中人当成案犯?只是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就让所有的人逐一到你面前演示这五招剑招?”一个有些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惊梦没有看那人。 他此时的脑海之中出现的,却是外面山道上顾离人留给他的那块大石。 他便明白顾离人告诉了他一个道理,有些时候,话语是最无力的东西。 一道剑鸣声响起。 王惊梦出剑。 五道剑意一气呵成。 五道带着强烈杀意但截然不同的剑意,带着无比森然的意味,骤然出现,然后又骤然消失。 如同一只野狼,骤然亮了亮雪白的牙齿。 满山无声。 没有人想到王惊梦会突然这样做。 也没有人想到,王惊梦竟然拥有这样惊人的天赋,竟然将他所说的这五剑,施展得如此惊人。 “这不是儿戏,而是事关我师尊的一条命。” 王惊梦的剑没有归鞘,他的剑尖垂落在身前地上,“我在来时路上,便已经明白我师尊给巴山剑场带来了什么。哪怕作为尊敬,他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你们在他的面前,每个人施展这样的五招剑招?” 余左池笑了起来。 他是很感性的人。 他笑着,眼眶却是微微湿润。 他的手落在了林意的剑柄上。 他和林意之前的山风再次被破开。 五道完全相同的剑意逐一出现,只是在力量和气势上而言,却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 这种强大,甚至连绝大多数巴山剑场中人都没有见过。 “我同意。” 他的目光落向所有人,“谁反对,那他就第一个试。” 云棠笑了起来。 余左池的这句话很霸气,在她看来有自己的味道。 但在她看来,无论是以余左池的力量,还是巴山剑场的规矩,都应该是这样的霸道。 “我同意。” 俞一斤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也笑了起来。 厉声大笑。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我早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有很多种想法。但若是顾离人死了,都不敢复仇,这样的宗门便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看向所有人,道:“今天谁想要反对,谁想要离开山门,我杀谁。” 嫣心兰和林煮酒等人的眼睛彻底的亮了起来。 他们突然无比的感动。 他们没有想到王惊梦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有想到余左池和俞一斤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他们在顾离人那日当着天下强者施出那一剑之后,第二次为了巴山剑场而感动。 “我同意。” “我同意。” 很多道声音响了起来。 “这五剑你见过没有?” 在这样的声音里,云棠轻声的问身侧的戚寒山和余左池。 戚寒山摇了摇头:“没有,但流传出去,总会有人认得。” 正文 第五十章 权威 一个人的情绪无法和同门的生死相提并论,尤其这个同门不是寻常的同门,而是让巴山剑场一举成为天下最知名剑宗的顾离人。 当大多数人同意在王惊梦的面前施展这五剑时,其余小部分人的意见便已经不再重要。 五道剑光亮起。 俞一斤挥出了五剑。 看着这名长发披散的师伯,林煮酒和嫣心兰莫名的感动。 俞一斤的面相看起来比其余任何师叔师伯都要严厉,给人不容易亲近之感,然而到了此时,他们才明白这名师伯之前在山道上对他们讲的话,并非是担心巴山剑场的未来,而是担心顾离人的安危。 “今日既然我在巴山剑场之中,便也出五剑以示敬意。” 云棠的声音淡然的响起。 她也挥出了五剑。 五道澎湃的剑意破空而去,剑光消失处,那种澎湃的剑意却是长久弥留在空中,经久不散。 看着她的这五剑,许多原先怀疑余左池的品格,怀疑他和云水宫有牵连的巴山剑场中人,顿时都是心有羞惭。 剑意如人。 她的剑意桀骜不驯和傲气到了极点,这样的剑意,便是想要模仿都模仿不出。 像她这样的人,自然不屑于去做那样阴暗的事情。 当日顾离人一剑让人无话可说,她现在这一剑,也是让许多先前怀疑她和云水宫的巴山剑场中人无话可说。 剑光不断亮起。 剑气纵横。 巴山剑场的山门之中原本幽静而清净,毫无杀意,然而随着这剑光不断涌起,便是连山风之中都似乎出现了无数金铁之意,变得越来越肃杀。 一些鲜嫩的树叶悄然中断,在飘落的过程之中又被空气里丝丝流散的锐气切成更多的碎屑。 很多巴山剑场中人都很认真的看着王惊梦的脸色变化,从顾离人的遗体剑伤之中看出这样的五招剑招,已经是很惊人的事情,但从这五招剑招之中找出谁和此事有关,却又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只是王惊梦的脸色始终很平静,他只是认真且专注的看着所有人的出剑。 直到所有巴山剑场中人在他面前施展过了这五剑,等到空气里流淌的肃杀剑意完全消失之后,所有人才看到他的脸色有了些丝毫的变化。 他的眉头微微的蹙起,面色从平静变得冷漠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一名黄衫中年男子的身上。 “您是?” 他对着这名黄衫中年男子微躬身为礼,问道。 无数道惊疑的目光瞬间落在那名黄衫中年男子身上。 这名黄衫中年男子身体微微一震,他的眉头也是不自觉的皱起:“唐寒鱼。” 之前没有人觉得他会有问题。 因为无论是相貌还是修行,唐寒鱼都属于那种很普通,普通到容易让人忽视和想不起来的那种人。 但现在王惊梦这样问他,所有人心中便是都想着,难道这人有问题。 “你有问题。” 王惊梦看着他,很直接的说道。 一片吁气声响起。 很多人刚刚提起了一口气,因为王惊梦说得太直接,他们都很自然的将这一口气吐了出来。 唐寒鱼的面色也没有什么改变,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看着王惊梦道:“我有什么问题?” 王惊梦看着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接着说了一句,“顾离人被人暗算的那几日,我都一直在巴山剑场之中,我会有什么问题。” “不管你在不在巴山剑场之中,你用这五剑时有问题。”王惊梦说道。 唐寒鱼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上起了些寒意,道:“我用这五剑时有什么问题?是用得不够熟练?” “和是否熟练无关,如果一个人的天赋足够高,那就算是第一次学着用这样的五剑,也会和练过不知道多少遍的人一样熟练,我就是如此。” 王惊梦直视着他的面容,面色也冷漠了些,“我只通过剑意和真元来判断,你的剑意显得太过心虚。” 没有人出声。 但巴山剑场之中的风声,却是骤然大了些。 唐寒鱼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他冷笑起来,“我的剑意心虚?” “你的剑意太过犹豫,而且在用这些剑时,你的真元流动也和此时一样有些震颤,不够流畅。我不知你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但你就是心虚。”王惊梦看着他,缓慢而清晰的一字一顿说道:“我想知道,在我师尊死这件事上,你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 “任何情绪都可以导致剑意的不稳。” 唐寒鱼深吸了一口气,道:“或许只是因为我不想被迫着在一个后辈之前用这样五剑,或许是我对你的判断本身就保持怀疑态度,就如现在,你说我心虚,说我有问题,这也只是你个人的感觉。你个人的感觉,谁能保证就是正确?” 很多巴山剑场的人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们觉得这个问题很令人纠结。 然而就在此时,王惊梦的声音已经响起。 “他能保证,他早已经对天下人说过。” 王惊梦侧转过身去,他点了点身后的草庐。 所有人一怔。 在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时,王惊梦的声音已经接着响起,“我师尊都说过,我的天赋甚至在他之上,那对于剑意这种事情,我当然是绝对的权威,我说谁有问题,谁就有问题,而且没有人可以反驳,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我更擅长,没有人比我更权威。” 所有人都无言。 因为这好像的确是无可辩驳的道理。 云棠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很喜欢这种霸道的感觉。 “我可以证明我对于剑意的感觉超过你们所有人这件事。” 王惊梦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着唐寒鱼:“如果你觉得是我瞎说,是我要故意陷害一个不认识的师长,那你也可以拿出证明,拿出你绝对没有做心虚事情的证明。” “但现在,要查,便一定会从你开始。” 王惊梦看着他,接着缓缓说道:“从你所做的一切事情,接触的一切人,包括你在巴山剑场的一切活动轨迹。” 唐寒鱼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面色慢慢的变了。 他的双手不断的颤抖起来。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看尽剑经 “你们不可能查出什么。” 他的双手不断的颤抖着,慢慢的抬起头来,然后用一种很古怪的神色看着王惊梦,看着余左池和其余人。 “为什么要查呢?” 他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然后继续说道:“难道你们不觉得,有能力杀死顾离人的人,也应该能够轻而易举的杀死你们吗?” “老虎吃人,但人还是会杀老虎。” 王惊梦看着他说道:“而且有些事情,是哪怕失去性命也要去做的。” 唐寒鱼用古怪的眼光看着王惊梦,但在他再次出声之前,余左池的声音响了起来。 “做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杀顾离人的代价,比杀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大得多,同样,要杀死我们,那人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余左池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没有人能够无休无止的不断付出这样的代价,而且巴山剑场有关谁的剑最强便谁拿主意的规矩,并非有关权势,而是有关一句老话,天塌下来,也有最高的人顶着。” “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他认真的看着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的唐寒鱼,缓声说道:“巴山剑场最高的是顾离人,有什么事情,自然是他顶着,现在最高的是我,那人要杀,也要先杀了我。” “我觉得你是真傻。” 云棠冷笑起来。 这是巴山剑场自己的事情,她在这里属于外人,按理而言,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发声,但这不是她的性情,她想说便说,“天要下雨,你害怕下雨,但你自己却将挡在你头顶的那柄伞给刺破了。你傻不傻?” 唐寒鱼紧抿着双唇,他没有说话,他的衣衫被自己的冷汗所浸透。 “唐寒鱼!你到底做了什么,是谁害死了顾离人!” 一名老者愤怒的厉喝出声。 现在所有人都不再怀疑王惊梦的判断,都已确定唐寒鱼的确有问题。 “你们不可能查出什么。” 唐寒鱼慢慢的抬起头来,他苦笑起来,“因为哪怕你能从顾离人的身上看出些蛛丝马迹,但也不可能从另外一个死人身上看出什么。”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死了。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道破裂的声音。 破碎的脏器和鲜血,从他的口鼻之中狂喷而出。 “白痴就是白痴。” 云棠看着倒下死去的唐寒鱼,嘲讽的说道。 很多巴山剑场中人对她怒目而视。 虽然唐寒鱼肯定是和顾离人之死有关,但他毕竟是巴山剑场中人,而且死也已经死了,似乎轮不到她这样的一个外人如此说。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云棠却是好不回避那些愤怒的目光,她脸上嘲讽的神色反而更加浓烈了一些,“难道他是想保护那个幕后黑手?他这样一死了之,自然是想要保护他在意的人,家人或者好友,但幕后那人难道会容许别人从他的家人身上查出些线索?如果我猜的不错,等你们去追查那些线索时,他的那些家人或是好友,恐怕早就死光了。” “齐王朝的巫晶,楚王朝的黑梦。” 余左池点了点头,道:“只是能够拿来这两样东西的人,世上便没有几个。” 云棠也点了点头,“哪怕对于秦王朝之外的其余王朝,都很想灭掉秦王朝的最强剑师,但也需要布局的人有足够的实力,让他们觉得交出这两件东西给他之后,便一定能够杀死顾离人。” “对于生意而言,这样还不够。” 戚寒山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的说道:“只是杀死顾离人,齐王朝和楚王朝未必就愿意给出那两件至宝,这背后组局的人,一定还要给予更多的利益交换,否则对于齐王朝或是楚王朝而言,便是亏本的生意。” “说的对,换了我是齐王或是楚王也是一样,凭什么要杀一个对各朝都有威胁的人物,却只有我们出钱出力?” 云棠淡淡道:“但不管如何,组局者一定是权倾朝野的权贵,而且他一定认为顾离人对他做某些事情有着致命的威胁。” “那也不一定。” 戚寒山看着她,说道:“或许顾离人本身也都是交易的内容。” “也对。” 两度遭受戚寒山辩驳,但是云棠却毫不生气,她自嘲的微微一笑,道:“在我等看来,世上事便是横来直去,一笔一划,有仇怨便是一剑斩去,干净了断,但在那些上位者而言,世上的所有事都是交易。” “你接着准备如何做?” 云棠说完那几句,已生归意,在她离开之前,她认真的看着王惊梦问道。 她这一生敬佩的人不多。 顾离人算一个,余左池也算一个,但王惊梦,却也算得上一个。 虽然只是晚辈。 “我要去长陵。”王惊梦说道。 云棠很惊讶他的干脆,微笑道:“为什么。” “此事发生在秦境之中,若说权贵,自然脱不开秦王朝的权贵,秦王朝的权贵,都在长陵。”王惊梦说道:“我师尊之死是大事,但要以我师尊之死为交换的,也一定会是大事,只要有这样的大事发生,我便能找出做这件事的人是谁。” 云棠的眼中再次充斥欣赏之意,“有道理。” “长陵诸派修行者云集,无数宗门的修行者都在长陵,我要看尽剑经,看尽诸门诸派的剑法。”王惊梦道:“既然我已经记住了杀死我师尊的那些剑,只要我能看尽剑经,我就能找出是何宗的剑师参与杀死了我师尊。” “真相和阴谋就如手中抓取的沙子。” 云棠有些感慨,她觉得王惊梦终究不愧自己的那颗蛟丹,她看着这名自己欣赏的晚辈,道:“你说的不错,沙子抓得越多,五指之间便终究抓不牢所有沙子,终究会有沙子从指缝掉出来。” 云棠在转身离开之前,她对着余左池微微颔首,道:“有空可以去云水宫看看。” 余左池微羞,又微喜。 “不过话虽如此,看尽剑经,挑战所有剑宗强者…真是好大的气魄。”云棠的声音在山道上传来,“可惜顾离人就是顾离人,也只有他找得到你这种弟子。若是被我遇见,我也一定要将你收入云水宫。”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她的时间 长陵,渭河港。 谓之河,实为大江,此时长陵这最大的港口之中,万舸争流,无数商号的旗帜飘扬。 在胶东的海港之中,多的还只是秦境内的船只,但渭河港中,诸朝通商,可以看到天下各朝的商号云集。 站在高端俯瞰这港口,如同可以看到天下无数的财富流进流出,一刻不歇。 当一只分外庞大的船只驶入这港口时,港口之中,无论是船上还是港口岸上,无数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无数声惊异的声音汇聚起来,如同潮水一般拍击在这港口的水流之中,拍击在船身上。 这条大船比起其余商号停靠在这里的最大的大船还要大出一倍不止,这种大船的龙骨木材便十分难得,造价可以用可怖来形容。 但只是大,也可能是虚胖,并不能令人震惊。 此时这艘大船真正令人吃惊的地方,是它的船身之上都充满着森冷的反光,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金铁。 这是玄甲大船。 这种周身覆盖着玄甲的大船,建造到如此庞大的程度,已经能够抵御惊涛骇浪,能够航行到距离陆地很远的海域。 在过往所有的朝代里,那些海域被称为未知之地,那些没有人迹却出产富饶的海岛,很多都被称为海外仙山。 这样的船只不只需要惊人的财富,还需要强大的工坊和世间最优秀的工匠的支持。 而这种建造完成的船只,在此时很多港口人的眼中,本身便意味着带来巨大财富的生意,让他们的眼睛火热了起来。 “是胶东郡门阀的大船。” “前年听说胶东郡郑氏门阀汇聚其余胶东郡门阀,说要建造可以通航海外的大船,先前觉得这些泥腿子要造这种东西,简直就是笑话,没想到….” 看着这条大船上的一些标记,许多人轻而易举的认出了这条船所代表的身份,这样的谈话声在很多船上同时响起。 “长陵再大,不走出去也只是井底之蛙。” 在一条船头拥有紫色标记的大船上,一名身穿紫色华服的男子嘲讽的看着周围那些船上出声的人,“将胶东郡那些门阀都看成泥腿子,那你们恐怕便是泥腿子底下踩着的蛤蟆。” 听着他这句话,他身后一名青衫文士微微的一笑,似乎十分赞同。 “胶东郡门阀这些年连楚地的一些巧匠都搜刮了过去,造出这样的大船只是时间问题,能从胶东郡航行到此,这样的大船航行远海也不是什么问题。” 这名身穿紫色华服的男子微微的蹙起了眉头,眼中却是有些隐忧,“只是胶东郡门阀行事一直低调,如此将这只船展现,一定有所用意。” 紫色为贵,贵来自稀有,事实上天下各朝,也只有极少数的工坊能够制出这样纯紫色的布料。 这少数几个工坊之中,便有属于这个男子所在门阀的工坊。 在这名男子的眼中,此时的长陵已经不算太平,胶东郡郑氏门阀在这时以这种姿态进入长陵,便有着非同寻常的意味。 …… 郑袖在这条大船的船舱内。 整个船舱都被她的光芒照亮。 仿佛整个世上最艳丽的色彩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身上的衣衫用最华贵和柔软的丝线编织而成,镶嵌着无数色彩绚烂的珠宝,这些珠宝许多都来自深海,是这世上绝大多数权贵都没有见过的。 这件衣服很沉重,色彩太过绚丽,或许绝大多数女子穿着都会觉得艳俗,都会给人色彩太过杂乱之感,然而无论是衣服本身的沉重,还是这无数艳丽的色彩,她却都能够承受。 她的绝色,超过这件华衣上任何的色彩。 天色并不好,乌云沉沉。 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来到她的身前,认真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凝重道:“可能会有暴雨。” “不会有。” 她摇了摇头,说道。 这名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愣了愣。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 他是常年跟船在海外的修行者,对于风雨之事的判断,超出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 在他看来,此时港口上这气候,在接下来半个时辰里,下雨的可能性已经非常的大。 “我说不会有,便不会有。” 郑袖站了起来,说道:“不需要有任何改变。” 说完这句,她便朝着船舱外走去。 已经到了时间。 这已经是她的时间。 她并不通天气,但在她看来,胶东郡以如此方式进入长陵,这本身便是一场豪赌。 她现在就如同汇聚着整个胶东郡的气运,她便是要和天赌。 她赌不会下雨。 不知为何,她有着莫名的信心。 …… 数名黄袍修行者在船舱门口躬身。 她便从他们的中间走了出来。 当她的身影显现在船上,落入这港口之中所有人的视线时,整个港口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无法移开。 整个港口似乎失去了所有色彩,包括那名权贵身上的紫色。 所有的色彩都好像全部汇聚在了她的身上,然后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许多商船上的女眷看着这名来自胶东郡的少女,她们的脸色不由得变得惨白。 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而和这名胶东郡的少女相比,她们似乎才是真正来自乡下的土鸡。 无数目光之中有无数的意味。 郑袖平静的抬起头来,看向乌云沉沉的天空。 此时她所在的船比别的船高,她便如同站得很高。 她能够承受身上之重,也自然能够承受天下的仰视。 巧而巧之,她赌赢了。 当她如白天鹅般扬起头时,天空之中的乌云出现了数道缝隙。 金色的霞光从云层之中洒落下来。 数道之后便是无数道。 瑰丽的霞光洒在这港口,洒在大船上,洒在她的身上。 所有人深深的震撼。 所有人都见到了她的美丽,她的平静,她安然承受的这姿态。 她代表着胶东郡。 即便那些从未出过长陵,只是在听闻之中听过胶东郡的那些充满臭咸鱼味道和铜臭味道的门阀是何等卑劣的人们,也瞬间觉得自己所听到的那些是错的。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余年 长陵深处是皇宫。 莫怪乎那些真正见过天地广阔风景无限的人鄙夷许多长陵权贵如井底之蛙,在过往数十年里,长陵人口中的大秦王朝在和各朝的争斗之中却是并未占多少便宜,没有更多的开疆辟土不说,反倒是吃过一些败仗,连几个富庶的郡都赔了出去,才换来这些年的安宁。 今日胶东郡铁甲巨船进入渭河港,郑袖和胶东郡门阀以这样的姿态进入天下人的视线,其实便是胶东郡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越来越重要的结果。 胶东郡那些散发着令这些权贵不愉悦味道的鱼干,不只是成为了秦境内大多数军队的主要肉食来源,甚至连盐分都得以天然的补充。 地方上的许多将领对此其实都心存着莫名的感激,相比廉价而有效的食物,让他们可以将更多的军饷用在别的地方,比如说箭矢。 胶东郡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地利和天然出产,即便长陵的权贵们手握着兵权,诸多苛刻刁难,然而越是如此,便越是让胶东郡的诸多门阀同仇敌忾,铁桶一块,让长陵的权贵们都无法插手他们在胶东郡的生意。 胶东郡门阀的兴起,其实和关中门阀的兴起毫无差别。 但不同的是,关中在大秦王朝福地,八百里平川,无数的财富在征战之中消耗了一轮又一轮,而数代积累之后,许多当年如虎狼的门阀的子侄在朝堂之中变成了身高位重的权贵,他们已经完全和他们的祖先们不同。 ……. 皇帝的寝宫里充满着新鲜药物的气息。 来自胶东郡出产的鲸脂所制的蜡烛在燃烧,其中加了来自海外诸岛的香料,连烟气都是散发着宁神的芬芳。 铜鹤的口中慢慢升腾起底下冰窖之中的凉气,巨大的红色垂幔从宫殿的顶端一直垂到地上,如同天上的晚霞被一条条采摘下来,然后又堆积在这里。 大秦王朝的皇帝已经老了,而且已经病了数年,沉疴难治。 他需要这宫殿里的温度适宜,也需要哪些喜庆的颜色,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更加鲜活一些,让人觉得他还能支撑得更久一些。 赢武恭谨的穿过这些红色的垂幔,看着身前床榻上那名已经脱了人形的皇帝,看着鲜艳的红色却依旧掩饰不住的蜡黄和灰败,他很自然的联想到树枝上已经彻底枯黄带着霉斑的黄叶,鼻翼不由得微酸。 这是每日里都会有的父子会面,诺大的寝宫里没有旁人,但赢武还是认真的持礼,行礼问安之后,这才上前几步,到了榻前。 “你在等什么?” 床榻上的皇帝轻声问了赢武一句。 或许是要将自己剩余不多的力气和生机用在让自己支持得更久一些上,所以即便说话,他也是十分低沉,甚至脸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情。 嬴武微怔,他不明白自己的父皇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到这时,我还不立旨,将皇位传给你。”床榻上的皇帝声音继续响起。 赢武低垂下头,他依旧没有说话。 “任何旨意都会是一纸空文,只要我死去,任何旨意都会被更改。” 老皇帝轻淡而微讽的说道:“任何有关皇位传继给你的旨意,都会引起剧变,而此时的大秦,承受不住这样的剧变。” “儿臣明白。”嬴武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所以不会有任何这样的旨意留下,甚至不会有什么遗址,若是在我死去之前,你无法掌握绝对的力量,我不会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而会屈从于现实,将皇位传给成皎。” 皇帝接着缓缓的说道:“无论你心中有多不甘,但这是保存大秦王朝和你自己的手段。” 嬴武再次点头,道:“儿臣明白。” “我听说今日胶东郡郑氏门阀之女到了长陵。” “是。” 嬴武没有意外,他知道对方即便是在床榻上,也依旧看着整个长陵和整个天下。 “我从未去过胶东郡,但我知道胶东郡是何等的景象。” 皇帝说道:“即便是我皇宫里的布置摆设,论华贵富丽,也无法和那些门阀的府邸相比。你应该明白,他们拥有的不只是积蓄百年的财富,更大的是野心。” 赢武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话。 他们很多时候的谈话方式就是如此,他更多的需要倾听,需要学习。 “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他们的野心也是一样。” 皇帝对他的这种态度也很满意,他接着慢慢的说道:“在已经固定的地盘,他们无法得到更大的利益,别人也不需要他们插手…但你不一样,你会被认为可以给他们更多的利益,因为你比别人更需要帮助,但你自己心中一定要十分清楚,他们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他们已经拥有很多的财富,而是能够凌驾于原先那些凌驾于他们之上,甚至一直欺负了他们很多年的那些人之上的权势。” 赢武恭谨的垂首听着。 这其实是他本身已经想明白的道理。 看着他的这副姿态,床榻上的皇帝昏黄的眼中便闪现出更加满意的神色。 “要获得,同样要懂得舍弃。” 皇帝休息了片刻,才又有力气说出了他最想说的那句话,“你现在最大的武器并非是那些忠诚于我的人的支持,那些人的力量相对于更强大的力量而言太过脆弱,不值得依仗,你最大的武器,而是很多人的同情,你最应该利用的,便是这些人的同情。” …… “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学剑?” “你明明是我所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为什么偏偏不肯好好学剑。” 长陵深处,有着无数权贵的府邸。 气势最为恢弘的一栋府邸深处,数声暴怒的声音响起。 “想不到…您竟然看出来了。” 一个柔弱的,做了亏心事一般,有些心虚的好听的女声响了起来,“先生您看来比之前的那些老师,要强出太多,可是….” “可是什么!” 身穿青衫的剑师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在十余年前便已入七境,是秦境内修行速度最快的修行者之一,他当然要比之前那些教导过她的老师强出太多,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学生。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你的想法 “可是剑乃凶器,剑天生用于杀人,我天生不喜剑啊。” 高挑的少女一脸无辜的看着这名青衫大剑师,说道。 这名青衫大剑师为之气结。 他将剑投掷于地,静默片刻,这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抬起头来,看着这名眉眼如画的少女,认真的说道:“你有没有看清自身?” 这名高挑少女奇怪的看着他,道:“老师,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青衫大剑师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挑少女愣了愣,道:“公孙浅雪。” 青衫大剑师的目光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充满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是啊,你姓公孙。” 高挑少女微微蹙眉。 “你是公孙家的长女啊。” 青衫大剑师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越过她的额头,越过她的云鬓,看向远处长陵的街巷,看向重重叠叠的屋瓦,乃至远方。 “你知道公孙家这三字意味着什么?如果你还不够看清,我可以提醒你,公孙家,是此时长陵乃至秦境最具权势的门阀,你父亲的意见,足以影响这整个王朝。你也应该听说了,胶东郡郑氏门阀的长女郑袖今日到港,胶东郡那些门阀,他们要的光鲜和认同,今日里或许得到了一些,但你不同,你不需要争,你哪怕穿着最普通的布衣,只要公孙家还是如此,你便是天生的高高在上,你便如同公主,成皎和赢武也不过如同你的兄长。” 他的语气有些森然沉重,公孙浅雪一时不免有些心虚,尚未回话,这名青衫大剑师却已接着说了下去。 “自古红颜祸水,生得太过好看,虽然未必是坏事,但能引来很多事。你是公孙家的小姐,又绝色无双,必定是无数王孙公子追逐的对象。” 青衫大剑师的目光森寒的落回她的脸面,道:“剑乃凶器不假,但这世间,即便是那些无敌的王朝都已如过眼云烟,唯有手中剑会坚定不移的成为守护你的伙伴,它对你不离不弃,你到此时,难道还不能理解你父亲遍求天下名师来传授你剑法的真意所在吗?你若无天赋,我便不强求,但你天资之高,却是连我都从未见过,如美玉却乱雕琢,这不令人愤怒吗?” 公孙浅雪低头不敢看他,却是忍不住低声说道:“看来我父亲最近思虑又重了。” 青衫大剑师眉头微挑,他知道这句话不假。 公孙浅雪却又忍不住轻声道:“我明白老师的意思,但我不爱学剑,不爱修行…那我找一个不离不弃能始终如一对我的爱剑之人,保护我不就可以了吗?” 青衫大剑师沉默片刻,缓缓而又认真的摇了摇头,道:“公孙浅雪,你需明白一点,人心如流水,无不变之可能,世间情爱,大多都是一场怨憎会,但这手中剑不同,它对你不变。” 说完这句,他看着这名垂着头的绝色少女,便知道对方终究花样的年纪,很多想法终究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他想着自己年轻时许多的梦想,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便在心中轻声叹息,知道今日即便自己说了这么多,这名少女也未必能够理解,更不会绝对听从。 “不管任何的想法,消磨和浪费时间都没有意义。” 他想了想,对着公孙浅雪说道:“从今日起,我每天只教你三剑,你只要会了这三剑,我便不干涉你,多余的时间,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也乐得清闲。” 公孙浅雪不加犹豫的点头,道:“只是三剑,那也无妨。” “那方才这剑,应算一剑。” 她出剑,又施了刚才一剑。 剑光落处,如数十朵寒梅绽放,剑意凛然。 这名青衫大剑师微微垂首算是认可,心中却是无限感慨。 他见过无数优秀的年轻修行者,那些人心中有着不同的抱负,练剑用剑自然也是用心。原本在他看来,只有真正钟于剑,痴于剑的人,才能真正的用好剑。 但公孙浅雪的用剑却是改变了他之前所有的看法。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不喜剑的人,施展出来的剑也会如此的美妙和强大。 他同时不免有些出神。 他不由得想到,若是眼前的这名少女将来的想法有所转变,她若是真正想用剑,真正追求剑道上的极致时,她的成就,恐怕非他所能企及。 …… “我没有想到你会找我。” 李思看着眼前那名几乎集天下所有色彩于一身的女子,苦笑起来,“但我依旧想不明白,你找我是要做什么?” 一辆马车停在李思的这个陋院之外。 不只是他没有想到,整个长陵都不会有人想到,今日里以那样的姿态登临渭河港的郑袖,竟然会连衣衫都未换,便到了他的院中。 “胶东郡只谈生意,见你自然便觉得有生意可做。” 郑袖在他面前的一张竹椅上坐下,说道。 “脏。”李思看了一眼那张竹椅,是真正的有些心疼她身上的这件衣衫。 “反正今日穿过之后也不会再穿。” 郑袖却不在意,道:“我先需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李家的庶出,又是陈不害的弟子,既然你主张以法治国,从韩回来之后,为什么不追随李布相?更何况我听说他对你有招揽之意。” “法乃正,不正不公。” 李思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看着她说道:“任何法,便要让任何人觉得出于正途。法在于根基,在于民众所想。若民众都已觉得这法立身不正,谁会尊法守法,以为天则?” 郑袖听得认真,道:“我却还是不太明先生的说法。” “皇权天命,这是自古以来所有天下人共认之事,这是诸事之基。” 李思却是冷笑起来,看着郑袖,道:“所以不管皇权如何弱势,不管诸多门阀何等强大,我想你进入长陵之后,始终还需要记得,你们的看法,和所有寻常民众的看法不同。” 郑袖认真的思虑了片刻,道:“你的想法,我很认同。”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为剑首 天微雨,渐凉。 渭河边的一处水田里,有些村民在收割水芹。 水田不远处有村落。 这村落都是青砖黑瓦,虽然简陋,却在长陵皇宫之前便有,一砖一瓦都透着老气,连厚厚的青苔在微凉的雨丝里都显得分外有韵味。 这些村民黑且瘦,早已经习惯了在水中和雨中劳作,如此细雨,他们连蓑衣都未穿,只是任凭雨丝渐渐打湿衣衫。 有人持着伞在村落深处走向道边。 寻常人的油纸伞深黄,他的伞却也是青色,显得雅致。 有人从远方的道上来,他在等待。 这是一名显得很干净的年轻人。 他的头发梳理得十分细致,手指指甲也修剪得十分整齐,在雨中缓步而来,身上衣衫也极为洁净,就连鞋面都不染泥水。 当远处的数辆马车接近,他走向前方,停住,就如一株青莲,静在道中央。 “可是巴山剑场王惊梦?” 当这数辆马车停下来时,他收了伞,对着这几辆马车颔首,问道。 “我是。” 王惊梦掀开车门帘子,走了出来,他看着这名年轻人,反问道:“你是?” “莫萤。”年轻人说道。 “是天一阁的修行者。”林煮酒随着王惊梦走出,道:“也是长陵最出名的天才之一。” “应该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莫萤丝毫不见傲色,似乎只是平静的述说着某个事实,“在这月初,和我齐名的心间宗陈流云已经败在我剑下。”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王惊梦并不在意之一或是唯一,他想了想,问道。 “我叔父是巴山郡通守,你们的过关文书是他的属下查检,所以我便是第一时间知道,这或许算是私利,算了时间差不多…我或许比此时长陵里绝大多数权贵知道的都要早。” 莫萤耐心的解释了两句,然后道:“我在这里等你,是想和你比剑。” 听着比剑二字,王惊梦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但林煮酒的面容却是有些怪异起来。 “我不知别人怎么想,但对于我而言,身为剑师,自然是要有心气,自然是要争为剑首。”莫萤平和的说道:“长陵为秦地修行者汇聚之地,在长陵年轻才俊之中争得第一,在以往便自然是大秦王朝之内第一,但你师尊顾离人公开收徒,只是一剑,却让在长陵之中争得第一毫无意义。” “因为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年轻才俊之中第一。” 莫萤看着王惊梦,说道:“但我并不服气,老师的成就,未必代表弟子的成就。所以我想找你比剑,希望你不要拒绝。” 王惊梦安静的听完他的这些话,他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莫萤和莫萤身后的村庄,落向远处的大城。 这真是一座他难以想象的大城。 灰墙黑瓦,如海域一般一望无际,接到视线尽头远山的黑影之中。 他以往已经知道长陵的大,却未想到是如此的大。 “既是我朝都城,为何没有城墙?” 他没有先回答莫萤的话,反而只是平静的问了这一句。 莫萤微微一怔,眉头蹙起,道:“旧墙在战事之中损毁过半,后来长陵规模不断增扩,便废弃旧墙要建新墙,但前些年和楚作战又失利,钱粮吃紧,又无足够劳役,近年来便听说是有数个门阀凑钱,却不知其中细节,一直便耽搁至今。” 王惊梦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莫萤微蹙的眉头上,道:“你想错了,即便你不找我比剑,我应该也会找你比剑。” 莫萤顿时一怔。 王惊梦接着说道:“我到长陵,便是要找各宗各派比剑,只是我所想和你不同,要为剑首,当然并非是年轻才俊之中第一,而是要和我师尊一样,管你年轻还是年迈,只要用剑者,我便是第一,为首,是为天下剑首。” 莫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他没有掩饰自己心中所想,直接道:“任何修行都需要时间…你如此说,口气也太大了些。” 王惊梦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明媚。 他握住了身侧的剑柄,然后对着这名天一阁的年轻修行者微微躬身行礼,道:“请。” 莫萤的眉头松开。 他的心境也彻底恢复平静。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青伞,也微微躬身行礼,道:“请。” 王惊梦横剑于胸,然后抽剑。 一声轻鸣,莫萤的剑也已出鞘。 他的剑从伞柄之中抽离出来,剑柄是青色,但剑身却是透明晶莹,如同一条冰片。 当他的剑从剑柄之中抽离出来时,道间的空气潮湿得粘稠起来。 他的剑身周围,出现了许多晶莹且沉重的水珠。 随着一声轻喝,他的剑身微震,数十颗水珠朝着王惊梦激射而去,在空中变成数十道晶莹的水线。 王惊梦手中剑光挥洒,如孔雀开屏,一柄剑骤然在他手中展成无数剑。 晶莹的水线被剑光全部挡住,纷纷破碎成雾。 雨雾遮住了他前方的视线,天空之中却又出现数颗晶莹的雨滴,瞬间来长,变成数道薄薄的小剑,带着恐怖的啸鸣朝着他坠下。 然而王惊梦却并未在意这数道从天而落的水剑,他的剑极为平稳的往前刺出,如同雨雾拍打之中的拙石。 雨雾中发出了数十声清脆的碰撞声。 雨雾随着剑气的震荡往外散逸,莫萤面色极为凝重的往后退去,那数道从空坠落的雨剑在距离王惊梦头顶不到数尺时却是破碎成雾。 王惊梦一步向前,他手中的剑狠狠的朝着前方拍出。 空气里一阵轰鸣,所有的水雾随着他的剑身去处,形成了一个大浪,轰然拍向莫萤的身前。 莫萤的剑朝着身前划去,一条晶莹的水链拦住了这个大浪,他的整个身体却是再次一震,往后又退三步。 “拙石剑宗的拙石剑。” “云水宫的浊浪滔天。” 他的脑海之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的心境之中也是波澜滔天,他没有想到王惊梦竟然用的都是别的宗门的剑法,而且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剑招在王惊梦的手中,竟是完美到了极点,无懈可击。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踏浪行 王惊梦的剑尖从浊浪中透出,笔直的刺向莫萤的眉心。 莫萤左手并指为剑,嗤的一声,一滴晶莹的水珠化为小剑,当的一声将王惊梦的剑往上震起。 他右手长剑未见任何的动作,但是真元在剑身上急剧的流散开来,却是在流散之中形成无数的水线。 天一阁的天一生水剑经,剑意便是无数符意,在战斗之中不断无中生有,凝聚真水。 这种剑经之强大,在于真水越聚越多,形成无边风雨。 天一阁的剑师都是越战越强,剑招施展越多,剑意的威力也是越强,所以即便莫萤每剑被破,甚至被王惊梦连连逼退,他都并未觉得自己会败。 王惊梦的剑收了回去,在收回的刹那时光里,剑身剧烈的震荡起来。 无数道柳絮般的剑气在剧烈震荡之中生成。 袭向王惊梦的水线多,然而这柳絮般的剑气却更多。 “庆云剑宗的乱飞絮。” 林煮酒和嫣心兰互望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他们觉得若是师长络在这里,恐怕心中的苦意会更浓。 在离开巴山剑场之前,王惊梦借阅了不少剑经,这庆云剑宗的剑经便是其中之一。 师长络自傲的便是自观剑经学剑,然而王惊梦借阅的剑经众多,而且他看这些剑经的时间很短。 但让他们此刻苦笑的最为重要原因,却并非是王惊梦这种他们已知的骇人天赋,而是他们可以确定,莫萤和他们相比,也只在伯仲之间。 在林煮酒和嫣心兰看来,若是换了他们和莫萤交手,到此时,他们也应该能够占得上风,现在王惊梦见招拆招,似乎和莫萤平分秋色,便只能说明一点,王惊梦只是在故意喂招。 他想要多看一些天一阁的剑经,看看到最后的无边风雨。 身在山外看山,便比山中看山更能看清全貌。 莫萤并没有林煮酒和嫣心兰如此清晰的感受,他只是有种很奇怪的感受。 任何招式,在王惊梦的手中都信手拈来,而且自己无论用出任何的剑式,王惊梦都能随手用一剑化解。 他之前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对手。 他甚至都有些期待自己最后的无边风雨。 因为从未有人给他这样的压力,让他每一剑都竭尽心神。 随着每一剑的使出,他体内的真元流淌得越来越快,越快越迅速,空气里开始出现很多闪光。 一些晶莹的水珠在空中不断凝结,又奇异的悬浮在空中。 “原来是这样。” 王惊梦感受着这些晶莹的水珠,他就像是站立在一场凝固不动的雨中。 无边风雨,看上去很像是之前每一剑未消除的力量的累计,然而实则却是之前的很多剑意不断的堆砌,形成了一个偌大的剑阵。 这个剑阵是不断雕琢的结果,以有形的水流不断吸附无形的天地元气,最终这场无边风雨,甚至会超过这名修行者本身的力量。 此时风雨已成,要如何破解,却是难题。 和离开齐云洞时相比,他的脑海之中已经拥有了数以十倍计的剑招。 但哪怕是那名幽王朝剑师留下的三十二剑,却似乎没有任何一剑能够阻挡此时的无边风雨。 一剑不行,便用多剑。 王惊梦想了想,先出一剑。 莫萤的身影往后飞掠了出去,他的剑却朝着前方斩去。 剑意已成,无边风雨已经卷起,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再能对这剑意有所改变,甚至无法改变任何这道剑意的进程。 王惊梦身周的天地骤然变得晦暗无比。 因为无数凝聚的水汽盘随着狂风呼啸,变得就像是压紧的乌云,遮住了天光。 呼啸的狂风遮掩的只是视线和感知,真正被紊乱的风流带动的,却是在空中急剧拉长的晶莹水珠。 每一颗水珠变成了一柄细长的剑。 每一柄细剑都是杀意十足,漂浮在周围的天地间,然后随着紊乱的风流,从四面八方,在不同的时间袭向王惊梦,如同永远不会停止。 林煮酒和嫣心兰的面色一片肃然。 他们两个人其实都有信心战胜莫萤,在他们看来,虽然莫萤毫无疑问很强大,但在实战方面,却并不如他们有经验,但即便是战胜,他们也绝对会在无边风雨形成之前设法决胜。 当此时的无边风雨形成之后,他们也绝对找不到战胜的方法。 一道明亮剑光笔直往上刺出。 这一道剑光快到极点,就像是乌云之中射出的闪电。 嗤的一声,无形的边界之中似乎被刺出了一个孔洞。 数股狂风骤然被那处孔洞牵引,朝着天空飞去。 无数晶莹的水剑被这处孔洞卷吸,也朝着天空飞去。 这一剑无疑很精妙,而且充满着临危不乱之意,只是无论在莫萤的眼中,还是在林煮酒和嫣心兰的眼中,却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哪怕是巨蟒吸水,也只是能够卷去身边的一些风雨,又如何能够抵挡无边风雨? 然而也就在这时,以极快的剑光平直的朝着前方斩落。 轰的一声,如巨桨拍水,前方的风雨之中如同出现了一道沟壑。 王惊梦的身影,沿着这条沟壑朝着前方疾进! 诸多袭向他的风雨,全部落在他的身后。 莫萤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什么剑势? 这似乎极为简单的一剑,竟然能够破开无数的风雨,简直不是他所能理解。 但不管如何,这一剑必定消耗王惊梦大量的真元,根本不足以让他脱出无边风雨。 然而也就在此时,王惊梦手中连出数剑。 两侧无数的风雨,竟被他剑势带动,落于他的脚下。 他的脚下,出现了一道激浪。 莫萤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王惊梦踏浪而行,如天河泻地,将无边的风雨全部甩在身后,一剑化为一点寒光,朝着他的身前刺来! 当的一声。 莫萤的剑横在身前。 他的身体如同鬼魅般连退十丈。 然而王惊梦依旧如踏浪而行,瞬间再到他的面前,再次一剑刺来。 当! 莫萤再退! 王惊梦再进!再刺一剑!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心中的风雨 这一剑刺向莫萤的眉心。 这一剑无比森然,无比锋锐,连剑意都带着一股决绝的,毫无更改的意味。 所以这一剑的剑路绝对不会有所改变。 莫萤的身体剧烈的震荡起来。 他的手中剑急速的抬起,迎向这一剑。 与此同时,一滴晶莹的水珠,出现在王惊梦的眉心之间。 这滴水珠随着莫萤体内真元的急剧流淌,在迅速的拉长,形成一柄尖细的小剑。 天一阁之所以强大,并不只是因为很多剑意在最后会凝聚成威力磅礴的无边风雨,还在于剑势和剑意攻守兼备,还在于无中生有。 距离便决定时间。 一柄跨越很长一段距离而来的剑,应该不会有直接在身边出现的水剑快。 这便是天一阁的修行者在很多人眼里比云水宫的修行者还要难以对付的真正原因。 即便是在王惊梦这一剑刺来时,莫萤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的剑往上抬起,却并未和王惊梦的这一剑相逢。 王惊梦的这一剑,比他想象的快出太多。 冰冷的剑尖到他眉心之前,和他的肌肤相触的刹那,他那道水剑距离王惊梦的眉心还有三寸。 他停了下来。 无边风雨在王惊梦的身后已经彻底消失。 那柄水剑随着他心神的剧烈波动和真元的难以为继,而在空中骤然崩散,变成无数细小的水滴。 王惊梦的剑平直的往后收回。 他却心悸难安。 这一剑的剑尖已经真正接触到了他的肌肤,却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痕,但剑上的剑意,却似乎已经深入他的识海,刺穿了他的骄傲。 “抱歉。” 王惊梦归剑于鞘,然后对着他微躬身为礼。 “为什么会这么快?” 莫萤此时还并不明白王惊梦这抱歉两字的真正含义,他并不知道,王惊梦是想看看他的无边风雨,所以才在无边风雨之后决出胜负。 他只是无法理解,王惊梦的这一剑为何会如此快。 “我的剑招当然是很快的剑招,但最重要的,不是我快,而是你慢了。” 王惊梦看着身前地上那些消失的晶莹水珠,然后再抬起头看着莫萤,道:“无中生有当然强大,但无中生有,必须做到无迹可寻。若是我提前感知到你的剑路,感知到这真水的凝聚,我便自然能够提前斩断你的剑路。” 莫萤的脸色骤白。 他听到第一句时还未真正明白,但是听到第二句,他便真正醒悟过来。 “原来是这样…”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有些失神的说道:“原来我这一剑,是比平时慢出太多,比我想象的慢出太多。” “剑意当然并非施展出便是结束。” 王惊梦看着他,真诚道:“坦白而言,我觉得天一阁的剑经当然是天下可数的强大剑经,但我并不是特别欣赏,因为我始终喜欢剑在手中的剑,细微处的变化更快感知,而且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 “剑在手中的剑。” 这似乎是一句很拗口,很难理解的话,但莫萤却懂。 “我从来没有想过,同等修为境界的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感知出真元和元气的流动和凝聚,甚至直接从根源阻止。”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更何况你的真元修为,似乎还略逊于我。” “既然我可以,便意味着有别人也可以。” 王惊梦看着他,说道:“更何况你也说只是同等境界的人不能,但若是真元修为远超于你的人,他甚至直接可以用力量来改变你的剑意,所以从这方面看,你的剑法和剑意,便自然存在可以改进的部分。” 莫萤呆了呆。 王惊梦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他心中很乱,但他很清楚此时莫萤的问题时什么。 所以他在转身走回马车之前,便又认真说了一句:“我知道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认为越境而战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大多数人在修行时,都很少想象自己面对超过自己一个大境的修行者的问题,你应该和他们一样,你潜意识便觉得,和超出你一个大境的修行者相比,任何剑招和挣扎都是无用,所以你不会去考虑这种问题….但是你应该明白,除非你永远不进行真正的战斗,永远停留在宗门比剑的程度。否则一名修行者,是没有选择他敌人强弱的权利的。” 莫萤的身体一震。 他抬头看着王惊梦的背影,“难道你能够越境而战?” 王惊梦的眉头微蹙,他没有回头,轻声道:“难道一名修行者,永远只和比自己弱的修行者战斗,若是遇到了比自己强的,是选择臣服,还是转身便逃?或者永远只在同阶的修行者之中争最强?” 莫萤的背心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他的心中如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真的很乱。 难道争为首,不是和同辈的修行者争,而是和那些强大的师长,那些修行了很多年的前辈争吗? 这和王惊梦所说的一样,似乎的确不对。 但在过往很多年里,很多年轻的天才们,不都是等着上一代的天才们老去,等着时光让他们慢慢变得更强大,才开始取代那些人的位置吗? “我王惊梦师弟,不会只找同辈比剑。” 嫣心兰看着这名困惑而惶恐的天一阁天才,在走上马车之前,认真说道:“尤其和你比过剑之后,长陵里面许多年轻人他应该也不会找了,应该直接会找他们的师长。” 莫萤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 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双手也有些冷。 只是这些马车却并未有所停留。 马蹄声响起。 他再抬起头来时,王惊梦和嫣心兰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马车车厢之中。 只是嫣心兰的那句话,还在他耳畔不断的回响。 他的心中,也是无边风雨。 ……. “和天一阁有关吗?” 马车车厢里,嫣心兰看着王惊梦,认真的问道。 王惊梦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摇了摇头。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他不会拒绝 一切都和顾离人的死有关。 他其实不只是对莫萤抱歉,还很感谢莫萤。 因为天一阁原本就在他挑战的名单上。 在和顾离人的死有关的那些剑之中,有一道很像云水宫的剑意,也很像天一阁的剑意。 然而今日和莫萤交手过后,他却是已经可以肯定,那并非云水宫的剑意,也并非天一阁的无边风雨。 …… 这几辆从巴山远道而来的马车十分普通,但驶入长陵的街巷中后,那种异样的风尘仆仆的气息,却很快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 一名神都监的暗卫很快出现在了这几辆马车之前。 因为诸多的原因,长陵的城墙到此时还未真正修建,一国的都城,没有明面上的城墙,便一定有着暗中的力量在警惕着。 神都监是皇宫里皇帝的眼睛和爪牙,他们不只有监管各司的权力,在很多方面都有着特权。 这名神都监的官员很年轻。 他身穿着便服,做事很守规矩,在拦停这几辆马车的第一时间,他便展示了自己藏匿在袖中的神都监令牌。 他的五官不算难看也不算好看,而且在阳光下显得干净,还没有那些神都监的那些老监员们独有的老奸巨猾和阴霾的神色。 “巴山….你叫什么名字?王…王惊梦?” 不够世故,便也不够城府,在看到通关文书上的那些字迹时,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眼睛瞪大到了极点,连说话也不自觉的结巴起来。 “是我。” 王惊梦明白他为什么震惊,他很简单的点头。 “巴山剑场….顾离人的弟子…你是巴山剑场顾离人的弟子王惊梦?”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虽然心中已经明知答案,然而他却还是忍不住颤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王惊梦再次点头,道:“是。” 这名神都监的官员呆了半响。 “你们到长陵来,想做什么?” 他直到自己问出这句话来之后,才有些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句话问的都有些蠢。 “查事情。” 王惊梦看了他一眼,道:“你应该明白我们想查什么事情。” 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身体微微一震,他深吸了一口气,莫名的说了一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你想清楚了?” 王惊梦没有说话,嫣心兰却是看着他认真的反问道:“你真的敢帮忙?” 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脸色微微发白,他想了想,轻声说道:“顾离人是巴山剑场的宗师,他也是我大秦王朝的宗师,他一剑令天下各朝宗师俯首,任何秦人都与有荣焉…我虽不敢做些抛弃身家性命的事情,但一些能帮的忙,我会尽量帮。我想不只是我,绝大多数长陵人都会如此。” 嫣心兰也不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王惊梦。 “除了云水宫,就你所知,长陵的修行者之中,还有谁擅长类似真水剑意?”王惊梦还未说话,林煮酒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就我所知,神都监对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有案台,神都监监管的不只是各司官员,还有任何进入长陵的修行者。” “邱家。” 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不假思索的说道。 “邱家的离水剑经也是一绝,我在初入神都监背卷宗时背过,邱家的离水剑经和天一阁的天一生水各有所长。” “门阀,因夫家而贵,邱家的联姻,是管三大工坊的崔家,关中的老世家门阀。”嫣心兰知道王惊梦对于长陵的门阀并不算了解,所以她用很简单的言语,介绍清楚了邱家。 “修行者。”王惊梦点了点头,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 嫣心兰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道:“邱家子弟众多,值得你挑战的,应该有三名。其中最强者应该已经到了六境巅峰,另外两名应该都是五境神念巅峰,修为也在你之上。” “若无必要,就不需要越境而战。” 林煮酒看着王惊梦,道:“你可以在这两人之中挑选一个。” 王惊梦点了点头。 “那可以选择邱谷雨。” 嫣心兰道:“他还是白露剑宗的弟子,应该身兼两家之长,他也比较年轻,你挑战他,比较合适。” “那就选他。”王惊梦说道。 他转头看向这名听得有些呆了的神都监官员,说道:“若是有可能,替我们找个人,帮我们传信给邱谷雨,说我想和他比剑。” “至于比剑的地点….” 王惊梦想了想,看着这名官员,道:“我想要一处很多人都能看见,来去都比较方便的地方。” 神都监这名年轻官员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如果可以,那就在七染房之外,那里有很大一片晾布场,那里又属于城中,兵马司衙门都在附近,和我们神都监相距也不远,比剑之后,若是住在附近,那谁也做不了手脚。” “好,就那里。”王惊梦说道。 “那你们若是还没有决定住处,可以住在落月雅居。那家主人先前是皇宫中的乐师,和皇帝都有交情。住他那里,没有人敢闹事。” 神都监这名年轻官员下意识的说了这一句,但顷刻间面色却是有些为难,“只是我身上钱财…” “那便不用你担心,巴山剑场不至于无钱可用。”林煮酒微微一笑,随手递上一个钱袋。 “那我便差人带你们过去。至于挑战书,我也马上会派人送到。” 这名神都监官员有心帮忙,但他办事却是谨慎,他毕竟身在朝堂,知道顾离人之死的背后险恶,他也不自己亲自出面,只是贴了少许钱币,差了两个闲散人帮忙做事。 “你叫什么名字?” 嫣心兰在重上马车前,看着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问了一句。 “我叫端木净念。” 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倒是莫名的有些面红。 等到马车走动起来,他却是又想到一件事情,突然道:“若是邱谷雨拒绝和你比剑?” “他不会的。” 马车之中响起王惊梦的声音,“因为我叫王惊梦,我是顾离人的弟子。”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城中的众生 “顾离人的弟子怎么了?” “我当然很想见识一下顾离人挑选的弟子到底和平常人有着何等的不同,但说挑战我就挑战我,我不要面子的么?” “我要吃猪肉,难道一定要自己杀猪?” “我要见识一下他的剑,难道一定需要我自己出手?” “且不论他有没有资格挑战我,也不论他挑战我是想搏得什么名声,我学剑多少年?他修剑多少年?我胜了他,那是前辈胜了晚辈,说出去有什么光彩?” “要想和我比剑,先胜了我的弟子再说。” “差人告诉他们,要比剑可以,先和我弟子关飞比,若是能胜,再和我比。” 邱谷雨懒懒的躺在一张紫檀大椅上。 他身穿一件很柔软的墨色衣衫,衣衫上绣着绯红色的荷花。 …… “和我所想的有些不同。” 王惊梦平静的听着邱谷雨带来的话语,他并不恼怒的说道:“看来不在眼前发生的事情,容意让人觉得虚无缥缈,哪怕所有人都觉得顾离人的确是天下第一,但未曾亲见,他们也未必会觉得天下第一和他们之间有多大的差距,更不用说我只是他的弟子。” “但越是如此,我越是要让他们发现自己是错的,我越是要让他们在长陵亲见。” 