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傀》 崛起于边陲 故事发生之前 雄鸡报晓,唐老太爷准时起床,洗漱,穿好衣物,提着装有寒泉的暖壶到草庐旁的山上打拳。 当年圣祖皇帝巡游天下,偶然在这座并不出名的山顶感悟天心,自此走上成为一代雄主的道路。也就是在这里,老太爷与圣祖初遇,便以“遇皇”为其命名。后来圣祖闻知此事,觉得这个名字略有谄意,特意写信给老太爷,将“遇”改成“玉”。 玉皇山不高大,无奇景,地下也没有什么宝贝,但在无数人的努力下,草木山石协调均匀,显得整齐而且整洁。每当清晨,晨曦自东面的天空而来,顺着青石铺就的山路层层往上,越到高处越是明亮,阴霾与灰暗甩在身后,人与天的距离也似乎被拉近。归隐之后,老太爷逐渐迷恋上这种感觉,时常登顶观悟。现如今,上山打拳已成为他的一门课业,无论寒暑,从不轻易错过。 深秋十分,晨露微寒,老太爷脚踩青石,悠然自得。等到了山顶,寒泉饮尽,身体微热,老太爷将暖壶放到一块青石旁,束腰紧袖,连打三趟罗汉拳。 “罗汉降魔,佛门慈悲,有杀意无杀心,暗合天道。” 世间拳法千万,老太爷独喜罗汉,拳法早已圆融自如,浑然天成。晨光沐浴下,山顶之上白须飘飘,腾挪纵横,矫健身形,看不到丝毫老态。三趟拳打完,内息同步运转三周,残留在体内的寒意被驱除,老太爷脸上多年沉淀的冷峻之气变得极淡,目光显现出几分佛门悯意。此时如有人在旁边,绝想不到这位慈祥和善的老人就是当年的唐横。 唐,横行天下。 东方天际红霞初现,老太爷心满意足,负手走到那块青石旁,正襟危坐,慢慢调整呼吸。 日出东方,不容错过,比练拳更加重要。 “那头麒麟兽就要生了。” 脑子里莫名闪过念头,老太爷微微皱眉,对自己的状态感到不满。 麒麟兽珍贵,生产更是大事,但与感悟天心相比,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今天的朝阳格外红艳,有些急躁。它在云海中挣扎,跳跃,如初生婴儿般娇嫩,却又异常茁壮,活力无限。当它挣脱束缚的那个瞬间,老太爷忽觉紫府有异,心头为之一动。 就像一次悸动,一线生机,亦或幽暗中一缕明毫,难以把握,无法描述。 它或许就是打开天人之门的......契机? 多少年的坚持与等待,莫非今日见到回报? 老太爷深深吸一口气,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他瞪大双眼,集中精神,冒着有可能伤目损神的危险紧盯太阳。 他期盼得到更多提示,越多越好,一点点也好。 他看到更多,并且感受到了异常,但非发生在紫府,而是在太阳的正中央。 那里出现一颗黑点。 太阳是世间最烈、也是最最纯净之物,昊阳之光驱逐黑暗,昊阳之火荡涤一切污秽。它里面怎么能有杂质,而且是黑的? 老太爷全力调动内息,精神更加集中,他惊奇地发现,那颗黑点真实存在,它像一道闪电降临人间,正与昊阳脱离朝这边飞速靠近! 老太爷开始意识到了什么,未及确认,黑点忽然拉长成针,针尖绽开如花瓣,花瓣翻卷、堆叠、搭建莲台,正当中一座法坛。 法坛周围符文闪耀,许多身影若隐若现。 他们在吟唱,祈祷,联手施法。 “魔莲入界?”老太爷的神情陡然转厉。 莲台吞噬阳光,转眼间放大千万倍,朗朗乾坤顿如幽冥,群魔乱舞,哭号遍野。 如此惊人的景象不为寻常人所见,即便有人在山下,也只觉得头顶有云脚下留影罢了,唯独老太爷的世界一团漆黑,身在炼狱。 轰隆隆天雷响于当头,老太爷身上汹汹之火,脚边山石烧成灰烬。四周黑暗如墙,无数虚影齐举双手,将烈火压向当中。 “灭世浮屠!”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老太爷当即咬破舌尖,嘶声长啸。 “落葬!” 鲜血激活烈焰,雷鸣撕破黑暗,法坛周围,黑影一个接一个化作烟气,但有更多黑影补充到里面,聚合起更加强大的力量。 一人之力对抗浮屠,人间绝顶亦难做到。令老太爷稍感欣慰的是,黑暗虽能封锁烈焰,囚禁雷光,但它阻挡不了命魂感应,随着那声怒吼,百里之外唐门庄园所在,隐约传来震动与嘶鸣。 “落葬!”唐老太爷再次大喊。 啸音高亢,吟唱之声也达到顶峰,法坛中央慢慢浮现出一颗头颅。 他长着极其俊美的脸和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发丝飞舞,如风一般在黑暗中飘荡。随着他的出现,天地震动,玉皇山周围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那是亿万生灵的颤抖。 “破界投影,真魔王?”唐老太爷难以置信。 “这里是人间?” 俊美面孔很快意识到自己所处,目光投向唐老太爷。 “你是人族圣者。” 说着俊美人面微微一笑,嘬唇朝唐老太爷轻轻吹出一口气。 致命的危机感在心头浮现,唐老太爷瞳孔收缩,毫不迟疑张开口,毅然决然地吐出一颗炽艳艳的光球。 光球迎风化形,变成和唐老太爷一模一样的小人儿,但要年轻不少。现身之后,他就像一颗无比耀眼的太阳,将周围墨色撕碎。与之相比,魔王吐出的气息像一股独立于世的微风,无形无迹,无从捕捉。 双方皆不犹豫,刹那间老太爷的小人便与威风相遇,彼此交叉而过,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临近时,魔王吐出的气息忽然凝聚,进而化作黑针地刺入老太爷眉心,老太爷的小人却遇到重重阻碍,无数身影驱动着符文、甚至不惜扑上去,用身体阻拦。 滋啦! 就像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青烟缭绕,符文与身影接连消亡,小人奋力释放光辉,但在一次次拦截中越来越微弱。最终,它在与莲台触手可及的地方停了下来,变回成为普普通通的石头,再化作灰尘飘散于当空。 “错了,错了啊!” 唐老太爷的面容转眼间苍老数十年,身体定格于山顶,在其眉心,一点漆黑快速蔓延,看着就像被墨汁弄脏的肖像画。 至此,战斗基本宣告结束。老太爷放弃挣扎,有些遗憾的目光望着对面的魔王。 “阁下是哪位魔王?” “本王混世。”俊美面孔语气温和,脸上身上有一股玩谑的气质,明明处在战斗中,感觉却好像是在游戏。 破界法典中说,域外三大魔王,天魔王实力最强,位列第一,排名第二的混世性情古怪,好奇心重,喜欢收集、研究强者魂魄与思想。老太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机会与他见面斗法,并且聊上几句。 想当年,圣祖聚人间之力北上驱魔,曾笑言希望看到魔王降临,那个时候,老太爷何尝不是意气风发,豪气干云。 遗憾啊...... 圣祖已去,唐老太爷不复当年。当今天下,谁有此等豪情魄力? 感慨中魔王说道:“刚刚你喊什么,解释给本王听。” 老太爷轻轻摇头:“魔王也不能命令人族圣者。” 魔王轻轻一笑道:“你不说,稍后本王也能知道。” 老太爷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魔王只要捉住他,甚至只需要一缕残魂就能搜索记忆。 人间圣者,岂能为人玩物。 “毁誓入界,犯我神州,尔等必将......” 黑点蔓延的速度奇快无比,三言两语,老太爷半边面孔漆黑。他没有时间等待和犹豫,甚至来不及说完要说的话,便不得不当机立断。 “爆!” 烈火汹汹,老太爷将精血一次烧尽,以此向无法击败的对手宣誓。 轰然巨响,天地变色,昊阳无光,整座山为之摇晃,岩土冲天而起,仿佛腾飞冲霄的巨龙。等到一切沉寂下来,玉皇山不见了踪影,原地只余下百丈深坑。 百里之外光华闪耀,伴随着悲怆之极的长鸣,十余道身形疾速朝这边赶来。与此同时,放大的莲台瞬间回复到初始大小,台中法坛人影稀疏,之前黑到发亮的颜色略显暗淡。 法坛之上,俊美面孔一声轻叹,有些遗憾。 “为何如此固执。” 说罢莲台消失,黑点闪烁遁入虚空朝着南方而去,身后留下巨大深坑,仿佛一只空洞无神的眼,望天而问。 ...... ...... 南海,镜湖,神州六大奇地之一。 百里平湖,因水面如镜得名,四周皆为万丈绝壁,飞鸟难渡,更看不到人的影子。这还不是最神奇的那部分,镜湖最让人费解之处在于,它的位置会发生变动。 茫茫大海,无边无际,镜湖隐藏其中,今天在这儿,明日在那儿,纵然有人侥幸遇到,面对周围高崖峭壁,无法进入一窥真容。 然而此刻,镜湖北面悬崖上却有一人,长裙飘飘,正低着头对湖观望。 笑面婆婆,又被称作神州不老姑,她的脸如同少女般娇嫩,眼里时刻透着慈悲与怜意,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那是长辈的关爱。然而此刻,笑面婆婆眉头深锁,目光如电,神情显得无比凝重。 从无波澜的镜湖浪涛翻涌,拍打周围的山壁发出啪啪声响,普通人在此只见惊涛骇浪,唯有婆婆从中看到一副若隐若现的画面。 昊阳当空,魔莲犯界,老太爷自焚玉皇山顶。 事情来的突然,战斗进行得太快,笑面婆婆看完全程,爱莫能助。 最后一声巨响,魔莲消失,镜湖沉寂,似乎什么么都没有发生。 “与魔王交手,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笑面婆婆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神色复归于决然。 镜湖如镜,镜化镜湖,世间不少人知道婆婆的武器是一面镜子,却不知这面镜子就是镜湖。换言之,镜湖是件宝物,所以能移动。当笑面婆婆拿着镜子,立于镜湖,天下无人能与之匹敌。 无人匹敌不代表无敌,今日今时,面对破界而来的对手,婆婆心里半点把握都没有,尤其当她发现,镜子的中央出现一条裂纹。 仅仅一次映照就难以承受,如何与之决战? 笑面婆婆有些无奈。就在这时,远方天际天雷暗动,头顶阴云聚集,脚下宽海涛声呼啸,风云渐起。 这么快! 容不得细思量,笑面婆婆知道自己有两个选择。 一是战,二是逃,战未必能胜,逃也没有把握,且不符合心意。 转念之间,心头凛意迅速加重,镜湖上空铅云堆叠,雷声连绵。 笑面婆婆忽然抬头,对着北面的天空微微一笑,神情骄傲而从容。 “唐横能做到的事情,我会做得更好。” 言罢纵身一跃,婆婆跳入到镜子里,刹那间,镜子表面大放光明,仿佛明月坠入人间。镜湖也在瞬间活过来,百里明湖飞到空中,与释放着圣洁光芒的镜子合二为一。 几次闪烁,合体宝镜留下光辉,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一股烟随风而走,再也无法寻找其踪迹。 片刻后,平静的海面风暴骤起,空中乌云凝聚成漩涡,一点漆黑慢慢自其中钻出。 “一个自灭神魂,一个献身于器,人族圣者的思维真真难解。” 对着漫无边际的大海,魔王错愕很久,深深困惑不已。 黑雷滚滚,只有狂风大浪回应,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之上风止浪息,魔莲与浮屠消失不见,只有明亮的太阳悬挂在当空,晒出水面亿万点鳞光。 世间从此不再宁静。 ...... ...... 神州大陆为世界统称,人们常以此特指中原,周围分布着大小国度、部落与隐秘种族。若以地形和方位区分,东南方为大海,西南多森林,正西是荒野,北面是无尽冰原。 就生存条件而言,中原最适合人繁衍生息,意味着争端永无休止。从古到今,内有王朝更迭,外有强敌觊觎,很少平静的时候。直到圣祖立国,击败外族,驱逐魔孽,励精图治,发扬国力,这种情况终于被扭转。时至今日,大宇王朝道、武、政、文皆变得强盛,没有哪个国、哪个族轻易犯界。 天有不测风云,武帝三年秋,大宇王朝连遭重创,唐老太爷与笑面婆婆均被不知名的强敌偷袭,身灭道消。 他们都是圣者,圣者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通常一个便可保证其所在的国家、种族不受侵犯。 大宇开国之初,圣祖、太爷、笑面、盲童等四位圣者,风头一时无两。只要这几人活着,无论在哪里、做些什么,始终是帝国支柱。 圣祖早去,帝国三大支柱一日之间倒掉两个,剩下盲童渺无踪迹。有人猜测他可能遭遇同样的事情,只是还不为人所知,如此便意味着,新的圣者诞生前,大宇帝国没有终极力量。 一些人的眼里,大宇帝国突然由霸主变成肥肉。二圣陨落次年,西北之地,狼骑开始骚扰戍边军队,南部边境出现蛮族的身影;东部沿海,多年未见的海匪重新现身,屡屡作案。 北面情况最为严重,发现有魔族出没的痕迹。 边陲战火,四方不宁,而在大宇内部,门阀相争,尊位有险,三宗四门为图长久,纷纷躁动。一时间,神州大地群魔乱舞,英雄辈出,共同演绎一场华彩大剧。 ...... ...... 崛起于边陲 第一章:小山村,大计划 中州,大宇三十七州之一,距离京都长安不足千里。 傍晚,太阳的余晖在夜幕的追逐下向西而去,背山村上方的空中,一股股炊烟先后升起又依次消散,米饭的清香也在过程中浓郁起来。 村外响起孩子和妇女呼唤家人的声音,旷野之中异常嘹亮,稻田里忙碌的男男女女们听到呼喊,纷纷收拾好活计与农具各自回家,通灵性的狗儿跑出来迎接,人前人后撒欢儿奔跑,一时间,人言犬吠呼唤声不绝于耳,偶尔有人讲到精彩处,便有笑声阵阵。 山村每日最热闹的阶段,持续时间不长,等到夜色渐暗,天空出现第一颗星,周围安静下来。黑暗中,点点灯火与天上的星星相互眨眼,村头那颗老柳树卫兵般矗立着,守护着背这片世界的安宁与祥和。 吱呀!寂静的夜晚响起开门声,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某个院子里出来,径直朝着村头方向而去,不一会儿,别处几个地方传出类似动静,期间有的被发现,便会多出几声喝骂与唠叨。 “小兔崽子天黑透了还跑出去野。” “算了让他玩一会儿。石头,早点回来!” “知道了,爹。” 杂乱的声音持续一阵,村头树下已聚集了七八人,全都是些半大孩子,最大不过十六七岁,小的十岁出头。人群中那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是首领,别的孩子,差不多大或者比他小的都叫他小云哥,比他大的两个称其为小神仙。 “小云哥,我来了。” “嗯。” “小神仙,我也来了。” “嗯。好。” “小云哥,还有我,我也来了。” “嗯,东西带了没?” “在这儿呢。” “收好。等等他们。” 今夜月明星稀,过来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东西,有镰刀,枪头,棍棒,最大的那个背着沉甸甸的锅盖,钉着皮扣,可以套在手臂上当盾牌用。首领背着一把弓,腰间挂着柴刀,稚气味消,但已有猎人的气度。每当有人赶到,都会抢着过来打招呼,之后才和别的人说话。 “二丫,你怎么来了?”一名年龄较大的孩子问着。 “我不能来?” “你是女的......” “女的咋了?小云哥没说不行,你倒嫌弃上了。” “不是嫌弃......算了算了,坤子怎么还没来?” “被他妈拦住了,我听见他在挨骂。”名为石头的孩子站出来回答。 “要不要等他?”旁边有人开口。 “别等了,肯定来不了。” “万一来了呢?” “坤子力气最大,没有他能行吗。” “有小云哥,肯定行。” “就是就是,肯定行。” 一群孩子争来争去,最后都把目光投向首领,他的身材不高也不壮,但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黑夜之中如星星般闪亮。此时首领已点清过人头儿,听到争论,遂叫来石头仔细询问。 “坤子妈骂他什么?” “坤子把鞋弄丢一只,他妈气哭了。” 光脚走路必有所觉,鞋子怎么能弄丢?周围的孩子都很惊奇。 “坤子总是迷迷糊糊,谁知道怎么搞的。” “听李婶讲,坤子妈托人给儿子说亲,人家一听是他,根本不搭腔。” “坤子人很好的,干活实诚,力气也大。” “人好有啥用,姑娘喜欢的是像小云哥这样聪明能识字的人。不信问二丫,她就喜欢小云哥。” “想死了你!” “一口一个姑娘,大牛想娶媳妇。” “你才是!” 未成年的孩子没个定性,说着说着话题跑偏,只有首领专心思索,“坤子多半来不了,可也不能不管他。这样,石头、二丫留在这儿等他,其他人准备出发。” “为啥要我留下?”石头、二丫异口同声。 “二丫是女孩,石头年龄最小,跟着去只能干看着不中用。”年龄大的孩子纷纷嘲弄,多数人把目标对准石头。 “这么黑,进到山里肯定吓哭。” “你胡说......” 泪水在眼中打转,石头求救似的目光望着首领。 “留下你的确因为你最小,不过不是说你不中用,那地方是你发现的,等坤子来,你给他指路,他可以背着你跑。换成别人,坤子不好背,路也没你熟。” 首领语气温和,意思很坚定,石头无奈低下头。 “我呢?”二丫怒气冲冲。 “待会儿要经过跳岗子,得有坤子帮你上去,别的人要么没他高,要么力气不够大。” “我能翻过去。” “上回摔下来的时候忘了。”旁边有孩子加进来。 “上回是上回,这回我一定能过去。”二丫满脸通红。爬树翻坡这种事情,女孩儿总归差点,二丫虽然不输力气和勇气,仍难做到和男孩一样。 “不能让石头一个人在这儿。” 首领找到第二条理由,二丫还想争辩,奈何大家意见一致,都认为她很难做到。 “坤子要是不来呢?” “半个时辰不来你们就回家。刚刚都听到了,石头妈叫他早点回去,免得挨打。”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首领故意做出惊恐的样子,眼里却带着笑。周围别的孩子和他一样,还有人举例证明这种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上回石头妈提着擀面杖追杀大牛,不是李婶拦着,非打死他不可。” 争论几句,事情就这么定了,首领让众人检查“装备”,随后领着大家朝后山进发。不一会儿,几条身影连同说话的声音一起消失在夜色中,原地剩下石头和二丫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 ...... 秋夜清凉,旷野寂静,田野里虫鸣蛙声一片,暗夜中,这些平日熟悉而且亲切的事物全都变了样,身边的老柳摆动枝条,像个长有千手千脚的怪物。 再过一会儿,气氛渐渐变得冷寂而且诡异起来。石头莫名紧张起来,想和同伴说话缓解压力。 “二丫,你说他们能成功吗?” “那么多人对付一只狐狸,当然能成功。”二丫憋着火,讲话很不客气。 “可是那只狐狸是妖兽。” “小云哥捉的就是妖兽。”二丫对首领充满信心。 “大人们说,妖兽只有修行者才能对付。” “吓你的。胆小鬼。” 二丫不想理他,自个儿去旁边拽几根柳枝条,借着月色编成环。石头讨个没趣,只好嘟囔着“坤子怎么还不来”之类的话,一边缩着脖子东张西望。 凉风吹过,石头隐约发现什么,心里一惊。 “二丫,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什么?有鬼么?” 二丫知道石头很害怕,越发觉得被他拖累。 “胆小鬼,怪不得小云哥不带你。” “不是......真有人,就在......你前面!”石头的话断断续续且带着颤音,内心已被恐惧淹没。他想过去和二丫站一起,腿脚却不听话,生了根似的难以移动。 “是坤子吗?他怎么会从这边过来?” 二丫惊喜抬头,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 迎面有个人、或者叫黑影更合适,飘飘荡荡悬在半空,二丫抬头时,双方距离已不足五尺。 “谁在那里?” 二丫的确胆大,喝问的同时反手将带来的棍子抓在手中。 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两盏灯......是那个黑影的眼睛。 二丫觉得那就是灯,有火,有光,而且有温度,带给她温暖又安心的她感觉。转眼间,她的神情放松下来,手里的棍子掉到地上。 “二、二丫......” 石头眼睁睁望着黑影飘向二丫,想过去帮忙可是迈不了步,想大喊,发出来的是呜咽般的声音。 黑影朝二丫靠近,快挨到时才停下来,默默地等、或者看了一会儿,飘忽的声音询问起来。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等坤子。”仿佛得到命令一样,二丫老老实实回答。 “等坤子做什么?”黑影又问道。 “去找小云哥。” “小云,方小云?” “是的。” “找他做什么?” “捉狐狸,为民除害。” “别和它说话!”身后,石头终于鼓足勇气大喊起来。“恶鬼,快放开二丫!” 听到喊声,二丫迷茫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清明,表情也出现挣扎。黑影则感到有些意外,灯火般的眼睛转向石头。 蹬蹬蹬!重物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高大壮实的身形从村子所在的方向跑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朝黑影撞了过去。 “坤子!” 石头发出惊喜至极的呼喊,憋很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 ...... 另一边,方小云与五个同伴钻进后山,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火把,顺着山坳里的小道前进。对山里长大的孩子而言,这段被人踩出来的路不难走,难只难在四周漆黑,山风呼啸,心里瘆得慌。 火把要省着用,前后各一支,方小云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显得轻车熟路,年长的大牛在后面压尾,起初顺顺当当,走着走着,渐渐有些不对。 他开始扭头朝身后看,没发现什么又继续向前,走出一阵又忍不住回头,如此重复,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没过多久,前面的人感觉到周围变暗,回头看,才发觉大牛位于十几米开外。 “大牛,干什么呢?” 听到声音,其他人也都停下来。 “怎么了?” “老觉得后面有东西。”大牛疑惑地揉揉脑袋。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章:背山少年 夜里进山,大家心里本就很紧张,听了大牛的话赶紧聚拢过来,七嘴八舌追问。 “看到什么了?” “是啊看到什么了?狍子,狼?野猪?” “不对不对,狼会叫,狍子怕火,不敢跟着人跑。”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像是......” 大牛并未真的发现什么,只是心里慌,想当然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正为难时,首领举着火把走过来。 “后面有东西?” “嗯。没看清是什么。”骑虎难下,大牛硬着头皮死撑。 “有多大?” “......大概这么长。”大牛用手比划着。 “是不是身子特别矮?”首领又问道。 “呃?好像是。”大牛只好顺下去。 “那是狈。”首领笑着说道。 “呃?” “狼狈一家。狼比狈强壮,狈比狼狡猾,离了狼群的独狼往往与狈配合捕猎,一块儿找吃的。” 首领说着转身继续前进,摆明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其他孩子自然而然跟上去,听他讲山里的秘密。大牛依旧走在最后,这回他紧挨着前面的伙伴,再也不敢回头看。 “自从妖狐出现,周围的狼要么被杀,要么逃到别的地方。这只狈没逃,应该是生了幼崽,带不走,也不敢离开熟悉环境。”顿得一顿,他想起什么来,“铁头,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想把一只幼兽带回去当狗养。” “记得。”身后的孩子点点头道:“咋了?” “说的就是一只幼狈......没准儿跟着的就是它。” “啊?” 大伙儿全都兴奋起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沉在心里的压力也为之一松。毕竟一只险些成为圈养宠物的野兽能可怕到哪里去。 “听铁头说过。” “我也听过。” “它还记得小云哥?拿你当主人?” “小云哥,后来为什么没带回去?” “野兽就是野兽,不能拿来当狗养。当初我看它小,随便想想罢了。” 感受到身后活跃的气息,首领暗暗松了口气,挥手示意大家继续前进。“狈的胆子通常很小,唯独这段时间很大,没有狼帮忙,它只能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才能养活幼崽。” “它想吃我们?”个别孩子惊呼起来。 “狈连凶一点的狗都打不过,更别说人。跟着我们,只不过是想捡点东西吃。” 进山的猎人经常露营,抓到的猎物多有时就地宰杀,还有受伤的野兽可能逃脱,不管哪种情况,都给狈留下可趁之机。首领的这番话很有说服力,出于信任和对未知的恐惧,别的孩子都愿意相信。 “狈也挺可怜啊。” “李婶家的羊,你家的狗,我家的鸡,不比它可怜?” “这和它有啥关系?” “兴许就是它偷的。” “你又没看到,怎么知道是它?” “你又没看到,咋知道不是它?” 争论中孩子们没注意到,方小云虽然语气轻松,额头却带着汗,他把原本插在腰间的柴刀拔出来,左手不时碰碰腰间。 那里藏着一张神符,是此行的最大底牌,关乎人命。就在刚才,大牛说身后有东西跟着,神符上传来微热的感觉,按照赠符之人的说法,这是感应到妖兽的征兆。 妖兽啊!与野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具有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甚至能像修行者那样施展法术。此番鼓动一群孩子进山捉妖,凭的是一腔血气之勇和自以为周全的计划,实施起来,才知道压力何其巨大。这仅仅是走路而已,就已出现慌乱情绪,等到战斗时,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多少意外。 和大牛一样,方小云体会到骑虎难下的滋味,他知道自己不能慌乱,连一点那样的意思都不能流露。 若不回头,只能撑下去。 ...... ...... 转过山坳,前方已没有明显道路,浓郁的夜色中,火把的光芒被黑暗压到一小块地方,周围影影绰绰仿佛隐藏着无数怪兽,无处不在的枝条、荆棘和杂草就是它们触须和爪子,不仅给前进增加困难,也使得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快到了,大家加把劲儿。早点解决掉那头祸害早点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方笑云用力抿了抿唇,一边挥舞柴刀劈砍枝叶,后面的人从其言行中受到鼓舞,纷纷抖擞精神奋力前行。 “小云哥,你是不是经常夜里进山?” “有过两回。算不上经常。” “厉害。我一个人说什么也不敢。” 赞美同伴可以为自己增加胆量,效果有时比安慰的话更强,这群孩子不缺乏勇气,说过几句发觉无事,忐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你要是和小云哥一样......” 一名孩子接着同伴的话,说到半截中断,再接上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 “......也比现在厉害。” 这句话有感而发,只因方小云是从外地来的孤儿,一出生母亲就是因难产过世,父亲伤心过度,抛弃一切,独自带着他搬进山里,在背山村做了教书先生。方小云七岁时,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的父亲也死了,留下弱子无依无靠,自小以替人放羊为生。 生活艰辛又无管束,他的性子免不了顽劣,有时偷鸡摸狗。村民出于怜惜,大多睁只眼闭只眼,有时甚至故意纵容。村头的王寡妇,每年腌好腊肉总会在屋檐下挂着,夜间不取,方便被“偷”走。 穷苦孩子自有福缘,方小云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却从不生病,力气远超同龄人,受伤后恢复也很快。等长大一些,他开始学习打猎,凭着这些优势和父亲留下的铁胎弓,十几岁便在附近闯出不小名气。自此,以往被偷的村民偶尔会在自家门前发现猎物,有时皮毛有些是肉,不一而足。 孤儿毕竟是孤儿,同伴们知道方小云不喜欢听到别人谈论自己父母,生硬地将话题中断。 “小神仙,大胡子将军干吗安排你捉妖?” “不是他安排。是我自己想做。” 方小云挥刀将一根斜伸的炼子树枝砍断,扭头提醒身后的人。 “小心别被挂着。” 炼子树的果实成球状,长有细刺,沾身不掉,还会释放气味吸引飞虫蚂蚁,一旦刺破皮肤容易溃烂,非常麻烦。山里人,把它与鬼怪联系起来,尤其在看到坟地上出现的时候,一定要将其连根刨灭。 炼子同念子,代表鬼魂念念不忘后辈子孙,这样不但对活人不利,对死人也没有好处,他们舍不得洗掉记忆,就无法投胎重入轮回。 “这东西真讨厌。”不知是吃过亏还是想起来传说,铁头用棍子将那根枝条挑到旁边, “到处都是。” 后面的孩子陆续经过,身上或多或少沾有炼子果球,大牛单手举着火把,身上沾的更多,想想回去之后可能产生的麻烦,不禁想起别的事情。 “小云哥与大胡子关系那么好,干嘛不请他派兵帮忙?” “只不过认识,哪里关系好......到了。” 前方夜色格外浓郁,隐约能看到一堵断崖,黑漆漆如同城墙般横在地面。 ...... ...... 悬崖是背山村后山与深山的分界线,高百余米,自此再往南,山高林密并且有妖兽出没,除管道两侧一小片地方,其余皆不适合普通人居住生存。所谓跳岗子,指的是悬崖中间的一道豁口,下方垂直约三四米高,上面是斜坡。若不经这里翻过去,就只能从两边绕,多走十余里山路。 “休息一会儿。” 夜间行路不易,人人出了一身汗,听到休息这两个字,大家纷纷找个地方坐下来,喝点水,吃几口干粮。 方小云仰头看看天,判断时间还很充裕,便又接着之前的话题。 “军营事多人少,平时忙都忙不过来。指望他们出手,除非妖兽威胁到军营,或者由官府出面提出请求。” 背山村傍依群山,从这里往南数百里区域人烟稀少,道路难行。近年来由于战事频繁,经常有军队由此经过,考虑到进山之后很难获得补给,军部在背山村外的官道旁边建起一座驻点,就是大家所谈论的军营。 对周围居住的村民来说,军营带来不少便利和机会,比如制作的干肉和干粮卖给士卒,售价比去城里高出不少。 方小云就是这样与军营里的人有了交往,进而与大胡子统领相识。因听到统领对他说过“等长大到我手下当兵”之类的话,身边伙伴们觉得两者关系非同一般,极为羡慕。方小云自己倒是很清醒,他知道,支使军队帮忙除妖......至少目前不太可能。 “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自己解决。”一名孩子大声道。 “大胡子不出手,小云哥找他做什么?”有人追问细节。 “我找到几根妖狐的毛发,请他帮忙鉴定一下,看看这只妖狐的实力。” “结果呢?” “大胡子说,野狼敢与它搏斗并且能撕掉一些毛发,加上毛发上的气息,表明那只妖狐还不能算真正的妖兽。”稍顿,“若它是真妖,普通人是对付不了的,躲都来不及。” “其实妖狐没招惹咱们......杀了附近的狼,也有好处。” 听说连军营都不愿招惹那只妖狐,人群中一名孩子轻轻开口,透着怯意。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章:鬼上身 “阿毛,你是不是怕了?”云生质问道。 “才没有!”阿毛连忙否认。 “怕就别来,现在才说这种话。”别的孩子也叫起来。 “别这样说。”方小云摆了摆手,语气极为认真。“妖狐杀狼是为了圈占领地,就像狮子到一个地方,首先做的不是吃鹿爪羊,而是赶走别的狮子。妖狐把这一带变成它的地盘,等把野兽杀光,就轮到别的生物。” “狼换成妖狐......” “妖兽会不停变强,胆子也会越来越大,不趁早灭了它或者赶走,迟早伤及到人。有它在,日后进山打猎的人怎么办?”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高大的身影,方小云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惆怅。 “爹经常讲,世间最最无用的话是:悔不当初,意思是事情做在前面,不要等到吃亏、上当、失去的时候后悔。” 父亲过世的时候方小云还很小,关于他的记忆也不多,比较深刻的几句话当中头一句就是这个“不要悔不当初”,再有,父亲多次强调做人要“方方正正”,而非“堂堂正正”,对于这些教导,方小云的体会尚不深刻,只是牢记下来。除此外,方小云小时候经常做噩梦,莫名的心惊肉跳,父亲说这是神魂不安的原故,经常替自己按摩。那双大手温暖而且稳定,帮他摆脱莫名而来的焦躁。但在事后,父亲总是显得很疲惫,高大的身形都佝偻起来。 如今想想,这些事情很不寻常,可能因为他年幼,可惜父亲没有详细解释,但是后来他走的早而且匆忙,方小云连自己的祖籍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别的。 “云生说的对,求人不如求己。” 方小云深深吸一口气,举起火把指着那个黑魆魆的豁口。 “铁头先上,我押后。” ...... ...... 山里的孩子几乎个个擅长攀爬,然而夜里和白天不同,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出错。四米断崖说高不高,矮也不算很矮,一旦失手,轻则鼻青脸肿,严重的话,断手断脚并非不可能。 翻越跳岗子并不意味着登上悬崖,上方斜坡的角度很大,每当雨天,这里形成天然水道,经年累月冲刷后的岩石极其光滑,借力处很不好找。不仅如此,斜坡的宽度只容得下两三人,万一有人滑坡,后面的人难以躲避,很可能滚成一堆。 最终方案,大家只能一个接一个的上,全程摸黑前进,等到前面的人翻上崖顶,后面的人才能出发。由此看,下面这段垂直的部分反而最容易,假如坤子在更简单,别人可以站在他的肩膀上,个子高点伸手便可触及斜坡底端。 之前方小云多次从这里翻越,对能够着力岩角石块的位置了然于心,这次带着大家一起,为保安全做足了功课。事先他用白灰将那些位置标记出来,方便看到,还在悬崖顶部准备了绳索,斜坡上的人抓着它可以节省不少力气。否则,普通人很难一口气爬上去,中途休息太多,时间又会浪费掉。 最后,他还收集了很多树叶枝条铺在下面,万一真有人滑倒摔下来,能起到缓冲作用。 即使有了这么多准备,方小云依旧不放心,原本他的计划是自己先上,到斜坡时停下,固定身体等后面的人,之后留在那里应变。由于之前发生的事,方小云改变计划,由年龄最长、做事最牢靠的铁头开始。 这群孩子中,铁头和二丫是方小云的死忠,对他的信任近乎盲目。接到这个“做先锋”的任务,铁头的神情颇为自豪,他把随身带着的东西全部取下来,只背一根火把,接着收拾好衣物,扎好衣袖准备出发。 “路上小心,宁可慢一点。上去之后点火把,后面的人朝着亮光会容易一些。” “放心吧。” 抖擞精神,铁头朝手心吐口唾沫,走到山壁前抓住早已看到的石块,双脚用力一蹬,蹭的一下便上去数尺。 哇! 几个年龄较小的孩子不禁发出惊叹,一个个紧盯着铁头的身形。方小云倒没有那么做,石头没来,这几个人当中让他担心的是阿毛和云生,别的人只要不犯错,问题不大。 “大牛看一下,我去解手。” “哦。”大牛头也不回,高高举着火把,尽力为上方的铁头多送去一点光亮。 目送铁头翻上斜坡,后面的过程相对安全而且看不到,方小云将火把交给云生,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出几步,身形很快被黑暗淹没。 ...... ...... 悬崖下的地面光滑平整,少量顽强的草木在石缝扎根,团团簇簇如同排列的兵马。方小云走到一团低矮的刺木背后蹲下来,伏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到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开始仔细打量周围。 左侧十步有块突出的石头,既可隐藏,还能作为掩护。 右前方十七步的那颗小树。 正面十五步左右地面有坑。 背后三十步左右有一大团荆棘,需要重点关注。 再远的地方看不到了。 即使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方小云具有一定的夜视能力,之前他多次来过这里,但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观察,零零星星的细节加上以往的印象,形成图案浮现在脑海。 方小云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用心聆听,耐心地等待着可能出现的异动。 山风吹过脸颊,周围静悄悄的,跳岗子那边时而响起一两句交谈,除此没有多余声响,腰间神符也没有动静。 时间默默地走,不知道过了多久,悬崖上方突然亮起光,接着传来一阵极其畅快的欢声笑语。 “成功了!” “铁头上去了!” 下面的孩子们纷纷欢呼,紧绷着的精神一下子放松。大牛把憋着那口闷气尽情吐出来,感觉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方小云与铁头不在,这里数他最大并且得到过叮嘱,自然而然地肩负起首领的职责。 刚才那段时间着实难熬,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却体会到做头儿的难处,与之相比,铁头登顶带来的成就感也不错,仿佛是自己完成某个很高难度的任务。 欣慰之余,问题摆在面前,下面该轮到谁上?先于旁人想到这点,大牛下意识地想呼唤方小云,将开口时,内心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小神仙至今都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那可咋办! 不能喊。万一小神仙不出现甚至连个回应都没有,这里的人一定会慌。 “下一个,云生。”大牛将杂念压在心底,尽力让声音显得平稳。 “好。” “小心,慢点不要紧,一定要保证安全。” 模仿着方小云的语气和语调,大牛在别的孩子反应过来前做出安排,此时大家仍沉浸在振奋之中,不知不觉忽略了本该留意的事。 “知道。” 接到命令,云生将火把交给阿福,接着像铁头那样卸下行装,贴着悬崖向上攀爬。他的身子较矮,力量也有不及,铁头伸手够得到的地方,他却不能按照同样方式完成,速度明显比之前慢。 阿毛和阿福紧盯着他的动作,时而忍不住开口指点。 “右边!那边的石头更容易抓到。” “注意脚,蹬紧,踩实了再用力。” 一人攀爬两个人看,全都聚精会神,大牛在旁边看着他们,心里寻思着小神仙有没有出事,等到云生爬上斜坡,伸手拍拍阿福的肩膀。 “看一下,我去解手。” “呃,好。” 阿福头也不回。大牛暗暗庆幸他没追问,举着火把,转身朝之前方小云消失的方向而去。原地留下阿毛与阿福,仰着头,眼睛死死盯住上方的斜坡。 黑暗之中,火把的光芒摇曳,两个人只顾着关注同伴,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飘来一团影子,伴随微风贴近身体后一分为二,无声无息地钻进去。 “咦?” 阿毛叫起来,听到声音,阿福转头看着他。 “咋了?” “没什么。”阿毛神情疑惑。“刚刚有股热风。” “胡说八道,明明是凉风。”阿福觉得阿毛一定是因为害怕故意找话说,有些鄙夷地转过头去。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热风。” “也对啊。”阿毛悻悻地挠了挠头,不再多想。 ...... ...... 村头,坤子用身体做武器,冲向那个让他胆战心惊、但又必须面对的身影。 逼退恶鬼,把二丫救回来。 坤子做不了太复杂的思考,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冲过去,预料之中的碰撞却没有发生。那个身影烟雾般散开,之后像影子般遁入黑暗,发力过猛的坤子收不住势,踉跄着继续向前、一路“啊啊”怪叫不停。 “鬼呀!” 石头尖叫起来,更加确认遇到的不是活人。二丫在前头颤抖起来,过了片刻,茫然的眼神渐渐回复清明。 “坤子!” “二丫你没事了?哎呀!” 听到呼喊,坤子悬着的心落了地,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二丫急忙跑过去,忙不得追问事情缘由。 “俺不知道,问石头。”坤子从地上做起来,揉着摔疼的膝盖。 “有鬼,真的有鬼......” 石头跑过来,颠三倒四把刚才的事讲一遍,二丫越听越震惊,越听越愤怒。 “糟了!” “咋了?” “都怪我不好,那只鬼一定是去找小云哥他们!” “呃。” 坤子坐在地上,石头两股战战,看起来差不多一样高。听了二丫的分析,两人面面相觑。 “那咋办?” “去找他们。” 几乎没怎么思考,二丫当机立断。 “快!”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章:猎狐(一) 循着之前方小云去的方向,大牛才走出十几步就体会到孤单的感觉,黑暗像带有张力的墙挤压过来,背后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样的怪物。凉风吹动火焰,摇曳的样子像被无数只手拽着一样,随时可能脱手而去。他告诉自己别去想,脑子却不听使唤,不停地出现各种各样奇形与怪状。 再走几步,大牛心里开始后悔,他回头朝跳岗子那边看,留在那里的同伴仰头望天,身材看起来比平日更加矮小。 你比他们都大,遇到事情应该挑起来。 别慌,小神仙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大牛将火把攥得更紧,并开始用低低的声音呼唤。 “小神仙?小云,方小云?” 火把照亮的范围有限,大牛喊了几声听不到回应,不得不壮着胆子继续前进,如此又过一会儿,压在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沉重,渐渐要超出他能承受的极限。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小神仙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肯定遇见了什么。 会是什么呢? 该不会是...... 小神仙该不会...... 想到不该想的事物,大牛激灵灵打个寒颤,腿发软手发抖,险些将火把丢掉。 “小神仙......” 这时前方出现一道亮光,确切讲是一条锐利的直线。它从某个角度里发出,带着强烈的穿透感将黑暗撕开,远处随即传来野兽哀鸣,伴随着剧烈的挣扎与翻腾。没等大牛反应过来,一条黑影从亮光发出的地方冲出,柴刀雪亮。 “小神仙!” 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突然间黑暗不再可怕,兽吼也不再恐怖,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只是出了一身大汗。 “大牛?来!”方小云径直冲向前面。 “射着什么了?” 追着方小云的背影狂奔,最后在一块巨石旁停下,大牛举着火把照过去,看到地上躺着一只中了箭的“狗”。 “这是......” “这就是狈。瞧,它的身子矮,前腿比后腿短。” “呃。” 一只箭射穿了它的后腿,血色染红毛发,受伤的狈失去了奔跑的能力,火光照耀下显得异常惊恐。它匍在地上,呲牙咧嘴竭力朝两名少年表现凶狠,一边发出无助的嘶鸣。 说不清为什么,大牛觉得那只狈的眼神很奇怪,一半是惊恐害怕,还有一半是诅咒,就像怀着深仇大恨的人,临死不忘诅咒对手和自己一起下地狱。对着这样的眼神,他心里极不舒服,有点不敢看。 “你在这里专门等它?” “嗯,不能让它一直跟着咱们,容易坏事。” “也是。”大牛灵机一动。“拿它做诱饵咋样?” 此次捕杀妖狐的计划有个重要环节,就是诱饵,方小云事先准备一袋子血,但是很明显,受伤的野兽更加适合。这里距离选好的伏击地点不算太远,除了翻越悬崖,搬运它也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 听了大牛的建议,方小云有些意动,但他看着那只狈犹豫皮刻,最终摇了摇头。 “算了,送它上路。” 说着上前一步,他双手握刀当成矛使用,用力一捅。 柴刀在空中划出寒光,地上的狈出人意料地没有做出挣扎或者反抗的举动,而是眼睁睁望着柴刀扎进心脏。这头受伤的野兽意识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长嚎,听来与狼有几分相似。 听着这声嚎叫,大牛心里再度涌出极不舒服的感觉,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念头都没有。 “现在怎么办?” “该回去了,免得大家担心。” 方小云收起柴刀,把那支箭也拔出来,转身时视线从周围扫过,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神符一直没动静,好事;杀掉这只狈,去掉隐患的同时更能安抚大家的情绪,也是好事。 可这只狈突然冒出来,仿佛安排好的一样,自己射出的那支箭的时候心里并无把握,竟然也命中了。 还有那只狈的眼神......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 这太荒唐了! “小云哥!” “大牛,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我们回来了。” 远处传来呼喊的声音,大牛连忙回应,方小云从遐想中清醒过来,用力摇了摇头,把多余杂念从脑海中清除。 巧合,全都是巧合。 ...... ...... 听说跟在身后的野兽已被射杀,众人免不了一阵欢呼,心头剩余的阴影彻底去除,随后翻越悬崖的花去不少时间,过程总体上还算顺利,等到方小云最后一个爬上去,距离村头出发时已过一个时辰。 “走吧。” “小云哥不歇一下?” “不了,得抓紧时间。” 擦把头上的汗,方小云让大家检查各自携带的东西,领头继续向前。好在距离已经不远,而且悬崖上的路比之前好走,没多久,便到了事先选好的伏击地。 这里是一段狭窄的山谷,两侧是峭壁,当中最宽不过七八米,地上是大大小小的乱石。方小云选择这里有几点原因,事先已对大家讲过。 第一,这里只有前后两个方向,便于围堵攻击;第二,根据妖狐几次袭击牲畜野兽的地点分析,这条山谷为必经之路。最后一条极为重要,距离谷口三四十米处有个急弯,流水冲刷渐渐在崖边形成一个凹坑......是天然能够利用的陷阱。否则的话,凭这群孩子想在此处挖一个陷阱出来,绝非短时间能够做到。 有了这些条件,再进行一些针对性的部署,捕猎计划的可行性变得非常之高。等到了地方,大家纷纷行动起来,辛苦带来的装备也都有了用武之地。 盏茶功夫,为妖狐准备的杀局布置妥当,众人在各自选好的位置躲藏起来。接下来要耐心等待,看那只妖狐上不上钩,若它一直不出现,今晚这么多辛苦都将白费。 “能事先排练一下就好了。” 黑暗之中,方小云最后看一眼周围,提着血袋朝山谷深处而去,沿途不时洒落。 血腥的气息释放出去,随风传向四面八方。 ...... ...... 人间世界,夜间常用来掩盖隐秘,深山之中反而是行动的时候,沉沉暮色下,山里既安静又无比热闹,很多地方充满着勃勃生机,同时伴随着无数致命的杀戮。 某时某地,鲜血的味道随风而去,伴随着一股让人心动的气息,习惯了黑夜的生命,气味的诱惑远大于光明,一股清香,一种甘甜,一丝鲜血,便能把相隔数里的生物聚集到同个地方,对周围的肉食者而言,山谷中的血源不仅仅意味着食物,还带有繁衍的诱惑。 那是成熟生缘草凝练后才有的味道,作用就是促使生物发情,人类把它制造出来,牛、马配种时会用到。 食物与繁衍,生命的两大基本需求,很快,山谷周围猿狼呼啸,各种生物纷纷靠近,临近时却又徘徊不前,焦躁不安。 除了鲜血与生缘草,谷内还有一种气息,懵懂的野兽从中感觉到本能的恐惧,灵智初开者知道那种味道代表着一个字:妖。 因为这个字蕴含的意义,聚拢来的野兽大多怯足不前,仅少数灵智低下者奋不顾身地冲了进去。 又过片刻,一头体型矫健的黑豹翻山而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它的心情尤为急迫,又或者因为自信,草草观察一番四周的对手,便有了行动。 它在乱石丛林间穿行,落地无声,目光胸闷,时而发出充满警告意味的低吼。目前来说,周围的野兽无法对它构成威胁,只要及时得到谷中之物,便可凭借灵敏与速度快快消失,独享其效。 行动中,这样的判断和它的步伐一样,起初带着疑惑与谨慎,随后渐渐坚定起来。黑豹担心先进入的生命攫取果实,步伐渐渐加快,精力也由周围转入到谷内。此时的它没注意到、或者忽略了身后的野兽们惊慌程度正在加剧,之前站在高处的那头高大灰狼忽然掉头,毫不犹豫地窜入丛林。 月光在山内投下无数阴影,一道灰影不知何时来到,忽闪忽闪好似会移动的泥团。它来到谷口,没有像其余野兽那样睁大眼睛巡视,而是静静地趴在地上感受。当它静下来后,一道肉眼无法看到波纹徐徐散开,转眼间将四周全部笼罩在其中。 内里的一切了然于心,无任何遗漏。 只用片刻,灰影对周围的情况有了精准把握,它再次展开行动,身体上的颜色暗了下来,气息变得微弱,唯独速度比之前更快。 灰影在乱石中穿梭,没过多久便追上了之前进入的黑豹,这时它把速度降下来,保持着与前者同样的步调与节奏。 黑豹对身后的情形毫无察觉,随着鲜血与生缘草果实的气息浓郁,它的精力集中到搜索源头上,并且......找到了。 拐角处,几团大小不一的黑影正在忙碌,黑豹匆匆辨认后发现一只愚蠢的黑猪,几条胆大妄为的刺毛鼠,甚至还有两只肥头大耳的獐。真不知道它们哪里来的胆量,竟然敢跑到这种地方,也证明生缘草果实的诱惑力何其巨大。 此外,这些生物对黑豹而言还意味着:周围并无、目前还没有强大对手存在。 不用再犹豫了。 ...... ...... 友情提示:看完更新记得投票。当心妖狐上门 崛起于边陲 第五章:猎狐(二) 咆哮打破山谷的宁静,黑豹跃起的身形化作乌光,腥风鼓荡,原本“和谐”的寻宝者瞬间大乱,尖叫四起,大大小小的身形乱窜。放在以往,黑豹会锁定其中一只,无需费多大力气便能享受一顿美餐,此时的它没有这种欲望,只想把这群乱七八糟的搅局者赶走。 身体落地时,周围已经空了,黑豹满意这样的结局,刚刚准备朝着气味浓烈处前进,内心陡然生出凛意,致命的危机感潮水般袭来。 吼! 吼声再起,黑豹甩尾拧腰转头亮爪,动作不可谓不快,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然而它还是慢了半拍,不等看清危机源头,灰影已从后腰处掠过。 四片水波反射般的亮光,坚韧的皮毛被轻松撕裂,黑豹被剧痛所惊醒,一边嘶吼着,就地翻滚起来。 灰影伴好似跗骨之蛆,无论黑豹滚到哪里,身体处于何种姿态,灰影始终贴在身后靠近腰腹的位置,左右两端水波般的光芒不时闪耀,每回都会把皮毛撕开,血肉翻飞。 仅仅五六次呼吸的时间,鲜血染红地面,黑豹光洁的身体一片狼藉,翻滚过的地方散落着碎肉、皮毛、和一团团肠子与内脏。 