他看着面前那名送信人,道:“你告诉邱谷雨,我可以先和他的弟子关飞比,但如果我胜了,我会当场和他比剑,到时候他不要拒绝。” …… “有意思。” 邱谷雨若有所思,“他说在哪里比剑来着?” “七染坊的晾布场。” “倒是会挑地方。” 邱谷雨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他的剑。” …… “听说顾离人的弟子到了长陵?” 一处雅院里,一名老者看着盏中清亮的茶汤,问道。 “他们住在落月雅居,不知为何,他第一时间挑战邱谷雨。”恭立在他身前的一名中年男子说道。 “是么?” 老者抬起头来,道:“那你差人去看看。” 中年男子躬身行礼,一句话都不多说便转身往外走去。 “倒是有件事情需要小心。” 老者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这名中年男子脚步一顿,便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这名老者。 “不要让巴山剑场和胶东郡的人走得太近。” 老者看着他,认真说道:“顾离人虽然死了,但还有余左池,还有妖惑剑主,就连云水宫的人都有可能和巴山剑场一起,所以巴山剑场是下山虎,而胶东郡却是刚刚到了渭河的海蛟龙,原本就想搅风搅雨。” 这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 “巴山剑场?很出名吗?” “先前巴山剑场出了一名剑师叫做顾离人,号称天下第一。“ “为什么能够号称天下第一?” “因为先前巴山剑场有一名叫做余左池的剑师参加镜湖剑会,剑服群雄,但却称顾离人比他更强。” “镜湖剑会又是什么?” “剑器榜中人较技的剑会,能够排上剑器榜的,都是各国的最出名剑师。” “若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先前我们长陵的名吃榜,有些酒楼在榜上位置也是靠前,但吃食却真是不敢恭维,就如彩云楼的酸汤鱼,那真是徒有其名。” 两名配剑的年轻修行者在一处酒楼之中走出,他们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远方七染坊的方向,却是连特意赶去看那场比剑的心思都没有。 这两名修行者都是独山剑院的修行者,在长陵,独山剑院并不算是最出名的剑院,然而在过往数十年里,独山剑院在长陵和整个秦境应该比巴山剑院出名很多。 所以这两名修行者之间发生的对话,其实代表着很多长陵修行者和修行地的态度。 就如同绝大多数没有走出过长陵的人,在他们的想象之中,胶东郡的人应该都是翻晒着咸鱼的泥腿子小贩一样,即便是对于那些剑器榜上的修行者,他们也缺乏足够的认知和敬畏。 因为天下太大,即便是长陵许多宗门的修行者,即便在同一个城里,很多人一生都不会相逢。 很多人连自己都看不清楚,当然看不清别人。 …… “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 “据说好像是有两名剑师要在这里比剑。“ “在这里比剑?哪里来的剑师?“ “一名好像是从巴山来的,一名就是在我们长陵的。” “从巴山那么远跑过来,和我们长陵的剑师比剑,这巴山的人简直是疯了吧?” “比剑归比剑,那最好不要弄得血溅当场,到时候恐怕还得我们打扫。“ 一些染坊的人忧虑的看着周围街巷之中越聚愈多的人群,不住的摇头。 …… “你觉得谁会胜?“ “顾离人虽然出名,但所收弟子到底如何,谁也没有见过,而且听说这人成为顾离人的弟子不过数月,再厉害又能厉害得到哪里去。关飞不同,关飞是边军出身,本来就是边军举荐过来到白露剑院修行的,便是因为太过出色,所以才被邱谷雨收为弟子,现在成了邱家人。那些边军之中的人,可是实打实的砍过不少头颅,他们用剑起来,可是天生有股狠气,恐怕真正比剑起来,这关飞还没有出剑,只是一个瞪眼,这巴山剑场的王惊梦,就已经吓得浑身冷汗了。” “英雄所见略同。” 数名锦衣少年拍案而笑。 这些锦衣少年也都是长陵的世家子弟,听得有热闹可看,恰好又在附近,便早早过来找了处最佳的位置。 他们此时看上去自然是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然而当他们说话间谈及边军和关飞时,眼神之中倒是不免流淌出畏惧的神色。 …… 一辆马车在暮色即将降临前,在这些锦衣少年的谈笑声中悄然的停靠在晾布场边的一处街角。 这辆马车里有一名年过六旬的老人。 他并没有认真听周围的这些声音,他只是在安静的等待着王惊梦的出现。 城中有无数人。 很多人在他看到当然很幼稚。 他也当然很清楚,顾离人在这个修行者的世界里,所占的是何等的位置。 正文 第六十章 位份 天空无雨。 莫萤持着收拢了的青色伞走在街巷之中。 两个孩童在巷中分食一片糖画,不知是何故,两个孩童都似乎觉得委屈,都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有大人从院中跑了出来,看到这两个孩童一边大哭,鼻孔里冒着鼻涕泡泡,却还时不时的舔一口红糖,他们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片街巷之中原本的气味并不好闻,染坊之中的味道已经充斥了这边街巷的下水道,很是刺鼻。 但这时是这些寻常民众做晚饭和吃晚饭的时间,整片街巷里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那种猪油和青菜的味道,不断的冲入鼻翼,让人觉得满足。 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莫萤。 他这样的年轻人在长陵已经拥有很大的名声,但是很多人听过天一阁和莫萤这个名字,却很少有人当面能够认得出来他。 就如现在天下的修行者很少没有听过顾离人的名字,但绝大多数人都未见过顾离人一样。 长陵是大秦王朝的中心,大秦境内的修行者都如万流汇海般汇入长陵,长陵的修行地和宗门很多,然而和寻常这些百姓相比,修行者便也如同混杂在沙海之中的珍珠,属于很少的异类。 穿行在街巷之中,修行者的世界和这些普通百姓的世界似乎隔得很远,甚至修行者和修行者之间的世界,也隔得很远。 许多声音不断的飘入他的耳廓,听着这些声音,他也才判断出那些人的出身,属于何宗何派。 今日他在城外和王惊梦的交手,也并没有被人所知,否则传入他耳中的话语应该会截然不同。 他已经见识过王惊梦的剑,所以他可以肯定,邱谷雨的弟子关飞不可能是王惊梦的对手。 但是邱谷雨,却不一定。 …… 端木净念早早的就到了这晾布场的边上。 他一眼就认出了安静的停靠在一侧的一辆马车,猜出了王惊梦等人应该已经到来。 只是因为这次他的身边还有神都监的两位前辈在,他不敢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他身边的两名神都监官员其实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的目光虽然梭巡在这晾布场上,但心中此时想得更多的却并非是这场比剑。 最近宫里不断传出消息,除了神都监之外,将会再行设立一个督查司,虽说传出的消息更多的司职所在是协助城门司和刑司的追捕,但神都监的人都不是傻子。 这种司职很多和神都监重合,关键在于,神都监监管朝堂百官,那谁来监管神都监? 很明显,是宫里头对神都监也已经不甚放心了。 那关键在于,是那名重病的老皇帝想在他归天之前,为防有变,为下一任的太子将道路铺得更平一些,还是两位皇子之中某人的主意。 他们这种官员,在神都监中的官位不高不低,这便不足以参与到真正权贵之间的利益牵扯,所以在他们看来,便很倒霉。 或许自己只是懵懵懂懂,什么都没有做,便已经卷入了皇位之争里,会因为上阶官员的站位,而导致一些可怕的后果。 …… 一辆马车穿行在长陵的西城。 这辆马车的外表很普通,但是车厢内里却显得分外的宽敞,而且马车的车顶那些看似如同深色布一样的顶棚,却是某种深海之中的龟壳打磨而成,透过这顶棚撒入的光线柔和而令人舒畅。 郑袖此时已经穿着素色的衣衫,只是即便如此,她依旧显得明艳异常。 这辆马车不紧不慢的穿行着,若没有意外,她会和邱家门阀的那些马车差不多时间到达晾布场。 她的时间比这城中大多数人都要珍贵,所以她虽然会第一时间去亲见巴山剑场的那柄剑,但她绝对不会浪费时间。 然而这辆马车突然停顿了下来。 一名身穿黄袍的修行者从街巷之中穿出,到了她的马车车窗侧,轻声道:“天螺工坊那边出了事情。” 需要她去处理的不会是小事。 所以这辆马车很快改变了行进的方向,驶向城南的工坊。 …… “劳烦让一让。” 几辆马车到达了晾布场外的巷口,最前那辆马车的车夫对着前面一辆堵住了路的马车上车夫说道。 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夫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冷漠道:“旁边有的是能够靠近一些的巷口,不会换一条?要来看热闹,要占好位置,便要来得早一些。” “我们不是来看热闹的。” 那名车夫不动声色的回应他道:“我们不进去,你们热闹就看不成。” 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夫顿时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 “邱家的人到了。” 一片喧哗声响起。 听着这样的声音,王惊梦很自然的出了马车。 和道上时相比,他换了一身新的青衣,显得非常干净。 邱谷雨出了马车,在绝大多数人并未注意到王惊梦的时候,他便一眼就判断出了这名年轻人便是顾离人的弟子。 他也径直走了上去。 在王惊梦身前不远处停步时,他转身看了一眼四周,然后用一种轻淡的语气,说道:“有没有觉得失望,放眼望去,其实也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般轰动,也根本没有多少人来看你比剑。” 王惊梦的目光也扫过那些街巷之间,他笑了笑,道:“这只能说明邱家的剑也并不让人太过期待,还有…胜过你之后,下次再看我比剑的人,应该会更多。” 邱谷雨皱了皱眉头。 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长陵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还有,要胜过我,是要先胜了我弟子再说。这个城里,很多时候,也是讲位份的。” 王惊梦收敛了笑意,道:“天将大黑,很多人会看不清楚,所以我不会浪费时间。” 邱谷雨转身。 他此时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王惊梦这句话之中的意思,但他也的确不想浪费时间。 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名年轻男子便走了出来。 这名年轻男子身材并不高大,短发,但是浑身却散发着一种彪悍铁血的味道。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抱歉 “这如何打得,一个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卖书郎,一个看上去就是天生靠刀靠剑吃饭的杀胚。” 这染坊周围,之前尚且搞不清楚状况的寻常百姓远多于特意赶来的看客。 许多人端着饭碗,挖着酱菜缸子,在王惊梦和邱谷雨对话时,他们更关心的还是新作的酱菜的味道,还不太明白比剑的双方是哪两位。 直到此时关飞和王惊梦相对,这些人才终于明白是这两位要比剑。 看着关飞和王惊梦,有些人便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在他们的眼里,说王惊梦是公子哥也不像,说读书人也似乎没有那么羸弱,看上去倒像是介于两者之间,有些静气,但没有那番娇贵。 但这关飞,却一眼就是那种精壮和在刀剑上舔血为生的角色,那眼神简直锐利得和刀似的,看上一眼就让人心寒。 他们的感觉,也是周遭不少赶来相看的各宗年轻修行者的感觉。 有些人的目光甚至落在王惊梦的手脚上,他们幸灾乐祸的想看着王惊梦的手脚会不会有些发飘。 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结果。 “抱歉。” 让他们异常惊讶的是,王惊梦很平静的对着关飞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关飞的眉头微皱。 他不能理解的看着王惊梦,道:“抱歉什么?” “天快黑了,我需要乘着天黑之前,看得更清楚一些。”王惊梦对着他说道:“所以我会尽可能快的击败你。” 关飞更加难以理解的看着王惊梦,他不自觉的想到,难道对方有眼疾,天光黯淡了,便看不清楚?只是修行者比剑,双方同等,对环境自然不能挑剔。 “如果你真的能够很快击败我,那有什么可以道歉的。”他桀骜的回应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会尽可能快的击败你。” “好,请。” 王惊梦拔出剑来,横剑于胸,异常简单的说道。 这种姿态,其实并非是长陵的规矩,但很自然的,他这么做,所有人便觉得这便是公平比剑的开端,这意味着他已经准备好,接下来关飞可以随时出剑。 关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他感觉到自己有些被轻视。 因为他比王惊梦年长,学剑的时间也比王惊梦要长出很多年,在他看来,王惊梦自然算是晚辈,即便是公平比剑,也不可能不抢攻,而是等着他出剑。 “请!”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然后出剑。 他出剑抢攻。 并非是觉得自己实力不济,想要这样抢占先机,而是他觉得王惊梦太过骄傲,他觉得通过这场比剑,他可以首先教会王惊梦一点,所谓的礼数和仪式感,都不如胜负本身重要。 因为当一场战斗过后,所有的人会更关心胜负,而不会关心那些细节。 一个人的剑法再怎么漂亮,在战斗之中再怎么显得追求公平,落败之后,都不会迎来多少赞誉。 所有的人,只会觉得那名获胜者厉害。 嗤的一声。 他手中的剑脱鞘而出,剑身在急剧的加速之中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眼睛所能捕捉的极限,以至于在很多人的眼睛里,就像是骤然消失。 白色的剑光在他们的眼睛里,就像是变成了一片白霜,瞬间落向王惊梦的眉心。 这一剑,纯粹的快和凌厉。 只要足够快,便自然能够抢占先机。 对于关飞而言,即便王惊梦能够躲开这一剑,他接下来的剑势也如同长河奔流连绵不绝。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腕一痛。 在极度震惊和茫然的情绪在他的眼瞳之中扩散开来时,剧烈的痛感和在他手腕上炸开的力量,已经让他持剑的这只手失去了知觉。 他的五指失去了力量,破碎的真元在指间化为无数劲气不断炸开。 他手中的剑脱手。 那一片白霜从王惊梦的头顶飞了过去。 因为其力不继,因为速度不再变得可怕,这片白霜在很多人的眼睛里飞快的变大,露出真正的剑身。 也直到此时,一片惊呼声才如雷般响起。 惊呼声中,王惊梦已经收剑。 关飞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他的手腕已经肿胀起来,有许多鲜血正在手腕和掌指之间流淌。 然而他的手腕上并没有剑创。 那些鲜血,来自于肌肤崩裂的伤口。 “怎么会这样?” 他的声音像被秋风扫落的落叶一样在场间飘舞,落在他耳中,都显得不太真实。 周围那些人影和一切的光影,都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快是够快,但是剑招本身有问题,破绽太大,而且你这一招的剑法选择也有问题,若是你在坡上冲下,居高临下这一剑,便能很快,但你和我差不多高,你这一剑取我眉心,从上至下,你剑抬起的刹那,我的剑便已朝着你而去。”王惊梦看着他,说道。 骤然响起的如雷惊呼声已经消失了,但是后继却是响起无数沉重的呼吸声,那些先前觉得王惊梦根本不可能胜过关飞的人,脑袋里都是嗡嗡作响。 他们怎么都不敢相信,只是一剑,竟然只是一剑,关飞就败了! “抱歉。” 王惊梦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惊梦不再看关飞,他的目光落在关飞身后不远处的邱谷雨身上,然后说道:“现在我应该可以挑战你了?” 邱谷雨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场边某处的莫萤此时的呼吸却是骤顿,他的口中充斥苦涩的感觉。 他此时才终于真正明白,王惊梦对他所说的抱歉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原来和他比剑时,王惊梦应该早就可以击败他,只是王惊梦想要看他的天一阁的无边风雨,所以才和他见招拆招,最终让他形成了无边风雨。 邱谷雨没有回话。 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会让他不愉快。 在他看来,此时王惊梦虽然看上去有礼,但这句话却很无礼。 所以他只是动步,朝着前方走了过去,他越过关飞时,拍了拍关飞,示意他退下。 然后他停了下来,看着王惊梦点了点头。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自创 “简直是荒谬!” 晾布场边上一处雨棚下,一名头发有些发白的男子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他的身侧还有数名年轻人,都穿着青布衣衫,衣衫上绣着柳条纹。 这些都是五柳剑院的修行者。 虽然王惊梦一剑便胜了关飞,但这种所谓公平的比剑,在这些人看来依旧荒谬。 方才王惊梦以剑招胜,但从王惊梦方才的真元气息看,王惊梦很有可能只是四境巅峰,或者最多是刚入五境。 但邱谷雨在很多年前便已入五境,虽然卡在六境的关口,但这些年真元的蓄积,对于五境力量的运用,必然已经收发随心,熟练到了极点。 哪怕只是用最简单的招式,力量上的绝对差距,恐怕都能一剑将王惊梦震飞出去。 “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距离这些五柳剑院的修行者不远,聚集的数名年轻人都是官宦子弟,他们同样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觉得简直是无法理喻。 今日里王惊梦胜过了关飞,而且是一剑胜之,只要传出去,已经便是名声大震,在他们看来,又何必一定要挑战邱谷雨? 然而在他们万般不解的目光里,王惊梦手中的剑已然抬起。 “请。” 和关飞比剑开始前一样,他横剑于胸,对着邱谷雨平静颔首为礼。 邱谷雨又皱了皱眉头,他也平静颔首,道:“请。” 和关飞不同,他在说出请字之后,却并未出手。 在在场很多人看来,他不抢先出手自然是对的。 他是前辈,便自然不好抢攻。 他不出手,王惊梦便出手。 破空声响处,他的身前剑气泼洒,数十道剑影朝着邱谷雨落去。 “落木森森?” 人群中有人瞬间认出了王惊梦的这一剑,惊讶的发出声来。 这是前朝青木剑宗的剑招。 青木剑宗是前朝十大剑院之一,每年入门弟子上千,大多都是归入各门阀和军队所用,剑法流传甚广,其数门剑经的威力可称中庸,不算弱,但也不能用精妙绝伦言之。 一道白色的剑光从邱谷雨的袖中闪现。 “衰荷滚玉!” 有人认出了这是白露剑经中的一招。 只不过这样的喝声没有引起邱谷雨的任何情绪波动,因为他这真的是很随意的一招。 他觉得自己只要随手一剑,就能破掉王惊梦的这一剑。 他的剑光过处,那一根根落木般的剑气顷刻崩解。 王惊梦的身影却是如被一阵狂风卷起,往他身前左侧掠来。 “雁翔三掠!” 人群中有人卖弄,也有人是真的惊讶。 这是南槐剑派的剑招,南槐剑派只是数十年前韩地的一个普通剑宗,后来自然消亡,剑经也被大量抄录,现在很多民间的剑师倒也会南槐剑派的剑法,究其原因只是因为剑谱剑经容易得到。 只是这雁翔三掠紧接着落木森森出手,如此天衣无缝,而且剑意如此完美,却是让人意想不到。 邱谷雨并不在意,他再随手出一剑。 一道寒气涌出,王惊梦身体一震,震退数丈。 “好一招一夜西风!” 人群之中顿时有人大声喝彩。 王惊梦被一剑震退,他手上长剑也不断颤抖起来,然而他紧抿着双唇,面色却是依旧平静异常。 他的真元很顺畅的顺着长剑的颤抖,将一些剑气均匀而迅速的释放出去。 邱谷雨一步往前跨出,他原本就将很自然的一剑反击,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细芒。 就像是有无数麦芒逆风而来,刺向他的双目。 他的眉头微皱,手中长剑抬起。 叮叮叮叮…. 一阵细密的脆响在他的剑身上响起。 “这是凄风冷雨?又不太像。” “这莫不是望春剑经中的野春?取野地之中野草丛生的剑意?” 一片惊异的声音响起。 邱谷雨心中也第一次生出惊异的感受。 王惊梦这数剑的剑招本身在他看来很普通,然而剑意承接却是堪称完美,这些出于不同剑经的剑招,这样顺畅的连接在一起,不只是破了他的剑意,而且似乎比原先的剑招更为强大。 他觉得自己要认真一些。 此时他心中开始觉得,顾离人的弟子,果然和一般的年轻修行者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他心中如此想着,剑身斜斜递了出去。 他体内流淌的真元便顺着剑身斜斜的飞洒了出去。 从剑身上离散出来的剑气,就像是很多晶莹的珍珠,朝着王惊梦飞洒而去。 王惊梦双脚落地,沉稳站定。 他的剑也很自然的往下压去,然后如舀一碗水一般,翻转,扬起。 他手中的剑就像是变成了一把水瓢。 那点点凝聚的剑气和他的剑身相触,却是啵的一声轻响,便从他的剑身上弹起,往上飞出。 邱谷雨往前再进一步,他的面容变得绝对肃穆,他抬起头来,手中剑震击斩出。 空气里骤然多了无数细微的风声。 就像是风吹过寒林。 空气里出现了白色的雾气,接着凝为水线。 王惊梦的剑骤然急剧的刺出,瞬间连刺十余剑。 剑光纤细,但是引聚着天地元气,剑气骤然浑厚磅礴起来。 邱谷雨的身周出现了很多道粗壮的剑气,剑气奇异的泛出青色,就像是一根根的落木。 “无边落木?!”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响起。 邱谷雨的呼吸微顿。 他的心中也涌起无数不可置信的情绪。 这的确是无边落木。 只是前朝神木宗的无边落木,非六境的修行者无法施展得出,而且无边落木之前,必定要有数招为引,不可能如此直接施展得出来! 在晾布场的一侧,莫萤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的双手不自觉得握拳,双手指甲刺入了自己的血肉都未察觉到疼痛。 所有在场的修行者之中,只有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之前王惊梦见过了他天一阁的无边风雨,现在的王惊梦,竟似从无边风雨中得到了启发,更改了无边落木。 他竟然是见过了无边风雨之后,便自创出了这样的一剑!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想说的话 无边风雨的真意是不断蓄势,厚积薄发,这无边落木亦是如此。 嗡的一声巨震,仿佛一口巨钟被一根巨木锤响。 邱谷雨身前的空气朝着四面喷卷,连晾布场地面石缝之中的泥土都被纷纷吹拂出来。 他手中的剑拦在前方,挡住了无边落木,但是剑身却不断震荡起来。 他的心境波动得更加剧烈。 这一剑不只是徒具其形,而是具有无边落木真正的力量。 一点剑光破开他身前乱卷的气流,带着一种冰冷的味道,却已难以想象的速度刺向他的小腹。 邱谷雨深吸了一口气。 在新鲜的空气涌入他肺腑之前,他手中原本已经不断震荡的剑上便流出一道剑气,如重石般往下坠去。 “天阶流萤!” 有人喝出了王惊梦这一剑的名字。 然而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邱谷雨的这一剑却是已经落空。 王惊梦的这一点剑光,已经如同流云一般,卷向邱谷雨的喉间。 “天际流云!” “崩石流火!” “追风九剑!” “.……” 一声声不断的惊呼声响起。 王惊梦用的全部都是一味追求快的剑招,初时很多人还勉强看得清楚,但转瞬之间,即便这么多人相看,也是十剑之中才勉强看清四五剑,喊得出剑招名。 邱谷雨的身周无数剑影,然而在这些惊呼声不断响起时,除了劲气的撞击声,却是连一声金铁交鸣的声音都没有响起。 他的剑追逐着王惊梦的剑,却始终慢了一步。 只是被迫防御,始终无法和对方的剑相逢,即便真元力量远超对方,便始终如同和空气搏杀,没有用处。 此时没有人在意场边那几名权贵子弟,这些人在比剑开始之前是对王惊梦出恶语最多的,但此时,这几名权贵子弟面色苍白如雪,他们的嘴唇都在不断颤抖,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们已经根本看不清王惊梦的出剑,但是他们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王惊梦都已经不知出了多少剑,而且很多剑都来自于不同的剑经。 不同的剑经之中,最快的剑招,在王惊梦的手中很自然的流淌出来。 …… 邱谷雨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先机。 在无边落木不可思议的直接形成的刹那,他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对方真的有击败他的能力。 他心中的轻视尽去。 将对方视为真正的敌手,他便不会再留手,也绝对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的身体里一声轰鸣。 大量的真元从经络之中挤压出来,顺着他的掌指疯狂的涌入他手中剑的符文之中。 极为凝聚的真元在符文之中凝成晶莹的液滴,然后随着他剑身的震荡,飞向周身的天地。 此时天色将暗,但当这些晶莹的液滴飞洒出去的刹那,所有人都感到眼前的光线变得更加黯淡。 “暮雨洒江天!” 许多声惊呼同时响起,形成狂澜。 在场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认得这一剑。 无边风雨是天一阁的最强剑招,而邱家离水剑经中的最强剑招,就是暮雨洒江天。 寒风窃起。 一股冷意弥漫场间。 夕阳余晖下的晾布场,在刹那间变成了寒风冷雨的江面。 湿滑的石地上的水波之中有剑光飞起,寒风之中有剑光飞起,飘洒的冷雨之中也尽是剑光。 无数的剑气,弥漫四周,无人能脱。 王惊梦停了下来。 他的眉头也第一次深深的皱了起来。 凄风冷雨飞舞,他脸上的肌肤上出现了淡淡的红线,他手上的肌肤上也出现了淡淡的红线。 这些红线似乎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就要深入他的血肉,变成绽放的伤口。 只是看着风雨中持剑的对方,他清晰的感知到,这些凄风冷雨并非这一剑的真意。 他必须接住那真正绝杀的一剑,才能真正的战胜对方。 他手中的剑往上抬起,齐眉,遮住了双目,遮住了首先朝着他脆弱的双目落来的剑气,然后在闭目的刹那,他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肤感到了真正的刺痛,然而与此同时,他感到了对方隐匿在凄风冷雨之中最强的那道剑意。 他的剑递了出去。 一道奇异的风流随着他剑身的旋转飞旋而出。 许多黯淡的水线被他的剑风所卷,就像是无数的鳞片一样汇聚起来。 一道似鱼似龙的水流围绕着他的剑生成,就如同巨大的剑鞘包裹着剑身,朝着他的前方飞舞而出。 一道剑影在水流前方显现出来。 随着水流的不断冲刷,这道剑影在黯淡的空气里变得越来越为真实。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再次响起。 所有人看到,原本一直在邱谷雨手中的那柄白色小剑不知何时已经飞在空中,此时在水流和剑气的不断冲刷之下,这柄白色小剑的行进越来越慢,近乎静止,就像是一颗被水流不断洗净的卵石。 王惊梦脸上和手上的肌肤上沁出了一些淡淡的血珠。 只是他的面色依旧十分镇定。 他手中的剑依旧稳定到了极点。 邱谷雨没有再动。 他看着那道白色小剑,面色变得极为复杂。 他慢慢垂首。 那道白色小剑微坠,然后飞回他的手中。 “我败了。” 凄风冷雨彻底消失,他的声音响起。 场间寂静无声。 就连原本住在附近的寻常民众都没有出声。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在他们的想象之中,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也不过是剑起剑落,砍砍杀杀而已,他们没有想到,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竟会如此玄妙难言。 相比他们,所有在场的修行者更为震撼。 这是他们无法想象,但又绝对无法质疑的结果。 在所有人看来,邱谷雨对于王惊梦而言是真正的前辈,这样的一剑都被破解,那的确没有再战的必要。 “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一定要逼我和你比剑,为了什么?” 邱谷雨看着平静收剑,对他微躬身行礼的王惊梦,问道。 王惊梦想了想。 他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他知道今日他所说的话,一定会很快传遍长陵。 这相当于是他进入这座城后第一次真正露面,相当于是他第一次真正出声。 所以他要想一想,到底要说些什么。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为师 “因为我师尊。” 王惊梦想了想,然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场间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其余的声音。 “我师尊是天下第一,没有人比剑能胜得了他,所以他死于阴谋。” 这两句话没有出乎邱谷雨的预料,他看着王惊梦,道:“难道你觉得顾离人的死,和我有关,和邱家有关?” 王惊梦没有直接回答邱谷雨的问题,而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接着说了下去:“我师尊是秦人,他的存在,对于敌朝当然是莫大的威胁,敌朝的人想他死,那是理所当然,但他死在秦地,自然也有秦人脱不了干系。我秦地终于出了一名天下第一的剑师,这自然是所有秦人的荣耀,但是死在秦地,为阴谋所杀,这是所有秦人之耻。” 邱谷雨的眉头微微挑起,但是他并没有再说话,他明白王惊梦这些话不是说给他听,而是说给所有在场的秦人听。 “我来长陵,自然是要追查我师尊之死的线索,将这真正的元凶寻找出来,只是在我看来,并非是我一个人之事,而是所有秦人之事。” 王惊梦平静的接着说道:“佩剑之人的剑,不是用来看的,铸剑而不用,封匣日久,也会生锈。长陵剑师众多,但各自修行,终其一生,不管在修行之途上取得多少成就,这成就对于秦人有何用?练剑不用,束之高阁,便不如不练。若每一名秦人之死,都有其余秦人追查原因,若秦人受欺辱,每一名秦人都能持剑而起,那天下有谁敢欺我秦人?” “今日起我在长陵和人比剑,便是想让长陵人觉得,修为高而不用便是无用,以胜为荣,以勇为荣,以为秦人战而为荣。” ……. “他真是这么说的?” 雅院里,老者看着返回回报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问道。 中年男子点头,道:“一字不差。” “顾离人是真正的闲散人,闲云野鹤,不食人间烟火,这样的人是飘在天上的。”老者感慨的笑了笑,“但他这名弟子不同,他这名弟子在市井山林之中起身,又是在法纪不全的边城,想必也看多了不平事,他是落在地上的,他对这个世间,自然是想表达些自己的看法的。” 中年男子再次点头,道:“我这一生也从未见到过他这样的修行者,什么剑招都信手拈来,而且什么剑招剑意,他似乎只要看一遍就能彻悟。而且他很聪明,他懂得利用大势,要不了多久,恐怕绝大多数长陵人都会觉得,顾离人之死是长陵所有人的事情,而不只是王惊梦和巴山剑场的事情。” 老人笑了起来,“我倒是好奇,若是让他好好的活着,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顾离人。”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道:“那您要让他好好的活着,还是?” “你应该明白,他说的不错,其实没有任何一个秦人甘心杀死顾离人,顾离人死,只是被迫。”老人看着他,说道:“若是他真能让秦人知耻而后勇,那是好事。” 中年男子默不作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越是想要着急对付一些人,反而容易露出破绽,什么都不做,反而便和你无关。”老人看着这名中年男子,他很清楚知道对方的所想,微笑道:“对付赢武如此,对这王惊梦,也是如此。” ……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在城外道上要和我说抱歉了。” 莫萤跟在王惊梦等人的背后,等到了落月雅居的门口,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一起吃晚饭吗?” 王惊梦转过身,看着他,问道。 莫萤愣了愣,道:“好。” 晚饭很简单。 只不过是些烤肉,一份菜羹,还有些糙米饭。 只是莫萤也无心吃饭,他味同嚼蜡的吃着菜羹泡的糙米饭,终于又忍不住说道:“你在道上,是故意想看我的无边风雨?” 王惊梦舀了一晚菜羹,这种对于长陵人而言十分普通的杂菜羹在他眼中却是十分精致,汤色如同翡翠一般晶莹好看,而且选的菜蔬也没有特别冲的气味,唯有清香。 “是的。” 他很清楚莫萤心中所想,道:“天一阁的剑经没有问题,天一生水,当然是很强的剑经,但任何剑经都可以有改进的地方。而且就如冬天结冰,可以是因为积寒郁积导致,但也有可能是阴暗处晒不到太阳,别的地方还未冰冻,这片地方已经冰冻,还有可能是因为寒风刮得特别凛冽,带走了片地方的热意。” “所以你,是真的只在我身上看过无边风雨,便能改进而创出新的剑招。”莫萤放下了饭碗,他看着对面的王惊梦,苦笑起来,“你说的道理我都能明白,但现在我最大的问题…是有股颓然之气,像你这样天赋的修行者,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想做的事情,但哪怕我看过你那些剑招,听你讲了这些道理,让我改进剑招,却似乎还是不能。” “很多不同的手段,能够通达到最后的剑意,但我师尊特别要寻我这样的弟子,边说说明不同的人适应于不同的方法。有些人可以博采众长,有些人却可以专于一剑。”王惊梦的面色凝重起来。 他不自觉的想到齐云洞里的有些剑招。 那些强大的古人…有些人翻来覆去只是用一招,只是那一招的威力,却是令人心折。 莫萤看着身前的饭碗,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来,对着王惊梦深深一拜,道:“我是天一阁的弟子,但是我想跟着你修行,可以吗?” 林煮酒和嫣心兰面面相觑,林煮酒看着他,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意识,难道算是拜师?” “我已有正式的师长,若是脱离师门,便真的说不过去。” 莫萤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但我心中可以你为师,持弟子之礼。” “我也还在学剑,又怎么能做人师长。不过你对剑招有所不解,或是有剑招觉得无法破解,我应该可以帮你想办法。” 王惊梦看着他,说道。 听着王惊梦的前半句话,莫萤顿时有些失落,但听着后半句话,他却是瞬间大喜。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名正言顺 天刚亮时,一辆华贵的马车在落月雅居的门口停了下来。 一名身穿青衫的师爷打开了车门帘子,听着内里的动静,耐心的等待着,直到王惊梦等人都用过了早饭,他才让这客栈的伙计代为通报。 “我是钟家的管事。” 这名青衫师爷站在王惊梦的面前后,异常恭谨的说道:“我们钟家当然不如公孙家、吕家、李家和南宫家,但在长陵也是可数的望族,我们钟家老爷是吏司之首,深得圣上信任。当然我说这些,并非是炫耀,而是怕先生您生出轻视,我来拜见先生,是受了我家老爷之命,我家三公子天赋还算不错,只是天性顽劣,无论是修我钟家的功法还是送入各宗门学习,都是定不得心,我家老爷每斥之,他便怪责于所教之人不够出色,所以我家老爷想请先生您教他练剑。” “钟家是权重门阀,既然看重你家三公子,所拜宗门和所请剑师当然也不凡。”王惊梦看着这名师爷,问道:“只是一场比剑,就觉得我比那些名师出色?” “当然不仅这一场比剑。” 这名青衫师爷有些歉然的一笑,道:“恰我们钟家有客人也住在这落月雅居,他也认得莫萤,先生您连天一阁的莫萤都能彻底折服,那教导我家三公子自然绰绰有余。” 听着他这样说话,正在看着一本有关长陵风物的册子的嫣心兰却是微微抬头。 对于这名青衫师爷的说法,她自然是不全信的。 长陵这些权贵门阀有着无数阴暗的手段,所谓恰好住在这里的客人,说不定便是这钟家刻意安排。 “钟家…按我所知,钟家先祖源于阳山郡,剑符合一的手段天下独步,那你们钟家这三公子,应该也学了剑符的手段?”王惊梦想了想,却是问道。 这名青衫师爷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平静颔首道:“学了,只是不精,尚且上不得台面,若是真与人对敌,唯恐被同境的修行者都一剑杀了。” 王惊梦接着问道:“那除了你们钟家的剑经之外,他还拜入过哪些宗门?” 青衫师爷道:“九渊阁,徽山剑派,心间宗,他都呆过一两年,横山剑院、白鹿书院,他也呆过数月。” 王惊梦道:“这些都不是小宗门,我若是让你们三公子和我学剑,这些宗门想必也生怕本门剑法外泄,应该会有不少麻烦。” 青衫师爷看了王惊梦一眼,道:“我和我家老爷倒是都觉得,您不像是怕这种麻烦的人。” “说的也是。” 王惊梦微微一笑,道:“那便如此。” “先生倒是不问报酬?”青衫师爷微微一怔,道:“先生您如此干脆答应,便已出乎我意料,现在却丝毫也不甘心报酬,您…没有要我钟家帮忙的地方?” “我想做的是什么,你们自然明白。”王惊梦看着青衫师爷,道:“你们将钟家三公子送到我这里,我也明白你们心意,所以教导他,我也会尽我所能。” “先生不止天赋惊人,而且是真的聪慧。”青衫师爷肃然的认真一拜,道:“愿先生师仇顺利得报,先生您说的对,像尊师这种人物,死在秦境,真是所有秦人之耻。” ……. “下一个是谁?” 钟家这名青衫师爷离开之后,王惊梦转身,看着身后屋檐下走出的林煮酒问道。 “三分剑堂的俞秀春。” 林煮酒的手中也有一本小册子,册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你的目的并非急着证明你比长陵所有的剑师强,不像那些急于开山立宗的修行者,所以不需要找比邱谷雨强许多的修行者,俞秀春的真元修为和邱谷雨相差不多,三分剑堂其实算是御造剑院,里面有许多辅助炼剑的剑殿,所以长陵许多世家弟子初学剑时,都会利用三分剑堂的一些地方修行,现在长陵许多出名的剑师,幼时都是俞秀春的学生,你若是胜了老师,这些学生自然坐不住,你接下来或许不需要主动去挑战,就会有很多人来挑战你。” 顿了顿之后,林煮酒看着王惊梦,接着说道:“在我看来,若无必要,始终不要越境而战…否则一下站得太高,很多人便自惭形秽,便不敢和你比剑了。” “好。” 王惊梦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就按你所言。” “对于这钟家你怎么看?”嫣心兰面容平和,但是却压低了声音,对着林煮酒道:“论消息灵通,公孙家、吕家、李家和南宫家这四大家都不可能属于钟家,但现在这四家未动,钟家却是急着示好,我总觉得有些问题。” “我方才倒是也想过。”林煮酒也轻声道:“钟家钟愚现在是掌管满朝官员升迁的司首,按我所知,他在此时长陵算是保守派,赢武和成皎之间,他是支持赢武登基,而在其余几家之中,公孙家似乎是不置可否,但吕家和李家,似乎都是支持成皎登基,所以在我看来,看似钟家示好,但不妨看成是赢武在对我们示好,钟家这三公子,钟静煜…据说连煜字都是现今皇帝赐的名,之前曾是赢武的伴读。” 嫣心兰眉头微挑,“那便不言而喻了。” 王惊梦对于长陵的权势之争并无了解,他听着林煮酒和嫣心兰的对话,想了想,道:“那赢武和成皎两人的皇位之争,谁更名正言顺?” “若论名正言顺,当然是赢武更加名正言顺。”林煮酒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支持成皎上位的力量远超赢武,但此时皇帝却硬生生拖着病躯,就是不让成皎上位,哪怕是在皇帝心中,也是更喜欢赢武,只是生怕大变,想要帮赢武拖些时间。” “那若是一定要站位,我便站赢武这一边。” 王惊梦根本不犹豫,说道:“我来报仇,占的便是名正言顺,要想成功,便需要名正言顺,需要长陵人都认同。” 听着王惊梦这句话,林煮酒也不吃惊,只是将册子收入衣袖,笑了笑,道:“你剑比我厉害,你说了算。”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出力 清风徐徐,五月天,竹林之中甚是凉爽。 竹林之中有竹庐,竹庐之中,两名身穿布衣的男子正在下棋。 这两名男子都是四十余岁的面相,一名脸色微黄,双颊微陷,一名却是微胖,看上去有些富态。 不久有沙沙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竹林之中响起,一名身穿劲装的少年带了些茶点过来,同时呈了一封信给脸色蜡黄的男子。 “倒是一步好棋。” 脸色蜡黄的男子展开信看了一眼,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 那名看上去有些富态的男子正对着棋盘沉思,听到这句话,便抬头苦笑道:“俞兄你怎么也尽说反话,我刚刚这一招可是臭死,现在恐怕回天乏力了。” “我不是我们这棋局,而是说这巴山剑场来人。” 脸色蜡黄的男子笑道:“你应该也听说了昨日巴山剑场那名叫做王惊梦的剑师在晾布场挑战邱谷雨之事,今日这封信,就是他的挑战书。” “这……” 富态男子一愣,顿时有些生气,道:“这不是欺负人?俞兄你大病还未愈,他找你比剑,这不是乘人之危?”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正巧生了大病。”这脸色蜡黄的男子正是俞秀春,他放下信笺,反而似乎越想越满意,道:“昨夜我听人说了他在晾布场说的那些话,便觉得他不是那种莽夫,现在挑我作为他在长陵的第二个对手,真的是极妙。” “怎么?” 这富态男子更是发愣,“俞兄我怎么觉着你反而高兴,有种欣然往之之感,愚弟笨拙,倒是想不明白何妙之有。” 俞秀春也没有了下棋的心思,他收了棋子,放上了茶点,微笑道:“按你看,三分剑堂在长陵,算不算是最顶尖一流的剑院?” “这….”富态男子顿时有些为难。 “自然不能算。”俞秀春看着他尴尬的面色,忍不住哈哈一笑,道:“若论五境之上剑师的数量,三分剑堂和灵虚剑门、心间宗等大宗根本无法相比,若论藏书,若论底蕴,和天一阁、溪山剑宗、甚至恐怕连青藤剑院都无法相比。三分剑堂在长陵立足也不过五十余年,按人按藏经,最多算是二流,但和这些宗派相比,三分剑堂却是受皇命而成,连现今皇帝都曾在三分剑堂修行。在三分剑堂潜修超过数年的皇亲国戚更是不计其数。长陵有多少个修行者?市井之中的凡夫俗子自然占大多数,他们倒是分不清楚那个剑院更强,对于他们而言,三分剑堂便是正统剑院,自然长陵一等一的剑院。” 富态男子眉头大皱,道:“那巴山剑场这些人,便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这年轻人聪明,想的倒不是你所想的这些。”俞秀春摇了摇头,“他们想着的是,若我败了,自然堕了很多人的颜面,先前从我这边出去的弟子,自然很多人不忿,尤其是知道我抱病而败之后…恐怕会有无数人忍不住去想要教训他,他便不缺比剑的对手,很多人哪怕想要阻拦他在长陵如此做法,倒也拦不住了。” 富态男子疑惑的看着他,道:“这么说,你还真要抱病出战,而且做好了输给那王惊梦的打算。” “正是。” 俞秀春笑了笑,道:“所以我才说他们恰好下了一招妙棋。” 富态男子苦笑,他还是不懂。 “三分剑堂身份特殊,我的身份自然也特殊。在这巴山剑场的年轻人到长陵说了那番话后,不同的人便自然有不同的意见,这种时候,我的态度便很重要。” 俞秀春看着外面的竹林,很是满意道:“我若是表现得求之不得,欣然往之,便会让人觉得我们很赞同这种说法,很赞同这种比剑,若是我坚持不受,并厉言斥责,说这种比剑荒诞无稽,修行者的剑技并非是市井之中的把戏,要比也是闭门为战,剑殿之中切磋,那巴山剑场这年轻人接下来要在长陵之中以这种方式比剑,便会多方受阻,难以成行。” “我明白了。” 富态男子终于有些反应过来,道:“你是要帮他。” “与其说是我有意要帮他,不如说是他才华出众,说服了我。” 俞秀春看着竹林之外的一些幽静院落,有些感慨道:“过往三十年,三分剑堂的诸多剑师不计较自身荣辱,将自己所悟所得,对这里的学生倾囊相授,有些甚至连自己一些保命剑招都不吝啬,过往三十年间,从这里走出去了多少优秀的学生,他们其中大半的成就,都超过了这里的师长,只是过往三十年,我们在和赵、魏的征战之中,却还是节节败退,甚至割让了州郡….然而反观现在长陵诸多剑宗修行者的做派,这修行所得,似乎在他们心中,反而只是成为了他们仕途上的助力,成了他们借以炫耀的资本,他们大多数人似乎忘记了,他们腰上挂着的剑,他们背上背着的剑,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的能力不足,我即便有心,也无法敲醒他们,我真的很高兴有王惊梦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情。” 俞秀春笑着说道:“我很期待他这样的人能够将这些人全部敲醒,让那些人明白,他们手上的剑是命,是荣耀,是捍卫家国的武器,而不是配饰,不是朝堂上衡量官位的摆设,不是赢得一些大人物的青睐的资本。” 富态男子顿时肃然起敬,只是手中无酒,否则他必定痛饮一杯。 转瞬他又有些羞愧,道:“我自幼经商,只想着钱财利益,真是眼界太窄,这些巴山剑场之人,我倒是也将他们想得和我一般鄙俗了。” “这些年你给边军供了多少军马?” 俞秀春看着他,认真的说道:“若你这样的也是鄙俗,那长陵的许多权贵,当真是不能说了。” “不足道,不足道。” 富态男子连连摆手,有些自嘲道:“售马之事,终究也是有得赚的,各安本分而已,不过俞兄如此说,倒是可以帮我想想,我能不能对这巴山剑场之人出些力。”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喜欢 郑袖的面前有千百柄剑,这些剑整齐的布列在她身周的剑架上, 这些剑在她的身周蔓延开来,就像是一片剑的海洋。 她身前的案架上架着一柄剑,这柄剑和她身周的所有剑都一样,都是玄铁色的制式长剑。 唯一不同的是,这柄剑的剑锋上到处都是缺口,这些缺口大多都不是卷口,而是崩口。 一名黄袍修行者穿过剑架来到她的身前,对她躬身行了一礼,道:“查出来了。” 郑袖看了这名黄袍修行者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出声,但这名黄袍修行者却是心中微微一寒,不敢有所停顿,接着说道:“冶铁时,竹山郡过来的一批矿石有问题,不是矿石本身的问题,而是矿石之中被掺杂了一些别的矿石,所以这批剑剑胎制成时就有问题,以至于坚硬有余,但脆性太大,韧性不足。” “先前这些矿石都没有问题,是被人为做了手脚,但经手之人全部查了没有问题,便是途中被人偷偷加入。但有能力做成这样的事情,对工坊的流程如此清楚,尤其对剑胎的炼制如此清楚的,也唯有其余那两个剑坊的人,不外乎公孙家和吕家。” 郑袖平静的听着这些话,她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她还不说话,这名黄袍修行者便不免有些心慌,道:“查还有时间继续查,只是这批剑的交接时间已经不够….兵马司那边估计会摧得紧,您看如何补救?” 郑袖抬首,看着那些剑,没有第一时间回他的这句话,而是问道:“这些剑胎现在脆性太大,重炼之后,是否还能用。” 黄袍修行者道:“那几名匠师已经着手去试了,再加些别的材料,终究能用,但再怎么都需要将这些剑胎熔了,重新锻打,花销可怕,而且时间恐怕也不是数月的问题,现今若是有积存的剑胎,重新赶制,再设法拖延些交接时日,便或许能够…” “既然是想让我们的工坊出丑,而且不让我们插手这样的生意,我们何需花大价钱去赶制新剑,若是去购买别人的剑胎,说不定反而会有更多的问题。”郑袖平和道:“交不出便交不出,是前方的军队需要用剑,是兵马司需要用剑,又不是我们要用剑。” 黄袍修行者眉头大皱,若是别人对他如此说,他早就忍不住要辩驳,但不知为何,面对这名比自己年纪小许多的少女,他却是不敢轻易出声。 “只是这生意和别处的生意不太一样。” 他认真的想了想,提醒道:“这是和兵马司的生意,交不出东西,便要获罪,不只是交几个人的问题,恐怕这间工坊都….” “从今日起,胶东郡便要有胶东郡的态度,他们要收工坊,便让他们收,只是想让工坊继续帮他们制剑,却无可能。今日你先将工坊那些有用的人全部遣走。”郑袖淡淡的说道。 黄袍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道:“恐怕不妥,若是兵马司真的治罪,那些人早已在册,找人顶罪,恐怕惹出更大的麻烦。” “你也知道,那是要兵马司真的治罪。你应该明白,现在天螺工坊的制剑所占何重,若是天螺工坊在长陵消失,兵马司恐怕大半年无好剑用,前方边军责难下来,这些长陵的权贵都承受不住。你若是要做得更绝一些,其余那几家工坊适用的剑胎你也不惜代价买了,到时候他们要以为我们不惜代价交剑,你却将那些剑胎全部送回胶东,封存库中,就是不制成剑。到时候那些工坊想要取而代之,也根本做不到,不只是大半年没有好剑用,而是数年都接不上。” 郑袖平静而冷漠的说道:“哪怕那些工坊背后的主人对兵马司施压,兵马司也不可能按他们的意思行事。这些长陵的门阀之前用这种手段垄断生意习惯了,习惯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真正和人较量起来,却是拙劣的很。” 黄袍修行者心中大震,他躬身行礼道:“属下明白,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若是最终两相权衡,天螺工坊这边也必定要人顶罪,恐怕坊主便怎么都脱不了干系,黄坊主做事尽心尽力,若是他被治了罪,今后要用人….” “这些剑最终制成这样,他才发现有问题,这也算尽心尽力?” 郑袖淡淡的说道:“这是长陵,不是胶东郡,只要给出足够的利益,根本不缺人为你卖命,你信不信今日我将他杀了,明日便有不少人争着来做坊主?” 这名黄袍修行者心中寒意大生,顿时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他见过这城中的很多权贵,但他已经隐然觉得,这名少女比他们还要冷酷无情。 “长陵这些权贵的做派,长陵城中的绝大多数人自然不喜欢。但若是给一些人希望,让他们觉得可以变成那样的权贵,他们又会不要命的往上爬。” 郑袖依旧平静而冷漠的轻声说道:“若是和他们一样办事,长陵绝大多数人不会喜欢,所以要想和他们争,我们就要和巴山剑场那些人一样,做长陵绝大多数人喜欢的事情。” “巴山剑场的人约了三分剑堂的俞秀春,听说俞秀春很高兴的就答应了,还对外说,这比剑和胜负无关。”黄袍修行者听郑袖提及巴山剑场,他便顿时想到要禀报此事。 “巴山剑场的人聪明,俞秀春也不笨。” 郑袖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也替巴山再安排一场比剑。” 正文 第六十八章 人多 “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当嫣心兰说出这句话时,还在清晨,寻常人家只是刚刚用过早点的时间,街道两侧大多数铺子也才刚刚开门做生意。 天气晴朗,微风习习,的确是出行的好天气。 只是距离比剑还有足半个时辰,晾布场周遭便已人满为患。 林煮酒微微一笑,原想说那自然是上次胜的漂亮,此次选的人又对,只是一眼扫过,他却是微微蹙起了眉头。 “闲散人太多。” 他轻声的说道:“有人花了钱…想要看的人多一些。” 嫣心兰的眉头也微微的皱了起来。 任何城里都有不少闲散人。 有些是天生好逸恶劳,哪怕吃了上顿没下顿,却宁愿晒着太阳什么事都不做的懒人,有些则是失了营生的破落户,想要翻身也没有本钱,便无所事事在街头,随便寻些零工差事,图点赏钱混日子。 但长陵这种大城,更多的闲散人却成群的聚在一起,形成了某种营生。 只要有人打发钱财,便自然会有人去打点这些闲散人,最常见的便是聚众闹事,其次便是有些大的铺子开业,造成无数宾客临门的假象,充数人气。 当然散布消息,替人跑腿,也便是这般闲散人经常做的。 但要是真让他们动刀动枪,这些闲散人却没有一个会干,恐怕是看到要真动手,便掉头就跑。 只是长陵这种大城,要动刀剑流血的时候并不多,要造声势的时候却多,所以这些闲散人也远比一般城中的闲散人要多。 “不像是有人要他们寻事。” 林煮酒仔细的看着那些人的神色,说道。 这些闲散人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紧张,恐怕那施钱的,也便是要他们来充些人数。 “那看来这背后用钱之人是觉得你这次对俞秀春比剑也能胜。”嫣心兰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兴师动众…俞秀春若是落败,便顿时大为轰动,接下来比剑,恐怕便是真的很多人。” …… 俞秀春所在的马车也穿行在春光里。 然后他的马车被另外一辆马车堵住了。 没有人下马车,只是前方一辆马车中人的声音却传入了他的耳中。 “人越多,输了便越是没有颜面。我家大人托我问您一句话,是您自己想要和王惊梦比剑,还是有人想你和王惊梦比剑。” “是我自己想和王惊梦比剑。”俞秀春平静的说道。 前方那辆马车中人便不再多言,缓缓靠向一侧,让出路来。 ……. 围观者众,一路的声音便让已经先到的巴山剑场诸人知道俞秀春也到了。 王惊梦下了马车,他平静的等候着,当俞秀春下了马车,朝着他行来时,他便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还早。” 俞秀春看着这名晨光里的年轻人,谦逊之中却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骄傲味道。 他忍不住笑了笑。 他觉得王惊梦就像是此时的朝阳,充满活力,不可阻挡。 “既然都已经到了,便不算早。” 王惊梦看着俞秀春,迎着对方的目光,莫名的想到了顾离人遇见他自己的那个清晨,此时的俞秀春身上有着和顾离人相近的味道,这和修为境界无关,而是一种师长和后辈之间的味道。 然而他的眉头却悄然蹙起,他看着俞秀春,轻声道:“你有伤在身。” “这和比剑无关。” 俞秀春微笑道:“剑师如遇挑战,哪怕受伤也要应战,这是一种骄傲,若受伤而畏战,便应被人耻笑。你希望秦人个个都知羞耻,我亦希望秦人个个都能悍勇,不畏权贵。” 王惊梦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再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俞秀春躬身回礼。 他的身体缓缓抬起,面容便变得绝对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 他先行抬起手中剑,然后出声道:“三分剑堂,俞秀春。” 王惊梦横剑于胸,道:“巴山剑场,王惊梦。” 当两人的声音响起,场间变得一片静寂。 晾布场的一侧,最靠近两人的一间茶铺里,一人正在倒茶。 听着这两人的声音,倒茶这人忍不住转头来看,他手中的茶壶不断出水,那杯盏中的茶水便溢了出来。 溢出的热茶顺着桌边滴落在他的裤腿上,他吃烫,顿时忍不住啊呀一声。 当这一声响起时,两道剑光便同时亮起。 …… 场边占据多数当然是普通的百姓,那些充斥其中的闲散人,大多也不懂剑术。 当这两道剑光亮起时,他们只觉得俞秀春出剑时剑鸣悦耳,剑光一簇簇,如花团锦簇般好看,但也只是数个呼吸之后,就连他们都看出了些异样。 两人的剑招都是不断的变化,在一个呼吸之间,两人手中的剑光便相交不知道多少次,但俞秀春的身影不断变化,王惊梦却是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剑引天音,王惊梦以崩云乱破之。” “一帘幽梦,王惊梦以百花怒放破之。” “梨花落,王惊梦以夜来风雨破之。” “春意袭人,王惊梦以推帘望月破之。” 就在茶铺旁的一间酒楼的二楼,可以看清晾布场全貌的房间里,有限的空间里却挤了十余名溪山剑宗的年轻弟子,最靠窗前,一名身穿黑衫的师长,看着不断变化的剑光,不断报出剑招名字,数名溪山剑宗的年轻弟子都持笔飞速的记录。 这名身穿黑衫的师长语速极快,语气之中的震惊之意也越来越浓。 王惊梦的剑招破法已经让他心中震惊,他都无法想象,原来那些剑招可以完美的破解俞秀春的那些剑,但更令他震惊的是,他已经看出,王惊梦是有意相让。 一步不动,站立在原地出剑,要想破解对方的剑招,自然更难。 …… 除开那些心无旁骛的飞速记录着的数名年轻弟子,其余紧盯着场上剑光的那些溪山剑宗的弟子,他们眼中的光焰逐一黯淡下去。 看这样的比剑,他们很自然的将自己代入进去,但结果便是,他们发现俞秀春出数剑之后,他们便已经无法破解,若是换了自己,便已经落败。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受教 “他这是在让俞秀春?” 一名身材颀长,头发随便用一根布带扎起,显得有些不修边幅的溪山剑宗弟子声音微寒的说道。 溪山剑宗在百年前就是长陵一带的四大剑宗之一,哪怕到了今日,有许多后起之秀隐然凌驾在它之前,但溪山剑宗依旧是一流的修行之地,它的底蕴更是一般的修行宗门无法相比。溪山剑宗的剑经,如溪山剑经、涧流经等诸多剑经都已不算隐秘,广为流传,但越是如此,溪山剑宗的剑法经过无数代剑师的研修,却是变得越来越强大,这些广为流传的溪山剑经和涧流经等剑经,此时已经成为溪山剑宗入门的最普通剑谱。能够登堂入室,成为溪山剑宗入门弟子的,自然都非普通人物。 这名出声的溪山剑宗弟子是宋正月,在去年溪山剑宗的入门剑试之中,他位列第一。 此时他第一个便看出了问题。 “俞秀春有伤在身。”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声音依旧寒冷,“王惊梦不愿占他便宜,所以才这么做。” “他是疯了吗?面对俞秀春,他竟然觉得这样才算公平?” 一名身穿黄衫的溪山剑宗弟子忍不住寒声说道。 宋正月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他的呼吸却是有些艰难起来。 “俞秀春既然答应了和他比剑,便说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那他根本不用采取这种方式相让,因为就算不让,也没有人会觉得有失公平。” 他看着王惊梦的身影,缓缓的说道:“只是和他一开始胜了邱谷雨之后的那番话一样,这却代表着他想要告知长陵的态度。” ……. “走吧。” 晾布场边缘的其中一个巷口,一辆马车的车厢之中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 “不看了?” 驾车的车夫微微一怔,此时的比剑,就连他都觉得精彩绝伦,尤其王惊梦的许多剑招破法,连他都没有想过,那些剑招竟然能够那样用。 “俞秀春天资所限,修行了这么多年,还停留在这样的境界,他的剑法中规中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原本就没有什么看头,再加上他受了伤,气机本身就不稳,破绽便更多。至于这王惊梦,虽然每一剑都无可挑剔,但是真正比剑,一剑就够了,何来这么多见招拆招。” 车厢之中年轻的声音再次轻轻的响起。 驾车的车夫便有些恋恋不舍的调转马头,有人在暗中约束,这辆马车离开,却是并无阻碍。 车帘被微风吹动,往外轻轻荡起。 明亮的光线照在车厢中这名年轻人的脸上,这名年轻人的面色有些过分白皙,被阳光一照,却是显得有些透明,甚至浮现出了血管的颜色。 他身上的衣衫,却是色泽深沉的黑锦,柔顺的黑色锦布上,绣着松、鹤的花纹。 …… 俞秀春的胸口渐渐灼热起来。 他的眼眸之中尽是敬佩的神色。 他已经连出了三十余剑,每一剑他都是竭尽所能,然而却都被王惊梦破去。 他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名后辈和自己比剑,不需要自己相让,反而是用这种方式让他。 和马车中这名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年所说的一样,他知道自己体内的气机流转越来越不顺畅,他已经不可能战胜王惊梦。 他的这一生,大多数时候都在教人学剑,他平时出剑,也是力求让他的那些学生看清剑招,从而领会。 他的对敌,也带着平时的习惯,的确太过中规中矩。 然而今日里,随着他出剑越多,他脑海之中却似乎有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剑意在跃然而生。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就像是他平静的站立在山巅,有无数流云流过,心情变得越来越舒畅,只觉得那些流云之中隐隐有着某种韵味,却一时说不出清楚。 但久而久之,这种说不出的韵味,却是越来越清晰,变成一种喷薄而出的胸意。 嗤的一声,他很自然的将这道剑意用了出来。 他身前中门大开,看似全部都是破绽,然而他这一剑却如同崖边掠过的飞云,轻灵而让人难以捕捉影踪。 几乎同时,王惊梦身前风声大作,他手中剑急剧的震荡起来,带出无数道剑影! 啪啪啪啪….. 无数重击声在他身前响起,就像是暴雨在击打着芭蕉。 “好一招天外流云,好一招夜雨芭蕉。” 有人真诚赞叹。 俞秀春和王惊梦身形骤分。 两人都是退出一步。 有惊呼声响起。 因为俞秀春的嘴角有血线流淌。 然而在下一刹那,俞秀春却是放声大笑。 “多谢!” 他对着王惊梦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受教。” 王惊梦看着他的笑意,也微微一笑,认真躬身回礼。 俞秀春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 “这就完了?” “那到底谁胜谁负?” 一片哗然响起。 这样的声音大多出自那些不懂修行的寻常民众,但也是聚拢在窗口的绝大多数溪山剑宗弟子此时的心声。 “宋师兄,他们这什么意思?”一名溪山剑宗的弟子忍不住转头过去,看着宋正月问道。 “俞秀春一生都在教人剑招,今日他说受教,是平日只有他教人,但今日无形之中,却是由王惊梦和他比剑有所悟。”宋正月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其实他并不是心情不佳,只是此时心情太过沉重。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王惊梦不只是那样相让,他施展的这些剑招别有用意。” “宋师兄,你的意思是说…王惊梦竟是因势利导,带着俞秀春剑境有所突破?”一群溪山剑宗的弟子面色全部大变。 宋正月并没有回话,那名先前不断点出两人剑招名的溪山剑宗师长也未出声。 这几名溪山剑宗的弟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之胜败归属,便已不需再问。 …… “是溪山剑宗的人。” 林煮酒到了王惊梦的身侧,此时他看到了从那间楼里不断走出的那些年轻修行者,便忍不住轻声说道。 嫣心兰点了点头。 “从头至尾,你只是最后用了一招我们巴山剑场的剑招。” 林煮酒却是忍不住看着王惊梦轻声的抱怨道:“你能不能多用些巴山剑场的剑招?今天溪山剑宗的人来了这么多,我真怕你用了溪山剑宗的剑招。” “哦?” 王惊梦却是微微一怔,突然笑了笑,道:“是么,那下次哪个宗门来的人最多,我便多用他们宗门的剑招。” 林煮酒和嫣心兰一愣,旋即林煮酒却是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便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这挑事的手段却是跟着谁学的?” 正文 第七十章 黑色花 “下一名比剑对象选好了么?” 王惊梦转身走向马车,同时轻声的问道。 “选好了,这人应该和俞秀春差不多,但比俞秀春自傲,所以你依旧会胜。”林煮酒说道。 “和俞秀春差不多?” 王惊梦并没有说什么,嫣心兰却是眉头微皱,道“会不会有些无聊。” 林煮酒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会有人质疑他是不是只挑可以战胜的对手比剑,但既然有人质疑,就不需要我们去找,就自然会有人跳出来。” “你说的很对,这种不带烟火气的比剑,的确会有些无聊。” 林煮酒收敛了笑意,认真的轻声道“但若是在比剑开始,便带着一些恨意,有些积怨,便更能调动人的情绪。我不知道当年剑器榜到底是谁开始排起来的,但这剑器榜本身,却自然很有用意。” “如果在你看来,剑器榜别有用意,那镜湖剑会也是别有用意。”嫣心兰想了想,说道。 “如果不是顾师叔要收徒,余师伯根本不会去镜湖剑会。” 林煮酒道“他和顾师叔都不爱虚名,也不喜欢让一些不喜欢的人看自己的剑。” “只是不管喜不喜欢,我都要让他们看看巴山剑场的剑。”王惊梦说道。 林煮酒有些无奈,道“你这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 “这里人已经太多了,即便染布坊没有意见,恐怕也有人要管,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便全会怪在我们头上。” 王惊梦认真起来,道“下一场比剑,需换个地方。” …… “是怎样?” “很奇特。” “奇特?” 整个长陵,街道最宽敞,但也是最幽静的一处巷落深处,最大的房间里,一名身穿银衫的中年男子缓缓抬起头来,他将目光从一些案卷上移开,落在静立在身前的那名修行者身上。 这名中年男子身上的银色衣衫是用真正的银丝编织而成,给人的感觉应该很沉重,然而这些银丝极为细小,实则却很轻柔。 奇特…这是一个他想不到的评语。 “是很奇特,今日溪山剑宗的很多人都去了,他们记下了王惊梦和俞秀春比剑的大多数剑招,而且我听说他们回去之后,也都自行演练了,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让他们想不通。” 他身前那名修行者微微一笑,道“他们发现若是自己用王惊梦的那些剑招,却根本破解不了俞秀春的有些剑招。” 银衫中年男子不想浪费时间,他眉梢微挑,道“他们想不通,你肯定想得通。” “时机和剑意,堪称完美。”这名修行者说道“他们不行,是因为无法做到一样的完美。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身穿银衫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名修行者淡淡的接着说道“能每一剑都做到如此完美,便只有可能是本能,是真正的天赋。” 身穿银衫的中年男子垂下眼睑,“巴山剑场来长陵是追究顾离人之死,真正有能力杀死顾离人的,自然都会在怀疑之列…只是追查这种事情,这种不死人的比剑,却终究太慢了一些。我也很好奇,是谁让顾离人死,又是为了什么。所以让他查,让一些人死。” …… 一条狭窄的巷道里,有不少孩童在嬉闹。 许多户的门口放着洗衣洗菜的木盆,对着干柴,有些杂物甚至是修补院墙的石砾,都杂乱的堆在墙边。 许多孩童甚至在这些长满了青苔的石堆上奔上跳下。 他们上方的屋檐和院墙都有些摇摇欲坠之感,只是巷子里的那些大人,却都熟视无睹。 和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大人相比,他们平日里似乎根本不用考虑这些孩童的安全。 即便前些日子有个孩子贪玩,不小心落入井中,也是被就在附近的一个妇人用竹竿支在井边,然后随口便唤了附近的几个住户,过来捞了起来,然后被家人领了去一顿狠揍而已。 巷落外的世界,和这些人距离太远,似乎一生都根本接触不到。 一个穿着新绣花鞋的女童从一家院落中跑了出来。 她家大人今日不在,她端着一个粗瓷的空碗,很快便被邻舍堆满了饭菜。 这个女童很开心的吃着,红红的脸颊上沾了饭粒。 但是她的目光,却不由得被一处石堆吸引。 她看到那处小小的碎石堆里,有一些黑色的花在绽放,然后却又迅速的消失,就像是晚上的星星一样,亮了又熄了。 她的眼睛瞪大起来,她一点都没有感到恐惧,只是感到特别好奇,特别有趣。 她发现这石堆后的院墙上也有这样的黑色小花在绽放,在消失。 她绕了过去,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她都忘记了自己手中的饭碗里还有小半碗饭菜。 她惊喜的看到,这个院子里的忽隐忽现的黑色小花更多,尤其是后院里正对着她的一处房间门口,这种黑色小花更是不断的生灭,就像是一条黑色的毯子。 她欢快的跑了过去,她踩踏在这些黑色的小花上,然后惊喜的叫出了声。 她看到这些黑色的小花在自己的新鞋鞋面上盛开,然后又消失,就像是一只只俏皮的蝴蝶一样。 她咯咯的笑了出来。 “你叫什么?” 就在这时,房间内里响起了一声温柔的女声。 这名女童停了下来,惊讶的抬起头来。 “你能够看见这些花朵?” 房间的门打开了,她看到房间里的软塌上,安静的坐着一名温婉的女子,生的比她看过的所有女子都好看。 她便不由得又呆了。 “是的。” 等到她的饭碗脱手,往地下落去时,她才霍然一惊,下意识的回到。 饭碗落地,却是没有任何的声音,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碎裂开来。 女童瞪大眼睛看到,一朵很大的黑色花朵,托住了她的这个碗。 “我姓商。” 她愣了片刻,说了一句,突然又有些羞涩,“我的大名,我父亲喊的少,我记不住。” “喜欢这些花吗?” 温婉的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 女童用力的点头。 “喜欢可以过来,但不要和人说看过这些花。”温婉的女子看着她,认真的轻声说道。 。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乱象 “把东西吃完吧。” 温婉的女子看着这名很听话的女童,柔声说道。 这女童顿时捧着和她脸差不多大小的碗吃了起来。 温婉的女子感慨的笑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顾离人为了寻觅一名合适的弟子花了无数年的时间,最后无法,甚至让余左池去参加镜池剑会,但顾离人自己却又偏偏在边城找到了满意的弟子。 至于自己,大半生时间漂泊无定,也未曾想到,竟然隐于长陵时,会在这种寻常的街巷之中,遇到一名这样惊人天赋的女童。 “你是生而能感我宗功法气机者,他日成就必定远超于我,只可惜也是个女子。” 她看着这名女童,轻叹了一声。 这名女童已经快吃完,她嘴里塞着食物,眼睛从饭碗里抬起,她听不懂这句话,只是却觉得这名女子可亲,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婉的女子伸出手来,弹去了她脸颊上粘着的饭粒。 男子和女子,修行和战斗,其实也并无区别,但这名女子却是知道,女子却容易为情所困。而寻常的女子,所见的世界便仅限于一隅,但越是强大的女子,所见便越多,也会遇见更多精彩的男子。 她的师尊也是女子,一生也不幸,至于她,想过平淡的一生却也不可得,所以她想过即便是自己要收徒,恐怕也会选个男徒,但眼下这名女童的出现,或许便是天意。 不过顾离人的弟子也已经到了长陵,而且之前已经连胜了两场比剑。 想到此点,她伸回的手指便在空中微凝,她便犹豫自己是否是要去看一看顾离人的这名弟子。 她在沉思,女童却是兴奋的叫了起来。 这院落外不时有人走过,其实即便有人看到此时这名温婉女子,也看不出有如何异常,然而在这名女童的眼里,此时这名温婉女子在垂首凝思时,她的手指指尖,却是有数朵黑色的花朵在不断的生灭,十分的好看。 …… “长陵很大,这些年算上常驻的外乡商户,恐怕已经超过八十万人。” 一名老者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缓声问公孙浅雪,“最近这五年来,城区更是一扩再扩,你看之前那一块叫做黑水塘,因地势低洼,很多沟里的脏水都往那边冲,再过一个月,天气渐热,那边的空气便污秽不堪,恶臭难言,但即便如此,现在那里也已经渐成街巷。城中像黑水塘这种先前被人嫌弃,避而不居之地,现在却是反成热闹之地,你说这是为何?” 这名老者只是身穿寻常布衣,但是说话之间,却是有一种难言的气度,他哪怕现在只是和公孙浅雪一人说话,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面对一个数千数万人的讲堂一般。 公孙浅雪当然明白这名老者的真正身份,所以即便是她,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道“老师,你问的好像是几个问题,你是要问城区为何一扩再扩,还是问这些地方为何有人聚居?” 这名老者颇为严厉,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微冷道“皆是一个问题。” 这种教学当然也不是公孙浅雪喜欢,但她十分明白这名老者有古板,若是不能说出他满意的答案,恐怕是要一直耗在这里。 于是她皱着眉头道“城区一扩再扩,自然是因为来的人多,来的人多,地方便不够住,有些地方原本收不到租子,那些官员想要整治反而要花钱,还不如让人去住着,让他们自己去整治。” “若你是外郡来的学生,回答成这样也就算了。”老者冷冷一笑,“你是公孙家的,哪怕我拉一个公孙家的看门来问,也不只于你此等眼光。” 公孙浅雪的面孔便有些发烫,她便略微认真想了想,道“兴许便是对外乡人管束不严,我听闻无论是楚都,还是赵都,进城便需城门关仔细查验,不仅是货物要仔细查验,便是人员也要仔细盘问,尤其是外郡或者外朝的商户,便是停留在都城到底做什么生意,停留多少时日,行踪如何,都要盘查,但我们长陵却是没有这么严苛,只有修行者才会被有所注意,往来商户,哪怕是在这边置田,建房,都十分方便。” 听到她如此说,这名老者的面色才稍微缓和,但却还是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只是需要认真,你便自然能够想通关隘,只是若不责备,你便乱来。” 公孙浅雪垂头吐了吐舌头,却是一个字不敢多说。 “不过还是太浅,你所见关键是方便,确实长陵人口如此扩张,最主要原因便是通商极为便利,远超其余各朝,但本质是如何?” 这名老者的目光落向远处那些高矮不一,显得极为混乱的街巷,微讽道“在于圣上故意政令宽松,连一些无主之地,自行建房也不究,对于外朝商旅,管控也是故意不严,如此一来,诸多外面没法做的生意,便都移来长陵,现在一些敌国边境的马贼销赃,在长陵都有固定窝点。一些罪人、流亡之徒,也都隐匿在长陵,所以长陵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之多,超乎想象。” “故意政令宽松,这自然有高明之处,不过十余年,长陵俨然已是天下通商中心,财富云集,但现在也有诸多坏处,坏处便是乌烟瘴气,敌国势力丛生,阴谋自然遍地。” 这名老者微微一顿,却是严肃起来,道“最为关键的便是,外来人一多,各种想法和做派都不同,反而让许多长陵人忘了自己是秦人。若是圣上年轻力壮,精力旺盛,自然便会逐一收敛,慢慢整治,但现在圣上病重,已经数年无法约束,现在这乱象,便不好收拾。” “若是圣上归天,新皇即位,长陵便立时会有大变。这和寻常人家或许关系不大,但你公孙家,却恐怕首当其冲。” 这名老者认真的看着她,道“这些道理,其余人家的子侄可以不懂,但你要懂。你可以不争,但不能不懂,被人利用。” 。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满意 公孙浅雪低眉顺目,口中称是,嘴角却是微微翘起。 她想着,家里有那些厉害的人,她的身边又有这么多厉害的老师,有这么多人盯着,她哪怕想被人利用,恐怕都做不到。 这名老者是吏司大员,这些年不知道终核过多少待升迁的官员,看着她此时的神色,他甚至可以猜出她此时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他便不由得有些气结。 “老师。” 公孙浅雪的声音突然又响起。 她看向窗外,此时她和这名老者所在的楼阁是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这座小山虽然低矮,但足以看见长陵的许多风景。 “奇怪,若我记得不错,那处地方不是死人河?我听人说,旧时长陵,有些居无定所的游民若是死了,旁人也无钱收敛,便是卷了草席往那里一丢。虽然这些年似乎没有,但那里不是阴气极重,连采蒿草卖钱的人都不愿意去,今日怎么如此多人?” 老者顺着她的目光朝着那处看了一眼,脸色却是些微好看了些,“先前巴山剑场那名顾离人的弟子王惊梦,想必你也听说了,今日应该是他的第三场比剑。” “第三场比剑?” 公孙浅雪有些惊讶,“先前两场不是在晾布场,现在怎么换了地方,到了那里?” “晾布场虽是比剑的好地方,但是周围街巷狭小,往来不便。” 老者见她似乎极有兴趣,便起了借此事施教之心,道“不说有人生事,便是看客太多,万一挤塌了些院墙,有人受了伤,追究起来,这巴山剑场中人便难辞其咎。但死人河一代尽是荒地,别说数百辆马车,便是千辆马车都可停得,而且死人河南岸本来是土坡高地,他们在那里比剑,数里之内都可以看见,在那种地方哪怕有人出了些意外,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若同样有人伤亡,但不同的地方,却会引来不同的结果。”老者看听得认真的公孙浅雪,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 “一是闹市,一是野地。” 公孙浅雪这下倒是认真想了想,道“在闹市,便是妨碍安治便可治罪,但在野外比剑,却无法可依,除非神都监觉得比剑双方之中有敌国奸细,或许可以拘捕审讯,但其余各司却无法管束。” 老者眼底此次闪过些满意神色,他点了点头,缓声道“你必须明白,任何法,任何规矩,到最后都是归结于人治,法和规矩,皆是人定的,你做一件事时,便需想明白此时,此地,你做这件事是会牵连何许人,有哪些人能管。你若能明白哪些人需避开,哪些人可不管,那你今后行事,自然有章法。” 公孙浅雪有些忍不住,浅笑起来,道“老师,您的意思是,有时候行事,其实不用管法不法,规矩不规矩,关键是看有没有人可能治你?” 老者眼中精光迸现,他沉吟片刻,道“你若是如此理解,倒也无妨。” “只是…” 公孙浅雪犹豫了一下,抿嘴笑道“老师,以你的身份,对我说这种话,似乎有些不妥呢。” “人要通达,行事必须圆融,强逆为之,如剑胎太硬,便易折断。”老者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长陵有句老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公孙家…自然可以不按很多规矩办事,我在你面前,自然可以这么说,你行事便省却很多麻烦,但若是面对一名寒门学子,好不容易身居要职,我自然不会这么说。” 公孙浅雪听是听了,只是对于这些说教,她便瞬间又失去了兴趣。 “听说先前这名巴山剑场的弟子比剑胜得轻松,这第三场比剑,不知道对手是谁?”她悄然岔开话题。 “百花剑坊百里虎嗅。”老者负手朝着远处那片荒地看去,那片荒地此时停满了车马,至少也有聚集了上万人。 “百花剑坊?” 公孙浅雪微微蹙眉,道“这百里虎嗅很出名吗,我怎么未曾听过。” “比起俞秀春也不过伯仲之间,所以这场比剑,应是没有什么意外。”老者淡淡的说道,“这王惊梦和他身边的那些人要是真的聪明,此次比剑,不只是胜出,却是要让人觉得精彩。” “他是想造势,城中去看比剑的,毕竟是修行者少数,大多数人便是看个热闹,若是让大多数看客觉得热闹精彩,一传十,十传百,去看的人便更多。” 公孙浅雪也看着那处野地,认真道“只是第三次比剑就已经这么多人,倒也是了不起了。” “你也学剑,你家中也尽是厉害的修行者。而且教过你剑的人,都说你天赋惊人。”老者转过头来,看着她戏谑一笑,道“这王惊梦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你怎么不去看看,他的天赋比你如何?” 公孙浅雪顿时有些不悦,道“家中又不许去。” 老者看着她,也不言语,却是笑意之中多了些讥讽的意味。 公孙浅雪却是体会出了些意思,眼睛亮了起来,“老师之前刚和我说过,其实不用管法不法,管规矩不规矩,关键是要看有没有人治。” 老者道“我可未说是这件事。” “学以致用,老师的道理,自然可以用于天下事。”公孙浅雪抿嘴笑了起来。 老者冷笑一声,“那也要看你会不会用,能不能用。简单而言,便是这种野地,你便是不怕责罚,想尽办法,恐怕也去不了。” “那按照上次老师的讲课传授的道理,我要看他比剑,似乎也不用去这条野河畔,设法让他下次比剑的地方,变成我能去的地方,不就可以?” 公孙浅雪认真的想了起来,“或者…我听说,巴山剑场这些人,是住在落月雅居?” “这些都是你的事情,今日课毕。” 老者面无表情的出门,在下山的道上,他的眼中却有满意之色。 因材施教,借事引之,他对公孙浅雪的表现很满意,对自己却也很满意。 。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人多 当这名老者下山时,远处那条“死人河”畔,响起了阵阵喝彩声。 对于绝大多数看客而言,王惊梦和百花剑坊百里虎嗅之间的这场比剑,比之前在晾布场上的那两场比剑要精彩得多。 尤其是百花剑坊的百里虎嗅每出一剑,几乎都会引来一片喝彩叫好声。 原因很简单,他每出一剑,就会抖出无数剑花。 哪怕是剑气被王惊梦击碎,都是如同落英缤纷,十分好看。 “这一剑竟然能抖出数十朵上百朵剑花出来,这百花剑坊真是名不虚传。” “真是乱花迷人眼,光是这些剑花就让人看不清了,我看这一战,这巴山剑场的年轻人恐怕不敌。” “…” 然而这样的喝彩声和议论声不断传入百里虎嗅的耳中,百里虎嗅的口中却是苦涩难言,他心中也十分清楚,真正懂剑的修行者们绝对不会如此想。 他已经连出了二十余剑,连“十里桃花”“姹紫嫣红”这样的剑招都已经用了出来,这些都是百花剑坊之中威力最大的秘剑,然而这样的剑招都被对方轻易的破去,最为关键的是,对方用于连续破解自己剑招的,竟然都是横山剑院的“横云剑经”中的剑招。 横云剑经是横山剑院先前特意给横山军编制的一本剑经,其实大多数剑招都是针对于军中的武者修习,而并非针对修行者。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当时汇聚横山剑院众多名师编制的这本剑经也是属于上品,很多剑招都是简单有效,十分实用。 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修行地,会将自己最强大的秘剑也放在这种剑经之中。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长陵的修行者会认为横云剑经是一流的剑经。 百里虎嗅已尽全力,但他却感知得出来,王惊梦还游刃有余。 然而他也不想就此认败。 他的脑海之中响起自己刚刚开始学剑时,他的老师告诉他的一句话在一切绝对的力量之前,任何的招式都没有意义。 一力降十会,这也是他现在经常会对刚开始学剑的弟子所说的话。 任何人都要对绝对的力量有所敬畏。 否则他觉得,若是自己认败,或许今日来观战的很多年轻人就会误入歧途,就会觉得剑法的精妙胜过一切。 轰的一声巨响。 他身前的所有剑花纷纷破碎。 他手中的长剑上剑气嗤嗤的喷涌,他手中的长剑毫无花巧的,只是追求纯粹的速度和力量,一剑朝着王惊梦迎头斩下。 这是真正简单的一剑,这一剑就叫开山剑。 这是长陵几乎所有的剑师在开始练剑时,都会用这招剑招来锻炼自己下斩速度的最简单剑招。 王惊梦退后了一步。 他即便往后退去,但是依旧无法摆脱这一剑的阴影。 百里虎嗅的真元修为原本就在他之上。 只是他不需要和百里虎嗅比全部的快,他只需要有些地方比百里虎嗅快就可以了。 他后退的速度无法比得上百里虎嗅前进的速度,但是在百里虎嗅这一剑刚起时,他就已经知道了百里虎嗅的用意。 所以他的剑已经在等着百里虎嗅的这一剑。 一道很简单的剑光亮起。 这一招叫做横云飞卷。 这是一剑横斩。 当百里虎嗅的剑落下时,他的剑锋正好斩在百里虎嗅的剑身的最中央。 这是剑脊,是剑身上最平直的一条线。 当的一声闷响。 百里虎嗅心中瞬间涌起无法理解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手腕一麻,手中的剑竟然不受他控制般横摆了出去。 他无法理解,明明自己这一剑的力量应该远超王惊梦的这一剑,但为何王惊梦的这一剑竟然给他无法匹敌的感受。 王惊梦的剑也微微荡起,但它的变化却比他的剑快。 王惊梦的剑在空中微微翻转,倏然朝着他的手腕落下。 百里虎嗅的手腕原本在用力,想要强横的调转这一剑,但当王惊梦的剑光落下,他赫然发现,自己这样的举动,就像是反而将手腕送上王惊梦的剑锋。 他的身体微僵。 啪的一声轻响。 王惊梦的剑拍打在他的手腕上。 一片惊呼声响起。 百里虎嗅下意识的往后倒掠出去。 他的面色急剧的苍白,目光落向自己的手腕。 他的手腕上没有任何的伤口,只有一道红印。 王惊梦收剑而立,然后对着落地站定的百里虎嗅躬身为礼。 “我败了。” 百里虎嗅的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但他毫不犹豫的吐出了这三个字。 若是真正的搏杀,他此时持剑的右手应该就已经断了。 在说出这三个字之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然后回想刚才的每一个细微画面。 “因为重心?”他很快抬起头来,看着王惊梦,问道。 王惊梦点了点头,道“越是简单的剑势,便越容易被判断出重心所在。” “只是想得到,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做到。” 百里虎嗅感慨的笑了起来,“我虽未见过顾离人当时在巴山剑场山门外的那一剑,但想来,他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他这句话显得有些古怪,但在场的绝大多数修行者却偏偏很能理解。 在场的修行者,几乎都没有见过余左池,没有见过顾离人,他们哪怕知道镜湖剑会上那些宗师强大无比,但距离的太远的东西,往往没有切身的感受。 现在的王惊梦,便给他们带来了无比真实的感受。 “我是宋陵石,横山剑院的弟子。” 百里虎嗅认败离开,但他还未上自己的马车,已经有一名年轻修行者走向了王惊梦。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很高,比王惊梦高出半个头。 他的面容平和,但是目光中却隐约透出一丝冷意。 “我只是不明,今日你为何用许多我横山剑院的剑招。” “因为今日你们横山剑院来的人多。”王惊梦颔首为礼,说道。 一片哗然。 除了林煮酒和嫣心兰之外,恐怕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王惊梦会说出这样的答案。 宋陵石顿时一怔。 他的眉头马上深深蹙起。 。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乱云横山 “什么意思?”他看着王惊梦,说道。 “可以是好的意思,也可以是坏的意思,我的意思原本不坏,便看你们如何理解了。”王惊梦平静的说道。 宋陵石怔了怔,然后他的声音冷了些,“意思便是,随便我们横山剑院的人怎么想?” “是的。” 王惊梦笑了笑,“今日你们横山剑院来的人多,或许你们有些人会觉得我故意挑衅,有些人会忍不住和我切磋比剑。” 场间顿时一片哗然。 “你这算是挑战?” 宋陵石冷笑了起来,“难道你见人用剑,就想比一比?” “我的确如此想。”王惊梦点了点头。 场间无数人震惊的无言。 “我来长陵的第一场比剑时,我就已经说清楚了。在我看来,剑是用来用的,而不是用来藏着的。”王惊梦收敛了笑意,他的目光扫向这些震惊莫名的人,认真的说道“既然我的天赋远比一般人高,我使用的剑招比一般人更为完美,那很多人和我比剑,或者看我比剑,应该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宋陵石的眼睛顿时眯起。 “简直是狂妄。” 他先行厉声说出了这一句,然后接着寒声道“你竟然敢为天下师,敢教人用剑。” 他此时声色俱厉,声震四野,河岸上鸦雀无声,很多人都心生寒意。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王惊梦却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宋陵石笑了起来“那就让我看看,你是如何教我用剑。” “什么意思,车轮战吗?” 当他的声音响起,河岗上顿时有不少人叫出了声。 王惊梦的眼睛却顿时亮起。 “请!” 他直接横剑于胸,道“巴山剑场,王惊梦。” “横山剑院,宋陵石。” 宋陵石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呼出时,他的面上便没有丝毫的情绪,眼眸之中也是一片平静。 “请!” 当他再次出声时,狂风骤起,他的身体已经化为一道残影,朝着王惊梦身前涌去。 轰的一声爆响。 无数道劲气在他和王惊梦之间呼啸而起,他们之间地上的野草瞬间全部折断,被狂风吹起,朝着两侧如暴雨般疾飞。 他和王惊梦同时往后退出一步,两柄剑分开,然后两柄剑同时化为无数道剑影,在一个呼吸之间,便不知相击多少次。 清脆而密集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因为太快太密,很多人的耳廓之中竟是不断嗡鸣,不断发痒。 宋陵石再退一步。 然而他看到比自己矮了许多的王惊梦此次却依旧停留在原地。 他的心中涌起震骇的情绪。 他和王惊梦方才所用的剑招,都是横山剑经之中的乱云横山,然而同为乱云横山,王惊梦的真元修为明明比他略逊,却反而硬生生的将他逼退了一步。 他无法理解,但手中的剑却未停。 他手中的长剑剑身上涌起一片青光,随着他真元的急剧贯注,他的剑从下往上撩起,然后朝着王惊梦平直的斩出。 三道凌厉而沉重的剑气,就像是三座山峰朝着王惊梦压了过去。 “横云连山!” 无数惊呼声在河岗上响起。 许多寻常的民众不解的看着那些惊呼出声的人,觉得这些人太过大惊小怪。 在他们的眼中,这样的一剑似乎很平常,比起之前百花剑坊的剑招实在是逊色太多。 然而在场绝大多数修行者却都清楚,这是横山剑院的秘剑。 秘剑的意思,是秘而不宣,不轻易外传的剑招。 还有更深层的意思,是这种剑招很难掌握,有些特殊的运转真元的方法,关键在于,这种剑招,必定比寻常的剑招威力强出太多。 三道实质的剑气来到王惊梦的身前。 王惊梦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 只是他的神情坚毅,眼眸之中极为清澈,一丝的慌乱都没有。 随着一声清啸,他手中的剑上如有许多道云气流淌,最终变成数十道乱云飞卷。 竟又是乱云横山! 面对横山剑院的秘剑,谁也没有想到,王惊梦竟然又是一招乱云横山。 轰! 山崖撞云,不再是之前清脆的撞击声,而是一声闷响。 乱云击碎,然而王惊梦收剑后退,如脚踏残云,身姿说不出的随意自然。 宋陵石心中涌出更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情绪,他手中剑势再变,长剑微微收回,然后整个身体带着这柄剑,一齐朝着前方压去。 他手中的剑变成了一座小山,而他的整个身体,带着轰然的气势,就像是变成了一座大山。 他体内无数的真元以极快的速度喷薄而出,在他的身前形成了强劲的罡风,随着他的破空前行,他的身体之前一片晶莹,整个身体在所有人的感觉里,也在不断的膨胀,不断的变大。 “横山坠!” 又是一片惊呼声响起。 这又是横山剑院的一招秘剑!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前方再次出现数十道乱云般的剑气。 竟又是乱云横山! 王惊梦竟然又用这样的一剑应对。 。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教剑 乱云被震飞,王惊梦瞬间倒退十余步。 只是他的意态依旧很轻松。 和宋陵石相比,他的真元损耗也并不剧烈。 今日场间有足足三十余名横山剑院的弟子。 横山剑院原本就是长陵最大的数座剑院之一,今日到场的横山剑院弟子大多都是已经在横山剑院修行了四至五年的学生。 然而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乱云横山这样的剑招可以挡住横云连山和横山坠这样强大的秘剑。 最为关键的是,王惊梦这三剑用的明明都是同样的剑招,但他们所有人却都觉得三剑之中有细微的差别,但到底是何等的差别,他们一时却都感觉不出来。 宋陵石身外的气息震荡不已。 他的脑后喀嚓一声轻响,束住他头发的一枚玉环被他自己的真元激荡所震裂,他的头发在脑后飞散。 他的脑海有些空白。 若是连横山坠这样强大的剑招都根本破不了乱云横山,那他接下来要用什么剑招? 只是似乎不需要他想。 因为就在此时,他身前的空气已经骤然变得粘稠起来。 他的身前,出现了三道凌厉且显得异常沉重的剑气。 “横云连山!”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响起。 那些最响亮的声音,都来自于那些横山剑院的弟子口中。 横云连山是横山剑院的秘剑,即便是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也根本不会这样的剑招,有些是根本未曾得到学习的机会,有些是还未彻底参悟,无法施展出这样的剑意。 这样的秘剑根本不可能流传在外,难道说王惊梦只是看宋陵石用了一遍,便已经会了? 宋陵石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的身体往上掠起,手中的长剑顶端剑气嗤嗤的激涌而出。 这是横山飞瀑,是横山剑院之中针对这横云连山的标准破法。 横云连山的威力太大,正面往往无法抗衡,以这样的剑招应对,便能避开正面之威,借着剑气的反冲力,往后翻飞出去,彻底摆脱这三道剑气笼罩的范围。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剑尖激射出来的剑气落在那三道如山剑影上时,那三道剑影如毫不受力的云气一般散了。 “只具其形,不具其威?” “这并非是真正的横云连山?” 先前那些惊呼出声的横山剑院弟子全部呆住。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王惊梦的脚下发出了一声轰鸣。 他的脚下,有无数碎絮般的元气绽开。 他的剑往上挑起,他的身体也同时往上跃起,他体内的真元急剧的往外喷薄,四周的空气里,有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汇聚而来,他手中的剑给人的感觉不断的在膨胀,他的整个身体给人的感觉也在不断的膨胀,变得无比的高大。 他的剑和人,连为了一体,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小山,气势磅礴的直接朝着宋陵石压了过去。 轰的一声。 宋陵石直接被震飞了出去。 “横山坠!” 直到宋陵石被震飞出去,一名横山剑院的弟子才终于叫出了声来,但是他的声音里,还充满着不能确定的意味。 这剑意,是真正的横山坠无疑,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会有着朝着天上砸去的山,会有着这样的横山坠。 一声闷响。 宋陵石坠地。 一蓬烟尘散开,宋陵石艰难的从地上站起,他的嘴角缓缓的流淌出鲜血。 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他的剑,但是他的指间,也在不断的沁出鲜血。 王惊梦收剑,然后朝着他躬身为礼。 宋陵石的身体颤抖起来,他想起刚刚自己所说的话,想到王惊梦刚刚用的那几剑,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生疼。 。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无用 王惊梦收剑为礼,宋陵石浑身颤抖,一时无言,这样的画面落在许多横山剑院的弟子眼中,这些人的脸也开始火辣辣的生疼。 先前在他们看来,王惊梦显得太狂太傲,然而想着之前宋陵石所说的话,他们现在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也就在此时,有脚步声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大师兄!”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顿时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宋陵石的身体猛的一颤,他下意识的转过身去,看到这走来的人时,他顿时更加羞惭起来,垂首道“大师兄。” 宋陵石比来的这人高,但是来的这人很壮,很厚实,当他羞惭垂首时,这人的影子就像是一座小山的倒影一般,将他的身影全部笼罩在内。 “凡事不能太满,若遇事不满,你也只能代表你自己,不能代表横山剑院。”这人的声音也很厚重,他看着宋陵石,说道“此事你需和诸位到场的师弟共警,今后不能再犯。” “谨尊大师兄教导。” 宋陵石和这些横山剑院的弟子浑身都是一震,都纷纷躬身行了一礼。 “这人是?” 看着这人的气度,周围许多人也顿时好奇起来。 “是横山剑院许屏,横山剑院连年来的剑试第一。” 周围认识这人的人也不少,当下便响起这样的许多回应声。 这人却并不停步,越过宋陵石,到了王惊梦身前不远处,微躬身行了一礼,也直接道“横山剑院许屏。” 王惊梦也躬身回礼,他直觉这名分外宽壮,一个人简直有寻常两三个人大小的横山剑院大师兄眼神平静,似乎没有什么战意。 “对于剑招的领悟,剑意之完美,我横山剑院应该无人能及,只是天资不同,太过完美,却是无法临摹。” 许屏谦和的看着王惊梦,道“论见招拆招,这种比剑,我在长陵还未见过同等修为的修行者能够和你相比,不论别的修行地是否还有人能和你比肩者,但我想我横山剑院不可能有人胜得过你。” 他的语气十分平和,但落在周围的所有人耳中,却是顿时又一片哗然。 他是横山剑院年轻一代的修行者之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他如此说,便是直接承认横山剑院这一代修行者都不可能胜过王惊梦。 “在我看来,你用横山剑院的剑招胜横山剑院,倒不是要踩着横山剑院成就你的名声,那你激我宋师弟出手,到底是因为何意?”许屏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光是想让我横山剑院的人见识我们横山剑院的剑招有更完美的施展,这似乎不太可能。” “横山剑院有很多剑招,但流传在外的并不算多,我见到的也不多。”王惊梦看着许屏,平静的说道,“我想看更多的剑招。” “如果有可能。” 顿了顿之后,王惊梦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越过许屏如小山般的壮硕身影,看向他身后远处长陵的街巷,有些悠然道“我想看尽天下剑。” 许屏呼吸微微一顿。 场间一片静寂。 虽然只是轻淡的一句,然而即便是那些并非修行者的民众,都感觉到了这样的一句包含着什么样的意味。 许屏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看着王惊梦说道“我之前也说过,你的剑意太过完美,如同太过精妙的画作对于一般画师而言无法临摹,所以这些对一般的剑师无用,但剑招之间的承接变化,包括何种剑招有何种破绽,又可用何种剑招破解,以及剑招的如何灵活变通,这些对于一般的剑师却有大用。如果你可以在这些方面对我横山剑院的剑经提出一些见解,你可以随时到横山剑院来。”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声。 许屏这样的话语,岂不是相当于直接邀请王惊梦作为横山剑院的讲师? “你可以代表横山剑院?”王惊梦有些意外,他看着许屏笑了笑。 许屏也笑了笑,他虽然身材看上去十分壮硕,如同一座小山,但他的实际年龄其实也和王惊梦相差无几。 年轻人的情绪便往往更加热烈。 所以他此时的笑容里,也很自然的出现了些许骄傲。 “我现在的话,自然可以代表横山剑院。”他笑着说道。 王惊梦丝毫没有犹豫,他直接点了点头,道“好。” …… 死人河两岸的河岗上,停留着许多马车。 郑袖就在其中的一辆马车里。 早在上一次比剑时,她就想亲眼见见王惊梦的剑。 只是此时她低垂皓首,思索的问题却和王惊梦的天赋以及表现出来的完美和强大无关。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的双手如同白玉,洁白无瑕,手上没有任何的东西,甚至不像一双握过剑的手。 但是在她的眼睛里,她的这双手上,却似乎有一些至关重要的线索在流淌出来。 横山剑院…许屏…钟家… 只是这刹那时光,她便想到了某种可能。 许屏虽然是横山剑院最杰出的弟子,横山剑院也不可能不在意他的意见,但是要能够替横山剑院做主,便只有可能在来这里之前,便已经得知了横山剑院某些大人物的意思。 在不久之前,钟家已经特意找了巴山剑场这些人,找了王惊梦,让钟家三公子跟随王惊梦炼剑,而钟家三公子,之前又在横山剑院修行过一段时间。 今日王惊梦应允成为横山剑院的讲师,那横山剑院和钟家,便先后和王惊梦建立了一种微妙的关系。 横山剑院和钟家,都应该是忠于此时长陵皇宫里那病榻上的老皇帝的,只是以老皇帝此时的状况,恐怕不会再有心力关注如此琐碎的事情。 钟家那三公子钟静煜是赢武之前的伴读,是赢武的身边人,至于许屏,他的父亲许千蕨是宫中的供奉,自然和也病榻上的老皇帝脱不了关系。 所以,这一切的线索,似乎隐然都指向了赢武。 所以说,那名看似碌碌无为,在坐以待毙的大皇子,应该并不像这长陵之中绝大多数人所想的那般无用。 。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忘忧 “我看他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而已。” “俞秀春比剑之前就已经受伤,至于百花剑坊的百里虎嗅…百花剑坊的剑招明眼人都很清楚,华而不实,这些年边军的将领,没有一个是出自百花剑坊的,这便足以说明,这种剑招到了真正的战阵是中看不中用。至于横山剑院的宋陵石,他和许屏之间都有着不知道多少距离,也难怪许屏责备。我看这王惊梦,也是柿子专挑软的捏,他若是真正厉害,怎么不去挑战心间宗的陈流云,怎么不去挑战天一阁的莫萤。” 暮色之中,沿河的一间酒坊之中,一些身穿华服的年轻人酒过三巡,放肆而谈。 “这下倒好,长陵的修行者都知道,他回到巴山剑场的时候,顾离人就已经死了,所以对于长陵修行时间长的修行者而言,他当然是真正的后辈。各宗门的师长碍于辈分,自然不可能出剑教训他,他不去挑战陈流云、莫萤他们,当然就可以一场场连胜下去。” “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这些身穿华服的年轻人纷纷转头看去,却看到一名手持油纸伞,身穿普通粗布衣衫的年轻人从酒坊外走了进来。 寻常人的油纸伞深黄,这人的伞却是青色,很雅致。 他的衣着虽然普通,但分外的干净,就像是被春雨细细淋过的柳叶一般。 “俞秀春虽然比剑之前就已经受伤,但王惊梦和他比剑时,却是始终凝立当地,半步不移,而俞秀春的真元修为原本就在他之上,所以这一战王惊梦能胜,也属罕见。” “至于百里虎嗅,也是同样如此,若是同等修为,百里虎嗅的剑招自然显得有些华而不实,但百里虎嗅的真元修为同样在王惊梦之上,如此一来,他的剑气虽然花哨,但却是像很多人同时出剑围攻王惊梦一样,若是换了和王惊梦同等修为的其余修行者,想要胜过百里虎嗅,却也是十分困难。” “至于陈流云和莫萤,也都不是王惊梦的对手。” 这名显得非常干净的年轻人看着有些愣神的这群人,道“按我现在所知,和我等同辈的修行者之中,恐怕只有岷山剑宗或者灵虚剑门前五六年入门的弟子,才有可能和他一较长短。” 这群华服年轻人听着都愣了片刻。 其中一人终于回过神来,皱着眉头看着这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年轻人,道“你又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陈流云和莫萤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因为我就是天一阁的莫萤。” 莫萤平静的看着这名质问者,认真道“先前我和陈流云已经比了一场,我胜了他,但是在王惊梦入长陵时,我已经找他比了一场,我输给了他,而且相差甚远。” “什么?你就是莫萤!” 这一群华服年轻人都是大吃一惊,有两人甚至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莫萤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向这些人窗外的河面。 河面上升腾的淡淡雾气里,随着他的目光凝结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这颗水珠迅速拉长,飞入窗内,在桌上的酒瓶上绕了绕,然后化为清水,沿着酒瓶的瓶身无声无息的流淌在桌上。 桌面微润。 酒瓶的上端却是掉落在桌上。 酒瓶的断口平滑,就如被剑切过一般。 “我和他比剑一场,又受他指点,自觉最近大有进境,只是看他今日比剑,却是可以肯定,若论修为进境,无论是用剑还是真元修为,他都远在我之上。” 莫萤对着这些已经惊呆了的年轻人微躬身行了一礼,“所以他是真正的强,而并非你们所说的沽名钓誉。” “你们也都是各剑院的修行者。” 莫萤抬起身来,他看着这些有些慌乱的回礼的华服年轻人,在转身离开之前,又认真的说道“他的强大,对于剑招的领悟、运用和变化,只有真正对上,才能真正明白。若不在意胜负,你们有机会,也可以试一试。” …… 幽静的庭院间飘荡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但在这淡淡的食物香气里,林煮酒却敏锐的嗅到了一股酒香。 他的精神顿时一震。 他出了落月雅居的门,便很轻易的看到了停在不远处道畔的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的车头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一个已经磨得亮紫色的葫芦,丝毫不觉意外般的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名男子面色如玉,虽然穿着很寻常的青布衣衫,但显然不是车夫。 林煮酒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也顿时明白,这人是故意用酒香引他过来,但他也没有迟疑,走到了这人的面前,道“您是?” 这名中年男子笑了笑,并不回答,却是扬了扬手中的酒葫芦,反问道“这是什么酒?” 酒葫芦晃动之间,酒香显得浓烈起来,但是涌入鼻腔却依旧显得清冽异常,林煮酒深吸了一口气,这酒香入腹,没有热意,反倒是如同一股带着兰花香的寒泉涌入腹中,让人有种浑身清凉的感觉。 他的眼睛顿时不由得瞪大了些,道“难道是封门山坊的忘忧寒酿?” 这名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赞道“看来你倒是真正的好酒,并非附庸风雅。” 林煮酒却是不解,“封门山坊的忘忧寒酿从不外赠,除非坊主的好友,才有坊主陪饮,你怎么可能有。” 转瞬之间,他却是有些醒悟,霍然抬首,“难道你就是封解忧?” “宝剑赠英雄,美酒需知音。” 这名中年男子示意林煮酒可上车坐自己身侧,接着轻声道“我欠人情,有人想见一下王惊梦,我便用半壶酒请你过来,换你盏茶时间。” 林煮酒微微蹙眉,他看了一眼这名男子,直觉对方毫无恶意,他便眉头松开,笑了笑,道“好。” “辣兔头可否吃得?” 这中年男子看林煮酒显得豪气,顿时哈哈一笑,从身后车厢之中取出两个食盒,道“阳江郡农户所腌制的辣兔头,配我这酒绝佳。” 林煮酒哈哈一笑,道“巴山湿气足,我们那里的辣子,估计能把你辣哭。” 。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无聊 在落月雅居静院里的王惊梦也在食物的香气里嗅到了一丝异样的香气。 只是不是酒香。 是一种很淡雅的香气。 在比剑连胜,尤其是钟家到访之后,落月雅居也对他越来越尊重,此时他和林煮酒、嫣心兰等人所住的是内里最精密的一座小院。 这座小院里有很多深色的蔷薇,蔷薇的花香本来就很淡,但是这种香气,比起蔷薇的花香还要更淡一些。 王惊梦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从一册剑经上移开,落向墙角某处。 那处地方有一株月桂树,月桂树的背后似乎什么都没有,然而他的眉头却是微微的蹙起,然后出声道“出来吧。” 四周依然安静,那株月桂树阴影覆盖的墙面却是微微扭动起来。 似乎有一张轻柔的细布飘落,然后一名高挑的少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王惊梦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的神色。 这是一名很美丽的少女,甚至说他以往都没有看到过这么美丽的少女。 她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就像是那种最好的画师画出来的眉眼,无可挑剔。 但最为让他觉得不同的是,对方的身上,有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都没有的贵气。 那种贵气给人的感觉就是,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高贵,也没有什么自傲的情绪,但别人却觉得她看上去很高贵。 公孙浅雪也很惊奇的看着王惊梦。 在她的眼里,王惊梦穿着很普通的青衫,容颜稚嫩,眉眼端正,神容平静,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但和她之前想象的有些不同。 光是今日在死人河那里和横山剑院那些人所说的话,在她的想象里,这人就应该很孤傲,有些狂,带着锐气。 但此时的王惊梦,却好像整个长陵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一味的安静。 “你是?” 在她有些惊讶的看着王惊梦时,王惊梦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有些回过神来,更加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王惊梦看着她,没有马上回答,此时他已经明白,那种淡雅的香气便是来自这名少女身上的体香。 只是直说是因为对方身上的香气,却似乎显得有些唐突。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 公孙浅雪这便以为他是先等着自己回答问题,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叫公孙浅雪。” “公孙浅雪?” 王惊梦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公孙家的人?” 公孙浅雪很习惯他这种惊讶。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她也已经习惯不在意这种惊讶或是警惕。 在她看来,既然自己已经回答了王惊梦的问题,接下来便应该是王惊梦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于是她又认真的问了一遍。 “可能我独自在山林之中呆的时间久了,所以对于环境的一些细微改变和一些气味,便有着特别的敏感。”王惊梦看着她,想着刚才这名少女所用的小手段,想着对方的身份,他便又是震惊,又是觉得好笑。 “林煮酒和嫣心兰呢?”他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到我这里,是要做什么。” 公孙浅雪道“这是两个问题。” 王惊梦怔了怔,“两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不能同时问两个问题?” 公孙浅雪也微微一怔,“不是你问一个问题,我回答一个,然后我问一个问题,你再回答一个?” 王惊梦哑然失笑,他认真的看着公孙浅雪干净的眉眼,道“你和我想象中的权贵门阀的子弟不太一样。” 公孙浅雪顿时有些兴趣,道“那这也算一个问题,你想象中的权贵门阀的子弟应该如何?” “盛气凌人…世故老成,还有阴险?或者说一切以利益为重。”王惊梦认真的想了想,“大概差不多就是这样。” 公孙浅雪也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好像我见过的,算是权贵门阀子弟的…都和你所说的不太一样,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我面前都不算权贵门阀的子弟,所以盛气凌人不起来。” 这绝对是很精彩,而且是王惊梦绝对没有想到的回答,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孙浅雪很少和差不多同年的年轻人有这样的交谈,所以她的心情也很轻松愉悦,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主动回答了王惊梦一个问题“我让人先将林煮酒和嫣心兰引在了外面,不过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对他们不客气。” 王惊梦点了点头,道“那现在应该是轮到你再问一个问题。” “很多剑招,你真的看一遍就会了?”公孙浅雪想到今日死人河畔发生的事情,她便忍不住问道。 王惊梦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很多剑招,我也是看一遍就会了,只是我不太喜欢练剑,所以我学的不多。”公孙浅雪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来找你,其实…只是有些无聊。” 王惊梦顿时愣住,“无聊?” “你不太能够明白。”公孙浅雪有些苦恼的垂下头,她有些纠结,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平日里不是练剑便是各种学习,又不能和寻常人一样随便往外跑,哪怕是看热闹也不许,我倒是很想去看你们比剑,长陵之外,我也没有去过……” 王惊梦隐约有些明白,她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争胜之心,她来到这里,似乎只是因为和别的事情相比,这更为有趣一些,而且不是她被逼去做的事情。 “公孙大小姐就是公孙大小姐。” 也就在此时,一声异常感慨的声音响起,一名身穿黑衫的修行者穿过这间小院的拱门,朝着他和公孙浅雪走来。 “特意安排了那么多的事情,特意来见顾离人的弟子,任何人都会以为,是公孙大小姐您想要看看是您的天赋更高一些,还是他的天赋更高一些,或者也会以为,是您要特意招揽他为公孙家效力,但恐怕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您来到这里,只是觉得无聊,想和他说说话,玩一下回答问题的游戏。” 。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刺杀 这是一名看上去三十余岁年纪的男子,剑眉星目,看上去很是英俊,他的肤色如同白玉一般,但是在他说话之间,他的面上却是浮现出异样的红晕。 此时刚刚入夜,无论是月光和星光,都甚至被院落间昏黄的烛火盖住,让人无法察觉。 然而随着此人的出现,这个小院内的星光和月光却似乎变得明亮了起来。 星光和月光在洒落时,甚至给人一种微微扭曲的感觉,星光和月光不断落在这名男子的身上,他的肌肤上和衣衫上,似乎渐渐形成许多璀璨的宝石,有些耀眼。 王惊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这代表着一种强大的境界,他现在为止,还根本无法理解的一种强大的境界。 公孙浅雪认得这人。 这曾经是她的一名老师,而且此时也是她家中的供奉。 所处的位置不同,她便比王惊梦更早感觉到这人的杀意。 “我公孙家似乎对你不薄?” 她的面容依旧显得有些稚嫩,在星光和月光的照耀下,她的五官显得更加精致和美丽,然而当她认真而严肃的问出这句话时,却就像是春天里突然卷来了一阵寒冬腊月才有的凛冽寒风,依旧让人感到莫名的威严。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 这名黑衫男子平静的看着她,有些歉然道“这是世仇,我其实不姓沐,我复姓长鱼。” “对不起,哪怕你姓长鱼,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公孙浅雪微微蹙起了眉头,“任何门阀都有世仇,但这似乎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你想的太简单。”这名黑衫男子看着她,脸上的红晕更浓了一些,他等待了很多年,终于等待到这样的机会,哪怕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体内的气血,便比平时流动的快太多。 “你姓公孙,是公孙家长女,也是你们家中那几位长辈最疼爱的人,这件事便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你杀不了我。”公孙浅雪说道“封解忧就在外面,还有常供奉也就在雅居外的竹林。” “可是他们不会很快过来。”这名黑衫男子感慨的笑了起来,“即便这里面发生了事情,负责大小姐您在这里安全的,也是我,而不是他们。他们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负责保护你安全的人,反而是要杀你的人。而且我杀你应该很快,所以大小姐您可以放心,你会很快死去,几乎不会感到痛苦。” “可是好好的活着不好么?即便是杀得了我,你也会死。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保证,你和我们的对话不会流传到外面,你还可以和以前一样,好好的活着。”公孙浅雪的神色没有变化,她认真的看着这名黑衫男子的眼睛,说道。 “公孙大小姐,果然任何门阀的子弟都是这样的,你平时就是一个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少女,看起来和那些权贵门阀的子弟完全不一样,但到了真正决定自己生死的时刻,您却还是表现出了高高在上的权贵门阀的本性。” 这名黑衫男子微嘲的笑了起来,“难道我还会在意自己的生死吗?” “杀死我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公孙浅雪的面色没有改变,但是她的心中却产生了浓浓的悔意,她当然很怕死,但更为重要的是,她很清楚这名黑衫男子更想要的是公孙家的灭亡。 “您能够出现在这里,和吏司那名大人的教导不无关系,连带着巴山剑场来的王惊梦也死在这里,会让很多民众也产生莫名的愤怒。毕竟他现在应该是整个长陵最受关注的人物。” 黑衫男子的目光落在王惊梦的身上,“当然还会有很多别的安排,包括落月雅居的主人,包括钟家,你们公孙家在你死后再遭遇更多的误解和挑衅,应该会很愤怒,或许接下来就会犯下很多的错误。” “唯一可惜的是…我看不到公孙家真正灭亡的那一天。”这名黑衫男子顿了顿之后,感慨而悲伤的摇了摇头。 公孙浅雪有些难过起来,她看着这名黑衫男子,认真的问道“这些事情,不可能是你安排得过来,你的背后,到底是谁?”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黑衫男子淡淡的看着她,“整个长陵,谁不想你们公孙家出事,谁不想对付你们公孙家?” “救命!沐千鱼要杀我!” 公孙浅雪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叫得分外的响亮,刺耳至极,和她平时的形象实在不符,就连这名黑衫男子都顿时一愣。 “没有用的。” 这名黑衫男子在下一刹那,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的十分冷厉,没有得意。 与此同时,他便出手。 整个小院之中呼啸之声大作,无数股天地元气在这名黑衫男子的身边生成,旋转的气流和扭曲的光线,瞬间让他的身影都虚化扭曲起来。 数道带着阴寒气息的光芒,却像淡淡的星光落下,从狂风之中逆向而行,已经落向往后疾退的公孙浅雪身上。 王惊梦深深的眯起了眼睛。 他和这名黑衫男子并无仇怨,然而对方的计划,却已经将他也涵盖在内。 这种骤然在天地间涌起的狂暴力量,让他也感觉到根本无法匹敌。 但能否阻拦片刻的时光,和能够战胜,却并不是一回事。 他的身影也往后掠去,挡在公孙浅雪退去的影迹之前。 他手中的剑朝着这几道淡淡的星光刺了出去。 这和平日里的比剑截然不同,所以他用的也非寻常的剑招,而是他在齐云洞所见的那些古人的剑招之中,最为狠辣凌厉的剑招。 嗤的一声轻响。 这名黑衫男子的衣袖破了,但是他的肩上却是同时出现一缕青烟般的气焰,接着迸射出一道血雾。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顺着王惊梦的剑身朝着他的身体内里传递。 王惊梦的身体巨震,他以最快的速度松手,他手中的剑脱手飞出,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内腑已受重创,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正文 第八十章 撕裂的小院 黑衫男子一声愤怒的厉啸。 并非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震惊和无法理解。 他根本无法想象就凭对方的修为,就能够一剑刺伤自己,他也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名练剑时间很短的少年,竟然能够施展出那种令他都心寒彻骨的剑意。 就算是岷山剑宗的断肠九剑,都似乎不如这一剑狠辣。 这是什么剑招? 但即便他此时的心田被震惊和不解占据,他都可以肯定对方已经身受重创,而且连手中的剑都已经失去,不可能再接住他的任何一剑。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了刹那时光,所以在愤怒的厉啸声中,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体内的真元尽数从剑身中喷涌出去。 数十道黑色的剑光从他的剑身之中涌出,就连他握剑的掌指都被这种强大的元气力量往外撑开,就连他握着的剑柄上,都挤出了丝丝的剑气。 原先汇聚在他身上的所有星光都随着他的真元流淌而汇聚在他的剑上,他的身体和面目都瞬间黯淡了下来。 他就像是彻底燃烧了自己的生命,用出了这一剑,而这一剑上喷涌而出的数十道黑色的剑光,就像是他以生命为代价,和地狱里的冥王交换,换来的地狱里的黑色冥龙。 王惊梦在往后退去。 这是他前所未见的强大力量,那任何一道黑色剑光,似乎都足以将他和身后的公孙浅雪吞噬。 他的手中已无剑。 但是公孙浅雪的腰侧却挂着一柄小剑。 平日里公孙浅雪其实很讨厌带剑,任何时候,她都觉得身上这些多余的负重都是累赘。 磕磕碰碰,又有重量,而且还用不到。 但是今日来这落月雅居,她给家中任何人造成的假象,是她想看看王惊梦的天赋和自己的天赋到底有什么不同,既然要给人造成比剑的假象,她就必须带剑。 所以她还是带了一柄剑。 在家中的许多剑中,她选了一柄很轻很小的剑。 她想着的,自然只是带着方便,然而公孙家的藏剑岂可能是寻常之物? 这柄小剑叫做天霜。 这是一柄很寒,很强大的剑。 王惊梦退到她身前,伸手就握住了这柄小剑的剑柄,然后极为顺畅的拔了出来,出剑。 他知道对方也很清楚,那数十道黑色冥龙般的剑光,每一道都不是他所能应付,对方挥洒出这么多道剑光,只是想要彻底笼罩他们的任何退路。 而对于他而言,他也并不需要硬生生的去斩灭真正对他和公孙浅雪造成威胁的那两道剑光,只需要尽可能的去赢得时间。 在他的手握住了这柄剑的剑柄,然后出剑之时,公孙浅雪的手指也已经落向这柄小剑的剑柄。 然而她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而且对手对于她而言也是太过强大,让她甚至觉得无从挣扎。 她很害怕,她毕竟只是一个青涩的少女。 直到王惊梦挡住一剑时,她心中才燃起些勇气,燃起抗争之念。 但她依旧比王惊梦慢。 所以她的手指落下时,王惊梦的手已经递了出去。 她的手指只是擦过王惊梦的手背,她的指尖只是感觉到了那一股温暖,和分外坚定的力量。 原本玄铁色的小剑上瞬间布满白色冰花。 寒意在王惊梦的剑尖前方化为丝丝的白雾,然而从剑身上流淌出来的,却并非是任何凌厉的味道,而是很多看似柔软,就像是半融的白雪一般的剑气。 黑衫男子的眼眸之中再次涌起极度不解的神色。 在他看来,王惊梦的这一剑当然不可能阻挡住他任何一道剑光,然而他从王惊梦的脸上,看到的只有自信和平静。 黑色的剑光涌向王惊梦的身前。 噗噗噗… 和黑色的剑光相遇的刹那,雪花一般的剑气便直接崩碎,然而碎裂的白雪却是并未因此消散,而是化为无数道细小的水流,飞旋着缠绕在黑色的剑光上。 黑色的剑光在刹那间便斩碎了不知道多少片这样的雪花,于是便有万千道这样的水流,前赴后继的不断缠绕在这道黑色的剑光上。 这道黑色的剑光继续向前,然而所受的阻力却越来越大,越是真正接近王惊梦和公孙浅雪,它便似乎变得越来越慢。 王惊梦和公孙浅雪还在后退。 剑光只差数尺不能落在两人的身上。 这名黑衫男子盯着这些黑色的剑光,他的身体和眼瞳都变得越来越黑暗,就像是整个人要被无尽的黑夜吞噬。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什么剑招?” 他的心中响起失魂落魄般的声音。 也就在此时,天空里响起了两道轰鸣。 就像是有两座巨山在滑行。 两股可怕的气息,朝着这片院落飞来。 “长鱼家的人,何苦为难后辈。” 也就在此时,一声叹息却已经先在这处静院中响起。 这名黑衫男子感知到有人入院,他没有去看出声的这人,对于他而言,不管来人是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定有足够的能力杀死他。 他近乎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这可能是他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次呼吸。 随着他的吸气,他将自己体内最后一分力量榨了出来,他手中握着的剑飞了出去,直接化为一道幽暗的光芒,朝着王惊梦和公孙浅雪落去。 王惊梦咳嗽起来。 鲜血从他的唇齿间不断涌出。 他感受到了这人的最后一剑,然而他已经不可能阻挡这一剑。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发出了声音的人。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道灰色的剑光。 灰色的剑光里,有星星点点的斑点,让人联想起毒蛇的腹部。 “毒腹剑!” 他听到了黑衫男子绝望的声音。 灰色的剑光拦住了那道带着绝望的黑剑,这便是他最后的感知。 当两股力量在他的身前撞击,产生的震荡冲击在他身上时,他心情微松,眼前便开始模糊。 他没有勉强,他很干脆的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在他往后倒去的刹那,这间小院的天空嗤的一声裂响,一团红云裹着一道身影,如同陨石一般砸了下来。 。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楚剑秋觉 当红云落下来之前,王惊梦已经失去意识,往后倒去。 长孙浅雪下意识的伸手托住他,但双手和他的背接触,感受到他背上的热力时,她才醒觉自己从未和一名男子如此亲近过。 此时她已经确定危机已经过去,她的脸上很自然的浮现起羞涩红云时,她看着依旧死死的握着自己那柄小剑的王惊梦,心中涌起极大的感动和震惊。 王惊梦已经强大到超出了她想象的极限。 然而这种强大,只是相当于她而言。 若是他全力逃遁,活命的机会自然会很高。 但当那道足以瞬间杀死她的剑光落下时,他却还是如同一座山一样,挡在了她的身前。 更多的厉叱声响起。 原本清幽到极点的落月雅居的四周,瞬间如同沸腾的海洋,到处都是疾掠而来的风声,到处都是暴走的天地元气。 但在红云落地之前,那名黑衫男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杀死他的,并非是那柄毒腹剑的主人,而是他自己。 他的经脉寸断,心脉崩裂,世间最好的医师都不可能再救得活他。 毒腹剑的主人是一名看上去也很年轻的修行者,穿着那种做粗苯活的下人的粗布衣衫。 而随着那道红云落地的,却是一名同样身穿黑衫,身形如铁,站得笔直的方脸男子,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红色的剑。 毒腹剑已经归鞘,这柄通体红色的剑却并没有收回。 这名黑衫方脸男子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惕,他看着毒腹剑的主人,很慢很谨慎的说道“在下方粟,毒腹剑主?” 身穿下人粗布衣衫的毒腹剑主听着对方姓方,又看着他真的很方的脸,忍不住想笑,但看着刚刚死去的那名修行者,他却是瞬间收敛了笑意,摇了摇头,“云梦剑宗,郭秋觉。这毒腹剑,只是我在镜湖剑会上捡的。”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这间小院的边缘又已经出现了数名修行者的影迹,但听到镜湖剑会四字,这些人的身影便不自觉的一顿。 世上能越过六境到达七境的修行者很多,很多到达七境的修行者便容易登临剑器榜,然而剑器榜上大多数人,却都不敢去镜湖剑会,即便去了,也只是很少一部分人能够真正的看到镜湖。 云梦剑宗并不算出名,但能够登临镜湖剑会,还能带毒腹剑下山,并保留至今的,便自然已经是世间罕见的大剑师。 “你非秦人,怎么会在这里?” 方粟躬身行了一礼,却是依旧轻声问道。 公孙家的大小姐差点死在此处,这件事对于整个长陵而言,太过重大,他不得不问。 “余左池,百里流苏,在镜湖剑会和我相识,是我好友。听余左池说,他师弟顾离人比他更强,而且对于剑经的领悟更是无人能及,我有数招剑招不解,后来我曾去信问询,便是顾离人答疑。我为之解惑,激动不已,但还未有时间去巴山,却已闻噩耗。” 郭秋觉目光落在王惊梦的身上,“后来我听说他要来长陵,我距离长陵正好更近,我便提前来了。余左池知道了他们住在落月雅居,而我又在落月雅居附近,便很放心。只是今日你们来的人太多,我便不想让人轻易知道,还是慢了一些。” 方粟自然是担心公孙浅雪的安全,但此时公孙浅雪却是已经恼怒起来,“你们还问什么,还不先救人!” “抱歉。” 在她怒斥声响起之时,郭秋觉已经到了她的身前,他的一只手落在王惊梦身上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取下了王惊梦手中的剑,递还给了她。 方粟的眉头微蹙,他当然明白郭秋觉这一声抱歉是什么意思。 对于王惊梦而言,今日是无妄之灾。 这名死在当场的黑衫修行者是公孙家的人,现在他这一声抱歉,隐然是有逐客之意,是不想让任何公孙家的人接触王惊梦,以免有更多意外。 “多谢。” 在一个刹那,他也到了公孙浅雪的身侧,对着公孙浅雪轻声而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小姐,您先回府。” 公孙浅雪身体微僵,还未来得及说话,方粟已经接着对郭秋觉说道“等我家小姐回府之后,我们家大人自然会来致谢。” 公孙浅雪不明王惊梦的伤势,自然还不肯动步,但就在她僵立当场时,五六名修行者已经团聚在她周围,一齐动步,身上的气息鼓荡间,却是直接如有气团包裹着她,带着她往外走。 这些人还未走出小院,封解忧和林煮酒却已经进了小院。 封解忧和方粟互相点了点头,他便到了郭秋觉的面前,他略微感知了一下王惊梦的气血运行,感知到郭秋觉的真元缓缓流淌在王惊梦的经络之间,他便深深的蹙起了眉头,道“内腑所受震荡剧烈,移位也甚重,处理却是要小心,否则容易留下隐伤,今后无法痊愈。” 郭秋觉此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王惊梦的伤势,却是让他也感觉有些棘手,此时看似他还不赶紧救治王惊梦,但实则是他不敢轻易搬动王惊梦,而是先用真元调理,先阻止王惊梦体内伤势恶化。 “我今日倒也是趟了一遭浑水,他受此重伤,我多少有些责任。” 封解忧伸手一动,从袖中取出一个碧玉小酒瓶,道“这药酒对治疗隐伤有大用,他身体无大碍之后,便可服用,当不至于留下恶疾,不会影响今后修行。” 林煮酒之前在院外也已经听清郭秋觉为何出手,他看着昏迷不醒的王惊梦,脸色迅速苍白起来“前辈,他的伤势…复原要多久?” “能在七境的手下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他的伤势比你想象的应该还要重,如果你有迅速联系余左池的办法,你马上设法联系。”郭秋觉认真道“便是有足够灵药,恐怕没有半年也无法恢复如初。” 林煮酒脸色不只是变白,甚至有些发青,他下意识的点头,却是发现嫣心兰还未出现,他便不由得低喝出声,“嫣心兰呢?” 。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末花 在来长陵之前,他就已经知道长陵的险恶,但直到今夜,王惊梦身受重伤,这种险恶才是让他觉得无比真实。 他不知嫣心兰去了何处,郭秋觉应该也不知,但在他想来,封解忧或许应该知道。 封解忧皱了皱眉头,他刚想说不知道,想先行离开让人去查一下,但就在此时,落月雅居外又有人来。 林煮酒的脸色便瞬间好看了很多,他听得出这脚步声。 “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着昏迷不醒的王惊梦,嫣心兰自然是大吃一惊。 但看着嫣心兰,林煮酒却却是也有些莫名的发愣。 嫣心兰背着一个鹿皮皮囊,皮囊外露着一柄剑的剑柄,但皮囊内有些鼓,除了一柄剑之外,应该还有不少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嫣心兰见林煮酒发愣,又问了一遍,林煮酒这才回过神来,用最简单的话语讲述了一遍此间发生的事情,然后看着她和她背着的皮囊,也忍不住道“你又是怎么回事,这一包东西?” “我先前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有一名老妇人问我,愿不愿意看她绣一朵花。我觉得这名老妇人不是寻常人,便跟了过去。她用真元行针,凌空在一片树叶上刺出了一朵花。我看出似乎是她故意要传我一门飞剑剑经,但才看完,她便递了这些东西给我,便说是送我的,然后便直接离开。” 嫣心兰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煮酒和封解忧听到此时,心中也都明白过来。 “公孙大小姐,一向很大气。”封解忧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 王惊梦反正暂时不能动,郭秋觉正用真元理顺他体内气机,嫣心兰也干脆,将袋口解开,却是将袋子里的东西一古脑的倒在了一侧的石桌上。 林煮酒只是看了一眼,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莫名苦笑起来,道“公孙大小姐,果然很大气。” 袋子里的东西很简单,有三本发黄的册子,三颗圆滚滚的珠子,还有一块长方形如砚台般的灰石,还有就是那柄剑柄露在外面的剑。 三本发黄的册子是三本剑经。 分别是无垢剑经、明山剑经和平王剑经。 这三本剑经都是东周时代的宫廷剑经,流传到现在任何一个宗门,其中的一些剑招也足以成为镇派的秘剑。 但这样的剑经,公孙浅雪竟然随手就送了三本,而且这三本剑经似乎还是当年的原本,连封面上都有许多人的批注。 那三颗圆滚滚的珠子表面银光闪烁,看上去像是纯银的银珠,但在桌子上滚动起来,内里却是胶质的感觉。 这三颗珠子也不难认,分明就是大补真元的天元珠。 那如长方形砚台般的灰石是产自河阳践土的聚气石,这种奇石也叫人王石,修行者带在身上,修行时可以大大提升吸纳天地灵气的效果。 现在林煮酒已经肯定那柄剑也不是凡物,但哪怕现在没有这剑,光是这些东西里面,任何一样,对于修行者而言都是价值惊人的至宝。 公孙浅雪引开嫣心兰时,当然不可能预料到自己会在这里遭受刺杀,更不可能预料到王惊梦会为了救她而身负重伤。 所以这批东西,对于她而言是早就备好的见面礼而已,只是一股脑都交给了嫣心兰。 但只是见面礼便是这样的手笔,这恐怕也只有公孙家的大小姐才送得出来。 嫣心兰微蹙着眉头,她也没有犹豫,握住了剑柄,抽出了剑来。 这柄剑的剑柄看上去平淡无奇,剑鞘算是精美,是绿鲨鱼皮所制,镶嵌有白玉。 但抽出来的刹那,她手上气息略微震荡,这柄剑的剑身上便是发出淡淡的白色的荧光,剑身上符文之中光芒凝聚不散,似乎有无数白色小花要绽放出来。 “这是末花剑。” 封解忧却是瞬间脸色微变,连他都不自觉的震惊起来。 。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早见 嫣心兰有些奇怪于封解忧的表情。 剑自然是绝对的好剑,光是气息震荡,剑上的符纹便自然敛聚她的气息,这便意味着她的真元流经这些符纹时将无比的顺畅,而且不易散失,不容易被对方的力量震溃。 在巴山剑场的所有剑中,也应该没有什么剑在这方面能与之相比。 但对于剑师而言,剑之好坏,却并非是实力高下的决定性因素。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就越不会因为一柄剑而大惊小怪。 “这是鹤夫人的第二把剑。” 封解忧看了嫣心兰一眼,他很清楚这名巴山剑场的少女此时心中所想,但他同样清楚,只要这样一句解释,这些人就都全部明白了。 任何剑坊,都很少有女炼剑师。 男耕女织,自古以来,男女分工就有别。 最为关键的是,似乎很少有女的对滚烫的炉火和冶炼矿石,捶打剑胎有兴趣。 但若不能深入其中,不能对每一种精金玄铁了如指掌,便不可能炼出好剑。 但关中鹤炉剑坊的鹤夫人却是炼剑师中的异类。 她是女子,她自幼便喜欢炉火,喜欢那些散发着土腥气的矿石。 夫人只是一个敬称。 在她父亲死后,她便立誓不嫁人,接手剑坊。 她接手剑坊后完成的第一柄剑叫做“日蚀”,这柄剑的剑胎在她父亲的手上已经完成一半,以至于在无数个版本的传说之中,都猜测她应该是完成她父亲的遗志,为了要炼成这柄剑,所以才立誓不嫁人,接手剑坊的。 这柄“日蚀”现在是关中十大名剑之一,被长陵南宫门阀收入家中。 在外界看来,这柄日蚀自然应该算她的手笔,但她却一直认为日蚀属于她父亲的作品。 她所认定的自己所炼的第一柄剑,便是“日蚀”后的“观海”。 这柄“观海”后来成了魏鸾的配剑。 而魏鸾,是大秦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 “当年那柄‘观海’剑成,她便已经是整个关中最出名的炼剑师,她接着便炼这‘末花’,但距离观海炼成,已过去十年。” 封解忧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去年冬里,我听闻末花剑还未炼成,但我却有幸见了剑坊流出的草图,鹤夫人当年炼制观海之后,觉得观海气势有余,锋利也有余,但在她看来太刚却失去柔度,她炼末花,便是想炼制出一柄异常坚韧,甚至有一定屈伸延展度,任何剑都无法劈折的剑。” “公孙家大小姐,真是大手笔,这样的剑,竟然说送就送出来了。”林煮酒很无语。 公孙家何等的权势,他并非不知道,但这样的剑,却不是凭借金钱便能得到的东西。 “那等他醒来再说。” 嫣心兰微微沉吟,她也不试剑,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王惊梦,轻声说了一句。 …… “末花剑才刚刚从关中送来,我猜这公孙浅雪自己都未必见过这柄剑,竟然就这样随手送了出去。” 月明中,水声轻柔的港口,一艘大船的船舱里,郑袖看着笼在黑暗之中的长陵街巷,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 “公孙家对她太过溺宠,她如此行事,亦是正常。”先前在长陵城中一直作为车夫帮她驾驶马车的那名黄袍老者平和的回应道。 “不,你不明白我真正的意思。” 郑袖微讽的笑笑,“我只是嫉妒…我倒是也想像她一样挥霍,可是我胶东郡却得不到那末花剑,末花剑在我们看来重要,对于她而言,却也只是一件玩具而已。” 黄袍老者此时才听出了她话语之中的嫉妒,只是他并未对她的这句话发表任何的评论,而是认真道“死去的那人是长鱼家的人无误,只是后面到底是哪家主使,却是丝毫线索都没有。” “不要去查。”郑袖看了他一眼,道“不需要去插手这些事情。” 黄袍老者微微一怔。 “无论是哪家,长陵的这么多门阀,将来都没有一家会是我们的朋友,既然如此,那何须去花力气?将他们全部视为敌人,行事便最为简单。” 郑袖淡淡的说道“帮我安排,我要去落月雅居,在王惊梦醒来的时候,我要出现在他面前。” 黄袍老者又是一怔,眉头微微蹙起。 “早见一面并不算早见。” 郑袖平静的说道“我应该要谢谢那些想要杀她的门阀,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想要自由出门,恐怕都难了。” 。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剑名 夜满繁星。 这一夜,落月雅居之中并未传出王惊梦要再挑战谁的消息。 只是有两个消息,却是在这一夜,已经在城中悄然传了开来。 公孙家的大小姐公孙浅雪到落月雅居想要和王惊梦比剑,然而却遭遇刺杀。 刺杀公孙浅雪的是一名七境的修行者。 是昔日长鱼家的余孽。 长鱼家,是阳山郡最大的门阀,只是在十余年前通楚,便被灭了满门。 至于长鱼家被灭,除了民间所知的这个版本之外,在许多权贵心中自然还有更多的版本,只是过往的事情不计,这名长鱼家的修行者,却可以肯定是入了七境的修行者。 这样的一名修行者行刺公孙浅雪,公孙浅雪却是连受伤都没有受伤,最大的原因,便是王惊梦挡住了这名七境修行者两剑。 长陵的许多修行者看过王惊梦比剑,王惊梦的真元修为应该只在四境,还未真正到五境,在修行者世界认定的道理里,哪怕是五境巅峰的修行者,恐怕面对任何一名七境的修行者,也应该是被一剑就杀了。 然而王惊梦此时伤重而不死,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另外一个消息,却是来自一些城中的年轻修行者。 天一阁的莫萤,竟然在王惊梦入长陵之前就和长陵比过剑,而且已经败在王惊梦的手中。 莫萤隐然是长陵年轻才俊之中公认的第一人。 先前很多人还在期待着莫萤和王惊梦一战,看到底谁胜谁负,只是没有想到,这答案竟然早就已经揭晓。 …… 长陵外有很多青山,许多剑宗的山门便隐匿其间。 这些青山之中,也有许多毒虫遍布,人迹罕至的荒山。 其中一座荒山的深处,有一座草庐。 这座草庐盖着的草很厚,但是却散发着一种腐朽的味道。 最面上的一层枯草下面,还隐隐的透出厚厚的青苔。 似乎建造这座草庐的人懒得换掉那些已经腐枯的干草,在屋面已经无法遮风挡雨的时候,他只是再覆盖一层厚草上去。 这样的做法,不仅是厚厚的草层容易吸引山中的蛇虫,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这座草庐的骨架都反而无法承受这些厚厚的枯草的重量,尤其是一场大雨之后,说不定这厚厚的草层吸足了水,就重量惊人,一下子将这座草庐压塌。 既是荒山,便没有山道。 能够在此间久居而不怕屋塌的,也必定是修行者。 浓厚的夜色里,这间草庐的门前突然卷起了一阵风。 风吹到草庐的门口便消失无形,而草庐前的所有荒草,杂树,却全部齐地而断,连隐在这些草丛和杂树间的山石也不例外,也被齐地切断。 一名面上有三道醒目伤疤的老者出现在这间草庐前,然而他却并非是这间草庐的主人,他只是停在门外,面色平静的对着紧闭的草庐大门,道“你可以出山了。” “嗯?”草庐内里响起一声意味莫名的声音。 “再不出山就晚了。” 这名老者点了点头,道“茉花剑已经炼成。” …… 清晨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了落月雅居之外。 驾车的黄袍老者先和落月雅居的一名管事说了几句,这名管事便顿时震惊起来。 昨日夜里,公孙家的大小姐便刚刚到了这里,还弄出了人命,今日清晨,却是胶东郡郑氏门阀的那名大小姐也来了? 这名管事当然听说过郑氏门阀的大船到港时,郑袖是如何令天下绝色失色。 他情绪复杂的看着马车之中走出的少女,呼吸便不自觉的停顿下来。 今日的郑袖只是身穿着素衫。 淡青色的缎衣,头发只用简单的一根白玉簪盘起,然而即便如此,这名管事还是看的呆了。 他面上的神色很复杂,心中的情绪更为复杂。 落月雅居不是普通的客栈,他当然也很清楚胶东郡的这些门阀不只是有钱而已,他从未小看胶东郡的这些门阀,然而当看到郑袖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胶东郡的这些门阀。 这名少女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奇怪的力量,能够瞬间扭转看到她的人对胶东郡的所有印象。 嫣心兰比林煮酒起的早一些,所以她第一个看到了走进小院的郑袖。 她的眉头微微的蹙起。 并非是因为第一眼觉得不喜欢,而是她莫名的有些不解,同样是女子,为什么有些女子,竟可以生得如此好看? “你是嫣心兰?” 郑袖对着她盈盈行了一礼,却是轻柔的直接说了一句“听说公孙浅雪昨夜送了你鹤夫人刚炼的一柄剑,这柄剑她炼制时一直称为末花剑,包括她的剑胎草图上,她自己所书的也是末花剑,但她最终成剑之后,现在对外说,却是称为茉花剑,这微末的末字,却变成了茉莉花的茉字,对于之前根本不知道她曾取名末花剑的人而言,叫做茉花剑,应该是真元灌注之后,剑上遍生白色细花,像极了茉莉花朵朵绽放,便觉得本该叫这名,但对于她这样的炼剑师而言,名不会乱取,若是更名,其中也必有深意,我知道这些,便先说与你知道。” 。 正文 第八十五章 醒来 嫣心兰微微蹙眉,她沉吟了片刻,然后认真回了一礼,道“多谢。” “我来这里,是有些修行之事想和王惊梦谈谈,还有,是要等一个人。”郑袖看着她,说道。 嫣心兰点了点头,先道“他伤重,只是还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郑袖道“既然我来了,他自然就很快会醒。” 她这一句话说的很理所当然,很霸气,但嫣心兰却并没有怀疑。 在她看来,这只是算一个交换条件。 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然后接着问道“要在这里等谁?” “钟家三公子,钟静煜。” 郑袖很平淡的接着轻声说道“按我所知,他也很快就会来了。” 嫣心兰的眉头微皱,道“牵扯太多。” 郑袖一直在看着巴山剑场这名少女的眉毛,她之前只是以为,那名叫做林煮酒的巴山剑场修行者很不一般,但现在,她却已经知道,这名看似很普通的巴山剑场少女也很不一般。 “他还在里面昏迷着…从顾离人开始,难道你们巴山剑场还牵扯的少么?”她的目光从这名少女的眉间离开,然后看着嫣心兰的眼睛,并不掩饰的认真说道“既然你们选择了钟家,这便说明你们的选择和我是一样的,所以才今日才会到这里,才会和你说这样的话。” 嫣心兰只是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她点了点头,道“好。” …… 很多事情都十分突然,根本无法预期。 对于王惊梦而言,他根本没有想到公孙家的大小姐会来,也根本没有预先想到,自己有可能受这样严重的伤。 对于修行者而言,哪怕是半个时辰的昏迷,就已经是很危险的事情。 这就意味着即便有着外来的药力或者真元帮助,但是之前他的身体所受的伤极重,重到他的意识涣散,让他的身体无法拥有自行调节的能力。 修行者和普通人的最大不同,就是体内有真元的存在。 寻常人只要气血运行如初,伤势并不恶化,身体便应该会慢慢好转,但修行者的问题在于,哪怕体内的真元排空,以往的修行,都会让身体的许多经络在无意识之中继续从天地间吸纳天地元气,凝聚成真元。 而这些细微的真元在体内失去自主的控制后,便有万般可能,有些可能变成灵药,有些却会正好对伤势造成影响,如同剧毒。 王惊梦的意识依旧很模糊。 他似乎变成了穿梭在天地间的一缕清风,但是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只有无数光怪陆离的光线在不断的交织。 他的意识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且令人不安。 他隐约看到了许多山川河流,在他模糊的意识里,那些似乎和他的身体经络有关,然而他的意识却始终无法融入这些山川河流,更无法对自己的身体有完整的感知。 时间慢慢的推移,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热量在生成,那些山川河流开始燃烧起来,产生的温度让他感到了痛苦。 但随着这样的燃烧,他的意识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的意识终于和身体融为一体,他感到了自己身体体内无数痛苦的感觉在不断冲入自己的脑海。 他的内腑和每一条经脉都像在不断灼烧,不断融化,又渐渐重新变成血肉。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到自己的身体不是悬浮在天地之中,终于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了重量,然后他醒了过来。 阳光从窗户之中透射进来,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他嗅到了一些血腥的气味和药气交缠在一起。 窗户是开着的。 然后他看到开着的窗户外,小院里,一名安静的坐着的女子的背影。 背影很好看,而且不是嫣心兰。 。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配不配 药香之中又有酒香。 他微微的眯起眼睛,看到那名女子安静的举起一个白玉瓶,似乎将一些药液融入酒中,然后又将这个白玉瓶在手中慢慢晃动。 阳光初时显得有些刺眼,但等到他慢慢适应,却发觉这阳光并不浓烈,应该还只是清晨。 这名女子分外细致和安静的摇晃着白玉瓶,时间在这个时候似乎凝滞。 当药香和酒香不断涌入自己的鼻腔时,王惊梦的唇齿之间似乎也涌起了某种药酒的味道,接着他更加清晰的感到了自己内腑和经络之中那种火烫的味道,他心中便隐约可以确定,他的醒来和这名女子此时手中白玉瓶中摇晃的药液有关。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算是提醒这名女子他已经醒来。 当这名女子转身的刹那,他缓缓的抬起身来,然后问道“你是?” “你醒的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 郑袖看着在床榻上艰难而缓慢的挪动着身体的王惊梦,微微的笑了笑,“我是郑袖,胶东郡郑袖。” 不知为何,当听到她的名字的刹那,王惊梦反而觉得释然。 有关这名女子的传闻已经很多,看着她的眉眼,他莫名觉得,这似乎才是她应该具有的模样。 美丽,无畏,似乎敢于挑战长陵任何的对手。 这种感觉,似乎和他自己有些相像。 他看着她和她手中的玉瓶,体内的一些变化,让他很清楚,对方手中的这瓶东西,不只是价值连城那么简单。 但他却没有致谢,而是在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轻声问道:“为什么?” “你们和我,很有可能有同样的敌人。” 郑袖走到他的身前,将手中的白玉瓶放在了他床前的桌上,然后安静的坐了下来,接着说道“能够设局杀死顾离人的,只有可能是那几家。” 王惊梦看着她,说道“敌人的敌人,也未必一定会是朋友。” “戒备心太强,过于世故老成。” 郑袖的面色没有改变,她只是认真的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容,道“你明明是个很年轻的修行者,何以至此?” 王惊梦也并没有生气,他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道“很多年前我就一个人为生,要和那些猎户、商人周旋,也不是那么简单。” 郑袖点了点头,她微微垂下头,想了想,说道“我和你有共同的想法,我帮你疗伤,然后我在这里等着见钟家那三公子。”” 王惊梦看着她美丽至极的眉眼,他很惊讶对方能够直接猜出自己的心里所想。 “你真的很聪明。”他忍不住轻声说道。 “你也一样。” 郑袖说道“我若不聪明,就不会被派到长陵来。” 王惊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句话,但他看了一眼外面一片安静的小院,道“只是我受伤太重,钟家三公子却未必还会来。” “若真是如此,那便说明赢武也不足谋之。” 郑袖微微的笑了笑,道“那你可能也要改变一下想法。” 王惊梦想了想,然后认真问道“他会知道你来这里吗?” “我并没有让外人知道我在这里。” 郑袖摇了摇头,也看向窗外寂静的小院,她的目光落向院门外幽静的小道,说道“和你所想的一样,若是让他知道了我在这里,那他就一定会来。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我在这里,不知道你伤势到底如何,来不来,便只看他们自己所想。” 王惊梦没有再说话。 除了在长陵第一次比剑时,他说了些话之外,其余时候便很少说话。 很多人都清楚他来长陵当然是要找出杀死他师尊的凶手,只是很少有人猜得出他和林煮酒的真正想法。 只是郑袖却很轻易的猜出来了。 能够杀死顾离人的,自然便是那些权势滔天的存在,而在大秦,在长陵,能够有机会凌驾于那些人之上的,便只有皇族。 但他的这个想法,的确有一个最为关键的地方,那就是,若是选择了赢武,那赢武是否靠得住,是否可以值得信任,能否互相依靠。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郑袖很清楚自己胶东郡拥有多少的力量,她现在也更清楚王惊梦的伤势复原到了何种程度。 在她看来,胶东郡当然可以给予赢武和那些门阀抗衡的真正力量,至于王惊梦和巴山剑场,则可给予赢武另外一种至关重要的力量。 民意所向,以及一呼百应和真正强大的修行者。 不管赢武此时多少劣势和被动,但只要拥有胶东郡和巴山剑场,在她看来,在将来便有很大的胜算。 现在只看赢武本身。 看他配不配得上胶东郡和巴山剑场。 。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关隘 王惊梦开始服药。 白玉瓶里的药液很像某种粘稠的树汁,在口腔之中充满酸涩的味道,在喉咙之中都尽是粘稠,无法顺畅下咽的感觉。 然而入腹之后不久,那种药香和酒味便越来越浓烈,然后便像一团火烧起来,又变成无数丝在经络之中燃烧的火线。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连他双手的肌肤上,都隐隐透出一层奇异的荧光。 “你给我服的是什么药?” 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大多数剑经其实不只是记载剑法招数,其中都会有完整的真元修行的法门,以及许多前辈修行者留下的经验之谈。 他看过的所有剑经里,对灵药没有太多的记载,但只是一些法门里偶尔出现的只字片语,却已经让他肯定,郑袖给他服用的这种灵药,比起寻常的灵药,便不知道高出了多少等阶。 “我们郑家的琼珊鲛脂。” 郑袖的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再加上公孙家的补天散。” 王惊梦微微一怔。 “琼珊鲛脂是用一种软玉珊瑚和一种深海鲛鱼为主材炼制的鲛膏,对于疗伤其实并无大用,但公孙家的补天散却是天下最好的疗伤圣药之一。琼珊鲛膏和补天散配合,可以让补天散的药力更为温和,而且能够补益体内原本不足的先天元气。” 郑袖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轻声道“昨夜公孙家已经送了不少东西过来,除了补天散之外,有数件重礼在我看来也是惊人。” “猜得出是谁要杀公孙浅雪?”王惊梦想了想,问道。 “猜不出,也不想费这份心力去猜。” 郑袖平静的看着桌上的茶盏和那个已经喝空了的玉瓶,道“就像你师尊顾离人身在最高处便很自然被人所算一样,公孙家是整个秦境内那株最高的树,自然就是所有人都在算计公孙家。” 王惊梦沉默下来,他知道这不只是事实,而且似乎是这天地间原本就存在的道理。 “在昨夜之前,公孙浅雪来时,便带了些礼过来,其中有一柄茉花剑送给了嫣心兰。”郑袖看着他的眉眼,她确定这名巴山剑场的年轻修行者真的很干净。 他很聪明,能够迅速的理解某些事情,但是却不阴险深沉。 “那柄茉花剑是鹤夫人花了很多年时间精心炼制出来的一柄剑,若是大秦此时所有剑排个位次,这柄剑至少也会位列十大名剑。” 她看着王惊梦接着说了下去,“我虽然不知道这柄剑为何如此快的到了公孙家的手中,但是鹤夫人名声太大,这柄剑炼制时间太长,所以盯着这柄剑的人,这些年累积下来,真的很多。” “所以你觉得公孙家送这柄剑给我们,并非只是因为财大气粗?”王惊梦微微挑眉,他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意思。 “名剑不比寻常珍宝,哪怕是价值惊人的宝石,长陵很多权贵也并不在意,但是这种剑,却是人人喜之,还想藏之。即便公孙浅雪想送这样的一柄剑给你们,没有公孙家的默许和支持,也根本不可能成事。” 郑袖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你天赋惊人,你不断比剑,我猜你就是想通过用剑的痕迹,来寻找出何人参与了杀死你师尊的局。而真正有能力觊觎茉花剑的,都不是那些二三流剑宗的修行者,要么便是一等一剑门的剑师,要么就是顶级的权贵门阀。” “所以在你看来,公孙家给我们这柄剑,便是故意要让这些剑宗或是权贵门阀的修行者出现在我们面前。”王惊梦深深蹙起了眉头,“他们觉得,这样对于追查我师尊的事情更为有效,如此看来,你觉得公孙家嫌疑应该不大?” “那也不一定,或许反其道而用之,或许便是真的想利用你追查真凶,再凭借巴山剑场的力量,对付那些觊觎公孙家权势的对手。” 郑袖微微的一笑,“猜也猜不出来,所以我也懒得去猜。现在的问题在于,公孙家自然知道你的伤势并非无法复原,他们送了这样的伤药过来,就是想你更快恢复,但那些想要茉花剑的人不会一直等着。你的伤势,要多久才能恢复?” “要和百里虎嗅他们这样的对手交手,并不需要很久。” 王惊梦抬起了头来,看着她充满探究的美丽眼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认真的说道“只是想要胜过比他们厉害许多的对手,却需要很久。” “那倒真是个问题。” 郑袖的眉间也悄然出现淡淡的褶子,她也很清楚王惊梦这句话的意思。 名声越重,接下来要挑战或者应战的对手,自然是越来越强,若一直是和那同一等级的对手比剑,谁都会觉得没有意思。 “巴山剑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想要为我师尊报仇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王惊梦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他却是彻底的平静下来,淡淡的一笑,道“那些人来,未必胜得过林煮酒,胜得过嫣心兰。” 郑袖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她的面色却反而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有一种肃穆的感觉。 她慢慢抬起头来。 她的脖子显得更加白皙细长。 她的目光落向无尽高空,然后她轻声道“我最近的修行也出现了问题,这也是让我下决心到你这里的真正原因之一。” 王惊梦微微一怔,道“什么问题?” “胶东郡每年都有新生的修行者,但我一直是在所有年轻修行者之中,修行进境最快的一个。无论是剑招的领悟,还是吸纳天地元气凝聚真元,胶东郡这十几年来,都没有人比我优秀。” 郑袖的面色很平静,她述说的是绝对的事实,所以语气便是真正的理所当然,“然而这两个多月来,我却卡在了破境的关口…最近这两个多月,其实我修行的进境很慢。” 王惊梦的眉头松开。 他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情。 她的面容很平静,但他很清楚,她此时一定很心急。 “我的真元修为比你们都要高。”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轻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你们现在都在四境,林煮酒应该比你和嫣心兰略强一些,他已经到了四境破境的关头,而我现在,已经到了五境的巅峰,我卡在这里,无法破入六境。” 。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回报 王惊梦并不知道郑袖的年龄。 但抛开她郑氏门阀的身份,她真的只能算是个少女。 十七八岁,二十余岁左右的年龄,和王惊梦差不多。 有可能小个一两岁,有可能略大一两岁。 像她这样的年纪,真元修为已经到了五境的巅峰,这实在是很惊人的事情。 在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里,她这种年纪,能够拥有这样修为的,实在是太过稀少,太过惊人。 因为修行,并不是简单的天地元气转化为真元,在体内不断累积增长的简单过程。 修行,是修行者对自身身体不断探索的过程,是基于对自己肉身和精神意志不断探索和周围天地元气感应和呼应的过程。 当真元不断累积,不断浸润和改变肉身,身体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元气的容器,而像是一件无比精妙的乐器,这乐器的无数丝弦,必须和天地元气完美的交织,才能编织出更完美和曼妙的乐曲。 当跨过某一个阶段,当真正掌握自己身体和天地元气感应的奥妙,所能调用的天地元气才会剧增,修行者举手投足所能引动的迸发的力量,才会急剧的增长。 所以修行者的世界才有破关之说。 修行者的真元累积已经足够,身体已经准备好,但是修行者却还无法领会自己身体和周围天地元气互相感应的奥妙,无法真正掌控其中的法则,便是无法真正推开这一扇门,无法真正踏入新的天地,无法破入下一个境界。 这世间的大多数修行者的修为都困在三境至五境之间,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修行,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外力的帮助,而是因为,他们往往在某一个关口困锁了太多的时间。 这就像是解题,解一个很难的难题。 有可能数天数月解不出,也有可能数年数十年解不出,也可能一生根本解不出来。 像郑袖这种修行者,是真正的天之骄女,真元的累积对于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难度,因为整个胶东郡的无数资源可以任她取用。 她的天资又是惊人,再听她之前所言,王惊梦便知道她之前的修行肯定也是极度的顺风顺水,从一开始修行,到一直修行到五境巅峰,恐怕对于她而言都是很顺利的一步跨过去了,根本没有困难可言。 想过就过,不需要多少时间。 所以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别说在一个境界卡上两个多月,哪怕是卡上两年,都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会引起太多的焦虑。 但王惊梦自己也是这种修行者,所以他很能理解郑袖的心情。 两个多月都无法寸进,解不开的难题,对于郑袖而言,便是极度的危险,很有可能是她一生都根本解不开的难题。 “若是剑招对敌…我应该能够解惑。” 王惊梦认真的看着这名面色平静,但显然已经深深忧虑的美丽少女,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说道“但真元修行,我不知道我自己算不算在行。你说的也不错,我现在比你足足低了一个大境。” 顿了顿之后,王惊梦有些不解的接着说道“更何况你并非寻常的修行者,你们胶东郡,光是你们郑氏,都应该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可以作为你的老师……” “你不太明白。” 郑袖明白他的意思,但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说话,“元气的互相感应和感悟,是很玄妙,太过细微的变化,任何精妙的言语,恐怕都没有办法描述,所有的修行者,在所有的典籍里,都没有对于破境的精准描述,更不存在精准的教导人如何破境,就是因为这点。更何况每个人所修的功法不同,哪怕所修的功法完全相同,每个人的体质和天赋,修行的时间长短,达到这个境界的后天积累也不同,那种元气微妙的感应,也没有绝对相同的例子。所以别说是我们胶东郡,哪怕是灵虚剑门,哪怕是其余各朝强大修行者更多的修行地,那些七境巅峰的修行者,都没有办法在这方面指导自己的弟子迅速破境。” “言语描述不出…每个人所面对的又不同…真元修为已经到了那种程度的修行者都不能…那我能做什么?” 王惊梦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他看着郑袖的眼睛,下意识的就想这么说。 但这个时候郑袖的面容莫名的冷寒了一些,她已经接着说了一句,“更何况你不明白,我不能让胶东郡的人觉得我会卡在这里,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不行。” 王惊梦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的心头涌起很怪异的情绪。 他看着这名美丽而自信,甚至有种莫名的冷酷感觉的少女,顿时知道了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和寻常人完全不同。 他的心中,甚至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同情。 “有一种方法,或许能够让我快速破境。” 郑袖的头颅仰得更高了些,她看着明净的天光,道“如果也有人到了五境巅峰,破入六境。他在破境之时,同样五境巅峰的人正好在身边,或许通过元气的激荡感应,领悟到其中的一些道理。这不是言传,这是身教。” 王惊梦眉梢一跳“你的意思是…” 郑袖知道王惊梦已经有些理解,但她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她彻底平静下来,很干脆的说道“我觉得你的天赋应该更在我之上,所以四境到五境,你应该也可以轻松越过,接下来,我会帮你快速到五境巅峰,然后你五境破境,带我入六境。” 王惊梦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是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 郑袖微笑起来,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非常好看的双手,白皙如玉,似乎根本没有用过剑,没有染过鲜血的双手,“我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你比我更强,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作为回报,我也可以帮嫣心兰和林煮酒和你一样很快的到五境巅峰,至于能不能破入六境,也看他们自己。” 。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幸运 王惊梦轻轻的咳嗽起来。 他的伤势不轻,无论是药力行开时火烧般的感觉,还是浑身经络之中撕裂般的痛感,都让他感到难受,没有任何愉悦的感受。 但是和郑袖的对话,却让他感到愉悦。 他没有觉得郑袖的话有任何狂妄的成分,他可以感觉到,郑袖真的很了解自己。 但越是如此,他却越是好奇。 他忍不住手指轻弹。 数道轻柔的风声响起,没有任何真正的力量,但是一道淡缈的剑意却已经生成。 郑袖看了王惊梦一眼。 她的眼眸微亮,显得她的眼睛更大。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眉梢只是微微挑起,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动,连头颅都没有抬起。 但是王惊梦却分明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向上方的天空,硬生生的将某种连他都感知不到的光线扯落了一缕。 一道有着寂灭意味的剑意生成,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但却迅速的斩在他的那道剑意之上。 王惊梦再次咳嗽了一声。 他的手指连动,虽然并没有强烈的真元喷薄,但是他手指的影迹,却像是一道道真正的剑光,不断朝着郑袖杀伐而去。 郑袖微笑起来。 她的微笑里,却有一种冷漠的光辉在生成。 她的衣袖微动。 许多看不见的丝光不断在她的身前汇聚,穿梭在王惊梦手中的影迹里。 这些光线将每一道影迹都完美的填充。 王惊梦停了下来。 他很惊讶的看着这名美丽的少女。 虽然这并非是真正的比剑,然而他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他第一次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既然她可以肯定,她的领悟里和对于用剑的天生把握不如他,那便是真的不如他。 但此时给他的感觉无限接近,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的 双手看上去白嫩得如同根本没有摸过剑柄,然而事实上,她付出的,恐怕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努力。 他一开始有些欣赏,现在却忍不住有些敬佩。 “我和你不一样,我的精力无法太过分散,我必须极为专注的做一些事情。” 郑袖很轻易的从他的目光之中猜出了他此时心中所想,她微垂下头,对于整个胶东郡而言,她此时的神情和姿态前所未有的柔软,“就算是用剑也一样,你可以学无数剑,因为你的天赋太好,天下剑在你心中,尽可用之,随手拈来而已,但我不一样,我天赋不如你,我只学一门剑经。” 王惊梦诚恳道“专注也是好事。” 郑袖轻声道“我学的是星火剑,这是一门倒溯星辰元气,让感知和超出原本感知极限的高空之中的星火沟通,从而引落更多星辰元气归我所用的剑经。这门剑经对于寻常修行者而言,自然是无法想象的强大剑经,因为他们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的感知能够达到数千丈甚至上万丈之外,可以触碰那永恒寂灭的星空,但是我自己感觉的出来,和其余所有剑经一样,我所修的这门剑经,自然也有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将来有可能,我也希望你能帮我。” 坦诚,永远是沟通的最佳途径。 王惊梦很喜欢和她的这种交谈。 所以他很自然的点了点头,道“好。” …… 一辆马车在落月雅居外停了下来。 这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但是执马的车夫却是钟家的管事。 马车的车厢之中坐着一名年轻人。 通报时所说是钟家三公子。 然而当这辆马车停到落月雅居的内院,当林煮酒看到从马车里走出的这名年轻人时,他却是微微一怔。 他觉得这名年轻人并不是钟家三公子钟静煜。 因为钟家的管事在这名年轻人的面前显得太过拘束,太过敬畏。 “我是赢武。” 这名年轻人走到他的身前,对着他行了一礼,轻声道“你应该是林煮酒,我来见王惊梦。” …… 小院依旧很安静。 赢武跟在林煮酒的身后朝着前方走去。 他的神情庄重且谦虚,但是心中却很忐忑。 他觉得顾离人的死以及王惊梦现在所做的事情,和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在很多地方都有共同的述求。 但人和人的接触无法光凭想象。 他很担心王惊梦并不愿意插手他的事情,并不愿意和他一起做些事情。 药香和酒香,冲入他的鼻翼,让他从沉思之中惊醒。 他穿过院门,呼吸却是不自觉的一顿。 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王惊梦,却看到一名少女坐在院中的石桌畔。 他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因为他无法用言语形容这名少女的美丽。 他是真正的皇族,他在长陵见过无数美丽的女子,但似乎和这名少女却根本无法相比。 而且这名少女有着一种难言的气质,在他刚刚和这名女子的目光相触的刹那,他就觉得对方就像是挟带着一个全新的世界硬生生的闯入了他的世界。 这名少女一个字未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却让他已经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迟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微微躬身行礼,轻声问道“胶东郡,郑袖?” 少女很自然的站了起来,她行礼,然后道“原以为是钟静煜会来,却没有想到是大皇子你亲自来了。” 赢武微垂首。 这样便显得他更加沉稳和谦逊。 他恢复了呼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心脏却是已经激烈的跳动了起来。 “看来我真的很幸运。” 他有些感慨的说道。 。 正文 第九十章 顺势而行 有食物的香气沿道而来。 嫣心兰提着食篮走进了这个小院。 粥是湖州一带的鲜米熬成的白粥,放了些桂花。 点心有糖藕,有刚蒸好的米糕,还有一些野菜制成的腌菜。 吃食很简单,量却不少。 王惊梦慢慢的走了出来,他在赢武的面前坐了下来,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然后他看着赢武,轻声问道“一起吃吗?” 赢武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好。” 他并不是要刻意的显得礼贤下士,而是他昨夜到现在,真的忧心,并没有吃任何东西,此时放松,再闻着食物的香气,他便真的饿了。 只是当粥放到面前,他喝了一口之后,却是不自觉的停了停,其余人并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但林煮酒看着他此时的神色,却是微微笑了笑,道“要酒吗?” “我本不爱饮酒,但是此时此景,却想饮酒。” 赢武有些意外的看着林煮酒,然后看着王惊梦和郑袖,“想敬诸位一杯。” 林煮酒微微一笑,只是这一笑之间,一个酒葫芦便已放在了石桌上。 “他能饮酒吗?” 然后他看着郑袖,又看了王惊梦一眼,问道。 郑袖淡淡一笑,道“能。” 王惊梦没有拒绝,酒乃心情,心情乃意。 赢武此前太过压抑,现在到了这里,却发现胶东郡也在这里等着自己,他心中激动,起杯便一口饮尽。 此时喝的便是心情,只是这酒线入喉,热气直冲头颅,满口芬芳,他却是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的道“好酒。” 再看林煮酒倒在其它酒杯之中的酒液,竟是淡淡的粉红色,十分好看。 “这是楚地的杏花酒。”他有些惊讶的说道。 “不错。” 林煮酒微微一笑,道“不过我酒方已有,这种酒酿造起来毫无难度,只缺一片合适的杏花林而已。” 赢武想了想,道“长陵却好像没有什么好的杏花林。” 王惊梦喝了一杯酒,然后小口喝粥,随口道“没有,那种上一片就好了。” 赢武点了点头,他又喝了一杯,却是垂头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慢慢抬起头来,嘴角尽是苦意,道“我原以为,我父皇重病痛苦不堪,却拖着不死,只是想扶我上位 ,他活着,便可以令成皎不做出过分的事情,可以为我赢得一些时间,扶持我自己的势力,但现在我却发觉,并非如此。” 林煮酒倒酒的手微顿,只是他并没有出声。 王惊梦也只是慢慢的喝粥,安静的听着。 郑袖秀眉微蹙,道“他给任何人的感觉,是更加疼爱你一些,而且他所做的一切,似乎也都是要让你顺利登基,你何以觉得并非如此?” “他的病,并非我想象的那般重。” 赢武的面色变得苍白了些,道“从我幼时开始,他便无数次的提醒过我,我大秦王朝此时最大的弊端,便是长陵那些贵族门阀的权势太大。哪怕抛开军队不算,许多和百姓安居乐业息息相关的命脉,都操持在那些贵族门阀之手,但最为关键的是,这些贵族门阀的财富,许多都来自和其余各朝的生意。但长陵的这些贵族门阀之所以拥有这样的权势,一是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大秦王朝的开国功臣,其次之前订立律法,便本身大大优向这些贵族门阀,现在要想彻底解决这些弊端,便只有变法。” “成皎好大喜功,行事激进,而且手段也比我凶狠,之前我觉得父皇之所以选我,而不想让成皎登基,就是因为生怕他登基之后便贸然推动变法,如此一来,若是太过激烈,便很快和这些贵族门阀决裂,到时不是那些门阀的对手,连皇位都被人夺了去。” 