黑豹内心满是懊悔,但它没有机会重新做选择,再过片刻,它的挣扎渐渐无力,无奈只好哀鸣着躺在地上等待死亡。在其背后,灰影感受到对手抵抗的意志已经消亡,便也从它身上跳下来,凶残的目光看着周围。 它是狐狸,通体灰白,长尾根部有明显突起,看起来像是要长出第二条尾巴。黑暗中,它的眼睛呈现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就像石头丢进水里时的样子,假如有人看过去,便会觉得头晕目眩,难以把持。 早先来到这里的野兽全跑光了,后来者被黑豹的哀鸣声吓走,山谷之中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 这是可以独享猎物与宝物的环境,灰狐却并不能够安心,它的灵觉提醒自己周围隐藏着危险,但被一股刺鼻的味道所掩盖。 那不是血,也不是生缘草,而是硫磺辣椒粪便......仅仅抽了两下鼻子,灰狐险些被熏到流泪,只好放弃。 它记得之前这种味道并不存在,或者是因为自己专注于黑豹所以没感受到? 原因是前者还是后者,灰狐有点拿不准,想要弄清周围状况,它只要像在谷口那样释放出无形波纹,便能让可能隐藏在黑暗中的事物无所遁形,然而它还不够强大,与黑豹的战斗看似轻松,消耗其实不小,再像刚才那样施展,会让自己变得虚弱。 况且......周围其实没什么东西,除了那股令人作呕、恨不得早点摆脱的味道。 正犹豫时,忽听几声轻微响动,哼哼唧唧,咔吧咔吧,好像一只猪咀嚼食物时发出声响。听到这些声音,灰狐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住生缘草气息传出的地方。 还有野兽! 突如其来的发现令它心中生出无法遏制的愤怒,灰狐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身形闪电般扑出。 黑魆魆的坑洞内空气无法流通,血腥气、生缘草的气息、还有刺鼻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灰狐灵觉远超寻常野兽,受到的刺激也更大,刚进入时一阵头晕脑胀,尚未来得及分辨周围情形,耳边再闻几声叫喝。 “拉网!” “浇油!” “点火!” “堆石!” 伴随着喝声,黑暗中人影晃动,转眼间光明大放,汹汹之火裹挟杀机,自外向内碾压而来。 ...... ...... 刚开始制订计划的时候,振奋的孩子们都想活捉,如成功可谓是“千古壮举”。对这类建议,方小云颇为心动,但他最终想起来大胡子的警告,改捉妖为杀狐。 妖兽是充满未知的事物,然而有些事情无法更改,比如它由野兽进化而来,身上长满毛发等等......想杀死它,火攻是很容易想到的办法。经过一番商量与选择,加上精心准备,便有了今天的这个计划。定谋后方小云估计最难的部分是掩盖众人身上的气息和引诱妖狐入坑,没想到这头意料之外的黑豹帮了大忙,容易发生意外的部分不仅顺利完成,还大大消耗了妖狐的实力。 拉网封口,浇油点火,等到火光升起,方小云与其他的孩子全都松了口气。 到这里大局已定,胜券在握,只要...... 轰! 心里的念头刚刚浮现,突如其来的巨响震撼心神,火光之中,灰白身影猛地转身,嘶鸣着一头撞向坑洞旁边的山壁。 “娇小”的身躯释放出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感觉就像一头发疯的健牛全力冲击,大地震颤,山石扑簌而下,忙着用石块木桩封口的孩子们站立不稳,一个个脸色为之大变。 所幸的是妖狐到底对火焰有所忌惮,没有直接冲网,若不然,这一下就会突出重围。 “定,顶住!” 孩子们东倒西歪,大牛与云生拼命大喊,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忙封口,唯独方小云没动。他从暗处站起来,弯弓搭箭对准汹汹燃烧的洞口,明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坑洞内宽外窄,两侧各有一段相当于墙壁,洞内妖狐仓促一击未能成功,自己反倒有些头晕眼花,在地面翻滚时沾上油腻,再一失神,身体已被火光包围。 水火无情,火焰不管它是妖兽也是野兽,眨眼间妖狐全身皮毛尽燃,一股焦臭的气息释放出来,也将它的凶性彻底激发出来。 受伤的野兽最危险,妖狐第二次扑向山壁,匕首般的利爪幻化出一团光影,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一道道深痕。与此同时,洞口外的孩子们拼命封堵,有的堆石有的砸钉,有的将剩余的油朝洞内泼洒。 之前的那一撞,众人都已知道妖狐的凶猛与强大程度,一旦被它冲出来,后果不堪设想。眼下只能希望它在破壁之前就被烧死,或者被烟气熏倒,至于别的,已经来不及想。 “阿毛阿福,快!” 将手里的铁钉砸入山壁,云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用来封口的网快要被烧穿,一旦这里的火焰出现缺口,妖狐必定失去顾忌,改由洞口直接突围。他连忙呼喊同伴添柴加火顺带堆石,没等转回头,身后传来第二次撞击。 轰! 比前一次的力量更大,被破坏的山壁摇晃更加剧烈,碎石飞溅,一道极其尖锐的嘶鸣穿透出来,贴墙而立的云生猛地呆住,焦急的眼神瞬间变得茫然。 “来了来了......云生?” 阿毛阿福合力将一块大石翻滚过来,发觉云生站着不动,抬头看,才发现他表情痴痴呆呆,仿佛失了魂。 “云生?” “云生!” 尖叫声中,两行鼻血缓缓流出,云生的身体慢慢软倒。阿毛阿福大惊失色,赶紧丢掉石块跑过去将他扶住。正将最后的油罐砸进洞的铁头听到呼喊,匆忙之间转回头来喝问。 “咋了?” “云生受伤了。”阿福头也不抬。阿毛忙着帮云生擦拭鼻血,结果越擦反倒越多,莫名的惊恐使得他忘记了要做的事情,颤抖的声音哭喊起来。 “云生要死了,要死了!” “什么!” 铁头呆住,另一侧推石的大牛愕然抬头,随后也朝这边跑。不远处方小云看到这一幕,内心陡然生出一股懊恼兼危险的感觉。 这时候不能停啊...... 他想让大家先不管云生,然而就着火光,方小云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和周围惊慌的人,到嘴边的话怎么都无法出口。就在这时,妖狐在洞内发动第三次撞击。 轰! 上方石块滚落时,顺着铁钉砸进去的边缘出现两道清晰的裂缝。周围的人身体摇晃,一个个表情震惊而且痛苦,眼神慌乱。 不好! 念头刚刚浮现,第四次撞击接踵而来,不断受到破坏的山壁再也承受不了巨力冲撞,轰然垮塌。 乱石飞溅,几条身影东倒西歪,伴随着痛苦的闷哼与哀嚎。阿毛弯着腰抱住云生,被一块石头砸在背后,整个人几乎飞出去,瞬间人事不省。旁边阿福想拽住他们两个,结果一起翻滚出去,磕磕碰碰不知道伤了多少地方。 “阿福!” “云生!” 表面看,阿福比阿毛更惨一些,铁牛急忙追过去,全然忘记了此刻就在身后的巨大危险。他刚刚转身,坑洞内一团巨大的火球飞掠而出,火光中整整八只匕首般的利爪,径直朝铁头的后心。 咻! “大牛,撞!” 一道利矢,一声呼喊,方小云弃弓拔刀在手,猛地冲过去。这一刻,他的心里充满焦灼,思维却变得异常清晰。火光之中,他不仅看清那只妖狐的模样,并且能看到它眼睛,甚至能透过眼睛看清其内心的想法。 烟熏火燎加上战斗与撞山,这只妖狐受伤不轻,它的身体沾油带火,很多地方皮开肉绽。它的眼睛不像进洞之前那样神光熠熠,充满着刻骨的仇恨与恨不得食人啮骨的凶残。此外还有它的后腿,不知道发生何种状况显得不够灵便,若不然,出击的速度会更快。 它想杀死所有人,甚至想吃掉所有人。 但它只有一个,受了重伤,而且正在被火烧。 它毕竟只是兽!纵然强大凶狠,依旧改变不了本质。 坚持下去,最终获胜的将是我们。 冲过去的时候,方小云在心里对不停大喊,他觉得肚子里有一团火,燃烧的同时将如恐惧、惊慌、懊悔等对战斗不利的负面情绪全部驱散,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 击败它!杀死它!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章:猎狐(三) 听到呼喊,大牛举起盾牌——那只加了臂扣的锅盖。这群孩子当中,他的年龄最长,力量是方小云和坤子之外的最强,按照事先的安排,一旦发生战斗,他要承担阻挡的任务,为别人争取攻击机会。 锅盖套上手臂,大牛抬起头望着妖狐——那团凶光四射的火球,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迟疑了,内心被惊恐所包围。他没想到妖狐如此强大,没想到战斗刚开始就出现这么多损伤,他希望有人挡在前面,希望那只妖狐快点被烧死,被射死,被砍死。 他最希望自己没来到这里,此刻留在温暖而安全的家中。 可是,已经来了啊! 可是铁头要死了啊! 火光照耀中,大牛的脸不像别人那样惨白,而是憋得通红。 这支队伍不是头一次经历战斗,只不过以往的对手不是妖兽,而是临近村落里的孩子,每当那种时刻,方小云总是强调队友比对手重要,大牛也曾带过队,对此有颇为深刻的体会。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可怕后果,他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他看到方小云大喊着冲过来,茫然之中,他觉得小神仙要挥刀砍向自己。 这些事情描述起来费劲,实则发生在转瞬之间,大牛迟疑的时候,飞掠的箭矢射中火团,妖狐仓促中挥爪拦截,最终看起来就像射在一个充满气、外有坚韧厚皮而且油滑的球。 刺啦! 铁箭没能够刺穿妖狐的身体,斜飞并且擦着大牛的脸颊飞入黑暗。箭身附加的力量无法消解,妖狐的疾掠的身形稍稍改变方向,撞在铁头的后肩。 砰!的一声,铁头踉跄着扑倒在地上,一只肩膀松垮下来,而且带着火。他本能地想要爬起来,陡然间腰腹曾受巨力,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再度翻滚。 受伤的妖狐就像一台战斗机器,它用那条未受伤的后腿将铁头踹飞,身体借势而起冲下下一个对手。 之前它已经注意到,两个人类当中的一个内心害怕,脸色惊慌,相比之下,另外那个充满斗志,目光锐利,手里还拿着刀。 群战时选择攻击次序极为重要,妖狐灵智已开,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做。它要在那名最强大的对手冲过来之前、在那个惊恐害怕的人类缓过来之前,杀其夺命。 它高高跃起到空中,燃烧的身体好似巨鹰般展开,凶戾的气息尽情释放,冰冷残暴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举盾的少年。 “小心啊!” 不远处,方小云眼中充血,以追赶落日的速度朝这边疾赶,但在挥刀之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妖狐冲向目标。 啊啊啊啊! 山谷响起一连串大叫,分不清是怒吼还是哀嚎,火光之中,大牛跨出一步微曲,身体压低,单手将锅盖举过头顶,另外那只手死死撑握盾的手腕。 这是最适合抗击和反攻的姿势。聪明的妖狐并不懂得这点,它眼中的目标巨盾护头,身体蜷缩在后面,分明是害怕到极致的表现。 死吧! 身在半空,妖狐尤能收腹挺身,亮爪准备撕开屏障,速度达到最高之前,意料之外的事情突然发生。 感受到热浪的举盾少年发力前冲......于是乎,撞击比妖狐预计的时间提早了短短一瞬间。 这一点点差别,使得结果发生很大转变。 蓬! 猛烈的撞击,盾牌毫不意外碎裂开,大牛的身体倒飞出去,尚未落地就已失去神智。对面,妖狐发力未尽,势未全展,没能像预计中那样跟随目标向前,反而被震翻在地上,摔了个跟头。 不好! 如果妖狐是人,此刻心里想到的一定是这两个字。它不敢、也来不及多想,四肢刚一着地便想发力,眼前骤现一片明亮的刀光。 柴刀撕裂黑暗,含恨一击,全力一击,钢铁与肉体接触时,人与狐的目光刚好对望。 你! 鲜血飞溅,妖狐被刀光甩飞,眼里充满难以置信。 你! 鲜血飞溅,方笑云旋转一周之后跌倒,眼里满满震惊。 纵然在那般不利的情况下,妖狐仍能及时缩头避开要害,并用前爪将对手的胸口撕开。为此它付出的代价是,一条前腿几乎被砍断,只剩下皮与身体相连。 两败俱伤。 ...... ...... 人与狐先后倒地,又先后站起来,情形都很狼狈。妖狐那边全身是伤,四个爪子只剩下两个完好,身体上甚至有明火未熄。方小云虽然初次受伤,但他是人不是妖兽,整个胸口鲜血淋漓,看起来更加凶险。 事实上,妖狐的爪子只要再深入一点,现在的他已经变成尸体。 战斗未结,战斗出现短暂停顿,人与狐在火光的照耀下再次对望,彼此都在权衡。 断了双腿的妖狐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强大的速度,已经跑不掉了。但它同时也知道,对面人类对伤痛的承受能力远不如自己,坚持下去,光是流血就能让他失去力气、甚至生命。 方小云心里清楚这点,但他没有轻举妄动,更没有急于向妖狐发动进攻。他比对手有更多理由等待,或者应该叫忍耐。 他要等妖狐伤势加重,等待同伴苏醒......这里是野外,周围有无数毒虫猛兽,方小云知道此刻出击不仅要获胜,而且要大胜才行。一旦失手或者受重伤,死的不光只有自己,而是所有人。 不光如此,假使战斗再次以两败俱伤结束, 双方思量中,惨烈的战斗以奇妙的方式停顿下来,人与狐隔着不远对望,旁边是逐渐暗淡的火。 时间慢慢流逝,山谷寂静无声,妖狐时不时低头舔下伤口,便又马上抬起头紧盯对手。对面,方笑云紧握着手里的刀,忍着身上的痛,同样是密切关注着妖狐。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山风愈凉,方小云渐渐感受到身体无力,周围的同伴仍没有一个醒来。与此同时,妖狐身上的火却熄灭了,情形虽然狼狈,看起来却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错了吗? 又错了吗? 心里止不住转起这样的念头,方小云的心情变得焦灼,对面,妖狐似乎能看穿他的内心,黯淡的眼神中浮现出类似讥讽的神情。 不能等了。 只好如此。 方小云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焦躁与不安,他将柴刀交由单手,左手转到背后,缓缓摘下铁胎弓。 对面的妖狐看到这一幕,脸上流露出清晰的愕然表情,接着变得紧张起来。 它想起来这个人会射箭,无需贴身便能伤害自己,只是不知道之前为何不用,现在...... 正想着,远处出现一团亮光,伴随着沉重凌乱脚步声,与高低起伏的呼喊。 “小云哥,我们来了?” “大牛,铁头......你们在哪?” 听到呼喊,方小云身形微震,眼里浮现出惊喜又担心的神情。相比之下妖狐此刻的想法简单的多,恰好与片刻之前的方小云一模一样。 不能等了! 只好如此。 月至当头,一缕清辉从缝隙中洒落山谷,受伤的妖狐仰起头,望着天,伸长脖子,运足气,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鸣啸。 吱嗷! ...... ...... 月光如谁,星辉似梦,方小云觉得自己在做梦。 视野中,妖狐的身体膨胀,毛发再生,眼神变烈,屁股后面的那根突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成第二条尾巴。与此同时,它的气息明显增强,方小云在其十几步外,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这是怎么回事? 方小云没见过这种场面,但从妖狐的变化中意识到:拥有双尾的它彻底脱离野兽形态,成为一只真正的妖! 完了! 该怎么办? 握刀的手不知不觉开始颤抖,内心不知不觉涌出绝望的情绪,变身接近完成妖狐分明看出这点,眼里再度涌出嘲讽的神情。但与之前不同,它的表情扭曲且无比痛苦,强烈的仇恨像骄傲的气息一样强烈。 这个时候...... “杀妖狐!” 清脆的叫喊声自远及近,将近熄灭的火光照耀下,灰头灰脸的二丫自黑暗中冲来,手里提着擀面杖。 “冲啊!” 石头虽小但身体结实,跑起来的样子像块翻滚的石头。 冲在最前面的坤子闷声不响,在他简单的眼睛中,变身为妖的双尾狐狸既不骄傲也不强大,只不过是一团臭气熏天的烂肉。 庞大的身体卷风带煞,坤子像一头发怒的蛮牛,连人带拳冲向直立起来高可及肩的妖狐。 “小心!” 方小云从短暂的失神状态中惊醒,匆忙将刚拿在手中的铁弓丢掉,提刀再上。 接下来的一幕出乎意料,面对威势无双的坤子,妖狐仿佛被吓呆掉一样楞在原地,随后的撞击结果更加荒唐,坤子一拳将妖狐打飞,没遇到反击,连抵抗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迎着飞过来的妖狐,方小云觉得这一切极不真实,但他不会放过这样绝好的机会,赶紧提刀向前对准妖狐相对柔嫩的胸口。 一刀贯穿,鲜血洒落头脸,腥臭的气息充斥鼻端,方小云尚未来得及感受惊喜,忽见坤子无声无息地一头栽倒,接着是二丫,最后是石头。 “不!” 面对无法解释的一切,少年一直紧绷的精神再也承受不住,抑制不住尖叫起来。他将妖狐的尸体连柴刀一起丢掉,迈步朝距离最近的坤子冲过去。 抬腿的瞬间,方小云的身体忽然僵硬,视线与表情同时凝固。 一条黑影出现在对面,飘飘荡荡,火光之中无声摇曳。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章:来自陌客的指点 夜半时分,人类世界最安静的时段,但在野外,茁壮的生命正在忙碌。激战后的山谷遍地鲜血,对很多生物而言,这样的气息意味着两个字:食物。 凉风将最后一丝火焰吹灭,中天的月偏过谷隙,方小云站在一片漆黑当中,内心充满了担忧和无力感。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是地鼠,也可能是毒蛇,蝎子,蜘蛛,蚂蚁......没有火,它们已准备好享受美餐。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到处是那种声音,方小云却觉得周围异常安静,世界仿佛死掉。 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孤独,程度之强烈,纵然父亲去世的时候都不能比,那种无助以及对未来的恐惧如巨石般沉重,令仅仅十五个年头的心脏难以负荷。 他的手慢慢移动到腰间,触摸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感受着上面的温热与震颤。 神符是最后的依仗,之前那种局面下都没舍得用掉,如今只能靠它寻找安全的感觉。方小云死死盯着对面,努力在黑暗中分辨那片晃动的影子,内心默默权衡时机。 这时候,轻飘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那是神行符。” 声音和影子一样难以捉摸。猛然听到对方开口讲话,方小云起初一惊,一喜,随后为之一愣,继而生出极大愤怒。 喜的是既然能说话,表明对方非妖非鬼,可以打交道。楞是他说的神行符......怎么会是神行? 神符按照威力分级,功效有很多种,比如长力增加耐力,护甲提供保护,黑影所讲的神行为使用者增加速度......不是不好,只是不提供直接杀伤。而按照方小云事先知道的,这张符是他对付妖狐的底牌。 若对方的话可信,意味着他被提供神符的人所欺骗。 “你可以试试。” 黑影二次开口,语气轻渺平淡:“给你的人是想你在危险的时候能够逃跑,而非将对手杀死。” 这个解释既合情又合理,回过头去想,方小云心里五味杂陈,懊恼,悔恨,愤怒,不甘......诸多负面情绪的作用下,对面黑影给他的印象也在改变,他觉得那是一只能够透视人心的魔鬼,索取的不是人的生命,而是摧毁一个人生存与生活的意志与信念。 他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有一点能够确认,黑影拥有无法抗衡的强大力量,包括这张符在内在其眼中也只不过是笑话,方小云能做的、能够反抗的,仅仅是不跟从对方的节奏。 诸般疑问与猜测充斥心头,方小云紧咬牙关,强迫自己不去询问。 少年保持沉默,对面的黑影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叹了口气。他在凉风中摇晃,不知做了什么举动,被丢在地上的妖狐尸体自动飞起来,径直落入其手中。 看到这一幕,方小云瞪大眼睛,愈发确认之前的判断。 “六尾妖狐,算得上是灵种了,可惜死在这里。” 黑影望着妖狐的第二条尾巴,略有点惋惜。 “即使刚刚进化到双尾,也非普通人能对付。它的叫声含有摄魂之力,你的同伴因此昏迷。假如是军队,携强弩加这里的埋伏突袭......伤亡七八人或能将其击杀。” 这番话是对猎狐计划的整体总结与评价,黑影并未解释方小云为何不受摄魂之力的影响,听过后,方小云的心情极为复杂,随即又觉得这可能是对方的操纵之术,忙把杂乱的念头压下。 “为何想要猎杀它?” 黑影首次以提问的方式讲话,方小云听后稍稍犹豫,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沉默。 “它威胁到背山村的安全。” “官府不管,军队不问,连背山村村民都不行动,你为什么来做?” 为什么? 轻飘飘的语气送过来拷问,直接而且粗暴。方小云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为了扬名?”依旧是轻飘飘的语调。 “不是。”少年终究只是少年,方小云压制不住反驳的欲望,回答时刻意追求坚决,声音却在颤抖。 “求财?” “不是!” “那是为什么?” “该做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这几次问答进行得极快,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方小云猛然发现,自己几乎忘了之前对自己的警告。 为何对一个完全陌生、甚至可能是敌人的黑影说这些?方小云对此感到懊恼,说出去的话却已经收不回来。无奈与无助当中,他只能用“真心无悔”来安慰自己,祈祷这不会成为被操纵的切口 “该做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该做的事情......” 黑影重复一遍这句话,“如今你觉得这次捉妖是对还是错?” “错。”这一次方小云没有迟疑。 “错在何处?”黑影追问一句。 错在何处? 太多了。 回头考虑整个行动,方小云作为推动者与首领,犯的错不止一处两处,细数可说处处失算。 世界上最最无用的话是:悔不当初。 不久之前才拿这句话说服伙伴,如今它向鞭子一样抽打灵魂。方小云的视线黑暗中飘移,看看不远处的坤子,二丫和石头,再看远些地方的大牛,铁头,还有更远处无法看到的云生,阿毛和阿福。 犯错就会付出代价,人生有些时候,一次看似正确的决定,带来的却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一次错误的行动,结果之伙伴们生死不知,自己也受了重伤。想到伤,胸口撕裂处传来阵阵酸麻,方小云的脑子里猛然一惊。 妖狐的爪子有毒! 也许是毒性缓慢,也有可能是他的体质较为特殊,直到现在才感受到威胁。 现在怎么办? “先治好你的伤。” 随着话音,黑暗中飘来一个发光的事物,径直飞到方小云的眼前。二次目睹此类现象,少年已不像刚才那样惊讶,伸手抓住后发现那是一个玉盒,里面装的想必是某种药丸。 方小云没有立即将盒子打开,他抬起头望着那团模糊的影子,几度欲言又止。 “药是好药。”黑影知道他担心什么,淡漠的声音道。 方小云知道黑影不需要用药对付自己,若他真想那样做,有一千种法子实现。 想着的时候,胸口处酸麻的感觉渐渐加重,方小云暗暗咬牙,伸手将盒子打开。 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仅仅闻到气味便令精神为之一振,混沌的脑海也变得清明。 “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这两个问题方小云一直想问,忍到现在,除意识到抵抗并未太多意义,还有戒心降低的成分。 “你认为我在帮你?”黑影的语气透着失望。 “......” 拿着药丸的手僵在半空,方小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是帮我,难道是害我?害我怎么会说出来? 这颗药...... “药是好药。长久暴露在空气中会损失药性。” 黑影的话难以捉摸,方小云无力分辨,他盯着药丸迟疑片刻,猛地咬牙,将其丢入口中。 宛如清泉顺喉而下,入腹后生成暖洋洋的气息,随后的感觉就像被温泉浸泡着一样,温暖、舒适、安全,同时也令人疲倦。 半夜辛劳,战斗、负伤、加上精神极度紧张,少年其实早已经不堪负荷,此时在药力的作用下,他觉得自己仿佛飘在空中,恨不得睡倒不愿醒来。 最后的挣扎,方小云的身体摇摇晃晃,努力维持着睁眼的状态。 “你是谁?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今后不要重蹈覆辙。” “......是什么?” “轻信。” 黑影像风一样飘来,近在咫尺,此时此刻,方小云已是睡眼惺忪,眼前一片模糊,仅能看到那双好似婴儿般纯净、又似星空本深邃的眼睛。 “其它都是次要的,你最大的错是轻信别人的话,其次是行动中优柔寡断,关键时刻不敢做出牺牲。有些时候骗你的人怀有恶意,有些时候其本意是维护,结果却大大违背意愿。所以你要牢记......” 到这里,黑影的声音停顿片刻。 “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事何人,永远保持一份戒心与谨慎。” “......戒心与谨慎......” 睡意如山难以抗拒,方小云的眼皮已经合上。 “包括你在内?” “没错。” 黑影没有因此发怒,相反似乎觉得很欣慰。 “今天我救你,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可是你为什么救我?还教我这些?” “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这样吗?那好吧。” 方小云的身体软软倒地,用最后的力气发出声音。 “......我的伙伴......” “别担心他们。” 黑影望着方小云倒下,忽见其腰间光华闪烁,细看才发现那张神行符已被激发,可惜使用者沉入梦乡,等于白用了。 “这是......要证明对我的戒心?” 原地思索片刻,黑影桀桀怪笑起来,暗夜中彷如千年老鸦在啼哭。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性难移啊!”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章:心在路上 次日,方笑云由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继而发现胸口的伤被包扎,竟已感觉不到疼痛。非但如此,他的身体丝毫不觉得劳累,自己都能感觉到生机勃勃,而且充满力量。 片刻懵懂,他记起来昨夜发生的事,连忙翻身下床,没等出屋,门帘轻挑,走进来一个大胡子将官。 “醒了?果然这个时候。” 方小云这才留意到周围的环境。原来自己不在家中,而是在军营。 还在走神时,大胡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有人要见你。” “见什么人?做什么?” “好事儿,去了就知道。” 大胡子语焉不详,言罢自顾转身往外,方小云一头雾水,只好跟上去。 “昨天夜里......” “不用讲,我都知道了。” “大牛他们......” “都没事,已经送回各自家中养伤。” “你给我的那张符......” “神行,给你逃命用的。” 大胡子将官头也不回,语气理所当然,方小云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更多话可以讲。 黑影说的对,欺骗并非都出于恶意,但是会违背自己的心意,造成不愿意接受的后果。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事何人,都应该保持一份戒心,与谨慎。 ...... ......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无言,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方小云见到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布衣打扮,看到他,方小云没由来想到父亲,都像教书先生。 房间的布置极为简陋,但有一股别样气息,身在其中,方小云心情忐忑,感觉就像进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有慧根,想不想修行?”先生直接了当地问。 嗯? 方小云迷茫眨眼,以为听到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我有慧根?” “有。”先生惜字如金,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肯讲。 少年慢慢睁大双眼,眼皮像被拉住,再也合不到一起。 ...... 修行是什么? 修行就是飞天遁地,移山倒海,无所不能。 修行者携三尺青锋,白衣飘飘,闯荡天下。 神州大陆乃灵秀之地,有很多妖兽,与各种各样的修行者。他们极其强大,极其神秘,被普通人仰望甚至看作神仙。 比如昨天那只妖狐,它被伏击,在战斗中突破妖兽门槛,就险些要了大家的命。兽尚且如此,人自然不会差,方小云听说城里有位出自龙庭会的符师,纸符轻轻一抖便可驱妖辟邪,七八名壮汉不得近身,可为军士披上隐形甲胄,没有重量,不增加负担,而且刀枪不入。 符师很强,还有很多能与符师媲美的人,他们被称为炼气士,全都是有慧根的人,若没有,注定与修行之路无缘。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身体轻飘飘地,仿佛在云里飞。 “想还是不想。”先生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 “嗯!”方小云拼命点头。“先生,您可不能骗我。” 别的孩子面前,方小云像个大人,大人面前的他依旧是个孩子,刚刚这句话既无礼又无理,孩子气尽显无疑。 “放肆。”大胡子将官开口斥责,回头替他向先生解释:“山野小子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不会骗你。” 先生静静地看着方小云,眼神有些奇怪。 “你很聪明,很机智,也很勇敢。” 经过昨天的事,方小云听到夸奖后暗暗苦笑,心里想我还不够聪明,机智只有一点,勇敢嘛,应该的。 “但是你很冲动,冲动就是莽撞,莽撞不仅容易坏事,还会闯祸。”先生又说道。 方笑云又想我这么年轻,难不成像您一样老气横秋? 先生望着他说道:“有些事情没有捷径可走,容不得半点虚假,今后修行时,你要牢记“守拙”二字。” “学生记住了。”方小云用力点头。 “仅仅记住没用,要相信、并且一直坚持。看你的样子应该能识字?” “我爹是教书的,我能识字,记性很好。”少年下意识地想要多多表现。 “叫什么名字?” “方小云。” 方小云有些奇怪地瞥一眼大胡子,心里想你难道事先没说过我的名字?但他依旧老老实实回答。 “方正正的方,大小的小,云彩的云。” “方方正正很好。”先生想了想。“小不好,改为笑。” “非得改吗?”方小云忍不住嘀咕您连这都管? 先生根本不回答,“微笑的笑,笑看的笑,风云的云。” 方小云默默叹口气。为修行改动一个字,不算大逆不道。 “今后你要多笑,无事多看看云,听听风,有好处。” 说着先生随手一翻,掌心多出来一张纸符。 “拿着它。去密云宗拜师。” 看到那张符,旁边将官神情微变,欲言又止。 “哦?喔。”方小云赶紧伸手接过来,如获珍宝。他留意到大胡子的神色,心里知道这张符肯定比那张白白用掉的神行厉害。 “去吧。”先生缓缓闭上双眼,宣告这次改变少年命运的会面已经结束。 “哦。啊?”方小云眼巴巴望着先生:“就这样?” “还想咋样!”大胡子将官抓住他的肩膀离开房间。 “敢请老师名号?”方笑云奋力挣扎。 “想攀亲?等学成了再说。”大胡子将官把他丢到一旁。 “密云宗在哪?”方小云大喊着追问。 “自己找。”大胡子将官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 ...... 半年后,饱经艰辛的方笑云出现在密云宗,起初守门弟子不想搭理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好在先生给的那张符挺管用,经历一番波折,方小云最终得以进山。 密云宗真美啊! 迈过门槛就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回头看,刚刚走过的山道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巨大老树。 它有半个村子那么大,高及云端! 没等他醒过神来,前方忽听异兽嘶吼,声音不从耳朵进来,直接回荡于脑海。听到吼声,方笑云两股颤颤,头一个反应是爬到树上躲避,接着他发现那颗老树的树身异常光滑,视线所及,百丈以下没有枝干。 这可咋办? “傻小子。” 听到领路弟子的嘲笑,方笑云才想起来这里是密云宗,猛兽伤人的事情绝无可能发生。惊恐稍退,他回头去看,只见前方踱来一头麒麟。 麒麟? 看着挺像。 真的是麒麟! 画中神物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方笑云险些瞪破眼眶。他拼命提醒自己,仙家之地出现麒麟很正常,可是眼瞅着它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内心依旧控制不住惊恐。 “师兄师姐,麒麟是吉兽吧?”方笑云声音发颤。 “吉兽怎么了?”带路师兄摸不着头脑。 “他大概觉得吉兽不吃人。”带路师姐冷淡的声音道。 “这个想法有趣。”领路师兄哈哈大笑。 这时那头麒麟靠近过来,绕着方笑云转了两圈,好奇地闻他身上的味道。 “咦?” 见此一幕,师兄师姐颇为诧异,目光连闪,像是发现什么不可思议的现象。 方笑云什么都不知道,一动也不敢动。眼前这头麒麟比村子里最壮的健牛还要高大,呼出的气息像火,当它靠近时,方笑云觉得自己就像顽童手里的蛐蛐,猫儿爪下的老鼠,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麒麟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来回嗅了一阵子,摇着头自个儿走掉。不知为何,方笑云心里觉得,那头麒麟对自己很失望。 “呵呵,我还以为......” 师兄望着方笑云笑着摇了摇头。从他的眼神中,方笑云感觉到一种很特别的轻视。好比成绩课业一直不好的学生突然考了高分,别人惊诧之余发现那是因为批改的老师弄错名字。 “一头畜生,凭啥瞧不起我。” 麒麟迈着稳稳当当的步子走了,乡野少年偷偷瞪着它的屁股,暗暗发誓将来要它好看。 ...... ...... 仙家之地处处神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带来极大震撼。一路上,方笑云眼花缭乱,直到脑子再也容不下东西,渐渐麻木。 最后,他心里剩下一个念头。 山太高! 足足爬了一天,方笑云疲累不堪,恨不得躺下来大睡一觉。他是猎人,又值青春年少,爬山登坡是长项。然而再好体力也有用尽的时候,这样不停地往上,方笑云又累又乏,又冷又饿,渐渐支撑不住。 山路漫漫看不到尽头,方笑云感到惊奇的是,爬了这么久,领路的师兄师姐平稳如初,饭也不用吃。 方笑云吃光随身带的干粮,喝光清水,他曾邀请师兄师姐与己共享,被人家果断拒绝。 神仙不吃东西。方笑云心里羡慕地想。 可是我不行啊! 饥渴,饥饿,疲乏,而且看不到目标,方笑云开始生疑。他试探着打听,旁敲侧击,直言不讳,招数用尽,换来的只有师姐沉默,师兄的冷言冷语。就在方笑云按压不住、想要质问时,那位沉默寡言的师姐忽然开口。 “炼心道是每位进山弟子必走之路,坚持时间越长,爬的越高,表明意志坚定,修行才有希望。反之,若意志不坚,心神不定,修行等于浪费生命,徒耗光阴。” “你的小命和光阴不重要,但是浪费了宗门资源。”师兄不放过嘲弄的机会,并对这趟差事表达不满:“其他弟子都是自己走,你倒好,我俩一起陪着。” 听到后面那句话,花笑云一下子闭上嘴。 和他们拼了! ...... ...... 今天五四,九十九年前的今天,在一块神奇的土地上发生过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影响深远,世人铭记。因主体为青年学生,后来生出种种很有意思的传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比如读书不仅增长知识,还能保持青春,看书的时候保持收藏的习惯,就能延年益寿,倘若再能推荐一下,评价一番,投个票、点个赞什么的,还有意想不到的奇妙效果。 认真建议大家试试,举手之劳,闲着也是闲着。万一是真的呢? 另外,本书状态已改,打赏、评价功能开放.......说的好像急着要钱似的。话说回来,有赏谁不要啊,编故事写书好比卖艺,在家靠领导出门靠朋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尽管来吧。 ...... 崛起于边陲 第九章:一日三阶 三天后,方笑云一头栽倒,人事不醒。旁边,师兄师姐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惊异。 “这人不错。”师兄认真说道。 “年龄太大。”师姐冷淡依旧。 “是啊。”师兄有些遗憾。 方笑云听不到他们的话,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体的疲劳、空乏、甚至连饥渴都已消失。 周围看看,茅屋空旷几乎没有家具,所谓床,不过是几根架子中间搭几块木板,生活水准连穷僻的山野都不如。除此外,房间里站着个人,长袍大袖,打扮与马车里的先生类似。 先生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方笑云才看清屋内情形,他便开了口。 “醒了?起来修炼。” 这就开始了?方笑云云里雾里。 这是不是代表通过考验?我的炼心道成绩咋样?听说慧根需要检验,是不是在我昏过去的时候偷偷做过?先把结果告诉我啊!还有,修行之前难道不用拜师?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密云宗没有别的新人? 最后,您哪位?密云宗排行多少?辈分如何?本事怎样?为何正脸都不肯露。 满肚子疑惑,先生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不由分说开始讲解。 “修行之路,始于开元。打开元门,既为承道。” 神州大陆数万年历史,经一代代修行者实践并且总结,根据不同阶段将修行为五境。开元,明窍,通玄,闻道,入圣。历史上除传说中的道祖,没有人能够突破圣境,再上一重。 不露脸的老先生粗略介绍一些基本常识,直奔主题。 “所谓开元,就是要了解天地元力。” ...... ...... 打开元门,即入道门。 开元是大境,细分为七重,入定,冥想,引气,凝元,玄门,转法,豁通。其中入定和冥想是修行的开端和基础,整个修行生涯都会用到。方笑云今天的任务,弄清楚开元的基本意思,之后开始学习入定。 值得一提的是,普通弟子即使天赋出众,也要经过一段时间静心、沉欲、还有身体、与精神状态的调理等等。 对刚开始修行的人而言,这些步骤十分重要,方笑云对此并不了解,先生也不告诉他,他要方笑云背熟功法,尝试进入“忘我”状态,内视泥宫,专注“本我”。 本我指的是由慧根产生的精神投影,无形无迹,无色无味。具有慧根代表可以修行,可以修行并不意味着马上能够看到慧根,关键在于通过它寻找与世界共鸣的感觉,进而接触到接触到元力。这就是无慧根无法修行的根本原因,普通人即便凭空想象一个“本我”出来,也无法主动吸收元力。 讲至这里先生强调,本我接近于万事万物之本源,要怀着敬畏的心态不断探索,认真研究。他还说,世间诸多修行方式,有炼气士,有符师,神州之外还有巫师、祭司等等,但有一点是想通,大家追求的最终目标是一个“真”字。 真者不灭,修行者将“本”我修成“真”我,便和世界一样永远存在。 讲着讲着,老先生不由自主沉醉其中,感慨起来。 “人看世界就好比蚂蚁看人,蚂蚁寿命短暂,它们眼中的人大概就是永生。我们觉得世界永远,或许是因为无法衡量世界长久。由此思之,修行并无所谓极限,纵有也未必如现在理解的那样。” 这番讲解涉及到修行本质,对方笑云而言过于深奥,而且太超前,虽然听起来精彩,但他没办法像老先生那样投入。 您又不是圣人,感慨那么多。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 ...... 寻找本我,以之接触、认知、并且逐步吸收元力,修行之路由此展开。先生接下来传授具体方法,也就是修行者必须运用的功法。 “修行初期,不应该盲目追求实力,要以谦虚、开发、全面的态度去做。” 随后先生问方笑云,世界上哪种事物最为常见,覆盖最广,而且最公道?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简单,选择起来并不容易。 “太阳。”方笑云没怎么思索就给出答案。 “准确地讲是阳光。” 先生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快,停顿片刻才又接下去道:“我给你选的功法是破日决。” 听名字就很厉害。方笑云精神为之一振。 “阳光普照世界,具体到某一点,威力远不如星星之火。破日决适合巩固基础,挖掘潜力,对实力没有太大提升,修行速度也很一般。” 原来是这样,方笑云大失所望。他想问问有没有别的功法可选,奈何先生不给机会,讲过纲要便让方笑云背一段口诀,尝试入定。 说完先生起身要走,撂下一句。 “明天我会再来。” 这样的传授太粗糙了,而且不负责。方笑云这半年千方百计打听与修行有关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常识。看到先生要走,他心里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突然间大喊起来。 “请等一下!” “何事?”先生停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您能不能把开元七阶都讲讲?” “为何?” “之前您说过开元七重彼此关联,学生觉得,前后对照、相互联系起来思考比较好。” “修行最忌贪多骛远。叫你尝试,只不过找找感觉,加深理解。难道你认为自己可以一步通天?”先生淡淡的声音道。 “学生冒昧而来,不想您太麻烦。” 马车里那位先生的话起了作用,方笑云开口之前先笑笑,之后想起来对方没看着自己,有些遗憾。 听到这句话,先生的长袍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似乎也有动作。 忽然间,方笑云胆战心惊,就像小时候捅到马蜂窝时的感觉,程度强烈百倍。他望着先生的背,心里祈祷说我不是想惹您生气,只不过想知道您到底啥意思,至少转个身,见次面。 好歹来一趟,将来别人面前有个说法。 过了一会儿,惊恐的感觉慢慢退去,先生平淡的声音道。 “轩辕没有提醒过你,不要在修行者面前玩弄心机?” “轩辕?”方笑云一愣。 “叫你来的人。” 皇姓! 方笑云大吃一惊。 ...... ...... 自圣祖轩辕无极开创帝国,轩辕从此成为尊贵的象征。现如今,但凡与轩辕沾边的人,个个非富即贵,并有许多强者诞生。大宇王朝第一猛将轩辕无法就是圣祖的嫡系血脉。 除了震惊马车先生的身份,方笑云细细思索先生的警告,隐隐悟到其中蕴含的意思。 修行者能够看穿人心里的念头,凭的不是智慧阅历,而是某种特殊能力。 这未免太可怕了! 也太让人羡慕了! “想一次听完,可以。但要提醒你一点。”思想走神的时候,先生忽然道。 “请老师教诲。”压力消失,方笑云长吁一口气。 “讲、解,都只有一次机会。” 竟然有这种规矩?方笑云难以置信,壮起胆子追问。 “别的弟子也都这样?” “你不是密云宗弟子。” 啊? 意外之余,方笑云不由得生出怒意。 ...... 人贵有自知之明,方笑云千里迢迢而来,并有皇族中人举荐,密云宗不好直接拒之门外。他从先生的态度看出,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人家也就随便派个人应付应付;学成,宗内多一名寻常弟子,学不成正好逐出山门,名正言顺。 把自己安排在这种地方,或许是为了远离其余弟子,既如此,讲、解均只有一次倒也说得通。 方笑云很想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品行不好?悟性太差?意志不坚?还是别的原因? 神仙也应该讲道理,给个说法不为过吧? “想好没有?”先生等着他的回应,有些不耐。 神仙不仅不讲理,连思考的时间都舍不得多给。 “想好了。” 方笑云用力握紧拳头。 “我想一次听完。” ...... ...... 先生离开后的当天,方笑云仅经过七次尝试,成功进入到入定状态,找到先生着重强调的慧根投影。 他发现自己的慧根就是一团静止的火焰,存在于丹田,不知为何丝毫没有灼热的感觉。最最奇怪的是,它居然是方的。 “小太阳,方方正正。” 修行之路一步一阶,处处新鲜,方笑云觉得这种形状与自己的脾性很相衬,意外之余颇有点惊喜。感受片刻后,他马上开始尝试冥想。 所谓冥想,就是以想象的方式寻找外界与“本我”相似之物,也即世界本我的外在体现——寻常人无法看到的元力。 这个过程,方笑云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元力是一种气,不同于呼吸的空气,它能够渗透到几乎一切事物中去。方笑云最先感受到的元气来自身下的那张床,也就是说,他的屁股最先与世界共鸣。 值得一提的是,这时方笑云连人体窍穴的名字都没记全。 既然元力是一种气,第三重引气容易理解。其关键在于引导元气至几大关键窍穴,之后便要开始吐纳。吐纳的目的是凝元,将外界元力气息凝结成自身能够储存的元力。 这两步实为伴生关系,只不过新手吐纳的效果极差,若以数字量化,凝元比例不足万一,实打实的水磨功夫。 方笑云也不例外,但他不知道别人也这样,发觉凝元效果不佳之后,他停下来反思之前几步,将一切重新梳理。 这便是方笑云头一天所做的全部,等决定暂停修行时,窗外天色微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他从床上起来,出门找吃的。 ...... ...... 崛起于边陲 第十章:被提前的终点 如之前预料的那样,方笑云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位于某个山角,一个院子,三间茅屋,院子里有井,旁边屋子里有米面,屋檐下挂着几块腊肉。 出门转转,旁边不远处有块菜地,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方。若再有几只鸡,一群鸭,两条狗,三只猪,这里便与普通农家一模一样。 方笑云到菜地里拽了两把青菜,一根萝卜。等回到院子,他从厨房拿来菜刀,找来梯子,选一块较为肥腻的腊肉下刀。 炒菜烧饭,茅屋上空飘起炊烟,等填饱肚子,方笑云烧一壶开水润口,稍事休息,便又开始修炼。此后三个月,他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修炼。没有书简,没有典籍,没有宝物辅助,也没有人保驾护航,他一个人摸索修行。起初几天,他偶尔会奇怪那位先生从不过来,后来慢慢看淡了此事。 “反正没啥要问。” 做饭的时候自言自语,方笑云盯着菜板上的肉,每下一刀都会留下痕迹。 再后来,他连这也忘记掉。 ...... ...... 轩辕要他牢记“守拙”二字,方笑云觉得他认为自己缺乏毅力,没有定性,甚至怀疑他轻视自己。 看不起自己没什么,但如果因为这个,完完全全是误解! 他决心证明先生是错的,于是将一切好奇与疑惑斩断,没有探索那条小路,没去山上探险,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尽量压缩。 唯一出格的行为,是在他打开玄门,尝试转法的那一刻。 ...... ...... 吸纳元气炼成元力,元力在体内被称作法力,将法力按照适当的法门放出,就是人人羡慕的法术神通。 先生留下三种法术口诀,方笑云首先学的是束缚,名叫缠丝。听上去情意连绵,实为杀人夺命之前奏,无形无迹且难以防范,很多高阶修行者都喜欢用。 首次施法,他担心威力太大会把屋子毁掉,特意到外面稍远的地方。 新手施法,需要口、手、身相结合,方笑云念着口诀,元力在丹田聚集,经脉中流转,耐心等到时机来临。 “疾!” 仿佛一股被分成丝条的微风,飘飘荡荡,摇摇晃晃,缓缓地,轻轻缠上早已看好的那颗树枝上的乌鸦。 提到乌鸦,方笑云总会生气,炼心道上走足三天,虽然辛苦但也增加很多见识。那里有各种神奇走兽,各种神奇飞鸟,是不是仙禽不晓得,均都美丽异常。 茅屋周围只有乌鸦,浑身漆黑,目光不善,叫声烦人。当方笑云学会法术,头一个目标就是它。 首次施法便获成功,乌鸦感受到束缚的力量,惊恐大叫起来。 方笑云万分振奋,然而随后......乌鸦振动几下翅膀,很快便将缠丝撕成碎片,飞走了。 就这样? 方笑云瞬间由狂喜变成沮丧,过了片刻,他大叫一声“我不信!”转而朝另一只乌鸦施法。 结果发现,体内元力已然耗尽。 在此之前,方笑云独自一人修行,没有人指导也没有人横向对比,导致他对元力多少没有概念,但他能感觉到丹田饱满,也即是说,全盛状态下的他只能施展一次缠丝! 半年辛劳,三个月苦修,换来如此“强悍”的一击? 方笑云无法接受,立马回屋入定冥想,重新积攒元力。完成后,他又跑到外面对乌鸦做同样的事。 结果如旧。 方笑云仍不死心,就地冥想,半个时辰后再度出击。 状况依旧,无任何改善。 反复十余次,聪明的乌鸦看穿这个人的底细,它们不再惊慌逃跑,而是任凭方笑云捆住自己,再用翅膀、利喙和爪子将其撕成碎片。 接着它会骄傲地望着方笑云,像是在说:再来,再来! 别的乌鸦好奇地望着方笑云,像是在说:快来,快来! 方笑云疯了一样,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入定,冥想,施法......渐渐地,乌鸦们对这个单调的游戏失去兴趣,呱啦呱啦大声叫着,如同打了胜仗的军队般飞走。 等它们走光了,又累又困的方笑云长叹一声,颓然倒地。 他隐约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不需要再试。 ...... ...... 不知什么时候,老先生出现在方笑云面前。 “你明白了?” “明白了。”方笑云声音苦涩。“我是个废材,不值得道门浪费精力。” “三月转法。普天之下没有人修行像你这么快,更不要说在完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完成。”先生幽幽的语气道。 “但是没用对吗?”方笑云轻轻抬头,眼神透着期待。 微胖的面孔,神情冷漠,轮廓寻常,眼底深处带着一缕淡淡悲伤,除此再无特殊之处。 “是没什么用。” 先生不在意自己的话给少年带来多么大的打击,“一只桶能装多少水,由最短的那块木板决定。修行者资质存在差异,指的不止悟性与道根属性,还有那只桶的大小与长短。” 方笑云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泥宫饱满,容纳的元力却微乎其微,施展的神通自然也就弱小。好比水能解渴还能灭火,但若只有一滴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没有充足元力,他永远施展不了高级法术,低级的也比别人差太多。 “目前看,你很难做到豁通。”先生的话带来更多打击。 理论上,开元七重,修行者不受属性限制,能学会该阶段所有对应法术。当然这需要苦练,还需要一定悟性。但有一点可确认,开元境只要足够努力,可以做到全能。 多学多练方能豁然开朗,豁通由此而来。 唯独方笑云不行。 攒不够元力,注定学不会太多,无论厚度还是宽度都远远达不到冲关标准。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假如从小开始修行,由名师指点,宝物协助,辅以丹药,或有两三分希望。除此便只有天才地宝,行逆天之事。” 等于没讲。 方笑云不想再被打击,他站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恭恭敬敬朝先生鞠躬。 “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的指点。可以的话,请替我谢谢轩辕先生,还有引我进山的师兄师姐。” “你要走?”先生有些奇怪地望着他。 “嗯。” “不喜欢这里?” “嗯。” 反正要走了,方笑云索性实话实说。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位先生,甚至连马车里的轩辕先生、把门的师兄师姐在内,全都不怎么喜欢。 说不清为什么,他对那个黑影的印象反倒不错。 他向先生道谢并且致歉,诚心实意,与喜不喜欢无关。 “为什么?” “......我说不上来。” 经过一番自醒与思索,方笑云默默摇头。 被人轻视,受到刁难,这些只是小事,方笑云心里有种感觉,这些修行高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像是对着一个人,而当他是一头猪,一件宝。 愚蠢的猪,珍贵的宝,方笑云都不想做。 既无所求,何苦忍辱? 先生望着方笑云,不知道有没有看破他的内心,眼底的悲伤变得浓郁起来。 “有种方法可以试试。” “什么方法?”方笑云一愣。 “杀伐之道,生死之间。精钢百炼,破茧成蝶。” “战场?”方笑云立即反应过来。 “没错。”先生面无表情说道:“你行吗?” ...... ...... 几乎没怎么思考,方笑云告诉先生,自己愿意到战场寻找突破契机。听罢先生没多说什么,但从表情看,他对方笑云的决定并不感到欣慰。 这有点奇怪。方笑云懒得追问原因。 临行前,先生给他一次解惑问道的机会,赠其几件法器,一把铁锥,一面镜子,一枚玉简,最后是轩辕的介绍信,那张灵符。 法器与境界存在对应,修行五境对照法器五阶,同阶又分七品。境界通常决定着使用极限,譬如二阶法器,理论上只有明窍期以上才能施展,价值远远高于一阶。 然而法器毕竟只是法器,划分远不像境界那样严格,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首先,优秀的修行者能够越级使用高阶法器。其次,很多法器功效特殊,使用门槛极低或者极高。再有,低阶法器并非都比高阶便宜,使用时并非越高越好。 方笑云得到的两件法器都很特殊,那面镜子,老人说它有奇妙效果,但没有解释妙在何处。铁锥有个威风的名字:毒龙刺。实际上它只有一阶,但被老人评定为完美级......七品更高但又无法进阶。修行界公认一点,无论谁炼制何种法器,想达到完美只能靠运气。具体到这把锥子,它的特殊效果就是坚固,用不坏,甚至毁不掉。 玉简中记载着全套破日决功法和几种低级法术,和一些修行常识。这些加上自身的修炼成果,就是方笑云在密云宗的全部所得。先生提醒他勤奋修行,多练神通留道关键时刻使用,如此这般,突破的几率会增加。 所谓关键时刻就是危急关头,拿生命做赌注去碰运气。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寻找危险?” 这一次,先生沉默很久之后才开口,所讲的话与他的问题无关。 “法门千万,有人修法,有人炼体,有人钻研魂魄,还有人只注重精神。事实上,只有突破开元才需要做到法术豁通,通玄以上,低级法术几乎无用,高级法术又很难,因此大多数修行者选择借物,如剑、刀、棍、符,书、画、音等等。” 说着先生举例。“轩辕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我第一步就过不去,法门千万,我面前的是一堵墙。方笑云暗暗想着。 有戏没戏试过才能知道,先生最后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并告诉方笑云,若他能够突破开元达到明窍,可回山拜师成为真正的密云宗弟子。 “我等入圣再回来,收你做徒弟。”方笑云恶意地想。 ...... ...... 崛起于边陲 第十一章:我在战场思考人生 明艳的太阳当空悬挂,烘烤着鲜血释放出怪异的味道,地面是金黄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随风摆动,秸秆被压弯了腰。 丰收之地,见不到农夫收割谷实,只有奇形怪状的尸体,有人,有马,有野兽,还有巨大的虫子。 战场某个角落,余烬未熄,战马悲吟,身着不同服饰的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被兵器连在一块儿,有的仍在微微抽搐。在这里,垂死的生命以无意识的举动表达对人间的眷念,最终会在温暖的日光中消失。 一只老鸦从远处飞来,盘旋几周后在一匹战马的肚皮上落足。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漆黑的眼球上蒙着血色,尖尖的喙上抹着血。它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周围,头颅来回摆动,对食物的成色与鲜美程度进行预判。 战争是一场饕餮盛宴,随处可见的尸体让它们变得挑剔,经过一番比较,老鸦低下头,用尖喙啄起马腹上的伤口。它的目标是那颗仍在跳跃的心脏,那里不止有生存说需要的养分,还有一股生命的味道,虽不旺盛,却能带来别样感受。 老鸦用喙分开皮毛把碎肉吐到一边,头伸到里面,一点点朝心脏靠近。每一次重复,战马都会痛苦地挣扎扭动,但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望看那只丑陋的畜生为所欲为。 老鸦忙碌着,它的头越来越深入到里面,屁股撅起的角度越来越大,几乎快要正对太阳。 忽然,距离战马十来米的地方传来呻吟,几条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中探出两条手臂,奋力挣扎着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 “咳!咳咳......哦......” 仿佛冬眠的熊从沉睡中苏醒,方笑云精神有些恍惚。意识完全恢复之前,他没有急于起身,而是第一时间摸到自己的刀,紧紧握住刀柄。 老鸦被惊动,拔出被鲜血染红的头,朝这边望着。 方笑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 虽是深秋,正午阳光依然猛烈,方笑云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球,认真而且耐心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老鸦看几眼后以为无事,回过头,尖喙重新进入战马的伤口。 “啊......呵!” 一声大喝,方笑云腾地跳起来,老鸦受惊急忙退出,头被肺叶卡住。片刻延误,刀芒闪过,这只享受数年战争红利的老鸦被斩成两截。 “这是我的马。” 听到气壮山河的宣告,垂死的战马用最后的力气发出轻嘶,有些疑惑,有点感激。 这个人......看在他杀死乌鸦的情份上,战马决定接纳这个刚刚在战斗中杀死自己主人的伤兵作为新主。 方笑云也在看着它,一人一马深情对望,感人泪下。 过了一会儿,方笑云蹲下来,左手在马脸温柔抚摸,右手摸出藏于小腿的铁锥。 “你的伤太重,而且......” 铁锥从伤口刺入心脏,用力一搅。对着战马迅速黯淡的眼睛,方笑云神情庄重,义正词严。 “我需要吃肉。” 垂死的战马感觉不到疼痛,去往别的世界前的那一刻,它听见主人的肚子咕噜噜地叫。 ...... ...... 救马之后杀马,方笑云心里满足,肚子里却空荡荡的异常难受。他刚刚由昏厥中苏醒,身体极为虚弱,砍鸦杀马这种小事,之前恢复的那点体力几乎耗尽,喉咙冒火。 水袋就在战马旁边,方笑云踉踉跄跄过去,捡起来打开、拼命似的朝嘴里灌。清水顺喉而下,火烧般的躁意稍稍退去,方笑云停下来喘上几口,再去打开背囊找到几块干饼。随后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把战马的肚子当靠椅,一边休息进食,心里默默思量。 仗越来越难打,日子越来越难混,这次差点死了,下回未必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从军三年,收获不少,失去更多,梦想看来只是梦想。 打仗,杀人,何时才能到头? 走为上策。 ...... ...... 三年厮杀,方笑云从一个跟着别人瞎跑的少年变成地地道道的老兵痞,把现在的他放到当年的伙伴面前,除外貌留有痕迹外,其余如性格、谈吐、言行举止,包括为人处世的方式,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 当初为突破资质而来,方笑云在修行方面取得很大进展。如缠丝术,从捆不住一只乌鸦到如今锁死一名壮汉,进步可谓巨大。此外他还学会几种新法术,木刺,流沙,障目等,皆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突破,方笑云用“榨空”的方式修炼,元力积累到饱满就施法耗尽,再通过冥想慢慢恢复。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如今他在冥想时仍能保持神智清醒,施法学会一心两用,还有默发。 这些都是很大的成就,有的连高阶修行者都会羡慕,然而方笑云渐渐明白,这些进步是千锤百炼的自然结果,好比一块料子,优秀的裁缝用来做一件衣裳尚且绰绰有余,新手将其剪得稀烂,只得到几块抹布。 他的元力增加的不是数量,而是精纯度,好比同等重量的纯金与矿石,价值当然不同。 他的本质依旧,还是那只存在明显短板的破桶。 军队有各种人才,方笑云的眼界、见识、阅历大大增加,如今他越来越相信资质不可更改,自己的梦想注定成空。时至今日,又一次险死还生之后,方笑云仔细回想这几年的经历与得失,最终得出结论。 老头是个骗子! ...... ...... 公正地讲,密云宗老先生是方笑云的授业恩师,甭管态度好不好,内容堪称权威。他今日学到的本领与取得的成就,一半在自身,一半要归功于那位老人。 方笑云并非不清楚这些,但他双手沾满鲜血,学到一堆杀人技巧,对过日子可没有什么帮助。 不能进阶,功法毫无意义,至于法器,方笑云满肚子抱怨。那面镜子只有手掌大小,战场上远不如一副好盔甲,所谓奇妙功效,他从来就没体会到过。 铁锥完美一阶,依旧只是一阶,最让人失望的是,方笑云连这样的法器都无法激活。三年间他曾无数次努力,最近的那次差点成功,但那一点可能是永远。 如此一来,这两件法器的价值大大缩水,假如不打仗、又不能修行,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它们。 难不成拿来换钱? 回过头来想,方笑云觉得老人鼓动自己上战场别有用心,根本不是因为资质。就像黑影说的,凡事都要怀一份戒心。具体是什么,他已不想深究,只觉得整个事件充满阴谋的气息。 既如此,不如不干! 干饼吃尽,方笑云喝几口水,体力恢复不少。无意间他又看到战马的眼睛,那种冰冷的惨白如冰锥般刺激着他的快要被死亡磨到麻木的灵魂。他心里忽然生出冲动,恨不得立即跑得远远的,再不要面对凶恶的对手,闻着尸臭。 “搞点吃的,走了!” 微风吹来,当中夹杂着女子尖锐凄惶的求救与惨呼。 “救命!放开我!” 还有肆意的狂笑,淫%邪的欲望。 “叫吧叫吧,叫的越大声越好。” 嗯? 听着远处的狂笑与惨呼,方笑云的精神有些恍惚。他在原地呆了片刻,忽然伏低身体,如猎豹般穿出。 有些事情纵然经历过无数回,依旧不能忍。 去看看。 ...... ...... 天色渐晚,秋风阵阵,方笑云循着求救声传来的方向,没怎么费力就接近到一面斜坡。为了避免被对方察觉,他特意绕圈到下风口,越过一条水沟,悄悄从土埂上探出头。 总计四名蛮兵,其中留胡子的光头像是头目,旁边还有一位身材矮小、瘦骨嶙峋的老者。 相比那身材粗壮的蛮兵,方笑云首先注意到那名老者。他左手掐诀,右手持一根短杖,身上穿着麻衣,脸上和其它露出来的部分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他站在那里,就像一颗快要枯死的老树,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点猩红,仿佛泥潭中冻结的一滴鲜血。 “蛮巫!” 这几年一直打仗,方笑云曾经远远看到过一次蛮巫与人斗法,战斗中,大宇这方修行者的表演可用“绚丽”形容,仅仅挥手释放一道飓风就令周围士兵无法靠前,剑芒撕破空间时的那种光芒,那种速度,那种风采,无法用言语表述。相比之下,蛮巫显得无所作为,因有飓风阻挡视线,直到战斗结束,周围人也没见到其使用什么招法。 方笑云看见了,他的目光穿越飓风,模糊看到蛮巫拿着短杖一直在念咒。 战斗的结果,蛮巫被修行者一剑穿心,死后变成一团烟气飘散。正当大家为胜利欢呼时,那位修行者不知为何仓惶失措,没等逃回己方阵营,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直直摔了下来。 自那时起,方笑云就在心里警告自己,遇到蛮巫务必远远躲开,绝不与之发生冲突。 如今他的视线落到那名求救女子身上,心里犯了难。 该怎么办? ...... ...... 崛起于边陲 第十二章:逃兵未必不勇敢 苏箐从未如此后悔。 之前很多人阻止她到战场上来,有的劝说,有的责备,各自的理由都很充分。苏箐坚持要来,理由也很充分。 别人能去,我为啥不行? 她决心证明自己,她找到一位军队服役的本族子弟苏英豪,叮嘱他若有什么艰难、危险任务,务必带自己一道。苏英豪起初感到震惊,后来暗暗窃喜。他在军队混得不咋样,急盼有机会建功立业,有个修行者在身边,百利而无一害。 机会很快来了,前阵子西南大营获知重要军情,苏英豪自告奋勇,率一支小队赶往苍云。此番他带来西南大营的作战指令,还需要调查前线战局,摸清状况。 领令之后,苏英豪兴冲冲找到苏箐,苏箐兴冲冲地跟来他赶到苍云,结果发现到处是逃难的民众与溃兵,打听后才知道,苍云守军大败,州府竟然被围! 接下去怎么做?苏英豪建议就此回头,苏箐坚持要找到镇守将军,弄清楚怎么回事。 就职责而言,这样的想法绝不能说错。很快,古越国斥候发现他们,接下来是围追堵截,不间断的厮杀与逃亡。 这支小队实力不俗,苏英豪武力过人,苏箐更是修行者。接连打败几支敌军后,两人信心爆棚,等发现敌人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再想后撤已无可能。 最后他们与一支蛮兵队伍遭遇,大部分人死了,其余被冲散,苏英豪不知下落,苏箐被早已盯上她的蛮巫截获,生擒活捉。 捉到苏箐,蛮巫没有对她进行审讯,而是搜缴其行囊,封死元力,带到荒郊野外。接着他告诉几名蛮兵,想对这位女修行者干什么都行,只需做到一点:尽可能激发她的恐惧。 这太简单了! 为达到神师的要求,蛮兵没把苏箐捆绑起来,任由其反抗,还可以逃跑。 “救命!” 追逐当中每一次被抓,苏箐身上的衣物都会减少,那些肆无忌惮的手爪让她浑身颤抖。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像村妇一样拼命哭喊,会在男人的视线中**着身子在泥地中挣扎。 蛮兵们都很快乐,比任何时候都快乐。他们很少见到这样美丽的女人,何况她还是修行者身份。对他们而言,这样的机会可能毕生有一次,要珍惜,还要尽兴。 内心的懊悔,强烈的屈辱,苏箐两腿发软,浑身颤抖,挣扎渐渐失去力量。 这时蛮巫开口道:“炉鼎差不多只能这样,开始做种。” 声音透着少许遗憾,蛮巫将手里的短杖举到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听到命令,蛮兵当中的最最高大的一个扑过去将苏箐按倒,撕扯最后的遮羞之物。 绝望之中,苏箐本能地呼喊最亲的人。 “啊!娘......” 就在这时,蛮巫忽然转过头,鬼火般的眼睛盯着某处。 “谁?”光头首领厉声断喝。 “我。” 稻田里钻出来一名伤兵,一只手提着刀,另外那只手指着苏箐,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放开那个女孩儿!” ...... ...... 如果不是受过伤,左手明显不利索。 如果不是神色疲惫,刚刚经历大战。 如果不是单独一个,如果不那么莽撞。 没有这些如果,方笑云的出现很符合英雄的形象,遗憾的是,所有与战斗有关的错误,他几乎全犯。 以少对多,以弱对强,状态不佳,身体还带着伤;这种局面,他不知道寻找机会偷袭,而是骄傲地跑出来大喊大叫。 放开那个女孩儿! 望着从天而降的伤兵,苏箐热泪盈眶。 四名蛮兵先是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 “哪里冒出来的笨蛋。” 施暴蛮兵中的一个漫不经心摘下背在身后的弯刀,大步走向方笑云。光头首领笑呵呵看着,没有插手的意思,蛮巫则转回头去,继续念咒。 他看得很清楚,周围除了这名伤兵,并无一兵一卒。 “矮子!” 蛮兵身材高大,话音未落,弯刀劈来,劲风扑面。 方笑云早有准备,举刀迎击。 当的一声巨响,弯刀下落的势头稍稍停顿,再继续向下。方笑云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倒在地上,但他顺势翻滚,险险避开刀锋。 “猴子。” 蛮兵熟悉这种状况,跨步,拧腰,挥刀横斩。 方笑云双脚蹬地,身体猛地穿出,再次避免被砍成两半的下场。 咦? 两次没能得手,蛮兵有点意外,身体因为挥刀的力量太大冲出几步。这样便给了对手反扑的机会,但不知道是无能还是刚才那一刀吓破胆,伤兵起身后没朝蛮兵进攻,而是慌慌张张地向前跑。 “别跑!” 蛮兵大怒,撒开两腿展开追击。 方笑云启动在先,径直朝着苏箐的方向而去。 施暴的蛮兵抬起头,凶狞的面孔上满是愤怒。 他是蛮兵中最最高大的一个,身高足足两米,在其身下的苏箐就像一只羊羔,身体大片露白。她还在挣扎,肉体相接时的摩擦与脸上惊恐的表情不断提升蛮兵的欲望。他的血液已经沸腾,身体膨胀,很想撕开最后屏障,破关入境。 接下去的一幕天都不忍心看,扯来一朵乌云遮住眼睛。 关键时刻,方笑云提刀杀到,蛮兵咬牙切齿。 “......混蛋......” “时机已到,不可耽误。”蛮巫抬头望着天空,摆手示意:“拦住他。” “领大神官法旨。” 光头与身边的蛮兵一左一右,尝试包抄。 方笑云背后,最先出击的蛮兵大步猛追。 方笑云对周围的情形视如不见,一路狂奔,笔直前进。 苏箐又一次被按倒,身体软麻没一点力气,内心渐渐绝望。她看到那名伤兵撞入视野,心里觉得他好生威武,但是也很蠢。 蛮人之间的默契比军队还好,光头首领与同伴计算好距离与角度,不仅堵住方笑云的去路,甚至预判到他下一刻位置,狞笑着挥刀。 方笑云高高跃起,紧贴刀锋越过,鞋底被割开一道直口。未等落地,另一边的蛮兵翻转刀身,弯月勾向他的小腿。 这种高度,方笑云的刀没法对他构成威胁,蛮兵动了活捉的念头,挥刀时,脑海中开始构思接下去如何审讯与折磨。 忽听啪!的一声,一层黄濛濛的光芒出现在方笑云的双腿,一闪即逝。 他的速度突然间加快! 快如闪电! 嗯? 斜坡之上,加紧念咒的蛮巫感应到什么,微微皱眉。 弯刀落空,光头首领返身回望,愕然发现目标跑出十余步开外。 “杀!” 刀芒凛烈,伤兵仿佛换了个人。准备享受快乐的蛮兵茫然抬头,视线在空气里飞。 无头尸体倒下,污血似瀑布喷洒在头脸,苏箐尖叫一声,险些晕过去。 “封印已解。火焰流星,快!”方笑云一脚将蛮兵的尸体踢开,自己毫不停留,继续向前。 苏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挥了挥手。 啊!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光头却大叫一声,斜向扑出,旁边的蛮兵更加惊恐,冲出去的时候,面孔都已扭曲。 有那么一瞬间,苏箐几乎认为是自己成功施展出法术,直到最开始朝方笑云出手的蛮兵直愣愣地冲过去,嗷嗷叫着与她撞在一起。 苏箐的身体被撞飞到空中,内心充满疑惑。 封印哪里解了? 火焰流星?我根本不会啊! 思维极度混乱的她忽略一点,方笑云如何识破她的修行者身份? 不管是大宇国的军人,还是蛮兵,都曾见过钢铁被修行者释放的火焰融化的恐怖场景。 蛮人都相信,这样死连魂魄都无法保留。 撞击揭穿真相,蛮兵意识到被骗,再抬头时便看到最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方笑云像一匹狂奔的野马,冲向正在念咒的蛮巫。 ...... ...... 当年试过神行符的功效,方笑云昏睡前记住了那种身轻如燕的感觉。从军之后,他费尽心机,身上始终保持一张,留到关键时刻逃跑的时候用。 现在就是那种时刻,不过不是为了逃跑。 修行者原本就快,用符之后更快。除了快,方笑云还要赌。他赌蛮巫正在施法容不得打断。他赌蛮巫起初会忽略自己,还赌蛮巫不能近战,没有特别厉害的护身宝物。 如此多假设成立才有机会获胜的战斗,方笑云通常选择回避。刚刚蛮兵走过来时,他还在心里暗骂自己愚蠢透顶,然而当动起手来,他立即放下一切,全力以赴。 人生有些时候,需要拼命才能活命。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初杀妖时的青涩少年。 ...... ...... 转眼间,五六十米距离缩短到十尺,只需再冲两两三步,就能一头砍掉对方的头。 蛮巫抬起头望着疾冲过来的伤兵,目光阴沉而冷漠,就像一只发怒的鹰看着地面咆哮的公鸡。 伤兵冲过来了。 公鸡朝怒鹰亮喙。 蛮巫举起手中的短杖,朝方笑云遥点三下。 一股莫名其妙的危机,方笑云心跳加速,立即朝蛮巫背后大喊。 “老铁锥他后心蛮牛砍他脖子秃子踢他蛋蛋!” 这句话喊得又快又急,换成一般人,纵然不信,内心多半也会生疑,动作因此受到影响。然而蛮巫不是一般人,他望着方笑云,眼神一半是嘲弄,一半是欣赏。 “你的腿,会软。” “你的肺,会破。” “你的心,会碎。” 头一句,方笑云脚下失足。 第二句,方笑云口鼻流血。 第三句,方笑云倒地不起。 ...... ...... 崛起于边陲 第十三章:杀蛮 苏箐远远看到这一幕,绝望地闭上眼。 三名蛮兵正在猛冲,看到这一幕,全都松了口气。 狡猾的伤兵,卑鄙无耻的伤兵,不知死活的伤兵...... “我要吃了他。”光头首领暗暗发誓,“而且要吃干净。” 就在这时,一道黑光自方笑云之手发出,直扑蛮巫面门。 蛮巫看到方笑云的举动。他有足够时间做出反应,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僵硬,眼神痴呆,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黑光扑面,蛮巫大张着嘴巴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铁锥刺入口腔,撕裂咽喉,刺穿后脑,带动身体一起飞翔。 身体在半空开始消解,皮肤、血肉、经脉,全都化作烟气,缓缓消散。等落地时,已变成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髅。 到死的那一刻,他甚至来不及感觉惊恐。 啊?三名蛮兵目瞪口呆,全都停下脚步。 啊!苏箐大声尖叫,仿佛又被人摸几把。 萦绕在头顶上空的乌云翻腾不休,忽而膨胀,忽而收缩,聚合数次后突然以人眼无法无法捕捉的速度凝结出一点,再以无形的方式飞投大地,射入蛮巫的尸体。在此之后,剩余云雾就像失了魂的一样,随风飘散。 阳光明媚,天空再无一丝异象。 血气弥漫,地上争斗并未完结。 方笑云艰难起身,悄悄擦去唇边鲜血,目光睥睨,神情桀骜。 “神官都被我杀了,尔等区区蝼蚁,还不逃走?” 三名蛮兵彼此看看,其中两个突然大喊着,以更加疯狂的姿态朝方笑云冲去。 “死蛮子,没脑子。”方笑云暗骂着,内心充满苦涩。 ...... ...... 状态完好时买对三五名蛮兵,方笑云只要谨慎些,有把握战而胜之。现在他心肺皆伤,腿软手麻,对付一个都未必能赢。奈何他吓不走对方,自己也逃不掉,只好奋起精神,提刀迎接最最艰难的一战。 “我吃了你,我一定要吃了你!” 光头首领一路上不停大喊。让人吃惊的是,每喊一次,他的身体似乎长高一截,变粗几分。三十米过后,他的身形已同之前对苏箐施暴、被方笑云砍头的那名高大蛮兵相仿,并继续增长。与此同时,他的双眼变得赤红,眼里血丝纵横,让人担心会不会破裂,他的身体上,一块块肌肉拥挤在一起,仿佛扭曲的树根,有些地方的皮肤都被撑爆,凶煞之气混着鲜血的味道,弥漫在战场四周。 几只乌鸦感受到恐怖的气息,纷纷振翅远离那个凶神恶煞般的身影。对不能离开的方笑云而言,光头首领的变化宛如当头一棒,几乎将他的决心与勇气打散。 “......狂化......” 方笑云的声音像呻吟。 蛮兵很少有人穿盔甲,一是穷,再就是他们会狂化变身,到时盔甲非但保护不了他们,反倒变成障碍,甚至有可能致命。以往方笑云听说过蛮人狂化的恐怖景象,他万万没想到,会在今天、此刻、这种状况下遭遇狂蛮。 狂化状态,蛮人的身体变大,力量瞬间翻倍甚至更高,他们会暂时失去痛感,身体对刀枪的抗力大大增强,据说有人用刀砍进肉里却抽不出来的情况。 实战中狂化的蛮兵少之又少,军方提醒士兵注意狂蛮,然而方笑云打了三年仗,也只遇到几次而已。 “运气真好!” 可用来安慰的是,狂化的蛮人缺乏理智,打起仗来凶猛霸道,但显得没头没脑。正常状况下,方笑云有七八种法子要他的命,此时却只能叫苦。 转念间,光头首领像一头巨熊杀到眼前,挥刀时,空气中似有什么东西被震破,噼里啪啦,爆响声不绝。 “拼了!” 方笑云起刀来招架,刚一接触便被巨大的力量撞翻,刀也掉在地上。这次不像刚开始那样,他假装力弱实为突袭,一次接触,方笑云清楚地意识到,即便状态最好的时候,自己也无法与狂蛮硬拼。 无奈方笑云只好拼命打滚,所幸光头首脑用力过猛,收不住势向前冲出好远。 “你杀了大神官!”第二名蛮兵随后赶到,嘴里也在大叫:“是你,就是你!” “快逃。不然连你也杀。”方笑云大喊着再次翻滚。 “我不逃,我要为大神官殉葬!”蛮兵大喊着又是一刀。 “那敢情好。”方笑云内心苦笑,一边匆忙躲避。这次他的动作不够快,刀锋掠过,斜肩带背撕开一条血口。 虎落平阳...... 方笑云心里暗叹,余光看到光头首领转身,索性顺着斜坡一路向下。 斑斑血迹染红草皮,光头首领追过来,嘴里大喊着要吃人。斜坡之下,最先动手、一直在追的那名蛮兵堵住去路。 啊啊啊啊! 刚刚发生的事情难以置信,这个蛮兵至今有些糊涂。方笑云狼狈不堪滚到其身前,他却只会大叫,全然忘记了该做什么事。 机会! 方笑云挺腰提腿遏制住翻滚势头,奋力一脚蹬在其裆下。 嗷! 蛮兵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双手捂裆,弯刀脱手。 方笑云及时接住,深吸一口气后艰难转身。 “我要吃了你,我一定要吃了你!”光头首领首先冲过来,仿佛吃掉方笑云是其毕生使命。 “看法宝!”方笑云掏出一包粉末洒向对手。 白雾弥漫,光头首领全然不知道回避。转眼间,他的双眼被烧出血水,嗷嗷怪叫着如同受伤的野兽。令方笑云感到无奈的是,狂蛮似乎具有一种奇妙本能,不依靠视觉也能锁定对手方位,方笑云几次腾挪闪身,非但无法摆脱,反倒连连遇险。 “吃了你!” “日你姥姥!”方笑云也毛了,提刀准备殊死一搏。 搏命关头,忽听一个尖锐、冷厉、包含无穷愤怒与仇恨的女声。 “去、死、吧!” 火光绚丽,在空中画出致命弧线,瞬间将光头首领吞噬。背后的田野里,苏箐缓缓升至空中,双手虚抱,凝聚出一颗更大的火球。 “留活口!”方笑云奋力大喊。 ...... ...... 苏箐无视方笑云的呼喊,杀死光头首领之后,直接四方火球将那名不停叫嚷的蛮兵烧成灰烬,满足了他的殉葬心愿。 连杀两人,苏箐心里依旧充满怒火。她看一眼倒地捂裆不停哀嚎的蛮兵,再狠狠瞪一眼方笑云,之后便走到斜坡角落,坐下来抱着膝盖发呆。 方笑云注意到她脸上残泪未干,表情空洞,行走时脚步踉跄,好几次险些滑倒。 “干吗这样瞪我......算了算了,幸好还留下一个。” 心里暗暗嘀咕,方笑云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息。这种时候他不想为一个蛮兵纠缠,而且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事情必须弄明白。 蛮巫亡,封印自动解除,应该就是苏箐恢复战力的真相,这件事推导起来不难,难只难在最初。 蛮巫为何会死? 方笑云只记得当蛮巫朝自己施法,眼看就要取他的命,绝望之余,方笑云的脑海一片空明,也可以说一片空白。 他抽出铁锥,扔飞刀一样投向蛮巫。 长期养成的习惯与本能,方笑云朝铁锥灌输元力,目的并非将其激活,而是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辛辛苦苦积攒的元力不能浪费。 铁锥化龙,一举将蛮巫钉穿杀死。方笑云震惊、狂喜之余,元力被彻底抽空,连带身体里的水分、甚至包括灵魂都仿佛被吸走。 从未经历过那样的空洞与干涸,方笑云瞬间昏迷,又在瞬间被某种刺激唤醒。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多出什么东西,来不及思考,便迎来与蛮兵、以及狂蛮的苦战。 好在苏箐恢复战力,及时出手。 回想这一切,实在太幸运了。 可是原因呢?明明做不到的事情为何突然间实现?方笑云清楚地知道,战前他的状态并非完好,元力也没有恢复。 莫非突破了?!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被否决,原因很简单,即便梦想成真,也只是极限得到突破,元力依旧需要慢慢积攒。换个说法,小桶变大,不代表桶里的水位马上提高。 再有,蛮巫为什么呆愣着被杀死?方笑云不清楚那个蛮巫何种水平,但他起码比苏箐强大。铁锥只是一阶法器,岂能让他无招架之力? 诸般疑惑充斥在心头,等到体力稍稍恢复,方笑云从衣服上撕几块布条,将其牢牢捆死。做完这件事,他把头枕在蛮兵的腰上,一边呼呼喘着粗气,重头细细思量。 几处细节慢慢浮现,方笑云想起来,当蛮巫第三次施法,自己的心仿佛被锤子狠狠砸中,瞬间裂成几块。然而就在同时,胸口处出来一股暖意,将重击抵消大半。 镜子! 他赶紧伸手入怀,摸到镜子完好才放心。 找到关键,方笑云的思维慢慢通透。他想起来,当重击发生时,此前并不饱满的泥宫突然膨胀,仿佛要炸裂开。当时方笑云连遭重创,注意不到这些变化,而且他当时拼命朝铁锥灌输元力,肿胀只维持片刻。 也是镜子的功劳?唯如此才能解释元力为何突然间增多。 蛮巫发呆多半也与此有关......无论他用的什么方法攻击方笑云的心脏,都与镜子发生冲突,进而导致身体失控。 反复回想,方笑云越来越相信这就是真相。 “宝贝啊!” 狂喜之余,方笑云微微有些遗憾。他还是没能突破,未来并没有因此改写,换个角度,这样恰恰证明资质无法更改。 镜子救了他的名,今后遇到修行者、蛮巫之类的人,多多少少有一点周旋余地,不会像这次费尽心机,到头来全是空。 “死老头早不对我说。” 心里恨恨骂着,方笑云坐起来,随手拍拍蛮兵的头。 “歇够没?咱们聊聊。” ...... ...... 崛起于边陲 第十四章:不经意间对立 苏箐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修行者,修行者,身体只是皮囊,根本不重要。 况且,某些事情并未实质发生。 从小开始学习这类道理,苏箐一直深信不疑,然而到头来,那些话仿佛是鬼扯。她忘不了蛮巫阴毒冰冷的眼神,忘不了蛮兵的丑陋面孔;她忘不了那些狂笑的脸,肆无忌惮的手,更忘不了那种发自灵魂的恐惧与无助。 她不愿回想这段经历,偏又忍不住。除此还有更重要的理由,逼迫她牢记这段经历。 她突破了。 明窍五步,苏箐已过眼耳鼻喉四关,只余心窍难以完成。关于这点,长辈们都说与阅历有关,苏箐自己也意识到这点,这次到战场来,为的就是增长见识,感受世情。 没成想会发生这种事情,更没想到,她在磨难之中渡过心劫,从此可以筹备通玄。 这是何其巨大的收获!以此为前提,只要再努力点,运气好点,或许能和那个人一较长短。 那是多么让人嫉妒的人啊!以往苏箐一直觉得,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正因为如此,她必须珍视这次机会,不仅要反思,还要认真分析、总结、体会,以求突破更加圆满。 但她做不到。 每当那些画面在脑海闪过,苏箐便会浑身颤抖,遏制不住想要杀人的念头。这种情况对修行者而言极其危险,稍一不慎便有可能为欲念夺取心智,成为依照本能行事的魔头。 万般无奈,苏箐只能放弃。 任何修行者都不会在刚突破时放下修行,更别说突破的是最最需要感悟的心窍,苏箐这样做,简直称得上犯罪。但她经历连番战斗,身上有伤,状态不佳,心智不稳,身边没有可信的人,这种时候,她需要的是安慰、关怀,保护,还有休息,最不适合的就是修行。 两边道理都很充足,苏箐越发无助和伤心,偏偏身边还有更烦心的人和事,想安静一会儿都无法实现。 “啊......” 身后传来惨叫,野外特有的安静被打破,苏箐烦躁地转回头,只见那个伤兵骑在蛮兵身上,手里拿把小刀,一点点剥他的皮。蛮兵的身体被捆死,扭动时绳索深深勒到肉里。隔这么远,苏箐能听到他咬碎牙齿,喘气时喷吐血沫的声音。 这一幕令苏箐既恐惧又厌恶,赶紧收回视线。 她不同情蛮兵,相反很乐意亲手将其杀死,因为战斗中的某个细节,她对伤兵的印象也不是太好......起码不像他刚出现时那么好。苏箐知道伤兵想得到情报,但她不认为一个低级蛮兵能提供多么有价值的信息,更不认同那种血腥手段。综合起来,她觉得伤兵现在的行为是报复,或者为了表现。 前后对照,苏箐觉得伤兵与蛮巫蛮兵是同一类人,只不过所处阵营不同。 “不肯说?” 方笑云一点不知道苏箐的想法,他揭开蛮兵脸上的皮,露出鲜红的肉,对着他的眼睛一直唠叨。 “仔细看清楚,我会把你拆成五百八十七份,我保证到时候你还活着。” 惨叫声越发凄厉,苏箐心里厌烦,头也不回喊道。 “不能小点声!” “啥?” 方笑云回头呆了片刻,周围没有旁人。 “姑娘,你说什么?” 姑娘? 听到这个称呼,苏箐根本不想理,只当没听见。 “莫名其妙。”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方笑云摇摇头,转身去找蛮兵。 “来,咱们继续。” ...... ...... 惨叫一直持续,中间夹着伤兵的唠叨,老太婆一样。 苏箐的心情越来越糟。 伤兵救了她,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苏箐也救了他一次,不,是两次。 可以抵消了吧? 此人诡计多端,残暴,凶狠,心理扭曲。 今天的事情他全看到了,要不干脆...... 念头一闪即逝,苏箐赶紧警告自己:这是魔念,万万不可迷失。 胡思乱想中,蛮兵终于开始交代,方笑云认真听着,时而反问一两句,不放过一丝细节。 苏箐不想知道进展,只觉得时间特别漫长。 蛮巫死了,稍后定有人来寻。夜长梦多,当前最明智的做法是赶紧离开,找到安全地方、或者找到军队。 煎熬中,审讯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伤兵微微叹了口气,不太满意。 “谢谢,虽然你只知道这么点。” 方笑云挥刀割断蛮兵的咽喉,起身朝苏箐大喊。 “姑娘,过来分赃啰。” ...... ...... 如果条件允许,每具尸体都要搜身。 刚到战场时,方笑云与寻常人一样对尸体唯恐避之不及,从不在断肢残骸中寻找财物。后来他逐渐适应战场,依旧不愿意像别人那样发死人财,直到某天一名同伴受了重伤,死前从怀里掏出一块湿巾。握着它,同伴很快平静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安详离世。 过后方笑云想了很久,从此不再回避搜尸。与别人不同,他的目标不是金银,而是那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东西,越是来历不明、搞不清用途,方笑云越是感兴趣,有时还会从别人手中收购。 他找到最多的是家书和画像,其余多为代表幸运的零碎物件,如江湖骗子画的灵符、石头做的吊坠、木质匕首、孩子的小玩具等等。最好笑的一次,方笑云在一名古越将领身上找到一张地图,起初大家都以为是藏宝图,后来慢慢知道那是古越国某块深山老林的一个普通乡村,估计是那位将官的家乡。 辛苦找来的东西,方笑云弄明白之后便会送人,不能送、送不掉的全都烧掉。军中同伴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常以之为笑料。每当此时,方笑云总是微微一笑,从不回应。 军人在战场与尸为伴,与死亡同舞,动辄杀人夺命;时间长了,每个人身上都积累出浓重戾气,性情自然而然发生转变。那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帮助方笑云找到并保持平静,从中体会到生存的意义。如今他只需脱掉铠甲,放下武器,很少有人能看出他上过战场,刀下亡魂超过三位数。 又到了打扫战场的时候,方笑云延续以往的习惯,可惜蛮人穷苦,首领被苏箐烧成了灰,他只找到几块散碎金银,一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只五彩斑斓的蜘蛛。 方笑云吃过亏,明白这些蜘蛛非同寻常,慎重地将其收好。 最后是蛮巫,方笑云先从蛮巫口中拔出铁锥,入手时觉得它似乎比以前重了一点,掂量掂量,没往心里去。接下来,方笑云找到不少东西,短杖,几个大大小小的瓶子,一堆大大小小的珠子,一截破烂绳头,一颗圆溜溜的东西。除此之外,方笑云还找到一个小小的袋子和一张兽皮,兽皮上画着古怪的符号与文字。 莫非又是藏宝图? 方笑云研究一番没得出结论。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苏箐站得远远的不肯过来,直到结束,方笑云发现苏箐仍留在原地,有些奇怪。 “姑娘,怎么不过来?” 被拯救的女孩儿不太热情,方笑云认为这是女人的神秘心理,修行者的面子等等,没往深处想。 分赃很重要,做完之后赶紧走,这才是他关心的内容。 方笑云以为苏箐知道这些,用手指着地上那堆东西道。 “按规矩,有你一份儿。” 军队中凡事皆有规矩。譬如分赃,击杀首功者拥有优先权,被击杀目标越是重要,这条规矩越是严格。若有人试图霸占属于别人的战利品,会被所有人排斥。 “那只乾坤袋是我的,别的都给你。”苏箐冷冷回应。 “乾坤袋!” 方笑云吃惊地捡起那个磨损非常严重的小皮袋子,之前没注意到它,拿在手里掂掂,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这就是乾坤袋?” 乾坤袋是修行者特有的储物法器,开辟独立空间,只需一点点元力就能使用。方笑云从军之后才知道它,从未亲眼看过。当他知道这就是乾坤袋,内心立时变得火热,脑子里的念头是:这东西好,我的。 “姑娘,能不能把它送给我?卖给我也行。” 人人有贪念,方笑云也不例外。他在心里细细盘算,摆出诚恳姿态。 “里面的东西你可以拿走,还有这些,看中什么随便拿。我只要袋子。” 他想要乾坤袋?苏箐有些惊讶,并有一点厌恶。 “你能用吗?” “听说这东西只要一点点元力,应该没问题。” “一点点元力也是元力,你没有,而且永远都不会有。”苏箐冷笑起来,并不掩饰眼里的轻蔑。 乾坤袋也是法器,无阶,理论上只要有元力的修行者就能使用,就这一点点限制,九成九的人无可奈何。 方笑云笑笑,没有马上反驳。苏箐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有些吃惊。 “你是修行者?” “学过几个月,老师说我资质不行,把我撵下山。”方笑云老老实实回答。 苏箐愕然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 ...... 崛起于边陲 第十五章:时局(上) 听说对方能修行,苏箐大为吃惊。 不像啊? 话说回来,修行几个月就被赶走,资质无疑差到极点,又才修行那么点时间,能叫修行者?她悄悄释放一丝灵觉查探方笑云的身体,果真残留有元力存在的痕迹。 “姑娘别看了,我这毛病不可救药。曾经有高人为我诊断,还开了方子,可惜根本行不通。” 改变资质? 什么样的高人会开这种方子? 他以为资质是病,吃几幅药就能治好? 荒唐,实在荒唐! “乾坤袋不能给你。”经过一番思考,苏箐有了决定。 “为什么?”方笑云大失所望。 乾坤袋是空间法器,使用门槛虽然低,炼制却很难,因此价值高昂,不是随便哪个修行者就能拥有。方笑云修为浅,资质差,可能连最简单的障目法术都不会,别个乾坤袋在身上,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苏箐本可把这些解释给对方听,但被他这样直来直去地问,反倒不想说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能给你。” “呃。” 乾坤袋用途太大,错过此次很难再有机会,方笑云不能不感到遗憾,但他从苏箐的语气和表情看出她的心情极其恶劣,很识相地没再继续强求。 “姑娘把这家伙装起来,带回去找人研究一下。” 什么? 苏箐望着方笑云手指的方向,内心微恼。 “你在命令我?”声音不知不觉带上火气。 方笑云莫名其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认为军中符师对付不了蛮巫?需要研究尸体?”苏箐又道。 “这货在蛮族地位很高。”方笑云指着骷髅。“刚才你听到了,蛮兵管叫他大神官。” “那又如何?” “蛮兵对蛮人很重要,对我们来说是大麻烦。如果他是蛮族重要人物,这具尸体便有文章可做。”方笑云解释道。 苏箐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有些道理,可是心里依旧不爽。 “你为什么不带?” “我?” 方笑云茫然低头,地上的骷髅已经发黑。 蛮巫有毒,鬼知道是什么毒。 “我怎么带?背着还是抱着?” “都行。”苏箐冷冷说道。 ...... ...... 地上漆黑骷髅,旁边两人对视。 方笑云望着苏箐,很想问她是不是有病,或者伤了脑子。 苏箐多多少少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但她不肯退让,更不可能认输服软。 两个人都不说话,过了片刻,方笑云忽然笑起来,一下子变得云淡风轻。 “我得走了。” “走?”苏箐一时没明白意思。“去哪里?” “回家。”方笑云老老实实说道。 什么? 苏箐楞了半响,冷冷道出两个字。 “逃兵?” “没错。”方笑云平静回答。 “无耻!” 苏箐料不到他能够如此理直气壮说出这样的话,她看着方笑云,逐渐意识到这个伤兵与别的士兵不太一样,出于某种需要,她开始思索如何才能让对方改变心意,哪怕暂时的也好。 威吓?利诱?还是晓以大义? 正在为难的时候,方笑云忽然开口,声音听起来很随意。 “我在战场三年,累计杀死两百二十七名敌军。哪天姑娘杀够这么多人,再来说我。” 听了这句话,苏箐愕然无语。她不了解方笑云的经历,无法想象四天杀一人是什么概念。然而有一点可以确认,每次杀人,对方一定在努力反击,试图将其反杀。 两百六十七次生死瞬间足以将人逼疯,也能将人锻成磐石。这个实力寻常的低级将官将那些画面清晰地刻下来,时常回顾,需要怎样的心志与冷酷。 “我觉得这家伙有用。” 一边说着,方笑云麻利地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好,只留下蛮巫的尸体。 “带与不带,姑娘自己决定。” “站住!”看到方笑云真的要走,苏箐忍不住叫起来。 “还有什么事?”方笑云回过头来问。 “你就这样走了?”苏箐犹豫着,后面的话难以出口。 “封印已解,姑娘用不到我。”方笑云诚恳说道。 “可是我......” 苏箐很不情愿放低身段,可又不得不这样做。之前的遭遇让她意识到自己不如想象中那么厉害,如今虽突破境界,但因为受伤,实力反而有所降低。 “我有重要军情通报,还有西南大营的指令。但我找不到苍云军队,也找不到余大年。” 余大年是苍云州主将,方笑云远远看到过一次。听完苏箐的话,他停下来,偏着头,表情有些奇怪。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余大年。” 看着对方满不在乎的表情,苏箐更加愤怒,她知道下面的话等于示弱,可又不能不说。 “你在这里当兵,熟悉周围情况。我需要你为我带路。” 还需要我的保护。方笑云暗自想着。 “带路,倒也不是不行。可是我受了伤......” “我有治伤良药,就在乾坤袋里。”苏箐觉得他故意这样讲,懒得揭破。 “我只能走,姑娘会飞。”方笑云说道。 “我才明窍......只能短暂升空。”苏箐艰难说道。 听了这句话,方笑云暗暗松了口气。他的认知当中,通玄境以上才有飞行能力,而且需要借物。之前苏箐升空的那一幕给他的震撼太大,心里的许多打算根本不敢动念。如今既然知道对方是明窍,情况完全不同。 “山高林密,道路艰险,姑娘要吃苦了。” “我受得了。”苏箐做出保证。 “沿途险恶,杀机四伏,需要隐匿、躲藏、甚至逃跑。姑娘身份尊贵,勇猛过人,实力强大,不畏强敌,恐怕不会按我的话去做。”方笑云叹息道。 这些话听着极其刺耳。苏箐毫不犹豫地认为这是在嘲笑自己。 大丈夫......好姑娘能屈能伸。 苏箐深深地吸一口气,心里发誓将来定要如何如何。 “我都听你的,行了没?” “嗯......还是不行。”方笑云想想之后摇头。 “为什么!”苏箐脸色发青,之前遏制住的杀念再度浮现于脑海。 “带你去见将军,我怕到时候做不成逃兵。”方笑云忧心忡忡。 能不能再无耻点? 苏箐心里连发几重恶誓,“你要怎样才肯帮忙?是不是一定要我的乾坤袋?” “姑娘心爱之物,在下岂能横刀夺爱。”方笑云一脸正气。 “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方笑云仍在犹豫。 “我多的是!”苏箐极力想表现轻蔑,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吼。“行还是不行?” “姑娘既然坚持。”方笑云轻叹一声。“一言为定。” ...... ...... 武帝十年,神州动荡,时局纷纭,很多主导人类命运的人都变得异常忙碌,各自度过极其艰难的一年。 大宇京都,皇宫御书房内,武帝认真翻看军部公文,面孔上渐渐堆聚起乌云。 “陛下,该用药了。”小太监端过来一只药碗,小心翼翼呈上去。武帝哼了声,随手端来准备服用,视线正好看到公文关键处。 砰! 药碗摔碎,汤汁溅湿龙袍,武帝右手握拳,左手将公文轻轻按住。 他并未很用力,感觉却好像握着一座山。 “一个个肆意妄为,以为朕不敢杀人。” 听到这句话,小太监仓惶跪倒,连声喊着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武帝偏过头来望着小太监,脸上神情有些古怪。 “方德。” “奴才在。”小太监赶紧爬起来,凑到近些的地方:“陛下有何吩咐?” “朕知道,你是不得已。” 武帝抬起手,在公文上敲两下:“稍后这里发生的事情、以及朕说过的话,所有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小太监惊慌起来,但他不知道该不该辩解,如何辩解。 “去告诉他们,再有这样的事情,朕便重启血狱。”武帝平淡的声音道。 轻轻一席话,小太监肝胆吓破,身体慢慢软倒。 “陛下......” 凡对大宇帝国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血狱不止是一座监狱,还代表一段历史。在那个阶段,期间不知多少文臣武将遭殃,全家乃至全族被杀尽,起因可能只是一点失误,甚至一封没有实证的匿名举报。 那段时间,帝国上下人人自危,这个无比强大的帝国也因为滥杀动摇根本,后来血狱被封时,皇帝为表诚心,也为了警告后人,曾在圣祖灵牌之前发誓,永远不将血狱重开。 今日今时,因为一封公文,武帝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足见其愤怒到何种程度。 “去把这件事情做好。” 言罢武帝轻轻摆手,缓缓合上双眼。 “你的家人会无事。” “谢陛下!陛下身系亿万子民,万万保重龙体。” 小太监感激涕零,用力磕几个头,跪在地上、一点点倒退着离开御书房。随后进来一老一小两名太监,小太监手里端着一碗新药,老太监垂首站在桌案旁边。 武帝心里想着事情,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是药,陛下喝太急了。”老太监幽幽说着,一边示意小太监清理地面和桌子上碎片与残痕。 武帝没回应老太监的话,他望着小太监忙碌着,看着他离开,眼神有些厌烦。 “这次轮到谁的人?” “不管谁的人,最终都是陛下的人。”老太监欠欠身子。“下面的人够不着陛下,心里不安稳。” 武帝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公文,连续翻开几个,指出几个名字。