赢武苦笑起来,道“但我却发现,我父皇却已经在着手安排推动变法之事,有些事情,我以为是成皎的意思,实则是他的意思。他真正所想,应该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便推动变法,等到变法完成,大局平定之后,再平稳交接皇位,然后他才放心的离开这世间。” 场间没有笨人,所有的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的父皇会将你推出来,推动变法,如果要迎接那些被极大损害利益的权贵门阀的怒火,你便是首先承受他们怒火的那一位。” 林煮酒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嘲的笑了起来,“你也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一位。” “变法就会有牺牲,这是我父皇以往一直和我说的话。” 赢武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变法便是他和那些权贵门阀博弈,互相进退的过程,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会成为他抛出来的牺牲品。” “为何要变法,变法有什么好处?”王惊梦的声音响了起来。 “之前各朝都 是分封制,各地的主要权贵、王侯,其实都是皇族的血亲,但长久以往,各地门阀林立,各自谋利,各有各的心思,现在的各朝,都有意识的收回权力,都是皇城集权。皇城集权的好处,便是政令通达,不会被割据分裂,王朝的财产,也自然可以统一调配。但按照旧制,贵族世袭,那些贵族门阀子弟出生便是享受爵禄,接受封赏,长此以往,虽然各地分裂割据之势已经不再,但这些贵族门阀的财富权势积累却更为惊人,无数田地都在他们的手中,甚至他们手中到底有多少田地,多少产业都根本弄不清楚,而那些普通平民百姓,一生都无法拥有自己的田地,都在他们的田地之中劳作,创造的财富,却又归入这些门阀囊中,也无法收得赋税。” 赢武看着王惊梦,道“要想根治这些弊端,变法最为主要的,便自然是要让耕者有其田,让耕者可以拥有自己的田地,如此一来,他们才会真正的为国出力,而他们若是出力越多,便越是可以获得更多封赏。更长久而言,王朝也无法承受那些贵族门阀的爵禄世袭,在我看来,那些贵族门阀的子弟若是想要承继爵位,自然也要去建立功绩。” “所以简单而言,便是民不为这些门阀所用,而要为国所用,而任何一人在这王朝内出生,便是天生平等,要想封王封侯,便要看为这王朝立下了多少功绩。” 王惊梦说完这一句,却是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其实若是这样变法,那些贵族门阀的子弟也天生占优,同样去战场上建功立业,以他们的家业,便自然更容易建立战功。” “道理当然如此,奖励耕织,激励战功,我朝就会有更多的良田开垦,有更多的赋税,有更多可用的钱财,也会有更多勇猛的战士。” 赢武自己说着激越,但转瞬却是又苦笑起来,“只是要将原有吃到嘴里的肉分出来,这些权贵门阀却不答应。” “若是你变法真的能成,承受那些门阀的怒火却依旧完好无损,万民归心,那这皇位,自然也是非你莫属。” 王惊梦喝完了一碗粥,平静的说道。 赢武愣了愣。 他有些明白了王惊梦的意思。 林煮酒也听明白了王惊梦的意思,然后他抬手给郑袖倒了一杯酒。 “我胶东郡本身就不是这长陵的权贵门阀。” 郑袖笑了笑,一口饮尽这杯酒,道“若是能成,我自然高兴。” 。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何止 初夏,白天有烈日照耀的时候,长陵的街巷之中就已经酷热难当,但当日落西山之后,黑暗笼罩之中的街巷却是迅速的降温,所以伴随了长陵许多人一个春天的薄棉衣还在这种夜晚披盖在身。 莫萤和往日一样,在夜色里走向落月雅居。 他在竹林之中穿行,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沉思着王惊梦昨日给他讲的那些剑式。 他的心神全部沉浸其中,几次都在道路拐弯时差点撞在前方的竹上。 但就在距离落月雅居门口不远处,他却是霍然抬首,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一名年轻的修行者吸引。 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和他差不多年纪,在夜色之中只看得清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单衣,只看得见他的侧脸。 只是侧脸,莫萤便可以肯定对方的年纪应该和他相差无几,同时他也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认识这名修行者。 然而同时可以肯定的是,这名年轻修行者应该很强。 因为在第一眼看清这名年轻修行者的刹那,他的肌肤上就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和锐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刚刚进入剑库,就看到前方悬挂着一柄刚刚出鞘的名剑。 哪里来的这样的强者? 莫萤的脑海之中才刚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声,这名已经到了落月雅居门口的年轻人却已经转过了身来。 这是一名很英俊的年轻修行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鼻子,很尖,很挺,很好看,但同时,也显得这人很冷。 “你应该是天一阁的莫萤?” 这名年轻人只是看了莫萤一眼,便出声问道。 莫萤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你是?” “文关月,无宗无派,只是自幼随着我叔父学剑。”这名年轻修行者说道。 莫萤很好奇的看着他 ,他听出了对方是关中口音,便忍不住道“你是关中人?” 这名年轻人点了点头,道“只是十年前已到长陵。” 这文关月虽然有问必答,但语气冷淡,虽然是差不多的同龄人,莫萤却有种不知该如何攀谈的感觉。 他微微的顿了顿,只感觉对方来这里,自然是和王惊梦有关,便再出声问道“你来这里是?” “我来问问王惊梦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文关月道“我已出山十四日…我已见渐无耐心。” 听着他的前半句,莫萤还以为他和王惊梦是旧识,是关心王惊梦的伤情,但听着后半句,莫萤却顿时反应了过来,“你是想和他比剑?” 文关月眉梢微挑,他正要开口回答,就在此时,他却是突然顿住。 淡淡的夜色里,前方落月雅居的院中正巧走出一名少女。 这名少女意态恬静,就如邻家少女一般,丝毫没有锐气,然而她的腰间却配着一柄剑。 文关月的瞳孔微微的收缩起来,然后又恢复如初。 他认出那便是他所要的茉花剑。 “这柄剑现在在你的手中?” 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并不动步,然后直接对着这名少女说道。 嫣心兰也早已看到了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听着这句无头无脑的问话,她有些不解的看着此人,道“怎么?” “我想赢得这柄剑。” 文关月说了这一句,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看着嫣心兰,说道“我觉得我更配这柄剑。” 莫萤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听着这句话,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些。 这句话不只是无礼,还有些狂妄。 嫣心兰看了文关月一眼,并没有马上回话。 “我来之前,自然以为这柄剑在王惊梦的手中。”文关月看着 她,依旧站在原地未动,道“既然他一直遍寻长陵剑师比剑,我便想着以此剑为注,我来挑战他,胜者得之。” 他的声音很响亮。 或许是故意,整个落月雅居都应该听得到。 莫萤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出声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这剑至始至终不是我的,这剑原本就是她的剑。” 他所熟悉的王惊梦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惊梦的身影,出现在嫣心兰的身后不远处。 文关月心中不悦起来,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以为王惊梦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借口推辞。 但在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王惊梦看着他,已经接着说道“你要想以此剑为注比剑,自然就不是找我,而是要找她。” “她?” 文关月顿时愣了愣。 他发愣时,嫣心兰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在平静之中却有了些说不出的锐气。 “你想要我这剑,你的赌注是什么?”她的声音响起。 “若我胜之,这茉花剑归我,若你胜之,我为你仆三年。”文关月看着她,说道。 嫣心兰点了点头,道“可以。” 文关月笑了起来。 当他的笑容刚刚展现时,他的身周便已经出现了许多锐利的气流。 “不在此时,若要比剑,明日午时,死人河畔。”王惊梦说道。 文关月有些意外,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已受伤十七日没有和人比剑。” 王惊梦淡淡的看着他,说道“长陵太大,也太容易忘事。明日这战,巴山剑场要让人知道,巴山剑场何止一个王惊梦厉害。” 。 正文 第九十二章 观人知剑 文关月面部的线条有些生硬了些。 他有些不悦。 他觉得嫣心兰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但他觉得此时的辩驳都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好。” “你真觉得嫣心兰有战胜他的把握?” 当文关月的身影从视线之中消失之后,莫萤转过头来看着王惊梦,先问了这一句。 然后他有些歉然的看着嫣心兰,道“当然不是我看轻你,只是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人的真元修为已经到了五境中阶。” 接着,他看着王惊梦欲言又止。 他欲言又止,其实是因为顾虑嫣心兰的情绪,但实际王惊梦和嫣心兰都很清楚他的意思。 王惊梦可以无视一些真元修为境界上的差距,然而其余人无法忽略这种差距。 “到明日午时,她应该可以到五境中阶。” 王惊梦也看着文关月离开的方向,然后轻声解释了一句。 莫萤愣了愣。 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胶东郡那名少女,想到了某种可能,但随即,他却是更加震惊起来,他转头看着王惊梦和嫣心兰,“什么时候从四境破入了五境?” “就在昨夜你离开之后不久。”王惊梦收回了目光,道“不只是她,林煮酒在昨夜也已经到了五境。” “那你?” 王惊梦的语气虽然十分寻常,然而莫萤却是震惊到了极点,他看着王惊梦和嫣心兰,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伤势未复,那些灵药还不能服用炼化,只是昨夜他们破境时,我感知到了一些气机的变化。” 王惊梦的语气依旧平静和寻常,“等我伤势复原,到五境也应该很快。” 莫萤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忍不住苦笑起来,道“若非亲眼所见,我真是无法相信,寻常的修行者破境难如登天,但这破境在你们这里,却好像根本就不是难事。” “天赋不同,修行速度不同,只是纯以真元修行而言,前面修行也并非越快越好。”王惊梦想着这些时日和郑袖的交谈和所看胶东郡的一些修行典籍,缓声说道“许多天才的破境都很快,但是修行境界越高,却反而破境越为艰难,究其原因,便是前面太顺,不像很多修行者都在一些境界停留许久,反复揣摩感悟,这反而就像是少了诸多积累。” “只是天才就是天才,哪怕前面修行少了积累,后面破境困难,但卡在后面境界的时间一长,他所得的感悟也自然会很多。” 莫萤苦笑了一下,想到明日的比剑,他却是又认真了起来,皱眉道“这人自称无宗无派,是家传的剑术,但他身上锐气惊人,似乎连体内的真元都是一柄柄小剑,这种气息,和岷山剑宗的三元剑体倒是有些相像。” 王惊梦点了点头,道“只是这只是表象。” “所以也不知他是真的修的这一路的剑经,还是比剑之前故意让人觉得他的剑意是如此。”莫萤的眉头不自觉的深深皱了起来,“关键不知他破五境已经多久。” 王惊梦和嫣心兰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五境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叫做神念境。 到了五境,念力便足够强大支持真元依附在剑身的符文之中,所带来的最终结果,便是可以让剑脱离双手的控制。 简单而言,就是到了五境,修行者就能御使飞剑。 若是晋升五境不久,那这名修行者恐怕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练习飞剑的诸多技巧,但若 是晋升五境的时间已经很久,这文关月恐怕便已经能够熟练的使用飞剑。 飞剑随心意而动,在某些时候出剑会更快,而且剑路也更加飘忽不定,让人无法琢磨。 “飞剑虽难对付,但飞剑最大之威,对于我们此时修为而言,却是在诸多修行者的乱阵之中。”王惊梦认真的想了想,道“单独对敌,他若是用飞剑,却也有诸多天生的劣势。” “天生的劣势?”莫萤当然不敢反驳,他心中自然不会觉得王惊梦说的这个道理很荒谬,但却是只觉得新鲜。 “他所耗的真元会更剧。” 王惊梦没有再看他,而是转头看着嫣心兰,说道“哪怕他不用飞剑,只要让他觉得他的真元修为远胜于你,他就不会太过珍惜他的真元。” 微微顿了顿之后,王惊梦认真的接着说道“我看他一句话都不用多说,虽不知所修剑经到底是何种剑经,但他的性情却是极为干脆,而且十分自信,他比剑起来,应该也绝对不会浪费时间。” 嫣心兰明白了他的意思,莫萤也彻底反应过来,忍不住出声道“你是想要让嫣心兰示弱,然后用守势?” 王惊梦点了点头,道“他今夜便觉得嫣心兰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要她示弱,他一定会想着用最为干脆和节省时间的手段结束比剑。我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太喜欢让别人多看他的剑招。” 嫣心兰没有说什么,只是异常简单的点了点头。 莫萤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并非是有所忧虑,而是陷入了沉思。 观人而知剑,王惊梦和他的这番对话,却让他又有所悟。 。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养剑 阳光渐渐浓烈起来。 公孙浅雪坐在那座可以远远看到死人河的楼阁的窗口,心中越来越烦躁。 看着那里密密麻麻的人群,她终于按捺不住,用力将手中的书本拍在岸上,愤声道“到底还要多久才让我出门。” 今日里给她上课的却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听着她愤怒的声音,这名男子微微一笑,还未来得及回应,公孙浅雪却是又忍不住道“只是一场刺杀而已,公孙家号称长陵第一门阀,便怕成这样,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难道一日追查不出背后主使是谁,我便只能在这些地方呆着?难道我们公孙家的厉害修行者都死光了么?” “在你看来只是一场刺杀,但在你父亲和母亲看来,却是真正的捡回了一条命。”这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脾气却是极好,始终面带微笑,“你自己也不想想,谁能想到巴山剑场的那少年竟然能够在那种修行者面前支持片刻?” “那还好意思说,既然你们明知是他救了我,我却至今未当面致谢,堂堂公孙家,岂不缺了礼数?”公孙浅雪咬牙说道。 听着她这样显得有些孩子气的话,这名三十余岁的男子笑意却反而更浓了些,“其实你自己也想得明白,为何你父亲先前一定要那些名师教你练剑,不管你们公孙家有多少供奉,有多少修行者护着你,但不是你自己足够强大,终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若是你现在能和这巴山剑场的少年差不多,你家中或许也会放心些。简单而言,若是你专心学,再强大一些,你家中也不会如此将你护着。” “那不更应该让我去看比剑?” 公孙浅雪依旧不服气,气鼓鼓道“你们也都明白,王惊梦对于剑经的理解远超寻常剑师,连莫萤都在跟着他学剑,我多和他见面,岂不是更有进步。” “你说的当然也有道理。” 这名男子却是认真了起来,道“只是任何事情都需要顾全大局,尤其是像小姐你这样的人,现在他和钟家走的太近,这段时间有些大变,为了避嫌,你却是不能和他走得太近,否则我们公孙家恐怕也变成众矢之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公孙浅雪愣了愣。 她平时根本就不关心那些权势争夺,但她这名老师讲的这几句话,却让她感觉到非同小可。 …… “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郑袖走向等在院外的马车时,马车前的那名黄袍老者却是突然沉声说了这一句。 郑袖面色平静的看着这名黄袍老者一眼,道“哪一件事?” “那些灵药是我胶东郡上百年的积累,你应该比我更加明白,为了能够从海外诸岛那些土著手中和深海之中获得那些灵药,我们胶东郡付出了多少代价,而且偌大的胶东郡,那些世家的子弟之中天赋不错的多如牛毛,他们若是知道你将诸多灵药都用在了巴山剑场这些人身上,会何等想法?”这名黄袍老者眼睛微微眯起,声音虽然平和,脸上却是渐渐泛起寒意。 他虽然看似是郑袖的车夫,但却是负责教导和监督之责的老师。 虽然郑袖年幼,但到了长陵之中所做的很多事情,却也让他敬服,唯独这件事情,却让他觉得异常不妥。 “巴山剑场就像是我们的剑。” 郑袖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她看着这名黄袍老者,冷漠的说道“用剑杀人,当然要用最快最锋利的剑,巴山剑场这柄剑比我们胶东郡的剑快和锋利得多。今日比剑过后,你就知道我们胶东郡那些所谓天资不俗的优秀修行者和巴山剑场这些人有着什么样的差距。” 黄袍老者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明白了郑袖这些话的意思,面上的寒意迅速消失。 “你对我的信心还不够,但你的态度,就会决定胶东郡对我的态度,所以我希望你对我的信心要更足一些。” 郑袖上了马车,她肃冷的声音却在车厢门帘后继续传出,传入这名黄袍老者的耳廓,“气运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但元武比你想象的要聪明,而巴山剑场这些人,比你想象的要强…我不知道巴山剑场这种宗门在过往十几年里是如何挑选弟子的,但眼下的事实却是,若论修行比剑,我不只胜不了王惊梦。若单独对敌,我甚至未必胜得了嫣心兰和林煮酒。” 这名黄袍老者身体一震,他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今日过后,你见过嫣心兰和这文关月的比剑,就会明白我所言不虚,你就自然会明白我的真正想法和布局…这世上没有任何一蹴而就的事情,我现在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养剑,只要拖个数年,那时便是得巴山剑场者得天下。” 郑袖的声音带着某种冷酷而不容置疑的意味,“养剑的这些年里,和这些长陵权贵门阀的争斗,利益的得失,我根本不在意。” 。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冒险 “你太冒险了。” 文关月静静的站在死人河的河岗上,面上有着三道疤痕的老者走到他的身后,寒声说道。 “如果真的连巴山剑场这名少女都能胜得了我,那我将自己赌给他们又如何?” 文关月面色漠然的看着浑浊的河水,“这世上没有什么冒险不冒险,只有设计好的赌局。” 这名老者垂下眼睑,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文关月静静的站在河岗上等着。 他在长陵和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里都是无名,所以虽然有着越来越多的人到来,却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只是很细致的,将这处比剑地的地形,包括每一块土地的松软程度,哪里草长,哪里草短,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他甚至将绝大多数地方都落足了一遍。 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辆寻常的马车里,一名一袭黑衫的修行者静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名修行者自己也很年轻,看面相似乎也最多比文关月大个五六岁,但他看着文关月,心中却很自然的将文关月看成后辈。 不过二十岁左右便修行到五境中阶,文关月这样的人当然是举世罕见的奇才,能够拥有这样的天赋还能如此细致认真的修行者,在心性上便远超同辈。 虽说修行者的世界里极少有人相信绝对的星相和气运之说,但这样的年轻修行者层出不穷的汇聚于长陵,却是让他都不由得想起数年之前那些星官所说的气运汇于长陵的说法。 就在这时,一名侍从却是到了他这辆马车的车窗一侧,对着车厢内的他行了一礼之后,也不说话,却是直接将一封蜡封的信笺从车窗里递给了他。 这名黑衫修行者看到这封信笺时便有些意外,等到他拆开这封信笺仔细的看了一遍之后,看到信笺末尾处的落款时,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嘲的笑了笑。 他十三岁开始时杀人,又过了九年,才终于获得了今日在长 陵的地位,成为掌控着长陵很多见不得光的小生意的夜枭,成为长陵门阀之中的一员,只是他当然清楚,能够获得无数江湖人物的认可,成为很多生意的管控者和中间人,不只是因为他是南宫家的外系,不只是他手下有一帮和他同样悍勇和不要命的兄弟,最大的原因在于他自己就是最讲信誉的江湖人物。 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追求纯粹的利益。 他守的是长陵已有的规矩。 所以哪怕他明知胶东郡的郑袖不是普通的女子,他也明知郑袖可以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但违背他的根本,便不可能成为他真正的朋友。 生意就是生意,若是能够按照长陵已有的规矩,可以按着他的规矩,当然可以合作。 但若是不能,便一切皆休。 …… 在那名脸上有三条疤痕的老者的看来,文关月以三年为仆赌这柄末花剑太过冒险,但在陆续到达这河畔的很多人看来,王惊梦推嫣心兰出来比剑,便是更大的冒险。 虽然王惊梦阻挡了刺杀公孙浅雪的那名神念修行者的一剑,并让自己和公孙浅雪都活了下来,他的声誉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自然更加到达了顶点,然而长陵这座雄城里,更多的却是对这些力量境界没有概念的普通人。 他们所要看的是热闹,是好看的连番胜利。 许多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似乎是名人,但到底因何出名,是何等的名人,他们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名远道而来,为师报仇的山野宗门的少年,不断的战胜城中的名人,这便给了他们无尽的想象空间,甚至会给他们一种麻雀也可以渐渐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感觉。 这种寻常民众做不到,心中却有的,在他们看到有人能够一步步实现时,他们便更容易感同身受,情绪便更容易被调动。 在任何一个王朝,任何一个时代,真正在创造着财富的,都并非是这些修行者,而是绝大多数普通人。 真正在战场上决定战争胜负的,也并非是极少数的修行者,而是汇聚成大军的普 通人。 在上位者而言,这些寻常的民众自然是愚昧的。 他们很容易被一些事情煽动而愚昧的去送死,但也容易被日常的琐事纠缠,迅速淡忘一些事情。 王惊梦受伤之后,已经许多时日没有出来比剑,他之前的声势原本就已经被逐渐淡忘,此次嫣心兰又是代表着他和巴山剑场,若是一败,寻常的民众心中便自然觉得巴山剑场不行。 在这些人看来,王惊梦为顾离人报仇,也只不过是一个由头,他最终卷动的是一场风雨。 和找出杀死顾离人的背后真凶相比,长陵乃至各朝的权贵们,更为关心的是,他们能够在这场风雨里得到什么样的利益。 有些人希望风雨来得越猛烈越好。 赢武便是其中之一。 他在长陵也一直很受忽视,所以除了他真正信任的那些人之外,其余所有人也都不知道,此时这名大皇子也在河畔的一辆马车里,在等待着这一战。 他对王惊梦很有信心。 但嫣心兰…那样看似普通的一名少女,真的如同王惊梦所说的那般厉害? 他却是有些莫名的焦虑。 …… 接近正午时分,一辆马车从人群之中穿过,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等候已久的人群有些骚动,因为赶着这辆马车的车夫许多人认识,就是之前帮王惊梦赶车的那名车夫。 所以很快所有人意识到巴山剑场的人到了。 只是这辆马车今日里和平时有些不同。 这辆马车在行进的过程之中,有些莫名的跳动,随着莫名的跳动,车厢内里还有一些轰鸣的声音响起,甚至木缝之间有嗤嗤的风声流动。 赢武感知着这辆马车之中的气息,他的焦虑瞬间变得更加严重。 文关月看着这辆马车,他的面色平静如初,只是心中却是响起一个声音,“用了灵药强行提升了真元修为,连真元境界都未稳固,便想和我比剑胜出?” 。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三招 车厢之外,无数人声,但车厢之内,却是一片独立的小天地。嫣心兰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那些平时无法感知的天地元气在她的肌肤表面不安分的流动,变成各种紊乱震荡的气息。 只是嫣心兰自己却并不在意,她认真的思索着,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王惊梦,平静道“这三招真的能够一气呵成?” “你真的听懂了这三招?”王惊梦没有回答,却是看着她反问道。 嫣心兰点了点头。 王惊梦笑了起来,道“所以我并未看错你。” 然后他认真起来,看着嫣心兰,道“不要怀疑,只要你能用出来,便真的能一气呵成。” 嫣心兰没有再说什么,她真的不再怀疑。 一片惊讶的声音响起。 当马车停下,她和王惊梦下了马车时,文关月从人群之中走出,走向之前比剑的那一片空地,这片惊讶的声音便因他而起。 直到此时,这些发出惊讶声音的人才反应过来,原来比剑的另外一方早就已经到了。 “如果你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可以等你片刻,让你收敛气息。”文关月如同磐石一般静立不动,他看着走过来的嫣心兰,嘴唇微动,轻声说道。 嫣心兰摇了摇头,道“不用。” 她的神色很淡,说话也很简单。 平时她就是这样。 哪怕是在巴山剑场外的那个小镇,她对熟悉的人说话也是如此。 只是这种性情,在有些时候却会被人觉得倨傲,或者说自负。 文关月眉梢微挑,他的身体挺直了些,然后面色漠然的说道“请。” 他先前认定的对手是王惊梦,也从未想过要和嫣心兰比剑,而他久居深山之中修行,很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 所以他不想浪费丝毫的时间。 嫣心兰回应的也极为简单和干脆。 她不紧不慢的抽出了茉花剑,横剑于胸,然后道,“请。” “嗤”的一声裂响。 这声音就像是文关月的袖子被撕裂了。 正在很多人下意识的想着文关月怎么不出剑的时候,一道剑光已经从他的左袖中飞了出来。 是飞,而不是刺。 一道如秋水般半透明的轻薄小剑,从他的袖中飞出,就像是飞瀑上洒落的一片水意,朝着嫣心兰的身前泼洒而至。 无数惊呼声响起。 对于寻常的百姓而言,飞剑是他们听说过但没有见过的东西,有许多人甚至觉得这是故事里编造出来的事情。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即便飞剑真的存在,似乎也应该存在于那些修炼很久的剑师手中,而不会在这样年轻的修行者手中出现。 这柄飞剑比他们的惊呼声还快。 嫣心兰的出剑,也比他们的惊呼声还快。 在这道飞剑从文关月的袖中飞出的刹那,嫣心兰通体巨震。 她身外原本已经紊乱的气息变得更加紊乱。 她体内似乎还未彻底受到控制,还未平息的真元紊乱的冲入她手中的茉花剑,然后她手中的这柄剑化为一片剑影。 就如平静的海面骤然生出无数波澜。 剑气嘶鸣,她前方的空间里,似乎多出了无数道海浪。 “碧海生澜!” 十数声震惊的声音响起。 这些声音也在那些寻常看客的惊呼声之前。 能够瞬间看出嫣心兰的剑招的,当然不是那些刚刚学剑的年轻修行者。 只是这些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剑竟然能够用这样的方式用出。 这是望海剑经中的招数,原本施展很难,然而嫣心兰自己的真元原本就有些湍急而乱,她不加以控制之下,竟然就如直接省略了这一招的准备时间,这一剑剑意的形成,快得惊人。 文关月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剑。 他的飞剑还在前行,然而就像是海面上遭受无数浪花拍击的剑鱼,他瞬间就赶到了飞剑上带来沉重的力量,感到了自己的飞剑慢了下来。 也就在此时,嫣心兰已经施展出了第二剑。 她的剑收回,强横的横在身前。 疾进到强行收回,瞬间静止,她这剑身的运行给在场绝大多数修行者的感觉都是极为牵强,不顺。 她的身体也似乎被两股力量牵扯,撞击。 然而嫣心兰依旧没有想着去抵御,抗衡。 她只是随其自然,尽数释放。 无数细微的嗤嗤声音从她的肌肤上响起。 许多紊乱的真元带着更为紊乱的气息从她的无数窍位之中透出。 “寒山飞雪?” 看着骤然有无数白茫茫的剑气在她身外形成,更多震惊的声音响起。 那名黄袍老者也在惊呼。 他身后的马车里,坐着郑袖。 “果然是真的。” 嫣心兰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在先前她听着王惊梦所说的这两剑时,便怎么都觉得这两剑接连用出是绝对不可能,连真元的流向都似乎相冲。 然而此时当强行逆转的真元在体内相冲,她心中刚刚转向第三剑时,随着窍位的释放,这寒山飞雪竟然顺畅的形成。 文关月的飞剑已经距离她只有两尺之遥。 然而随着无数飞雪般的剑气落去,他这柄飞剑在空中震荡不安,竟是趋于凝滞,如同被冻结般难以前行。 而在此时,她的第三剑便已施展出来。 “咄!” 她的剑如同一根铁杖般击出,竟然是无比精准的敲在了这道飞剑上。 剑身和飞剑相击,似乎没有任何强大力量在飞剑的剑身上震荡而起,然而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却是直接出现在文关月的胸前。 “敲山震石!” 这名黄袍老者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的脑海之中一阵轰鸣。 这再次推翻了他的认知。 他的脑海之中不断回响的只有一个声音,这一剑怎么可能施展得出来,怎么可能跟着寒山飞雪这样的剑招施展的出来。 一个是需要涣散真元,从浑身窍位之中冲出,一个却是要将真元汇聚手腕之间,这如何能连在一起。 他身后的马车车厢里,郑袖的目光也剧烈的闪动了片刻。 她也有些震惊。 因为在之前的计划里,嫣心兰是要采取绝对的守势,但这三剑,却是瞬间转守为攻。 但她毕竟聪明,下一刹那便明白了,这三剑,是因势而行,可以让嫣心兰理平体内的气机。 。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剑气如丝 文关月的身体往后退去,他的左手虚握,如握住一柄不存在的剑,然而随着他五指之间真元喷薄,嗤的一道剑气却是横在自己胸前。 空气同时响起两声闷震。 一声来自他的胸前。 无数道气流如一朵突然绽放的花朵在他身前释放,然而即便是他胸口的衣衫都没有被吹动。 另外一道闷震来自于他的飞剑。 他的飞剑高高的往上跳气,就像是被无数浪花和雪花往上拍飞出去。 文关月的胸口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重物敲打了一记。 他并未因此受伤,即便感受着嫣心兰体内气机的迅速平定,他都没有觉得自己会败,或者已经失去先机。 他面无表情的抬头,目光紧追着他空中的那道飞剑。 这道飞剑朝着他飞了回来。 他必须让这柄飞剑变得更加稳定,因为按照嫣心兰的前三剑,他认为嫣心兰的第四剑应该还会抢攻。 他此时已经觉得,嫣心兰这名巴山剑场的少女看上去虽然普通,性情也不温不火,实则却非常刚毅,果决。 性情他或许是感觉得准了,然而嫣心兰的剑招,他却是再次料错。 嫣心兰的剑也在收回,在收回的过程之中,她的剑在空中抖出了许多道剑花。 每一个剑花都是一个圆。 剑尖在空中画圆的动作十分轻柔,就像是在一张薄纱上绘画,生怕重上一分,也生怕轻上一分。 别说是他,就连两岸上那些观战的修行者们,都是心中涌起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们也很难想象,一名剑师,尤其是一名强行提升了修为的年轻剑师,在用出了那样的暴烈三剑之后,竟然会风格骤变,变得如同微风拂面般轻柔。 剑意来自心境和真元的双重控制,这并非是想变就变。 刚刚体内的气息还在紊乱的行走,借助着三剑的释放便如此轻柔随意,这一刹那的剑意生成,便让郑袖马车前的那名黄袍老者瞬间深吸了一口气。 他终于确定郑袖说的是真的。 巴山剑场不只是王惊梦,这名少女的天赋,同样很惊人。 即便是郑袖,单打独斗,也未必是这名少女的对手。 郑袖感知到了这名黄袍老者的面容变化。 她在车厢之中并不掩饰的微微一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能出顾离人,余左池这样的修行者的修行地,绝对不是突然因为某个生意而赚了大钱的暴发户。 剑尖行走画成的圆圈在空中出现,又迅速消失。 只是从剑尖上流淌出来的真元,却是在周围的天地间纠集了更多的元气。 一些肉眼可见的圆形气团在她的身周形成,也不上浮,也不下沉,就那么悬浮着。 “居然换了守剑。” “这是卵石意,溪山剑宗的防御剑招之一。” 许多声音在两岸响起。 很多各宗的修行者无法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从王惊梦第二场比剑时开始,很多剑师看王惊梦比剑心中都已经抱着观摩学习的态度,而此时,他们赫然醒觉,他们看嫣心兰出剑,也有了此种心态。 嫣心兰往前行走了一步。 文关月微皱眉头,他原本还不想再出剑。 任何防御的剑招若是出在攻击一方之前,便会先被对方看穿,而且防御剑招先出,攻击的一方不出剑,那防御这一方也是徒劳的耗费真元而已。 然而随着嫣心兰的这一步 跨出,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卵石般的剑意,便也朝着他压了过来。 他心中生出古怪的感受,那道飞剑直接落在了他的身前,即便无柄,他的手也落了上去,就握住了这柄剑。 他没有后退,反而前行,大量的真元从他的掌指之间涌出,然后他举剑齐眉,平平的朝着前方的嫣心兰刺去。 他的剑几乎毫无变化,然而真元从顺着剑身上的符文不断激射出去,却是化为无数凌厉的风刃,斩碎了挡在他前方的一切剑意。 他就这样持剑而进,他的身材比嫣心兰略高,所以看着他此时的态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要持剑扎进嫣心兰的额头中去。 嫣心兰骤然凝立,她挥剑朝着他的剑尖斩去。 茉花剑不是软剑,看上去自然又直又坚硬,但偏偏她这一剑斩出,很多人却产生了错觉,感觉她的这柄剑好像变得柔软了起来。 “是缠丝剑。” 一名老妪对着身侧的数名弟子轻声说道。 她身侧的数名弟子也都是女子,听着她的声音,这数名女子都是有些红了脸,心中好生羞愧。 这缠丝剑是从楚地流传过来的剑经,这名老妇人也曾教她们学过,只是她们各自练了许久,却都发现好生麻烦,便没有一个人能够掌握。 …… 剑气如丝,纷纷绕绕的缠上文关月手中的这柄小剑。 文关月的这柄小剑从疾进渐渐静止,但是一道明亮的剑芒却从剑尖上生成,以可怖的速度朝着前方延伸。 这柄小剑,似乎骤然变成了一柄大剑,而且是还在急剧变大的大剑。 “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这柄剑对我如此重要?” 在此时,文关月看着他前方的嫣心兰说道。 。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剑主 在出剑时说话,便容易分神。 而且说话之时气息震动,便容易让自己的剑招变得不甚完美。 但在某一种时刻,剑师便往往有说话的冲动,就是在他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就将胜出之时。 就如此时,文关月便觉得这一剑已经能够让自己胜出。 他觉得嫣心兰的心神全部在这一招缠丝剑上,然而这招缠丝剑对他毫无作用,就如同嫣心兰完全落空了一招,一招剑招直接斩在和他不相干处,如此的时间差距,自然就可以让他收获胜利。 然而和他所想的不一样。 嫣心兰没有说话。 她似乎依旧在全心全力的施展着这一招缠丝剑,甚至眼睛里似乎没有看到这道从空中延伸而来,刺向她的剑芒。 她的剑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至少在绝大多数寻常看客的眼中,是没有变化。 然而在不少修行者的感知里,她的剑是有变化的。 她的手腕微微往上挑起。 与此同时,似乎在她体内已经积蓄了片刻的一股真元,从她的手中狂野的涌出,注入她这柄茉花剑的剑身。 这柄看似和她一样平静的剑,在这时却骤然有了些狂野而疯狂的气息。 剑身上许多平时看不见的符文里骤然散开无数白色的光芒,就像是有无数洁白的细花骤然开放。 与此同时,这柄剑在伸长。 文关月手中的剑只是剑芒在延伸,但她这柄剑,却是剑身的本身在伸长。 她的剑尖有着微微上挑的角度,随着她的剑身在极端的时间里的伸长,茉花剑的剑尖硬生生的切入了包裹在文关月这柄小剑外的剑芒之中。 嗤的一声。 就如烧红的刀子切入了冰冻的猪油。 文关月的真元修为原本就比嫣心兰要强大一些,更何况嫣心兰即便强行提升了修为,在真元的控制方面和他还有很大的差距,所以在真 元力量方面,嫣心兰无法和他抗衡。 这也是嫣心兰的缠丝剑却无法缠住他的剑芒的重要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很少有剑芒脱离剑身上的符文之后,还能够一时凝聚不散而成剑。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用剑手段,这种手段代表着真元的坚韧程度绝非寻常,还代表着有独特运用真元的秘术。 只是真元再强韧,也终究无法和真正的名剑剑胎相比。 这便是强大的剑师都需要一柄强大的剑的本质原因。 嫣心兰的出剑极为稳定,她对刺向自己的剑芒视而不见。 随着那嗤的一声轻响,她的剑尖切开了真元,继续向前,刺在了文关月手持的小剑。 剑尖和剑身相触,金属和金属剧烈的摩擦,出现了明亮的火星。 这些火星被真元和大量压缩的天地元气包括,而此时这些真元和大量压缩的天地元气又如同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正在往外急剧的扩散。 轰的一声! 这些火星顿时引起了一阵爆燃。 一团耀眼的火光从她的剑尖和文关月手持的小剑上炸开,往外喷涌! 文关月的这句话才刚刚出口,他的声音瞬间伴随着这声爆炸变成了一声惊怒的厉啸! 他根本不敢再强行握住自己的这柄小剑,否则他的手指绝对会瞬间被自己的这柄小剑切断! 在他惊怒的历啸声中,他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疯狂的松手,往后退去。 那柄小剑上的剑芒瞬间爆散,小剑朝着天空飞了出去。 嫣心兰手中的茉花剑剧烈的震动着,往下沉去,落在地上。 她的身影却还在往前前进。 刺入她身前泥土之中的剑尖往上挑起,她的剑身微微弯曲,再下一刹那便猛然绷直。 她的剑尖挑起的尘土,汇聚着剑身拍出的火光和她的真元力量,一起朝着前方轰去! 文关月右手往前拂出,狂涌而出的真元力量拍散了前方袭来的尘焰,他的双脚点地,顷刻再退数丈。 他以为嫣心兰会自然再进。 然而他再次想错。 嫣心兰收剑。 她缓缓的收回茉花剑,剑身从震荡趋于绝对的平稳。 一片惊叹声响起。 王惊梦微笑起来。 他的眼中也尽是赞叹。 他觉得嫣心兰能胜,但嫣心兰却比他想得还要强大一些。 尘土在文关月前方飞扬。 他的那柄小剑正飞到高处,然后在颓然的坠落。 他的嘴唇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 直到此时,在场很多在六境之上的修行者开始理解他之前出口的那句话。 六境本命,修到六境之后,修行者便能将剑化为剑元,修炼本命剑。 他所修的真元功法显然特殊,若是再有一柄特殊的剑能够配合,那他到六境之后,便自然会比一般的六境修行者强出太多。 茉花剑显然便是十分适合他所修真元功法的剑。 所以他的确很想拥有这柄剑。 只是他却似乎无法战胜现在这柄剑的主人。 他当然可以不认输,可以再战,但是他的剑已经脱手,他的真元损耗也比嫣心兰要剧烈的多。 嫣心兰此时收剑收敛气息的姿态,便让他明白,嫣心兰接下来依旧会采取守势,依旧会耐心的等着消耗他的真元。 他无法再出手。 “我明白这柄剑对你重要,但既然之前我已经成了这柄剑的主人,这柄剑在我手中,我便不可能不懂它的特别之处。”嫣心兰的声音响起,清晰的落入他的耳廓。 在人群之中,郑袖车外的那名黄袍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他沉默下来,他确定郑袖所说的是对的。 。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无情 你想要这柄剑。 但这柄剑是我的。 你知道这柄剑的特异之处,但我作为这柄剑的主人,我既然拥有了这柄剑,难道还不知道这柄剑的特别之处吗? 这便是嫣心兰那几句话的真正意思。 她的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凌厉的风采,并不霸气,然而这几句话,却是十分的霸气,让人心凛。 “这文关月到底强不强?” 有疑惑的声音不断响起。 这些声音都来自寻常的民众,那些并非是修行者的看客。 听着他们的声音,很多相对于这些寻常人而言高高在上的年轻才俊,那些年轻的剑师们,却是一个个沉默无言,很多人的脸上都露出羞怯惭愧的神色。 他们很多人之前都觉得自己很强。 然而单论真元修为,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也不过三境左右的修为,然而此时的文关月已经能够御使飞剑,已经是五境中阶之上的修为。 他们之中最多只有一半人,能够在十数年甚至二十余年后修到五境中阶之上的修为,其余的一半人,要花的时间更久,或者始终都无法达到这样的修为。 能到五境中阶之上,就已经能够成为很多权贵家中的供奉。 而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是一生都修不到这样的程度的。 至于嫣心兰刚刚破境,还未能够彻底理顺体内气机,便临阵比剑,并直接胜出,这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便更大。 王惊梦此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上去一副伤势还未痊愈的样子,然而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所有这些年轻才俊便都已经知道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巴山剑场,真的不只一个王惊梦。 “我败了。” 文关月深吸了一口气,他艰难的吐出了这三个字,然后垂首,对着嫣心兰躬身行礼。 他这样的姿态便让很多人想起了这一战的赌注本身。 很多人的口中便更加涌起难言的苦涩意味。 连这样天资绝伦的修行者,都要在嫣心兰的身边为仆三年? …… “你似乎心系它物。” 长陵的皇宫里,弥漫着药香的床榻上,皇帝看着坐在他床榻不远处的案台下首的赢武,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赢武身前的那几册打开的卷宗上,他带着微讽的意味,缓缓说道“还有什么事,比这卷宗上的事更为重要?” 赢武微微一怔,歉然的垂首,平和解释道“只是想起了今日长陵城外死人河有一桩盛事。” “巴山剑场的人比剑,比这些事情更让你关注?”皇帝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赢武,他看出今日的赢武和往日有很大不同,并非是对他的态度,而是显得比平时更为自信。 他的眉头缓缓的蹙起,接着道“或者说,这件事情,你早就猜出来了,所以丝毫都不意外?” 赢武依旧一副恭谨的姿态,但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话。 “你不怕?”皇帝真正的有些意外,他看着平和自如的赢武,越来越觉得他和平时不同,但是顷刻间,他自己却明白,只是自己平时并未真正的了解这个儿子。 赢武缓缓抬首,微苦笑笑“怕也是无用,所以便无惧。” 皇帝直视着他的眼瞳,眼眸深处流露出森然的冷意,并伴随着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浓重威严,他的声音也有些冷“既然猜出来了,不怨我这个父皇?” “你是大秦王朝的皇帝,既是帝王,便无法等同常人。”赢武再次躬身,平静道“心系江山,帝王无情,便说的是这个道理。” 病榻上的皇帝已经直起了身子,似要发怒,然而听着这样的话语,他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怒意生成,他反而更加觉得意外 ,眼中涌现出复杂的情绪。 他足足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道“看来我倒是一直小看了你,看错了你。” 赢武却是微笑起来,道“未迟。”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看来你早有准备,你既然明白帝王无情的这个道理,那若是你真能成事,你成为这大秦王朝的主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赢武垂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骄傲。 这算是真正的认可,只是那张龙椅并非唾手可得,而且这样的认可,似乎也来得太晚了一些。 帝王无情,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父子之间倾述这个道理,他和床榻上的父皇之间的距离,便瞬间远了。 床榻上的皇帝却并不在意。 坐在龙椅上的时间久了,他经历过太多残酷的事情,早已真正的冷血,也懂得如何抛弃不应该有的情绪。 他只是淡淡的再问了一句,“你准备如何做?” 赢武异常简单道“顺水推舟。” 床榻上的皇帝却是骤然想到某个事情,浑浊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异芒,“不愧是寡人的儿子,原来你早已和巴山剑场这些人在一起。” “顺水推舟,民心便是大河水,能载舟,能覆船。”赢武点头,道“巴山剑场的剑,王惊梦的复仇,便是民心所向。” 床榻上的皇帝笑了起来。 他此时真正的欣赏赢武。 欣赏,便放心。 “变法,是我之心愿,你既已说出帝王无情的话,你自然明白,这变法之事,比我的任何一个儿子都要重要。” 他笑着对赢武摆了摆手,示意赢武已经可以离开,这也是他真切的祝福“我希望你真的能够做成,将来在史书上,那你就会是比我更加光辉万丈的帝王。” 。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立信 “出宫。” 赢武出了皇帝寝宫,对着寝宫外守候着的一名侍从轻声说道。 这名侍从微微一怔,轻声道“今日未做安排,如此直接出宫…” “父皇不让我死,长陵城中,便无人能令我死。”赢武摇了摇头,自嘲的微笑起来。 那名病榻上的老人,依旧是此时这个城中最可怕,也最有权势的人。 这名侍从不能完全理解赢武的这句话,但他听得出赢武的自信。 于是他不再多言。 一辆马车徐徐出了皇宫。 赢武在马车里。 这恐怕是这数年来,他第一次没有隐匿自己的行迹,堂而皇之的出宫。 同样的正午阳光,今日的便显得分外热烈,充满生气。 一名布衣男子在宫外等着他。 马车停在了这名布衣男子的面前不远处。 赢武并未下马车,只是在车厢之中和这名布衣男子平静见礼,道“见过商大人。” 这名布衣男子有些拘谨,声音微涩道“我只是一介草民,并非是什么大人。” “但今日开始你不一样。” 赢武看着对方,微笑道“我父皇已经将商密和於中两地赏赐于你,你获封商君,等同于皇室。从今日起,即便是我皇家宗室也不能随便治你之罪。” 这名布衣男子通体一震,他早已猜出变法是必行之事,只是他也没有料到那病榻上的老皇帝竟有如此决心。 “今日父皇见我,在我离开时,他亲口对我说了一句,这变法之事,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要重要。” 赢武温和的看着他,轻声道“所以商大人您尽可放手去做。” 这名布衣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认真再行一个大礼。 “他在意的是变法,我在意的也是变法,你很聪明,你应该明白这点。”赢武深深的看着这名布衣男子,道“你的一言一行,注定被记录在史书上,那接下来,你要以何开端?” “立信。” 这名布衣男子抬起头的刹那,神容便变得坚毅起来,他心中似是早有答案,异常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 “立信?”赢武仔细的回味着这两个字中的意思。 “鱼见食而动,人见利而为。” 布衣男子点了点头,“所以不能急着颁布法令,只需让人知道有新的法令即将颁布,与此同时,这变法者,便需要令人信服,让长陵的绝大多数人知道,照着做,便确实有利可以得到。” 赢武肃然,点了点头“今日有关你的封赏便会公告。” 布衣男子认真道“明日清晨,我就会在南门集市外竖一根长木。并会告示,若有谁能够将这根长木搬到北门集市之外,便赐十金。” 赢武想了想,微笑起来,“那根长木应该并不难搬?” “只是足够长,能引人注意。”这名布衣男子知道赢武已经明白自己的想法,也微笑起来,“但分量不重,即便是寻常人,只要不是过分羸弱的妇人,都应该搬得动。” “你在河西打过仗,之后才到了长陵?”马车开始动了,在告辞离开之前,赢武的声音却是轻轻的传入了这名布衣男子的耳廓。 这名布衣男子面色微变,认真道“死了太多人,所以才分外清楚,那些勇于为国战死的人得不到该得的东西,是何等的痛苦和不公。一切法,便首先要让人觉得公平。” …… 清晨,长陵的街巷之中无数声鸡鸣犬吠声响起。 长陵最华贵的一些深庭大院里,那些寻常百姓只在传说中听过的 大人物,很多却是一夜未眠。 一名身穿白色华服的中年男子出了书房的门,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之中一株极为高大的柿子树,负手而立,倾听着远处街巷中无数醒来的声音。 “大人,既然消息已经确定,您真的不准备做些什么?”一名已经跟随了他多年的谋士看着他此时的神态,便明白了他此时心中的想法。 “这株柿子树是整个长陵最大的柿子树,无论是在关中,还是在长陵,柿子树是吉物,事事如意之说。当时我父亲来长陵置地,便是喜欢上了这株柿子树,便以重金购入附近街巷,将屋子建在了这里。” 这名中年男子的面容看上去很年轻,面色如玉,只是此时回忆往事,淡淡的笑了起来之时,他的眼角却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皱纹“我公孙家在长陵所有门阀之中最大,在众多人看来,变法既成,我公孙家自然首当其冲,吃亏最大。但就如这株柿子树一样,若是和长陵之中其余柿子树一样,都断些枝丫和根须,哪怕长势不佳,和其余长陵所有柿子树相比,也依旧是最大。既已最大,又何必强求?” …… 晨光里,稍晚些时候,在另外一座深庭大院里,一名正在用着早膳的华服中年男子停了下来。 听着一名门客的回报,他的目光落向这座城的南边。 从他所在的这处庭院看不到南门集市外的那根立木,但是他对这座城太过熟悉,他虽然坐在这深庭大院里,却似乎就是坐在闹市之中,就坐在那根立木附近。 “想要立信?” 这名中年男子感慨的微笑起来。 “不要让人察觉是我南宫家所为,你小心些却让人散布消息,谁若是敢去动那根立木,就可以准备去死。” 。 正文 第一百章 刺客 清晨,从长陵很多各地方都能看到集市南门外空地上树立的那根三丈高的木头。 木是寻常的桐木。 切削的也很随意。 不过半个时辰,长陵之中的无数人便知道了那则布告的内容。 无数人在心中揣测了一下,哪怕是一些粗壮一些的妇人,都觉得自己可以搬的动这根木头,哪怕是从集市南门搬到北门。 有些人甚至找了一些相似的木头试了试,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赏赐十金,这是很惊人的报酬。 只是这些很看重十金赏赐的人,却很少有人想得明白为什么要搬这样的木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赏赐。 这根木头周围街巷之中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依旧没有人站出来去尝试。 集市的南门有一排店铺。 其中一个店铺的二楼原本是卖些香料,这些香料大多是来自海外岛屿的熏香,价格本身十分昂贵。 价格昂贵,便意味着这个店铺面对的本身便是非富即贵的客人,店内的摆设自然也比一般的店铺更为讲究。 这间店铺是胶东郡郑家的产业,今日里并不对外营业,所以二楼的雅室就更加清幽。 在那根木头树立起来之后不久,王惊梦、林煮酒、嫣心兰和郑袖便也已经到了这里。 那些寻常百姓是不明就里,但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场大戏的开端。 所有的人都很有耐心。 没有人天生了解这个世界的所有规则,一切的改变,都需要不断的试探这个世界的规则。 那根细长的木头一直安静的耸立着。 一直没有人走上前去尝试。 在接近正午的时候,一名黄袍修行者安静的上了楼 ,然后对着郑袖恭谨的禀报了一些事情。 “赏赐会提到五十金,但是不出意外,依旧没有人会去尝试着搬这根木头。” 郑袖看着王惊梦等人,轻声说道“立信毁于谣言,毁于蓄意的传播和恐吓。时间已经足够长,现在很多人相信这只是权贵开的玩笑,还有更多的人觉得真的想去赚这五十金,一定会遭遇可怕的结果。” 她述说着这些事实的时候,脸色很平静,但是林煮酒从她眼眸中的神色,就猜出了她想要做什么,于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你不想再等。” “都是各凭手段,任何看起来顺其自然的东西,事实上都出自一些力量的推动。”郑袖点了点头,道“我不会再等,但谁先动,就像是动了长陵这些权贵的肉汤,在长陵这些权贵的眼里,任何的权贵去支持商君,就像是一锅好汤里的老鼠屎,便立时会处于风头浪尖。” “自余师伯镜湖剑会之后,巴山剑场就一直处于风头浪尖。”林煮酒看了王惊梦一眼。 这是之前就想好的事情,但真正做时,他心中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不敢立于风头浪尖,何以成为天下剑首。”王惊梦看着他,说道。 郑袖看着王惊梦平静的神色,她莫名的感受到了那种坚定的力量和信心。 她心中有些感慨。 因为她之前在胶东郡,从来没有这样的伙伴。 “那就如此行事。”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王惊梦和林煮酒、嫣心兰下楼,离开这间店铺。 安排人动这根木头没有任何的难度,真正的难度在于,如何让这人平安的到达集市的北门之外,如何让这人能够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领到赏金。 如果有可能,在针对这个人的危险来临之前,便要让 这种危险消失。 因为这个城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在感觉到有危险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去动,宁愿日复一日,过着和平日里毫无差别的生活。 闹市刺杀,对于权贵而言也不难,但关键在于,这是整个长陵看着的事情。 要找些无名,但很强大的人来做这件事情,便很难。 任何门阀想要杀死那名来自河西的商先生,或是要杀死这名搬动木头的人,首先要做的,便是不能暴露行迹。 否则他们首先要迎接的,便是皇宫里病榻上的皇帝的报复。 所以应该没有门阀会动用他们的那些门客,那些在长陵原本就很有名的强大修行者。 …… 对于整个修行者的世界而言,修到了七境的修行者,便真的很难做到无名。 因为力量太过强大,在动用天地元气时,这第七境的修行者很容易搬运如山如海的天地元气,所以本身就被称为搬山境。 一名七境修行者若是出手,便几乎不可能在长陵这种地方不被感知。 所以哪怕是之前绝对无名的七境修行者,在闹事出手杀死什么人之后,也绝对不可能轻易逃得掉。 这种境界的修行者,也一般难以隐藏自己的出身宗门,追溯上去,便也容易找出他背后的主人。 所以若是让郑袖来选择,她也只会选择那种修为不可能太过惊人,可以随意舍弃的死士。 这种在四境到六境的修行者杀人也能够很快,而且对于整个天下而言,数量也不少,死去之后,也很难找出他们背后的师门和主人。 所以若是今日里那些门阀尝试着要杀人,那王惊梦他们要面对的对手,就应该是处于这些境界的刺客。 。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先机 王惊梦和林煮酒、嫣心兰在这间店铺外分开,然后各自走入不同的街巷。 长陵是天下可数的雄城,长陵里最大的集市,自然是天下可数的热闹。 无数人流不断的在这个偌大的集市里涌动。 这个集市里有五花八门的商品。 大到关中一带木匠所制作的家具,小到楚王朝的一些能工巧匠制作的珠花,林林总总的货物,恐怕是有成千上万种。 做不同生意的人越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就越杂乱,便充斥着越多的危险。 今日里,他想要寻找出那些潜伏其中,随时都会对那名扛木者出手的刺客,但他十分清楚,他们所有人,也都可能成为那些潜伏着的刺客的猎物。 或许本身就有人已经将他们当成了猎物。 阳光明媚,人来人往,没有多少人注意他。 这个集市里应该也有不少人看过他的比剑,但靠得不够近,或许还看不清他的面目,或者是和他的剑相比,他的面目还不够让人印象深刻。 但这些记不得他面目的人原本就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集市街巷之中的空气有些污浊,甚至有些香料和食物的香气混杂着马粪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轻轻的咳嗽起来。 他的伤势还未彻底痊愈。 只是无论是人多嘈杂的集市还是无人的深山老林,却都是他十分熟悉的场景。 …… 那根细长的木头还耸立着。 南门集市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嚣。 赏金已经提到了五十金。 集市外散落着酒楼。 此时已经正值吃饭的时间,但其中一间酒楼的生意却依旧很清淡。 尤其是二楼摆放着的五六张桌子都是空着,只有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着一名客人。 这是一名肤色很白的黑衣男子,看上去三十余岁。 他的头发很黑很直,透着一种旺盛的生机 的感觉。 他的左手边有一柄黑色蛇鳞皮的剑。 这柄长剑就直接放在桌子上。 他的双手十指都修长有力,但是双手的手掌上却都是老茧。 这显然是一名用剑的剑师。 只是平时在这里,他根本不会引起过多的关注,因为过往商队里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剑师。 他的吃食也十分简单。 只是一份肉羹,一碟菜蔬。 肉羹已经吃了大半,已经微凉,一些油水开始泛白。 他已经停下了筷子,似乎也不准备再吃,但是身体却朝着楼梯口转去。 楼梯口有脚步声响起。 一名比他年轻许多的青衫少年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名青衫少年静静的看着他,他也静静的看着这名青衫少年,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先说话。 “你应该是一名刺客,会想对那名动木者不利的刺客。”青衫少年的目光落在那份肉羹上,然后说道。 “为什么?” 黑衫剑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有些阴冷,有些嘲弄“是什么原因会让你这样觉得,是我吃的肉羹有问题,还是我有什么特别的杀意?” “这些都没有问题,只是你的神态有问题。”这名青衫少年看着他,说道“你的反应也有问题。” “我不管你哪里发现或是觉得我有问题。”黑衫剑师忍不住嘲讽道“你说我是刺客,是试图对动木者不利的刺客,但是现在连动木者都根本没有出现。难道我只想静静的在这里喝碗肉羹,只想静静的看个热闹,都不行吗?” “我刚刚上来前,恰好在附近见到两个神都监的人。”青衫少年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会返过去找他们,然后我会直接对他们说,我听到了你和某个路人的轻声对话,亲耳听到你说想要刺杀这动木者,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听我的话,至少会仔细盘问一下你,然后追查一下你的真正身 份。” 这名黑衫剑师不再冷笑。 他收敛了笑意,面色开始变得冷漠起来。 “莫萤,虽然你在长陵城中很有名气,但天一阁应该不想趟这趟浑水。” 他声音微寒的轻声说道“年少便容易被某些人蛊惑,想不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这些都是和你无关的事情,你一定要插手,有没有想过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名青衫少年就是莫萤。 听到对方轻易的报出自己的名字,他便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 他淡淡的笑了笑,道“我想过…在决定要不要做这些事情之前,我已经认真的想过,想过我为什么要修行,为什么要学剑。学剑便是要致用,身为秦人,学剑便是要让我大秦王朝朝着更好的地方去。” “法古无过,循礼无邪。”黑衫剑师冷漠道,“难道你觉得迎来剧变,便一定是会让大秦王朝朝着更好的地方去?” “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莫萤平静道“我只知剑招因对手而变,因境而变,方能有用。” “今日像我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难道你觉得凭你这样的人物站出来,便能改变什么?”黑衫剑师摇了摇头。 莫萤笑了笑,“也不只我一人。” 黑衫剑师眉头深深的蹙起,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那柄剑,“难道我不想动手,你也会对我动手?” “我这些时日随人学剑,学到的最令我感触的事情,便是真正的制敌先机,不是猜测敌人如何动,而是自己永远将主动握在手中。” 莫萤对着他认真躬身为礼,道“若是你心中无愧,或者你坚决不承认你是刺客,那我现在便邀你比剑。” 黑衫剑师终于确定对方的心中所想,他缓缓的站起身来,左手握住了那柄剑,然后看着莫萤有些感慨道“难道你觉得你一定能够胜得了我?” 。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挡路 “剑境来自于心境。” 莫萤平静的看着这名黑衫剑师,道“刺客有无数杀人的手段,但你在这里,却从未想过和一名同境的修行者公平交手。心境不同,你的剑意就自然会弱一些。方才在我对你躬身行礼的时候,你都没有敢对我出手,便说明你的信心已经出现了问题。” 这名黑衫剑师垂下了眼睑。 他的脸色就如被乌云遮住的天空,变得阴沉下来。 “但是一名刺客,在出手前永远都做好了有可能被人杀死的准备。”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莫萤说道“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你还如此年轻,你真的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关于生死,始终是我不想多去探究的事情,我只知道从学剑时开始,若是想好了要做什么事情,就不要去想其它,只需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莫萤看着他,说道。 这名黑衫剑师到此时终于明白,这名天一阁的少年虽然年轻,虽然在长陵城里有着非凡的,似乎是包袱般的名声,但他的心志却比绝大多数成年人更为坚定。 嗤的一声,这寂静的酒楼二楼上响起利剑低沉的破空声。 这名黑衫剑师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紧紧握着的剑上,他的眉毛跳动,包括他身体血肉的发力,手臂内里真元的涌动,都会让人直觉他要拔出这柄黑鞘长剑,然后出剑。 然而他真正的剑却来自于他的左足足底。 他的脚如闪电般朝着莫萤的小腹踢去,与此同时,他的靴尖弹出一柄小剑。 他这一剑没有任何的花巧,纯粹是阴险的偷袭,追求绝对的速度。 他这一脚踢出,剑光飞起,比起许多同境的剑师用手施剑更快。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莫萤的右手五指微动,他给这名黑衫剑师的感觉也是要出剑抵御,然而他的五 指在剑柄上动作,他手中的剑却纹丝不动。 他的五指似乎勾起了空气里看不见的弦,这名黑衫剑师身侧桌上,那碗油花已经凝结成白色的肉羹里,油花的上面,却是随着他五指的动作,悄然飞出一片水光。 这片水光就像是清晨的露珠上折射的阳光,甚至让人怀疑是否真实,然而此时,却带着难以想象的凌厉杀意,瞬间切入这名黑衫剑师的后颈。 这名黑衫剑师的后颈上只是出现了一条极细的血线,甚至连血珠都没有顺着这一条血线流淌出来,然而这道凌厉的杀意却是瞬间切入了这名黑衫剑师的脊骨,切入了脊骨和脊骨之间连接的筋肉之中,轻易的将之切断。 这名黑衫剑师的身体猛然一震,他脚尖伸出的小剑距离莫萤的小腹也只有一尺的距离,然而他的整个身体,除了头颅之外,却是瞬间失去了知觉。 他的脸上浮现出苦意,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整个身体却是失去了支撑,颓然的跌倒下去。 莫萤的手伸了出来,在他坠地之前,将他的身体接住,然后将他安放在他方才坐着的椅子上。 “我方才和你说过,这些时日我随人学剑,学到的最令我感触的事情,便是真正的制敌先机,是永远将主动握于手中。” 他将这名黑衫剑师放好,抬起身来的同时,他轻声在这名黑衫剑师的耳畔说道“我之所以十分感触,是因为我发觉天一阁的很多秘剑,原本极为适合制敌先机,适合在真正出剑之前便润物无声。” 莫萤并没有骄傲。 他只是清楚这名黑衫剑师心中的疑惑。 他将这名黑衫剑师安放好之后,便离开这座酒楼。 他并不好杀。 这名黑衫剑师虽然被他切断脊椎,但不会致命,若是有名医良药,或许也有复原的可能。 只是他并不知道 ,有些人是注定不可能活下去的。 这名黑衫剑师没有出声呼救。 他舌下的一颗药丸缓缓的化开。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苍白的脸色瞬间变成黑色,如同抹了一层黑漆,他就此死去。 …… 此时还没有人去动那根立木。 空气里并没有因为这人的死亡而多些特别的味道。 那一声急促而轻的剑鸣也并未引起寻常人的注意。 距离那根立木的一条巷道里,反而充斥着香甜的味道。 有一名满脸皱纹,身穿着破旧布衣的老妇人在卖炒栗子。 栗子原本就香,她的炒栗子之中,却还添加了干桂花,如此一来便更加浓香四溢。 她的身旁的小木凳上,坐着一名女童,她身上的衣衫却是十分干净,穿着一双新布鞋,手里还捏着两块糖糕。 一名身穿淡青色衣衫的年轻人出现在了这名老妇人的面前。 他静静的站着,看着这名老妇人,却不买栗子,也不走开。 “为何要挡我的路?” 这名老妇人也看了他许久,然后咧嘴笑了笑。她一口烂牙,牙是黑的。 这名年轻人微微蹙眉,带着些许傲然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最多遮了些你的阳光。” 这名老妇人笑了起来。 似乎只是很寻常的笑着,但是她脸上的皱纹却舒展开来,她的脸上似乎在发着光,她就不像是个寻常的老妇人了。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你是巴山剑场的人,怎么在长陵没有见过你?”她看着这名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听过,没有见过,不意味着没有我。” 这名年轻人看着她,道“我叫叶新荷。” 。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暗香 “原来巴山剑场不只有王惊梦,不只有嫣心兰和林煮酒。”这名老妇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她笑的样子很祥和,就像是冬天里懒洋洋的盖着毯子躺在躺椅上的那种老妇人的满足而温和的笑容。 叶新荷的神情淡淡的,他原本是一个极为骄傲的年轻人,但是他见过王惊梦和师长络等人的出手之后,以往那种骄傲便淡了许多。 所以此时听着这名老妇人的这句话,他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在心中淡淡的想着,巴山剑场又岂止是那些人。 “你吃不吃栗子?” 老妇人还在祥和的笑着,同时问他。 叶新荷摇了摇头,道“不吃。” 老妇人有些可惜般说道“我的栗子真的很好吃…还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问题?” “因为你的栗子的确很香,只是一个来买的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并不是真正的想要做生意。”叶新荷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越来越厉害,那我便不做生意了,我走。” 这名老妇人嘟囔起来,她就像是真正收摊不干的老妇人一样,开始收拾东西,甚至都不再看叶新荷一眼。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条平静的巷子里突然涌起杀意。 她身旁坐着的那名女童手里的两块糖糕朝着他砸了过来,与此同时,她的双手之中各自出现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小剑。 这名女童虽然长得并不好看,但看上去最多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像她这样的孩童突然之间手中出现两柄小剑,自然是会让人觉得十分怪异和莫名惊悚的画面。 然而真正的杀剑却并非来自于这名女童的手中。 叶新荷身后的墙角边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乞丐。 这名乞丐身旁放着一个破碗,有半个已经冷硬了的黍米团子,他的身上和膝盖上都有乱疮,此时裸露在外面,似乎这样晒着太阳会让他感 到舒服一些。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名奄奄一息般的乞丐会突然变成刺客,尤其是在这名老妇人已经显露狰狞的时刻。 至始至终,这名将脸埋在阴影里的乞丐的身上都没有任何的真元波动,甚至连他的眼睛都依旧闭着,然而此刻,他的动作却是敏捷到了极点。 一道毒蛇般的剑光从他的左手衣袖之中射出,笔直的落向叶新荷的背心,但与此同时,这名乞丐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枚更加细小的飞针吐了出来,悄然落向叶新荷的脑后。 老妇人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她知道长陵的修行者,尤其是年轻的修行者们,没有几个人能够挡住这样的刺杀。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叶新荷依旧看着她和她身旁的那名女童,他手中的剑光乍起,却没有向前,他的剑光往后,轻易的扫落了那根毫无声音的飞针,接着倏然往下,在那道毒蛇般的剑光已经触及他的衣衫时,他的剑光在空中挽出一个很大的剑花,落在这名乞丐的手腕上。 他的剑比这名乞丐的剑长出一尺,也快上一分。 这名乞丐的手齐腕而断。 一声闷哼之中,这名乞丐往后掠起,瞬间不见。 那名女童双手之中还各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剑,但至始至终,在这名乞丐的手连着剑掉落在地上时,她都依旧没有出手。 老妇人依旧笑眯眯的。 她甚至没有看那名乞丐一眼,也没有对叶新荷出手的打算。 她只是好奇的看着此时的叶新荷,又点了点那握剑的女童,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真正出手,又如何知道真正的杀剑来自这名乞丐?” “她手大脚大,看似女童,应该是名侏儒,作为刺客,她太过明显。”叶新荷看着她,淡淡的回应道“至于那名乞丐,哪怕他和真正的乞丐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是真正的乞丐,若是真的饥饿,也不会在这里嗅着你这栗子的香气而又乞讨不得,在这里受罪。 ” “这倒是真正的失误之处。” 这名老妇人微微一怔,有些愕然,旋即释然,“我倒是也受过真正的饥饿滋味,若是真的饥饿难当,越是嗅着这种香气,越是受不了。” 叶新荷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并不知道这名老妇人是谁,但这名老妇人越是见了他出剑之后都如此平静,便越是让他感到危险。 “走啦。” 这名老妇人却是对着那名女童笑了笑,然后开始收摊。 叶新荷看着她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这名老妇人自然和刚刚对他出手的刺客是一起的,甚至她方才的话语,便让他觉得这名老妇人便是这些刺客的谋划者。 “你还要在这里留着?” 这名老妇人却是反而对着他笑了笑,道”难道还要等着神都监的人来了,让你回去好好查验一番吗?” 叶新荷看了她一眼,道“你要走先走。” 这名老妇人的笑意更浓烈了些,她看着叶新荷认真的说道“放眼长陵,像你这样又是心细如发,又是如此谨慎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少。若有机会,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加入我们。” 叶新荷觉得这种说法毫无回应的必要,他只是淡淡的看了这名老妇人一眼,没有说话。 “桂花香,栗子香,到底是桂花香还是栗子香…” 这名老妇人却是就收起了摊儿,挑着担子走了,她像歌又不像歌的声音,带着些戏谑,不断从远处传来。 叶新荷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却是突然深深的皱了起来。 在这两种香气之外,他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气。 他的呼吸微顿,看着那名老妇人的身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是犯了一个错误,对方应该是易了容,这名老妇人应该是一名很年轻的女子。 。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棋局 集市南门外响起了一片异样的喧哗声。 那根立木开始倾斜,移动。 这意味着有人开始搬动这根立木。 无数复杂的目光汇聚在这人的身上。 这似乎是一名外乡人,手大脚大,身穿着的是普通脚夫的衣衫,这人也十分沉默,自从搬动这根立木之后,在无数声音的包裹之中,他也只是不发一言的垂着头缓步而行。 这根立木似乎真的是不重。 只是这根立木很长,即便这名脚夫将这根立木扛在肩上,但有些街巷通过却不甚方便,所以他走得并不快。 一名老者摆了个棋摊,没有人和他下棋。 他拈着棋子,似乎在和自己下。 那名扛着长木的脚夫很快就会经过他面前的街道。 这时一名少女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会下棋?” 这名老人看着静静的看着他的少女,问道。 少女摇了摇头,道“不会。” 这名老人道“那你要做什么?” 少女道“阻止你杀人。” 这名老人笑了笑。 他笑得很自然,甚至充满真诚和温和的味道。 “你真的不是我的对手。” 他看着这名少女,道“我知道你是嫣心兰,我看过你比剑。” “你说的有可能是真的,但是我比你出名。”嫣心兰看着他说道“这里也应该有很多人和你一样看过我比剑。” 说完这句。 她便拔出了自己的剑。 她的剑在阳光下突然变得很亮。 因为她已经注入了真元。 茉花剑平日里肉眼难见的细微符文里开始发光,然后绽放出许多白色花朵般的光华。 “茉花剑?” “巴山剑场的嫣心兰?” “是要在这里比剑吗?” 很多惊呼声同时响起。 许多人原本在看着那名脚夫搬运木柱,但在刹那间,他们的目光便全部聚集在了这里,许多人马上围了过来。 这名老人看着周围瞬间围起的人墙,顿时彻底怔住。 嫣心兰平静的灌注着真元,洁白而细微的花朵,不断的在剑身上绽放。 “的确是好剑。” 这名老人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是一名无名的老人,但他同时是一名出手很快,也逃的很快的刺客。 他以前从来没有失手过,所以他能够活的很长。 他方才甚至有信心杀死嫣心兰和那名扛着木头的脚夫之后,从神都监的追踪之中逃出去。 “你就不怕我大开杀戒?” 他缓缓的收起棋盘,然后看着这名平静而坚定的少女问道。 “那没有意义。”嫣心兰摇了摇头,轻声道“那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这里有一名修行者滥杀无辜,就没有人会想到这背后的主使者只是要这名扛木者死。” 这名老者感慨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嫣心兰的确已经想清楚了。 他知道因为嫣心兰这样的举动,此时一定已经有神都监的人盯上了自己。 此处便不宜久留。 他弓着身体退入后方的一间杂货铺子里,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嫣心兰收起了剑。 扛着木头的脚夫已经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走过。 “那是?” 但就在这名脚夫的前方不远处却响起了更多的惊呼声和喧嚣声。 “王惊梦!是巴山剑场的王惊梦!” 嫣心兰落向街道的那头。 王惊梦正从一条小巷中走出,他似乎也在好奇的看着这名脚夫,在怀疑是否这名脚夫将这根长木扛到集市北门外会不会真的得到重赏。 然而随着他脚步的移动,这条街道中所有人的脚步却似乎都自然朝着他倾斜。 这名脚夫的周围,便瞬间空了起来。 嫣心兰看着这样的画面,她更加确定王惊梦所说的是对的。 剑器榜不过是虚名,天下剑首也不过是虚名,但有时候名气却可以做成很多事情。 不只是要让人记住你的剑,还要让人记住你的剑。 所以很多时候,名气都和脸面联系在一起。 …… 在这座集市里有一座三层的酒楼。 这座酒楼叫做天旺酒楼。 名字十分普通,只是几乎所有集市里的人都没有去过这酒楼的三层楼。 并非是钱财的缘故 ,而是这座酒楼的三层楼根本便不对食客开放。 就在王惊梦的出现引起许多人惊呼的时候,这间酒楼第三层的某扇窗户被人打开了。 只是这扇窗户却并非是被人从内里往外推开,而是被人从外面打开。 林煮酒从窗外跃入了这座酒楼里。 酒楼的第三层只有一间雅室。 雅室的中央放着一张长案,坐着一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面目英俊,面色平和,只是冷冷的看了林煮酒一眼,他的目光,却是锐利得如同高空之中看见猎物的鹰隼。 “这是我的私人地方,你擅自闯进来,我尽可杀了你。”他微微抬起头,挑起眉,看着林煮酒,似乎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般说道。 “我知道这是你的地方,但我也知道你不会出手杀我。”林煮酒微笑着看着他,说道“因为我是林煮酒,你是夜枭。” 夜枭看着林煮酒,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是长陵江湖帮派的龙头,这座长陵最大的集市也是你看着,在这里出了事情,这名扛木者若是在街道上死去,你便本身便已经撇不开关系。若是我都死在这里,你便绝对不可能脱身。”林煮酒似乎没有觉察他的不悦,只是也述说着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说道。 夜枭的眉头缓缓的松开,他之间远远的见过林煮酒,但此时他却像第一次看见一般,认真的看着林煮酒的眉目,然后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就想留在这里看着你,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喝酒。”林煮酒笑了笑,道“我的名字叫做林煮酒,我煮的酒也真的好喝。” “什么都不做,看着我,有用吗?”夜枭也笑了起来。 他此时身穿的是黑色锦衣,他的牙齿原本就很白,此时便显得更白,白得甚至让人觉得在闪烁着寒光。 “至少可以让你不光明正大的发号施令。”林煮酒毫不掩饰的说道。 “你真正的想法恐怕不只于此。” 夜枭微微垂首,又抬起头,道“今日你在我这里停留很久,你是想引起很多人的猜想。你想让很多人觉得,我或许有可能和你们站在一边。” 。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不急 听着夜枭的这句话,林煮酒的脸上并没有现出任何心虚的神情。 他的眼中反而出现了些敬佩的神色。 “你十三岁从竹山而来,随着私盐贩子砍杀,争夺地盘,过了九年,你便拥有了现今的地位。你的背后是吕家,还是南宫家?”林煮酒认真的说道。 夜枭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道“管是谁家,这有意义吗?” “我知道不管是哪家,自然都不会喜欢此次的变法,只是我想你自己当然知道你和你的人这些年付出了何等的代价,才拥有了今日在长陵的地位。”林煮酒看着夜枭,道“我想你当然不会认为,这些都是那些门阀的功劳。” 夜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也应该知道了我的真正意思。” 林煮酒笑了起来,“你是夜枭,并非是哪家随意培植起来的傀儡,若是你背后的门阀只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怀疑你,对付你,那你自然没有替他们卖命的必要。” “你很大胆。” 夜枭站了起来,他也笑了起来,他不再看林煮酒,而是走到正对着长街的窗前,伸手将窗推开,然后冷淡的说道“只是人贵自知,在长陵要想活得下去,要想活得好,首先你便是要有常人没有的本事,但最为重要的是,永远都不要超越一些人容忍的界限。” “年轻就容易热血,就容易被人利用。” 夜枭看着那根移动的长木,目光再落向更远处的长陵街巷,然后他接着对林煮酒道“皇宫里的皇帝心心念念想了那么多年的变法,但这么多年都忍耐了下来,却一直忍到自己都快死了,才开始推行这样的变法,你觉得他是因为人之将死,觉得自己反正都要死了,才有的勇气?” “我不这么觉得。” 他说到此处,又微微顿了顿,然后再道“他只是终于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牺牲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儿子。” “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但叶到秋才黄,很多事情,是到了一定的时候,才会自然发生。”林煮酒确定了这名枭雄 不会对自己出手,他略微松了一口气,说道“或许人之将死,他不想留遗憾,但像他这样的人,牺牲一个儿子…却并不需要很多年的考虑。之前的大秦,没有顾离人,没有余左池,也没有王惊梦。” “可是顾离人死了。”夜枭平静而冷漠的说道“是人都会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都是这样的道理,若是不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或许余左池也会死,王惊梦也会死,你也会死。” “我们只是匹夫。”林煮酒看着长街上的王惊梦,他毫不掩饰的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缓慢而平和的说道“在最早返回巴山剑场的时候,我就问过王惊梦会如何做,他便告诉我,学剑若是不为快意恩仇,那还要学剑做什么?” “杀人就要付出代价。” 林煮酒淡淡的说道“杀死顾师叔的人,要付出代价,想要我们死,也要付出代价。” 夜枭并不想和林煮酒争辩什么,虽然他比林煮酒大不了几岁,但在他看来,林煮酒和王惊梦这些人和那些刚刚到达长陵的稚嫩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的后辈。 “他真的觉得这样就能找出杀死顾离人的幕后主使?”他只是摇了摇头,带着些嘲弄的语气问道。 “终究只是那些人。”林煮酒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我们不急。 …… “人命在很多人看来自然是最值钱的东西,但对于有些人而言,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在不远处的一座茶楼里,那名曾经让人放出风去,说若谁敢去动那根立木,就可以准备去死的中年华服男子冷笑着说道“在这些巴山剑场的人看来,人死就要付出代价,但他们并不明白,长陵多的是死士,他们要人陪葬,就有足够的人可以给他们陪葬。他们也未必明白,要立威,并不一定要这扛立木者死。” 当他说出这些话时,已经和那扛着立木的脚夫距离并不远的王惊梦,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王惊梦的伤势的确未复。 所以即便此时的阳光明媚,天气不冷不热,他的呼吸依旧 不甚舒畅。 他这咳嗽声很轻,但当他这声咳嗽声响起时,他却像打翻了许多锣鼓和铁罐,他的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响亮而凄厉的声音。 有五道剑光同时响起。 这些声音都来自这五道剑光。 五道剑光分别从他的左右前后和头顶上方落下,锁住了他一切可能闪避的方位。 这五道剑光分别来自不同的五个人。 从他上方的窗户中如乳燕投林般掠来的是一名身材娇小的红衣女子,从他左右两侧袭来的,是一名挑着些草鞋的小贩,一名正在路过的路人。 而从他的前后袭来的,却是一名正在从马车上下来的商人,一名大着肚子正在摘菜的孕妇。 这五个人的剑招也分别来自不同的宗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这样的出手经过无数次的演练,他们的出手默契到了极点。 而让这五人刺杀王惊梦的人,对王惊梦的力量和用剑也有着足够的了解。 以王惊梦此时的修为和剑技,最多也只能同时对付其中的三人。 无数声惊呼声和骇然的尖叫声响起。 只是在这样的杀局里,王惊梦的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他只能对付其中三人,他便只对付其中三人。 他的剑瞬间出鞘。 后发而先至。 似乎只是往前方刺出了一剑,但是三道凶戾暴躁的剑气瞬间凝成,落在他身前和两侧的刺客的身上。 他身前那名从马车上下来的商人眉心之中爆开了一团血雾。 他左侧那名挑着草鞋的小贩双脚齐断,惨呼着往后摔去,他右侧那名路人的咽喉处绽放出一朵血花。 只是还剩余两人。 他的剑势已尽。 没有人觉得他还能应付这两人的剑光,包括他自己。 即便连离的很近的夜枭都觉得,周围已经无人来得及出手,已经没有人能够救得了王惊梦。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这片集市的上空莫名多了些古怪的东西。 。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百里素雪 集市上方的阳光原本很明媚。 然而原本已经很明亮的天空,却似乎变得更明亮起来。 就像是有一些火突然出现,开始燃烧,然而却又那么冷漠清冷,不带任何的热量。 此时从王惊梦上方落下的那名身材娇小的红衣女子以及那名大着肚子的妇人也感到了异样,只是她们还来不及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她们的头发已经烧了起来。 她们的头顶燃起了惨白的火焰。 这火焰依旧没有任何的热力。 在摧毁了她们的头发之后,这好像从无尽的高空落下,又瞬间凝成的火焰带着某种匪夷所思的剑意继续落下,刺入了她们的头皮,刺入了她们的脑海。 她们手中的剑光骤然失去了生命力。 砰!砰! 她们甚至没有感到丝毫的痛苦,就已经变成了两具重重坠地的尸体。 王惊梦没有去看她们。 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些人要想杀他,即便被杀也不会引起他的同情。 只是杀人当然不会有任何的愉悦之感。 那名双脚齐断的小贩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坐在血泊之中,恐惧的惨叫起来。 他看向上方空无一物的天空,似乎无尽的高空里有着一头看不见的可怕怪物。 他的双手落在自己的咽喉上,喀嚓一声轻响。 他双手发出的真元击碎了自己的喉结,接着摧毁了自己的颈骨。 他在无比恐惧之中,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无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那些原本发现了王惊梦,想要靠近王惊梦一些的人纷纷往后退去。 “凝星火为剑?” 夜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长街里全部都是血腥的味道,他的鼻腔和胸肺之中也都充斥了浓郁的血腥气,他确定了这种诡异的火焰的来源,然而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中也不可遏制的出现了一丝的恐惧。 他根本感知不到另外出手的这人。 这人远在他的感知之外。 数声剧烈的破空声落下。 数名神都监的官员落在一地的血泊之中。 王惊梦轻轻的咳嗽起来,他面色平静的看着这几名神情极为凝重的神都监官员,道“是他们先动手要杀我的,我只是自卫。” 这几名神都监官员面上尽是阴霾,他们甚至没有人应声,只是纷纷蹲了下来,查检这五名死去的修行者。 王惊梦没有诧异。 他知道今日里神都监不会有人管自己,也不会有人去管巴山剑场的其余人。 神都监原本就是病榻上的老皇帝一手创立,今日那病榻上的老皇帝想要看到的,便是这根立木从这集市的南门外移动到北门外。 他从这几名神都监官员的身侧走过,走出了这片被血水浸润的地面。 他的目光落在那名扛着立木的脚夫身上。 此时没有多少人注意那名脚夫。 绝大多数人都在看着他。 之前这里面也有不少人看过他的比剑,然而今日里看过他的出手之后,这些人才终于明白剑不是看的,剑是凶器,这些强大的剑师,可以以这样惊人的手段杀人。 …… “公孙家的人不动,李家的人不动,那自然就是南宫家的人。” 一名青衫中年男子也在一间可以看见这条长街的雅室里静静旁观。 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微微的笑了笑,对着身旁一名身穿淡黄色衣衫的修行者道“南宫家的人一向行事激烈,他们之前在长陵能够站稳,能够拥有这样的基业,也是因为他们的行事比任何一家激烈,只是这样的习惯在这件事情上却是行不通,他们也不想想,之前他们行事再怎么激烈,他们的对手是谁,但这次,他们的对手又是谁?” 长陵有四大门阀。 公孙家、李家、吕家和南宫家。 能够排除了公孙家和李家之外,便一口咬定是南宫家,又能用如此语气说话的,自然便是吕家的人。 这名青衫中年男子早年在赵地经商,后来返回长陵,却是在不到十年之间就成为长陵四大门阀之一的家主。 他就是吕违。 长陵的传奇之一。 吕家一直不是这四个门阀之中虽富有的存在,也并非是拥有最多强大修行者的存在,甚至吕家在朝堂之中也 并没有多少显赫的高官。 但即便是另外那三家,都没有任何一家敢小看他。 因为他救过病榻上那名老皇帝的命,而且不只一次。 “是墨守城?” 他戏谑的说了南宫家那几句之后,却是转头看着身旁那名身穿淡黄色衣衫的修行者,道“这么说,连城门卫都已经如此立场鲜明了?真的如此看好赢武和这巴山剑场?” “不是墨守城。” 身穿淡黄色衣衫的修行者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余岁,只是他的气度却是非凡,他没有丝毫怀疑的摇了摇头,道“比墨守城还要高远,只是真元力量不够,应该也是名后起之秀。” “不是墨守城?”吕违并不怀疑这名修行者的说法,他微微沉吟,道“那哪里又有这样的剑法?” “我听说胶东郡曾经有一门这样的剑法。”身穿淡黄色衣衫的修行者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吕违豁然开朗,若有所思,“原来胶东郡。” …… 王惊梦停了下来。 他刚刚走出那些被鲜血浸润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看向身体的右侧。 那是一条小巷,一条很狭窄的小巷。 有一股冷意从小巷里透出来。 不是虚幻的感觉,而是从小巷里走出来的这个人身上真的很冷,他腰侧挂着的剑也很冷,在流淌着寒气。 这是一名白衫少年,他和王惊梦的年纪几乎相同。 他很英俊,或者用更确切的言语形容,是很冷峻。 “你刚刚想出手对付他们?” 王惊梦似乎已经早就感觉到了这人的存在,他脸上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好奇的问道“你是?” 这名白衫少年没有第一时间回他的问题,而是冷冷的看着他,反问道“你在做什么,你插手这样的事情,真的能有助于追查出害死你师尊背后的凶手?” 王惊梦点了点头。 他认真的回答道“既然只有可能是那些人,那这样的争斗,便会带我到那样的层面。” 这名白衫少年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点了点头,道“我是百里素雪。” 。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态度 “百里素雪?” 王惊梦看着这名英俊如画,然而却显得太冷的白衣少年,他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轻声问道“百里流苏是你什么人?” 百里素雪看了王惊梦一眼,他的眼神本身就很冰冷,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他的眼神之中就像是有着化不开的冰雪“是我父亲。” “你父亲?” 王惊梦愣了愣。 他在巴山剑场时便听说了余左池和百里流苏在镜湖剑会上结识的事情,在他的潜意识里,余左池和百里流苏应该差不多年纪,但余左池在巴山却似是还未婚娶,想不到百里流苏竟然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百里素雪看着王惊梦这副神色,他的眉梢不自觉的微微挑起。 他的面色虽然没有什么改变,但这已经代表他此时极为不悦。 “修行者要比寻常人更显得年轻,我师尊和余左池并未婚娶,我便下意识的觉得你父亲也未婚娶。”王惊梦歉然的轻声说道。 百里素雪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但他觉得王惊梦很坦诚,所以心中便不再生气。 “报仇不只是你们巴山剑场的事情。” 他也不喜欢绕着弯子说话,所以他看着那名扛着长木继续前进的脚夫,道“还有我们岷山剑宗。” “我从来没有小看岷山剑宗的意思。” 王惊梦看着他的侧脸,道“只是我到长陵之后,并没有岷山剑宗的人和我会面,所以我便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你都没有想到,那些人自然更容易忽视。”百里素雪冷道。 “那我们一起报仇。” 王惊梦点了点头,道“我师尊和余师伯和你父亲都是好友,我们自然也是朋友。” 他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 他心中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说得无比自然。 百里素雪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觉得王惊梦的这种说话并没有绝对的道理,但此时看着王惊梦的眼神,他却没有再说什么。 集市长街上那死去的数名修行者的尸身很快被神都监的人带走,连血迹都很快用清水冲洗干净,只是当百里素雪和王惊梦一 起平静的继续行走,这条长街上的所有人却莫名觉得有些冷。 “这人不是你们巴山剑场的人?” 夜枭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眼睛的余光里扫见林煮酒也略微有些诧异的神色。 林煮酒认真道“真的不是。” …… 集市外,有一条连通着渭河的小河。 这条小河不能容纳小船行走,平日里哪怕是一些小船进出,也会显得有些拥挤。 这条小河的两岸的房屋已经很老,但长陵的规模扩大之后,这些地方靠近城中最热闹的集市,倒是往往被外来的富商购买修葺,许多旧墙旧瓦内里却是新的宅院,看上去反而分外有味道。 一条乌蓬小船正缓缓的沿着这条小河往城外的水道而行。 郑袖就在这条乌蓬小船里。 乌蓬小船里的光线很昏暗,只是她的肌肤却闪耀着一种冷酷的白光,就像是极为润泽的白瓷闪耀出的光芒。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在那片集市里任何人的感知之外。 即便是墨守城也应该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她知道此时已经有人猜出了那些星火来自胶东郡,但她此时却并不准备就此停手。 就如当日她来长陵一样,既然要来,就要用最光芒夺目,最震慑人心的姿态。 而今日,长陵不只是会记住她的绝丽无双,还会知道她的剑,知道胶东郡的态度。 她也十分清楚,此时林煮酒所在的这座楼里,林煮酒身旁所站的这名叫做夜枭的男子,他一直认为他是这个集市的主人。 但今日她会让他明白,这座集市,以及城中还有很多市场,事实上,来自胶东郡的她,才是真正的主人。 …… 夜枭看着王惊梦和百里素雪在长街上行走,行走在那扛着立木的脚夫身后不远处。 突然之间,他的目光又变得凛冽起来。 他看到就在连通着这条长街的某处街巷的上空,那一片天空陡然又变得明亮了起来。 一名手里拿着字画的中年男子正在平静的行走。 他看上去就是一个读书人,没有什么特别。 但是当他头顶上方的天空骤然变得明亮起来的刹那,他的面色剧变,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的体内爆发而出。 无数肉眼可见的青色流丝从他的衣袍内飞散出来,就像是瞬间又无数青苔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散发着一种阴暗而令人心悸的气息。 然而这些青色流丝却依旧无法阻止光明的汇聚。 一道冷漠的星火在他的头顶出现。 嗤的一声。 这道星火被他袖中飞出的一道飞剑击溃。 然而他的飞剑符文里的真元却也猛烈的燃烧起来。 他的飞剑剧烈的震动着,一时无法控制。 也就在这一刹那,又一道冷漠的星火从高空坠落,带着他无法理解的速度,落在他的后背。 噗的一声轻响。 这名男子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厉啸,但又瞬间断绝,往前扑倒在地,就此死去。 叮当一声,他的飞剑斜飞出去,落在一户人家的屋瓦上。 不远处的街巷之中又响起激烈的破空声。 又有神都监的修行者朝着这名男子死去的地方掠来。 夜枭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此时还不能明白这些星火剑的真正意义,但是他可以感觉出来,和之前那两道星火剑相比,这星火剑的主人再次施剑,却已经有了惊人的进步。 一名黄袍老者走到一家店铺面前。 这家店铺是这个集市里少有的卖一些关中的糕点的小店。 关中的糕点其实做得很粗陋,都是一些加了很多糖的面点,对于绝大多数外乡人而言都太过甜腻。 这名黄袍老者不太像是关中人,他随手挑了几样,也不是关中人最爱吃的那几样。 但也就在此时,他身后对面的那间铺子上空的天空亮了起来。 集市外的小河中,郑袖微微抬头,她看向黄袍老者所在的方位,似乎看清了黄袍老者身后的那家铺子。 一道苍白色的星火落了下来,穿过那间铺子的屋瓦,落向店铺里坐着的一名灰衣年轻人。 。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外乡人 灰衣年轻人震愕的抬头。 屋瓦里落下的尘土纷纷扬扬的落在他的脸上。 他感知到了落下的这道剑意,之前他也已经看到这样的星火剑在这个集市里杀人。 只是他根本无法理解,这用剑的人明明远在不知何处,又怎么可能隔着这样惊人的距离,来捕捉他的气息,施展这样的一剑? 他的确是想要对那名脚夫不利的刺客,只是察觉他是刺客本来就不易,更不用说在所有人的感知之外,施展出如此的一剑。 这种无法理解的震愕让他的动作有所迟缓,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纷纷扬扬的尘土扑在他脸面上的刹那,他的眉心之中便出现了一个洞,一蓬血雾在飞扬的尘土之中爆开。 这是在一间并不引人注意的铺子内里发生的事情。 这个集市里的绝大多数人甚至并没有发现这名灰衣年轻人的死亡。 然而这样带着冷酷杀意而来的星火却没有停止。 扛着长木的脚夫前方有一些沿街的地摊,这些地摊卖的都是些干货,有些是晒干的野菇,用来烧汤很鲜美,有些是山间的一些药材。 一名商贩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看着一些虎骨和晒干的虎筋,他正在和那名摊主讨价还价。 此时那名脚夫距离他已经不远,他手里还拿着两根长长的虎骨,便在此时转身看了那名脚夫一眼。 他的目光有些闪烁起来。 他有些犹豫,但只是刹那之间,这种犹豫就变成了冷酷的杀意。 他的脚下也涌起些尘土。 他的身体姿势都没有变,但是整个身体却像是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他的身体在明媚的阳光里带出道道残影,他手中的两根虎骨在他的手中似乎变成了两柄刀,朝着那名脚夫呼啸斩去。 无数的惊呼声响起。 然而就在惊呼声响起之前,他的头顶和整个身体的衣衫都似乎突然明亮了起来。 那些残影都迅速淡去。 这名商贩模样的中年男子惊恐起来,他一声骇 然的大叫,手中的虎骨往上扬起。 一道冷酷的星火落下。 他手中的两根虎骨瞬间被切断。 他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血线,然后裂开。 如瀑的鲜血从他的脖颈上冲了出来。 就在不远处一个卖腊鱼的摊位后,那名摊主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这名扑倒在地的修行者,看着那些在地上漫开的鲜血,他虽然也在发出惊呼,但是眼瞳深处,却是连一丝惊恐的神色都没有。 夜枭微眯着眼睛看着冷酷的苍白色星火,他的脸色也似乎被这些星火渐渐染成了苍白色。 他的双唇不自觉的抿了起来,渐渐失去血色。 他开始猜测出了这星火剑主人的身份,只是感受着那冷酷而孤寂的意味,他此时还有些不敢相信,那样看上去光鲜艳丽的一名少女,是拥有着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够在这样的年纪,用得出这样的剑意? 随着那些人的不断死去,他也已经明白了这些星火剑是一种态度,也是对他的示威。 这名来自胶东郡的少女,是要他知道,长陵城中这片最为繁华的集市,并非是他的领地,而是胶东郡的领地。 …… 星火还在坠落,这集市里还有人在死去。 百里素雪看着这白日里坠落的星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你们的人?” 他对着王惊梦问道。 不知为何,这种冷酷的剑意让他直觉不喜欢。 王惊梦顿了顿,胶东郡和巴山剑场自然有所区别,但郑袖和他们联手,所以他微微顿了顿之后,道“是的。” “用这种手段杀人很有震慑力,足以让人恐惧。” 百里素雪转头看了一眼王惊梦,道“只是这种手段显得不光彩,恐惧只能让人产生恐惧而臣服,却不能激起人的勇气,这和你的公开比剑不符。” 王惊梦有些愕然。 他看着百里素雪,他没有想到百里素雪心思会如此聪敏细腻,或者说,没有想到百里素雪会如此明白他的所想。 “没 有人喜欢杀人,今后若是没有必要,她也会少用。”王惊梦看着因为星火坠落而显得分外明亮,有些妖异的天空,说道。 他和百里素雪沐浴在明亮的光线里。 他们继续跟着那名脚夫前行。 此时这片集市里的寻常民众都已经畏惧而不敢靠近,这条原本十分拥挤的长街便显得分外空旷起来。 只是看着这两名年轻修行者平静而镇定的神色,所有这些不明就里的百姓都在心中隐隐猜测出来,他们似乎是在保证着那名扛着立木的脚夫的安全。 他们就像是那名脚夫的近侍,要让那名脚夫平安的到达终点。 吕违感慨的看着这两名年轻修行者。 他并不赞同南宫家的做法,但也不反对南宫家的做法,这种时候,任何一家门阀自然都很希望有南宫家这样的门阀首先站出来。 然而谁能想到,那名看似忠厚呆板,十分平庸的大皇子赢武,竟然拥有了巴山剑场和胶东郡这样的助力,现在甚至竟然还出现了一个岷山剑宗。 今日南宫家的失败,也是所有长陵门阀的失败。 毕竟对于长陵多少年下来才形成的门阀而言,胶东郡的这些人,之前始终是还算守规矩的外乡人。 但是现在,这些外乡人却似乎不想守他们的规矩了。 “南宫家的人如果会温和,就不是南宫家了。” 他脸上已经没有笑意,感慨之中却带着一丝凝重,“夜枭这些年在长陵的地位是许多兄弟的尸骨堆积起来的,对于这种挑战,他不可能不接。” 一直坐在他身边那名身穿淡黄色衣衫的修行者看着长街的那头,那名扛着立木的脚夫走的并不算慢,而且一直都没有停过,所以他距离集市的北门已经不远。 看着那端越来越多出现的神都监修行者,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件事即将终结,但南宫家的反击,恐怕立时会在长陵掀起可怕的腥风血雨。 他现在只是想着,胶东郡又会做什么。 。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送客 世间任何一座大城里永远不缺少敢赌命的莽汉子,尤其许多穷怕了的江湖汉子到了长陵这种地方,看着那些权贵的日常用度,看着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女子,热血便很容易冲红眼睛。 只是不怕死敢赌命的人多,能够真正从街巷之中杀出来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绝大多数那种敢赌命的江湖莽汉子,其中十有变成了下水道之中的残肢,变成了死人河里漂浮着的腐肉。 权贵门阀之间的很多小生意放不上台面,为了一两家平时不过数十个赌徒汇聚的赌场,为了几个风尘女子的小院,那些权贵也不可能落下身份找对家来谈一谈。 底层的事情,却是需要这种江湖人物来解决。 夜枭从十三岁起便跟着一些老乡在长陵的一些码头、米铺争抢地盘,不只是要和对方帮派的莽汉厮杀,而且还要躲避朝堂的追捕,像他这样的年纪,没有断手断脚,能够安生的活下来,本身就已经是奇迹。 从江湖最底层爬起,成为强大的修行者,哪怕许多权贵都很清楚,夜枭即便是掌管着长陵江湖帮派的老大,但事实上他依旧只能算是一个大掌柜。 然而即便是这些门阀也没有人敢小看这个大掌柜。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长陵的权贵很多时候自然不守规矩,但那些不守规矩的事情,却往往就是由那些烂命一条的江湖莽汉来完成。 而夜枭就是最熟这样的路。 他和这些烂命一条的江湖莽汉打交道打的最多,他的手下,也最多这种烂命一条,可以随时为他卖命的莽汉。 长陵城里这些年里,多的是那种外地调来的官员,或者某地来的富商,在某天夜里被他们根本懒得看一眼的那些破落户一刀捅死或是一剑杀死,或死在刚刚从妓院里出来的马车里,或死在自家的茅厕里…至于杀了他们的那些人,几乎也逃不掉,即便是朝堂震怒,追查起来,这些破落户上面也总有人顶罪。 哪怕某个权贵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很多这种烂命一条的江湖人物死去,但关键在于,即便这些烂命一条的江湖人物在他们的眼中就是屎,他们也不愿自己和家中的人沾染上屎。 现在不 只是吕违,哪怕是今日出现在这街巷之中的很多神都监的官员,心中都已经明白,胶东郡这些外乡人,已经成了夜枭新的挑战者。 这些原本似乎安安分分做生意的外乡人,一直在长陵受着气也要忍着的外乡人,在今日却是突然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 一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充满忧虑的看着那名已经走向终点的脚夫。 他是一名刚刚被选拔进入神都监的年轻修行者,相比较他在神都监的那些前辈,他首先面相十分稚嫩,而且充满朝气,不像那些神都监的前辈一样往往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 就连他的穿着都比那些前辈要显得阳光一些。 他穿着的虽然也是神都监最底层官员的灰色袍服,但是灰色袍服里面内衬的衣服,却是鲜艳的深红色。 今日里他这种神都监最底层的官员接到的命令就是保证这片集市之中的秩序,这样的命令,对于他这种神都监的新人而言都体会得出其中的深意。 皇宫里的老皇帝今日想见到的,就是有人领走那赏钱。 现在那名脚夫已经走向终点,今日神都监的任务已然完成,但集市里死的人太多,今夜死的人应该会更多。 “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晚上你到鱼市那边去,记得里面穿好甲衣。”就在此时,一名平时对他十分和善的神都监官员到了他的身后,轻声吩咐道。 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身体微微一震,他听到穿好甲衣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不用太过紧张…我们神都监的人手肯定不够,今夜会让兵马司调城卫的军队过来,你到时候只要记得聪明一点,躲后面一点,不要争功便是。”这名神都监官员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名脚夫,同时口中却是轻声道”逢乱大事,好好活着最重要,城卫的那些人都是边军退下来的,他们受命冲杀最前,送命送的快的也是他们,如果有人这种时候还敢抢他们功劳,他们第一个会抽刀子砍。“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顿时心中一暖,躬身致谢道”属下明白,多谢大人提醒。“ “梁青宫,平时我看你对着后进也算不错,没想到是要用在这种时候?” 等到那名神都 监的新人离开,一侧的屋檐阴影下却是走来另一名中年神都监官员,他看着之前那名吩咐新人的官员,轻声嘲讽道。 “锅总是要有人背的。”名为梁青宫的这名神都监官员依旧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死了这么多人,宫里总是要装模作样做出些惩戒,今夜鱼市那边应该死人最多。不让他背,难道你背,还是你派人背?” 这后来的官员顿时微微一笑,道“年轻人多受些挫折,便能多学点东西,被自己人坑,哪怕是背锅也总是轻的,总比什么都不懂,出去之后被别司的人一坑就坑死的好。” “罗大人,最近我倒是听说,大皇子似乎在着手准备建立一个新司,说是着重查有关修行者的案件,但往深处想,却恐怕是想要监管我们神都监。你最近经常在皇宫里走动,不知可听到些风声?”梁青宫看着这名官员,继续说道。 “这是父子之间的提防,别人交到手中的东西,用着总是不放心。”罗姓神都监官员不屑的一笑,道“这样的说法在宫里倒不是什么隐秘,但组建新司,光有钱财无用,缺的是人,这长陵有多少人敢和我们神都监斗?” …… “再会。” 看着那名脚夫已经放下立木,林煮酒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夜枭致谢般说道。 “今日我对你客气,但下次若是你再这般行事,我一定会直接出手杀你。” 夜枭面上没有什么怒意,只是在平静的述说某件事情一般说道“今日我是对巴山剑场保持些敬意,但你们和胶东郡走在一处,下次见面就肯定不会客气。” 林煮酒认真的想了想他这句话,然后也认真道“只是下次再见,或许你想杀也不一定杀得了我。” “是激将法吗?”夜枭淡淡的一笑,道“那下次可以试试。” “若是时机合适,下次或许有机会公开比剑,只要你不拒绝。”林煮酒也淡淡的一笑。 既然不是现在,那就没有争辩的必要,夜枭摆了摆手,便是送客,不想再多说什么。 。 正文 第一百十章 运气 在入夜之前,就有数百名身穿着粗布衣衫的江湖人物沉默的来到了长陵鱼市之外。 这些江湖人物都随身带着各种长短不一的兵刃,他们甚至都没有掩饰自己的面目,看似十分嚣张,但到了鱼市之外后,这些江湖人物却都十分低调,都没有进入鱼市,只是分散聚集在鱼市的各个出口,席地而坐,不找人麻烦,也不和人说话,甚至相互之间也并不怎么说话。 长陵的鱼市卖的最多的当然是鱼。 除了鲜鱼之外,还有大量来自胶东郡的咸鱼。 比起渭河里所产的鲜鱼,胶东郡的咸鱼不仅价格便宜,而且存放时间很长,对于寻常人家而言,买上一条就能派做很长的用处。 哪怕是最寻常的菜羹,切些碎咸鱼进去,就能凭空多些滋味。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生意。 长陵的鱼市里自然还有很多见不得光的生意。 有些边远地方的马贼会通过鱼市销赃,有些别朝的东西在本朝不适合出手,也会到这种杂市之中寻找买家。 有些生意很琐碎,尤其是边境通商贸易的事情,对于关中和长陵的诸多门阀而言,他们做的一般都是官家生意。 通过某些权贵,他们能够得到许多正规的批文,便能将许多这种边贸生意垄断在自己的手中,这些都是大宗且寻常商户无法抢夺的生意。 至于那些琐碎费神的生意,几乎都是由外地的一些门阀去做。 这鱼市里,最多的便是来自胶东郡的商户。 这些江湖汉子的来历其实长陵略微有些地位的权贵都猜得出来,他们应该都是夜枭的手下,既然胶东郡挑战了夜枭的权威,那夜枭自然会让胶东郡付出代价。 只是从这些江湖汉子出现到真正入夜,哪怕鱼市的人进进出出,从他们的身前走过,他们却都依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这种约束手下的能力,尤其是约束这些亡命徒的能力,连军方的将领都十分佩服。 数十名城卫军的精锐身穿着玄色软甲沉默无言的站在距离鱼市并不算远的一座凉亭外。 这座凉亭里坐 着两名男子,一名是位眉眼冷峻的中年将领,另外一名却是身穿青衫,看上去很像一名书生。 这名眉眼冷峻的中年将领是周训,是早些年从阳山郡边军退下来的将领。 身穿便服的是兵马司的官员甘隆,他也是武官,只是平日里哪怕其余各司有调动城卫军或者长陵外的驻军,不管是协助缉拿,还是安全守卫,像他这样的兵马司官员都应该不会到场。 但今日不同,夜枭是长陵江湖帮派的龙头,而胶东郡恐怕是长陵门阀之外,外郡势力最大的门阀。 夜枭和胶东郡火拼,今日的死伤恐怕超过长陵历史上任何一次帮派火拼的死伤。 这些江湖人物和门阀爪牙的烂命对于他们而言自然不重要,但人死太多,自然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若是控制不住,再伤及更多无辜,便不好交待。 只是看着夜枭这些先行到达的手下的行事,无论是周训还是甘隆,心情却都放松了不少。 “夜枭就是夜枭,做事懂得分寸,不让人为难,便大家都愉快。” 看着那些什么都不做,似乎只是闲坐在那里的江湖人物,甘隆甚至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对于胶东郡,他是天生不喜欢的。 哪怕对于长陵而言,夜枭也是外乡人,但夜枭的身后却是南宫家。 