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觉得怎样?” “陛下觉得好,一定很好。”老太监翻翻眼皮,不知道看没看到。 “奸猾之徒。”武帝冷冷说道。 老太监只是笑笑,并不害怕。 没得到回应,武帝也不勉强,“这件事情由你去办,留意下是否还有像样的人。” “老奴一定谨慎。”老太监躬身施礼,随后拖着缓慢的步子离开房间。 长夜漫漫,御书房内只剩孤家寡人,独自思索。 ...... ...... 崛起于边陲 第十六章:时局(下) 相国府距离皇宫很远,老相国静静躺在床上,看似在休息,眼睛却睁得老大。 他好像听到御书房里的动静,甚至看到药碗摔碎、武帝震怒的那一幕。老相国躺在舒适的床上,脑子里呈现出一副棋盘,与帝国相关的种种力量化作棋子分列其中。 他的儿子就在旁边,看着父亲一动不动的样子,内心既困惑,又担忧。 “父亲,父亲?” “均势下破局,需要新血。”老相国忽然念着,“只有这个办法,只有这一条路。” “什么办法?什么路?”相国儿子莫名其妙。 “圣人已去,龙体欠安;诸王意乱,边境危急;内忧外患,将相失合;猛将如藩,外戚图谋......” 老相国的眼神越来越亮,声音急促。“欲去旧疾,先补新血。唯此一途,别无他法。” “父亲!”相国儿子担心起来,打算去叫医生。 “去拿各地战报给我看!”老相国猛地翻身从床上坐起。 “可......” “立即去办!”老相国用力一拍床头。 “父亲息怒,我这就去。” 相国儿子赶紧退出卧房,去找各地军报,留下老相国一个人默默沉吟。 三宗四门,该按不住了吧。 ...... ...... 北境边关,靠近极寒之地有座雄城,城外不远处是条大河,每年自秋季开始,河面慢慢被冰雪覆盖,通常十月不完河面便会冻死,跑马驾车,皆不在话下。 今年的霜冻比往年早,十月中旬,河面上已经没了水花,只有晶莹的冰在阳光下闪烁光辉,等到夜间,冰层慢慢加厚,将更多河水转为同类,站在河边侧耳凝神,甚至能听到水中鱼儿撞击冰层的声响。 深夜,大河冰层继续加厚,一片静寂之,北方的黑暗总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响,随后浮现出几个巨大的身影,一步步朝河边靠近。 它们的样子看着像野兽,走路姿态像人。等到了河边,他们各自发出低吼,像在商量着什么。又过片刻,商谈似乎有了结果,其中一个试探地把脚放上河道,一点点增加重量。 冰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落足的那个胆战心惊,生怕冰层会被压碎。看他这幅样子,周围几团黑影感觉不耐,纷纷以低吼声催促。 这时,远方的天空出现一点亮光,如流星般朝这边而来。 几团黑影同时抬头,低吼顿时变成咆哮。 流星来自南方雄城,到着灼热与致命的气息扑向北岸,它是那样猛烈,那样明亮,一点明毫,竟能覆盖百米方圆。几团黑影暴露在光亮里,纷纷咆哮着亮出利爪,拿出随身携带的武器。 他们如此高大,用的武器自然也不小,其中最短的枪也有六米,最窄的刀足足一尺。 做门板都差不多足够。 身高力大,手里拿着恐怖的武器,几团黑影仍旧觉得恐惧,那道飞矢扑面而来,每个人都觉得它射向自己。于是他们惊慌起来,纷纷舞动手里的武器,一边全速倒退、或者躲避。 试探冰层的那个黑影动作稍慢,还不小心滑了一跤,箭矢立即察觉到这点,中途改道,当胸扑杀。 一箭穿心! 血花飞射时,周围的黑影全都趴在地上,巨大的身体显得尤为狼狈。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射杀,既没有办法挽救,也不敢过河向对方报仇。无奈他们只好低吼着,咆哮着,耐心等到明毫消失,才又起身,拖着同伴的尸体缓缓退入黑暗之中。 临行时,每个黑影都回头看一眼对岸,眼里露出凶残与仇恨,比之眼前的河水更深,而且更长。 对岸,雄城之上,中英神将落臂收弓,轻轻一叹。 “魔族余孽又现身了。” “是明目张胆地现身。”旁边一人身着便装,倘若方笑云在这里,会认出来他就是当初“诱拐”自己的轩辕。 “铁氏未亡,魔物休想越雷池一步。”中英神将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轩辕在旁边听着他的话,微微皱眉。 “剑门是整个人族的门户,你是镇边大将,别动不动提到亡字。” “二哥总这么迷信。”中英神将洒然一笑,不想就此争论,“朝中近来如何?” “陛下想动,但是很难。”轩辕默默叹了声。 “不难就不叫大事。”铁中英再问道:“西南怎样?” “西南?” 轩辕神情透着无奈。“阿猫阿狗,狮子老虎,一团糟。” ...... ...... 这一年深秋,很多大人物关注西南,此时此刻,西南大营,战区统帅顾文辉刚刚得到一份迟来的情报,拍案大怒。 “奸相误国,外戚为贼!” 周围的将领胆战心惊,亲信们劝说统帅息怒、慎言,后者是主要部分。 “慎言,慎言,一天到晚都是慎言。” 顾文辉将情报摔到地上,声音渐渐低沉。 “聊城啊,三百里而已......” 苍云州归西南大营管辖,但它紧挨聊城,虎威将军本人就在聊城坐镇,若其挥师西进,足可横扫苍云州之敌。然而这位神将从头看到结尾,直等到战局无法收拾,才派人给顾文辉送来军情。 最让顾文辉愤怒的地方,虎威将军在信中直截了当地讲,顾统帅既然无暇南顾,不妨上书将苍云划归东南,如得承诺,本将纵然分身乏术,也必抽出军力支援苍云。 这算什么? 关于苍云州的归属,军部历来存在争议。虎威将军明目张胆抢夺地盘,对西南大营、顾文辉本人都是巨大的羞辱,另外,当真这样做,西南大营免不了会有守土不力的过错,无能至极。 “若无奸相指使,朝中支持,他怎么敢如此?他想看顾某笑话,想打压我,行,可以。可是苍云州十六万军卒,数百万百姓,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顾文辉渐渐说不下去,这时忽有人进帐汇报,之前带队赶往苍云通报军情的苏英豪,回来了。 “苏英豪回来了?” 因有虎威将军亲笔书信在先,顾文辉险些忘了这回事,等想起苏英豪的身份与使命,他猛从座位上起身,连声催促。 “快带他来!” 苏英豪很快被带入军帐,稍后,顾文辉从他口中听到更加不幸的消息。 ...... ...... 废弃的村庄余烬未熄,村头老树上挂着尸体,不远处一座不太高的谷垛,不知是哪家村民抢收回来,不及晾干就仓促堆起来,之后毁于战火。 新收谷物一时烧不干净,烟灰随风飘散,洒在各个角落。慢慢地,村中凌乱的尸体上盖上一层草灰,猩红的颜色被替代,与夜色融合为一体。 秋夜微寒,四匹健马披着星光,由远而近。马上骑士全部身着黑衣,背负强弓;这样的夜晚,骑士的眼睛微光闪烁,远远看看到,不禁要怀疑是荒野中的凶狼。 “前面就是我说的村庄。在那里过夜。” 当先骑士挥舞着马鞭,临近村庄时收腰紧腹,将疾驰的奔马勒住。 其余三人先后靠近,目光四下逡巡,发现有不寻常的痕迹。 冷月当头,谷堆旁的道路上,草灰上一行足迹清晰可见,旁边不远处的田地里多出一个土堆。 “那是坟?”一人好奇问着,声音不太肯定。 “新坟。” 领头骑士纠正着,视线移向村头老树。 挂在树上的尸体少了一具。 “我想想......嗯,是那家人。” 他举起马鞭指着前方一处倒塌的草屋,咧开嘴:“一个女的,模样还不错。” “男人回来了?” “也许还没走。” “看看就知道。” 三言两语,情况分析完毕,三名骑士驱马向前,领头骑士留在原地,一边观察,边从怀里掏出烟花响箭。 “小心点。别是杀死蛮巫的人。” “哪能那么巧。” “蛮子死就死了,要我们跟着受罪。” 一名骑士笑着,另一个在抱怨,最后那个没说话,行动却都变得谨慎起来。 三人顺着足迹找到草屋前,路上无事,便在废墟之中仔细搜索。 “没有脚印出去。” “奇怪。莫不是鬼?” “胡说八道。” 三人商议着,准备扩大搜索范围,等在后面的骑士听不清楚,不知不觉提马向前走了几步。 “发现什么没有?” “没人。不过......” 一名骑士回过头来汇报,忽然间神情转烈,厉声大吼。 “当心!” 蓬! 未烧尽的谷堆轰然炸开,千万颗火星混在烟雾中扑向临头骑士,火光之中,一道光华伴随着鸣啸,宛如清月。 骤然遇袭,领头骑士来不及思索为何有人能在火堆中藏身,脚尖用力,身体朝一侧翻倒。收到主人信息的战马嘶鸣着,在万千火星中人立而起。 因为这个举动,健壮的战马变成厚实的肉盾,挡住偷袭者致命一击。 唉!火焰中传来一声轻叹,似为战马的灵性与勇烈发出感慨,明华中途转了个弯,以无法想象的轻巧绕过马背,当头疾刺。 嗷! 片刻延误,领头骑士已抽出佩刀,狂叫声中砍出一片铁幕。 明华自空而下,轻易将铁幕撕开,戳入身体再顺势一抹。 鲜血的夜色中绽放,不如白天那样鲜艳,反透出幽深与冷厉。领头骑士重重砸在地上,不甘的眼神刚好对着那座新坟。 突袭者事先占据太多优势,骑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应变也很精准,但他有个错误地判断,料不到对手拥有寻常人不可能拥有的武器。 突袭者出手即杀一人,刚刚收剑,便听到咻!的一声,两支利箭奔袭而来,箭头反射着月光,透着流星般的美妙。 未烧尽的谷垛腾空四散,纷纷扬扬形成一片火海,一名骑士手持长枪紧随箭矢,迅猛姿态仿佛被带着飞行。让人不解的是他的战马,并未蒙目却不畏火焰,四蹄如飞。 ...... ...... 感谢任兄飘红,因锻仙相识至今,无数次力挺,总也无法当成习惯。身为作者能给的回报太少,敢说出口的更少,唯有尽心全力,让这本书的水准在锻仙之上。 不矫情,走下去。 ....... 崛起于边陲 第十七章:为免心动 费尽心机布下杀局,方笑云未料到对手的反扑如此猛烈。他在半空中扭动,竭力避开箭矢,双脚刚沾地,蛮兵的长枪扑面而来,枪尖撕裂空气,撞碎的火星连成直线。 方笑云单手持剑,左手摸到马鞍顺势一托,借力矮身藏进马腹,那匹战马忽然发力奔跑,两条粗壮的后腿将他撞翻,还在身上踩了一脚。 “操!” “抓住了!” 黑衣骑士大喝一声,扔掉长枪整个人扑上来,与摔倒在地的方笑云纠缠在一起。 “该死的畜生!” 两团身影扭打到一起,翻翻滚滚,难分彼此。另外两名黑衣骑士驱马过来,一人提枪一人掌弓,不知该如何帮忙。 “个子矮的那个!” 其中的一个骑士灵机一动,弃枪落马扑向扭打成一团的两人,掌弓骑士扣弦待发,时刻准备支援。 月色如水但不够明亮,掌弓骑士希望同伴能控制住突袭者,一瞬间就足够。忽然间,他听到地上翻滚的人大喊“砍他脖子!”,与此同时,有人在掌弓骑士背后朝他的后颈吹了口气。 那口气像刀刃一样真实,所生的杀机与被枪尖抵住心口的感觉一模一样,由不得他不理。 稍一犹豫,掌弓骑士匆忙回头,箭矢所指,是一张清冷美丽的女人面孔。 “......” 铮!扣弦的手指松开,箭矢飞出,与之前射出的箭矢相比,这支箭明显短了一截,箭镞呈绿色,并有光芒闪烁。 近在咫尺的女人神色冷漠,伸出手摘花般将其拿住,被捉住的箭矢剧烈颤动,箭身被捏着的地方弯曲扭动,前端迸发出极大的弹力,并有嗡嗡鸣响。 女子冷哼一声,指尖浮现出一层青光,箭镞闪电般扑上去、碰壁,又以更快的速度弹出一支细针,险些钉穿青光的防护。一连串变化令人防不胜防,稍有疏忽便有可能被暗算。 “沙罗曼神箭。”苏箐的声音带着愤怒。 “炼气士!”黑衣骑士的叫喊透着惊恐。 “杀!” 地面上人影骤分,之前消失掉的明华再度出现,方笑云一只手抱着尸体,另一只手从其体内抽出利剑,凌空抹过掌弓骑士的后颈。 ...... ...... 时局动荡,王朝不宁,诸多大人物的想法与做法,方笑云一点都不知晓。他带着苏箐在山野跋涉,顾虑的只是图保当前,遇到避不开的人只有杀掉,并且不能让他们传出消息。 尸体温热,鲜血自冰冷的剑尖滴落,剑身上的光华如月色般清澈。 “无垢!真是好剑。”方笑云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里的剑,赞不绝口。 “那是我的剑。”苏箐在不远处提醒。 “宝剑配英雄。”方笑云拿剑挥舞几下,姿态笨拙,动作丑陋,神情得意洋洋。“来人检查的时候,会发现这座村庄里隐居着一名剑道高手,为亲人被杀复仇。” 剑道高手? 苏箐鄙夷地转过身去。无垢剑是二阶四品,在方笑云手里只能当砍刀用,全天下的用剑者都应以之为耻。 方笑云不这么想。手里拿着无垢剑,他仿佛回到青春少年,尽情畅想白衣仗剑走天涯,千里不留行。 “刚刚挺危险的。”得意之余没忘记表达感谢。“谢谢你帮忙。” “活该。是你不让我出手。”苏箐冷冷说道。 “你出手会留下施法痕迹,等于告诉人家我们在这里出现过。” “我可以把他们烧成灰,不留一点痕迹。”苏箐不服气。 “那样更糟。四名强大战士凭空消失,必定是修行者所为。”方笑云耐心解释道。 苏箐心里知道方笑云说的对,她也做不到自己说的那样,一丝痕迹都不留。 “咱们现在有马,收拾收拾赶紧走。”方笑云随手一拍,握在掌心的短剑凭空消失,吹了声口哨,方才心满意足地走向那匹战马。 有乾坤袋的感觉真好。 三年军旅,方笑云从新兵变成统领,打仗得心应手,却要为行囊发愁。如今所有麻烦被这个小袋子解决,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尺寸不超过三米,存、取都很方便。 体会到便利,方笑云觉得这次交易很值,做起事来精神百倍。与之相比,苏箐的伤比预想中麻烦,两天下来瘦了一圈,精神萎靡。即便如此,她竟然不忘修行,休息时间几乎全部用来打坐冥想。 亲眼目睹她如此努力,方笑云暗暗佩服的同时不禁有些担忧。在他心里,苏箐既是护送的对象也是后手,遇到对付不了的敌人,还指望她镇场。 一边胡思乱想,方笑云去牵领头骑士的那匹战马,苏箐在他身后看着,神情变得古怪。之前因为那匹马,方笑云被蛮兵所趁,险些把命丢掉,他放着另外三匹较为温顺的战马不要,非要去找那匹性子烈的,似乎在和它较劲儿。 再踢一脚,越重越好......嗯? 不知道方笑云做了什么,刚才还很凶猛的战马突然转了性子,任由方笑云抓住缰绳骑到背上,老实得不能再老实,驯服得不能更驯服。 怎么会这样? 苏箐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大惑不解。 方笑云骑着马过来,望着苏箐发呆的样子,有些奇怪。 “怎么了?” “没什么。”苏箐呆了一下,转身走向另一匹战马。 “站住。”方笑云叫住她,接着用手拍拍身后。“坐我后面。” “为什么!”苏箐很恼火,音量不知不觉中提高。 “剑道高手只有一个,不会骑走两匹马。” “那......怎么处置它们?” “战马识途,自己会回去。” “为什么不杀掉?”苏箐微微皱眉:“你知道战马对狂沙骑士多重要,杀一匹就能替苍云军减少一名强敌。” “杀马?”方笑云神情清淡下来:“我宁可杀人。” 苏箐很不理解他的变化。刚出发时,方笑云特意去砍几块马肉作为食物,又请苏箐施法将剩余部分烧掉,后来苏箐知道那匹战马是他的坐骑,内心颇有些微词。 吃掉自己的马,却不肯杀敌人的马。 假仁假义,虚伪之极。 ...... ...... 跟着方笑云走了两天,苏箐憋出一肚子问题想问,总是难以开口。 穿山过涧,攀爬绝壁,时而顺流而下,时而穿过丛林,有时还会堂而皇之地走上大路。起初苏箐觉得这样走太浪费时间,后来慢慢发现,方笑云每次变道的路线与时机大有深意,每每都能避开搜查的敌军。 这家伙有点本事,之前要是有他带路该多好。 边走边看,苏箐发现更多神奇之处。方笑云不止受了内伤,还被蛮兵砍过一刀,由于伤处在背部,自己没有办法处理。苏箐一直等他向自己求助,心里甚至琢磨着该如何刁难。 结果那道伤口居然慢慢愈合。 他的身体如此强悍?好奇之余,苏箐再用灵觉探查,发现方笑云的泥宫饱满,内息均匀,元力完全恢复。 这么快!?苏箐既吃惊又困惑。她从未见过方笑云冥想,假如是自然恢复,那他就不是废物,而是天才。遗憾的是,他的恢复速度奇快,元力却少的可怜,顶多施展两三个低级神通就会告罄。 “难怪。” 苏箐这才明白“资质差”的含义,何止是差,简直惨不忍睹。 刚好这时候,方笑云朝路边一颗老树挥了挥手,瞬间一股柔和的力量包围树干,犹如无数根弹力惊人的皮筋,越缠越紧。 一只昆虫趴在树干上吸食汁液,来不及逃走就被突如起来的力量压碎,声音也被闷在里面。树干上翘起的老皮被压平,压扁。接下去,树干被包围的那段缓缓内收,两端切口整齐平滑,仿佛刀切一样。 乍一看,老树身上一截瘦腰。 一切就在眼前发生,苏箐看得格外清楚,目瞪口呆。 缠丝术她当然会,施展出来威力更强,持续的时间也更久。然而苏箐的缠丝总归是丝,如绳索捆住目标,方笑云的缠丝更像一只口袋,如果目标不是太大,完全可以装进里面。 惊诧之余苏箐想起来,刚刚方笑云是默发。 他如何做到的? 揣着疑问,苏箐看到方笑云连续施法,没几下就把元力挥霍一空,之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每个修行者都懂得榨空有助于提高极限,却很少有人这样做。一来,榨干元力的感觉绝不舒服,与身体脱力相似、程度更为严重;其次元力积累缓慢,经常榨空,意味着大部分时间用来冥想,没空干别的。第三点,修行者境界越高,元力越深厚,想用尽都难。 这样看,方笑云的缺陷似乎成了优点。 最令苏箐不解的是方笑云的内伤。她曾与蛮巫交手,知道他有碾压自己的实力。方笑云被正面击中,为何好像没事儿一样? 左思右想找不到答案,苏箐无奈放弃思考,深深叹了口气。 有什么用呢? 资质无法更改,方笑云只能到这种程度,将来即便他通过别的方式炼成钢筋铁骨,也已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他与我不是同类,只不过遇到同一件事情,同乘一骑罢了。 ...... ...... 崛起于边陲 第十八章:为求心安 方笑云从来不认为自己可怜,只有可惜,得到乾坤袋之后,未来更是充满希望。 顺利完成护送任务,便可海阔天空。 不惜马力跑出一段,方笑云弃马进山,翻过一座山头之后停下。 “休息一下。” 身后,苏箐听到休息两个字,直接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这种事情她以前绝不会做,如今已成为习惯。 方笑云望着她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走过去。 “怎么样?” “死不了。” 同乘未能拉近两人距离,相反,苏箐再没给过方笑云好脸色。 “得注意身体啊。” 方笑云在苏箐对面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修炼讲究劳逸结合,像你这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可不行。” 苏箐讥诮地眼神看着他:“你要指导我修行?” “我哪里敢。”方笑云连连摆手:“你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没必要拼命。” “你没见过真正厉害的人。”苏箐冷冷说道。 “有多厉害?”方笑云追问。 “道骨元胎,降生就能入定冥想,两岁施法,五岁明窍,八岁圆满,十二岁通玄。”苏箐本不想说这些。当她看到方笑云眼里流露出“你在吹牛”的神情,忽然想要吓他一吓。 “不会吧!”方笑云真的吓一跳,“道骨元胎是什么?” “修行者修道,修道者与元力为伴,道骨元胎还用想?”苏箐神色鄙夷,随后发现自己除了这两句,竟然没有更多解释。回头看,这个问题本就没什么意义,又或者,她下意识地不想知道。 心里转着不相干的念头,苏箐有些恼火。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反正没事做,说说呗?”方笑云言辞恳切。 “你没事做,我有。” “你有什么事,又要修炼?” “是。” “你现在应该听话,多休息。” “我说了,不需要!”苏箐怒目圆睁,音量不知不觉拔高。 “犯不着生气。”方笑云摆手,“咱们接着说那个元胎,他是谁?古人还是现在的人?” “现在的人。” “那他有没有入圣?”方笑云追问。 “今年才十三岁,你说有没有入圣?”明明不想说,可不知为什么,苏箐忍了一会儿,终于没能忍住。 “肯定没有。”方笑云连连摇头,仿佛发现什么了不起的真相。 苏箐觉得他的样子活像个白痴,转过脸对着远方,自言自语:“大家都认为她是神州最有可能入圣的修行者,而且会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圣者。” “少时了了,大未必佳。”方笑云不以为然:“修行这种事情说不准。像我,明明是天才,结果却是这样。你说的那个变态,没准儿明天就被哪个关卡拦住。” 除了中间的那段自我描述,苏箐都很赞同这番话,变态二字尤其喜欢;除此她还发现,方笑云似有几分学问。 “依我看,修行应该厚积薄发,前面不着急突破,稳扎稳打,巩固基础。尤其要注意,不可因为急于求成留下隐患。” “你在说我?”苏箐微微挑眉。 “探讨而已。姑娘想多了。”方笑云表情无辜。 苏箐冷冷看着他,神情变幻不定。刚才这番对话中有她愿意向人倾诉的的内容,但是对象绝不可能是方笑云。 这个冒牌修行者故意的,他在试探自己。 想着这些,苏箐从地上站起来。 “走。” “去哪儿?”方笑云楞了一下。 “找余大年!”苏箐脸色微沉:“你到底能不能做到,莫不是在骗我?” “这么激动干吗。”方笑云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接下去路会更难走,你可别累倒了,我背不动。” “真到那时候,我会先杀了你。”苏箐冷冷说道。 “为什么?”方笑云看出来苏箐不像是开玩笑,为之瞠目结舌,他无论如何都弄不明白,“累倒”与“杀人”之间居然存在因果。 “我乐意。” 因此这次经历,苏箐心里暗暗发誓,将来绝不能再发生“命不由己”的情况。当真遇到,要在失去力量之前杀光所有人,或者杀死自己。 这个回答很强大。 “好吧我明白了。” 方笑云无可奈何,只得垂头丧气上路,苏箐跟在身后,忽听他低低的声音嘀咕着什么,忍不住竖起耳朵。 她的耳窍已通,稍稍留神便接收到部分信息。 “道骨元胎,十二岁通玄。唉,想追那种变态,只怕是心比天高......” 砰!路边一块石头被跺碎。 为何要去听呢? ...... ...... 距离苍云州府仅百里,群山环抱中一座山谷,内宽外窄,空中只开一线,加上密林的掩护,外人很难找到。 山谷的白天很短暂,谷外刚刚傍晚,谷内已经漆黑。排排篝火依次点亮,士卒们三五成群围绕在火堆旁进食,谈论着外面的局势变化。山谷深处,军帐中不时响起争执的声音,附近的军卒听到后忍不住偷看,更远些的地方,人们窃窃私语,一边频频摇头,神情大多很失望。 自二圣陨落时算起,苍云州足足打了七年,大部分守军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们长期与敌军周旋,各自有可以像人炫耀的骄傲,如今这些骄傲被一场大败所摧毁,留下的是沮丧,迷茫,和对未来的担忧。 由于看不到希望,山谷内气息异常沉闷,唯有谷口地带,黑暗中时不时听到惊喜的呼喊,随即便有新人加入进来。 谷口正对面,方笑云翻过最后一座山头,停下脚步。 “前面就是楼沟。” “到了?”苏箐正想问方笑云为何停下,听后不禁呆了一下。 “嗯,到了。” 方笑云弯下腰,一只手扶着膝盖,一只手别在腰间,声音如夜风般清冷。 “想杀我,这里是最后的机会。” ...... ...... 山野之地,空气清寒,苏箐望着前方黑黝黝的虚空,只听到山风呼啸,林涛阵阵,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慢慢闭上眼睛,睁开时,瞳孔镀上一层银膜,世界随之变了样。 法眼如炬,通窍第一重楼,从这时起,修行者看到的世界、与看待世界的方式皆发生变化。譬如现在,苏箐眼里的森林变成活物,一切隐秘无所遁形。 只看了片刻,苏箐缓缓闭上双眼,再慢慢睁开,瞳孔恢复到原状。 “为什么这样想?” “直觉。” 简单的两个字包含一切可能与解释,苏箐忽然发觉,之前她对方笑云的看法完全错了。 修行者,尤其那些出自大宗、门阀的修行者,肩上背负着更多责任与荣光。苏箐那日受的屈辱,杀再多人也不足以泄愤,将来这件事泄露出去,苏氏家族也会受到影响,而这又反过来影响苏箐,决定其将来。 方笑云救了苏箐,同时成为屈辱事件的见证者,为了保密,她完全有理由杀人灭口。 如今想起来,苏箐意识到方笑云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藏有杀心,之后他所做的、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有可能是故意。 “当初你说要走,是在试探我?” “不全是。”方笑云诚恳说道:“我真不喜欢打仗。” “后来又为何要帮我?” “带你来是交易,不能说谁帮谁。另外,我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这句话里的每个字都透着狂妄,苏箐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压住怒气,“同行多日,用得着你给我机会?” “关于这个......”方笑云本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变成:“姑娘心里其实很明白,何苦让我来说。” 苏箐当然明白,她早就领会到“选择”的真实意义,只是心里不高兴,非得多问一句。 当日方笑云救了苏箐,苏箐杀他心中有愧,放过不杀,事后又可能后悔。方笑云当时如果逃了,将来提心吊胆,害怕被苏箐、或者她委托的人追杀。 杀与不杀,逃与不逃,对双方而言都不是容易做的决定。这件事挑明之后,杀是了断,不杀是放弃,双方都能解脱。 苏箐愤怒之处在于,由于是方笑云挑明,似乎表明他更有勇气,不仅如此,他才刚刚把苏箐带到楼沟,这个时候让苏箐选择,无形中让她增加更多道义负担。 究竟是心机深沉,还是单纯地想得到解脱?苏箐无法分辨,她侧过头,看到方笑云弯腰挺背,双手扶着膝盖,眼睛盯着自己。这副样子就像一个对主人不满的奴仆,一边听着训斥,脑子里转着反叛的念头,又像一头潜伏在猎物旁边的狼,耐心等待机会。 “前方就是楼沟。”苏箐深吸一口气:“等到了那里,你就有很多办法自保。为什么.....” 不等说完,方笑云开口打断。 “我不会那样做。” “为什么?” “不乐意。” 这个回答,比前日那句“我乐意”更加强大。 “我若出手,你打算反抗?”苏箐唇角微曲,眼神透着轻蔑。 “我没死,当然会拼一下。”方笑云笑了笑,笑容不太自在。 “既如此,你不应该让我看到你施法。”苏箐淡淡说道。 “我故意的。”方笑云毫不犹豫。 “为什么?” “希望你知难而退。”方笑云直言不讳。 苏箐惊奇地看着他说道:“几个低级神通就想吓住我?” 方笑云看着她认真说道:“你被那个蛮巫抓了,他被我杀了。” 听他这样讲,苏箐恼羞成怒,但却没有话可以反驳。 战斗不是纸面上的力量对比,只看结果。 ...... ...... 崛起于边陲 第十九章:自有真情在 杀还是不杀? 苏箐望着方笑云坚定的样子,恼羞成怒,心神迷乱。经过一段长时间沉默,她再次开口,语气飘忽,如在梦中愤愤。 “这一路上你有不少机会,何不干脆试试杀了我?事后追查,顶多查到蛮巫头上。” “是你想杀我。”方笑云连连摇头,“我从来没有那种念头,只不过有机会决定动手的时间罢了。况且我哪有什么信心?还不是被你逼的,没办法才这样。” 我有逼过你?苏箐内心忽然觉得很委屈。 自相遇后,路上一切决定都是方笑云安排,苏箐偶尔争辩,之后依旧是服从。以往她何曾这样“迁就”过别人?如今听他这样讲,苏箐似乎已经罪大恶极,恶贯满盈。 回头苏箐又一想,既然不想杀这个人,何必在意他怎么想?不管怎么说,自己利用他找到军队的目标已经实现,何必争一时之气? 这家伙诡计多端,但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放弃杀他的念头。话说回来,他知不知道、如何看待自己......我为何要在乎? 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想不开的时候处处疙瘩,一旦想开了,根本就不算什么。苏箐吁出一口气,将连日来的憋闷郁苦全都送给了风,随后她用轻蔑的目光再看一眼方笑云,便抬起头径直朝山谷方向而去。 “喂?喂喂!咋了这是?” 见她一句话不说就走,方笑云一头雾水,大呼小叫追上去。“是不是不杀我了?太好了。你倒是说一声!喂喂,别走太快......” “你已完成约定,可以走了。”苏箐淡淡说道。 “呃?”方笑云才想起来自己的计划是做个逃兵,“你的东西在我这儿。” 乾坤袋是交易物品,里面的东西不是。这一路上苏箐只拿回两三件护身之物,其余很多珍贵丹药、材料和一些小物件,全在方笑云身上。 “送给你。”苏箐头也不回。 “啊?” 方笑云又惊又喜,呆了片刻又追上去。 “先等下。” “做什么?”苏箐脚步不停。 “有个事情得告诉你。”方笑云追上来,气喘吁吁。 “说。”苏箐知道他故意这样,懒得揭破。 “余大年不好相处。”方笑云神神秘秘说道:“你想命令他,得先吓住他。” 这一次,苏箐没办法置之不理,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统帅军令,他敢不听?” “那最好啊,当我没说。” 方笑云从苏箐身边走过,一路朝前。 ...... ...... 谷口再次传来骚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进食的军卒纷纷抬起头,听到阵阵欢呼。 “小神仙,是你吗?” “哈哈,就知道你不会死!” “小神仙回来了!” 气氛热烈代表一位颇有影响的人回归队伍。遇到这种时候,即使不认识的人也会感到高兴,纷纷聚集过来,没过多久,一男一女被军卒的簇拥下进入山谷,迎面碰到熟悉的人,便会彼此拥抱,问候,相互在胸口擂几拳。 “老铁,你还活着!” 甩开身边的人,方笑云急步走向一位脸上有道清晰伤疤的中年将官,将其一把抱住。 “小神仙不升天,我舍不得死。”老铁的话激起阵阵欢笑,大家都拿看笑话的眼神望着方笑云。 当年参军时,方笑云没有隐瞒修行者身份。他向招募的将官宣称自己是个散修,学过几天法术,只不过威力不算太大。起初将官吓了一跳,以为来的是修行者,等看到方笑云的表演,才明白所谓“威力不算太大”的真正含义。 凭借几手上不了台面的低级法术,方笑云很快在军中结交一帮朋友,其中大部分是老兵,由于这些人的帮助,他才没有一上战场就被杀死,顺利完成由新兵到老兵、再到兵痞的转变。 军中皆以兄弟相称,平时相处,大家免不了好奇方笑云的修行经历,每当谈起,方笑云总是豪气干云,宣称自己必有一日问道成神,踏七彩祥云登天。 普通人视修行者为神仙,敬畏之心根深蒂固。起初,很多人被糊弄住,方笑云因此得到“小神仙”的绰号和许多便利;时间长了,人们渐渐知道真相,这件事也就成了笑话。 “小神仙,到底啥时候上天?”一片哄笑中有人问。 “快了快了。到时候提前通知。”方笑云笑着回应,一边伸手勒住老铁的脖子。“你个老东西,自个儿跑掉,不管我的死活。” “知道你不会有事。” 老铁笑着挣脱,拉住方笑云上下打量,神色颇为欣慰。 “手脚俱全,没瞎没聋能说话,不错不错。” “啊呸!”方笑云大笑着,举起手问周围人:“我是谁?” “小神仙!”整齐的回答响彻山谷。 哼!苏箐斜着眼睛望着方笑云,暗想这家伙居然很有人缘,真真莫名其妙。 “这位姑娘是?”老铁最早注意到她。 “休得无礼。” 方笑云突然转了性子,一开口就把苏箐捧上天。 “特使仙姑神通广大,是咱们的希望。” ...... ...... 篝火中添加木柴,相熟或者交好的将官与士兵聚集在周围,时不时爆发欢笑。 “那天突然冒出一股骑兵,把我们的军阵都冲散了。我带一帮兄弟连杀几场,最后钻进树林才逃过一劫。回来的路上遇见秃子他们,问到你,都说没见到。大家一块儿合计后,觉得你多半已经逃掉。” 说着老铁递过去酒袋,“来,喝一口。” “没逃掉就是已经死掉。”方笑云接过去,喝一口,接了句。 军队只在两种情况下解除酒禁,一是大胜,二是大败。前者饮酒激发豪情,后者可以释放压力,缓解痛苦。 “这件事怪我。”人群中一名秃头大汉站出来,说话的时候表情羞愧,“铁头儿想回头找你,是我拦着不让去......” 方笑云笑着拦住他,说道:“千军万马当中找一个人?找死差不多。我早说过,遇到这种情况,除非能看到人在哪里,什么都不用干。” 这番话用轻松的语调说出来,方笑云回想起自己在战场的种种经历,内心有点惆怅。 死多少人之后才认识到这样做最明智?记不清了。 经过多少回才有现在的心境?方笑云默默摇头,举起拳头在秃子的胸口狠擂一拳,表情惊奇:“秃子长头发了?这下好,用不着担心媳妇认不出来。” 人们哈哈大笑,秃子用手摸着自己满是疤痕的头,脸上做出期待的样子。 “想长头发,只能等小神仙变成真神仙。” 秃子并非天生秃头。有一次在战场,他被一群人围攻,力竭时抱住对手跳入火海。那片火海由修行者施法引起,普通士卒不敢靠近,敌军更加不会为了对手的命冒险。只有方笑云例外,他带着人杀散敌军,亲手把秃子从火海捞出来。 事后,秃子的头发和眉毛彻底毁了,面目全非。 在战场,这样的结果挺好,秃子体格雄壮,头发在时稍显憨厚,如今头顶着大光头,上面无数疤痕,凶神恶煞的样子仅仅看着都让人胆寒。不好的地方在于,将来回到家里,怕是没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他。 军中莽汉,遇着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女人身上扯,传言中,小神仙不仅有个仙女老婆,还有一堆红粉知己。借着调戏秃子的机会,有人又把矛头指向方笑云。 “小神仙,和你一块儿来的那位仙姑......” “不想死就闭嘴。”方笑云一口打断。 周围人全都讪讪住口。大家知道方笑云的脾气,闹归闹,不能闹的事情绝对不准闹。 “别拿修行者开玩笑。”老铁补充一句警告,随后把话题拉回,“后来听人说,那些骑兵是狂沙骑士。” “什么?” “怎么会!” 周围人纷纷低呼。 ...... ...... 之前那场战斗,苍云守军大败的原因主要有二,首先对方高阶战力大大增加,再就是那支突然冒出来的骑兵,忽听说他们是狂沙骑士,大家震惊之余,心里更增添许多担忧。 古越国多山,很难大规模培养骑兵,纵有素质也不高。实战中,那支强悍的骑兵突然杀到,仅一次冲锋就将苍云军队的阵型冲垮。随后进入乱战,对方高阶战力占优,击退军中符师后把目标转向守军将领与符师,加上这边的应变不够快,最终导致全线崩盘。 对大宇这样强大的国家而言,一次战斗失利算不了什么,真正值得担忧的是狂沙骑士,它的出现意味着古越国与狂沙族联手,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严重后果。 “确认了吗?”有人将信将疑:“狂沙族在西方,到这里要经过拢北、川西两郡......” “就是狂沙骑士。”方笑云抬手指指军帐:“回来的路上,我亲手干掉几个。” 说着双手一拍,掌心多出两根短箭,分别递给老铁与旁边的统领。 “瞧瞧,沙罗曼神箭。” 沙罗曼神箭不是箭,而是西域特有的一种竹节妖虫,它的身体分几截,头部如蛇内含口器,口器中含有剧毒。狂沙族修行者被称为沙罗曼祭司,他们通过独到手段令这种妖虫陷入沉睡状态,身体会变得鼻子而且僵硬,生命力却在沉睡中沉淀。遇敌的时候,将妖虫通过刻有法阵的弓射出,沉淀下来的生命力瞬间爆发,产生超乎想象的杀伤。 小村一战,四名骑士当中有两人有资格试用这种箭。苏箐捏住的那支已然作废,其余两支完好无损,方笑云拿出来给大家看,一多半是为了警告,也有炫耀成分。 “这玩意儿很厉害,下次遇到务必要小心。”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章:兵怨 经千万年演变,存活下来的每个种族都有独特之处,比如蛮人有神师,能够狂化。狂沙族有祭司,并以射术闻名,有过不少匪夷所思的传说。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这种箭,遇到它,普通军卒难以对抗,有时连将军、符师也会中招。 类似手段大宇这边也在用,比如玄甲符,神行符,静心咒等等。 若以法器标准衡量沙罗曼神箭,其威力不值一提,而且是消耗品,但它具有独特优点,首先造价不算昂贵——相对法器而言;其次激发方式简单,便于“大规模”推广。这里的大规模,指一部分射术高明、并有军功在身的人,通常每人携带一支,留到关键时刻使用。 因为这种箭,狂沙骑士打出赫赫威名,实战中常用来狙杀敌方重要人物,集中使用,威力可令天地变色。 历史上曾经有过战例,狂沙族集中千人千箭,将一面城墙轰出十余丈宽的缺口。 类似战例极为罕见,原因一方面在于妖虫,更重要的因素在于人。沙罗曼祭司数量有限,法力也非无穷无尽,而且他们要修行,哪能天天忙着祝福。 没有这些限制,狂沙族会比现在强大十倍。 果不其然,四周兵将看到沙罗曼神箭,一片赞叹声。 “瞧,箭身有花纹,多漂亮!” “那是法阵,和符文一个道理。” “啥效果,能不能试试?” “听说得与弓配合才行。” “弓呢?” “当然在小神仙那里。” 几位统领心里痒痒,视线投向方笑云,左看右看没找到弓在何处。 “都拿回来,我得上缴。”方笑云心里有点后悔,赶紧把箭要回来,双手藏在身后一拍,箭矢再度消失。 “收获不错啊......” 老铁早注意到这点,挨着方笑云悄悄探问:“东西放哪了?乾坤袋?” “老贼,别乱嚼舌头。” 方笑云低声咒骂,随后将话题引开:“想想局势吧各位,弄不好,这回大家全得完蛋。” “是啊,狂沙骑士与蛮人联手,后果严重。” “这么说,西线完蛋了?”边上有人问道。 狂沙族位于帝国以西,中间隔着拢北、川西,狂沙骑士出现在这里,岂不意味着它们都已沦陷? “那倒未必。”老铁沉吟道。 “真有那种事情,苍云不可能不知道一点消息。” 方笑云随后说道:“我猜事情可能是这样,古越与狂沙联手,从南边运来一支骑兵,突然加入战场。类似情况可能在西部战场发生,蛮巫、蛮兵出现在那里,能收到奇效。” “南方多山,还有大片沼泽,从那种地方运送骑兵?”有人提出质疑。 “南方怎么样我们只是听说,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另外他们只需要运人,不需要带坐骑,古越国再穷,凑几千匹战马还是有的。这样一来,莫说狂沙骑士,哪怕玄甲重骑,也有办法可想。” 狂沙骑士的标准坐骑是西域驼马,体型是普通战马的两倍,想把那种巨兽悄悄送到战场不被发现,委实难以做到。正因为如此,加上有西部两郡为隔,苍云守军从未想过会遇到他们。 战场最怕遇到意外,苍云守军习惯与古越军队交手,遇到精锐骑兵淬不及防,遭至大败。西部战场也是如此,那里的守军遇到人人会放毒虫的蛮兵与实战诅咒术的蛮巫,多半要吃大亏。 帝国多难,战略上的事情由大人物操心,眼前这些人考虑的是自己,未来何去何从。目前的情况是,苍云州府被围,主将余大年困守楼沟,一边收拢败兵,一边等待时机。话说这个等待时机,和等死没有多少区别。 “野战打不过,又进不了城。楼沟虽然隐秘,但也保不了一直平安,古越军迟早会找来。到时只要封锁出口,不用打,咱们全得饿死。” “西南大营知道狂沙族参战,为何不直接派援兵过来?那位仙姑来这里到底做什么?” “听说虎威将军在聊城,他为什么不来?” “虎威将军与顾帅不和,巴不得他倒霉。” “倒霉什么?了不起丢官罢职。真正倒霉的是我们这些小兵。” “照我看,古越军与蛮人只大苍云,于聊城秋毫无犯,本身就有问题。” “闭嘴,这种事情也敢胡说。” 讨论军情渐渐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人们借着酒劲儿,开始议论平时不敢议论的事情,发泄心中的不满与怨气。看到这种状况,老铁想要提醒大家,随后看见方笑云朝他摆手。 “由他们。发泄一下不是坏事。” “祸从口出,大伙儿好不容易活下来,因为嚼几句舌头倒霉,不划算。” “出事我扛。”方笑云冷笑,想喝酒,才发现酒袋已经空了,“上面人想骂可是不敢骂,咱们替他们骂出来。” 凭着修行者的身份与以往立下的战功,方笑云比同级将官拥有更多特权。另外,他带兵的资历虽不深厚,却以大胆敢言闻名,即使对着高几级的将军也敢直言不讳,甚至开口顶撞。 “大不了不干。” 三年期间,方笑云这样说过两回,在命令等同于铡刀的军队里面,两次抗命还能安安稳稳,足以让别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好的将领绝不会动不动就撂挑子,方笑云既没有那个觉悟、也没有建功立业的梦想。他之所以年纪轻轻就成为刺头儿,与此不无关联。只要不犯大错,哪位上司都舍不得把这个真正能打的部下丢掉,况且那两次抗令事后证明是正确举动,避免遭受损失。 话虽如此,别人如果像他这么干,早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秃子,弄点酒给我。”方笑云朝秃子吼一声,回头问:“你的人剩多少?” “一半。”老铁叹了口气:“郭子死了,林三断了双腿,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郭子是新兵,聪明伶俐,很招人喜欢,除了不能修行,方笑云觉得他很像当初的自己。林三是老铁的亲兵,忠诚勇猛,最得其信任。 “比我强。”方笑云看一眼周围,忍不住咒骂:“七十八人剩这么几个。老子一世英名,全给打没掉。” 自打方笑云担任将官,部下伤亡比例从来都是最低,因此为“小神仙”这个称号加了不少分。 “错不在你。”老铁拍拍他的肩膀,“接下去怎么办?” “老子不干了。”方笑云把空掉的酒袋扔到一旁,“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像你,能有什么打算。” 老铁注意到方笑云的神色,有些吃惊。 “当真要走?” ...... ...... 自打对梦想生疑,方笑云不止一次对老铁提过想走的念头,以往只是说说,今天正经其事。 “就因为打了败仗?”老铁抬头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与那位仙姑有关?” “别提她,差点小命不保。”方笑云连连摇头。 “你还没说怎么遇着,对我也保密?”老铁笑着问。 “真和她没关系。”方笑云神色转正:“老铁,你来打仗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老铁楞了片刻,“往大了说保家卫国,小了讲,谋一份差事,盼一份前程,养家糊口,过日子呗。” “过日子?扯淡吧你。”方笑云不屑一顾。 ...... ...... 上战场到底为了什么?方笑云时常问自己,除突破资质外有没有别的理由? 保家?自己根本没有家。卫国?方笑云对“轩辕”这两个字不觉得荣耀,连好感都欠缺。 他望着老铁说道:“你是北方人,家人亲戚远在天边,为什么跑到最南边?” “这边不是打仗吗。”老铁有意无意避开方笑云的视线。 “北方也有战事,听说比这里还紧张。”方笑云冷笑着。 “保家卫国,哪里都一样。”老铁神情不太自然。 “哪里都一样,为什么跑这么远?”方笑云追问。 “你关心这个干吗?”老铁瞪他一眼。 “你从来不提家里的人和事,是不是担心什么?”方笑云接着问。 “......” “你脸上的刀疤,听人说入伍之前就有。” “你调查我?”老铁的目光渐渐锐利。 “我关心你。”方笑云认真说道。 老铁沉默下来,神情越来越不自在,恰好秃子过来送酒,被他顺手夺过,扔到方笑云怀里。 “喝你的黄汤。” 方笑云笑着接住,拔出塞子连灌几口,吁了声,凑近老铁身边。 “是不是犯了事儿,跑到这里避仇?” “避什么仇?”秃子听到这两个字,凶恶的面孔异常狰狞:“干他娘的!” “滚蛋!”老铁与方笑云同时开骂,方笑云伸腿踢了秃子一脚。 秃子悻悻而去,方笑云转回头盯着老铁的脸。 “不方便说?还是不敢说?” “哪天你真的成了神仙,我一定说。”老铁把头扭到一边。 “打马虎眼儿有意思么?” 方笑云冷笑。有家不能回,过什么日子?日子都没得过,拼死拼活为啥?他把这些问题丢给老铁。 “那又能怎样?”老铁一声长叹。 “拍屁股走人。”方笑云理直气壮。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一章:老铁的理由 “去哪里呢?” “哪里都行。” “做什么呢?” “做什么不比现在强?”方笑云反问他:“每次打仗都要杀人,自己人难免也会死,兄弟死了要报仇,为报仇杀更多人,杀人又死更多兄弟,再去报仇。” 辛辣的酒顺喉而下,肚子里的那团火焰燃烧起来,方笑云挥起拳头,愤愤锤在地上。 “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 ...... ...... 每次战斗总有熟悉的、交好的、喜欢的人战死,起初,这些死伤令方笑云激发更多斗志与仇恨,然而到后来,心里的仇恨越来越重,斗志却逐渐消失。 三年军旅,方笑云不断成长,眼界逐渐开阔。他知道这场战争的起因,要把周围敌人彻底打败、打服甚至灭绝,战争才有可能结束。反过来也一样。除非大宇被彻底击败,四国两族不会罢休。 两者看起来都不太可能,纵然发生,方笑云觉得自己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既如此,每天拼命难不成就为了杀人?为了积累仇恨? 人生美好,不能修行也可以快乐。这是方笑云从军三年来的最大心得。得出这条结论与他收集的那么多零碎物件有关,看的越多,方笑云体会越深刻。 “话不能这么讲。” 老铁脸上的神情变得庄重:“我在这里结交兄弟,杀退敌人,心里觉得自己有用。到别的地方做别的事,不在行,做不好,即便能混下去,也就真的是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怎么了?”方笑云冷笑:“我倒觉得......” “听我把话说完。”老铁拦住他,缓缓开口:“笑云啊,你年轻,聪明,勤奋,还能修行。有了这些,你的路比一般人宽,将来的选择也多。我和你不一样,在军队里,至少能找到地方安身......不是那种安身。” “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方笑云若有所思。 “老哥我没读过书,说不好。” 老铁叹了口气,接下去道:“打仗好不好?当然不好。杀人好不好?鬼才觉得好。可这就是军人的命。咱们在军队里结交兄弟,相互照应,打仗的时候多杀敌,尽量保全自己。这就是军人,永远不会变。” 稍顿,他又道:“有件事你没说错,仗打的越多杀人越多,身边人死的人也会越多。同僚,朋友,伙伴,兄弟,总有一天轮到自己。” “所以说当兵的是贱命。”方笑云冷笑道。 “你可以不当兵,但不能这样讲。”老铁认真说道。 “怎么了,说不得?”方笑云像个斗鸡一样不肯退让。 “别忘了你现在也还是个兵。” “我就看不起自己了,咋地?” “咱们毕竟做了点事情,保护了一些人,有意义的。”老铁叹息着,忽然道:“前两天我到外面打探消息,遇到一支逃难队伍,王老头也在。” 听了这句话,方笑云楞了一下,不再紧盯着老铁的眼睛不放。 王老头在军营附近摆摊卖面,家里最小的女儿帮忙,方笑云喜欢吃他做的牛肉面,常带人去。一来二去,彼此混的很熟,老头儿总会在他碗里多放几块牛肉。有一次,几个喝醉酒的兵痞调戏老头的女儿,连摊子都砸掉,刚好被方笑云遇着,生生将两个领头的打断双腿。 从那之后,再没人敢在面摊闹事,王老头自然对方笑云感恩戴德,连同其部下也都吃到更多牛肉。方笑云记得那个叫四妞的女孩儿,端面过来脸总是红的,有时会变着法子多留一会儿,譬如要不要放葱花,辣椒够不够之类。 军中粗汉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时常借机拿方笑云开涮,每当这时候,王老头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四妞则在哄笑声中狼狈逃走。 因为这个,方笑云去吃面的次数反倒少了。 方笑云呆了片刻,问道:“他怎么样?” “不太好。”老铁顿了顿,“四妞死了。” 方笑云张了张嘴,默默低下头去。 老铁继续说道:“王老头和我说了会儿话,中间提到过你。” “我不欠他面钱。”方笑云闷声道。 “欠钱也不要紧。”老铁笑着说道:“他叫我叮嘱你,打仗归打仗,杀贼的时候注意安全。将来打完仗,他还回到老地方卖面,保证多放牛肉。” “好稀罕。”方笑云哼一声:“送我一张神符,保准儿谢谢他。” “王老头只会做面,不会写符。就像我们这些人,只会当兵,做不了别的。”老铁用手指指周围的将官与士卒:“看他们,刚才骂得那么凶,现在又乐起来。” 正如其所讲,刚刚这群粗汉指天骂地,满肚子怨愤,看样子仿佛马上就要提刀砍人。才只过了这么会儿功夫,大家已经找到开心的事,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有些时候难免有人提到伤心的事,说着说着,偷偷低下头去擦擦眼睛,等到头抬起来,面前往往送来几大碗酒。 于是接过来喝掉,又会很高兴。 看着他们,方笑云举起酒袋连灌几口,“没心没肺的蠢货,喝死才好。” “你这是舍不得。”老铁笑着说道:“我也是慢慢体会到,只有和兄弟们在一起才能这样。” 方笑云冷笑道:“然后一个接一个被人砍死,被枪捅死,被火烧死,总之不得好死。” “军人战死沙场,不说多光荣,起码有人知道我死了,会有人记得我的名字。”老铁深深叹了口气,“我说这些,不是劝你留下。” “我才不会那么蠢。”方笑云冷冷应着。 “说真的,我觉得你应该走。”老铁认真说道。 “我就应该混吃等死?”方笑云望着他,一脸讥讽。 “当然不是。”老铁连连摇头:“我们在这里,因为我们适合在这里,打仗杀人就是我们适合干的事。另外,我们的能力仅限于此,像我,顶多能带几百人,再多就照顾不来。你和我们不一样,虽然你打仗比我们好,杀人比我们厉害,但不表示这就是你最适合干的事。” 稍顿,他又道:“该这样讲,打仗不是你现在最应该干的事情。” “道理一套一套,还拿自己当教头。”方笑云神情不屑:“你知道我应该干什么?” “你应该修行。”老铁认真说道。 “然后?”方笑云冷笑。 “回来带领我们大杀四方,击败所有敌人。”老铁的神情颇为期待。“等打完仗,哥哥带你去领略北境风光。” “两个人哪够?大伙儿都去。”方笑云笑着说。 “可以,可以。” “顺带替你解决仇家。” “也行,也行。”老铁连连点头。 “做梦去吧!” 方笑云大骂着扔掉酒袋,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方笑云,干什么去?” “撒尿!”方笑云大声回应,突然他意识到问话的人不是老铁,忙转回头去看。 苏箐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身边站着好多人,有符师,有将官,还有人身着官服。 余大年也在其中。 ...... ...... 跟着苏箐走出去老远,方笑云心情忐忑,怕惹祸,又怕被苏箐出卖。 一前一后走到某个极其阴暗的角落,苏箐停下来四周看看,找了块石头坐下。 “你也坐。”她指指对面。“我向余将军要求,先与你谈谈。” 到底啥事这么严肃?方笑云小心翼翼坐下来,一边上下打量苏箐,一边胡思乱想。 会不会是有什么特别危险的任务要自己做?那样的话,自己干脆借机溜走。不行,苏箐知道自己想做逃兵,一定早有准备。言多必失,祸从口出,怎么就不记不住呢。 过了一会儿,苏箐忽然开口,说了句不相关的话。 “你能看到我。” “我的眼力一直很好。你不知道?”方笑云感觉奇怪。