南宫家的行事虽然狠辣出挑,但是长陵的很多规矩其实都是南宫家和其余几家定的,他们自然自己不会打破,不会不守规矩。 但胶东郡这些人却不一样。 对于长陵的绝大多数代表门阀利益的官员而言,这些人就像是无孔不入的老鼠,哪怕是他们自己掉在地上,明知道有用却都懒的捡的肉,这些老鼠会迅速捡完,除此之外,他们甚至能够从他们看不出油水的阴暗角落,都能搜刮出大量的油水。 他心中很希望夜枭能在今夜给胶东郡这些人足够的教训。 当夜色真正降临的时候,有更多的江湖汉子到来。 先前那数百江湖人物,只是夜枭用来打前哨的手下。 至少有两千余名这样的江湖汉子在夕阳落山到夜色真正降临的这很短的时间里出 现,聚集在鱼市的数个主要出口处。 紧随着这些江湖汉子而来的,还有许多身穿着玄甲的城卫军。 这些城卫军也至少有数千之数,只是却并未太过接近鱼市。 除非是那些无知的官员,才会愚蠢到想要在这些江湖人物的械斗开始之前去设法阻止械斗,任何有经验的官员,都只会最后去收拾残局。 “胶东郡的人呢,还有连神都监的人都不出现?” 这样的场面对于甘隆和周训而言都不少见,只是今夜的情况却有些特别,看着依旧沉默平静,只是没有什么人再进出的鱼市,甘隆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里有胶东郡的许多产业,就算之前猜不到夜枭要对这里动手,但夜枭的前面一批手下既然早就已经出现,那胶东郡怎么会到现在还不调集人手过来。 难道说胶东郡已经早就准备好了,将人手都藏在了里面? 还有今夜这种江湖帮派和修行者的火拼,是神都监管辖的范围,今夜他们也只是协助神都监,但眼看火拼就要开始,神都监却一个人都不到场,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去告诉神都监的人,他们要是再不来人,我们就直接撤走了,怎么,这里出了什么事情,难道想要我们城卫帮神都监扛?” 周训冷笑一声,吩咐亭外的一名军士道。 这名军士翻身上马,马蹄翻飞,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什么!那姓陈的小子怎么没去。” 数名神都监的官员便在距离鱼市也不远的一座酒楼里喝酒,酒桌上多的还是各种鱼虾,听到前方传递回来的消息,也在其中的梁青宫顿时脸色铁青。 听到他的怒喝,不久酒楼外边有人回报“大人,十分不巧,他在前去途中遭遇一名可疑修行者,上去盘问时却被偷袭,腹部中了一剑,刚刚送到医馆…” 梁青宫张开了口,顿了片刻,这才狠狠地叫骂道,“这小子什么运气!” “走!” 他脸色极为难看的一拍桌子,快步飞奔出去。 城卫军要是真撤了,那今日这锅便是他自己背定了。 。 正文 第一百十一章 真实的世间 年轻的神都监官员很痛苦。 无论谁的肚子上被刺上一剑都会很痛苦。 然而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他无法对得起上峰的厚爱,无法去鱼市办事。 他觉得运气很不好。 “你真的以为是运气?” 但就在他躺在医馆里感到痛苦万分的时候,一名女子却走到了他的身前,然后看着他有些冷漠的说了这一句。 他顿时愕然。 他根本不认识这名女子。 但这名女子的眉目生得极美,他在长陵呆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过有这么美的女子。 只是这名女子神情有些冷,不是那种令人无法接近的高冷的感觉,而是一种自然流露的冷漠。 这种冷漠让他觉得,即便他现在突然伤口恶化,在这名女子的身前死掉,这名女子的面色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你是?” 他呆呆的看着这名女子,“你认识我,我们认识?” “我知道你,你不认识我。” 这名女子看着他,说道“但你应该听说过我,我是胶东郡郑袖。” “胶东郡郑袖?” 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原本失血太多,而且腹部伤口太深,根本无法动作,然而听到她此时的话语,他却差点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郑袖却始终站在原地,只是冷漠的看着他。 这名神都监的年轻官员终于清醒过来,他的嘴唇有些微微颤抖,“你说我以为运气,是什么意思?” “若是今日你不被这样刺上一剑,你去鱼市,鱼市闹出的事情,监管不力之责,应该就会都由你来背,重则直接被逐出神都监,赶去边军,轻则断了今后晋升之途。你若是足够聪明,今日你就算演苦肉计,你都要找人刺你一剑。”郑袖不再看他,转身看向外面的夜色,道“你难道真以为,你的那些上司是想给你些功劳?”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完全说不出话来。 “今夜夜枭的人去了鱼市,哪怕损毁了诸多铺子,在长陵的影响也属于恶劣,而且城卫军自然也不想和夜枭交恶,他们难道会和那些江湖汉子去厮杀?城卫军逢年过节要从夜枭手里拿多少好处?” 郑袖毫无情绪的接着说道 “即便按照惯例,他会交些人出来,但今夜必定会闹的太大,你抓不了几个人,神都监自然会让你出来顶这失职之责。”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虽然正直而幼稚,但却并不算笨,听着这些话语,他想到平日里那些人对自己和善有加的态度,原本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一通百通。 他想着她走进时的那句话,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下巴上出现了晶莹的汗珠,“难道今日这一剑,是你派人刺的?” “是的。” 郑袖异常简单的点头,道“派人刺你一剑,再给你个锦绣前程,你不亏。”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呼吸一滞,他的胸口说不出的闷,一口气透不出来,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震动不已,腹部的伤口便更加剧痛。 一的剧痛感觉冲向他的脑海,让他头脑发烫,发晕。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女子。 她的年纪只是比他略大。 这是一个很难让人和阴谋权势联系在一起的年纪。 只是她是真正的老成。 她此时的说话,似乎和朝堂之中那些做了十几二十年高官的官员没有什么区别。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咳嗽了一阵,终于透过气来,他苍白的面色硬生生憋成了紫色。 “我刚刚说过了。”郑袖平静的说道“若说一定要说得更明白些,那便是我需要你为我所用,我会让你在神都监走的很快。” 若是在平时,是胶东郡的某人带话过来,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心中一定不信。 神都监是什么样的地方。 一名来自边缘州郡的门阀,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痴人说梦。 然而今日里看着这名胶东郡的女子,他心中却不这样想。 “若是你有能力能够在神都监扶持人登上高位,那为什么不用你们胶东郡的人?”他缓缓的呼吸着,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胶东郡绝大多数人野心太重,戾气太重。”郑袖道“他们生来就觉得一定要和长陵的人对抗,处事起来,便始终不够柔和,会有问题,而且,像你这样的人,一开始容易被人忽视,也很少有人会觉得你是胶东郡或者赢武的人,刻意压 制。” “你的出身很弱,但对于用人而言,你的出身却很好。”郑袖顿了顿,道“而且你本身便是那种可用这人。”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觉得她说的话或许有她的道理,但他对自己却丝毫没有这样的信心。 “很快,神都监的人的注意力会在监天司。”郑袖道“你越是被人忽略,便越是会爬的很快。” “监天司?”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想到了某个传闻,顿时震惊道“真的要建立新司?” 郑袖转身看着他。 她想说的已经说完,接着只是要看他的态度。 “如果我拒绝,我是不是会死?”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突然说道。 郑袖点了点头,“你的伤势原本就很重,死了也很正常。”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没有感到过分的恐惧,他只是沉默下来,嘴角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 他知道过往的自己的确太过幼稚。 “我知道权贵的世界很残酷,但真正到了面前,才相信真的是这般残酷。” 他看着平静的郑袖,“人命最大,我之前无法想象,一条命在你们这样的世界,竟是如此轻薄,就和路边的野草一样。” “你比这城中绝大多数人都幸运,你至少真正明白了,但长陵这无数街巷之中,绝大多数人却并不明白。”郑袖看着他,道“有些位置,天生就是给人坐的,只看人敢不敢坐。”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他因为这样真实的世间而痛苦。 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今夜夜枭的手下去了鱼市,你却来了这里,你到底要怎么做?”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问了一个此时最想知道的问题。 “鱼市不会死多少人,他要拆那些铺子就拆。我并不想安排许多人在那里和他厮杀。”郑袖说道,“他拆我的,我就拆他的。”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呼吸再次停顿。 “十三板桥胡同,今夜过后,那里的赌坊和当铺全部不复存在。”郑袖淡淡的笑了笑,她的笑容很美丽,只是依旧如同冬天的腊梅一样,显得有些太过清冷,“我承受得住这样的损失,只是不知道他和南宫家能否承受。” 。 正文 第一百十二章 无家 “十三板桥胡同?”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在脑海之中搜寻这个名字。 神都监的官员恐怕是长陵的所有官员之中最为了解长陵街巷的存在,任何一条小巷的名字,对于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而言原本都是了如指掌,然而他的情绪有些不稳,今夜他的思绪就有些严重的迟钝。 他足足花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彻底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又变得有些僵硬。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这种事情似乎是任何一个将领都不喜欢做的选择,但眼前的这名女子却偏生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大家都没有好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思绪越来越混乱,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脑袋都似乎变得不是自己的,自己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南宫家一定会继续报复。” “我说过我们能够承受这样的损失。” 郑袖平静而冷漠的说道“长陵是他们的家,不是我们的家,战火始终在他们的家里燃烧,即便是两败俱伤的手段,他们的损失永远会比我们大,而且我们能够在长陵挑起战争,但他们却没有办法在胶东郡挑起战火,他们的手伸不到那么远。”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他心中的寒意越来越浓烈,但听着这些话语,他的头脑却终于清晰了些。 “关键在于,胶东郡就是铁板一块,不管你们郑氏门阀遭受多少损失,胶东郡还是你们郑氏门阀的天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道“但长陵不同,长陵没有任何一家说了算,南宫家要是受创太重,他们也会变成别家眼中的肉,被一口吞掉。” “所以你不笨。” 郑袖点了点头,道“你应该明白,将来你能够在长陵坐到什么样的位置,不在你能够建立多少的功绩,而在于你跟的是什么人,只有替那最终坐上龙椅的人办事,你才能坐上高位,才能坐的稳。”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已经清醒了,只是听着这几句话,他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忍不住轻声道“可是我们神都监, 不都一直是在完全听从皇命在办事吗?” 郑袖笑了起来,她觉得这个问题太愚蠢,“现在的皇帝,并不是将来的皇帝。他们是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意愿。” 这名年轻的神都监官员的血终于有些冷。 他一直都认为血浓于水,父慈子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对于这个王朝的统治上,父子自然应该一心。 然而残酷的世间再次提醒他,在权势之中,即便是血浓于水的父子,也有可能是敌人。 他垂下了头。 当他垂下头的时候,鱼市外聚集的,看似无所事事的那些江湖汉子已经全部站立起来。 这些江湖汉子的身体在夜色之中渐渐挺直,虽然服饰不一,三五成群看似凌乱,但分明却有一种连边军都无法相比的森然铁血气息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 边军可以打败仗。 只要逃得够快够好,最多便是将领受责,军士得不到奖赏,军士依旧还是军士,但他们这些在长陵刀口上舔血的江湖汉子不同。 他们没有退路。 若是无法完成雇主的任务,他们在长陵就恐怕无法立足。 许多城卫军隐匿在不远处的街巷之中,长陵的城卫军很多都是边军的精锐军队退下来的人,只是看着这些江湖人物此时的模样,他们的脸色也是一片肃然,没有任何轻视的意味。 这些江湖汉子就像黑夜之中的乌云一般缠绕着整个鱼市,黑压压的,毫无杂音,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了数声轻喝,所有这些江湖汉子便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篷布遮掩的市集。 然而森冷肃杀的人群很快起了一些骚动。 因为没有他们想象的刀光剑影和血肉横飞。 入夜之后的鱼市里,很多铺子甚至都开着门,并没有关门,甚至连那些平日售卖的货物都井然有序的安放着,似乎还在开夜市一般。 但这些铺子里,却是没有杀意,连那些最容易埋伏箭手的阴暗高处,都没有任何的人存在。 整个鱼市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绝对静寂的死域。 “砸了!” 愕然的神色出现在这些江湖人物的脸上,黑暗里响起数声厉喝声。 哪怕这些胶东郡的人都是怂包,丝毫都没有羞耻心,但这些铺子却是没有长腿,却是跑不了的。 惊愕的神色很快消失在这些江湖汉子的脸上。 无数打砸的声音在鱼市里响起,一间间铺子连着覆盖的篷布轰然倒塌。 梁青宫和几名气喘吁吁的神都监官员才刚刚赶到鱼市外不远处的凉亭,他还没有来得及和周训以及甘隆打招呼,此时鱼市里这些声音响起,他瞪大眼睛却看不到刀光剑影,感觉不到任何厮杀,他便不可置信的连嘴都张大,“这些胶东郡的人,就这般窝囊,任人打砸?” 周训和甘隆深深的皱着眉头。 今夜城卫军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了。 只是两人想着胶东郡之前的做派,心中却都是觉得此事并没有这般简单。 …… 一条挂着许多红灯笼的街巷之中,一名输光了的赌徒刚刚从其中一间赌坊走出。 他只是朝着巷口看了一眼,就浑身都打起冷颤起来。 许多身穿黄袍的人在黑夜之中走来,越聚越多,如同流水一般汇入十三板桥胡同。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 这些身穿黄袍的人从他身边穿过,却将他当成空气一般。 胡同之中有许多厉喝声响起,有刀光和剑光飞起,只是很快却是兵刃落地的声音。 赌坊和当铺之中的人全部被驱赶了出来,包括那些之前抵抗而被击倒的人,都被驱赶和丢到了这些街巷之外。 有许多铁索勾在了宅院的墙上,柱上。 随着许多呼喝声,墙塌、柱倒,一间间的宅院就此倒地,这一条街巷变成残垣断壁,笼罩在大量的烟尘之中。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看着自己的家在很短的时间里消失,被赶出这条街巷的许多人都哭喊了起来。 。 正文 第一百十三章 夜深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话语。 这些身穿黄袍的人只是很干脆的拆完了十三板桥胡同里几乎所有的宅院,然后迅速的离开。 “是胶东郡的人。” 黑夜里有很多人注视着那些身穿黄袍的人离开的背影。 在这十三板桥胡同里面被赶出来的人里面,不只是有普通的赌徒,还有一些平时喜欢玩几把,正巧在其中试试手气的朝堂官员。 两名身穿便服的朝堂官员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些身穿黄袍的人,脸色都是难看至极。 “这些胶东郡的人行事太不守规矩了,真的是要教训教训。” “教训?” 一名身穿玄色袍服的男子从这两名官员的身后走来,走过他们的身侧时,轻飘飘的抛下一句“他们连南宫家都不怕,长陵能有几个人有资格教训他们?” “孟监首!” 这两名官员到这声音响起时才发现这人的存在,两人的眼睛余光刚刚扫到这人的身上,他们的面色便顿时大变,同时骇然的躬身行礼。 这名男子没有回礼,甚至也没有去看这两名官员一眼。 他只是饶有兴致般的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他是神都监的监首。 按理而言,长陵城中有多少修行者,有多少力量迥异于那些寻常江湖人物的武者,他便应该最清楚。 然而当胶东郡真正的亮出爪牙之后,他才发现胶东郡在长陵藏着诸多他之前都未曾发现的力量。 他当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当变法开始,任何原本身居高位的既得利益者,都应该感到危险。 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是危险之中生存的生物。 他看着那些身穿黄袍的人,微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是男子,但是他的一双眉毛很细长,他的 牙齿又分外的白,便让人觉得有些妖异。 任何门阀都有区别于别的门阀的东西,那胶东郡选择这统一的黄袍,这种土黄色的袍服是代表着什么含义? 背朝黄土面朝天? 胶东郡可不比关中,多的是海而不是土地。 还是在反讽长陵所有的权贵? 因为之前长陵几乎所有的权贵都觉得胶东郡的门阀都只是很土的乡下人。 …… 态度很重要。 黑夜很漫长。 夜枭坐在一家挂着很亮的灯笼的铺子里。 这家铺子里热气缭绕,大锅里炖着大段大段的猪腿骨。 这是唯一几家在深夜还做吃食的铺子。 这间铺子距离十三板桥胡同其实并不太远,寻常的挑夫走卒也有不少做夜活,在码头上搬运货物的,但是他们即便在深夜中完工,所获得的工钱也不足以让他们到这种铺子里来吃喝,他们最多便是吃上一碗掺杂了猪杂碎的黍米羹。 平日里能够到这家铺子里来吃肉啃骨的,都是在那些赌场里手气不错,赢了钱又心情不错的赌徒。 但对于那些挑夫走卒而言,这家铺子自然有着莫大的诱惑。 对于一些在长陵还无法立足,在深夜还饥肠辘辘的人而言,这家铺子里飘出的肉香,那一锅沸腾的肉骨,便是很长时间里的想象和梦想。 对于许多年前的夜枭而言,便是如此。 即便拥有了今日的地位,但他依旧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些饥寒的夜晚,嗅着这里散发的香气,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是何等的疯狂。 所以他很多时候都会来这里,提醒自己,要想在长陵立足,便需要这样的疯狂。 他看到了十三板桥胡同那里散发的烟尘。 有些灰尘甚至飘了过来,落到了他面前的汤里。 在此之前,已经有一名手下赶到了他这里,告诉了他发生的事情。 现在他的身前,那锅汤的后方,站着十几个人,都在等着他说话。 “胶东郡有钱,比我想象的都要有钱,我们砸他们的铺子,他们也砸我们的铺子,便是要告诉我们,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有钱。” 夜枭挑起了一根骨头,他完全不在意落在汤里的些微尘土,他细细的啃了起来,然后道“只是损失些钱财不算什么,我们在长陵城里能够站稳,不是因为钱多,而是因为我们死的兄弟足够多。” …… 长陵的夜色深沉,一间静院的院门被推开,然后又迅速关闭。 郑袖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一名侍女很快迎了上去,将一块散发着热气的毛巾递给了她。 她擦了擦脸,看着在院中等着她的王惊梦和林煮酒,道“接下来这一个月会死很多人,我们要做好准备。” “杀那些江湖人物,我们没有兴趣。”林煮酒看着她,说道。 “并非这个意思。” 郑袖看着他和还未说话的王惊梦,道“我说的准备,并非是来自夜枭的威胁,而是来自我家中。” 王惊梦和林煮酒眉头微蹙,尚且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 “任何生意都并非先有收获再有付出,胶东郡无论损失多少,在我看来都是可以承受的代价。胶东郡虽然铁板一块,但我只是他们选择出来的主事者,行事太过激烈,便自然会有人非议。” 郑袖平静的抬起头来,看向夜空之中那几颗最亮的星辰,“有人非议,便要准备让他们无话可说。” 王惊梦明白了她的意思,认真问道“大概有多少时间?” 郑袖道“最多两个月。” 王惊梦想了想,道“应该够了。” 。 正文 第一百十四章 鱼汤 “出去走一走?” 郑袖放松了一些,然后看了王惊梦和林煮酒一眼,问道。 王惊梦问道“去哪里?” 郑袖道“今日太忙了些,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我知道有一家店的东西很好吃,而且专做夜市生意。” 年轻人原本就饿得快。 别说是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的年轻人,林煮酒虽然用过了晚饭,但现在夜已深,听到好吃的吃食,他却还是忍不住喉结滚动,食欲大动。 但是看着郑袖和王惊梦,他却还是强忍住了诱惑,道“笨鸟先飞,我不像你们悟性那么惊人,我还是省些时间用来冥思悟气。” “那我们去?” 郑袖看着王惊梦,一脸希冀。 “好。”王惊梦回答的很随意。 两人没有用马车,只是直接行走在夜色之中。 “我本来担心你会拒绝。”郑袖看着自己在青石板路上不断移动的脚尖,轻声说道。 王惊梦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因为今夜长陵城里恐怕很不安稳,夜枭要杀人,不会等到明天。”郑袖说道“但我想你不太会担心这个…你来长陵,只是一心想帮你师尊报仇,所以修行对于你而言,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修行者最重要的就是作息规律,连吃食都需要严苛按照食谱,若是被各宗门或是门阀寄予厚望的修行者,还会按照特殊的药谱来辅助修行,洗伐身体。” 郑袖说着转过头来,她看着有些听得入神,面色却依旧十分平静的王惊梦,也难得真正心情平静放松的伸开双手,难得的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六七百年这么长了,绝大多数修行到七境之上的宗师,都认为平时不注意的细小累积,就往往能够决定最终的高度。哪怕是一日三餐,一些对于身体潜移默化的改变,就能在最后成为再上一步的绊脚石。” “是么?” 王惊梦听的很认真,但是他的表情却依旧是淡淡的,他的眉梢微微的动了动,沉默了很短的时间,然后道“我和我师尊接触的时间太短…后来也没有人特意和我说这些,所以我并不知道。” 郑袖愣了愣,她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道“对不起。” 王 惊梦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道歉。” 郑袖轻轻的咬了咬嘴唇,道“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了。” “没有什么不愉快。” 王惊梦摇了摇头,道“人终究会死,若是一个人始终能做他想做的事情,便没有什么可惜之处。” 他这句话让郑袖低着头认真想了很久。 王惊梦不远千里从巴山剑场来到长陵,他想必是始终在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但自己呢? 自己坐着大船逆流而上到了长陵,自己始终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吗? 这个问题对于她而言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她一时并没有得到答案。 “其实我到长陵这么久了,长陵的大多数大街小巷却还大多没有去过。”她自嘲的笑了笑,轻声道“那家东西做的很好吃的店,我也没有去过。” 王惊梦能够理解整个胶东郡压在她身上的压力,他点了点头,道“其实长陵的绝大多数地方,我也没有逛过。” “我知道你平时想着最多的还是修行的事情,还是剑经。”郑袖笑了起来,“在很多人看来,真正的天才似乎都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在修行上,但实际上真正的天才,却似乎一天都在考虑如何修行。” 万籁俱静。 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看着周围的这些街巷,王惊梦的心中也有些奇妙的感受。 “那家店是做什么吃食的?”他轻声问道。 郑袖道“做鱼汤。” “鱼汤?” 王惊梦愣了愣,然后他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她,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个回答真的有些好笑。 胶东郡恐怕是整个大秦王朝境内产鱼最多的地方。 哪怕这些时日他和胶东郡的人接触的久了,也知道胶东郡并非是那种堆满咸鱼和烂鱼的乡下地方。 然而无法否认的是,长陵绝大多数干鱼和咸鱼都来自于胶东郡。 “不要笑。” 郑袖看着他的眼睛,她却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只是笑意里多些自嘲的意味。 …… 临着集市南门不远的一片码头中,有一处亮光很显眼。 远远的,王 惊梦就闻到了一股香气。 鱼汤的香气。 鱼汤,准确而言是豆腐鱼,卤水老豆腐在长陵很便宜,鱼汤里翻滚的鱼块也不是鲜鱼,而是一块块的咸鱼。 锅是用的石锅。 这家店铺在深夜里还开着,是做那些深夜还在卸货的挑夫们的生意,只是现在那些挑夫还在码头上干活,所以放着五张桌子的这家店铺里,暂时只来了王惊梦和郑袖两名客人。 店铺里的老板是一名中年微胖的男子,看上去很木讷,始终在灶头附近,连看都不多看王惊梦和郑袖一眼。 招待客人的便是他的妻子,看上去比他还要大上两岁,也不多话,只是憨厚的笑。 她看得出王惊梦和郑袖并非普通人,但应该是没有见过王惊梦比剑,也没有在渭河的码头见过郑袖,所以并不认识两人。 “这鱼是我们胶东郡的青花鱼,在我们胶东郡属于没有多少人爱吃的鱼,肉厚,但很柴,所以卖得也极为便宜。” 郑袖用勺子捞了一块鱼,捞了些汤水中翻腾的豆腐给王惊梦,又盛了些鱼汤,同时轻声道“到了长陵也是所有咸鱼之中最便宜的,但长陵这些做鱼的铺子,却是用大石将这种咸鱼鱼块压上数天,之后再晾干,肉质就变得很紧实,就变得很好吃。” 王惊梦听着她的述说,既然是鱼汤,他便先喝了口汤。 汤很鲜美,除了鱼肉的滋味之外,还有浓醇的豆腐香气,还有一种青笋的鲜美。 他看着翻滚的汤汁,果然在汤汁下方看到了一些切成片的笋。 他又吃了口鱼,的确很好吃,很鲜,又很有嚼劲,没有郑袖所说的那种柴的感觉。 郑袖自己也慢慢的吃了起来。 热气蒸腾之中,她的脸上有种莫名的感慨。 “其实我们胶东郡在很久之前,一直想着的也是偏安一隅,也没有想过要想在长陵占据一席之地。” 她又捞了些里面的笋,分了王惊梦一些,其余的放在自己的碗里,然后轻声接着说道“有一次我们胶东郡有人在这家店铺里吃东西,然后他的想法便不同。他觉得长陵还是有无数好…就连做鱼,胶东郡都做不出长陵这些寻常人做出的鱼的滋味。” 。 正文 第一百十五章 安稳 “胶东郡的人当然觉得胶东郡有千般好,但是越来越多胶东郡的人却发现长陵有万般好。” 郑袖细细的嚼着笋,她吃的不算细气,但也不粗鲁,“最关键的是,要想获得更多,便越是要和人打交道,打的交道一多,便越是不服气。更何况很多人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也会厌倦,也会不满足。” 王惊梦安静的喝着汤。 他不算是特别内向的人,但他很擅长做个安静的聆听者。 积累,壮大,然后争雄。 胶东郡的历史和绝大多数门阀没有区别,他不在意胶东郡是如何到长陵,只在意此时对面这名少女的情绪。 “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天生是不一样的。” 郑袖看着在汤汁中翻腾的青花鱼,“我们那里的人觉得即便是咸鱼在长陵都能翻身…这就是他们的野心,但我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要么顺从他们的野心,要么就是在胶东郡悄无声息的消失,就像是海浪卷在沙滩上冲起的泡沫。” “但是从小我就擅长赢…所以我在长陵也很想赢…到了长陵,会觉得有机会来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也不是坏事。” 郑袖很罕见的淡淡笑了起来,“而且赢的越多,我就越能想做我想做的事情,比如在今晚还能在长陵乱走,还能来这里喝鱼汤。” “你喜欢胶东郡吗?”王惊梦认真的问道。 郑袖的眉头微微挑起,在汤汁中升起的白色雾气的萦绕之中,她认真的想着。 这应该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然而不知为何,却让她觉得很难回答。 她仔细的回想起很多自己在胶东郡的片段,却发觉自己好像从中找不出多少快乐的时刻,似乎哪怕当时觉得快乐,现在想起来却似乎很傻,很没有意义。 她慢慢的摇了摇头,“至少是不太喜欢。” 王惊梦忍不住笑了笑, “看来真的不喜欢。” 他的笑容里藏匿着掩饰的同情,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家乡回忆起来都没有多少愉悦的感受,那便只能说明对那处地方实在没有好感。 从某种意义而言,他为郑袖感到幸运。 如果说 胶东郡是一个池塘,那她至少已经能够跳出这个池塘,到外面更加广阔的天地。 “你呢?” 郑袖看着王惊梦,问道。 “我没有太多想法,走一步看一步。”王惊梦想了想,认真道“随遇而安吧。” “也很好,便不会有太多的烦心事。” 郑袖也笑了起来,道“我在想那些被门阀或是宗门着力培养的天才便没有你这么自由,他们背负的东西太多,在修行时反而不会轻松。” 锅里的热气渐渐笼罩两人。 因为没有什么客人,店里的老板娘也开始在摘菜,将笋的笋衣剥开。 她知道经常去看客人很不礼貌,但她还忍不住看此时这店里唯一的一对客人。 她觉得这一对客人真的很般配。 这名少女真的很好看。 她的记忆里,她在长陵还没有看过比这名少女更好看的。 不过她觉得这名少年也配得上。 这名少年看上去很踏实,很温和,没有长陵许多年轻人那种浮夸的感觉。 而且气度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她觉得这两个人的气质也很配。 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王惊梦和郑袖抬起头来,两人看到不远处有一辆马车行过。 这辆马车的车帘遮掩得很紧实,看上去里面应该是名女眷。 在这深夜里赶路的马车应该也有些特别,只是郑袖很清楚这辆马车不会有什么危险,否则胶东郡的那些人也不会放这辆马车过来。 马车出现,又消失,远去。 关于这辆马车中人,王惊梦一瞬间也有着无数的猜想,但他却怎么都不会想到,其中坐着的是公孙浅雪。 公孙家的马车有些特殊,车厢内的顶上镶嵌了一些细细的夜明珠,看上去像是璀璨的星空。 车窗的两侧有一些折光的铜镜片,可以看到一些车外的景物。 其实在很远的地方,马车里的公孙浅雪就已经看到了王惊梦。 她今夜好不容易出来,便是想着要见王惊梦一面。 她出来之时,想着的便是要亲自谢过王惊梦上次的 救命之恩。 她还很担心王惊梦的伤势,因为听说他伤的很重。 要知道王惊梦的行踪,对于公孙家而言不算太难,只是当她远远的看到王惊梦时,不知为何,看着他和他对面的郑袖,她却是不自觉的有些微微难过。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只是她觉得今夜的王惊梦似乎不适合被打扰。 所以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出来的她决定安静的离开。 马车在黑暗之中缓缓行走。 明珠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面容和郑袖相比同样精致,都是世间最好的画师都无法描绘出来的绝色。 只是像她这样的少女,几乎不会出现在长陵的街巷之中。 就如那家鱼汤店的老板娘确定自己在长陵从未见过容貌和郑袖媲美的少女,那只是因为,她根本不可能见到公孙浅雪。 只是今夜,公孙浅雪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 “真的要让浅雪这样难过吗?” 有一对夫妻正在不远处的一间楼阁上静静的看着这辆在黑夜之中穿行的马车,华服的妇人有些不忍的问身边的男子。 “在她出生时,我便问过你,要让她平安的过一生,还是你想让她无限风光的活着,你告诉我要让她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男子温和的,甚至用有些溺爱的眼神看着身旁这名妇人,轻声道“我也希望如此,所以我不想她踏入这浊浪之中。像王惊梦这样的人,永远无法和安稳联系在一起。至于胶东郡的这名女子…若我没有猜错,恐怕她今夜是故意和王惊梦到了那里,要让浅雪看到这样的一幕。浅雪若是和这样的女子争,便不知要牵扯多少事情,所以我随她心愿。” “无限风光在绝顶,所有人都很想站在绝顶看风景,然而真正站到了最高处,可能却只觉得无限寒。山太高,哪怕只是站着,都不会安稳,随时都要担心跌下来摔死。我也不想浅雪像我一样,时刻都这样担心。” 这名男子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安稳便是最好。” 。 正文 第一百十六章 主家 血水如雨滴不断坠落在地上,冲刷着石板路上的灰尘,渐渐失去新鲜的色泽,却散发出更浓厚的腥气。 这正是长陵城里许多流浪的野狗最喜欢的味道。 黑暗的深巷之中响起嘈杂而兴奋的犬吠,数头皮包骨头的野狗眼睛里燃烧着幽幽的光焰,近乎疯狂的跑来。 只是数根掉落在地上的断指就激起了这几条野狗兴奋的噬咬和争夺,然而顺着这些血水前进,这些野狗骤然发现身周的“食物”变得越来越多时,它们却陷入了莫名的恐惧之中。 它们骤然发现,其中有些“食物”就是它们之前十分畏惧的那些人类。 当更远处的一些清脆的声音响起的刹那,这些野狗虽然体内胃酸在疯狂的分泌,口水顺着它们血淋漓的嘴角不断流淌下来,但它们却听得清楚那些都是刀剑的声音,那种恐惧彻底压住了它们对食物的渴望。 它们纷纷哀嚎起来,夹着尾巴就疯狂的逃出这几条街巷。 今夜天空之中星辰灿烂,一片雨云都没有,然而在刀剑声不断响起的那条长巷里,却是开始风雨声大作。 晶莹剔透的雨珠不断坠落在零散错落在这条街巷中的数辆马车上,这数辆马车的车帘不断往外飞舞,不断有凄厉的风声或者剑光进出。 长巷中两侧的屋瓦不断受到无形力量的侵扰,就像飞鸟般振翅欲飞,却又被雨珠之中的力量压下。 除了这几辆被风雨的力量吹得歪歪扭扭依靠或是直接撞击在院墙上的马车里尚有活人之外,这条长巷里已经再无活人。 其中一辆马车旁躺着最多的尸身,十几具肢体不全的尸身都紧挨着这辆马车,其中有数具甚至就在车头,甚至车顶,鲜血和破碎的脏器涂满了这辆马车。 这辆马车的车厢之中,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他紧抿着双唇,俊朗的眉宇间尽是肃杀和凝重的神色。 一枚淡青色的薄薄剑片始终在他所在的这辆马车的车厢外飞舞,时而停顿露出剑形,时而变成淡淡的青色流光。 在此时 的画面之中,这枚剑片很容易让人觉得便属于马车车厢之中的这名中年男子,然而事实却正相反。 这枚剑片此时却是马车车厢之中这名男子的最大敌人。 那些死在他马车周围的人,其中大半都是他的侍卫。 飞剑围而不攻,这柄飞剑的主人宁愿不断浪费宝贵的真元来寻觅必杀的机会,这便是一场耐心和意志的比拼。 这辆马车之中的中年男子有的是足够的耐心,这道飞剑若不露出破绽,他绝对不会主动进攻,更何况对于他而言,不断在耗费真元的,是这道飞剑的主人,而不是他。 若说要心急,这道飞剑的主人会比他更加心急。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这名中年男子平静专注的眼眸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缕异样的神色,他的双手闪电般落在身侧的马车车厢上。 咚!咚! 原本已经被搅动得紊乱不堪的天地元气之中,再次出现两股可怖的力量,这辆马车仿佛摆脱了人世间的固定规律和法则一般,整辆马车带着他的身体,不可理喻的往上微微悬浮,在下一刹那,却是裂成数百片,朝着四方溅射出去。 几乎与此同时,四周的街巷之中发出了无数凄厉的啸鸣。 成百上千枝比夜色还黑的羽箭破空而至,彻底笼罩了这数辆马车所在的数十丈方圆。 无数羽箭被这名中年男子的元气所激,纷纷折断,互相撞击。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第二轮密集的箭雨已经坠落。 从马车中飞出的这名中年男子在诸多折断的羽箭之中化为道道残影,原本在第二轮箭雨落下之前,他应该能够冲出这箭雨笼罩的范围,然而那道飞剑的主人自己却不能在这场箭雨之中逃离。 那柄飞剑在空气之中只是停顿了极短的刹那,等到这柄飞剑的主人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场箭雨之中存活,这道飞剑便开始疯狂的加速,它在空气里震荡不堪,就像是自身要裂解开来。 在下一刹那,这道飞剑在原地消失,如同穿越了时空的界限一般,反而出现在疾掠 的中年男子的身前。 这名中年男子面色骤然变得惨白。 面对这道直刺他咽喉的小剑,他的衣袖拍了出去。 啪的一声爆响。 他的衣袖裂开,碎布如同蝴蝶般飞舞。 凄厉的飞剑被直接拍飞出去,然而也就在此时,暴烈的箭雨已经落下。 漆黑的长巷里响起数声绝望的厉喝声。 这名中年男子身上和其余数辆马车之中,同时绽放出蓬蓬血雾。 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无数身穿黑甲的军士如潮水般涌入这条长陵。 远处,有很多人遥望着这条街巷。 胶东郡和夜枭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月余的时间。 从一开始的寻常悍不畏死的江湖汉子之间的厮杀,到现在已经不可避免的卷入了修行者。 而对于世上任何一座大城而言,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远比世俗的江湖汉子之间的战斗更值得警惕。 夜枭也远远的在看着这条街巷。 今夜双方在这条街巷之中的人都已经死绝,没有任何一方式胜者。 他沉默不语,心中出奇的没有任何的震惊和其它情绪的波动。 直到一名看上去很儒雅的,读书人打扮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你必须停手。” 这名男子很有礼貌的对着他微躬身行礼,然后轻声的说道。 夜枭的心中骤然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然后寒声道,“为什么?” “因为主家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 这名男子缓缓抬起身来,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依旧谦逊和有礼的无可挑剔,“死的修行者已经太多,而且你在十几天之前应该明白,胶东郡不会停手。” “死的修行者多又有什么关系?” 夜枭深吸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嘴唇,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一些,“大多都是请来的外朝人,有什么关系?” 。 正文 第一百十七章 野狗 读书人模样的男子依旧温和谦逊到了极点,甚至此时听着夜枭的这一句话,看他脸上的神色,反而给人一种觉得夜枭说的话十分有理的感觉。 然而他平和的看着夜枭,说道“天上的星辰各自闪耀,看似毫无联系,然而你我都知道,这些看似不相干的星辰之间,却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修行者不比这些江湖汉子,这些江湖汉子就像是大树下的蚂蚁,死多少都不会有人在意。但修行者是各朝的宝贵财产,他们的背后都有着各自的师承,追溯星光,去发现这些星光到底属于哪一颗星,这对于普通人而言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然而你应该明白,很多人都可以做到。修行者死的越多,外朝人死的越多,便越是麻烦。” 夜枭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抬起头来,看向夜色之中的那些星光。 他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 “好。” 他对这名温雅的男子点了点头,说道。 “有劳先生善后了。” 这名温雅的男子真挚的微笑起来,他对着夜枭躬身行礼,然后告辞离开。 一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家酒楼里等着这名温雅的男子。 这间酒楼叫做食鱼楼。 顾名思义,这是一间做鱼为主的酒楼。 事实上,绝大多数长陵人都很清楚,这是长陵最好的酒楼之一,而且平日里每日只做一桌酒席,若是想要在这座酒楼里吃上一顿,那便必须排位等着,恐怕至少要等上半月。 这样的酒楼,自然不可能在深夜还营业。 然而此时,这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身前却有五道热气腾腾的菜。 这间寻常的权贵平日里都要等上半月的酒楼,在这样的夜里,却为他一个人伺候着。 因为他是南宫景瑟,长陵南宫家的主人。 这名读书人模样的温雅男子,也并非是读书人。 他是兵马司的副司首,司徒迦叶。 这城中所有的兵马调动,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视线。 “来了?”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司徒迦叶,南宫景瑟的目光在袅袅的热气中显得有些感慨,“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司徒迦叶点了点头,他拿了碗筷开始吃菜。 任何美味佳肴,要吃便要逢时。 不只是时节要对,再精美的热菜,若是凉了,便很容易味如嚼蜡。 他每道菜都尝了尝,却不贪吃,然后安静的将他和夜枭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南宫景瑟平静的听着,偶尔他也吃一两口菜。 等到司徒迦叶说完,他放下了筷子,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夜枭已有异心。” 司徒迦叶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他只是温和的看着南宫景瑟,谦虚问道“何以见得?” 南宫景瑟道“若是以他的性情,今日你代我去让他停手,他必定争辩几句。最少,他会让你对我说,最后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试着杀死郑袖。” 司徒迦叶也放下了筷子,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等着南宫景瑟继续说话。 “他在那位置上已经太久。” 南宫景瑟淡淡的笑了笑,“坐的太久,他便觉得那位置是他许多兄弟的命堆起来的,他便觉得一定要给他的那些死去的兄弟一个交待,只是他忘记了,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人,命也是不值钱的。” “他不甘心。” 南宫景瑟的笑容里多了更多的感慨,他摇了摇头,道“只是在长陵,该舍就舍,该断就断,不甘心…是像他这样的人最不该有的情绪。” 司徒迦叶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南宫景瑟也看了他一眼,也 没有再说话。 司徒迦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道“不再给他一些机会?” “他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夜枭,我听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南宫景瑟平静而冷漠的说道“他变得越来越多,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南宫家之所以能够在长陵立足,并不只是因为南宫家敢作敢为,而是因为,南宫家处事不会给人任何的机会。” 司徒迦叶知道再无回转,他点了点头,温和道“这件事,我会去办。” …… “主家要杀我。” 夜枭轻声道“今夜我犯了些错误。” 一名身穿黑衫,面目笼罩黑纱之中的女子凝立在他的身后,骤然听到这句,她的身体便微微一震。 “鱼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们当年的兄弟死了多少人,我自然觉得,今日南宫家有这样的风光,极大的原因,便是我们兄弟的尸骨堆起来的。但是他们并不是这样想。” 夜枭的面色变得惨淡起来,就如苍白的月光,他自嘲的笑了起来,“便是连不甘都不许,只是我真的不甘心……我们就如同今夜那些野狗,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已经变得不像野狗,认为主人也不会再将我们当成野狗,然而今夜却再次被打回原形。” “你说,主家要我死,我便死吗?” 他的笑声大了些。 “要我们死,便让他们死。”这名女子的声音响起,异常的冷酷。 “还需要些时间。” “要拖些时间。” 夜枭连说了两句,他想了想,道“你去找林煮酒,告诉他,他先前说要找我比剑,还算不算数?” “还有。” 他顿了顿,道“不要让其余任何人接手,也不要和其余任何胶东郡的人接触,你亲自告诉郑袖,我要和她见一面。” 。 正文 第一百十八章 叛者 夜风更冷了些。 一道黑影从夜枭的身后显现出来。 这道黑影初时极淡,就像是夜枭的影子,但渐渐就像是从夜色之中生出血肉,走到夜枭身侧时,是一名身穿黑衣,面色冷峻的男子。 他的面容、身材、甚至步态,和夜枭几乎完全相同。 除了他的神色比夜枭显得更冷。 “你真的决定要和主家为敌?” 这名和夜枭几乎完全相同的修行者不带什么情绪的问了一句。 “主家总是以为,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到最后我争的只是我的荣华富贵和我一个人的面子,但我争的,是我们所有兄弟的面子。” 夜枭却是淡淡的笑了笑,转头微讽的看着这名和他面容几乎完全相同的修行者,道“而且你又何必故意问我,若我真不做这样的决定,恐怕你第一个就会刺杀我,不用主家的修行者动手。” 这名和他面容几乎相同的修行者没有掩饰的点了点头。 他可以为夜枭死。 但若是夜枭做出令他和绝大多数人都失望的选择,那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夜枭,让夜枭死去,然后自己接替夜枭的位置。 …… 长陵的高处。 一座专门用于观星的楼阁之中,一名面容看上去很是慈和的老人用玉壶倒出血样的美酒,他突然不知道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忍不住微笑起来。 当清冽的酒香开始从水晶杯中溢出,他慢慢的抬起头来。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这名老人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李思,将这杯酒推到他的面前。 “李布相,长陵李家的主人,二皇子的老师,商先生此次的变法,一半是出自皇帝之手,一半却是由您之手推动。” 李思慢慢的喝起杯中的美酒,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种酒的涩味却是极浓。 “我也知道你是谁。” 李布相似乎觉得他很有意思,他再次笑了起来,道“你叫李思,严格而言,你算是 我的远方堂弟的儿子,虽然我连你父亲都从未见过,但终究是有些关系,你是陈不害的弟子,在韩地修行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我知道,只是你不想出名。你推崇法治…原本来长陵,便是有着要大展拳脚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你明明和我有诸多关系,为什么不来找我?” “主动送上门来,便未必会被高看。” 李思平静的说道“若是您觉得我有用,就如您找商先生一样,即便我藏在陋巷,也会被您找出来。” 李布相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认同他的这几句话,他却是没有再认真看这名少年的眉眼,而是转头过去看向远处漆黑的街巷,然后轻声道“南宫家要夜枭停手,你觉得夜枭会如何?” 李思很平和的摇了摇头,道“夜枭不会顺从。” 李布相已经收敛了笑容,却是饶有兴致的说道“为何你会这样觉得?” “一个人在长陵走到高处,他总是会想争一争,像夜枭这样的人,对于南宫家而言,是那种随时可以替换掉的人,然而看他爬到这样高度的轨迹就知道,他不会甘心做这种随时被替换掉的人。”李思道。 李布相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明,所以你认为夜枭一定会叛。” 李思看了他一眼,已经不用再说。 李布相也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若用你,你将来会不会叛?” 李思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觉得这并非是您这种人需要问的问题。” “哦?”李布相有些意外他的回答。 “我若是要叛,要不你杀了我,要不我杀了你。”李思道“若是让我成长到能够杀死你的地步,便说明你对我十分放心,甘心让我取代你在长陵的位置,若不是,那在我叛之前,你便已经杀了我。所以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这座城最缺的是什么?” 李布相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很是温和的看着李思,再问道。 李思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并非是缺少像顾离人那种 逆天的存在。它最缺的,始终是平衡。” 李布相淡淡的说道“唯有让这座城始终平衡,才能让这座城更平稳的向前,不断强大。” “南宫家会遭受夜枭的反噬,不管他们谁胜谁败,似乎都没有谁会将注意力投向巴山剑场这些年轻人。” 他略微顿了顿,看了一眼李思,道“要击败一个人,未必要先击败那个人本身,让他不断的失去,让他怀疑一切,便能彻底改变和击溃这个人。” “王惊梦太出挑了。” 他略微顿了顿,道“这些野草,不能肆意的在长陵生长下去,你看到了那颗星没有?” 李思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垂首沉默不语,骤然听到这样一句,他愣了愣,抬起头来。 他原本根本不知道李布相所说的是哪一颗星,但是顺着李布相的目光望去,在那片星空里,他却骤然明白了李布相所说的是哪一颗星辰。 南方的那片星空里,有许多明亮的星辰。 然而其中有一颗,却在夜空里闪耀着诡异的猩红的光芒。 “那颗星叫做妖惑星,很多年才会出现一次。” 李布相也眯着眼睛看着那颗星,那颗星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眼瞳深处,让他的眼瞳变得猩红一片,“那颗星不会带来灾祸,但是会和一柄奇特的剑产生独特的感应,可以让人找到那柄剑。这颗星的出现,便意味着那柄剑也即将出世,会被人再次找到。那柄剑就叫做妖惑剑。我要你找到这柄剑,然后废掉林煮酒。” 李思的面容也没有什么改变。 他甚至没有问这柄妖惑剑的问题,他只是想了想,道“为什么是林煮酒?” “聪明的人有很多,但又聪明又无法改变的人,却很少。” 李布相说道“不巧的是,林煮酒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若是得知您这样的评价,恐怕他会很开心。”李思说道。 李布相笑了笑,道“那未必,说不定会很害怕。” 。 正文 第一百十九章 蛊惑 夜空之中那颗星的红光在世间绝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微不足道。 并非是不能看见,而是绝大多数人有更多需要操心的事情,尤其许多为一日三餐奔忙的人,在挨上被褥之后便很快入睡,根本不会去关心这颗星的红光。 在远离长陵的赵地。 在赵都城邯郸的城外数百里,有一座小镇。 此时大地已经一片漆黑,然而小镇之中有一处却是散发着耀眼的红光。 这红光将整个小镇染得如同岩浆池一般。 一股股袅袅的热气,不断朝着天空升腾。 这里有一座铁匠铺子。 没有多少名气。 但是在这里打过东西的人都知道,这家铁匠铺子打造出来的东西很好用,很耐用。 一名精赤着上身的少年正在打铁。 他的眉毛很浓,五官虽然看上去有些青涩,但是每一次挥动铁锤时,他身上每一缕肌肉的跳动,都给人一种分外有力量和成熟的感觉。 汗水不断从他的身上震出,落在他身前烧红的剑胎上,发出嗤嗤嗤的响声。 他背对着星空。 但是从他身后不远水井边走过来的一名中年男子却知道他心不宁。 这名中年男子身穿着最寻常的粗布衣衫,他甚至是光着脚,都没有穿鞋。 他的掌指都十分粗大,看上去也是粗苯的打铁活做得太多。 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行走在街巷之中,恐怕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最为关键的是,他连气度都似乎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甚至不会给人以任何特别的感受。 “你想太多。” 他走到这名少年的身后,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座炉膛之中涌出的烈火,然后直接不冷不淡的说了这四个字。 少年没有转身,甚至连敲打烧红剑胎的动作都没有停止。 这柄剑胎在他的不断捶打下,剑身的那些精金不知道已经辗转折叠了多少次,整柄剑胎的表面已经布满了千锤百炼之后的奇妙花纹,而且花纹重重叠叠,似乎内里有一个玄奥的世界。 这 样的剑胎,恐怕在很多剑师看来已经完美。 然而这名少年似乎还会不断的捶打下去,也不知道还要捶打多久。 “那颗星是妖惑星,和传说中那柄妖惑剑有关?” 只是少年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中年男子异常简单的说道“的确是,而且那传说是真的。” 这少年也没有想到这中年男子的回答如此简单而又肯定,他的动作虽然没有停顿,但一时也是语塞。 中年男子接着说道“只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名少年终于愣了愣,手中的动作微顿,“三师弟已经出去历练,我知道您也有意让我出去历练,今日这妖惑星再现,若是传说不错,那便意味着妖惑剑再现,妖惑剑也是最为奇特的名剑之一,我想着便不如乘机出去历练,将这柄剑寻回来。” “可是我剑炉有谁缺剑?”中年男子说道。 这名少年又是一愣,旋即道“妖惑剑材质终究特殊,说不定能够重新冶炼。” “剑无好坏,关键在人。”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哪怕再寻常的材质,无数次淬练,融合天地元气,融合你的元气和耐性,染多了你的血汗,便是和你真正一体,这又和材质有何关系?” 这名少年呆住,他终于明白过来,“师尊,我懂了。” …… “为什么要用李思?” 一名身穿便服的男子出现在李布相的身后。 他有些不解的轻声道“李思先前已经和郑袖接触过,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恐怕已经和赢武等人走在一起。” “甘隆,连你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便说明这件事原本就已经成了。”李布相转过头来,看着在他身边坐下的这名男子,微笑起来。 这名男子是甘隆,兵马司的官员。 “你在兵马司现在也不过是个跑腿的,但谁能想到,你是我足足栽培了二十年的人?”李布相看着甘隆,说道“我用李思,只是因为他是陈不害的弟子,严格意义上而言,他是背叛了陈不害的逆徒。” 甘隆眉梢微挑,他有些明白了,但他感觉 到今日里李布相兴致很好,所以他便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继续听着。 “李思当年随母到了韩地,起于微末,但陈不害却偏偏将他找了出来,将他收为弟子,虽然并不算全心栽培,但面子上总是对他极好,也教了许多厉害的本事,陈不害收他为弟子,并非是看重他的天赋,而是看重他是我李氏门阀远亲,想必陈不害就是等着他学有所成,然后将他偷偷安排回长陵,到时候若是我有重用,李思便是他埋在我身边的一颗钉子。” 李布相笑道“只是李思还是有些志气的,或者说他有些迂腐,他始终认为自己是秦人,既是秦人,所想的便不应是为外朝人对付秦所用,如此他返回长陵,然而陈不害却发现他怀着的是这样的心思,你说陈不害想不想他死。” 甘隆点了点头,道“所以陈不害一定会派人来杀他。” “李思并不算陈不害最得意的弟子,陈不害最得意的弟子是陈念远,他亲生的儿子,再过往数年里,他对陈念远满意至极,而且陈念远所修的功法,也十分适合这柄妖惑剑。”李布相微笑道“所以只要地方选的足够好,陈念远应该会来拿这柄妖惑剑,顺便杀死李思。” “地方选的足够好?” 甘隆真正明白了李布相的意思,他震惊起来,道“您的意思是这柄妖惑剑…” “名剑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又无缘无故消失。” 李布相看了他一眼,道“妖惑剑最厉害的地方,是所有有关它的一切,包括它的传说,都足够的蛊惑人心。” 甘隆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再言语,双手却不自觉的微微轻颤起来。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已经充分知道这名老人有何等可怕,然而像今夜这样的很多时候,他还是感到自己认识的不够深刻。 “陈不害要顾离人死,他的想法成了,但他总不会是交易中占便宜的那一方,他有些时候总也是要付出代价。” 李布相的心情不错,他轻声的接着说道“任何人都有弱点,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若是陈念远死了,他应该也会犯很多原本不会犯的错误。” 。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好命 星空灿烂,在有心情的人眼中,哪怕是那颗闪耀着红光的妖惑星,都会显得分外的美丽。 梁青宫脸色有些铁青的穿行在没有灯火唯有星光的黑暗街巷之中。 此时这些多少照明了他前路的星光,都甚至让他有些心烦。 前段时间鱼市的那场闹剧虽然并没有多少人员伤亡,但是夜枭聚集的这些江湖人物众多,甚至调集了城卫军,他安排的那姓陈的小子却偏偏出了意外,不能用来背锅。 他那日略微迟了些,又被参了一本,按照这段时日的风吹草动,他大致便可断定,神都监上面的那些人,早就默许用他来顶包。 如此一来,他的仕途便差不多断了。 在吏司的文书之中留下失职记录倒不算什么,关键在于,他很清楚神都监上面的这群王八蛋一个比一个阴狠,自己顶了罪名帮他们承担了一些或有或无的风险,他们绝对不会感激,只会想着这人他们整过,便绝对不会给予重用,不会再给他爬上去的机会。 朝堂之中,人心原本就险恶。 至于神都监,原本就是用来对付朝堂之中这些恶人的,能够对付恶人的人,原本就是比这些恶人更恶的人。 “梁大人,您的心情似乎不佳?” 一个带着些外乡人口音的声音突然从他前方的某个屋檐的阴影里响起。 梁青宫有些警惕的停下了脚步,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却很自然的浮现出憎恶的神色。 哪怕不看见人,光是听着这种口音,他就知道对方是胶东郡的人。 这些时日,他最烦见到的就是那种身穿着土黄色袍子的胶东郡的人。 这些人的袍子里,似乎有着他天生不太喜欢的鱼臭味道。 而且这些时日,很多水沟里,很多不为人主意的角落,也往往会出现这些身穿黄袍的胶东郡的人的尸身。 他最近在神都监不算如意,那些查探腐烂尸身的活,很多便是落在了他的手里,想到这些,他的胃中就忍不住冒酸水。 “梁大人,您的处境现在堪忧。”他越是不想见到这些黄袍,越是有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堵在了他前方的路上。 “怎么,难道你们胶东郡还想刺杀神都监官员不成?” 梁青宫明知此时自己置身的这条街巷之前的住户正好都已搬迁,周遭数里的院落里面恐怕都是无人,但他看着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脸上却是迅速泛起冷笑,并无丝毫惊惧“你们应该明白,神都监是什么,现在你们胶东郡能够在长陵横行无忌,只是因为皇帝想要看你们狗咬狗,但一千条江湖汉子的命,也未必比得上我这样一名神都监老油子的命,因为像我这样帮他尽心尽力办了很多年差事的人,便是界限。” “梁大人您误会了。”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微微一笑,却是先行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道“我只是替我家小姐来和梁大人说些话,以免梁大人自误前程。” “自误前程?” 梁青宫冷笑了一声,他心情原本应该更不愉快,然而他却偏偏平静了下来,“那意思是你们家郑大小姐可以给我指明一个前程?” “话不敢说满,但有些事却是要说清楚。”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微笑不改,轻声道“我们知道您之前和夜枭走的近,但您或许不知,夜枭和南宫家已经决裂,按照南宫家的一贯行事手段,和夜枭走得太近的低阶官员,他们应该完全没有拉拢的必要,而会直接除去。所以哪怕梁大人您只想在神都监安生混口饭吃,哪怕想在现在的位置上坐到终老,恐怕也不太可能。” “夜枭和南宫家决裂?” 梁青宫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底骤然多了些寒意,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显得越发平静冷漠,“在长陵当差的,尤其是神都监专门管这些江湖汉子的,有哪个没有受过点夜枭的好处?” “这您心里当然比我们更加清楚。”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笑道“您自己应该知道您和那些人不同,至于监天司的事情,您现在也应该知道 。” 梁青宫摸了一把嘴,他的脸色变得阴霾起来,他这次却并未说话。 “监天司的司首,不出意外会用巴山剑场的人。但副司首的位置空着,却需要有一个懂具体实物的人。”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收敛了笑意,认真道“我家小姐认为您是很好的人选。” “很好的人选?” 梁青宫不由自主的冷笑出声,“监天司怎么说都是和神都监作对的…我原本是神都监的老人,现在让我去监天司,这不是神都监吃里扒外的叛徒?神都监的做事手段和一些隐秘勾当我全部知道,哪怕给我个副司首做,我能在长陵城活过几天?” “这你大可放心。”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似乎早就预料到他这种说法,神色不改道“我家小姐说了,她自然会保你无事,除非她死了,否则你不会死。还有,她说并非是她要用你,而是大皇子赢武要用你。大皇子身边,需要有你这样一个得力的人,你从神都监到监天司,像你这样的官员,也是他的界限。他不会容许你这样投到他身边的人死去,否则后面还有人敢投到他身边?” 梁青宫沉默下来。 这名黄袍修行者却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此时的星空,他平静的脸上却是出现了几分感慨,“富贵险中求,这是放诸四海皆准的道理,富贵和地位,有的时候真的是要命去博的,但有的人命不好,他去搏,注定是死,但有的人命好,他去搏,却注定能够好好的活着,还能活的很风光。这或许就是每个人的宿命,每个人的命运都不相同,就像是此时夜空里,每颗星辰都不相同。” 说完这几句话,这名黄袍修行者并没有等待梁青宫的回应,他只是再次对着梁青宫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梁青宫也没有说话,他继续朝着前方行去。 夜色中,远处街巷中朱红色的高门前挂着的灯笼传来微弱而又昏黄的光。 他走了许久,露水降临在长陵的的树梢与角楼上。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人上岸 黑夜之后是白昼,白昼之后便是黑夜,时光永恒流转,片刻不歇。 又过了十数个黑夜,渭河的港口之中行来了一条船。 一般的渔船和商船都会尽量在天黑前靠岸,一是乘着天明可以搬运新鲜货物,二是即便是在夜间卸货的,也要在天黑之前在港口挤到一个方便停靠和卸货的好位置。 至于在入夜之后才到来的船只,一般都会停留在港口外的河边,等到第二天日出之后再进港。很少会有船只在入夜,甚至深夜之后硬挤入港口内里。 惊扰一些船户的休憩只是小事,关键在于,谁也不知道停靠在这个港口里的船只到底属于哪家。 谁也没有底气,可以让所有的船只给自己让出一条道来。 然而深夜之中,来了一条破船。 这条破船变成了例外。 这条船是一条不大的铁甲船,在船木之外,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铁甲,这种铁甲原本涂满了特殊的油脂,很难锈蚀,然而这条铁甲船的表面却是已经锈蚀不堪,铁甲内里的船木甚至都给人一种即将泡烂的感觉。 这艘船上的很多处地方都给人一种经历了许多可怖海浪冲击的感觉。 只是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艘船的许多处地方,甚至长满了一些贝壳、珊瑚类的东西。这些都是海里的生物,自然无法在淡水的渭河之中生存。 这些东西也早已死去,骸骨的重叠,变得有如细碎的岩石。 唯有经常停留在海外的船只,才会拥有这样的印记。 而如此大小的船只,能够常年穿行在海外,除了需要高超的控船技巧之外,最为关键的,是对海外海域的一切都很熟悉。 无论是航线,还是多变的气候。 长陵港口之中绝大多数船户,都很清楚这种船来自何处。 这种船只属于海外诸岛的那些土著。 长陵城中许多价值惊人的珍宝,尤其是对于许多修行者都有大用的增补灵药,大多都 出自这些海外土著所在的海域。 这些对于那些海域十分了解的土著,在绝大多数船户的眼中,就是海上的恶魔。 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绝对不敢招惹和冲撞这些人。 哪怕是那些长陵门阀的船只,也不敢和这些人争气。 因为那些普通商船难至的海域,原本就属于真正的法外之地。 当这样的一艘带着海腥气的破船驶入长陵的港口时,即便已是深夜,整座港口还是被惊醒。 这艘船正前方的所有船只都尽可能的朝着两侧挤去,为这条船让开一条通道。 这艘船很沉稳的前进,前进的过程里,和一些竭力避让但依旧有些避让不及的船只发生了碰撞。 一些沉闷的撞击声中,这艘看上去给人一种随时会散架的破船却是并没有任何更多的破损,一些坚硬如岩石的贝壳从船身上掉落,露出内里船木的原本颜色。 那些船木竟然是深红如血,散发着一种妖异般的金石味道。 相反那些崭新的大船撞击处,却是木屑纷飞,厚厚的油面撕裂,内里坚硬的木头或是深深的划痕,或是直接掉落不少碎裂的木片。 在撞击之中,这艘船才显现出惊人的坚固以及本身的沉重。 这艘船停靠在港口的一处,停稳之后,船上的一些人开始下船。 一共有十余人缓缓的走下船去。 港口边上支起的一些柱子上有摇曳的灯笼,昏暗的光线照亮了这些人的身影。 这些人都是身穿着黑棕色的衣衫,衣袖和裤腿都很短,他们都戴着一种奇特的圆笠,和寻常的斗笠不同,这些圆笠看上去并非是用竹条或是藤条编制,而像是用一种金色和黑色交织的柳条编制而成。 然而这“柳条”看上去也很沉重,有种特殊的金属光泽。 这些人甚至没有穿鞋,他们光着脚直接踩踏在冰凉的石板上,似乎有些不太习惯,他们走路起来的姿势也显得有些古怪,左右摇摆的幅度有些大,看上 去很像是在波浪上行走。 没有人敢小看这些人。 很多传说里,海外的这些修行者所修的功法本身就和地上的这些王朝的修行者不太相同,最为关键的是,他们所在的海域之中,多的是地上这些王朝修行者难以寻觅的灵药,他们并不需要付出太多的努力,就能够轻易的获得令人羡慕的修为。 黑暗里,这港口之中的一条船的船舱里,有数名身穿土黄色袍子的胶东郡修行者也正凝重的看着这些修行者。 他们比长陵的所有人更加了解这些海外的修行者。 他们十分清楚,很多这些海外的修行者一生都不会踏足远方陆地的土地。 对于绝大多数要出海的船户而言,这些海外的修行者意味着不祥,而对于海外的修行者而言,深入到广袤的土地之中,也是不祥。 “家里是怎么说服这些人到长陵来的?” 其中一名黄袍年轻修行者感慨的看着这些人,轻声的问身前一名长辈。 他身前那名四十余岁年纪的黄袍修行者微眯着眼睛,道“这是他们本来就应该在意的事情。” 这名黄袍年轻修行者愣了愣,他不能理解。 他身前的那名长辈冷笑起来,道“胶东郡目前是他们和这个世间唯一的联系桥梁,在诸多近海被我们胶东郡控制的情形之下,谁也不可能取代胶东郡现在的位置,既然如此,他们当然也必须在意胶东郡的主事人到底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运还是厄运,胶东郡的主事人到底够不够好,这当然是他们自己很在意的事情。” “所以家里是想让他们来…”这名年轻的黄袍修行者终于回过神来。 他身前的这名长辈回过头来,冷漠的说道“一个人要想坐上那无数人垂涎的位置,不只是需要许多忠诚部下的尸骨的积垫,还需要经历诸多的考验和怀疑。家中觉得她现在的修行进境停滞不前,哪怕只是家中的错觉,这些人的到来,也至少会给她带来些前行的动力。”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血尾 一队完成交接了的城卫军从城西回到了城南。 这些城卫军并未马上回到驻地,而是在一条巷口的避风处纷纷团坐了下来。 一堆火生了起来。 一些冷馍、干饼之类的吃食放在了火边炙烤起来。 四周地上萎靡的草叶上凝满了细细的露水,黑蓝色的天幕中悬挂着几颗看起来格外耀眼的寒星。 这场景倒是很容易让人生出荒凉而又萧瑟的错觉来,尤其是他们这些行军打仗,多年前游走在秦国边境抛头颅洒热血的边军。曾经也是历经生死大战,之后疲倦困顿,却又不得不时时提防可能会偷袭的敌军,唯有这天亮入睡前的一些暖烘烘的吃食聊以慰藉。 很多习惯难以改变,而保守这样的习惯,也容易让这些老军感到安稳,感到又一天平安过去。 火堆旁边丢着一些干柴和老木桩,一个两鬓有些花白的男子一屁股坐了下来,靠在一根老木桩上。 “老韩,你怎么也过来了?”蹲在火堆边另一个城卫军又添了两根柴火,抬头看着刚坐下的男人。那被唤作老韩的男人是他们这一队人的头儿,管的人不多,也就是他们十人的小队。最近因为布市那边也闹腾起来,导致巡逻的力度也加大了不少,城卫军这边把他抽调了过去,大约是生怕布市那边有修行者突然交手,其余那些人处事经验不足,生怕坏事。 “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了?就你们烤火,我在城门下蹲着受冻,你咋想的?”姓韩的汉子捏了个土疙瘩朝着那跟他说话的汉子丢了过去,随后又捡了两根柴火架在火上。火堆“噼里啪啦”地炸开,火星窜得很高,将蹲在火堆边的几人脸上照出了一片通红。老韩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寥寥星辰道,“妈的,这鬼天气,怎么还这么冷。” “这哪是天气冷,明明是心冷。”刚刚枕在木头上的一名城卫军翻了个身坐起来,随手舒展了一下身子骨,摇头道,“以前在边军,那个时候虽然苦,但是哪有现在这么乱。以前拼死拼活,还知道为谁送命,敌人是谁。现在回到长陵,明明没有战事,偏生还过出了兵荒马乱的感觉……” “谁说不是,前段时间一通折腾,要我们兄弟去鱼市守着,本以为是要干什么大事,结果却是站在一边看着长陵街市那群江湖人物在鱼市打打 砸砸,我们就是给人充个门面……”蹲在火堆边的汉子伸手搓了一把脸,打了个哈欠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可别在这瞎说。”老韩扭头看了一眼人影稀疏的城门口,除了几个守在那里,站的跟门神似得的卫兵外,只剩下一派木刺拦截在城门外。确认没有其他人后,他才扭头道,“你小子根本就不懂长陵城里的弯弯绕绕,你知道街市那群江湖人为什么非得跟鱼市那边死磕吗?” “我听说好像是什么胶东郡……”枕在木头上的那汉子笑了笑,“那个胶东郡不就是靠在我们长陵卖咸鱼发家的吗?我还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夜枭要浪费时间在这么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人身上?” 老韩轻轻啐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分外嫌弃,拿着手里的木棍敲在躺姿妖娆的汉子身上,精明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就你们这不长脑子的东西才觉得胶东郡是上不了台面的边地寒门。大秦长陵虽然拥有天下最多富贾商户,但是连年征战,平常人家大多都还是过得紧紧巴巴的,你看不起人家胶东郡的咸鱼,但是人咸鱼卖到了秦国各地,成为平常人家裹覆充饥首选之物。你有没有想过就这一点他们胶东郡能赚多少……” “胶东郡就是个小地方,那么大点地儿,就算赚得多有什么用?要权没权,要高手没高手,能折腾出多大动静来。长陵这些权贵就是吃饱了撑的,日日疑心,总担心别人把他们嘴里的肉给叼走了。”那枕在木头上的汉子据理力争。 “嘿,你这小子,高见哈!”老韩笑看着他,那汉子抓了抓后脑勺,笑眯眯道,“过奖……” “过奖个鬼!”老韩抬脚踹了他一下,嗤之以鼻道,“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如果长陵这些权贵不居安思危,眼光不长远一点,看到胶东郡的威胁,他们这百年基业早就不复存在了。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事到临头才开始着急上火?胶东郡虽然偏远,但人就是有钱,你有吗?” 被怼的那汉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憨厚地笑了一下“没有!” “没有,你还瞧不起人家个屁!”老韩哼哼唧唧了两声,只觉得体温回升了许多,这才继续说道,“胶东郡现在有钱了,现在又来了长陵,你们以为为了什么?长陵现在被四大家族垄断,虽有争斗,但对付起外部势力来却是铁板一块。他们胶东 想从四大家族嘴里夺食,哪有那么容易?所以这不刚来就被不知道哪家人给安排上了吗?” “老韩,你怕不是也在瞎说。胶东郡这哪里是被人给阴了,你不记得了,当天我们在鱼市的时候,十三板桥胡同那边可是也被人给掀了。听说就是胶东郡的人搞的鬼,四大门阀可是损失了不少,他们后面不是气得接连对胶东郡那个主事的下了几次手吗?”蹲在火堆旁边,正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个地瓜的汉子抬头笑道,“如果不是那天接连发生了这两件大事,我们现在哪里还用在这里守夜当值?” “就是,他娘的!他们这些人争来斗去,到最后祸害的全是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人。”到最后三个人摇头叹息,发现最悲哀的还是他们这些人,明明什么事也没干,偏生在这该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大晚上,还要跑出来吹冷风当值。 就在三人意兴阑珊、心情低落之际,一道哒哒的马蹄声从长街一头传来,三人立刻醒了精神,立马捞着自己的兵器急急忙忙地往城门口跑。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夜色中驰出,直到黑影抵达城门口,那影子才勒住了胯下的骏马,萧萧马鸣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与寂静的长陵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城卫军所有的交谈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觉得这名在夜色里看不清面目的骑者很有问题。 老韩的眼睛深深的眯了起来。 一种极为诡异和凶险的感觉瞬间萦绕在他的心头。 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当这名骑者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天边有一颗红色的星亮了起来,红光妖异如血。 于此同时,这名骑者的身后似乎也有隐隐的血光燃起。 那些血光狭长,妖异,就像是这名骑者身后的一条尾巴。 “老韩…” 他身边的几名城卫军同时轻声喝问。 老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几名同伴的意思,只是在下一刹那,他沉声低喝道”你们想什么呢,我们今夜当差的时候已经过了。” 这些城卫军同时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自然明白这似乎是很怯弱的选择,然而当这名骑者的身影消失之后,他们的背心都细细的出了一层冷汗,却都觉得老韩的这个选择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未死 深夜在很多人看来是杀人的最好时间。 然而在真正懂得杀人的人看来,漆黑的夜色只是可以让那些还不算入门的杀手心中有些许安全感。 拂晓时分,是许多真正强大的杀手最喜欢的杀人时间。 天空亮起,街巷之中许多人已经早起,一些店铺都已经开门,整座城开始充满烟火气,许多人心中的警惕在这个时候会被悄然冲淡,而事实上,对于这城中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个时候是困意最浓,人也往往最觉得疲倦的时候。 星光已经在天空之中彻底消失。 长陵的某条街巷之中,一名屠夫已经早起,正在剁肉。 这名屠夫是一名三十余岁,分外壮实的中年光头男子, 他手中高高扬起的砍骨刀反射出一道炫目的银光,随手“嘭”的一声落下,肉沫四溅,猪大骨一分为二。 一条野狗蜷伏在对面的墙角,它对案板上跳动的那些骨肉垂涎万分, “哼哧哼哧”地吐着舌头,然而却不敢靠近。 屠夫低头看了这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狗一眼,拿着蹭刀的磨刀棒,“哐哐”地蹭了两下,将一摊从案板上刮起来的肉屑甩在了门口的地上。那野狗蹲坐在门口,迟疑了片刻,顿时尾巴摇动起来,接着飞快的舔食起那些肉屑。 屠夫这倒反而来了兴致一般,他将刀剁在案板上,又挑了些卖不出钱的碎骨头丢给了这条黄色的野狗。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碎花衣衫的中年妇人提着篮子到了他的摊前,她翻翻捡捡,看上去和长陵其它精于算计的妇人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她口中轻声问着的,却并非是有关买肉的事情,而是有关杀人的事情。 “先生,您号称是赵地最好的杀手,夜枭的马车明明在你这里过了,你为什么不出手?难道像您这样的人,还忌惮胶东郡?” “和他们没有关系。” 屠夫笑眯眯的看着那条狗,似乎一边和这名妇人谈着买卖,也顺便谈着那条狗,他的身上和眼中没有任何杀气,就连那条对杀气最为警醒的野狗也没有丝毫察觉,只觉得这条街巷里,今日即将洒下的朝晖分外的温暖,“日出之前,人太多,有三个人。” 中年妇人伸手捏着一块肥肉,她 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对这块肉不满,但真正的事实是,她知道临晨时分从这里经过的至少有数十人,但这名屠夫所说只有三个人,意思便是,在他眼里,真正对他有威胁,足以影响他刺杀的,竟有三个人。 “一个是墨守城。” 屠夫笑眯眯的接着说道“昨夜他来这边看了夜枭。” 中年妇人嘟囔了几句,语气含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只是她知道墨守城来看这里,想必是皇宫里那名老皇帝的意思。 “一个是赵人,年轻人。” 屠夫依旧是笑眯眯的,但眼中却多了一些真正凝重的神色,“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确定他是赵人,他的剑和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而且连我都觉得异常危险。” “赵人?” 这名中年妇人的面孔微僵,手指也在身前的那块肉上停顿了一瞬。 屠夫却是接着说了下去,“第三个也是一名年轻人,如果我没有看错,他背上的剑是妖惑剑。” “妖惑剑?” 这名中年妇人真正的震惊起来,“妖惑剑已经出世了?” 屠夫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难道你未发现昨夜那颗星分外的红么?” 中年妇人将身前那块肉放入蓝中,付了钱币,然后看似有些满意的一般转身离开。 此时天光乍破,她身前不远处的一道篱笆墙上,一只雄鸡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墙头,昂首挺胸地朝着第一缕阳光泼洒而来的方向,打起了鸣来。 这名中年妇人的眉头到这时才深深的蹙了起来。 这一夜过去,有两个人注定应该死去,一个是那商君,一个便是夜枭。 然而原本应该是极为动荡的一夜,却偏偏过得无比平静,这两个该死的人一个都未死去。 能够让狂澜变得平静的,便只有深处的潜流。 只是她可以肯定,哪怕是元武和胶东郡联手,也是不够的,更何况胶东郡那名艳冠长陵的少女,此时也应该颇为头大,自身都十分麻烦。 …… 竹林中的黄叶随风飘摇而下,落在了蜿蜒曲折的山泉中,趟过青石,踩过青荇,最终“哗啦啦”地从大石断裂之处纵身 而下,铺开了层层水雾。 挂在草庐屋檐下的竹筒“叮叮咚咚”作响,只听“吱呀”一声,门板被人拉开,穿着浅灰色长袍的男子端着水盆将洗脸水淋在了门前的数个花盆里。 这数个花盆里也不知种的是什么花,花苞还没有开放,但叶子却油青发亮,长势极好。 这名男子就是长陵此时声名最盛的商君。 此时他已经离开了那条陋巷,搬入了这间御赐的宅院之中。 这间宅院并不豪奢,但位于竹林之中,却是静雅。 有一名身穿红色袍服的剑师坐在这片竹林外的凉亭之中。 他姓何,是神都监的官员。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围绕着这片竹林尚且有许多值守的军士和修行者,但在他到来之后,这些人却都已经被他调离。 他是来杀竹林之中的商君,然而直到此时,他依旧未出手。 因为有一名看似有些疲惫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这名年轻人身穿黑衣,背着一柄剑。 此时虽然已经日出,但这名黑衣人背着的那柄剑却依旧闪耀着妖异的血样红光,连包裹着那柄剑的厚布都遮掩不住。 “妖惑剑?” 这名神都监的修行者眯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的出声道。 他当然知道这柄传说中的剑。 只是他不明白这柄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也并不知道这柄传说中的剑到底有什么样的诡异特别之处。 那名年轻人抬起了头。 他额头上的发丝不知道是被露水打湿还是汗水,黏糊糊的。 这名神都监的何姓修行者甚至对他的五官没有任何的印象,若是此刻闭上眼睛,他甚至记不住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长相。 吸引他全部心神的,是这名年轻人的手和这名年轻人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 这名年轻人的牙齿很白很尖,就像是一口犬牙一般。 他的手很奇特,手指分外的粗短,就像是指尖的一截在幼年时就已经被人切去了一般。 。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诱饵 这名神都监的何姓修行者面色迅速凝重起来。 他的腰间挂着一柄剑,绿鲨皮的剑鞘,看上去华贵而精美,和他深红色的袍服映衬,显得分外的显眼。 然而此时,他的心念却根本不在这柄剑上,他的左手缓缓从袖中抽离了出来。 随着他的左手抽离,一柄剑也从他的袖中缓缓出现。 这柄剑很快露出了全貌,连着剑柄只有一尺余长,通体黑色,连丝毫的符文都没有,而且剑尖平钝,很像是一柄黑色的尺子。 只是背着妖惑剑的年轻人看着这柄黑尺一样的短剑,眼睛却是迅速的亮了起来。 “我倒是没有想到,剑器榜上排名九十七的黑棘剑,竟然在你的手中。”他看着这名神都监的何姓修行者,有些恍然,“或者说,你就是黑棘剑主柳蕴心。” “我不是柳蕴心,我姓何,何完是我的真名。”这名神都监的何姓修行者摇了摇头,道“这柄剑在我的手中,只是因为黑棘剑主败在了我的手里,他连命和剑一齐输给了我。” 他的语气平静而严肃,但是其中却依旧夹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骄傲。 九十七似乎并非很高的排名,然而天下修剑者有多少,只有真正接触了修行的人,才知道这样的排名意味着什么。 能够杀死剑器榜上排名九十七的黑棘剑主的强大修行者,竟然只是栖身在神都监之内,并非身居高位,这本身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这名背着妖惑剑的年轻人却并没有任何太过意外的情绪。 他眼神清亮的看着对方,说道“我姓李,叫做李观澜。”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何完就已经出手。 这并非是比剑,而是杀人。 何完出现在这里,原本就是要杀竹林之中的商君。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出手,就是因为这名叫做李观澜的,很诡异的出现的年轻修行者。 所以要杀商君,他就必须要先杀死这名年轻修行者。 妖惑剑是传说中所有名剑中诡异色彩最浓的,他自然不敢怠慢。 他手中的黑棘剑遥遥的朝着李观澜的眉心刺了过去,他体内的真元才刚刚流淌进黑尺般的剑身,李观澜的身周就已经出现了数道剑意,瞬间凝成实质的黑色剑气。 剑意生而剑气成,这是很多剑师出剑时都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这些黑色剑气却并非像寻常的剑气一样只是一味的凌厉和急速的飞行,这些黑色剑气,却像是荆棘一样,在李观澜的身周不规则的滋生。 肆意而毫无规律的滋生,便是连何完自己都不知道最终的去处。 连出剑者自己都不知道去向的剑意所指,自然更加难防。 此时李观澜的手却还未落在他身后的剑柄上。 然而他背上的那柄剑,却开始急剧的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何完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眼瞳却是急剧的扩张着。 妖异的红光迅速的将李观澜整个人淹没。 那些如荆棘一样的黑色剑光像是活物,但毕竟不是真正生长的活物,然而这些黑色剑光在接触这些妖异红光的刹那,却发生了奇异的扭动,就像是真正的荆棘被某种诡异的力量强行改变了生长的状态。 这是一种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何完根本分不清这是剑的力量本身,还是李观澜的剑意,他的感知里,这种妖异的红色剑光以恐怖的速度扩张,他的面前不再是李观澜,也不是那柄散发着红光的剑,而是一颗巨大的红色星球。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颗巨大的红色星球。 他就是一个无比渺小的人类,站在一颗巨大的红色星球之前。 这颗星球无比的真实,那些被流星撞击的嶙峋的环形山,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宏大和蛮荒味道。 有嗤嗤的声音响起。 有猩红的液滴喷洒在那颗巨大的红色星球上。 猩红的液滴落在厚厚的尘土上,迅速和无比干燥的尘土黏为一体,然后往上溅开,就像是生出一朵朵尘花。 这个时候何完才察觉自己的脖间有点湿,然后他才发现这些猩红的液滴是自己脖间喷出的鲜血。 当冰冷和无力 的感觉迅速充斥在他的身体和感知里,他眼前的这颗巨大的红色星球才开始消失。 他看到了握着剑的李观澜站在他的面前。 他手中的黑棘剑距离李观澜的胸口也已经不足一尺。 “这就是妖惑剑?” 他无力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无比的惨淡,而且因为咽喉上的剑创,他的声音也古怪到了极点。 “妖惑剑竟然不只是能够惑乱修行者的感知,它竟然还能直接妖惑天地元气本身?” 说完这句话,他手中的黑棘剑便垂了下去。 他的人就像是被人丢向地面的麻袋一般,砸在了地上,随着砰的一声重响,再无声息。 在他死之前,真正让他震惊的并非是自己的剑只隔一尺没有真正的落在对方的身上,而是他之前生成的那些剑意,那些从他剑身的符文之中流淌出去的真元,纠结天地元气形成的剑气,竟然因为周围天地元气的改变而被魅惑一般,根本对对方没有形成任何的威胁。 这种剑,改变的是这片天地里元气法则的本身,就像是将一罐蜜糖骤然变成了盐,这样的改变,如何能不让他震惊。 李观澜收剑。 他没有停留,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迅速的离开。 此时天空已经大亮,旭日东升,天空之中原本已经没有任何星辰的痕迹,然而当他收剑的刹那,他剑身上所有妖异的红光彻底熄灭时,天空之中却有一丝诡异的红光在闪亮,有一颗星辰如同睁开了血红的魔眼,冷冷的看了人间一眼。 “这么巧?” 一间客栈里,刚刚起来洗漱的年轻人微扬起头,看了那颗红色的星辰一眼,微嘲的笑了笑。 他是陈念远,刚刚才来到这座城里。 太过凑巧便有妖。 在长陵的某个人看来,这柄妖惑剑是巨大的诱饵,但是这一瞬间他就也已经想明白了这点。 只是他觉得对方未必自己,他自己,也是诱饵。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足道 日光渐盈,郑袖负手站在一片荒园之中。 这片荒园之中只剩余十几栋残破的宅院地基,杂树和荒草将这些残垣的最高处都淹没其中,然而即便是看着那些露出一角的破砖上的纹饰,看着如海浪一般在风中摇曳,朝着远处延伸却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荒草地,便足以想象当年这座宅院是何等的恢宏。 她神情漠然的看着南边,那是渭河港口的方向。 阳光沐浴在她的身上,但她的脸色却显得越来越白,并非是那种皎洁庄严的洁白,而是近似虚弱的苍白。 “家中对你已经没有什么耐心。” 那名始终会像幽灵一样随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黄袍老者微眯着眼睛,声音微寒的说道。 “没有耐心的人,死的都比较快。” 郑袖没有看他,只是带着些微嘲弄的说道“更何况我不明白家中为什么没有耐心,难道这些时日在长陵的生意进展的并不顺利?” “和生意无关,只是你应该明白,胶东郡缺的并非是金钱。”黄袍老者眼中出现了浓浓的不悦神色,他感到不被尊敬,尤其是在对方明知故问的情形之下。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寒了一些,道“家中越发对你所做的事情不能理解,家中虽然不缺金钱,但不容许莫名的挥霍。这片荒园也是,那些不断投诸在巴山剑场那些人身上的修行所需也是。” “我当然明白胶东郡最缺的是什么。” 郑袖平静的说道“只是恐怕我们胶东郡那些人习惯了赚钱却不习惯付出,恐怕是他们自己真的是长陵这些门阀从心底鄙夷的那些小家子的存在。” 黄袍老者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正如这片荒园。”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话,郑袖的声音就已经再次响起,“这片荒园先前的主人也姓郑,是从关中来到这里的门阀,若是往上两百年,或许我们胶东郡郑家和他会出现在同一族谱上。最关键在于,这片地方是公孙家卖给我的。” “公孙家?” 这名黄袍老者有些震惊起 来“为什么?” “不知道,但在长陵…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有足够的耐心,至少比家中的那些人有更多耐心。”郑袖转身看着这名黄袍老者,冷漠的说道“至于修行…你们会很快看到。” “很快,到底多快?” 黄袍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道“我可以将你的这些说法说给家中听,但他们听不听,却看他们了。” 郑袖看着那些荒草,她并没有再说什么。 “王惊梦已经很久没有比剑,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伤药,哪怕他的伤势再重…那么多伤药堆都堆得好了。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耽搁这么久时间不找人比剑,但即便他不主动,还是有人会主动挑战他。” 黄袍老者转过身去,他在转过身去的刹那,眼中的寒意骤然加剧,甚至闪现出一些杀意。 他并不否认郑袖的能力,其实越是像他这样和郑袖接近的人,就越是清楚郑袖的可怕,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喜欢那种失控和无法看透一个人的感觉。 “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误,明日就会有人去挑战王惊梦…挑战的不会是剑技,而是破境。” 听着黄袍老者离开前的最后这句话,郑袖的面色并没有更多的变化。 当黄袍老者的身影彻底远离她的感知,当这片荒园里再也没有旁人的气息,唯有那些野草和野花特有的气味,她脸上的冷漠才彻底消失,只是嘴角却泛起更多的嘲讽意味。 现在即便是她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胶东郡那些人的吝啬和短视,只是可悲的是,她就是出身胶东郡。 越是和长陵这些门阀接触得久,她就越是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在此之前一直看不起胶东郡的门阀。 阳光分外的浓烈。 镜湖剑会是在初春,现在却已是盛夏。 荒园里的一些树上,渐渐响起蝉声。 蝉声虽然同样热烈,但有学识的人便应该知道,越是叫得大声的蝉,便越是已经接近它生命的终结。 “妖惑剑已经出现在长陵数十日而且连陈不害最 得意的弟子陈念远都已经到了数十日…他们都很有耐心,都没有任何的动作,你们凭什么没有耐心?” 她在心中轻轻的自语道“有时候光是聪明也未必看得清事情,但耐心和时间,却往往能够让人得到问题的解答。” …… 春去秋来,这是很多书籍里都很喜欢用的,形容时间无声流逝的语句。 只是很少人会去想,为什么不用暑去冬来。 或许是因为,春和秋都是人喜欢的季节。 春天意味着万物复苏,花闹枝头,给人予新生和美好的感受,而秋则意味着收获。 夏则太过酷热,冬则太过严寒,万物蛰伏。 王惊梦静静的打起一桶井水。 他感受着晒在肌肤上的阳光,感受着灼热如烧的意味,又感受着桶里井水的凉意,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来,看向正走进这个院落的年轻人。 “我是楚人。” 年轻人和他差不多年纪,一身粗衣,不算英俊,但眉目却很清秀,和顺,“我师兄也是楚人,他叫何休,他想和你比试一番,只是并非考校剑技,我师兄认为在剑技上恐怕无法胜过兄台,但修行,并非只有剑技,还有境界。” 王惊梦微笑起来。 他之前已经从郑袖那里得知消息,所以并不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这名从楚而来的年轻人,道“你师兄为什么不直接来和我说。” “我的名字并不足道。” 这名年轻人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师兄的时间比我宝贵,他之提议,若是你不接受,他便没有亲自来一次的必要,若是你答应,有什么话,他明天在死人河畔自然会亲口对你说。”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答应你师兄的提议。”王惊梦认真的看着这名谦逊和顺的年轻人,说道。 这名年轻人有些意外,他凝视了王惊梦片刻,微微躬身一礼,道“赵蔷,蔷薇的蔷。” 。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破静 “为何对他另眼相看?” 林煮酒走到王惊梦的身侧,用他打起的那一桶井水开始洗漱,同时看着那名叫做赵蔷的年轻人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因为总感觉这人独特。”王惊梦说道。 林煮酒微微蹙起眉头,道“哪里奇特。” 王惊梦很是认真的想了想。 这种问题一般很难回答,就像是一朵花很香,但要如何对人形容那朵花的具体香味是哪种,却总是很难形容。 “他太过游离事外,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纯粹的看客,好像走过路过正好看到一般,他替师兄来邀战,当然是置身其中,但他给我的感觉却偏偏就像是看客…不只是对于这件事,他眼中的神情太过宁静,似乎行走在长陵本身,就只是走走看看而已。”王惊梦缓缓的边想边说道。 “有些人天性如此,不喜和人争风斗狠,或许正因为他这样的心性,所以他师兄才会让他来传讯。”林煮酒道“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不容易惹恼别人。” “不只是如此。他虽然给我的感觉像个纯粹走走看看的看客…” 王惊梦摇了摇头,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桶清凉的井水,说到“就像是这清凉的水中却有一团火,这人举手投足之间,剑意却是一往无前,似乎一剑出,便绝无回转。” “一剑出却绝无回转?” 林煮酒瞬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剑意之事,天下恐怕无人能有王惊梦这样特殊的感受,他看着王惊梦,接着道“你的意思是,这人给人的感觉是天性平和,与世无争,但他若是用剑起来,剑招却恐怕霸烈无比?” “不是霸烈便能形容。” 王惊梦抬起头来,看着那名年轻人消失之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甚至有些期待,“是一种真正亡命的气息。” 林煮酒摇了摇头,尚且不能理解,在他想来,或许只有真正的见了方才那名年轻人的出剑,才能彻底明白了。 至于那破境之约,他却是并不担心。 这些时日的修行,他知 道王惊梦应该早就触及到了四境和五境之间的那一层纸,只是他自己都不明白,王惊梦为什么不急着捅破那一层纸。 他当然不会觉得王惊梦能够神机妙算,能够早就预料到有这样一名对手出现,不和他比剑,却要和他比修行破境。 他是如此想,但嫣心兰却并不如此想。 有新鲜的米香传入了他们的鼻翼。 嫣心兰端着一盆刚刚烤熟的米饼从后方的院舍之中走出。 这种米饼是长陵的特色。 此时已入夏,有新鲜的黍米产出,最新鲜的黍米分外软糯,取新鲜去谷皮的黍米蒸熟之后,再制成饼,饼中放上一些调好味的肥瘦适中的肉糜,再入火烘烤。这种黍米饼便是外壳松脆,内里却是软糯鲜香无比,是长陵在入夏之后必定要制的美食。 即便是一些远行的商队,都会在离开长陵时带上不少,便是道途上的饕鬄大餐。 “既敢以破境提出比斗,想必这人的师兄也已经随时可以破境。”嫣心兰看着王惊梦,道“既然同时如此,这胜负便未必。” 王惊梦还未洗漱,但是嗅着这米饼的香味,却是忍不住取了一个便直接吃了起来,又不好意思的笑笑,道“破境不如比剑直观,比剑之胜负,哪怕是不懂修行之人都看得出热闹,既然如此,在这些人眼中,热闹恐怕更为重要。刹那时光他们并不在意,在我看来,破境之胜负,也不在刹那时光,而在谁之破境更为热闹。” “不管如何热闹,你只要破境慢了,传出去还是输了。”嫣心兰很奇怪的看着王惊梦,道“你现在之所以在长陵如此名声,便是因为你不败。” 王惊梦看了她一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林煮酒却是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破境之胜负,当然不在于捅破那一层纸的时间,还在于谁破境之后的境界更为强大,得到的好处更多?” 王惊梦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 在此时长陵所有人看来,他是四境未破五境,而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四境和五境之间,原本 就是修行者最为重要的修行阶段之一。 五境之所以称为神念,便是因为只要踏过这个门槛,修行者的念力便会产生惊人的增长,这增长来自于新接受的天地元气对于修行者肉身的改变,来自于修行者的真元对于天地元气更好的融合和控制。 大量新涌入体内的天地元气能够滋养肉身,能够让修行者的精神念力在短时间内获得爆发性的成长,与此同时,有足够强大念力的修行者,便能对释放出身体的真元和天地元气有更好的控制。 所以只有修行到这个阶段的修行者,才能将自己的真元源源不断的通过天地元气的传递,依附在脱离自己身体的飞剑身上。 只有修行到这个阶段的修行者,才能真正的御使飞剑。 嫣心兰看着王惊梦的笑意,她也不再说话。 破境指的是修行者能够感悟独特的气机,感召大量的从未触碰过的鲜活天地元气入体,然后借以壮大自己精神念力的一刹那。 但这一刹那的改变,恐怕那些寻常的民众是根本感受不到两人有任何实质的改变。 但破境之后,两人展现的手段,他们却看得见。 所以在破境之后,谁能在一定的时间里,让自己的精神念力获得更强的成长,这才是真正的胜负。 此时她并不知道王惊梦会如何做,但既然王惊梦如此有信心,而且之前一直停留在四境,即便郑袖那边似乎因为他的不破境而承受了更多的压力,他却依旧很有耐心的在等待。她便觉得,王惊梦一定已经悟通了什么。 林煮酒已经洗漱完毕。 他也开始吃饼。 只是此时他垂下头吃饼的时候,却并没有像王惊梦那样享受这米饼的滋味,他脑海之中别有所想。 夜枭已经失踪了很久。 妖惑剑在长陵出现,又迅速消失,也不知潜伏何处。 这段时间长陵似乎太过平静了许久。 他隐约觉得,王惊梦和这名挑战者的比试,或许会彻底打破这样的平静。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热闹 日已渐升。 一名老人在窗口坐下,一名仆人也端了一盆烤得金黄的黍米肉饼放在他身前桌上。 窗外有一株很老的枇杷树。 这应是平时他最闲雅的时光,然而今日里不是。 因为枇杷树洒下的点点光影中,来了一名客人。 这是一名肤色很白皙的年轻人,身穿着一件普通的素色衣衫,年纪最多也就二十余岁。 然而等到这名年轻人上了楼来到这名老人的面前时,这名老人却是认真的对着这名年轻人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这名年轻人先默不作声的受了这礼,接下来却是极为慎重的行了一个更庄重的跪拜大礼。 先前他受这名老人的礼,是因为他代表的是皇宫里病榻上的皇帝,而接下来他的这个回礼,却是代表他自己。 他是一名传话人,然而对于长陵城里的许多权贵而言,这名传话人如同皇帝亲至。 年轻人行了大礼之后,在这名老人的下首拘谨的坐了下来,然后道“圣上问你,墨守城,你自己清不清楚为何从先帝到他这里,你在城中始终掌管着所有的城卫军,始终拥有朝中任何重要官员无法撬动的特殊权势?即便是你的住所,都是前朝的摘星台改建,是全城最高。” 墨守城点了点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平和道“我当然清楚。” 这名年轻人也点了点头,道“圣上说,先帝和他都对你评价甚高,都认为你和那些人不同,那些人哪怕嘴上说得再无私,但始终摆脱不开自己的私利,或多或少而已,但你不同,你所想所做,始终是想要让大秦变得更为强盛,你始终将王朝之利益看得最重。既然你清楚,为什么妖惑剑在长陵,你却并不急着找出来,或者说你已经找出来了,却任由它在长陵,为什么南宫家要杀一名家奴夜枭,你却任由夜枭的势力和胶东郡勾结,和南宫家在长陵厮杀不休。你为什么放任长陵就这样乱着?” 顿了顿之后,年轻人显得有些为难,但却还是如实说道“圣上说,墨守城,给你这样的地位,给你这座全城最高的宅院,并不是让你吃饭的时候看风景用的。像你这样的人,哪怕略微偏袒,便能掀起倾斜一城的风浪,哪 怕只是视而不见,在他看来便也是居心莫名。” 墨守城忍不住笑了笑。 他的笑容并没有任何嘲弄或者轻慢的意思,相反充满一种温和而久违的味道。 他此时心中所想的,是皇帝的确还是那个皇帝,不管病得多重,不管拖得如何辛苦,这个城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却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人都喜欢热闹。” 他指尖在桌面轻叩,缓缓的说了一句。 “这…?” 年轻人有些发愣,他不明白这句话是对他所说,还是墨守城要他传话给皇帝。 “一座城之所以让人留恋或者让人趋之若鹜,一定是因为这座城有着别处没有的热闹,还有就是因为这座城有着别处没有的人。” 这名年轻人眉头微蹙,他有些听明白了。 “没有一个热闹的地方不乱,乱哄哄的,反而更多热闹。长陵那些热闹的集市,你想必也时常会去,只是哪怕再好的集市,你去看到些稀奇的小玩意,也总不如在集市里正好看到一些江湖人物斗殴有意思,若是能够斗殴得异彩纷呈,打完那个集市里又有好酒喝,又有许多有趣的人告诉你那些江湖人物的趣事,你一定会回味许久。” 墨守城微笑道“这个城越是热闹,越是与众不同,就越是会有诸多与众不同的人到来,然后会有更多热闹。有些人来了,又走了,有些人却或许就在这里呆了下来,许久不走。有些人可能就在这座城里死了,埋骨这里,再也走不了了。只是这座城不比飞鸟飞过的天空,但凡只要有人经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这座城里的人见识会越多。” “万流汇海,就是这样的道理。” 墨守城收敛了笑意,缓缓道“若是真正的枭雄人物和英雄人物多了,这座城就自然会成为天下最大的雄城。” “长陵前些年需要安稳,但我也一直尽力将它变得与众不同些。但现在安稳的时候足够久了,足够乱足够热闹,才能让这座城更进一步。” 墨守城的目光停留在这名眼神越来越尊敬的年轻人,道“你将我这些话说给圣上听,他当然听得明白我的意思。这一场热闹,若是刚刚发生就结束,那就没有了意思。而且你告诉 圣上,所幸引起热闹的这些人,的确不会让人失望。这些人在长陵,天下气运自然就在长陵。至于我,无论是他在这座城里,还是哪位皇子在这座城里,我都和很多年第一次站在这里看这座城时一样,我只是一个守城人,一个想要看着这座城变成天下第一雄城的守城人。” 年轻人用心记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满心敬服的再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告辞离开。 在走出这个宅院时,墨守城的仆人给他包了几块刚刚烤好的黍米饼。 香气扑鼻时,他觉得自己应该不吃这些饼,应该带回去给病榻上的皇帝。 这饼也简单,但美味,而且在长陵许多年都未变过。 他再抬首看那座很高的楼时,他看到墨守城在窗口安静的看向死人河的方向。 他便有些心动和羡慕。 他也很想看巴山剑场王惊梦和那人的比试,他觉得一定是热闹非凡。 …… 饼送入皇宫深处时还温着。 因为这名年轻人始终将饼放在衣内胸口温着,甚至动用了些真元的力量。 他知道皇帝不会吃,但他知道皇帝一定会喜欢这种味道。 这种长陵的味道。 越是不能再拥有时,就越是会依恋和怀念。 药气和饼香混杂在一处。 床榻上的老皇帝不断喘息和咳嗽着。 “墨守城一直都很聪明,他不只知道我想要什么,还知道让我安心。” 皇帝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一句话,然后又咳嗽了休憩了很长时间,接着道“将我书房里那个灰骨盒子里的东西…放到民间,就当做普通杂物流出。” “孤山剑藏?” 这名年轻人足够沉稳,然而听到这句话时,他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床榻上的皇帝笑了起来,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要热闹,当然要更热闹。今后许多人知道孤山剑藏在长陵,自然会有兴趣来。他说的不错,这座城的伟大,并非在于皇帝是否殚精极虑,而在于这座城里伟大的人多不多。” 。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浑水 “天下气运汇于长陵,是因为长陵是秦之王城,是因为秦有余左池和顾离人。” 床榻上的老皇帝的双手缓缓的抚在自己的胸口,他黯淡的眼瞳里除了欣喜之外,更多的是遗憾。 “顾离人虽然死了,但余左池还在,巴山剑场现在有王惊梦,所以巴山剑场不会败。说到底,我倒是反而要感谢那名设局害死了顾离人的人,若不是他们,王惊梦和巴山剑场又怎么会汇聚于长陵。” 其实他也很想亲眼看看王惊梦是什么模样的年轻人,他也很想看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之间的对决,然而他现在却是连起身都做不到,连慢慢的咀嚼吃一口温热的饼都做不到。 最终出现在这名老皇帝眼中的是骄傲。 若不是他一直拖着不死,长陵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变数。 那些修行者面对的最多便是比自己强大一些的修行者,但他面对的,却是最直接的死亡,他每日里都在和死亡做着最直接的战斗。 若非他拥有惊人的意志力,他或许早在去年的这个清晨就已经死了。 而如此强横的拖着不死,需要忍受多少的痛苦,这便只有他才真正清楚。 …… 清晨,死人河畔的人渐渐的越聚越多,甚至比以往王惊梦任何一次比剑的时候都多。 然而和以往不同,这次早早就来占了位置的人们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喧闹,都显得很安静。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认知。 初时所有长陵的寻常百姓都是看热闹,他们很难看到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这些神乎其神的画面,会成为他们一生的回忆和谈资。 但随着有关巴山剑场和这些修行者的故事的不断流传,即便是长陵街角那些混吃等死的乞丐,都知道了余左池和顾离人,知道王惊梦来长陵是为了何事,他们也渐渐从这些故事里知道,越境而战是何等的不可思议,这种不可思议,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将成年男子一拳打倒。 然而相比王惊梦的天赋和修为,最让长陵所有人敬重的,却是他始终在追求的东西,就是极其简单的杀人偿命的道理。 公平是相对而言的,然而若是根本不敢争,那便根本没有公平而言。 所以即便是最为愚钝的长陵人,在互相交谈时,都十分清楚,王惊梦的对手会越来越强,越来越难缠,但是他们都想王惊梦能够继续胜下去,继续不败。 …… 数辆马车在外围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一些年轻人,都是陌生面孔。 这些年轻人的衣饰极为简单,也都是长陵此时最流行的淡色青衫,然而这些人到来之后,却并未像绝大多数看客一般选个高处好位置,而是有礼的轻声解释着,一直到了最前沿。 这个时候所有的看客已经都知晓了这些年轻人大多是楚人,而其中那名走向河岗的年轻男子,便是今日要挑战王惊梦的楚人何休。 楚人来挑战秦人,对于秦人而言自然希望这楚人败而秦人胜,只是看着这名年轻男子,绝大多数长陵人却无法挑剔。 这名年轻男子的五官很普通,但面孔方正,浓眉大眼,让人觉得正气。 他一路前行,温和有礼,前方的人若是让了,他必定轻声致谢。 他明显很受其余的几名年轻人尊敬,但他却只是自己抱着一条软竹席行走到河岗上那块空地,然后将这条竹席铺了开来,安静的坐了下来。 他来的很早,但哪怕承受着万人的注视,他的意态依旧很安静,数盏茶的时间过后,他的神态还是这般安宁,似乎哪怕要让他再等个数个时辰,他也依旧是这般,不会有任何的急躁。 这种安宁的神态,甚至感染了许多看客。 这些看客很多都是长陵街巷之中的粗鄙人物,平时哪怕啃着骨头吃肉,说不定也会忍不住伸手搓一搓脚上的痒处,然后接着唾沫横飞的吹嘘自己看到的趣事,然而此时这些人也渐渐的将交谈的声音压小,甚至不再说话。 已经安静的人群变得更加安静。 楚人何休微笑起来,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向远处。 有一辆马车正在赶来。 那辆马车十分寻常,但他感觉得出来,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便是王惊梦。 很多欢呼声和喝彩声同时响起。 看着那辆马车之中走出的王惊梦,何休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人群如潮水般纷纷让开,行走其中的王惊梦也显得异常温和,然而不知为何,何休明明感觉自己并没有丝毫紧张,而且自己依旧有着强烈的信心,但他却莫名的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王惊梦也远远的看清了这名楚人。 “这是一趟浑水。” 在走到这片河岗上,走到何休的面前时,王惊梦看着缓缓站起来的何休,说道:“我看你也不像是急着要出名的修行者,为什么要来趟这样的浑水?” “先有家国,后有师门。” 何休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我是楚人,便要为楚做些事情。” 王惊梦想了想,他莫名的想到李思。 “我没有想过那么多。”他摇了摇头,说道。 “时候到了,你就会想。” 何休看着他,轻声道:“若是秦楚开始交战,双方的修行者都投入大军之中伴随着攻城掠地,到了那时,我想你不得不想。” 王惊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似乎只是个比方,何休说这些话时,神色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然而他却觉得这几句话并没有这么简单。 “要定些规矩吗?”何休说道。 王惊梦知道他这一句是就今日的比试而言,于是便摇了摇头,道:“应该自然就看得出胜负。” 何休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便开始?” 王惊梦微微一笑,道:“那至少也要让他们所有人知道我们已经开始。” 何休也笑了笑,他认真的抱拳,对着王惊梦行了一礼,道:“请。” 王惊梦也认真躬身行礼,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