他能看到苏箐的其表情变化,包括眼里流露出来的困惑与惊疑,甚至能注意到她说话之前吸气的时间略长。 难道是......想到某种可能,方笑云的心跳渐渐加速。 “随便问问,你不要想太多。”方笑云看得到苏箐,苏箐自然能更轻松地看到他,甚至能看破其内心。 “明窍是一道重要关卡,冲关时天地生辉,华盖临头,诸般异兆,修为也会突飞猛进。” “好厉害!”方笑云羞愧地低下头。 那些异兆他一样都没见着,之前突然冒出的念头纯粹做梦。 苏箐接着说道:“如见异兆,需紧守心神,要看清,看仔细,但不能沉迷其中。另外,明窍前四境的顺序并非固定,眼耳鼻喉皆有可能。如为眼窍,切记不可睁眼。” 不睁眼如何看清?方笑云心里充满困惑。 “先记住这些。” 苏箐不想说太多,言罢回到眼前。 苍云守军战斗失利导致大部分地区沦陷,州府被围,这不是当前最可怕的事情,后续三万狂沙骑士正延边境朝这边杀来,一路上避开坚城,只以寻常州县作为目标,攻破之后大肆劫掠,不等周围军队聚集,便又去了别处。 顾文辉决心不惜代价将这支骑兵歼灭,专门谋划,制订出一套战术。然而由于苍云兵败,预定部署已无可能实现。 有麻烦上门。 黑暗中注意到苏箐殷切的目光,方笑云心里暗暗想着。果不其然,苏箐介绍完之后开口道。 “我知道你诡计多端,帮忙想想当前还有什么办法?”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二章:逃兵的麻烦 无论战术还是战略层面,那支狂沙骑兵都必须解决。 他们以抢掠烧杀制造恐慌,周围几大州郡民生不安,用不了多久便会荒废,城市则因为涌入大量人口被拖垮,势必会反过来影响到军队。 狂沙一族善养飞雕,这种猛雕是信鸦的天敌,一路放飞,各地守军之间的空中联系通道被掐断。此外,狂沙骑士得到蛮人的指引,遇到难以躲避的围堵,他们一头扎进山里,再出现已经跳出包围圈之外,有时还会掉头反咬一口。 这就是蛮人与狂沙骑士合力的恐怖效果。以这种方式,狂沙骑士连过两郡,地方驻军打不过他们,西部大营抽调不出军力追入内地,而且追不上。无奈之下,他们通报西南大营,寻求这边的帮助。 一旦他们与古越军汇合,后果极其严重。 该怎么做呢? 要歼灭一支来去如风的骑兵,首先要做的是限制,方法无非围追堵截四个字。西南大营谋划中,苍云守军肩负着极为重要的一项:截。偏偏赶上这边大败,指望不上了。 “苍云新败,士气低落,军力不足。”苏箐轻叹一声,“余大年宣称他的职责是守卫州府,没能力对付远道而来的三万狂沙。” “明智的判断,聪明的选择。”方笑云说道。 “胡说什么。”苏箐忍不住皱眉。“一支轻骑加入就有这么大威力。等那三万人杀到,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还没来嘛。”方笑云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幸灾乐祸。 “少说点风凉话。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解决问题。”苏箐很费力才压住火气。 方笑云本想说我是逃兵不是将军,没义务为这些问题烧脑。忽想起老铁的那些话、王老头的面摊、四妞的死,等等诸多事情,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你真看得起我。” “那就别让我失望。”苏箐认真道。 你尽管失望好了。方笑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余大年说守卫州府,是不是指聊城?” “你早知道会这样?”苏箐轻轻挑眉。 谁不知道啊!方笑云连连摇头。 “我瞎猜的。” “你认为余大年勾结虎威,故意战败?”苏箐神情慢慢转冷。 “等等!”方笑云赶紧打断:“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苏箐冷冷说道:“是你说想命令他,必须先吓住他。如果不是勾结虎威,余大年如何敢抗命?” “我可没说过他会抗命,还有那个什么勾结。”方笑云万分后悔那时候多嘴,可惜时光无法倒流。“你,你想害死我!” “那就解释一下,‘不好相处’是什么意思?” “余大年为人还算不错,但作为将领,他不够称职。” “什么意思?”苏箐一时难以领会。 “同样过程,两种因果。”方笑云不肯把话挑明。 苏箐仔细想想,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余大年战败,导致苍云州的局面难以收拾。为了不受责罚,他有两个办法挽回,一是向西南大营求救,二是向聊城求救。 前者试过,行不通。苏箐的到来令余大年的希望彻底破灭,当他知道自己非但得不到援兵,还要承担无力承担的艰巨任务,便有了抗命的念头。 转投聊城,请虎威将军来。等到战局扭转,虎威将军战功赫赫,余大年也由败将变为功臣,届时他与西南大营的关系,与虎威将军的关系,虎威将军与西南大营的关系,还苍云州军政,都将是另一种模样。 余大年清楚后面的变化,因此需要很慎重地做出选择。 苏箐倾向于“余大年与虎威将军早有勾结,故意战败。”,方笑云判断他被逼无奈。虽说是一件事情,但由于起因不同,关乎到对余大年的基本判断。 “讲话要有根据。”苏箐压住急躁的心情,“为什么说余大年不称职?” “作为主将,他打了败仗。” 这个理由简单粗暴,让人难以反驳,但也很难信服。任何战斗都有输赢,输的那方将领一定不称职? “这次战斗有很多突发状况,失利的主要原因是对手变强。如果余大年不是故意,怎能怪到他头上?” “料敌不明,算不算失职?” 和之前一样,这个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无话可说。苏箐知道方笑云很能胡搅蛮缠,不愿这样辩下去。 “来点真材实料。” “多的是。”方笑云侃侃而谈:“开战前有很多不同往常的变化,最明显一条,古越军队居然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地朝州府进军,丝毫不害怕在平原地区作战。我在苍云打了三年,从没见过他们这样做,所谓事出反常必为妖,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有所持仗。”苏箐若有所思。 “还有别的。”方笑云说道:“古越对蛮兵的运用,以往都把他们扔到乡间穷苦之地,这次却故意放到那些富裕地方。” “这能说明什么?”苏箐有些困惑。 “古越军队毕竟代表国家颜面,不会做得太绝。蛮兵不管这些,他们天生残暴,不计后果,走到哪里杀到哪里。” “然后?” “那些被抢、被杀、被烧的富户、家族、地方官员大多有来路,事情发生后,压力最终会传到军队,转到余大年身上。” “以暴行逼迫余大年出兵。”苏箐思考着。“守土有责,余大年怎能坐视敌军为祸?” “扛不住压力,当什么将军?” “难道任由敌军胡作非为?”苏箐忍不住反驳。 “不马上出兵决战,不代表只能死等干看,可以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怎么知道?”方笑云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将军。” 谈到这里,苏箐很无语,她发现这家伙像个挑事的,空嘴说白话,看热闹不嫌事大。 “追错是日后的事,眼下该怎么做?” “虎威将军出马,别人什么都不用做。照我看你也别费劲儿,回去把情况报告一下,妥妥的功劳到手。” 大宇王朝六大神将,虎威将军是其中之一,麾下玄军实力强大,所向无敌。倘若他全力出击,苍云州的局面瞬间就会发生根本性转变。 值得一提的是,虎威神将与别的神将还有不同,因为他姓赫连,神将之外还是侯爵,有世代传承的封地。 这些事情,方笑云并不十分清楚,但他隐隐意识到,倘若虎威将军扭转乾坤,平定苍云,甚至将那后续狂沙骑士歼灭,西南与东南、朝堂之上,都会有变化。 苏箐比方笑云更清楚这些,态度极其坚定。 “不能让虎威插手苍云。” ...... ...... 虎威神将要做的事情,区区一个明窍女孩竟然说不准? 方笑云看傻子一样望着苏箐,尽量放缓语调:“苏姑娘,苏仙子,你是特使,可不是钦差。人家一个想归顺,一个想招揽,愿打愿挨,情投意合......” “别再胡说了。” 像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苏箐头一回不觉得厌恶,相反有些温暖的感觉。 “之前你告诉我,想命令余大年,得先吓住他。” “我和余大年有仇,想陷害他。”方笑云毫不犹豫说道。 内部倾轧比战场上的敌人更可怕,方笑云对此领会不深,但他明白一条:大人打架,小孩儿没资格插手。虎威将军这种级别的人物角力,小兵最好能避而远之。 “按你说的,我已经吓住他。”苏箐已经很了解方笑云,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很好。说明他害怕统帅,对军规尚有敬畏之心。”方笑云随口道。 “余大年怕的不是统帅,也不是军规。” “那他怕谁?”方笑云脸色慢慢转变:“不会是你吧?”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苏箐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姓苏。”喉咙里像是堵了东西,方笑云渐渐说不下去。 ...... ...... 同行数日,方笑云问过苏箐的名字,也曾试探其出生来历,苏箐只回答他自己姓苏,其余皆不肯说。方笑云不想她怀疑自己有觊觎之心,没再深究。 救人是乐意,护送是交易,不打算结交也不想结仇,何必在乎别人是谁?方笑云觉得自己行为潇洒,如今却忍不住痛骂三百遍。 “我姓苏,姑苏的苏。” 相识以来,苏箐首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我的名字叫苏箐。” 大宇是神州历史最强大的帝国之一,不仅有代表人类最强者的四大圣人,还有极为强大的中坚力量,譬如在修行领域,三宗四门是最最主要的部分。 密云宗,忘忧谷,秀女峰,各自有深厚的历史底蕴,三宗弟子相加,相当于神州半壁江山。 三宗之外有四大族,虽不像三宗历史久远,但有圣祖扶持,皇室力鼎,经七百年发展,实力比三宗犹有过之。 姑苏是其中之一。一手创建苏氏的老太君是圣祖时期的人,如今依然在世,大宇数千里土地,数万名修行者,她是所有人的老老老.......老前辈。 这些信息从脑子里闪过,方笑云的脸像个苦瓜。 “......你该早点对我讲......”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三章:姑苏家的女人 圣祖开国之前,神州大地诸侯并起,战火燎原,无论前朝王候还是草莽英雄,又或者来自域外的异族,都想方设法招揽宗门弟子。那时候三宗之间存在竞争,都有独霸神州的念头,客观上推动战祸更加凶猛。 三宗唯一一次联手,是在圣祖的召集下挥师极北,驱逐魔孽。完结之后,三宗各自封闭山门,休养生息。直到今天,除派人到各地寻找有慧根的弟子,很少在世人面前公开现身。 关于这件事还有一个说法,圣祖召集三宗不止为了驱魔,还有更深的谋划。完成壮举后,圣祖趁机与三位宗主约定,三宗为世外之地,应潜行修行问道于天,不可涉足凡俗事务,尤其不能兴风作浪,干涉王朝更迭。 这显然是为了轩辕王朝的长远考虑,真假不得而知,但若真想制约三宗,仅仅一个誓约显然不够。为此,圣祖一方面恢复国力,同时着手扶持宗族。 汉中唐门,京都赫连,漠北铁刀,姑苏江南,几大宗族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慢慢发展出来,合成为四门。其中唐门有唐老太爷坐镇,一人抵得上一宗一派。赫连立足京都,是圣祖皇后之母系。漠北铁刀之祖为圣祖麾下第一猛将,铁氏家族世世代代镇守漠北,已成为人们心中的国门。此三大宗族,加上江南的姑苏,四足并立,被看成历代轩辕皇帝的忠诚护卫,大宇王朝立国之基石。 提到姑苏,它是一个很特别的宗族。首先,苏氏最有名的不是强大,而是富。很早以前,苏氏门下一个修行者都没有,就已经是大富之家,一代代经营到现在,姑苏已成为财富的象征,只有富可敌国这个词才能形容。 想成为顶级宗族,光有钱远远不够,苏氏历代先祖都迫切希望族内诞生出有修行天赋的子弟,并为此想了很多办法。最终,苏氏凭借充足的财力做到这点,方法是取修行者为妻。 修行者大多瞧不起普通人,更别说被看作修行正统的修行者。苏氏先祖很清楚这点,只敢把目标放在那些资质寻常、修为一般的人,可是偏偏就有这么一位不走寻常路的女修,天资出众,享有盛名,并且愿意接纳苏氏血脉。 她就是现在的苏氏老太君,年轻时曾获圣祖赞誉,被很多人看做有望冲击圣境的天才。谁都没想到,这位拥有光明未来的修行者会嫁入苏家,由此催生一个与唐、铁、赫连并列的强大宗族。 凭借近乎无限的财力做支撑,苏氏与凡俗世界的融合程度最高,人口规模也最为庞大。在没有修行子弟出现时,其触角就已遍布神州,人脉宽广,如今更是网络天下。随便去到哪里、从事何种行业,总能遇到苏氏、或与之紧密相关的人。 除了这些,苏氏还有一大特色,历代子弟中能够修行的人,女的总是更优秀。对这种阴盛阳衰的现象,不坏好意者认为根源在老太君,甚至说这是某种秘术的结果,目的是把苏氏逐步侵吞,换成别人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类传言,老太君订立一条很特别的家规,凡能修行的苏氏女子,只招婿,不外嫁。这里的修行并不仅限于修行者,还包括体修,符师等等,但凡沾点边,就只能把夫婿领进门,生的孩子也姓苏。 这样做的结果,苏氏有修行天赋的子弟以双倍速度增加,以往它只能排在四门的末尾,如今已然坐三望二。这还只是修行方面,若在凡俗方面对比,无论宽度还是深度,苏氏早已稳居次席,一步步朝头把交椅靠近。 姑苏,苏氏,唉! 随随便便救个人竟然出自姑苏,方笑云回想遇到苏箐后的种种放肆举动,还有那些自以为巧妙的伎俩,简直和找死差不多。仔细想这又很合理,女性身份意味着苏箐在族中的地位更高,难怪会‘乾坤袋多的是’。要怪只能怪自己愚笨,没能提早想到。 认真说起来,方笑云毕竟救过苏箐,对其出生顶多震惊,但不至于害怕。真正的麻烦是苏箐现在做的事情,以及拖自己下水的念头。 苏箐要吓住余大年,仅凭军使的身份肯定不够,至于修为,她才不过通窍,如何能压服一位州级守军将领。要知道,余大年可能以虎威将军为靠山,虎威将军的本姓是赫连,而赫连是......名副其实的大宇第一宗族! 还有一点关键,圣祖以武立国,最忌修行者干预军政乃至朝政,为此不惜盟誓三宗,把曾经作为神州实际主宰的三大宗门逼退到世外,圣祖之后,历代皇帝也都很重视这点,四大宗族虽为制衡三宗而生,但如果他们做这类事情,后果同样严重。 刚刚苏箐自己说了,她以苏氏之名做到这点。问题在于方笑云知道苏箐的所做所为是其一个人的主张,将来结果好,苏氏定会给予其褒奖,反之,也有可能将其放弃。 大宗族舍弃一两个子弟,这种事情一点都不新鲜。苏箐不知道是否清楚这点,但她为了宗族、也为了自己奋斗,有理由承担风险。 自己呢? 跟着苏箐一块儿瞎搅和,结局会怎样? 想想赫连、苏氏这些名字包藏的含义,可能牵扯的内情,方笑云胆战心惊。他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钢丝线上,左边是刀山右边是火海,前方是地狱后面是追兵,上方还有雷鸣闪电。 赶紧撤吧! “恭喜苏姑娘建功立业,大功将成。我还有事,走先。” 方笑云说完掉头就走,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正被十七八个蛮巫追赶。 “干什么?站住!”苏箐大喝一声。“你又想逃跑!” 她无法理解方笑云的所作所为,眼下这幅样子与其之前的大胆放肆相比,俨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有事儿。” 方笑云停下脚步,视线对着远方。“刚刚你说过,我已完成约定,可以走了。” 苏箐怒冲冲走过来,盯着方笑云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害怕?” 方笑云无奈点头,老老实实说出内心想法。“四大宗族之间有什么事,我这个小兵没资格参与。苏姑娘,苏前辈,这一路咱们配合默契,相敬如宾,虽然偶尔拌嘴,总体来说处的不错,你就放过我吧。” 求饶很丢脸,尤其对象是个年轻姑娘,方笑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大赞自己能屈能伸,把一个胆小怕事的逃兵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 遗憾的是苏箐并未因此心软,相反因为愤怒满脸通红。 “什么相敬如宾......你想死吗!” “瞧我这嘴。”方笑云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作为一名合格的老兵痞,有些习惯根深蒂固,有些话张口就来,谈不上故意,也用不着思考。 “我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呵呵。” 苏箐望着他冷笑,目光与屠夫在猪身上寻找下刀位置时相仿,就在方笑云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时,她敛了表情,语气变得清淡而且平静。 “我和他们保证过,你有办法扭转局面。” 啊? 方笑云目瞪口呆,暗想女人果然心肠歹毒,杀人不见血。 ...... ...... 有句话叫怀璧其罪,这里的“壁”不一定非要是宝物,也可以是办法、谋略、情报,总之越是珍贵,便意味着怀有它的人越危险。 对当前的苍云守军、以及余大年来说,扭转战局的办法就是那块“壁”,价值连城。 迎着方笑云仿佛要杀人的目光,苏箐罕见温柔的表情。 “我知道你诡计多端,心里一定有计较。好好想个法子,就当是帮我。” 美人计,红粉窟,方笑云暗想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听着真别扭。 苏箐发现他犹豫,又道:“苏家名声在外,不放过仇家,更不会对不起朋友。你帮我,我以老祖宗的名义保证,绝不让你吃亏。” 老祖宗就是老太君,苏氏子弟心里,她老人家的地位高于皇帝。听到苏箐把她抬出来,方笑云知道这是给自己戴高帽、送台阶,再不识相,怕是真的无法挽回。 得到一个朋友,将来多出很多敌人。不要这个朋友,所有人都会成为敌人。左思右想,方笑云心中暗叹。 “有个办法可以试试。做与不做,你自己拿主意。” “什么办法?”苏箐眼前一亮,脸上露出‘我果然没看错’的得意神情。 方笑云觉得那是恶魔的面孔,索性扭转头不看。“余大年的话没错,苍云守军无力再战,西南大营暂时指望不上。”顿了片刻,他说道:“只有找虎威将军帮忙。” 苏箐表情凝固,火焰在眼底聚集,好在方笑云及时补充,才没有引来雷霆之怒。 “找人帮忙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请,一种是逼。我说的是后者。” “怎么个逼法?”苏箐微微皱眉。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不想讲也讲了,不想参与也已经参与,方笑云抛开杂念,回复泼皮本色。 “让他看不成热闹,没地方躲。”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四章:不忘当年我为谋 把战火引入聊城,虎威将军避无可避。 苏箐沉思片刻,问道:“事后如何阻止虎威插手苍云?” 见她念念不忘此事,方笑云很无奈。“只要苍云的局势缓一缓,统帅就会把握机会。若他连这都做不到,我劝你别再瞎操心,到时大家一拍两散,我跑我的路,你回你的家。” 苏箐认真想了想,微微点头:“倘若真有办法调动古越军队,我会设法通知西南大营,还可以请来强援。” 所谓强援必然是苏家的人,方笑云清楚这点,知道自己真的被牵扯到宗门之争。 既然争了,只好求胜。 “信鸦的问题,我有办法解决。” “真的?”苏箐又惊又喜。 狂沙族带来西域飞雕,经过训练的它们在高空游弋,专门寻找、猎杀信鸦,生生将西南战区各个驻地、战场之间的空中传讯通道切断。为解决这个问题,军队派出大量弓手巡逻,甚至请符师与修行者出手,效果都不太好。 经过训练的飞雕,一只便能统治百里空域,需要多少弓箭手才能做到?况且飞雕视力超绝,对危险的感应极其灵敏,高飞时远在射程之外。军队里满共那么点修行者与符师,他们被当成战略资源使用,难不CD派出去抓鸟? 即便真的这样做,还要担心对方以飞雕为诱饵进行伏杀,若为抓鸟造成修行者的损失,那就不只是失败,而是笑谈。 值得一提的是,苏箐没来苍云之前无所事事,听说飞雕为祸的消息,自己曾经出去找过,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她的修为有限,能飞但是速度一般,而且不够持久,施法距离又不够远,再说她是修行者但不是猎人,对飞雕的了解仅限于名字,好不容易找到两只,一次认错,一次被猎物跑掉。 知道艰难才明白珍贵,猛然听说方笑云有办法,苏箐看他的目光又有不同。 “什么办法?” “鱼目混珠。” 天下乌鸦何其多,信鸦与乌鸦外形相似,区别仅在于脚环。只要多抓些乌鸦,套上脚环之后放飞,即使把狂沙全族养的飞雕全调到这里,怕也忙不过来。另外还有,乌鸦其实不好惹,飞雕欺负一两只没问题,碰到乌鸦成群结队,没准儿还要吃亏。 “飞雕只是低级妖禽。我不信它们那么聪明,这样还能分清。” “有道理!”苏箐既高兴又觉得困惑:“这么简单的法子,之前为何没人想到。你既然想到,为何不早点说?” “你以为只有我想到?”方笑云冷笑起来。 “那为什么没有解决?”苏箐愈发疑惑。 “这个问题应该问统帅。”方笑云淡淡说道:“我只知道军队里养着太多饭桶,打仗一团糟,抢功夺利一个比一个在行。时间长了,大家心也冷了,遇到麻烦只想怎么躲。” 换成以前听到这句话,苏箐定会斥责方笑云信口雌黄,捏造是非。现在她不会那样做,心里反倒觉得方笑云说的对。 现成例子摆在眼前,三万狂沙骑士翻江倒海,西部大营与西南大营总计数十万军队,竟然拿他们没什么办法,闹到人人自危的地步。形成这种局面,仅仅因为狂沙骑士实力强大?真有那么厉害,狂沙族早就可以会师东进,夺取中原。 “你对军队失望才想离开?”苏箐的眼神变得温和。 “当然不是!”方笑云断然否定。 “那是为什么?” “回家娶媳妇。方家一脉单传,不能因为我断了香火。” “不谈这个。”苏箐脸色冷下来,“首先做什么?” “解决余大年和他身边的统领。”方笑云毫不犹豫。 “这又为何?”苏箐疑惑道。 “余大年不是那种能够只手遮天的人,他想投靠,必须说服大家一起行动。” 方笑云抛掉杂念,开始思考如何把事情做绝。 “分化,恐吓,利诱,总之不能让他们抱团。” ...... ...... 余大年仪表堂堂,面相、身形、气度,都称得上威武不凡,但在军中,方笑云不是唯一认为他不够称职的人,私下里常有议论,余将军之所以主持一州,大部分原因在于出身。 边疆各大州郡,苍云州情况最为特殊,大宇、古越两国长年打仗,战事规模却不大。换成别的地方,比如西线,狂沙骑士来去如风,开战往往惊天动地。北方苦寒之地,时不时冒出来几个魔族余孽,实力强悍且嗜杀成性,那里无论当兵还是为将,风险都很高。 想建功立业的人愿意去战事激烈的地方,若为捞战功,苍云州最合适。因此很多世家、元老设法将子弟送到这里,驻军统领的位置也成为美差。 余家祖上是圣祖身边亲卫,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余氏后人辈杰出者寥寥,渐渐退化为普通。余大年想重振家族,但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只能徐图长远。谋到苍云守将的职位后,他做事尽心尽力,为人周到圆滑,对那些想来谋一份军功的世家子弟,都会做出妥善安排,对那些出身一般、但有能力的部下,也会尽量照顾。十年努力,余将军职位未变,名声却越来越响,军政两界的人脉与影响力逐年提升。 世事变幻无常,一场恶战,苍云守军中那么多世家子弟,有的死了,有的变成残废,有的失踪,还有一部分失魂落魄。那些死了儿子的父母,失去丈夫的妻子,他们需要发泄愤怒,需要一个可以报复的人。 余大年愕然发现,自己的规划与梦想全都在一夜之间破碎,如今要操心的不是家族能不能兴盛,而是如何逃避罪责,摆脱困境。 无奈之下,他把视线转向聊城。 实际上,虎威将军很早就和余大年他有过联系,那时的他心怀梦想,不想卷入宗族之争。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初拒绝虎威招揽,今日聊城袖手旁观,余大年不敢埋怨,还要求上门去。偏偏这时候,苏箐宣称自己会设法扭转战局,并以苏氏的名义警告他不得轻举妄动。最令余大年惊讶的是,苏箐所说的转机竟然是自己部下,一个叫方笑云的低级将官。 “这个人一定有办法。”苏箐保证说。 苍云军中有这种人才?余大年既好奇又不安,决定亲自会会。等待时,他叫来几位重要人物与亲信,问大家谁知道这位姓方的奇才。 “他是那个经常惹是生非的家伙。”负责军法的将官最先回应。 “惹是生非?经常?”余大年微挑双眉。 “此人是军中祸害。”旁边一位将领神情厌恶:“靠他改变战局,纯粹是笑话。” “周统领也知道此人?” 周统领出自京都,心高气傲,普通人难入法眼。听他这样形容一位低级统领,余大年十分诧异。 “有一次,方笑云因一点小事将宋家兄弟打成残废,事后未受任何处罚。”周统领看军法官一眼,再转回头:“除此还有不少例子,多数不了了之。” “有这种事?”余大年的神情变得严厉。 “方笑云是修行者,虽然资质很差,水平也不高,但他的确能打仗,颇受部下拥戴。”军法官苦笑解释道:“假如按照军功封赏,他早就应该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意味着进入苍云守军的核心,军衔至少高出三级。听罢余大年脸色微沉,“军法无情,岂能因功纵容。” “原本要治他。”军法官微微低头:“后来宋家派人传话过来,不追究了。” ...... ...... 当初方笑云冲冠一怒,生生打断宋家兄弟的双腿。事后宋家很快派人找到军法官,要求严惩凶徒,没等事件调查明白,宋家二次派人来,一边送上厚礼,一面委婉地提出,族中子弟犯错在先,为保声誉,希望这件事就此作罢,不再追究行凶者的责任。 军法官从宋家的态度中意识到什么,亲自找方笑云探听虚实,然而方笑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询问技巧再高也问不出名堂。最后只好轻打轻放,随便找个借口将事件压下。 听了这番解释,余大年沉默下来,内心的不安加重。 大宇以武立国,宋家世代为将,底蕴深厚。苍云军中的兄弟俩虽出自旁系,也非一般人能够招惹。发生这种事情,宋家竟然生生咽下,背后必有隐情。 最让余大年困惑的是,事后宋家没来找过他,军法官也未汇报。如果不是周统领当面揭破,他至今还蒙在鼓里。 宋家,周统领,军法官,他们的态度全都有问题。 其中味道...... “如今想想,应与苏氏有关。”军法官一直低着头,不让人看到其脸上表情。 “能被苏氏看重,必有其因。”余大年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焦躁,“你确认他的修行资质很差?” “老神仙亲自看过。” 军法官悟到什么,表情变得极其怪异,声音压到最低。 “将军怀疑他是童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五章:难相处的逃兵 苏家女子只招婿,不外嫁,这条规矩帮助苏家更加强盛,同时带来不少麻烦。最突出一点,苏氏女子习惯了强势,相关非议不少,那些主动与苏氏攀亲的修行者大多不够优秀,优秀的修行者又很抗拒。 诸如此类的麻烦事,苏氏之女渐渐到了恨嫁愁婚的地步。为保持宗族持续繁盛,苏氏在族内女子的婚事方面提早着手,对于招婿目标,更愿意将那些无宗、无门,甚至孤儿为备选对象,进而形成一套“寻找、培养、招婿”的策略。 时间长了,外界为苏家女婿创造出不太好的名声:童养。童养并非一定为婿,其资质不说特别优秀,起码不能与配对女子相差太多。拿苏箐来讲,不到二十岁逼近通玄,人品、相貌皆属上乘,断无可能找个废物当女婿。 想着这些,余大年转向站在众人身后的符师。 苍云军中资历最老,实力最强,因长着一副慈悲面孔,被包括余大年在内的所有人尊称为老神仙。 发觉将军看过来,老神仙笑了笑:“方笑云的修行资质差到不能再差,但他的修为还不错。” “资质很差,修为不错?”余大年愈发困惑。 “很不错,非常不错。”老神仙很认真地回答。 余大年楞了片刻,几乎认为老神仙口误。 “这不正常吧?” “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老神仙强调,或者叫纠正。仗着资格老,实力强,他经常这样颠三倒四,也有可能故弄玄虚。 余大年放弃追问,转向其他人。“方笑云为人如何?” “难缠。” 军法官与周统领异口同声,周围知道的人纷纷点头。 “很难缠,非常难缠。” “这样......” 余大年微微皱眉,不太确定的声音自语道:“难缠的人,或许有点本事?” “是啊是啊。”众人又都点头:“或许有点本事。” ...... ...... 关于扭转战局这件事,余大年未抱太多希望,答应考虑苏箐的建议,大部分原因在于给苏氏面子。现如今听了大家的话,他心里的疑惑增多,不禁有了几分期待。 如果那个姓方的统领真有办法做到,自己定要好好感谢他,倘若他做不到,倘若...... 倘若...... 多个念头在脑子里盘旋,余大年愁肠百结,好不容易等苏箐那边谈罢,领着方笑云过来与大家见面。 “不必多礼,说说你的破局之策。”将军迫不及待。 方笑云把计划粗略讲述一遍。听完后,周围人全都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余大年觉得自己与鬼牵手,和地狱之间的距离非常接近。 “岂有此理!” ...... ...... 梦碎一次是折磨,两次就是不让人活,短短两三次呼吸功夫,余大年的心境就被摧毁,辛苦维持的人前形象随之崩垮。 “方笑云,你想谋害本将!” “怎么......” 方笑云愕然无语。事先他知道有人反对,但料不到余大年的反应如此激烈,更料不到他失态到这种地步。身为一地主将,当众面宣称部下要谋害自己,让别人怎么接? “余将军,这是当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关键时刻,苏箐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撑台。 “唯一可行?”余大年呼吸粗重,紧盯着苏箐:“苍云州生灵涂炭,十室九空。姑娘想看到聊城也如此?” “聊城不会变成第二个苍云。” “虎威将军当然不会让苍云之事重演。”余大年愤怒说道:“但你们想没想过事后会怎样?难道你认为他不计较、或者感谢我?”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听到这句真心话,四周将领神色复杂,纷纷低头。 “余将军......” “不用再说。”余大年不想再听:“姑娘已完成使命,应及早返回西南大营复命,并请转告顾帅,本将身负皇恩,必定鞠躬尽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啪!啪!啪啪! 耳边闻听鼓掌的声音,众将领闻之侧目,只见方笑云一边笑一边拍手。 “余将军,您是心疼百姓遭殃?还是畏惧虎威将军?” “闭嘴!”余大年厉声怒叱。 人绝望时思维混乱,会把本不相干的事情联系起来朝最坏的地方想。余大年凶狠的目光看着方笑云,满脑子都是陷害阴谋。 此人受到指使,军法官也被其身后势力收买,他们把我朝刀口上推,最后的生路会被堵死。 “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是苍云军服役就要听从军令。”这番话不止对方笑云一个人讲,余大年接着道:“本将刚刚获知,你曾多次违反军规国法......” “军规国法只会杀人,不能救人” 方笑云开口打断,视线挨个扫过周围人的脸,“遍地狼兵,破城在即,苍云军即将全军覆灭。这种时候,各位是否应该先考虑一下如何才能活,之后如果喜欢讨论军规国法,可以找顾帅,也可以到朝堂之上,请陛下圣裁。” 轻轻一席话,将领们大多安静下来,周统领怒冲冲想要开口,旁边的军法官悄悄将其拉住。 这一幕被很多人注意到,余大年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好大的胆子......将他拿下!” 一声令下,几名亲信纷纷上前,周统领甩开军法官的手,第一个拔出佩刀。 两团火焰阻止了他们,一颗来自苏箐,另一颗源于老神仙。 “谁敢动手!”进阶之后,苏箐首次全力释放,临近通玄的气息轰然释放。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老神仙的语气不温不火,但却没有人敢无视。他不止是军中符师,还是龙庭会元老。平时他从不干涉军务,但若遇到要干涉的人和事,谁也阻止不了。 “了不起。安心养伤,别落下隐患。” 拦住想要动刀的人,老神仙朝苏箐投以赞叹的目光,回头再找方笑云,面容慈祥,眼透怜惜。 “年轻人谦虚点不好吗?明明好心想办好事,非得弄成这样。” “我不想这样。” 方笑云委屈的样子仿佛受了气的小媳妇,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般锋利。 “好好想想吧各位,战后圣旨到来时,这里的人能活下来几个。” ...... ...... 豪言壮语,卑劣坑杀。 方笑云并非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人,否则不会几次想逃。但他有个特质,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只会惊吓一次,再来就不管用了。因为这时候,方笑云要么已经屈服,要么豁出去。 不是每个人都了解他,此时此刻,周围将官望着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内心纵然怒火万丈,却又不得不细细思量。 刚刚的那番话,周围人大多明白方笑云并不都是吹牛,甚至有可能成为祸事引线。他只需把从军三年的经历与本次战斗的经过如实记录,散播开,自然有人善加利用,操刀割头。 不是每个人都倒霉。 但是一定有人背锅。 能混到现在的位置,在场没有哪个人是傻瓜,将领们各自低头想着心事,意味着裂痕初生并且开始蔓延。 余大年心里意识到什么,神情难看到极点。无奈老神仙不肯让步,在场的人不可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公道自在人心。”老神仙笑眯眯望着方笑云,“先说说,如何调动古越军队?” 这是整个计划的关键,古越军队积极准备围攻州府,不会蠢到节外生枝。如今老神仙既然问到,大家很想知道答案。 “我调动不了古越军队。”方笑云轻轻摇头。 答案在情理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将领们感到愤怒而且失望,唯独老神仙脸色不变。 “想必还有下文。” “您是真神仙。”方笑云诚恳赞叹,随后道:“我能调走蛮兵与蛮巫。” “什么!”周围人纷纷惊呼。 调走蛮兵与蛮巫,其实比调动古越军队更好。没有他们,苍云军与州府内外合力,未必对付不了古越军。如能做到,将会是实打实的战功,与引祸聊城完全不同。 “我有办法保护信鸦,恢复传讯通道。”方笑云接着道。 这个事情刚才没讲,如今拿出来显摆,免不了一番感慨惊呼。 “果真如此,我们就不用各自为战。” “整体战力提高三成。” “三成是吗?” 方笑云不知道这个结果如何算出来,但他觉得不太够。 “我还有办法解决狂沙骑士......严格讲,是解决他们的坐骑。” 嘶! 听了这番话,在场全体将领、包括余大年在内全都深深吸气,不知不觉握紧拳头。 这里是内陆不是西境,战场是田野不是荒原,狂沙骑士失去坐骑,将会便成刀殂上的肉,和一笔笔军功。 他真的能做到? “我知道,你们都不信我。” 迎着众人怀疑的目光,方笑云表情无辜,眼神却显得睥睨嚣张。 “我用事实说话。” “心藏四海方能聚百川,胸怀万物才可立格局。” 老神仙目光和蔼,说出来的话高妙而深远。“年轻人应有大心胸,别那么小气。” “人不狠,站不稳,蛇打七寸狼锤腰,慈悲心肠不掌兵,优柔寡断害人害己......” 方笑云不甘示弱。不管有用没用,也不管意思合不合拍,定要多说两句。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六章:受惊的神仙 遇到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老神仙一个头两个大。 “赌气的话别再说了。这里只有同伴,没有敌人。” “同伴?呃......” 方笑云本想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然而对着老神仙的眼睛,那些话无论如何出不了口。无奈他最终只好压下不满的念头,回归当前。 “这件事得您出马。” “责无旁贷。”老神仙神情慨然:“前日战败,老朽辜负皇恩,既羞且愧。苟且偷生为的是有机会......” “又不让您冲锋陷阵,这么悲壮做什么。” 方笑云有点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的本意是玩笑,出口才意识到伤人尊严。老神仙正在抒发情怀,被这句话怼得面红耳赤,旁边人看这一幕,心里纷纷暗骂姓方的家伙简直像条疯狗,逮谁咬谁。 唯独苏箐心情愉快,收肩、咬牙,费很大劲儿才能忍住不笑。 这家伙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活脱脱一副泼皮无赖形象。偏偏就是这样,那帮滑溜溜的将官反倒无计可施。之前她在两边都吃过苦头,此时望着众人脸上的表情,心里颇有种“看狗咬狗”的畅快。 一物降一物,土匪制流氓,挺好。 众人各种心思,没一个拿方笑云当好人看,只有他自我感觉挺正常,顶多有点犟脾气。 “帮忙瞧瞧这是咋回事?”不管老神仙的脸色多么难看,方笑云将蛮巫的尸体从乾坤袋中取出,丢在地上。 “什么玩意儿?”老神仙正在调整心情,忽见一具黑气马虎的骷髅丢过来,吓了一跳。 “调动蛮兵的法宝。”方笑云随口乱编。 “就凭一具尸体?” 周统领冷笑着走过来,蹲下身子仔细地看,还好奇地伸出手去摸。 “都烧焦了,能有什么用。” 手掌刚刚触及到骷髅,剧变忽生。一股淡淡的烟雾从手指进入,灵蛇一般向上攀爬。所过之处,皮肤焦裂,血肉成烟,露出森森白骨。 周统领的表情僵在脸上,身体仿佛一个被戳破的气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怎么回事?” “诅咒,是诅咒!” “奸细,他是奸细!”余大年仿佛梦醒了一样大喊。 混乱中,一名将领扑上去想把周统领拉开。 “别碰!” 老神仙突然尖叫,从不变色的脸上神情惊恐。 “别碰!不能碰!” ...... ...... 短短片刻,周统领的右臂已成白骨,脸上密密麻麻布满黑线,眼眶里甚至没了眼珠,只剩下两个空荡荡的窟窿。 与此同时,方笑云胸口微热,感觉到什么东西注入身体。 那是一股蓬勃的生机,一股力量,一种奇妙转变。方笑云觉得身体里的疲劳正在消失,斗志旺盛,精力充沛,残余的伤势快速好转。除此之外,方笑云听到很多种声音,有悲愤的呐喊,无助的哀呼,绝望的悲吟,凌冽的长啸。那些声音来自不同的人,数量之多、角色之繁杂,让人无法想象。 这是怎么回事?方笑云一头雾水。 迷茫中,试图救人的将领缩手取刀,想要变个法子。 “别动,退开!”老神仙跳着脚大喊。 “周统领怎么办?” “他死了!退开!”老神仙暴跳如雷。 “邪恶之物,灭其源头。”苏箐知道来龙去脉,双手搓出烈火汹汹,准备将蛮巫骷髅烧成灰。 “谁都不许动!” 老神仙直接跳到她身前,身体灵活得像个猴子。奇怪的是,他一直大喊大叫,却没有出手的意思。为阻止苏箐,他宁愿用身体拦截,也不肯运符或者动法。 老神仙没空对人解释,忙回头去找有用的人。 “方笑云!快点出手!” “......做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方笑云与别人一样既恐惧又迷茫,任谁都能看出,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如何发生。 “把他挪开!”老神仙连声催促。 “这样能挪?”苏箐瞪大双眼。 “只有他能!”老神仙大叫道。 “......好。” 周围一圈愤怒目光,方笑云暗暗咬牙,上前、抬腿一脚。 蓬! 周统领被踢到一旁,化成白骨的手臂断成两截,正在攀爬的烟雾失去目标,盘旋一周之后,方才慢慢退回源头。同一时间,那股不断朝方笑云体内注入的力量消失,脑海中忽闻愤怒咆哮,包含有无法想象的意志。 天外一尊佛,人在地上看,远隔虚空感受一次,方笑云如遭雷击,两股战战,竟然遏制不住想要下跪。 如此强大! 幸好已经结束。 “我的天!” 老神仙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周围,吓呆的人们压抑着呼吸,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漆黑的骷髅静静躺在原处,不远的地方是周统领的尸体,准确地讲,那是一具干尸。 良久,余大年小心翼翼走过来。 “老神仙?” “别问。走,全都走。” 老神仙的脸色异常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方笑云,你留下。” ...... ...... 将官们带走周统领的尸体,苏箐找到一块能够看到这边的斜坡,远远望着这里。用意为了提醒大家,有苏家人在场。 所有人离开后,老神仙松了口气,用手拍拍身边地面。 “来,坐下谈。” 方笑云失魂落魄,脑子里一团乱。随着烟雾回归骷髅,之前出现过的一切异状而消散,但他依旧沉浸在噩梦之中,心里有无数个念头,无数个疑问,还有无数个声音。 那个咆哮的生命,那道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强大意志,方笑云虽然无法对比,但他隐隐觉得,那种强大不属于人间。 “你先歇会儿,什么都不用想。”老神仙反过来安慰。 “这到底怎么回事?”方笑云怎能做到不想。与之前张狂的样子不同,他的声音飘忽,态度极为谦卑。 “知道怕了。”老神仙有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方笑云深埋着头,偶尔会用余光瞥一眼骷髅,又像触电般挪开。 体会过真正的恐惧,方能懂得敬畏。他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大人警告不要玩火,偏忍不住要试,结果被烧到指头。 “你啊,叫我说什么好。” 老神仙望着方笑云的眼神仿佛认识他很多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方笑云觉得他的表情很奸诈,像个人贩子。 恐惧与贪婪是欺骗的前提,方笑云很早就懂。 “想没想好怎么骗我?”老神仙忽然问道。 方笑云目瞪口呆。 “关于它的来历。你不得想个法子糊弄我?”老神仙指指地上的骷髅,神情恢复到平时模样,和颜悦色,云淡风轻。 “刚刚你怕的要死,可怜兮兮,不就是为了偷偷想这个?没关系,啥时候想好了咱们再谈。” 方笑云张口结舌,再一次。 “只要编的好,谎言有时比真相管用。以往你谎话张嘴就来,关键时刻别叫我失望。”老神仙一本正经说道。 “真没有......” 方笑云哭笑不得,心中堆积的恐惧不知不觉中消失大半。现在他很想一脚把这个老家伙踹飞,然后拉着苏箐跑路。 “真假都好,必须有个说法。”老神仙意味深长地目光看着他。“你说给我听,我才能给别人一个交代。” 这番话带有很深的暗示。方笑云大概明白意思,无奈地朝苏箐的方向看了眼。 “与苏姑娘有关?”老神仙注意到他的举动,“当然有关,必须有关。” 你姥爷! 方笑云心里暗骂。 “那天,我醒过来之后......” 把英雄救美的故事讲述一遍,方笑云基本原字原句,只隐瞒一点点东西,比如镜子,和刚刚周统领身亡时自己身上的变化与感受。 前者为了护宝,之前方笑云已意识到镜子的不凡,如今更确信它的珍贵;至于后者,方笑云隐隐觉得自己撞到某种机会,但也可能犯了大忌,无论哪种,不说出来为好。 “苏姑娘可以作证,这是我杀死蛮巫的法器。” 故事讲完,方笑云主动将铁锥上缴,请老神仙查验:“我与周统领无冤无仇,也不知道他会去摸。” “周统领?他无所谓。”老神仙正在研究铁锥,思想有点走神,想了一下才记起来周统领是哪个。 “人因我而死。”方笑云语气沉重。 “依国法军规把苍云军将领滤一遍,当诛者十之七八,死个把统领算什么。”老神仙打断他,回头又道:“你的表情如此沉痛,为何老夫联想到猫哭耗子?” 方笑云深深地低下头,心里暗骂老东西不仅长一双鬼眼,而且不说人话。 好在老神仙毕竟不是神仙,没看破方笑云隐瞒的部分。与苏箐一样,他认为蛮巫死于巧合,方笑云洪福齐天。 “这么说,你不是苏家的人。” “不是。”方笑云连连摇头。 “这样便好。” 老神仙停下来想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幽幽好似病人发出的呻吟。 “有没有听过灭世浮屠?” 浮屠? 无缘无故,听到这两个字后方笑云内心阵阵狂跳。他以最快的速度搜索记忆,确信自己从没听过这个名字。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浮屠第一次撞入耳鼓就像锥子刺入内心,落地生根。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七章:初闻 “没听过。”搜索记忆的同时,方笑云回答极为干脆。 “听没听过天地无量夺命神宫?”老神仙追问道。 “什么宫?”这次真没听过,方笑云甚至没能记住那个很长、很玄的名字。 “知不知道夺舍?”老神仙再次追问。 “知道。修行者为了延续生命占据别人的身体......” 方笑云想多讲点,被老神仙开口打断。 “知不知道落葬?” “圣人法器当然知道。”方笑云既困惑又有不满,“您忘了,好歹我也是修行者......” “你对蛮巫了解多少?”老神仙再次追问。 “正要向您请教。”方笑云很不喜欢这种对话方式,说完马上接着道:“我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 “大祸?不不不,不是大祸,何止是大祸。” 老神仙的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如果不是有求于他,方笑云直接拍屁股走人。 回头看这件事,他的确委屈。鬼知道蛮巫死后比活着的时候更恐怖。这能怪我吗?肯定不。那应该怪谁?总不至于怪浮屠。 怎么又想到这个鬼东西?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老神仙深深长叹。 “天意,都是天意。” ...... ...... 茫茫群山中无数隐秘,神宫是其中之一。它的全称是天地无量玄命神宫,外界将玄字改为夺,以此表明看法与态度。 “名字好长。”方笑云惊叹道。 神宫的主体是蛮巫、和一些不为正道所容的邪修,他们以群山为掩护,利用愚昧的蛮人和别的种族,以血腥诡异的方式修行。其中最为人熟知且谈之色变的是一种邪恶功法:天地无量分身夺造,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这个更长!” 方笑云惊诧莫名,心里想名字这么长,肯定很厉害。 ...... ...... 那么长的名字只有神宫的人喜欢,外人称其为分神夺命术。修行界十大禁术当中,这门功法位列第四,排名相当靠前。 “此人当属神宫门下。”老神仙指指地上的骷髅。 “蛮兵管他叫大神官。”方笑云提醒一句。 “那就更没错了。”老神仙点头。“歹毒之术必遭天谴,此人实力强大却落到如此下场,报应不爽。” “是我捅死的。用这个。”方笑云伸手抢回铁锥,高高举起。 “对对对,你是盖世英雄。”老神仙戏谑的眼神:“蛮巫的战力不太好衡量,境地仍是固定的。通常认为,神官与通玄同一级别,大神官与闻道境相当。” 方笑云目瞪口呆。 ...... ...... 关于分神夺命术,老神仙道出三点关键。 其一,夺命之术必须做种。施术者找来合适的女人,令其成孕的同时将自己的一缕分神送入。成功之后,这个女人就是炉鼎,肚子里的婴儿不断成长,施法者的分神也会壮大,逐步占据主导。 其二,做种之后的胎儿会掠夺炉鼎生机,吸收其生命,直到发育成熟。在此期间,施术者会对炉鼎“精心照顾”,以珍贵灵药为其进补,并有一系列施术环节。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保护炉鼎健康,而是为了让胎儿更加强大。等到降世的那天,炉鼎的使命宣告结束,生命也到了尽头。 出生即杀亲母,这样的胎儿被称为魔胎。他有施术者的记忆,但却具有独立生命。某种角度讲,施术者等于在活着的时候投胎转世,得到二次生命。如其具有很高天赋,大可重新修行,必要时还能通过秘术收回分神,连带魔胎的生命与修为化为己有。 “卑鄙,太卑鄙了。邪恶,太邪恶了。”方笑云极为愤慨。 “邪法必有诱人之处,否则不会有人甘愿冒着世人不容的风险修习。” 老神仙审视的目光看过来:“想不想试试?” “绝对没有。”回答坚定,斩钉截铁。 “为何?” “咱是正派人,不干缺德事。”方笑云大义凛然。 “呃......”老神仙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真心话,人品担保。”方笑云抢着说。 “就你还人品?”老神仙觉得这货太不要脸。“我老人家还差不多。” “彼此彼此。”方笑云大声赞美,心里暗骂老家伙好不要脸。 “不学是对的。”老神仙收敛神情,严肃说道。“修习此法既有大祸,还有大患。” 表面看,分神夺命似乎比夺舍更好,但要注意第三处关键,此功法有三难、三患。 三难之第一难,做种的炉鼎难找。要求是女性,修行者身份,资质要好,境界越高越好,还要求是处子。这几条分开都不算难,合而为一后相当麻烦。第二难,做种只有一次机会,做种成功并不一定就能养成魔胎,中途失败,送出去的分神无法收回。第三难,魔胎养成极为不易,代价高昂,一般人养不起,养不活。 除此三难还有三患,第一患,送出分神不是没有代价,为确保分神顺利成长,夺命术送出的分神包含有本体灵魂之力。不用想也知道,撕裂灵魂会对本体造成损害,可能伤及根本。第二患,魔胎拥有本体记忆,但它毕竟是独立生命,成长壮大到一定程度会诞生独立人格,生出背叛的念头。为避免发生此种状况,本体多半会将魔胎禁锢起来,只令其修行,不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不仅如此,本体还需要时常以秘法与之同化,巩固主、从关系。即便这些全部做到,而且都成功,魔胎对本体的实际意义依旧不是太大。 不妨假设魔胎天赋出众,修行也一直顺利,进展很快,三十岁之前完成通玄......这种成就不算卓越,但可称得上优秀。之后的问题在于,通玄之上需要突破心劫考验才有机会更进一步,一个自始至终在封闭环境下修行、从不与外界有过接触的人如何渡过心劫? 或者应该这样问,如此单调的生命历程,怎会有心劫? 最后结论是,闻道境、及以上修行者,冒巨大风险、耗费无穷精力修习夺命之法,只得到一具通玄分身,当本体遇到重大危机时,可以通过收回分神增加一些生命与力量。 “你觉得值不值?”老神仙忽然问。 “傻瓜才这样做。”方笑云挥舞着拳头。 ...... ...... 事实上,关于值不值的问题,回答起来真的很难。老神仙讲了那么多限制、危害,都改变不了一个基本事实:夺命术让施法者多出一条命!为此目标,纵有再多的缺陷也有人愿意。另外,谁规定魔胎只能成长到通玄、或与之相当的境界?修行路上那么多神奇,难保没有法子克服困难,使之像本体一样不断成长。 再有,夺命术并非只能施展一次,施法者可以不断尝试,直到培养出足够满意的魔胎,以之为主又有何妨? 以上都是好处,值得人为之冒巨大风险。方笑云并非不懂得其中未尽之意,但他修行之路已绝,根本达不到分神分魂的地步。担心老神仙试探自己,他在回答的时候格外果断,力求坚决。 “神宫是修行界的耻辱,神官是人族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说的好。” 老神仙赞赏的目光看过来,“孩子,你有一颗纯洁的心,只是把正义与善良隐藏太深。” “......是吗......” 方笑云有些飘飘然,忙在心里警告自己要谨慎,别轻易上了老家伙的当。 你是尘世间的一只蚂蚁,别为了一颗糖豆卖命,况且那只是颗空心糖。 “我的目标是自由自在,混吃等死。” “老气横秋,不像年轻人的想法。”老神仙频频摇头:“老夫认为你在说瞎话。” “再这样我翻脸了。”三番五次被戏弄,方笑云恼羞成怒。 “翻脸之后如何?”老神仙有些好奇。 “拿它砸你。”方笑云指着蛮巫的尸骨。 老神仙愕然无语。 ...... ...... 短暂冲突没影响到两人之间的交流,或者应该叫传授,老神仙很快调整好心情,接着前面的内容往下讲。 “夺命术真正可怕的是第三患。害人害己害世界,为祸天下。” 做种首先需要炉鼎,此为害人。施法者做种时比平日脆弱,并有很多施法禁忌,遇到强敌易遭不测,此为害己。此外,夺命之术求的是魔胎,施术者心中必存魔念,二者相加,会有一定几率吸引来真正的魔头,与施法者融合。 引魔入界,为祸天下。 “扔把破锥子就把大神官干掉,你的运气很好。” 每次提到大神官的死,老神仙便禁不住要感慨。 “可能是你的运气太好,好过了头。” 魔头到来时恰好施术者身亡,由于没有本界活物寄生并作掩护,魔头入体的瞬间被星空法则灭杀,但它具有真魔特性,死而不灭,凭一口怨气化为怨魔。 真魔转怨魔,好比真仙变成鬼灵,几率不是万里挑一,而是亿万万中无一。 这是最最极端的情形,恰好被方笑云遇到。 “就是刚才那股烟?”方笑云忘了恐惧,只剩下好奇。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八章:夺命浮屠 何谓怨魔? 方笑云听过类似的名字:怨灵,终身游荡在阴晦之地,等待误闯的生灵自投罗网。怨魔显然比怨灵恐怖多了,死而不灭,触之夺命。 “没错就是它。” 老神仙一边点头,一边问。“刚刚你也看到了,怨魔厉不厉害?” “厉害。”方笑云态度诚恳。 “可不可怕?” “可怕。”方笑云态度老实。 “可怕只对别人。对你来讲,它是一件宝物。” 啊?方笑云激灵灵打个冷颤。 老神仙没注意到他的反应,解释下去。魔头初来,自身极为脆弱,与宿主之间具备某些契约关联。入魔之人起初不会被魔头危害,相反会得到很多好处,变得极为强大。 世间有专门寻求魔道的修行者,起因便在于此。方笑云听过类似传闻,微微点头。 “欲夺先予,不这样不会有人上当。” “你是个明白人。” 老神仙愈发欣赏:“魔头日渐强大,等到一定阶段便会反客为主,将宿主变成傀儡与驱壳。” 这件事情中,魔头刚刚破界进入,宿主就被杀死,没有掩护,魔头又被本界规则碾杀,成为怨魔。偏偏这时候,魔头与大神官之间的契约仍在,由于星空规则的作用产生一些极为玄妙的变化,关系被转嫁到方笑云身上。 推断到此为止,与事实基本相符。 某些玄妙变化?方笑云注意到老神仙讲到这里有些迟疑。 “具体什么样的变化?” “星空法则何其高妙,老夫不能完全了解。”老神仙轻轻带过。 “如果没有那些玄妙的变化......会怎样?”方笑云渐渐意识到什么。 “没有你早就死了,焉能坐在这里听老夫讲道。”老神仙正在想别的,不该讲的话脱口而出。 啊?方笑云怒冲冲跳起来大喊:“你叫我去挪只是想验证,对不对?” “什么验证?呃,你说验证。” 老神仙避开方笑云的视线,“怨魔这种存在,千万年难出一次,老夫虽然见多识广......” 老东西果然居心叵测!方笑云彻底明白过来。 什么契约,玄妙,关联等等,老神仙心里一点谱都没有,他只不过是想亲眼看看方笑云能否触魔而不损,再根据结果倒推回去,从而完成这套理论。 实事求是地讲,不这样做,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方笑云才不管。他意识到自己刚与死神擦肩,险些变成第二个周统领。 他盯着老神仙的眼睛问道:“您拿我的小命做实验,内心一点都不觉得不安?” “老夫为何要不安?”老神仙莫名其妙。 “有道理。” 方笑云轻轻叹口气。“我早该想到的,像您这种自命清高、修行其实不咋样的老家伙,心理往往变态。对对对,就是这样,表面慈眉善目,内里蛇蝎心肠,自己不是人,也不拿人当人看......” “小畜生骂够没有!”老神仙何曾被人这样对待,气得浑身发抖。 “杀了我!”方笑云神情慷慨。 “老夫......” 老神仙高举双手,又无奈放回原处。“小畜生,你是忘了还是装糊涂,是你把它装进乾坤袋。除非你在说谎,否则早该死了。” “呃?”方笑云呆了片刻,“装它不用手搬......” “兵器神通都不保险,何况法力意念。”老神仙怎会不知道乾坤袋的使用方法,愤怒打断道。“变成怨魔之后,它也无法通过寄生威胁到你。” 这是真的。老神仙之前阻止旁边人帮忙,不准苏箐施法,起因在于他不确定怨魔能否通过器物、甚至通过法术伤人。 方笑云随后想起来,自己搜尸的时候何止碰过蛮巫的尸体,简直拿它当玩具翻来翻去,结果什么事都没有。 “天意难违,非我所愿也。”方笑云吸气又叹气,避免暴露得意忘形。 “小畜生,你故意找茬。”老神仙神色愤懑,怒气冲冲。 “一时冲动。真的。”方笑云坚决摇头。“您老人家心藏四海,胸怀万物,格局广大,别那么小气。” “刚刚你还想拿它攻击老夫!”老神仙盛怒难止。 “开玩笑的。”方笑云面不改色,凑过去为老神仙捶背。“一把年纪,气坏身子咋办?” “滚蛋!”老神仙抬腿一脚。但他做不到和方笑云一样,只好让自己大度。 “老老实实回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走运?” “一点点。”凭空得到一件不需要法力的“法宝”,方笑云没办法否认。 “果真是个蠢货。” 老神仙恨铁不成钢。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截树枝,朝方笑云头上乱打。 “魔胎,魔头,都是魔啊!蠢货!什么是魔?魔会怎样?你难道不懂?与魔物为伴,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警醒!” 打几下,不解气,说两句,老神仙又一次举起手。 “等一下!” 方笑云忍无可忍,怒目圆睁:“老家伙,你讲不讲理!” “讲个屁的理!”老神仙态度蛮横,“你是不是打算将它用于战斗,拿来对付别人?” “是。”方笑云赌气回应,“是你教的。” “蠢才,用用你的脑子。”老神仙痛心疾首:“周统领被怨魔吸走生机与力量,现如今,那些生机与力量去了哪里?” “不在我这里。” 方笑云声音发虚。所幸老神仙想着别的,没看出什么。 “怨魔暂时伤不到你,不代表它不会成长,每一次杀生,怨魔都能吸收力量,一步步壮大。” 说到这里,老神仙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成长到极致,便是浮屠。” ...... ...... 何谓浮屠?世间并无准确而且权威的解答。用老神仙的话讲,凡能威胁到世界基本运行规则的事物或事件,皆可称之为浮屠。 历史上有三次关于浮屠的记载,也可看成传说。第一次发生在数万年前,道祖以无上神通驱逐魔王,封印真魔之眼。从那时候起,魔族渐衰,人族兴起,直到发展成今日之局面。 第二次发生在一万年前,彼时魔族已经没落,人族逐步成为主流,为从根本上挽回颓势,时任魔君以十六位长老之血为引举祭,试图打破道祖封印,开辟能够迎回魔王的空间通道。 不用说,魔君的计划最终失败,非但没能请回魔王,反因为失去众多长老而大伤元气。此后魔族衰退的速度大大加快,不得不在压力下退到极北严寒之地,将最适合生灵繁衍的神州大陆让给人族。 最近一次发生在七百年前,圣祖召集人族最强者北上驱魔,希望能彻底消除世界隐患。这次行动既成功又失败,成功处不仅在于消灭无数魔族强者,还使得魔族许多隐秘的复兴计划中途夭折。此后数百年,神州大陆极少看到魔族的身影,人们已快要忘记它们的存在。失败是因为,驱魔之战中损失很多人族强者,大宇帝国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从此一家独大。 因为这次行动,圣祖真正坐实了天下第一、史上第二之名号。 这样居然会不好?事实就是如此。驱魔之战后,人们静下心来思索,大多认为圣祖借驱魔名义削弱周边的国与族,以此确保帝国长久。不仅如此,圣祖连国内的三宗都算计在内,战后立即与三宗订下封门之约,不允许他们干涉朝政。 这为将来埋下隐患。圣祖在时,其雄才大略威慑天下,谁都不敢轻动。圣祖一去,仇恨的种子开始发芽,许多人、宗门、种族与国家都把目光紧盯着大宇。于是才有了今日之局,二圣刚刚陨落,周围就出现这么多敌人,呈围攻之势。 “你也许会问,浮屠有灭世之名,为何对人族反而有利?” “是有点奇怪。”方笑云担心被戴帽子,态度极为谨慎。 “有误解的不止你一个。” 老神仙敛了神情,严肃说道:“灭世指的是颠覆,而不是把世界毁掉。对魔族而言,以上三次事件,次次都为灭世之祸。同样道理可用于人族,所以要特别警惕。” 听到这里,方笑云对当今之局、浮屠的概念增加很多明悟,同时也生出很多疑惑。 三次事件改天换地,圣祖雄才伟业无双,这些都没错。错只错在老神仙对怨魔的评价。 他看看地上的骷髅,再看看老神仙,觉得他过于危言耸听。就凭它,能与以上事件相提并论?此外还有,既然怨魔千万年难出,老神仙凭什么一口咬定它就是? 方笑云把疑问揣在心底,没有就此追问,他记得老神仙之前讲浮屠可以是事也可以是物,举例的时候却只讲三件事例,对事物只字不提。他还记得老神仙之前一口气问的那些内容,大部分都已串联起来,唯独落葬——圣人法器毫无关联。 起初,方笑云以为老神仙疏忽,后来注意到老神仙望着尸骨时的神情,心里忽然明白了。 老神仙对浮屠的恐惧扎根灵魂,到了“知为罪”的程度。浮屠事件可让人警醒,事物却有可能成为祸患,因此老神仙只谈事,不言物。 看明白这点,方笑云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小心翼翼试探道。 “您打算如何处置怨魔?” ...... ...... 崛起于边陲 第二十九章:人生从此不自由 “它因你而生,自然由你处置。”老神仙转回身说道。 “万一出事咋办?”方笑云忧心忡忡。 “别用不就行了。” 呃。方笑云眨眨眼睛,心里的话没敢明说。 “你真的害怕怨魔变成浮屠?”老神仙望着他:“为什么我在你眼睛里看到窃喜?” “绝对没有!”方笑云赶紧否认。 “其实不用太担心。”老神仙反过来宽慰:“不是还有我吗。” “刚刚您又说不管。”方笑云很委屈。 “老夫不管它,可以管你呀。”老神仙笑着说。 “啥意思?”方笑云顿时觉得不妙。 “无论什么东西,与魔沾边都很难办,怨魔尤其不好处理。”老神仙的眼神暧昧,“最好的法子是把你关在一个封闭空间,隔绝元力,养老到死。如此怨魔便会失去全部屏障,也失去了强大的机会,最终在星空法则的排斥下彻底消亡。” 听了这番话,方笑云手脚冰凉,后心嗖嗖直冒寒气。 人间强者如云,凡了解浮屠者无人敢不警惕。这件事只要漏点风出去,立马有人上门将方笑云囚禁。这还算好的,如遇到有人对怨魔存了谋图之心,结局会更惨。 “干脆杀了我!”楞了片刻,方笑云愤怒大喊。 “不是好办法。”老神仙语气悠然:“怨魔之所以产生,起因便在于一口怨气不散。杀你会导致怨气加重,结果没准儿会变得更坏。” “如果有人那样对我,我发誓余生都会用来培养怨气,一定要让怨魔进阶!” 方笑云两眼通红。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完全没考虑过怨气能否培养,怨魔如何进阶?他只知道,这是当前唯一拿得出手的筹码。 “想得美。”老神仙满脸讥诮与不屑,“到时候会封你五感,关闭六识,禁锢丹田,锁死神魂......” “我和你拼了!”方笑云大喝一声跳起来,疾言厉色,张牙舞爪。 “老夫好怕喔!” 老神仙白花花的胡子斜挂如钩:“敢问小神仙,你想怎么个拼法?当真拿这个人棍砸老夫?” “日你姥......” 方笑云败下阵来,老老实实低头求饶:“您老人家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帮想个法子?” “小畜生表面老实,心里在骂我。”老神仙看着他的眼睛道。 “真没有。”方笑云垂头丧气,开始摆事实,讲道理。“这件事不能怪我。而且您想想,要是我不把它带回来,得出多大麻烦?” “浮屠既现,一切皆有定数。老夫不便妄度天心。” “......” 方笑云终于绝望,呆坐在地上两眼望天,闭口不言。 “咋了?放弃了?”老神仙等了一会儿,反过来问他。 “要杀要剐随便。”方笑云冷冷回应。 “没出息。” “你有出息。有出息就把怨魔带走。”方笑云反唇相讥。 “说过了,天心难测,它因你而生,只能由你处置。”老神仙感慨一声,“其实啊,你应该感谢老夫。” 这话很对。方笑云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明白老神仙已经在为自己遮掩,不然不会连苏箐都撵走。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一来不知刚才这番话的真假,而且不敢向人求证。二来,假如老神仙怀有恶意,这个把柄算被捏实了,从此往后很难摆脱。 该怎么办呢?打也打不过,说又说不赢,只好躺下来任凭摆布。他几度想把真相全部告知......犹豫再三,最终没那么做。 老神仙接着道:“讲这么多,老夫希望你知道轻重,但也用不着整日提心吊胆。短期内,怨魔没有可怕到碰也不能碰的地步。” 我知道。方笑云心里暗想。 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区区魔头成长到与那三次历史事件相比,中间不可能一切顺利,过程无比漫长。更何况它现在实际上处于被禁锢的状态,无法自由杀生夺命。 确定自己不被怨魔侵害后,方笑云就没怕过它。他怕的是人,从来、一直、永远都是。因为有了怨魔,他知道自己“逃兵+逍遥”的人生规划彻底落空,如不想余生受人支配,便只有想方设法变强。 “要是能偷偷摸摸把老家伙干掉就好了。不行,知道的人全得干掉,而且不能让人生疑。” 恶念从脑子里闪过,方笑云抬起头望着远处,透过黑幕能够清楚地苏箐的面孔,正用警惕的目光望着这边。 连她也杀? 算了吧。 既如此,接下去的路只剩下一条。 “事情没有超出控制前,不会有第三者知道怨魔的存在。”胡思乱想中,老神仙安慰一番,忽然问:“之前你说用它调动蛮人,具体什么计划?” “您还想着这件事?”方笑云微微一愣,以为这是在嘲弄自己。 “挺好的计划,为什么不想?”老神仙鼓励道:“拿出来商量商量,可行的话,老夫全力支持。” “当真?”方笑云有些迟疑。 “人品加信誉担保。”老神仙信誓旦旦。 你大爷加你姥姥。方笑云心里默默地想。 ...... ...... 收起蛮巫尸体的时候,方笑云并未想太多,后来不得不为扭转战局开动脑筋,才开始考虑用它调动蛮人,如今有了怨魔,它的价值进一步放大。相比之下,老神仙比他更清楚这点,对蛮巫的了解程度也更高。 “蛮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各大部落想吞并别的部落,彼此常有争斗。大神官跑到野外施法做种,目的是保持机密,他只带几个蛮兵在身边,多半是想事成之后杀人灭口,免除后患。另外,大神官做种之后实力下降,假设做种成功而且效果不错,应该会找借口返回老巢,在此期间,此过程中,他需要绝对信任的人提供保护。” 方笑云思忖道:“朋友与敌人,是最了解你的人。” 老神仙欣赏的目光望着他,“神宫、大神官、夺命术,这些事对外界而言是隐秘,蛮人内部未必如此。你想想,某个蛮巫在神宫学了夺命之术,会不会偷偷把它传给族人?” 不等方笑云开口,他接着道:“肯定有人这样做,而且蛮巫当中有人知晓大神官身份,通过调查其失踪过程,或许连做种之事也能推断出来。” 方笑云沉吟道:“回来的路上,我们碰到过搜索大神官的队伍,并有狂沙骑士参与其中。” “这就是证据,说明蛮人很重视。”老神仙连连点头,“神宫的人关心大神官下落,蛮巫关心夺命术,与之相关的事物与线索,价值无法想象。” “您想宣扬此事,让别的蛮巫以为做种成功?”方笑云试探道。 “用不着这么麻烦。”老神仙轻轻摆手,用手指着尸骨:“把它敲碎,加一点大神官随身之物,分别“送”给蛮族各个部落。接下来的事情无需操心,他们自然会去追。” “这样做,怨魔会不会......” “它连形状都没有,距离分身千万差得很远。”老神仙不经意间泄露机密,“敲碎尸骨,怨魔最终归于祖窍。其余残骸中顶多留有少许魔气,刚好可以让蛮巫重视。” 换句话讲,方笑云只需保留尸骨头颅,怨魔会一直留在身边。 “蛮巫会不会打怨魔的主意?”方笑云依旧很担心。 “大神官变成这个样子,原因在于夺命术反噬,与怨魔的关系不大。那帮闷在山里干坏事的家伙不太可能知晓怨魔,顶多以为有魔头降临。” 老神仙拍拍方笑云的肩,神情关切,语气真诚。 “老夫不会出卖你,就算卖也不会卖给蛮人。” 这句话的安慰效果着实一般,但也道出实情。方笑云担心怨魔之事泄露,同时他也相信蛮巫不太可能凭一块碎骨头推断出一切,至于老神仙,他费这么大劲儿解释道理,没理由随随便便把方笑云卖给蛮人。 有合适的人,是不是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卖掉? “发现神官遗物,蛮巫肯定很喜欢我。”命运不由自己掌握,方笑云唉声叹气,心里悄悄诅咒老神仙十八种死法。 “喜欢你的人会越来越多。”老神仙笑着道:“忘了告诉你,魔气毕竟魔气,一般人最好别碰。” “明白,调动蛮人只能由我来执行。”方笑云苦笑着。 “有这样的觉悟,很好,非常好。”老神仙的眼神越发温和。 “看来我死定了。”方笑云表情悲愤。 “别轻视自己,你的潜力很大,非常大。”老神仙给予勉励:“老夫也会出手相助。” “您与我同去?”方笑云试探道。 “这个......”笑容僵在脸上。 “当我没说。” 方笑云冷笑着,哗啦一声,摆出一堆东西。 “大神官遗物,帮忙鉴定鉴定。” ...... ...... 确认蛮巫的身份不凡,方笑云对战利品的期望值升高。老神仙虽说有点坑,但就目前而言,找不到比他更适合、更保险的鉴定师。 “这些是......” 面前一堆瓶瓶罐罐,老神仙先是一愣,片刻后眼神陡然发直。 “咦!这是什么?”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章:头一笔横财 “我的。” 听到老神仙声音有异,方笑云抢先一步把他盯着的那块石头抓到手里。 “别乱动!别太用力!”老神仙两只手摊开到方笑云胸前,紧张到不行。 “我的。”方笑云义正词严。 “知道知道。老夫......”老神仙一时想不出如何才能说服这个痞子,竟然口吃。 “瞧你那样儿。” 方笑云微微一笑,随手把石头丢过去。 “送你了。” 啊? 老神仙又惊又喜,手足无措。被人看到其此刻表情,会怀疑他捧着的是传国玉玺。 “宝玉玲珑,果真是宝玉玲珑,真的是......” “啥玩意儿?” 方笑云想不明白,这个圆溜溜、颜色有点灰的石头怎么会有如此精致的名字,疑惑中他把手伸过去,想再摸摸。 “是不是很值钱?” 啪的一声,方笑云的手被打到一边,接着刷的一下,石头没了。至此老神仙才松口气,回过头,神色讪讪。 “其实吧,它也不是太......” “拿我是傻瓜?”方笑云义愤填膺。 “不不不,当然不是。”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看到宝玉玲珑的时候,老神仙确有抢夺之心,轻松得到后反而做了难。 “宝玉玲珑能够弥补精神,净化识海,它对蛮巫也有价值,对符师也有一点帮助。不过......” “对我来讲屁用没有,正好送给您老人家。”方笑云冷笑接下去。“又不找你要钱。干点正事儿行不?” “呃?哦。知道知道,明白明白。” 老神仙赶紧收拾心情,视线投向其余“宝物”。 ...... ...... 苏箐错过一次发财机会。 遗物当中价值最高的无疑是那把短杖,老神仙推断大神官与闻道境相仿,意味着它可能达到四阶!如此珍贵的法器,老神仙借口境界不足,试都不肯试一下。 蛮巫精于诅咒之法,与大宇这边的修行者格格不入,老神仙明显是担心短杖内藏着“瘟疫”,敬而远之。 方笑云讥笑他胆小如鼠。老神仙只当他放屁,理也不理。 对蛮巫而言,短杖的价值远远高过宝玉玲珑,修行者手中,它是一件邪术重器,应立即销毁。 老神仙不好意思这样讲,他把短杖还给方笑云,告诉他如有机会与蛮巫做交易,不妨拿它换更多宝玉玲珑回来。 这真是一个“好”建议,用“与虎谋皮”形容最最合适。 你干吗不去死。方笑云心中暗骂,将短杖珍而重之收好。 接下来是那几个瓶子,两个蓝瓶,两个红瓶,还有一瓶黄褐色的粘稠物,看着与三急产物相仿。 “这是燧泥,炼器材料,炼制法器时用的胎泥。” 老神仙一口道破“粑粑”的用途,神色竟然有些羡慕:“虽说是辅材,但它的品质极高,很罕见。” 修行之路充满艰辛,除了资质、师门,还需充足财力支撑。比如苏箐送方笑云的那把剑,换算成金钱能在京都繁华地段买下一座大宅,且有价无市。珍贵的炼器材料从来都是修行者争夺的目标,价值无法准确衡量。 反正很值钱。 逃兵生规划无疾而终,方笑云对财富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考虑炼器,只在乎交易价值,望着“粑粑”的目光由厌恶转为惊喜。 “这瓶是妖兽血液。深山多妖,蛮族要生存就必须对它们充分了解。” 老神仙拿起一只蓝瓶,打开,用手在瓶口轻轻扇动。 “这么笨的法子我也会。”方笑云旁边看着,一个劲儿撇嘴。 “有效是硬道理。” 老神仙很有涵养,闻了两三下,说道:“好像是地龙的血。” “龙!”方笑云的眼睛一下子瞪圆。 “就是成了精的蚯蚓。” 啊?方笑云简直不能相信。 “蚯蚓也能成精?” “万物有灵,皆可成道。”老神仙对这个瓶子不太重视:“地龙成精的确少见,也只有深山里蛮族才能遇着。它的血需要鉴定品级才知其效,先放着吧。” 说着拿起另一只蓝瓶,依法照做:“这个肯定是刀皇血液。” “刀皇?古越皇帝?”方笑云生出期待。 “你可真敢想。”老神仙忍不住失笑,依旧用最通俗的表述来解释:“刀皇就是螳螂精。” “值钱不?”方笑云追问。 “刀皇成名在于两把刀,它的血,老夫不晓得做什么用。” 老神仙微微摇头,没等讲完,方笑云破口大骂。 “日大神官他姥姥,尽弄些废品在身上。” “修道既修身,修身先净口。你是修行者,不嫌丢人。”老神仙认真规劝。 “您的教诲,晚辈一定牢记。”方笑云抓起一只红瓶塞过去。“看这个。” 望着他敷衍的样子,老神仙叹了声,打开闻闻,有些意外。 “是人血。” “人血?”方笑云对人血的辨识能力不比任何人差,一把抢过来,学老神仙的样子嗅嗅。 的确是人血,内含一股极为特别的辛辣之气。 “谁的?”方笑云有些疑惑。 “我哪知道。”老神仙没好气儿地说。 “喔。” 方笑云皱起眉,罕见地没有顶撞。他恍惚记得闻到过类似的味道,比这个淡,只想不起何时何地,出自何人。 ...... ...... “放着吧,这味道真难闻。” 老神仙把瓶子封好,厌恶地丢在一旁,随后拿起最后那只红瓶。 “这个是......咦?” “又是人血?”方笑云正在搜索记忆,随口道。 “绝对不是。”老神仙的语气透着凝重。 “那是什么血?” “这个不是血。” 老神仙轻轻将盖子封好,吁一口气,轻柔的动作放回去。 “那它到底是啥?”方笑云被勾起兴致,不再琢磨那个股味道。 “应该是火。”老神仙不太肯定。 “火?”方笑云伸手拿过来瓶子,翻来覆去地看。“真稀罕,有这样的火?” 流动的火,粘稠的火,液体状的火......如果不是老神仙没有流露出半点占为己有的意思,方笑云会以为他故意胡说八道,目的是坑走宝物。 “别乱动,小心收好。” 老神仙的神情透着紧张,仔细叮嘱道:“这个东西我看不明白。将来如能修成三味,或者遇到修成三味的人,可向其请教。” 真是好东西,方笑云哭笑不得。 三味真火?那是圣级! ...... ...... 除了短杖,几个瓶子,大神官遗物还包括一些叮当响的珠子,一截绳头和那块画做怪异符号的兽皮。方笑云对兽皮怀有很大期待,可惜这次连老神仙都弄不清是何物、有何用。那截绳头是件很实用型法器,伸缩自如,最长可达百丈;至于那几颗珠子,老神仙很肯定地说它们是蛮人祭祀时用到的象征之物,好比佛门念珠,道门拂尘,未必有用,不可或缺。 大神官身份高贵,这些珠子在同类事物中必然属于“珍品”,容易被同行认出。 “先这样吧,差不多该有人看破轻重,找过来了。” 远处出现几条身影,犹犹豫豫想来又不敢来的样子,老神仙抬头看看他们,轻叹道:“小畜生心狠手辣,余大年被你害惨,老夫也得跟着做恶人。” 苍云军败,余大年罪责难逃,之前有出路还好,如今变成这样,再也挽不回部下的心。这其中,老神仙无疑是关键人物,想脱罪的将官一定会来找他商量。 “是他自作自受,跟我没关系。” 方笑云头也不抬,飞快地动作把东西整理好,收起来之前特意问:“有没有您老人家需要的?别客气,随便拿。” “不了不了。老夫......”老神仙难得脸红。 “那好吧。” 方笑云把手伸到老神仙面前,搓搓手指。 “什么?”老神仙误认为他要讨回宝玉玲珑,脸色微沉。 “皇帝不差饿兵,您老人家打算让我单枪匹马光膀子上场?”方笑云冷笑着。 “呃?这样啊。你想要点什么?” “您是符师,赏点本行的东西不为过吧。”方笑云说道。 原来是这个。老神仙很不好意思,赶紧伸手入怀。 “即便你不说,老夫也会给的。” “神行、玄甲、明性、破击、长力......”方笑云掰着手指。“凡对战斗有帮助的,每样来个七八十张。” “多少?”老神仙激灵一下,眉眼狂跳。 “我是军官,带部下拼命就得为他们负责。咱不能像某些人,支派别人还不愿付出,您老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倒是,可......” “您不在乎我的命,也该想想怨魔。”方笑云认真说道。 “关于这个......” “以百人计,每人一套。我给您打八折。”方笑云大力挥手,“要不您另请高明,杀了我也成。” 道理、威胁、撒泼耍赖全都有了,方笑云绝口不提宝玉玲珑。老神仙知道这是为什么,心中懊恼无法形容。 修行者凡事讲究无悔,有人明抢暗盗,因其心意就是如此;老神仙不同,拿了方笑云的东西,他心里就存了补偿的念头,不给就是违心。 今日赖掉几张神符,明日便可能产生心障。绝不是玩笑。 “......百人,全套......” “要最好的。”方笑云接着道:“另外帮我找点东西。” “得看好不好找。”老神仙再不敢随意夸口。 “好找。”方笑云说道:“我要马尿,越多越好。” “马什么?”老神仙以为听错。 “发情母马的尿。”方笑云认真强调。“给它们喂春药,或者画个什么动情符,务必要发情到最最最厉害。” 春药?动情符? 老神仙目光呆滞,表情凌乱在风中。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一章:龙抬头 两日后,南湾。 深秋,芦苇成熟,八十里南湾禾草遍地,仿如一块巨大的毛毯。这里是苍云州最重要的马场,因为它的存在,苍云不仅不需要军部补充军马,有时还能外供。 一场大战,苍云大部分地方沦陷,获胜之后,古越军立即着手在南湾建立军营,并在周边展开巡逻。其目的为了迎接狂沙骑士的到来,更为了将来做准备。谁都知道战争不会这样结束,接下来无论大宇反攻,还是古越进一步向前,骑兵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古越军队本就受制于此,好不容易得到狂沙族相助,军需保障为重中之重。 有点麻烦的是,南湾只适合养马,但不利于骑兵作战。这里是湿地,与西北草原截然不同,战马加骑士的体重落在马蹄上,常常一步一坑,难以起速,且不利于保持马力。众所周知,狂沙骑士最恐怖处在于速度与持久,战斗时风卷残云,撤退如大海退潮,可战可走,进退自如。进入到这种地方,个子矮的骑士甚至无法让视线高过芦苇枝头,阵型、协助什么的更不用提。反过来,如果把一帮擅长猎杀的战士丢进去,就如同鱼儿放进大海,影子都难找。 为能有效保护马场,古越军在南湾西侧建立主营,驻防以骑兵为主,同时内南湾内部设立多个副营与哨卡,由擅长丛林作战的蛮人为主要力量。平日巡逻的时候,高速的骑兵只负责外围,轻易不会进入湿地。 为策完全,古越军还抽调出修行者,在南湾许多地方布置法阵,内部有高阶蛮巫坐镇,加上狂沙骑士饲养的飞雕,最终可谓天上地下,做足功夫。倘若芦苇有灵,知道人类为保护自己下这么多功夫,想必也会感恩戴德,拼命从大地多吸收些养分。 今天是个大晴天,阿里汗领着一队骑兵从军营中出来,脸色郁闷,嘴里一直嘟嘟囔囔。 “狗日的木图拉瓜,拉死才好。” 南湾三百多里边界,途中免不了会遇到河沟、池塘甚至沼泽。另外,战火赶走了原本居住在附近的民众,偶尔遇着人,甭管是谁都得防范。但他们只要机灵点朝芦苇中一钻,骑兵追也不是,不追又不行,左右为难。 简而言之,在这里巡逻是苦差,如果全程更加辛苦。今天本该木图拉瓜领差,可他水土不服正在拉稀,阿里汉成为顶替的人。没奈何,他一边诅咒,一边带齐装备,聚齐人马,在异乡的土地踏上征途。 四十八名狂沙骑士,四十八名古越骑兵,加上阿里汉与古越将领,一名向导,总计九十九人的队伍不算大也不算太小。遇到不太重要、或者不太危险的任务,古越军经常采用这种一比一的配置,目的不止要掩饰,更为了从狂沙族身上学习骑兵技艺与战法。 对此阿里汉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古越骑兵根本没资格叫骑兵,充其量是一群骑马的军奴。那位带队的年轻将领眉眼清秀,装模作样且性情骄横,想必是古越军中某位大人裙带。 “阮养,呵呵,软养......没准儿是个卖屁股的货。” 心情不佳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阿里汉斜着眼睛偷看,脑子里转着龌龊念头。直到上了大路,天空艳阳高照,头顶飞雕展翅,地面马蹄践踏卷起风尘,见到似曾相识的一幕,他的情绪方才渐渐平复。 “这是最后一趟,嗯,这是最后一趟。等狼帅率领我族勇士打到这里,老子就归队。” 秋风穿身而过,带走占领者心中的念想送入南湾,七十里芦苇荡低头弯腰,仿佛在回应。 最后一趟,最后一趟。 ...... ...... 与满肚子抱怨的阿里汉不同,巴郎的任务更加艰难,条件更加艰苦,精神却极为振奋。此时此刻,他率领一队族人和自己的“狗”在南湾内部搜寻,小心翼翼,不放过任何线索。 巴郎是地荒族勇士,从小因为天赋突出,有幸被族内神师看中,将其当做传人甚至亲人般看待。蛮巫向往神灵,绝大多数无妻亦无子,地荒族在蛮人当中属于大族,拥有三位神师,巴郎的老师排名第二,威望极其崇高。因为这样的身份,巴郎在整个蛮族为人所熟知,遗憾的是,此次征伐,他却没有什么太好表现,战绩甚至比不上普通蛮兵。 这不能怪巴郎,主要原因是巴郎在老师身边充当护卫,缺少战机。眼看要攻击苍云州府,老师又被安排到南湾马场坐镇,巴郎随其来到这个几乎见不着人的地方,心情别提多郁闷。 幸运之神总在不经意的时候降临,昨日巡逻,巴郎发现有人出没的痕迹,凭借出色的追踪技巧,巴郎找到对方的藏身之地,并与之交手。可惜芦苇荡毕竟不是丛林,那人虽然中了一刀,最终还是逃了。 人虽然走掉,但其背囊被刀锋割裂,掉下来一些东西,巴郎从中发现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截漆黑的骸骨,和一颗木珠。 这东西有大用。 手里捧着骸骨,巴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到,意动神摇。 ...... ...... 认定找到重要之物,巴郎把布包带回去交给老师。看到那截骸骨,老师的脸变了颜色,立即下令展开搜索,同时派人到主营送信,要求他们派骑兵加强巡逻,以免携带骸骨之人逃走。随后他又派亲信到蛮人大帐,要把地荒族人全部调来到南湾。 这么多动作,竟然只因为一截骨头?巴郎既惊讶又激动,同时很懊恼。自己昨天不该轻易放过那个家伙,如今再想把他从芦苇荡中找出来,着实不易。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这是老师的命令,更是巴郎的决心。毫无疑问,他是最有可能找到携骨之人的人,如被别人抢先一步,将是极大的耻辱。 出于此,当巴郎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内心极为振奋。 “这次绝不让你跑掉。” ...... ...... 在一处相对干净的水洼,巴郎找到几条吸饱了血、却已经死掉的水蛭,他用小刀把水蛭切开,再丢到地上,嘴里唤了声。 “阿吉。” 听到呼唤,巴郎的狗——旁边那个四肢着地、身背枷锁之人飞窜过来,趴在水蛭上闻闻,狂叫数次。 “五彩花?”巴郎听懂狗儿的意思,微微皱眉。 五彩花是古越深山里的一种剧毒药草,常被蛮巫用来炼制毒物。巴郎知道它的危险,但他既不拥有也未使用过这种毒。 昨天那人原本就中了毒?还是他有别的同伴?再或者是完全不相干的人? 这些问题暂时没有答案,然而巴郎知道,既然是五彩花毒,中毒者就是蛮族的敌人。心里想着,巴郎弯下腰把手伸进水底,轻柔的动作细细摸索。 四周芦草有断折痕迹,水底留有深浅不一的脚印,这些都被人做过掩饰,加上水的掩护,极难被发现。巴郎随后抬起头望着周围,心中渐渐有了画面。 有个受伤、中毒的人从此经过,他的身体虚弱,行动不便,他在这里停留,清洗伤口并重新包扎,之后才去了别处。 追踪下去,巴郎发现伤者极为小心。他尽量选择有水的地方,行走时用脚平蹚,避免留下明显痕迹,出水时只在草地落脚,哪怕因此绕很远。 这个家伙不好对付。 不幸的是他遇到自己——地荒族最出色的勇士。 巴郎在一处环形水道前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横扫周边,挥手示意部下散开。 围三缺一,他故意给逃亡者留条路。待把一切布置妥当,巴郎深深吸一口气,扬声开口。 “出来。” 四周寂静,无人应答。巴郎微微冷笑,抬腿向前迈一步。 “出来!” 喝声凌厉,饱含杀气,几只护窝的野鸭不敢再固执,惊恐尖叫着飞走。扑棱棱的响动造成误解,蛮兵中有人扭头,有人转身,有人大喝,有人提刀待追。 “那不是......” 巴郎开口提醒大家,视野突然出现一抹异常明亮的颜色,没等弄清那是什么,前方那块不大的芦苇丛齐刷刷升空,下一秒,风暴骤起,明华锋利,绞碎的芦苇与杂草化作千万支箭。 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千军万马奔驰在战场,厉矢遮天蔽日,宛如黑夜提前降临。虽然它们只是杂草与泥水,但在飓风的裹挟中抱藏着巨大的力量,足以穿透血肉之躯。 这仅仅是前奏,黑幕降临的同时,一截刀尖出现在头顶,随后是刀锋、刀锋、刀锋、刀锋......当视野被刀锋占满之后,接着来到的依旧是刀锋! 刀锋无尽,长刀似乎没有尽头,人们眼睁睁看着刀光砍开黑幕,将眼前的天地分成两份。 说书人讲故事常用“令天地变色”渲染气氛,没有谁指望那种情形真的出现。眼前的这一幕,这把刀,彻底改写了人们的看法。 刀身一丈七尺三寸,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大、更长的刀。 苍云、大宇乃至整个神州大陆,只有一个人用这样的刀。 “巨灵王!”四周很多人大喊。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二章:巨灵狂刀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什么样的人都可能出现,很多强者闻名遐迩,但却很少有人的名气大过巨灵王。巨灵刀出现,深山里的蛮人都能一眼将其认出。 原因一方面在于这把超大号的刀,更在于其人。 巨灵王姓王名巨灵,因这把刀,人们把他的名字反过来念。其人拖着刀行走天下,做过不少出名事,最为人熟知的一件,他曾北上极寒之地,要凭手中长刀斩尽魔物,完全圣祖未尽之大业。 生出这种想法的人,要么实力天下无双,要么脑子有病,巨灵王显然不属于前者,因此被很多人嘲笑。但他不为所动,一个人去了剑门关,在那里,他遇到大宇六大神将之一的铁中英。闻知其志后,中英神将不忍心看他白白送死,便告诉他消灭魔物不是一个人能做的事情,除非打赢自己,否则不放其出关。 漠北铁刀传承数百年,素有刀劈天下之名,中英神将天资卓绝,被看成铁氏第一人,面对这位刀道大家,巨灵王毫不畏惧,结果自然是灰头灰脸,连败十八场。 连输这么多次,巨灵王每回都觉得自己差一点点就能获胜,他不甘心这样放弃,战罢索性留在剑门关总结战斗,静悟刀道,等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便又去挑战。 于是有了第二次失败,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随着失败次数的增加,巨灵王总结体会的时间越来越长,开始一两天,三五天,七八天,到后来的半月、数月。在此期间,中英神将不仅没有为难他,还安排人暗中守护,不让闲杂人等影响其修行。 第十八次被击败,巨灵王足足静坐半年,才又去找中英神将。正当中英神将准备应战,他却摇了摇头,说出三句话。 “俺知道你在教我刀法,可是俺不能拜你为师。” “我也没打算收你做徒弟。”中英神将有些失笑。 “俺跟你学刀,学一辈子也打不赢,俺要想别的办法,练好了再来找你算账。” “好啊,随时欢迎你来。” “打败你之后,俺还要北上,在那之前,俺会为你做一件事。” 听了这番话,四周将领纷纷嘲笑巨灵王不自量力,中英神将本人却不这么看,很认真地问他想为自己做什么样的事。 “你让做什么,俺就做什么。”巨灵王坚定地说。 这句话给巨灵王增添很多人格光辉,否则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出名。中英神将并不在乎巨灵王的承诺,但为他的决心感到欣慰。 “真有那一天,本将亲自为你把酒践行,再送你一把宝刀。” “我的刀挺好,不用换。”巨灵王很不高兴,为自己的刀叫屈。 “还不够好。” 中英神将强行收走巨灵王的大刀,加工一番后再还给他。巨灵王随即离开剑门返回中原,之后几年一度消失得无影无踪。民间对此有种种传说,有人说他拜得名师入山修行,有的说他找人比斗不幸身亡,还有的说他练刀走火入魔,已经变成疯子。 时间长了,传说渐渐淡去,巨灵王快要成为人们记忆中的谈资。谁都没想到他怎么从极北跑到最南,并在这里出现。巴郎更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追踪的竟然是这个难缠的怪物。 巴郎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人比他更惊讶。 ...... ...... “巨灵王!” 三十米外,方笑云悄悄从水里探出头,身上全是冷汗。与追踪而来的蛮人一样,他并不知道有人藏在此处,如果不是巴郎揭破,至今蒙在鼓里。 震惊与后怕很快被刀光驱散,方笑云和其他人一样,眼前、心内只剩下刀。 好霸道的刀! 无论谁与巨灵王交手,都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刀锋自芦苇丛中出现,斩碎的秸秆、草叶混合着泥水飞到空中,随同刀势如一面扇形的墙,飞射的杂物横扫四周,万箭齐发。 什么都掩盖不了长刀风采,刀光起时,巴郎的世界一分为二;刀光尚未临头,他心里生出被撕裂的感觉。 嗷! 没有时间考虑前因后果,暴喝声中,巴郎的双眼涂上一层鲜红的颜色,身体似充气般放大。短短一次呼吸的功夫,他身上多余的衣料就被暴跳的肌肉崩裂,只剩下一块豹皮绷在腰间,露出来的部位,很多地方长出粗壮的黑毛。 瞬间狂化! ...... ...... 很多人相信蛮人带有妖兽血统,狂化的巴郎是明证,他现在的样子活像深山里的野人,看成野兽也无妨。 通过由老神仙那里得到的信息与经验对比,方笑云知道这个蛮人的狂化比之前遇到的关头首领更高级,实力增长的幅度更大。假如巴郎昨天这样做,方笑云多半要动用底牌,调动蛮兵的意图可能暴露。 实力强意味着身份重要,诱敌遇到这种人,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方笑云不禁要反思,是否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狂化之后,巴郎举起弯刀,硬扛那无可匹敌的一刀。看到如此奋不顾身的一幕,方笑云躲在远处一个劲儿撇嘴。 “狂化的弊端就是脑子不好使。” ...... ...... 结果不出方笑云所料,经过“高级”狂化的蛮族勇士依旧斗不过巨灵,巴郎手中的弯刀比普通蛮人的武器大出两号,然而和那把凶器对比,如同豆芽菜般可怜。 嚓! 乍一听就像割草时的声音,弯刀两断,恐怖的力量扑压下来,生生将巴郎强壮的身体砸入地面。 刀继续砍! 现在的巴郎想躲也躲不了,眼看与弯刀同样下场。 嗷! 巴郎发出野兽般的长嗥,身体再次异变。这次他的五官错位,脸歪嘴斜,眼里的红芒却慢慢褪去,神智渐渐回复清明。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他全身肌肉隆起的程度更加狂暴,一些地方的皮肤被生生崩裂,鲜血淋漓。 表面看到的不是全部,身体的内部构造也在变动,隔这么远,方笑云听到爆豆般的声响。 巴郎就像一头地狱的恶鬼,挣扎着、快要钻出泥土。 远远望着这一切,方笑云心头狂跳。 二次狂化?不会吧! ...... ...... 不管是狂化还是别的什么,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达到最强,头顶那把刀不允许其发生,巴郎变身尚在中途,四周蛮人呼喝刚起,刀光已临头顶。 巴郎狂喝一声,举起壮如人腿的双臂。 “能挡住吗?”感觉像是由自己接那一刀,方笑云忘记立场,心情无比紧张。 耳边听到蓬!的一声,长刀劈断蛮人左臂,爆射的鲜血并未走远,而是在瞬间凝聚成圆环,释放出朝阳般的光辉。 血魔法! 意外连着发生,震惊一个接一个,方笑云叹息着好似呻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血魔法原本专指魔族,是带有鄙意的叫法,其含义包括三个方面,血为血统,魔为魔物,法为神通,也指修行。出于对魔的厌憎和恐惧,人们把一切借血液施展的神通统称为血魔法,将其视为另类。 必须提到一点,蛮族或许凶残邪恶,但与魔族并无关联,所谓血魔法,或许是他们具有兽祖的另一个佐证。很多妖兽受伤流血之后实力反而增加,原因即在于此。 刀继续砍! 巴郎用鲜血凝聚出的圆环阻挡不了巨灵长刀,只令其发生偏斜。 带着半截手臂和一大块肉,长刀贴着巴郎的头颅掠过。 遭到重创的蛮人轰然倒地,落势长刀切出大片泥水,姿态如素女摘花般轻柔,再如燕子般飞到空中。 它用极其灵便精确的动作寻找轨迹,画出一个极尽狂暴的圆。 “这怎么可能?” 当局者神智为刀势所夺,感受不到其中精巧,唯独方笑云看得清楚,内心震撼无比。再他看来,巨灵王这把长刀用出绣花针般的效果,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糅合一体,几近完美。 直到这时......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周围蛮兵终于做出反应,两人冲上去帮助巴郎,其余人大喊着扑向同一个地方。 “为贡嘎报仇!” 贡嘎?方笑云在远处心里一惊,马上意识到接下来会有大麻烦,自己应该及时溜走。 贡嘎是蛮族特有的称谓,大致相当于族长接班人之类的角色。巴郎如果被巨灵王砍死,地荒族非发疯不可。 就在这时候,方笑云嗅到一股气息,犹豫起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巨灵王甩开长刀如同一座刀山,三名冲在最前头的蛮兵直接被腰斩,连阻碍刀势都做不到。残尸与鲜血是活生生的警告,其余蛮兵无论心里多么痛恨焦急,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狂风有时,黑幕渐开,之前被刀芒掩盖的巨灵王终于现身,身高竟然不足五尺,肩宽超过一米,厚度差不多有两尺。 不仅身材出众,挥刀时,巨灵王不像别人那样大喊猛喝,自始至终沉默着,像块不出声的石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块石头就是圆心,是刀山的核与魂。 长刀有魂且有志,固执地砍向巴郎的头颅。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三章:挥戈(一) 巴郎用残缺不全的右手解开围在腰间的豹皮,拿出来一根竹管。没等完成,刀光扑面而来,巨灵王仿佛有深仇大恨,铁了心要将其杀在当场。 “阿吉!”巴郎奋力大喊,握着竹管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发白。 “拦住他!” 两名族人中一个不要命的扑上去,另一个将巴郎朝远处拖。周围蛮兵也都纷纷鼓足勇气,再次前扑。 耳边忽闻怪啸,四肢着地的阿吉高高跃起,双手挥舞锁链迎向那座所向披靡的刀山。接下来的一幕超乎想象,二次狂化的巴郎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的狗竟然做到了。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中间似乎发生过千万次短促的碰撞,眼前一道清晰可见的圆环,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四周平推,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无人能挫其锋。 余音过后,数十名蛮兵东倒西歪,一些人七窍流血,一些人残肢断体,侥幸未受伤的人也都头晕目眩,站都难以站稳。战场中央,巴郎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旁边是他的那条名为阿吉的“狗”,气喘吁吁,浑身浴血。距离他们十余步开外,巨灵王拖着人间第一号长刀,脸色晦暗,身体摇摇欲坠。 两败俱伤,方笑云很快发现巨灵王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油彩,目光时而清明时而混沌,分明中了剧毒。 “巨灵王!” 阿吉争取到的机会,巴郎终于有机会激活那根竹管,射出极其璀璨的烟花。烟花升空至在其头顶上方,十余丈高的空中,缓缓凝聚出一只硕大的眼睛,由紧闭的状态缓缓睁开。 巨灵王注意到天空那只眼睛,迷茫的眼神有了短暂清醒,憨呆的面孔上流露出警惧的神情。 “巫师之眼?” “巫师之眼!”远处的方笑云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己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机。 “老师已在途中,哈哈!” 巴郎放声大笑,笑容凄惨,五官扭曲到不成样子。他对未来不抱希望,心里只剩下仇恨。尤其当他看到,巨灵王试图对空举刀,双臂却软麻无力,眼神在清醒与迷茫中交错,巴郎的心中更有把握。 “给我抓住他!” 用不着下令,能动的蛮兵纷纷挣扎着起身,其中有两名伤员竟然能够狂化,之前战斗发生太快,过程太短,他们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到此时,巴郎胜券在握。 “巨灵王,我要揭了你的皮!” 崩! 一声轻响,听着仿佛弹棉花的声音,远处一条黑线直射当空,扑向那只眼睛。 啊?沙罗曼神箭? 巴郎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心快被怒火烧穿。 “狂沙族!”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视野中只见黑线升空,不偏不倚正中靶心,爆出蓝绿交织的光。那只尚未睁开的眼睛震动起来,微波荡漾,隐约有沉闷的声音从天外传来,众人头顶回荡, 听起来就像人被风沙眯眼时的闷哼,巫师之眼聚聚散散,勉强才维持住形体后,加速升空。 “你是谁!” 满心不甘与愤怒,巴郎用自己的灵魂质问。 “是你姥爷!” 水花四溅,一个全身黑衣、头戴黑巾的人自水中穿出,扬手又是一箭。 “姥爷?阻止他!”巴郎的心都快碎了,但他的要求没有人能做到,第二支神箭急速升空,再中靶心。 这一次,红艳艳的颜色占据所有人眼眶,巫师之眼连中两箭,坚持片刻后宣告崩解。就在方笑云庆幸自己出手及时的时候,散开的眼睛里传来清晰可辨的痛哼,随后是一声冰冷、饱含恨意的宣告。 “你,逃,不,掉。” 那真是奇怪的声音,起初是四个字,入耳变成四块石头,感觉能把脑袋撑破,进入方笑云脑海后,它们变成种子落地生根、发芽,长枝,开花,释放出淡淡香气。 一切就像发生在眼前,真实到不能更真实,方笑云眼睁睁看着它们在自己脑子里种下标记,什么事情都坐不了。 “日你姥姥!” 方笑云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被某个强大蛮巫追杀。即使不出手,蛮巫也能通过法眼看到他,只不过不像现在这样重视和痛恨。 无奈方笑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并在心中暗暗发誓。 “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 ...... 黑衣,神箭,黑巾罩头,除了没有坐骑,怎么看都是狂沙族人。两箭射爆巫师之眼,方笑云飞身疾走,闪电般扑向巴郎。 他的动作连贯而且飞快,仿佛经过精心策划后的演练,周围还有七八名蛮兵能动,没有一个赶在其前头。 “狂沙与我族是联军......”巴郎绝望中呐喊。 “狂沙一族要取中原,不稀罕你们这群蛮奴。” 方笑云放声大笑,扑过去,右手捉住巴郎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深深吸一口气。 没错,就是这种味道。 瓶子里的人血,巴郎的血,之前光头首领的血,都带有同样的辛辣之气。比较起来,光头首领的很淡,巴郎的较浓,瓶子里的血的味道最为醇厚。 这里一定有门道。 心里想着,方笑云的动作丝毫不停,捉住巴郎的同时,他顺势朝躺在旁边的阿吉心口踢一脚,防他还有余力。 担心似乎有点多余,阿吉为巴郎挡刀之后受了重伤,动都不能动一下。但他的身体非常、非常、非常坚硬,方笑云一脚过去,感觉就像踢到石墙。 “日你姥姥。”方笑云暗骂着,有点明白阿吉为何能够扛开巨灵王的刀。 “放下贡嘎!” “拦住他!” 巴郎被擒,周围蛮兵纷纷不要命似的扑过来。方笑云哪有心情理会他们,抢在众人合围之前冲过缺口,风一般狂奔。 十步距离转瞬就到,方笑云经过巨灵王身边,朝他大喊。 “傻蛋,还不走?” “去哪儿?”巨灵王楞了楞神。 “跟我来。” 于是巨灵王跟着方笑云一起跑。 ...... ...... 芦苇荡这种环境,方笑云不用神符帮忙也能甩开一群受伤的蛮兵。起初他担心巨灵王跟不上,特意将速度压一压,令人惊讶的是,这个身材好似石墩子的矮汉甩开粗腿,速度一点都不慢。联想到他的无匹神力、刀法还有毒伤,实力强悍到令人发指。 难怪他敢向神将挑战。 既然巨灵王能跟上,方笑云心里动了念头,开始有意提速测试其极限。于是在芦苇荡中,两条身形一路狂奔,横冲直撞,惊飞无数野鸭水鸟,好不热闹。 这样可不像是在逃亡。不知道是不是意识这点,跑出一段之后,巨灵王忽然停下来大喊。 “等、等一下!” 巨灵王先停再喊,事先毫无征兆,方笑云听到时冲出很远,匆忙回头。 “别停啊!你的刀呢?” “刀、刀在。”巨灵王用手拍拍肚皮,一边大口喘气。 本命法器?通玄? 方笑云大吃一惊。 通玄境生成本命之火,将化形法器收入体内温养,不止可以增加威力,还能加强与器主的联系,如果是本命法器,甚至可以神魂相接。以巨灵王对刀的痴迷程度,必然会这样做。 仔细想想,这一切又在情理之中。 没有通玄以上境界,巨灵王纵然有勇气北上寻魔,中英神将也不会看重他,更不会苦心为其磨刀。至于他的那把霸王刀,如此巨大的武器如果只能拖着......想想都累。 密云宗老先生讲过,修行之路千万法门,各人方式可以不同。所谓闻道,意思就是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巨灵王喜刀道厌神通,专修一门,进阶的机会还有可能增加。 是高手就好。 方笑云暗暗盘算,一边连声催促。 “快跑呀,蛮巫马上来了。” “等、等一下。你,你是谁?干,干啥的?”三句话,两个问题,巨灵王中间歇好几回。 “我是狂沙族大将,带领族人夺取中原。” “骗人。”巨灵王坚定地摇头。 “你怎么知道?”方笑云有些意外。 “你要是狂沙骑士,刚才就、就不会故意对蛮人那样说。”巨灵王很肯定地说:“你在陷、陷害他们。” 这货不傻啊!方笑云开始担心自己的打算能否成功,同时还确认,勇猛无匹的巨灵王有点结巴。 英雄传闻果然只挑好的说。 “你到底是谁?”巨灵王看起来很是好奇。 “我姓方,方笑云。” “笑云哥好厉害。”巨灵王这句话说得很顺,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赞叹与羡慕。 “略施小计而已。不见得成功。”方笑云哭笑不得,心里想咱也有过玉面小郎君的绰号,在大叔眼里竟然这么老。 “俺不是说笑云哥的小计厉害。”巨灵王连连摇头。 “那是在说什么?”方笑云困惑不解。 “笑云哥境界这么低,笑云哥实力这么差,笑云哥抓时机那么准,笑云哥应变那么绝。笑云哥提个人跑这么快,俺很佩服。” 巨灵王连比划带说,眉飞色舞忙个不停。他似乎找到减少结巴的窍门,以笑云哥、或者俺开头,不能加就把几句话合在一起讲。 “笑云哥真聪明真能干真厉害。” “......” 方笑云张口结舌,很久才相信巨灵王真心实意赞美自己。 ...... ...... 偷偷看一眼新闻,火箭赢了......心也就不痒了。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四章:挥戈(二) 在巨灵王眼里,笑云哥的这些机敏巧变的本事远比刀道更加艰难,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反过来,方笑云极其羡慕他的修为,想能和他一样挥舞大刀。 大概这就是缺啥想啥。明白之后,方笑云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巨灵王的肩膀。 “生活所迫啊兄弟。笑云哥若能大杀四方,何必苦心经营。” “笑云哥说的对。”巨灵王深以为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命已经不由自己掌握。眼下这种距离,方笑云的手落在这种位置,有七成把握一招夺命。除非巨灵王带有某些感应类的护体之宝,另当别论。 这货居然能活到现在,算得上是奇迹。 方笑云感慨地收回手。“听说你在练刀,咋跑到这里?” “说来话长,俺当初北上剑门......” “等一下。” 现在可不是听故事的时候,方笑云不想再和这个呆货绕圈子。 “你还能不能打?” “笑云哥,俺......俺中毒了。” 巨灵王扭扭捏捏,想吹牛又不好意思,方笑云看着他,心里直想笑。 “你会飞不?” “不、不会。”巨灵王表情羞愧,就像考试不及格的孩子。 飞翔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有机会实现定然不会放过,通玄以上有机会借助法器飞行,苏箐甚至现在就能做到,只不过无法持久。巨灵王境界够了,但他一心练刀,连这都丢到一边。可要是他分心旁顾,或许就练不出这样的刀。 两相对比,方笑云很佩服他的选择,嘴上可不会这么说。 “你把蛮族贡嘎砍成那样,人家恨死你了。唉,可惜我的实力不够,出手晚了点。” “是啊是啊,俺知道笑云哥想帮俺。”巨灵王感激涕零,全然忘记了几个事实。譬如方笑云故意将巴郎带在身边,蛮巫根本不知道战斗过程,那句话并非是对巨灵王而发。 “不能打又不能飞,为何不跑?”方笑云问道。 “跑不动了。”巨灵王大口喘气。“笑云哥你走吧,俺这回是没救了。” 要不是因为蛮巫,谁有功夫管你死活。 方笑云严肃说道:“周边不宁,魔物蠢蠢欲动,你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岂不糊涂?” “笑云哥说的对!可是......俺真跑不动了。” 看来真的不行。方笑云心里想着,拿出一只玉盒塞过去。 “吃了它。” “吃啥?”巨灵王有点愣神,问着已将玉盒打开。 盒内是药丸,只有一颗。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仅仅闻一下,脑海顿时为之一空。 “百灵丹!”巨灵王大吃一惊。 这货很识货。方笑云心头微动。 百灵丹是解毒灵药,苏箐的东西。当初她孤身一人到军队,南蛮之地免不了与毒物打交道,防毒、解毒、疗伤类的丹药为必备之物。现如今,这些东西连同乾坤袋打包,全部送给方笑云。 说到解毒,方笑云知道很多法子,药也有,但他知道巨灵王肯定试过不少办法,以他这样的身板、这种修为都奈何不了的毒,土方俗药根本无用。忍痛把百灵丹奉献出来,抱的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念头拼一把,可如今望着巨灵王满脸惊喜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 “五步断肠,七尺穿心,吃了它,保你死无全尸。” “骗人。”巨灵王瞪大眼睛道:“百灵丹是解毒珍品,俺没见过,但是俺听到过。” “没见过怎么认得?” “药丸上有纹路。”巨灵王把盒子举高过头顶,送到方笑云面前:“仔细看,一花一纹,百花百纹,一道都不会少。” 这货的眼力这么好?方笑云暗暗吃惊。 “笑云哥,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巨灵王疑惑的目光望着方笑云,问道:“这颗丹药不会是你偷的吧?” “你管我是偷还是抢!”方笑云心想你最好值这个价。“赶紧吃了干活。” 百灵丹能不能解巨灵王中的毒,方笑云心中并无绝对把握。但他想即便不能彻底,拖延、压制一时半刻总能做到,否则实在对不起身价。 “干啥活?”巨灵王还在犹豫,似乎在担心丹药来路不正,有损自己光辉形象。 “杀人放火,拦路抢劫,你干不干?”方笑云语气不善。 啊?巨灵王迷茫地眨着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笑云哥又在骗人?” “不吃还我。” 方笑云做势要把灵丹收回,手还没伸出去,巨灵王飞快地动作把玉盒扔到嘴里,一口吞下。 “哎呀你个蠢材......” 方笑云反倒有点愣神,心里想这货哪里傻了,谁说他傻我和谁急。忽然又想起什么,赶紧大叫。 “盒子不能吃!” 如果巨灵王没被毒死,反被噎死,那才叫好玩。 “没、没吃......” 巨灵王张开血盆大口,把玉盒吐出来,上面沾满带有血丝与淡绿色不明物质的唾液。 “盒子有药气,俺舔舔。”巨灵王笑着把玉盒递来:“笑云哥,给。” “你留着吧。”方笑云捂着鼻子连退两步。“效果咋样?” “笑云哥,俺得入定吸收药力才能知道。” “不入定行不行?”方笑云悲愤的目光看着巨灵王。 “笑云哥?俺必须这样做。”巨灵王理直气壮回答。 两人目光交汇,巨灵王的表情就像看到博学多才的人满嘴胡话、道貌岸然的人作恶多端般不可饶恕。方笑云的表情则好像抓到窃贼不报官,反赠送金银鼓励对方回家娶媳妇重新做人。他担心巨灵王扮猪吃虎,自己不仅赠药还得守护,事后这家伙会怎么做? 知恩图报,为素不相识的人和蛮巫拼命?有可能。 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撒丫子逃跑?谁说不会呢。 “算了你快点。”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方笑云转身望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巴郎,目光渐渐变得凶狠。 “谁?”他头也不回说道。 “我。” 芦苇荡中“爬”出来一个人,身披锁链,眼含期待。 ...... ...... 淤泥,水洼,芦苇。 鲜血,伤痛,绝望。 为了夺回本族贡嘎,受伤的蛮兵抱着求死的决心在烂泥水塘中挣扎,不久便在被一片受到惊扰的蛙声中迷失方向。巨大的慌乱之中,伤重者或躺或坐,能动的人朝不同的方向前进,十余名蛮兵失散在十几亩地面,不仅无法对袭击者构成威胁,反而成为对方的掩护。 不久,一个很高很瘦的人来到现场。 地荒族第二神师,赤魇。 ...... ...... 赤足,麻衣,裤腿与衣袖高高卷起,赤魇看起来就像一名渔夫。他走在草地,地面没留下一点痕迹;他走在水上,水拖住他的身体;他芦苇中穿行,最长最壮的芦苇只能在其下颌处低头。 他的步伐均匀有力,身体像一股微风,前方茅草自动让路,周围的生灵感觉不到其存在,有一次,赤魇的脚踩中一只趴窝的野鸭,从其头顶迈过。 野鸭什么事都没有,但它发现窝里的蛋全部碎掉,一个都不剩。 怎么会这样? 野鸭感觉到巨大的悲伤,趴在碎蛋壳中一直嘶鸣,仿佛要坚持到地老天荒。上苍只给它很少智慧,目的是保护而非轻视,赤魇那一脚不仅踩碎它的蛋,还给了它短暂灵智,巨大的情感冲击摧毁了野鸭的自保本能,不久,一条嗅到蛋黄气息的蟒蛇悄悄过来,一口将它吞入腹中。 赤魇本不应该这样做,经验告诉他,这种无谓的加害无助于解决问题,于心、于事、于己没有任何好处。这次小小的事件当中,唯一受益者是那条蛇,它不仅得到食物,还吸收了赤魇释放的戾气,此后在漫长的生命中逐步消化,成为南湾一霸。 赤魇没料到自己的随意发泄竟然造就一只妖物,他在芦苇中穿行,很快找到一名受伤倒地的蛮兵。 “巨灵王,大刀,好大的刀......” 蛮兵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之中,语无伦次,赤魇只听了开头便失去耐心,伸出手,枯干的五指在空中虚握。 啊! 受伤蛮兵发出极为短促的嚎叫,身体猛地弹起来,再重重摔倒,他用双手在胸口死命地挠,仿佛要把自己心挖出来。 赤魇面无表情地望着蛮兵撕开自己的胸口,直到其停止挣扎才继续前行,不久,他在一处隆起的坡地找到另外一名伤势较轻的蛮兵。 “巨灵王偷袭,与狂沙族的人一道掳走贡嘎。贡嘎二次狂化,断了左臂。” 听了这番话,赤魇呼吸渐重,鼻孔喷出两条白龙。 “阿吉在哪里?” “追上去了。”蛮兵战战兢兢回答。 赤魇深深吸一口气,慢慢等到情绪平复,冰冷的声音道。 “巨灵王该杀,阿吉该死,尔等也是。” 言罢,他的身形原地消失,如轻烟般无影无踪。留下蛮兵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忽然拾起弯刀,大喊着、砍向自己的脖子。 “神师怜悯!” 赤魇没听到蛮兵的呼喊,他了解到足够多信息,加快速度,没过多久,便在一处水塘边见到方笑云——击破法眼之人。 “前辈!我在这里。” 远远看到赤魇高出芦苇的头,方笑云主动招呼。巴郎与阿吉躺在其脚下,一个断臂残肢奄奄一息,一个浑身血污不知生死,模样极为凄惨。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五章:挥戈(三) 赤魇默默看着巴郎与阿吉,一边缓缓放开灵识,搜索巨灵王的踪迹。 “前辈怎么称呼?”方笑云拱手抱拳,还笑了笑。 赤魇不抬头,不回应,一股让人心烦气躁的气息油然而生,风一般萦绕在方笑云周围。 难道他已经出手? 方笑云内心微凛,赶紧用脚尖捅捅巴郎。 “前辈,聊聊吧?” 无需这样刻意提醒,赤魇早看到巴郎额头上贴有一张符,随着那一脚,神符微微闪光,初看就像星星在眨眼,再看会觉得它是一把锋利的刀。 “二段斩。对前辈毫无威胁。”方笑云主动介绍。 听到这个名字,赤魇暗暗皱眉。 二段斩是一种很特殊的符,它就像一只引线被点燃的烟花,使用者手中握有禁环,能够控制引线长短。换句话说,方笑云可以将这张符立即激活,也能拖上一段时间。想阻止,只有瞬间控制对方的身体,让他手不能动,脚不能移,甚至不能开口说话。 赤魇警惕的不是这张符,而是制符的人。众所周知,神符功效越复杂,代表符师的技艺高超,实力自然越强。对方用它控制巴郎的命,是否在警告自己周围还隐藏着别的强敌? 仔细想想,巨灵王加一名实力不错的符师,犯得着这样偷偷摸摸?对方也可能虚张声势。 “前辈,聊聊吧?”方笑云二次建议,听起来像在恳求。 赤魇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仿佛凶鹰盯着挑衅的老鼠。 “你在找死。” “我还没死,总要拼一拼。”方笑云诚恳说道。 这句话让人无法反驳。 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方笑云既没求饶,也没有辩解。对他的表现,赤魇既愤怒,又不禁有点欣赏。 “叫巨灵王出来。” “前辈能否告诉我,您在我脑子里干了什么?”方笑云提出条件。由于将要谈到的是自己的命,他的语气稍显沉重。 “无量玄法,神之化身。”赤魇傲然道:“那四颗种子是本座之物,世间只有本座能解。” “听着有点像夺命术。” “本座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那好吧。” 方笑云低头看看巴郎,试探道:“您把他们和它们收回,再谈别的?” 这项提议充满诚意和自信。方笑云似乎没意识到这样的交换会让自己失去依仗,又或者还有别的依仗。 “巴郎经过二次狂化,燃烧蛮祖之血,已经是个废人。”赤魇看都不肯多看巴郎一眼,态度极为冷淡。 “他是您的弟子,刚刚还在大喊老师。”方笑云动之以情。 “地荒族八十万子民,皆为本座之徒。”赤魇神色漠然。 “算了吧。前辈若当真不在乎,早就可以出手取我性命。”方笑云晓之以理。 “你将巴郎变成废人,再用他做筹码与本座谈判?”赤魇的音调稍稍提高。 “巴郎不是我伤的。”方笑云据理力争。 “但是你伤了本座!”赤魇渐渐抑制不住怒火。 “那时候我......” “不必说了。”被实力远不如自己的人伤到其实很丢人,赤魇不想多谈。“巴郎救不了你,想想别的。” “有得谈就好。”方笑云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态度愈发老实。 “前辈想要什么?” 赤魇沉默下来,很久没再开口。 会面至今,他两次出手,一次徒劳无功,一次半道终止。最开始,他把神念送入对方脑海,遇到一层极为强悍的屏障,仿佛密不透风的墙壁竖在周围。 强攻可以突破,但会产生两种影响。首先巴郎会死,其次,对方的神智可能在这种激烈冲突中毁灭。 赤魇担心毁掉对方的记忆,将神念收回,与方笑云视线相对时再度出击,试图以秘法由眼入魂,控制其心神。但他没找到方笑云的神魂,反而体会到一种“很舒服”又“很危险”的感觉,就像极寒时烤火,距离合适的时候温暖,太近却会烧伤。 “养魂、护魂之宝?” 两次试探,赤魇确认这个年轻人实力微弱,怎么可能拥有那种罕见宝物?他判断那是某种神符,护魂效果会有时限。 时间站在自己这边,因为部下迟早会找到这里,之前赤魇觉得他们没用而且会泄密,如今却大有帮助。 那就谈吧。 “巴郎找到的那个布包,是你故意留下?” “是。”方笑云很痛快地回应。 “里面的东西?” “大神官遗物。”方笑云毫不隐瞒。 “驾鹤真人死了?”赤魇脸色微变。 死鬼怎么叫这个名字。方笑云表情沉痛。“大神官被人谋害,临终前托我将他的遗骸送回故乡,功法心得交给......” “胡说八道!驾鹤怎么会托你......”赤魇怒叱,忽又改口道:“接着讲。” “前辈到底让我讲还是叫我闭嘴?”方笑云神情困惑。 “接着讲。” “可是您刚刚......” “本座想到别的事情,与你无关。”赤魇深吸一口气,露出极有可能是此生最和善的表情。 “原来如此。”方笑云小心翼翼说道:“我心直口快,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前辈误会,请别发飙。” 这番话令赤魇哭笑不得。他发现这个人从头到脚带着江湖习气,小人嘴脸,刚才那番话八成是在胡编。 可就是那区区两成可能,赤魇很想听。 “纵有失言,本座不计较。” “有您这句话就好。” 方笑云放了心,整理思绪缓缓说道:“是这样的,那日我和往日一样到处刺探军情,啊对了,晚辈的身份是斥候,前辈一定知道,斥候和巡逻不一样,咱们的任务就是到处走到处看,既没有固定路线,也不用定时回报。” 赤魇听着直皱眉。本以为方笑云会接着之前的内容往下讲,哪想引来这么多废话。 “前辈怎么了?”方笑云一直察言观色:“是不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继续讲。”赤魇冷冷说道。 “哦。”方笑云接着道:“那天打过大仗,时不时还有队伍经过,哪边的都有。我不想被他们发现,就顺着林子走,瞅着有人就躲进丛林,把他们出没的情况记录在案。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记,中间遇到几个受伤的家伙正在烤肉,我觉得机会不错,就把他们杀了,顺带填饱肚子。就这样走啊走,走啊走,走啊走......” “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用那么详细,说重点。”赤魇渐渐失去耐心。 “是是是,我也觉得有点啰嗦。”方笑云连连致歉,“我在丛林里行走......一不小心遇到了大神官。” 叙事步调陡然加快,略过的部分相当重要。赤魇欲追问详情,又怕回到刚才那种节奏,生忍下来。 “然后?” “大神官受了伤,还中了毒,当时只剩下一口气。”方笑云说道:“他中的毒很奇怪,全身萎缩、发黑,连骨头都是黑的。可他说这不是毒,而是夺命术成功的那一刻被打断所导致的反噬。我真不明白,既然成功为何还有反噬?功法反噬又怎么会把人变成那样?所以我认为,大神官当时多半神智不清。” 到此方笑云停下来问:“前辈觉得呢?” 赤魇哪有心情探讨,催促道:“后来怎样?” “后来大神官死了。临死之前托我......” 叙事步调又一次加速,赤魇沉下脸:“怎么就死了?” “是真的。”方笑云神色委屈:“前辈难道认为是我谋害大神官?” “你也配!”赤魇心情焦躁,声音不知不觉拔高。 “然而前辈并不信我。”方笑云语气幽幽。 “本座......” 双方见面后谈了不少,赤魇想听的内容几乎没有,别的压根儿没听进去。如果让他对那个故事做一番评价,那就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自己怎么会听、忍到现在?对方难道因此产生侥幸念头,以为能骗过自己? 想着这些,赤魇内心有一丝不安。他不相信方笑云如此幼稚,开始站在对方角度反思整个事件。 他在这里等我,是因为意识到无法摆脱追击,与此同时他应该知道拖延下去于己不利,为何还要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胡话。 细想下来,原因无非如下几种:一,等待某种强援。二,想把自己拖在这里,别的地方有更大图谋。又或者......正在思索中,方笑云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起脚将阿吉的身体勾起来,抛向赤魇。 “这样好了,我先表表诚意。” 声落,阿吉的身体扑面而来,赤魇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蓬!阿吉重重砸在地上,飞溅的水花与烂泥有不少沾上赤魇的腿脚和身上,制造许多污点。 方笑云的视线落在那些污点上,眼睛微微发亮,声音充满遗憾。 “前辈眼里没有我啊!” “什么?”赤魇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讲。 “前辈连我的名字都不问,眼里根本没有我。眼中无我,自然不会放过我。” 叹息声中,方笑云再次起脚,巴郎的身体也被勾起,抛向赤魇。 赤魇轻轻挑眉,再次倒退。 落脚处,刀光乍现。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六章:挥戈(四) 刀光起时,赤魇后退的那只脚将落而未落,心神将定未定,处在最最尴尬、最最难以应变的时候。由此可知,之前两次抛人的举动是故意为之,事先算准了赤魇会后退,并且知道他会落脚于何处。想远一些,巨灵王藏身之处与方笑云所在位置是精心设计的结果,赤魇到来后的反应、双方的距离、以及之后的应对与修正,几乎全部符合预期。假如赤魇事先没有找蛮兵了解战况,可能连巨灵王的存在都不知道 算得极致,应变得法,这是一次完美的偷袭。以巨灵王的强大实力,没有多少人能够逃脱。 方笑云却不敢这样想,尤其当他看到赤魇神色如常,唇边泛起不屑冷笑。 “无知小儿,以为这样就能奈何得了本座?” “我以为,你快要死了。” 方笑云大笑,拔刀,提步,一往无前。 ...... ...... 刀光来自地下,未曾破土,森冷的气息已将周围泥水冻结,沙石如冰坨飞射升空,转眼间将赤魇的身形吞没。 赤魇忽然张口,一股灰白色的浓烟应声而出,随后像活物一样蠕动,盘旋,扩散,转眼间覆盖全身。爆射的泥沙与冰坨朝已经被浓烟包裹的赤魇没头没脑地乱打。“噗噗噗!”一阵密集地声响,不知道发生多少次碰撞,也看不到结果。 寒冽刀光切进白烟,相似的“噗噗”声更加密集,难分先后。如此凶猛、凌厉而且巨大的刀竟然不能一挥而过,反倒像一根泥潭中搅动的棍子,阻滞难行。 刀光照亮方寸之地,只见赤魇身上“长出来”无数双手,形貌千万,栩栩如生。它们当中有人手也有兽爪,有的关节粗大,有的细腻丰满,有的修长有力,有的细嫩如婴孩。现形之后,它们有的挡,有的抓,有的挠,有的扯,竭尽全力阻止刀势前进。 那股让人心烦气躁的气息骤然加重,周围传来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尖叫,水鸟乱飞,蛙声凄厉,水里的鱼、地下的虫儿都纷纷逃离。 “咒怨之气!” 方笑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危险而冰冷的光。白烟中的每一双手代表一个不同的人,他们承受非人折磨,经历种种惨事积累怨气,并在临死前以灵魂制造毒咒,才能将怨气转化为实质,长久保存。 这显然不是自愿发生。 巨灵刀霸道凶猛如虎,刀光自地底升至中腰之地,竟然没有沾到血。那些手则如狼群,齐心协力,连绵不绝。刀光如劈练将无数手掌斩断、震碎,震碎之后的白烟再度凝聚成手掌,又一次猛扑上来,反复来回,无休无止。 被无数手掌包围的赤魇仿佛变成烟雾,根本见不到实体。 此时,咒怨之气开始逐步显露威力,在无数手掌的拉动、阻拦下,刀势沉重,刀芒渐灭,露出巨灵刀的真身。看到它,狼群仿佛嗅到鲜血,潮水般扑上去,里三层外三层,将其缠到密不透风。 “嗷!” 巨灵王刚刚冲出地底,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不由自主大吼起来。他与刀之间不仅仅是人与武器的关系,还存在心神关联,咒怨缠上刀身,感觉如同蚀魂腐骨。那些手掌与魂魄、神念一样无形无迹,通过巨灵刀,已经和巨灵王死死纠缠在一起,让他连弃刀都无法做到。 过程描述起来麻烦,实际发生得极快,从巨灵王突袭到结束,充其量眨眼两三次。作为巨灵王的帮手、援军,方笑云甚至还没有发动夹击,战斗已经有了结果。 “好一把刀!” 胜券在握,赤魇的声音自无数手掌从传出,听起来有些怨愤,有点振奋,此外还有一点虚弱。 “本座决定了,保留你的神智,将你变成本座的刀奴。” 二次狂化的巴郎不能硬扛巨灵大刀,赤魇也做不到毫发无损。要控制那些由咒怨之气转化的手掌,他同样需要投入心神,在这场以心神魂力为主的交锋中,他的损失一点都不比巨灵王小。只不过赤魇以此为战,自有应对之法,巨灵王则习惯了大刀砍人,对此毫无准备。 赤魇发现自己低估了巨灵王,从刀中判断,巨灵王似有余力没能发挥,其状态并非最佳。 这样才更加难得!假如没有今天这场事故,上哪儿去找这样绝好的机会。 “你忘记了,还有我呢?”方笑云提刀冲来,一路上都在叫嚣。 “你?” 藏身与白烟之后,赤魇的声音充满不屑:“你的实力太差,没有资格成为刀奴。本座只能让你......” “我能做你爸爸。” 方笑云大笑,挥手三十七重法术连击。 嘶! 白烟中赤魇两眼发直,无法相信看到的一切。 火球术的威力不足以吓坏人,关键在于施法速度......实在太快了! 三十七颗火球连爆,用时仅呼吸间。 “这不可能!” 赤魇很快意识到对方的修为根本不足以凝聚这么多火球,那就是神符。即便用符,依然快到没有道理,甚至比施展出来更让人难以置信! 况且神符不是破铜烂铁,这个修为低得可怜的家伙如此奢侈,难不成他爹就是符师,而且是神符师? 所有神符都叫神符,但不是每个符师都能挂上“神”字,需要根据制符的水准而定。神符师的火符威力能与正宗修行者施展出来的火球术相比,甚至超出,差的只能摆摆样子,点火烧柴没问题,想把人一下子烧死、甚至融化钢铁,门儿都没有。 赤魇的眼光何其毒辣,一眼便能看出那些火符威力。粗略评估,与明窍期施展的火球术相当。 三十七位明窍同时发动,谁敢小觑? 大惊失色的赤魇并不知道,方笑云修行接近四年,至今没有施展过一个火球。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所有初级法术当中,方笑云最想学成、用时最多的就是火球术,千万次修炼至今无结果。如果不是这次事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够引动火符。他的元力仅够施展几个初级法术,但用来做引子的话,百八十次不成问题。另外他有一个别人不具备的优势:快,超乎想象的快! 信与不信,火球已经到了,偏偏此刻,赤魇与巨灵王的心神之争极为关键,不愿也不敢轻易放手。 “借来之物,无根之水,岂能奈何得了本座。” 烟雾中赤魇暗暗咬牙,全力催动咒怨之气向巨灵王攻击,对那三十七颗火球置之不理。 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 ...... 第一颗火球冲入烟雾,就像燃烧的木棍丢到水里,嗤的一声灭掉,与此同时,白色烟雾之中冒出一股迥异的青烟。 赤魇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忍不住叫出口。 啊! 一张口就再也停不下来,足足三十七次。 “啊啊啊啊啊啊......真阳之火!” 喊出真阳之火的时候,声音由吃惊转为凄厉,进而变得惊恐。转眼之间,密不透风的咒怨之气出现三十七个冒烟的窟窿,如同开在密室的三十七个烟筒。周围那么多咒怨之气化成的手掌,没有一只敢填补进去,而是纷纷逃跑,如避蛇蝎。 赤魇的身体也显露出来,赤足焦黑,麻衣破碎,不少地方冒着火星。狼狈不堪的他脸色不再从容,尤其当他看到烟筒周围的咒怨之气仍在以不可逆转的趋势消解,更是急火攻心,暴跳如雷。 “竟然是真阳之火!” 真阳之火既昊阳之火,火中之王,专克污秽,咒怨之气遇到它,就好比阳光下的春雪,哪有不化之理。问题在于,这种火珍贵到无以复加,极难掌控,哪个疯子会把它炼入神符之中? 假如不是在这里使用,这些火符了不起增加一点点威力,根本是暴殄天物! 从头至尾,赤魇丝毫没有怀疑过方笑云与之有关,方笑云自己也莫名其妙,但他知道这是绝好的机会,赶紧抓住机会大喊。 “看我八荒六合真阳无敌大火焰刀!” 说着再次挥手,这回丢出来的不是火符,而是释放着流水般光芒,看到便觉得心胸为之一空,神魂安定。 赤魇当真被吓一跳,等发觉颜色不对,才意识到上了当。 想想也对,即便真有神符师做爹,也不会有那么多含有真阳之火的火符。 “小畜生,本座将你碎尸万段!” 见不到那位神经病一样的符师,滔天怒火只能朝使用者发泄。暴怒中赤魇忽略了一件事,方笑云虽然击破咒怨,可他依旧是那个实力低微、连一个火球术都施展不出来的初级修行者。 赤魇真正的对手是巨灵王,刚刚心神受困,但没有被降服的那个狂野刀客。 “嗷!” 来自苦寒之地的刀鸣,骤闻好似荒原上的狼嗥。巨灵刀猛烈颤抖,刀身浮现出朵朵冰霜,周围的气温急剧下降,仿佛严冬从北国搬到极南。下一刻,无数冰花飘飞,冰寒之气将咒怨化成的手掌冻结,彼此碰撞,碎成千万。 至此,由咒怨之气凝聚的囚笼千疮百孔,再也无法成形。 “噗!”赤魇张口喷出鲜血,未落地便在寒气中结成冰。 “阳关三叠!”脱困的巨灵王高高跃起,怒吼挥刀。 “这货只会打架,不懂杀人。”方笑云心中暗骂。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七章:挥戈(五) 漠北铁刀闻名天下,最为人熟知的就是叠浪刀法。巨灵王学艺有成,长刀摆动,眼前顿现三重大浪。 冰花如涛,刀辉为浪,浩浩荡荡犹如狂风席卷落叶。第一重浪将千疮百孔的咒怨囚牢拍成粉碎,此时的赤魇承受着灵魂灼伤的剧痛,尚未来及做出反应,第二大浪接踵而至,仓促间他只好催动真元,体表浮现出一层青灰色的木纹,被木纹包裹着的他就像一颗千年老树。 嘭!好似拍打木桩的声音,刀芒深深嵌入,巨大无匹的力量未能将其斩断。虽说如此,赤魇被迫连退三步,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加苍白。至此,攻防一体的咒怨囚牢彻底报销,他的身体再无法维持虚幻模样,真正转化为实体。在其前方,由巨灵刀本体构成的第三重大浪临头,身后方笑云也已赶到,挥手二十三道神通。 由风凝聚而成的刀刃,晶莹剔透的冰刺,虚幻仿佛不存在的火焰,巨蟒似的藤鞭,还有一条长满利齿獠牙的巨狼......与赤魇作战,主攻是巨灵王,方笑云只能充当辅助,由于缺少斗法经历,他不懂得如何才能最有效地发挥神符效果,但知道战斗时的一条永恒不变的原则:狮子搏兔,当用全力。 乱拳打死老师傅,呼啸而来的神通威势甚至超过巨灵王的大刀,放在平时,赤魇可以不在乎这些低级神通,现在却一阵手忙脚乱。眨眼间,木纹破裂,冰刺风刀从缺口涌入。 “尔等,啊......” 麻衣被风刀撕裂,冰刺钻入血肉之中,蟒鞭来回抽打,被各种光芒包裹的赤魇遍体鳞伤,发出阵阵怒吼。 众所周知,蛮巫的身体并不强大,也不以法器闻名,在当咒怨囚牢与木纹之盾先后被攻破后,低级神通、包括普通刀枪都能对他们造成伤害。 何况还有那把巨灵刀! “成了!” 战斗进行到这个阶段,方笑云毫不怀疑,即使赤魇还有什么厉害手段也已经来不及使用,接下来就要被巨灵王一刀砍成两断,再被自己乱刃分尸。 挥刀时,方笑云心里生出“蛮巫也不过如此”的感觉。就在这时候,赤魇掏出一块看起来不太完整的兽皮,模糊的声音念出一段咒语。 “......来自远古的生命,岁月抹不去的灵魂......” “......吾族之鲜血,千年奉祭......” “......夺天换命之誓言......” “......破......” 那是...... 声音断断续续,无法听清全部内容,方笑云短暂一瞥,只觉得那张兽皮很眼熟,没等反应过来,赤魇诵念的声音变得宏达起来,兽皮上那些符号纷纷飘出来,一股洪荒之气轰然释放,难以形容的压迫感瞬间充斥在心胸。 要糟! 脑子里的念头刚刚生出,眼前突然燃起大火,赤魇手中的兽皮变得太阳般耀眼,释放出去的符号纷纷回转,一个个进入到好似早已经安排好的位置。 这个过程说长不长,但也用去不少时间,假如用挥刀的动作衡量,能砍掉十几人的头。但在那股让人心慌的蛮荒气息内,方笑云的动作突然间变得极慢,直到符号全部回归到火焰中,他依旧保持着举刀的姿态,刀锋前进的距离不过一拳。 “不能让他完成召唤!” 危急关头,方笑云拼命大喊,口唇却只能缓缓张开,无奈之下他只好寄希望于巨灵王,刀客的遭遇如出一辙,命运阳关三叠威力最大的最后一浪生生被拖在半路上,前进不得。 燃烧的兽皮似乎扭转了时空运转的规律,这仅仅是准备而已!等到赤魇完成召唤会如何......方笑云境界不高,但他这几年千方百计打探,见识已经不算少,发觉兽皮具有改变时空的威力,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某种召唤,而非赤魇本身具有的能力。 这个判断不算错,但也不能说对。方笑云眼睁睁看着火焰与符文融合完毕,渐渐变成一个三寸上下、给人的感觉却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 那是来自不同层次的绝对威压,就好比方笑云将战场积累的杀戮气息释放,再摆出凶恶面孔去吓唬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其眼中定如魔神般高大强悍。 如今方笑云就是那个孩子,当他的视线投向那个三寸巨人时,洪荒之气扑面而来,内心几度抑制不住想要跪拜,同时伴随着一股莫名冲动。当那个巨人凝聚成型,失控的规则恢复正常,此前几乎停顿的线条、冰霜、刀剑,全都在一瞬间恢复运转。 “砍他!” 方笑云一面大喊,一面拼命将全部力量注入挥刀的那只手。与此同时,赤魇当面的巨灵刀席卷而来,姿态更加决绝。关键时刻,两个人都意识到必须杀死赤魇,才有可能终结这一切。 然而...... 身前身后都是刀,赤魇根本看都不看一眼,自从三寸巨人凝聚出来,他的脸上只剩下一种情绪。 怨恨,无以复加的怨恨。 “你们啊......该怎么死......” 不知道赤魇付出多大代价,自然也体会不到其心情,赤魇的脑海中出现无数种残刑酷法,同时朝巨灵刀打出一拳。 啊? 嗯? 眼看着赤魇冲入到刀山,方笑云差一点忍不住要为之叫好,内心之中,他觉得赤魇或许承受不了召唤所需的压力,是不是已经疯掉。随后他便看到,赤魇径直冲过去,简简单单一拳砸在刀头,一往无前的巨灵刀因此歪了方向,由平挥变成向下,深深斩入大地之中。 轰!地上出现一条深沟,挥刀的巨灵王被自己的刀带动起来,踉踉跄跄,狼狈不堪。赤魇像影子一样贴着巨灵刀前进,随手一拳砸中巨灵王的后脑,将这位身材如石墩的刀客、连同他的刀,全都夯进地底。 这......是怎么回事? 连人带刀被埋进大地,巨灵王的脑子里转着这样的念头。再给他十次机会也无法想象,以诅咒闻名的蛮巫怎会突然间成了近战勇士。还有他的身体为何变得如此强大?自己的阳关三叠虽然不像中英神将那么强大,然而以巨灵刀的威力,只要简单挥舞起来,周围三尺皆成禁地,赤魇竟然轻飘飘冲过来,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先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战斗。” 一时想不好如何折磨对手,赤魇索性开始享受战斗,一拳将巨灵王砸倒,他毫不停留,返身疾掠到方笑云头顶,当空一脚。 啊? 相比巨灵王的懵懂,方笑云的震撼还要更大。他先是眼睁睁望着赤魇一拳打倒巨灵王,再看他闪电般掠到头顶,那只大脚凌空而来,这样的姿态,这样的动作,完完全全就是个武者。 不仅如此,在对着那只脚的时候,方笑云心里生出的念头竟然不是对抗,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欣赏与迷恋。 它的姿态完美无缺,时机恰到好处,轨迹如同尺子精确量过一样,又像是经过千万次预演。恍惚之间,方笑云忽然有种与“朝圣”相仿的感觉,就像学画的人瞻观前世名作,习舞者拜会绝代大家,内心充满谦卑与学习的欲望。 如果不是脑子里还有挥之不去的那股冲动,方笑云或许真的会主动将头摆正,最恭敬的姿态去迎接。如今他也只是把头偏过来,绷紧腰用肩膀去承受。 嘭!的一声,方笑云的身体飞出老远,顾不得肩膀的骨头已经裂开,连忙一个翻滚卸掉力量。 “真阳之火......我会杀掉巴郎!” 也不管有用没用,方笑云挥手放出三道神符,脚下猛地一蹬,朝巴郎急掠过去。刹那间,周围三团气旋扭动,从中钻出来三条体型巨大的恶狼,与此同时,赤魇落下来的地方发生变化,原本湿润的大地突然干裂、沙化,草叶枯萎,转眼间变成一座沙坑。 之前兽皮燃烧的时候,方笑云释放的那么多神符纷纷消亡,唯独那条凶狼挣扎过片刻,这次他把剩余三张同种功效的神符一次用完,同时施展流沙之术改变地貌,再以喊叫乱敌心志,反应不可谓不快。 然而,却连赤魇的一次正眼凝视都换不来。 “蝼蚁啊,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层次的力量。” 带着一丝感慨,赤魇脚尖点地,松软的沙坑只留下浅浅的一点痕迹,身体便又飞到空中。他从一条巨狼的上方掠过,单脚蹬踏其腰身,双手顺势捉住另外两条巨狼的脖子,当空一合。 铜头铁腿豆腐腰,纵然神符所化也有这样的弱点。三条巨狼一条被蹬跨,赤魇将另外两条巨狼向身后抛开,借力闪电般追上方笑云。 亲眼目睹这一切,方笑云暗暗咬牙,脑海中那种莫名冲动愈发强烈而清晰起来。慌乱中,他连滚带爬到巴郎身边,伸手去揭那张符。 “别过来,我会杀了他!” “你以为本座在乎......”赤魇冷笑着,脚下毫不停留。 “巴郎,动手!”方笑云改口大喊。 呼喊声中,巴郎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扑向赤魇。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八章:挥戈(六) 看到巴郎扑过来,赤魇大感意外,随即被愤怒烧红双眼。 “控魂之术!你竟敢......” 神州诸多修行体系,炼气,符师,体修,巫师还有祭司,其中蛮巫以修魂为主,所谓诅咒,所针对的对象就是灵魂。因为把魂道看成自己的独有领域,当赤魇发觉巴郎被人控魂,内心愈发难以接受。 “本座要将你碎尸万段。” 可是为什么?控魂之术艰深凶险,神符绝无可能做到。方笑云修为浅薄,巨灵王痴迷于刀,怎么能控制巴郎的神魂?不知出于怜惜还是疑惑,面对巴郎的时候,赤魇连续几次笨拙的闪避,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被打乱。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能抽出空来朝方笑云攻击,三拳两脚将其重创 战场厮杀三年有余,方笑云有太多理由坚信自己是一名优秀的战士,然而在此时的赤魇面前,他连与之对抗的资格都没有。片刻间,他的左臂被生生折断,肋骨断了两根,半边脸肿起来像个馒头,右眼只剩下一条缝。 方笑云不是没有反击,神符,刀剑,包括压榨最后一点元力使用法术,然而此时的赤魇身体似乎被一层空间包裹着,神通法术不能通过,能通过的刀剑.......以他现在的战斗技巧,刀剑仿佛是笑话。好在有巴郎干扰,赤魇不能全力以赴,加上他本不想现在就把方笑云杀死,一番拳脚发泄后,赤魇觉得这个人已无战力,便又回头去应付巴郎。 至此,瘫倒在地的方笑云才有片刻喘息机会,进而能够“好好地”观察对手。这样讲是因为,之前一连串应变全凭直觉与本能,挨打的时候都来不及思考,连赤魇的动作都无法看清。如今总算有了机会,方笑云只用一眼就看出门道。 那个三寸巨人悬浮在赤魇头顶,紧闭双眼,无论赤魇做什么,他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不对......” 一瞬间的明悟,方笑云隐隐抓住什么,就在这时,旁边深坑传来怒吼,被砸进地底的巨灵王再度冲出,长刀挥舞。 夜战八方! 这时巨灵王原本就擅长的刀法,威力不及阳关三叠,但是更加纯熟。刀法本意是夜间无法视物的情况下对敌,无论对方从哪个方向以何种方式进攻,都将被刀光笼罩。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拿着那样巨大的刀,巨灵王还能用出这样的刀法,展出后好似疾风暴雨,周围三丈,每处空间都充满着细密刀纹。 猛一看,他用的不像是笨重的巨灵刀,而是无数根绣花针。 面对这样的攻势,赤魇难以再顾及别的,他将疯魔似的巴郎踢开,身体忽然颤抖不停,乍一看就像病人抽搐,频率高到不可思议。这样的颤抖中,他赤魇仿佛变成一张轻飘飘纸、一片树叶,甚至一缕气息。 刀势如潮水连绵不绝,赤魇在潮头浪尖飘飞,起初只能在夹缝中求存,但他很快找到规律与破绽,开始向巨灵王逼近。 对于无法摆脱实体的生命而言,这种表现简直称得上神迹!要知道,即使巨灵王向中英神将挑战都没遇到过这种状况,面对密不透风的刀山,神将也只能以力破力,要么就之能选择退让。 “夜战八方!” 一套刀法走完,巨灵王不得不再来一遍,他诧异而又无奈地发现,对手离自己越来越近。 都说蛮巫精通咒术,被咒死也就罢了,难道说赤魇的近战能力竟然高过中英神将! 那还怎么打? 此时此刻,得到更多观察机会的方笑云没有趁机夹攻,心里一股冲动愈来愈烈。他发现之前的判断应该反过来,赤魇在战斗时,是其头顶的那个三寸巨人做动作,赤魇只是重复。 换句话说,两人的对手是那个三寸巨人,由赤魇执行。此外方笑云发现,赤魇躲避巴郎的时候,动作顿时变得生涩笨拙,对他的行为,头顶悬浮的巨人似乎很不满,不愿意配合。 “这样的话......” 看破不等于有了破解之法,方笑云紧锁双眉,依旧找不到可以利用的地方。在他看来,巨人的每个动作都极其精准,每一次时机恰到好处,举重若轻,完美无缺。 他有燕子的灵敏,狮虎的凶猛,鹰一般锐利,渐渐地,方笑云觉得他不像人,而是一个集百兽于一身的奇妙集合。非但如此,他还能准确把握对手的缺陷,无论什么样攻击,总能抓住漏洞。 他是一台完美的战斗机器,假如不是被赤魇拖累,巨灵王即使再强十倍,也早就完了。 这样的对手......或许会被击败,也那绝对不是巨灵王、加上方笑云这样的组合。 与战斗中的巨灵王一样,方笑云渐渐颓然,脑子里的那股冲动却越来越强。他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每当三寸巨人做一个动作,准确地讲,是每当他看清一个动作,那股冲动便会加重,直到无法遏制。 时间流逝,战斗进行中,终于到了临界的时候...... “夜战......”巨灵王第三次大喝,声音嘶哑,透着绝望。 “不过如此......”赤魇闪电般掠至巨灵王身后,身形未落,曲膝顶在其后心。 “啊!” 巨灵王脸色发白,险些喷血,他的身体踉跄前扑,刀势断绝。赤魇的动作毫不停顿,落地弹起,顺势一脚。 “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巨灵王低吼,方笑云长啸,在那股无法遏制的冲动下,他忽然跃起扑到被赤魇踢倒的巴郎身边,狠狠一拳砸在其当头。 “我杀了他!” 这样做的时候,方笑云心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太弱了。 赤魇的攻击太弱了。 他借来三寸巨人的技巧,但却自有本体的力量。 因为借用......他似乎失去了施展咒术的能力。 他不是战士,从来都不是。 ...... ...... “本座......” 听到方笑云的大喊,赤魇追击时不忘抬头,冷笑着,忽然间,他神色大变,神情变得难以置信。 只见方笑云高高挥拳,手里抓着一颗漆黑的骷髅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向巴郎。 “这是......” 内心生出莫名警意,并有异样的愤怒与狂躁,没等弄明白究竟,方笑云手里的骷髅接触到巴郎的身体,刹那间黑气弥漫,烟云笼罩,并有无比凄厉的嘶嚎。 啪! 巴郎的身体迅速萎靡,血肉消失,筋骨腐朽,仿佛经历百年时光。与此同时,方笑云用力太大,那颗骷髅被拍碎,随即,他的身体整个笼罩到黑烟中。 “魔气,这是魔......啊!” 惊呼刚刚发出,赤魇脑海中突然传来剧痛,仿佛有人用刀子在灵魂上切割。 一,二,三,四......连续四刀,刀刀入魂,无法形容的痛苦,赤魇抱头倒地,翻滚着发出惨嚎,五官都因此扭曲起来。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种入对方体内的那四颗种子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再无感应。灵魂重创,更严重的后果随之而来,赤魇翻滚倒地时,头顶火焰剧烈摇晃,那个三寸巨人的形体渐渐不稳。 “你到底干了什么......啊!” 如果说,灵魂的撕裂只带来痛苦与实力受损,火焰的变化足以让赤魇惊慌失措,他强忍剧痛抬起头,结果又看到让人无比震惊的一幕。 地上,巴郎已经灰飞烟灭,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方笑云自黑烟中站起身,全身衣衫被暴起的肌肉崩裂,双目通红,宛如从地狱脱困的魔神。 “这是......” 那是赤魇最最熟悉的情形,但他实在无法相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呻吟般的语气大喊。 “狂化?!” ...... ...... 燃烧是什么感觉? 方笑云不止一次见过人被活活烧死,透过焦黑的躯体,依旧能感受到其生前经历的痛苦。他还见过从火海逃生的人,比如秃子,他用头脸的变化提醒人们,燃烧是最最痛苦的体验。 如今,方笑云觉得自己正在燃烧,血液仿佛变成了油,肌肉是草,骨头是干柴,灵魂在火焰中起舞。 痛苦啊!伴随着力量的滋生与壮大,仿佛没有尽头。 为什么会这样? 方笑云没有精力去想,他在黑烟中的笼罩下行走,所经过的地方,大地干涸,草叶枯萎,水汽弥漫又被蒸发,当他的脚踩到一处水坑时,竟然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铁匠在为武器淬火。 现在的他,脑子里充满狂躁与愤怒,还有无法形容的吞噬欲望;在这种欲望的驱动下,方笑云只想发泄,想点燃所能接触到底一切,毁灭所有生命。尤其当他看到赤魇,看到其头顶的三寸巨人时,那种欲望变得难以遏制。 “赤魇,我吃了你!” “你怎么知道本座名讳......杀啊!” 承受着灵魂撕裂的痛苦中的赤魇异常狂躁,他望着方笑云,就好像看到不共戴天之仇敌,脑子里装不下任何东西,也忽略了对方如何知道自己名字的事实。 杀!杀杀杀杀杀! 两团身影疾掠,被欲望催发、并且控制的生命扑到一起,用最原始的方式展开厮杀。 ...... ...... 崛起于边陲 第三十九章:挥戈(七) ......这记左拳虚实相间,若躲避,对方会趁虚而入,如果迎击,肋下会露出空挡...... ......取其双眼,以伤换伤...... ......这脚挡不了,对手身高腿长...... ......铁锥可以扭转局面...... ......左前三步有水坑,芦苇纠缠成堆,有失足危险...... ......将计就计,攻其下盘...... ......左臂骨裂,旋身速度减慢三分;右眼带伤视野不佳,可示弱诱敌...... ......对手故意上当,转强攻...... ......元力恢复两成,对手力量弱于自己,速度不如自己,但他更适合在这片天地中战斗...... ......借来的力量无法持久,宜速战速决...... ......蛮祖真强啊......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之前,方笑云处在一种匪夷所思的奇妙状态。除了无法遏制的暴虐,他整个人就像一台能够精密计算、并且拥有全方位视野的机器,周围的一草一木,自身点点滴滴,包括对手的状况,战场形势,元力的流转,全都了然于心。 某种角度讲,此刻方笑云的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天地就像大海,他是一条鱼,不,他更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一股波浪,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大海的每一次脉动,每一条规则。 以此为基础,他的每个动作,每一次攻防,都是综合衡量的最佳结果,偶尔因为暴虐情绪的影响出现破绽,也能在最短短时间内挽回。 完美意味着强悍,有那么一段时间,方笑云沉醉在近乎完美的状态之中,体会到一种极度的自在与舒适,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这一切因何发生,他的全部精神投入战斗,在自身固有力量为前提下发挥出最强战力, 遗憾地是,对方似乎处在同样的状态之下,有那么两三次,方笑云明明把握住机会,却由于运气不能成功。 比如一块崩飞的石头,一次无法预料的打滑,一次眨眼,这样的次数多了,方笑云心里慢慢生出明悟......这个世界存在规则,对方与规则紧密相接,自己却似乎受到排斥,表现出来的就是运气。 方笑云不明白这是为何,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只了解一点,这场战斗只在两种情况下能分出胜负,一是有一方从状态中退出,再就是某方的身体在不断加重的伤势中垮掉。 时间在延续,战斗一直进行,渐渐地,那种排斥的感觉开始减弱,方笑云因此占据上风。 赤魇虽然修行多年,身体自然被元力改造,但他终究不是战士,高强度的战斗加上不断受伤,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就好比拥有丰富经验的老匠师,意识再好,身体跟不上总归无用。 疾冲,闪躲,又一次碰撞,铁锥深深刺入赤魇的腰,放出更多鲜血。方笑云顺势翻腕搅动,想要一击夺命。 偏偏这时候,一股无法遏制的虚弱感突然传来,脑子里那个念头也在这时候蹦出。 ......蛮祖真强啊...... 第二次感慨,方笑云迷失的神智为之一清。 蛮祖? 为何会想起这个人?不,应该说,自己为何知道这个名字? 难道...... 思想一旦有了转变,精神自动从迷幻的状态中脱离。双方交错的瞬间,赤魇一肘击中方笑云的脸颊,几乎将他的下巴打碎;遭到如此重击,方笑云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战斗!” 身体倒飞出去,方笑云的意识迅速回归,三年培养出来的本能,他马上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他现在只能依靠自身, 侧身出脚,右手铁锥划过,在赤魇的肩膀撕开一个长长的豁口。此时方笑云才注意到,自己已经遍体鳞伤,身体几乎报废。 赤魇的状况更加糟糕,身体仿佛被活剐一遍,到处是深可见骨的创口,他的一条手臂软哒哒垂在身侧,右腿膝盖被生生刺穿,脸上也有一个贯穿的洞,呼呼飚出血沫。 最重要的是其头顶,那个由火焰凝聚而成的三寸巨人极其模糊,看起来就像风中烛火,飘摇动荡,随时可能熄灭。让人难以置信地是,伤到如此程度,赤魇依旧保持着强大的战力与斗志,落地之后即刻腾空,再度朝方笑云追来。 “杀啊!杀......” 赤魇已经疯了! 作为一名蛮巫,赤魇一生与咒术打交道,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承受不了那种狂暴杀意,已经彻底迷失本性,为了让燃烧的巨人维持下去,他开始燃烧自己的生命。即便没有对手,赤魇也会疯狂战斗,直到把自己活活累死。 对于刚刚清醒的方笑云而言,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是因为他只要再撑一段时间就能度过难关,坏的方面在于,如今的方笑云,其实已经油尽灯枯。 五脏六腑移位,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刚才的那一肘将他的脸都打歪掉。之前还觉得刺眼的力量其实不算大,如今方笑云只能觉得奇怪,自己竟然能一直战斗,竟然支撑到现在。 再也支撑不下去了,那么,由谁抵挡现在的赤魇? 脑子里转着念头的时候,极度的虚弱感无法阻挡,之前被忽略的疲惫与伤痛仿佛潮水般袭来,感觉仿佛从云端跌落,下一秒就将坠入永远的孤独与黑暗。 要死了! 马上就要死了! 我不想死! 分不清是意志的力量还是别的什么,方笑云听到轰的一声,身体内的某个极其坚固的地方裂开一条缝,就像瓷器被敲打时绽开的纹理。随之而来一股炙热气息,让他又一次体会到燃烧的痛苦,虽然这次痛苦并未带来强大的力量,却让他的神智完全恢复。 嗷! 仿佛出自地底的怒火,喷发似的长啸回荡在周围,空气震颤,水波荡漾,战斗中被压倒的芦苇凭空燃烧,火焰四起。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因何发生,包括方笑云自己,生死关头,他听到远方人喊马嘶,喧嚣四起。 追兵到了! 不止有蛮人,还有狂沙骑士! 这里的战斗必须终结,马上! 身体从未如此虚弱,意识却从未如此清醒,坠落前,方笑云拼尽全力拧转身躯,落到想要在的地方...... “来啊!” “杀......” 用不着呼喊,已经陷入疯狂的赤魇疾扑过来,中途被一把长刀削断左腿,几乎紧贴方笑云的身形。 他剩余的那只脚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是......” 即便已经疯狂,赤魇心中仍旧情不自禁为之一跳。同一时间,方笑云眼中闪过厉色,用力捏碎一直不敢使用的那张符。 就是现在! 一团微不可见的光芒,两条铁龙挥舞,此前一直昏迷的蛮犬突然跃起,死死抱住赤魇。 ...... ...... 巨灵王从地上爬起来,呆呆的目光望着战斗中的俩条身影。他的伤并不严重,真正麻烦的还是毒,百灵丹压制住毒性,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很难将其彻底清除,随时有可能复发。假如豁出去,巨灵王仍然可以战斗,然而当他准备加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与战斗中的两人相比,拥有强大实力的巨灵王就像稚嫩的孩子,没有参与的资格。 赤魇那边不比说了,灵魂撕裂导致其实力大打折扣,然而在愤怒的影响下,战斗意志得到最大限度的强化,综合下来,战力反而更加强悍。 方笑云呢?全身被黑烟笼罩的他就像魔神,他拥有与赤魇相似、近乎完美的战斗技巧,一举一动给人无懈可击的感觉。非要比较一下的话,只能从风格进行区分,赤魇的风格凶猛彪悍,举手投足皆如灵兽,并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霸道。方笑云显得暴虐凶残,挥拳时仿佛要把对方的心掏出来,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想把对手撕碎,活活吞到肚子里。 两个拥有完美战斗技巧的人激烈搏杀,每一次碰撞与分离都在须臾之间,虽然只是肉搏,战场却覆盖周围百米,声势浩大。巨灵王在旁边插不上手,只好呆呆地看。看久了,他和方笑云一样意识到赤魇的战斗能力源自头顶的三寸巨人,方笑云......他忽然想起来,之前赤魇喊的那一声“狂化”。 方笑云不是蛮人,怎么会狂化? 可要是他真的狂化,事情恐怕很麻烦。 了解狂化的人都知道,这种短时间提高战力的方式有极大隐患,首先是身体,还包括精神。狂化之后,身体会有一段时间极为虚弱,几乎丧失战斗能力,需要静养才能恢复;相比之下,精神上的负担更加严重,有可能导致人迷失本性。 蛮人当中,凡能狂化的战士地位重要,会得到精心的照料与“专业”的指导,方笑云不是蛮人,自然不会有这种待遇。假如他真的狂化,且不说战斗结果如何,事后会怎样? 这些事情,巨灵王知道但是帮不上忙,随着时间延续,战斗中的两个人不断受伤,情形渐渐有了变化。首先,方笑云身上的黑烟渐渐消失......看起来更像是被吸收,他的神智似乎有所恢复,与此同时,赤魇却变得愈发疯狂,直到完全迷失本性。 看到这里,巨灵王握刀的手更加用力,偏偏这时候,他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无数呼喊的声音。 “那里!就在那里!” “包围起来,别让他们跑掉!” 糟了! 脑子里刚刚闪过念头,战局突变。方笑云凌空倒飞,赤魇急速追击,中间伴随厉声长啸,火海四起。 一切仿佛凭空发生,巨灵王根本不知道原因,仓促之间,他以本能挥出一刀被赤魇躲过,正在绝望时,地上的阿吉突然发动。 铁链如龙,双臂如囚,牢牢锁死赤魇的身体。 “杀!”方笑云用尽全身之力大吼。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章:梦幻 某年,深山中的蛮人村寨,有名婴儿在哭喊声中坠地,开始其不寻常的人生。 “阿吉啊,将来你要做贡嘎,一定要认真修炼,成为大家的表率。” “锻造蛮骨当然痛苦,为得到蛮祖认可,非如此不可。” “阿吉,你已经十六岁,要知大小,分轻重。” “阿吉啊,现在情况不好,你要快点成长......” “阿吉啊,有些人野心太大,加上神宫......” “阿吉,老师不能再陪你,你要小心。今后遇到事情不要冲动。记住机会总会有,只要你忍得住。” ...... ...... “今日起,你不是地荒族族贡嘎,也再不是人。你是我的一条狗,是一条狗。” “哎呦,还敢反抗!” “......落魂咒是无解之术,除非我死了......” “......阿吉,过来看看她,对,就是她......” “......你的女人......” “......吃了她,你们不会分开......” “你是狗,是我的狗。” “阿吉,上!” “这是修行者,吃了他,你的精血会更旺。” “阿吉啊,天选大会就要到了,到时......” ...... ...... 要忍,一定要忍! 机会总会有的,机会一定会有的。 出征大宇......或许就是机会。 好大的刀! 巴郎抵不过那把刀,对,这就是机会! 巴郎死,我也活不了。 唯有一搏。 ...... ...... “你要与我合作杀掉赤魇?地荒族神师?你的主人?” “我怎么能相信你?” “不行,这样不够。” “你先把命交给我。” “之后?嗯......反正我不会让你做狗。” “做与不做,你自己选。” “现在我相信你了。” “我不会让你送死。” “我会为你创造最好的机会。” 就是现在! “杀!”方笑云厉声大喝。 “杀啊!”阿吉哭喊似的声音大喊。 巨灵王仿佛发动的符咒,本能地挥舞长刀。 血色弥漫,赤魇的人头飞到空中。 马蹄声声,喊杀声来自四面八方。 “笑云哥现在咋办?”巨灵王眼神呆滞,像个孩子一样失了主张。 “逃,去聊城。” 方笑云用最后的力气收好赤魇的尸体,接着便一头栽倒。 ...... ...... 似昏迷,不是昏迷,灵魂迷失在虚幻与现实之间,神智在清醒与昏迷之间交替。 就像一条小舟,在时间河流中飘荡。 好多血,尸体,苍白的面孔。 少许兴奋,有些惊恐,握刀的手不停颤抖,胃里泛着酸水。 “战争就是这样,要习惯杀人的感觉。” 谁在和我说话? ...... 巨灵王背着自己。 追兵到了,蛮人,狂沙骑士,队长被巨灵王杀了,但还有个用剑的女人...... 她用一把很薄的剑。 她很强大。 ...... 火焰,炙热的气息无声警告,想亲近的欲望。 丹田的那个方形太阳,封住某种力量? 军队纵容自己,呃?纵容...... 闯祸,闹事,为所欲为......没意义,而且没意思。 我喜欢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是什么人? 想知道,不想知道,想知道,不想知道...... 算了吧。 ...... 来自古越国的女剑客,泼辣、凶狠的女人。 她的剑非常奇特,剑法凶狠,身法太快很难被抓住。巨灵王被她克制,呃,他的状态不好,而且背着我。 我的眼光这么好? 萍水相逢,巨灵王拿我当亲人?宁可自己负伤都...... 阿吉出手,这家伙很强啊! 他居然没走? ...... 这一招......不是招式,哪有什么招式。 一切都是应变,但好像经过千百次演练。 赤魇,蛮祖,蛮神? 魔头,怨魔,魔神? 什么是神? 头好疼。 ...... 好大的太阳,温暖的感觉。 已经第二天了吗? 追兵又到了,因为在战斗。 黑衣女剑客真执着啊! 和我有仇? 神经病,我都不认识她。 不会是巨灵王非礼了吧? 他这么矮!哈哈! ...... 别人的东西,别人的力量,靠不住啊! 那些轨迹,那些应对,那些招式...... 不是招式......没有招式。 不用法术也能这么强大。 能学会就好了。 不过,有法术应该更好吧? 一把大火过去,技巧再好也没用吧? 关键是身体。 ...... 巨灵王连续受伤。 他快不行了。 黑衣女剑客...... 怎么这么多骑兵?是军队啊! 调动计划成功了? 老铁、秃子......咦,那不就是他们? 快点逃! 要活着。 ...... 蛮祖,哦,蛮祖当然厉害。 和蛮祖打平手? 是魔王吧,哈哈,难道是魔王? 怨魔,魔头,不会是魔王吧。 在我体内吗? 还是已经走了? 希望它走了。 头好疼,身体好热,像火烧一样。 但是很舒服。 ...... 又在战斗? 天这么黑,都不用睡觉? 巨灵王,这家伙快死了。 不要死啊! 热心肠?傻子? 老铁,秃子......阿吉也在,呵呵,他也没地方去。 蠢货,分开逃! 唉! 接下来就是我了。 不想死啊! 虎威还没出兵吗? 他就不怕...... 苏箐请到援兵了吗? 应该是来不及吧。 苏氏未必想和虎威作对。 肯定是这样。 呀! 强大的气息,很多! 朝这边来了。 不会是为了我吧?哈哈! 决战?呃......玄甲骑兵? 看来是的。 ...... ...... 方笑云是被一股香气“熏”醒,睁开眼,首先看到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富特色的眼睛,婴儿般清澈,星星一般明亮,方笑云醒过来的时候,大眼睛正在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就像装满清水的月牙儿。 对着那双仿佛瑶池圣水点亮的眼睛(盗用别人对AI的描述,作者君最喜爱的球星),方笑云听到山泉叮咚的声响,或许是因为生死之间的触动,浸透鲜血的灵魂顿时变得轻灵剔透,再无余渍。 恍惚中,方笑云毫不犹豫地选择沉沦。 是仙女吗?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假如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死亡并不可怕。 神智渐渐回到身体,方笑云听到更多熟悉的声音,充满关切与惊喜。他慢慢意识到自己仍在人间,那双眼睛...... 人间最美丽的事物。方笑云坚定地对自己说。他用贪婪的目光紧盯着它们,一刻不肯挪开,直到眼睛的主人轻撇红唇,清脆的声音如同百灵鸟在唱歌。 “怕死鬼,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我怎么怕死了?”方笑云又羞又恼,迫不及待想要自我辩护。 “过去两个时辰,你喊过十七次‘不要死啊’。” 两只白嫩的手掌在眼前晃悠,略带点婴儿肥。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春天般富有活力,每个毛孔都充满生命的气息。 “十七次喔!” “你咋知道的?”方笑云目瞪口呆。此时的他就像熬过冬天的枯树,被春风吹开嫩枝。 “因为我就在你身边,一次一次数过来。”大眼睛得意地晃着手指。 “你在我身边干吗?”方笑云傻子一样问道。 “不是我,你能活到现在?” 周围传来阵阵善意的讥笑,其中有不少是方笑云熟悉和牵挂的人,但他一直呆呆望着大眼睛,无法回头。 是她救了我?她是谁?为什么这样做? “记着,你欠我一条命。” 说着大眼睛站直身体,歌唱般的声音喊着。 “箐丫头,他归你了。” 箐丫头?苏箐?呃,老气横秋的语调......她......是个孩子啊! 方笑云念念不舍的目光跟着那个背影,才发现她虽然身段婀娜,但有些短小,发上无髻,行走间时有跳跃姿态。这样的话,大眼睛充其量十二三岁,或许更小。 妖精啊,小妖精,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会不会是修炼成精,返老还童,实际年龄可能是姥姥级别? “看什么呢?” 苏箐冷漠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效果似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方笑云一直都不理解,苏箐明明是个美人儿为什么非要绷紧脸,就好比现在,明明眼里充满关切,语气却好像审问犯人。 “我在问你话!”等不到回应,苏箐的表情愈发不善。 美好的身影看不到了,方笑云悻悻回头。“我在想刚刚那位老前辈是谁......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这副表情?” “老前辈?”苏箐表情古怪。 “叫你来的那个。”方笑云心不在焉,自顾接下去道:“她老人家是你长辈?” “你说......小月姑姑。” “喔,你姑姑?”方笑云暗想果然如此,幸亏我反应快,不然非闹笑话不可。 “小月姑姑。”苏箐忍了一会儿才用艰难的语气道:“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人。” “你和我说的那个......那个小变态?”方笑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睛瞪到最大。 “放肆!”苏箐脸色微沉,猛地伸出手,不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一记耳光,甚至可能拔刀相向。然而临出手时,她忽然停下来,神情变得幸灾乐祸。 “姑姑生来具有灵觉。当心她割了你的舌头。” “真是她?!”方笑云完全没听进去这句警告,满脑子都是那双可以用“巨大”形容的眼睛,尤其变成弯月时的娇俏模样。 “这丫头......只有十三岁!” 轰的一声,巨大的轰鸣打断方笑云的思维,听起来仿佛两排大浪撞击时发出的声响。直到此刻,方笑云才真正回到现实,瞬间意识到自己处在战场边缘,而且是大战。 茫然中转回头,正好看到千军万马激烈对撞,白裙小姑娘脚踩祥云在当空,谈笑间取人首级。 “啊嚏!” 一缕银丝回归掌中,苏小月皱起好看的眉,有点不高兴。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 ...... 崛起于边陲 单章:这本书,上本书,以及感谢 魔傀这个故事分三大部分,成长、国乱、抗魔。内容着实没啥新意,构思的时候我就很着急,心里想这类题材早就写烂了,该咋办呢? 就像某部电影中的台词:人类天生具有自毁倾向。证明这点很容易,譬如以灾难、战争、恐怖等恐怖事件为题材的艺术作品多如牛毛,所反映的不就是人性的阴暗面,当然,这类作品大多有一个圆满结局,因此也能看成人类的自醒,老祖宗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放大到人类高度,同样是危机感的一种体现。 既如此,我拿新瓶装旧酒也就不是什么罪过。 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我开始思考如何给新瓶上色雕花,旧酒也得调整配方,既所谓:看出别样感受,喝出不同味道。 灵感主要有两点,第一条在于“傀”字,大家不用想太多,这几个傀的意思就是傀儡,魔傀就是魔族傀儡......当然,具体到这个魔族傀儡怎么回事,且容我在故事中慢慢道来。 第二点灵感是爱情,啊哈,一些人要笑了。我知道你们笑什么,明明小说标签是争霸,偏要搞什么爱情,爱来爱去,一不小心就会让整个故事变调,不伦不类的崩掉。 从写的角度,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但我保证会在这个故事里写出爱情的感觉。 有了这两点要表现的东西,故事已能够在立意方面站稳,接下去就是桥段与结构。仅就网文而言,这两方面是最重要的部分,直接影响到故事的精彩程度。 窃以为设计情节是我的强项,根据以往的经验与做完这项工作之后的自我感觉,两个字:不错,三个字:很不错。至于结构,是我写这本书时重点磨练的部分,跟看的童鞋或许注意到这点,笑云哥的幼年、求师、修行、从军等部分着笔简单甚至一笔带过,放开了写,二三十万不见得够。 差不多只能说这些......写完发现上面的话像是在打广告,自吹自擂,实质内容几乎没有。 这也没办法啊,涉及实质内容就成剧透了,大度如你,就当是我想把构思时的心情分享一下。 以上。 ...... ...... 上本书怒瀚,情况在头个单章里已经交代过,这里说的是新情况。前几天接领导通知,签约期间双开的话,新书福利会受到很大影响,听罢我本想摆出甘守清贫、视金钱如粪土的清廉姿态,骄傲地道一声:无所谓! 然而不行啊......原本就赚了几个钱,福利再没掉,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么? 所以,怒瀚只能先申请完本,写好魔傀再说。 ...... ...... 特别鸣谢:昨天夜里烟灰百万飘红,成为本书的白银盟主。 提到烟灰,常来起点看书的人大多知道,听说关于他最多的事情大概有两件:一是争榜,二是羊村。确实,凡有此君参与的争榜,几乎每次都称得上血雨腥风,愁云惨淡,有多少人为其鼓掌喝彩,就有多少人因其顿足捶胸,仅在起点,与之有关的精彩故事如果记录下来,足以写成二三十万字的小说。 于是乎,不了解的人赋予此君这类标签:有钱,任性,富二代,甚至还有人觉得他是托儿。 事实并非如此。此君白手起家,曾经有过饿肚子的经历,爱好广泛,性情豪爽,家庭美满。 与任兄一样,典型的励志人生。下次有机会和大伙儿聊聊任兄,我对他的了解比烟灰多。 忽然发现上面全都是好的方面,正所谓人无完人,此君对自身品味与外表颇为自恋......譬如时常与人比帅,而且总能找到理由认为自己是赢家。再有,此君追求云淡风轻,内心其实非常感性......从他的文字中能够很清晰地看出来。 写这么多关于烟灰的话,希望别挨打被骂才好。另外,下面这句是重点:你也可以,我也是。奋斗中的你我,可以此自勉。 最后,祝所有爱看书的人幸福。不爱看书的就算了,反正也看不着。 老枪。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一章:虎威(上) 卧虎岗,两座山坡中间是官道,对面是平原,平原尽头是苍云州府。这里不仅是聊城门户,也是镇南侯——虎威将军领地的边界。当有人从西向东穿过,意味着除了帝国法纪,还必须遵守一些本土规则,有些时候,后面的那条需要优先。 有趣的是,虎威将军封侯多年,人们却依旧称其为将军,其本人也更习惯称自己为本将而不是本侯。另外,大宇帝国正南方的边境在苍云,而不是镇南侯的封地。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当狂沙骑士与蛮人出现在卧虎岗,迎接他们的是成千上万身着玄甲的骑兵,以及数量众多的强者。 当今世界两支最强大的骑兵相遇,注定会用鲜血留出精彩。视野中,狂沙骑士像一团乌云,数千双眼睛放射的光芒,仿佛一支规模无比庞大的狼群。 如果战场在西方大漠,数千狂沙骑士奔跑起来,人们会联想到是沙尘暴......唯有无可比拟的自然风暴才能形容那种狂野的气势,与无法想象的杀戮气息。 和来去如风的狂沙骑士不同,玄甲骑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步点完全一致,乍看似乎被钢索连住。队伍前进时俨然像一座会移动的冰山,无论挡在前方的是什么,都将被碾碎。 阳光自天空洒落,被骑兵身上的玄甲反射出去,由于角度整齐,无论反射到哪个方向,都会聚合成刺目的光芒。 这支军队强大到让人无法逼视!面对这样的对手,来自西部大漠的骁勇战士毫不畏惧,当乌云推进到合适距离,所有骑士引臂弯弓,刹那间,遮天蔽日的箭矢扑面而来。 狂沙骑士纵横西北,靠的主要有两点,一为驮马,二是神射。西域驮马是最完美的坐骑,不仅高大强壮,还有出众的耐力,有了它,只穿皮甲黑衣的狂沙骑士拥有重骑兵才有具有的攻坚能力。 这里的狂沙骑士没有驮马,只凭射术,他们依然有信心击败强敌。目力好的人能够看到,漫天箭雨中有些飞矢与众不同,一些发光,一些震动,还有些发出尖锐的呼啸,甚至有箭矢划着弧线,走出S形轨迹。 这类攻击隐藏在群体覆盖的箭雨中,防不胜防。以往狂沙骑士经常一次齐射就将对手阵型打散,两三轮下来,对手已经混乱不堪,溃不成军。 今日今时故伎重演,玄甲骑兵的应对让所有人大感意外,他们既不举盾,也不加速,干脆置之不理,仿佛没看见一样。直到箭雨临近头顶,方阵中数十处地方骤然迸射出土黄色光圈,转眼间如同波纹蔓延,覆盖整个军阵。 “符师,这么多!” “大地玄兵,全部都是大地玄兵!” “我的天!” 山坡上阵阵惊呼,方笑云是少数没发出声音的人,但他脸上震惊的表情说明一切。 大地玄兵是比玄甲符更高端的防御类神符,如果用法器的等级衡量,相当于二阶。换句话说,玄甲军仅仅这一波就用掉数十件二阶法器。比这更让人震惊的是,大地神兵需要符师亲自施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由刚才的覆盖范围能够看出,这就是事实。 整个苍云守军,全部符师加起来、连老神仙在内尚且不到二十,制符水平参差不齐,被当成宝贝一样供着,生怕有损伤。 玄甲军竟然让数十名符师随同骑兵一起冲锋陷阵! 这是怎样的强大与自信。 惊呼尚未落定,无数次撞击在极短时间内发生,好似千万人擂鼓,中间伴随有古怪爆响。 那是沙罗曼神箭产生的效果,因为它的存在,大地玄兵不能保护所有人安全,一部分玄甲骑兵倒下,身后随即有人填补空白,整体依然如方块般平推向前......假如不是队伍经过后余下的尸体,人们甚至觉得,之前的那波攻击根本没发生过。 扛过箭雨,玄甲军开始提速,幅度依然不大。这时第二波箭雨如期而至......按照狂沙骑士的冲锋速度与射速,双方距离拉近到不适合抛射之前,通常能够齐射三轮。如按照目前玄甲军的速度,他们甚至能多射一轮。 数十团黄光再次蔓延,箭雨过后,玄甲骑兵又产生一些伤亡,其中有几名符师被对方高手点名,或受伤,或当场殒命。 变化自此时起,黄光之后,数十团清流紧随其后,仿佛轻风飘过。 “神行!” “闪灵!” “追风!” 三种不同类型的神符,功效皆为提速,但又有些区别。神行没有群体效果,闪灵重在让躯体变的轻盈,追风提速幅度最大,价值最高,制作也最难。 “太奢侈了。” 经过大地神兵的震撼,此时高喊着的人惊讶成分大为减少,余下的是羡慕与叹息。 忽然之间,玄甲骑兵的方块队伍压扁,拉宽,两翼展开,速度提高十数倍。此时此刻,人们情不自禁联想到凶鹰展翅、飞高、进而猛扑的完整画面。 对射手而言,这样的变化带来的是无法避免的距离误判,导致第三波箭雨几乎完全落空。没等错愕的狂沙骑士醒悟过来,耳边忽听一声霹雳。 “杀!” 成千上万人同时咆哮,齐聚的声浪平推过来,浓郁的杀气如城墙般厚重真实,距离最近的战马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纷纷在绝望的嘶鸣中倒地。 马蹄蹬踏,漆黑战刀,这时的玄甲军即不是冰山,也不是凶鹰,而是一只扑向猎物的下山猛虎。在其面前,狂沙骑士甚至没有机会施展最得意的战法。 当重骑拥有比轻骑更快的速度,战斗的结局可想而知,近身相搏,玄甲军单凭铠甲就能碾压对手,反过来,狂沙骑士除非攻击对手铠甲不能保护的包围,否则甚至不能破防。 “玄甲军真的强。” “真爽啊,哈哈!” 杀戮已经开始,丰硕战果唾手可得,人们如醉如痴,内心充满复仇的快感,少数人的目光投向北坡,眼里充满敬畏。 那里有些人,还有一头威风凛凛的麒麟兽,无论谁看过去,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身披大氅的雄壮身形之上。如果说玄甲军是一座冰山,他就是冰山的魂,因为他的存在,冰山才能所向披靡,将棋盘中的一切事物摧垮。 风吹来,红色大氅轻轻摆动,释放着血腥的气息。 ...... ...... “大家都还好吧?” 与周围大多数人不同,方笑云看到玄甲军冲锋就收回视线。他朝左右转头,发现老铁、秃子等数十人全都在山坡,几乎个个带伤。 听到呼喊,人们纷纷转身,一些人笑着挥手,一些人大声吆喝,脸上是关切的神情。 “小神仙,没事了吧?” “死不了。” 方笑云默默叹口气。“谁能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数日前与老神仙商定调动计划,方笑云精选百人,分成几个小队,各自带着一部分大神官骸骨与遗物,设法“交”给蛮族的部落首领或者蛮巫,方笑云负责给坐镇南湾的赤魇“送”信。那时他不知道赤魇是哪个,但是根据苍云军掌握的零星消息汇总之后分析出来的结论,狂沙族对南湾极为重视,驻守在那里的骑兵将领以及蛮巫很有份量。 方笑云自知实力超出别人一截,单独行动更加便利。原来的计划是,在把信息送出去之后,各个分队要在预定地点汇合,可能的话尽量与追兵周旋,把事情闹大,最终将他们引入聊城。值得一提的是,方笑云预备不少马尿,想在那个时候用。 计划赶不上变化,后面的一系列演变非方笑云所能预料,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调动计划如何如此成功。根据战场情形判断,蛮人与狂沙骑士全体出动,聊城这边的应对也让人意外,虎威将军似乎知道会如此,早就准备。 心里默默想着,方笑云如坠冰窟,每个毛孔都透着寒意。他的视线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上移动,眼神仿佛溺水之人请求帮助。 老铁,秃子,方成,文斌...... 带出来的队伍中大多数人还活着,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眼神中透着真诚与关切。 巨灵王在附近打坐,看样子还在与毒素较劲。阿吉居然留下来没走,他像一条流浪受伤的野狗,既不能与老铁秃子他们待在一起,又不敢靠方笑云太近,看着很可怜。 并非所有人都在骗我。 “站那么远干吗?老子又不吃人!” “大伙儿行动不便。小神仙,体谅一下。” “有事就问苏仙子,咱们稍后再叙。” 方笑云的音量拔得极高,像吼。然而这样做没什么效果,老铁远远朝他大喊,嘴上叫苦,眼神充满捉狭的味道。其余人的表情与他相似,几个胆大的家伙眯着眼睛朝苏箐瞥,还故意让方笑云看到。 “日你姥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方笑云暗自咒骂,无奈地目光望着苏箐。 “那个......” “我也刚到。”苏箐被这帮不知轻重的兵痞激怒,直接一句话堵死。 方笑云只能苦笑摇头,艰难地扭扭脖子,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被绷带绑得像粽子一样,手脚也被缠死,偏偏身上很多地方发痒,想动不能动,不动又不行,无比难熬。 “谁把老子捆成这样?” “是我。”苏箐面罩寒霜,“你想怎样?” “手艺不错,不对,是相当不错。”方笑云严肃说道。 “......” 苏箐默默转过头,方笑云也把视线投向战场上那些极其醒目的身影,没话找话。 “那些强悍的家伙都是什么人啊?”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二章:虎威(中) 骑兵是战场上的主角,但不是唯一决定胜负的因素,玄甲军发动冲锋时,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强者正在战场上厮杀,数量之多,声势之强,都令人目瞪口呆。 狂沙骑士左翼有群狂战士,数量过百,由一名蛮巫带队。他们负责保护狂沙骑士的侧翼,也能从侧面辅助攻击,因担心狂化后的蛮人不分敌我,造成误伤,这支队伍单独成军。 值得一提的是,蛮人虽以狂化闻名,但他们很少运用狂化的方式作战,方笑云算得上久经沙场,在遇到苏箐之前一次都没有遇到过。之前在苍云,十多万大军厮杀,蛮人狂化者也很少。今天在这里,百余名能够狂化的蛮人集中到一起,明显是故意安排。 狂战士的对手只有三个,草鞋,麻衣,铁枪,身材高大,三人的长相和打扮一模一样。看到他们从远处过来,率领狂战的蛮巫如临大敌,立即命令部下全体狂化。 嗷! 百余人同时仰天咆哮,情形如狼群啸月,狂战士体型迅速膨胀,一些人的皮肤被肌肉崩裂,鲜血淋漓,很短时间内,这支队伍由军队变成疯狂的野兽。此时的他们,理智降到极低,内心被杀戮的欲望填满,别说对面只有三人,即便三千、三万,也会毫不犹豫地发起冲锋,将其撕成碎块。 队伍最后,身材瘦小的蛮巫手持法杖,口中念念有词。 迎着扑面而来的狂暴气息,三人神色漠然,步点没有丝毫变化,直到双方快要接触,左右两人同时冷喝出手。 七尺铁枪,出枪于三丈外。左侧之人枪锋所指,冲在最前面的狂战士突然间步伐凌乱,直到他的尸体倒地,周围人才从蔓延的血迹知道其咽喉被击穿。 狂战士的身体再怎么强悍,咽喉依旧是致命弱点,枪入三分,不浪费半点力气。在他面前,狂战士的勇猛与缺陷都被暴露无疑,一方面他们前仆后继,不知畏惧,另一方面,狂战士冲锋连姿态都一样,甚至不懂得压一下腰,缩一缩脖子。 左侧之人运枪好似绣女用针,东一点,西一点,朝不同方向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招招夺命。与之相比,右边的人是另一个极端,没等狂战士扑到身前,他抢先出击,提枪刺向对手心口。 简单一刺,枪锋与空气剧烈摩擦,仿佛一团火焰燃烧,并有尖锐的哨音。对面的狂战士挥舞弯刀,动作只做出一半,眼神突然凝固。枪锋长达一尺三寸,在它面前,狂战士强悍的身躯像一张纸,轻易被刺穿、透心而过。 爆射的鲜血来不及走远,铁枪横扫,狂战士的庞大身躯被甩出去,砸倒两名同伴。铁枪余势不衰,中途砸飞两把弯刀,与握枪的人连成直线。 轨迹拉平,又刺,这次的目标奋力格挡,枪锋突然高速震动,并伴有剧烈旋转。刹那间数十次碰撞,弯刀仿佛砍中一颗疯狂跳动的钢珠,强大、坚硬、而且不受力。 人枪合一,力大无穷,右侧之人就像一头长着长长尖角的巨兽,无论冲到哪里,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一具具尸体倒下,地面很快被鲜血染红,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普通军队早已胆寒甚至崩溃,狂战士仍如潮水般涌来。战斗中,前面的人尚未倒下,后面的人已经嗷嗷怪叫着冲上,即使被刺伤、砸倒、断筋残腿,攻击力度一直增强。 战斗惨烈无比,从一开始就达到高潮,三人当中最奇妙者当数中间那个,周围打成这样,他却熟视无睹,不,他的眼睛都不肯睁开。 他的脸一直对着狂战士背后,双眼紧闭,却有一股隐形线条,将其与那名蛮巫紧紧相连。蛮巫感受到线条的存在,脸色发白,神情紧张,握着法杖的那只手微微颤抖。他用极快的速度念着咒语,快要完时突然停下,犹豫着不肯吐出最后几个音节。 那条隐形连线变得更加坚韧,蛮巫紧咬牙关,目光死死盯住战场。他在等,内心希望有人能够冲到当中那名枪手身边,只要有人做到这点,发动一次简单攻击,那条连接彼此的线就会断掉。 狂战士的冲击何其凶猛,两把枪虽然强大,但是要保护中间的人不受打扰,依旧很难做到。很快,两人都在战斗中付出代价,左侧的人被狂战士靠近,狠狠一刀剁在其肩头。 一层青光瞬间迸发,弯刀被弹开,但它带来的巨大力量无法消解,枪手的身体微微一晃,点出去的枪尖稍微偏了一点。这点差异救不了狂战士的命,但却导致持枪者的动作不再连贯,身法受到影响,加上狂战士不惜命的攻击,一系列变化由此引发。 刹那间,左侧持枪者连中三刀,身体上的青光最终破碎。 第四刀来袭,在其背后切开尺余长的伤口,更多狂战士蜂拥而来,乱刀齐下,地上,一名未咽气的蛮人翻滚着过来,张开双臂去抱持枪者的腿。 这正是狂战士最恐怖的地方,只要狂化之力还在,他们会一直战斗到死。持枪之人本应采用更加灵活的战术,但他不能那么做,便有可能因为一点点失误而丧命。 接下来,他要守护的人也会在围攻中被撕成碎片。 看到这边的情形,远方的蛮巫立即张口诵念最后那段咒语。要知道,施展任何法术都是连续过程,中间几乎不可以停顿、尤其不能被干扰,此前蛮巫极力控制,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狂战士马上就能杀死左侧之人,接着就会朝中间的人进攻,只要中间的人插手战局,或仅仅是转移精力,那根连线就有可能断掉。 只需要很短一段时间,蛮巫便能完成诅咒。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低吼。视野中,右侧之人飞扑过来,用身体为同伴挡下几次攻击,手中铁枪奋力横扫,将几个纠缠的狂战士击飞。左侧之人抓住机会,铁枪反向疾点数次,接连将追击右侧之人的狂战士刺穿。 眨眼间,两个人相互交换位置,重新将局面稳定下来。当然,此时的他们皆已负伤,护体法盾消失,狂战士只要继续攻击,局面将不可逆转。 然而当蛮巫看到这一幕发生,脸上骤然浮现出惊恐的神情。此时此刻,他的咒语即将完成,冥冥之中传来一股吸引的力量,将他的修为朝某种方向转变。 这是一股不可逆转的力量,用不了多久,那种转换就能完成,变作让人畏惧的诅咒之力。在此期间,蛮巫本人失去对力量的掌控,处在最最柔弱的时候。 转换刚一开始,空气中的隐形线条便开始颤动,波纹传到战场中央,当中的那名枪手忽然睁开双眼。 “疾!” 仿佛冰块碰撞似的声响,其手中的铁枪原地消失,明窍以上能够看到,那把枪顺着线条笔直向前,径直朝蛮巫的身体而去。 一眨眼?一瞬间?都不足以形容铁枪的迅猛,仿佛这边刚刚那个消失,那边出现就到身前。此时此刻,蛮巫头顶浮现出一团氤氲的气息,缓缓凝聚着快要成形。 枪似游龙,圈死方寸地,枪锋如剑,笔直向前。 “不!” 蛮巫的尖叫声停顿,额头处一点黑芒闪烁,转眼间,变成杯口般大小的孔洞。他的目光迅速黯淡,生命在一股升腾的烟雾中消逝。与此同时,其头顶那团氤氲之气沸腾起来,在如活物般扭动片刻后徐徐消散。 嗬! 山坡上关注这场战斗的人全都松了口气,随后便看到,中间持枪者神色颓然,容颜瞬间变得苍老。 战斗仍在继续,直到狂战士死绝、或者这边三人被杀之前都不会停。此时三枪中两人浴血,最强之人失去战力,局面并不乐观,甚至可以说相当危险。 对此,中间之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交给你们。”他对其余两人说道。 “大哥放心。”两人同时回答。 ...... ...... “虎威座下三把枪,有没有听过?” “闻名不如见面。个个都很强啊!” “那是当然。” 苏箐吐出一口气息,极轻的声音道:“他们是同胞兄弟,幼年便展现出极高的天赋,虎威将军收养他们并且亲自教导,三人长大后跟随虎威南征北战,如今已是其最得力的手下,也是其最信赖的人。” “厉害啊,厉害。”方笑云认真听着,连连摇头。 “言不由衷。”苏箐轻轻挑眉:“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方笑云苦笑着再次摇头。 “说吧,”不得不说,苏箐对他越来越了解,不用看脸,听声音就知道真假。 “呃......”方笑云想了想,试探的语气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苏箐莫名其妙。 “三把枪......的弱点都很明显。” “弱点?”苏箐诧异的目光看过来,“哪方面的弱点?” “各个方面。” 方笑云偷偷看一眼北面山坡,又道:“他们由虎威亲自传授?” “是的。怎么了?” “六大神将,实力是不是差不多?”方笑云又问。 “无法将军天赋异禀,圣祖血脉,神将之中独领风骚。据说他最有希望突破圣域。”苏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到这个,依旧回答道:“其余人应该差不太多。” “呵呵,三把枪可不如巨灵王。” 方笑云小声嘀咕着,一边还缩缩脖子,他说话、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仿佛在警惕某种事物。 “如果是故意......厉害啊!”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三章:虎威(下) “嘀嘀咕咕什么?” 战场强者云集,以苏箐的修为,还不敢在这种地方动用明窍之力。她知道方笑云肯定发现了什么,有些恼火。 “凭你也能看出三把枪的弱点?” 请将不如激将,方笑云果然反击道:“别忘了是我干掉大神官,刚刚又干掉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将来可以查证,他的名字叫赤魇。” “查过了。”苏箐淡淡说道:“此次蛮族出动的巫师当中,赤魇被认为是第一高手。” “知道哥哥的厉害了吧!”方笑云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又惊又喜。 “你的确杀了赤魇,在巨灵王和那个蛮奴的帮助下完成。”苏箐脸上升出两朵红云,却没有发怒。说这句话的时候,苏箐着重强调“帮助”二字。其中含义不问可知,应该是说巨灵王在方笑云的帮助下干掉赤魇。 “巨灵王没和你说,哥哥我多么英明神武?” “巨灵王说你狡猾,奸诈,凶残而且诡计多端。” “不知感恩的王八蛋!” 方笑云咬牙切齿,心里偷偷夸奖巨灵王大智若愚,看起来傻不愣登,却懂得隐瞒真相。不过这家伙来历不明,萍水相逢,难道想算计我?还有阿吉,呃,他是蛮人,够聪明的话就不说,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为保护你,巨灵王差点把命丢掉。”苏箐冷冷说道。 “我也救过你,可没见你说我好。”方笑云愤愤不平。 “......严厉是为了你好。” “骂他是为他好。”方笑云有样学样。 “好歹是修行者,动不动就骂人,说脏话,成何体统。” “修行者不能骂人?生气时候咋办?”方笑云觉得苏箐现在的样子很有意思。 “实在想骂,也应该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 “至少别那么粗俗,别太低级。” “骂人也有高低贵贱?”方笑云哈哈大笑,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苏箐在旁边想伸手但又收回去,冷冷道了一声“活该”。 “我明白,你是要我笑里藏刀,指桑骂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个有前途的斯文败类。” 方笑云艰难扭扭身子,找个舒服点的姿势。“实话和你讲,这些招数我不是不会,可那是阴险狡诈的人干的事。我是军人,粗人,老实人,只会直来直去。” “我觉得你最阴险。”苏箐发自内心道。 “还不够阴险。”方笑云收敛神情,幽幽叹了口气。 短短一瞬间,他仿佛变了个人,落寞,孤独,甚至有种老人暮年时候的沧桑与萧瑟。这种变化发生在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身上,显得突兀而且不可信,令苏箐感到恼火的是,她心里竟然生出怜意。 演技一流,卑鄙无耻。 “那些又是什么人?”方笑云的视线回到战场。 苏箐顺着方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撇嘴。 “岭南豪杰,苍云好汉。都是了不起的英雄。” ...... ...... 战场右翼,地势高低起伏,地面上有许多不知因何而生的坑,这里不适合骑兵冲锋,战斗状况也是一锅大杂烩,有蛮人,有古越骑兵,蛮巫与修行者,方笑云还看到两个穿白袍、戴面具的家伙,手舞足蹈不知在搞什么鬼。 此前苍云守军战败,吃亏最大的地方就是强者数量不如对方,占领苍云后,古越又有一批强者跟进,今天在这里,玄甲军做了针对性部署。包括军中符师,与七八个形貌怪异的家伙,他们的目标是对面的修行者,寻机斩杀统军将领,反过来对方也一样。 乱战中,方笑云关注的是那些强者,其中最醒目者当属一名巨汉,看身形高度超过八尺,双手提着巨大的狼牙棒。需要强调的是,那把狼牙棒是正宗法器,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元力功效非常简单,只有一个字:重! 凭借超乎想象的力量加强悍的修为,巨汉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仿佛一头人形怪兽,不管是人还是马,挨上就被砸飞。乱军之中,他连续数次冲入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斩杀多位将领。最终,对方一名修行者看不过去,踩着一面圆盘飞来将巨汉拦下,与之展开激斗。 能飞至少达到通玄,这种层次的战斗,普通军卒没资格插手,纷纷躲避到别处。让人吃惊的是,巨汉虽然不能上天,却丝毫不惧怕,他挥舞狼牙棒抵挡飞剑,一边不停叫嚣,所喊无非“有本事你下来,爷爷将你砸成饼饼”之类的话。 “震三岳,俗名黑蛋儿。”不愧是名门之后,苏箐一眼将他认出。 “这名字够俗。”方笑云忍不住失笑。 “该是小时候的乳名......大名没人知道。”苏箐接着道:“他曾在忘忧谷修行,闯了祸,被无忧公子赶出来。” “这货太猛,忘忧谷那种地方怕是待不下去。”方笑云依照忘忧谷的字面意思推断,与黑蛋八字不合。 “别被外表骗了。那把狼牙棒有古怪。” “咱们这边的人,狡猾点好。” “他才不和你一边。”苏箐冷冷说道。 “你呀,就是爱较真。”方笑云摆摆手,“黑蛋的对手是咱们的敌人总没错吧。有古怪......骗的又不是我。” “这倒是的。”苏箐想想之后点头,“我相信他骗不到你,只会被你骗。” “谬赞,谬赞。那个娘们儿是谁?”方笑云指着人群中那名衣着鲜艳、法器好似“绸缎”的妖娆女子问道。 “越来越不像话......”苏箐叹了口气,放弃拯救斯文的念头。“杜三俩,别人都叫她毒三娘。此人以身法闻名,真正的本事是毒。” 混战中,毒三娘仿佛穿花蝴蝶,飞来飞去衣不沾兵,屡屡找准机会朝对方重要人物下手。她的攻击方式很古怪,耳边娇媚的笑声一响,常常只看到彩绸飘过,香风袭来,便有人莫名其妙倒下。 如果不是苏箐提醒,方笑云看不出她如何杀人。 “绰号毒三娘,知道的人想必都明白意思,为何说是‘真’本事?” “此毒非彼毒。”声音冷淡下来:“有些人就是因为知道才凑到其身边。” 毒三娘在战场纵横自如,除了因为自身强悍,身边还有保镖。方笑云注意到的就有三人,一个手持双勾的彪悍男子,一名用剑高手,还有位符师,竟也不顾安危追随在身后。有他们保驾护航,毒三娘纵然遇到危险也能补救,称得上如鱼得水。 “这是为何?”方笑云以己度人,对于身上到处藏毒的家伙,即使不怕也瘆得慌,怎会趋之若就。 “......你对她感兴趣?”苏箐留意着方笑云的神情。 “有点。”方笑云老实点头。 “那你可以自己去问。”苏箐冷冷说道。 “这种高手哪会理我。”方笑云讪讪自嘲。 “未必。”苏箐忽然道。“我保证她会理你,也许会主动上门。” “胡说八道什么?”方笑云愈发莫名其妙。 “哼......” “有话说清楚呀!你这个人?唉!” 眼瞅着苏箐转过身去,方笑云知道逼也没用,只好在心里多骂几句神经病。 “这些家伙都是苍云人?” “嗯。”苏箐哼了声,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岭南豪杰,苍云好汉。” 修行者多数没有“家乡”概念,尤其那些无门无派、无庞大宗族、又不再国家供职的人,他们需要游走天下,寻找机缘,关注的是自身修炼,而非保家卫国。 这是自然规律,修行者如果牵扯太多,这个放不下,那个想顾着,哪有精力修行问道。另外还有,修行者一旦突破到通玄,寿命大大提高,与普通人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想关注也无从谈起。 之前苍云战局危急,这些人没有一个现身。对这种事情,方笑云不像苏箐那样愤慨,但很好奇。 “今天怎么都来了?” “你觉得呢?” 苏箐悄悄瞥一眼北方,又极快地收回来;方笑云顿时领悟,随也忍不住小心翼翼朝北方偷窥。视野中,红色大氅变得愈发鲜艳,衬托着那个矗立着的身形,厚重如山。 “有点过分啊!” 方笑云暗自嘀咕着,忽听苏箐发出尖叫, “糟糕!” “咋了?” 方笑云赶紧回头,只见战场的最深处,祥云动荡如被风吹乱,白裙少女神色肃穆,双手托起一朵只有三片叶子的莲花。在其周围,三名强者展开围攻,其中那名黑衣女子,方笑云首次看到,马上断定她是之前追杀队伍中的主力。 女子身法快如鬼魅,所用的剑细而且薄,带着极强的弹性,像一条能够弯曲的蛇,让人防不胜防。 从看到时起,方笑云就把女子列为“最危险”的那类人当中。除了她,围攻者包括一名蛮巫和一名身穿白袍头戴面具的异人。蛮巫的战力可以很弱也可能极强,没有人敢轻视。那名白袍异人,方笑云看不出修为高低,但注意到苏小月始终正对着他。也即是说,这个人给她的威胁比其余两个更大! “日你姥姥!” 方笑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四章:小小姑娘,走召弓虽 适才浏览战场,方笑云的目光起初一直跟着大眼睛,后来发现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强大到过分,其脚下祥云看似柔弱,实则包含着无数电弧,无论刀剑还是神通,皆无法突破。其攻击更是雷霆万钧,无人能当,经常是银光一闪,对手要么头颅分家,要么身躯僵硬,至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攻防俱佳并不代表全部。大眼睛操纵祥云游刃有余,说明其修为深厚,她在战场上执行杀戮,只在最初稍显生疏,没过多久,她的行动就变得果断坚决,剥夺生命时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怯与迟疑,仿佛被战火中磨炼过很多年的老兵。 以自身经历为参照,方笑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可以接受“天才”与“天赋”,但他无法想象“人性也能速成”,在它看来,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在被鲜血与死亡的包围中,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样。 普通人杀只鸡都需要适应,需要有个过程,何况杀人!最让人感到奇妙的地方在于,大眼睛杀人夺命毫不迟疑,身上却没有别人——比如方笑云的冷酷与凶残。 这怎么可能呢? 十九年春秋,艰苦的生活帮助方笑云磨练出强大心志与足够乐观的心态,今天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他心里竟然有了自卑的念头。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担心再看下去自己会绝望,将来连战斗的勇气都失去。 回头想想,大眼睛毕竟才十三岁,小小年纪如此强大,骄傲、轻敌实属寻常。别说她,方笑云觉得自己如果有那种实力,多半也会得意忘形。 这不怪她,要怪只能怪苏氏,那么大的家族一个明白事的都没有,怎么能放心让这么个小姑娘肚子上战场?难不成她和苏箐一样偷跑出来?或者是被苏箐鼓动? 现在怎么办? 满肚子疑问,加着急上火,方笑云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刚才竟然不知道提醒一下。 “这丫头......她,她怎么跑那么远干吗!” “还不是因为你!”苏箐脸色惨白,声音格外尖锐,已顾不上方笑云对姑姑的“亵渎”。 “这也怪我?”方笑云既着急又委屈。 “你的伤多数是那个女人造成,姑姑从巨灵王口中获知一切,刻意去找那个用剑的女人,说是要替你出气。”苏箐的声音带着哭腔,“怪我不该把事情都告诉姑姑,还有......巨灵王这个混蛋!” 后面的话方笑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和那张花儿般灿烂的面孔。 替我出气? 心中一股莫名冲动,方笑云挣扎着站起来,身上的伤口被撑开,鲜血淋漓。 ...... ...... 远处,苏小月手捧莲花,美丽而纯净的脸孔异常严肃。对面,那位白袍异人双手合十,脸上虽然带着面具,依旧能够感觉的到神圣的气息。 他的姿态像僧侣,口唇隐藏在面具之后,念出无声的音节,如在脑海之中击鼓扬鞭。 通! 仿佛有大风吹过,祥云震动,雪莲的颜色微微黯淡,苏小月的身体阵阵微晃。 啪! 祥云再次震动,伴随着一阵锥刺般的痛。 身后传来“嗤!”的一声,细剑趁机将祥云刺穿,周围赫然是一片雷霆之海,无数闪电仿佛一把把小锤子砸在剑身,将雷霆之力传到用剑者身上。眨眼间,黑衣女子的身体发生无数次微小的颤动,那把细剑越接近目标,她遭受到的阻力与反击越巨大,直到无法承受。 黑衣女子嘬唇发出一声厉啸,剑锋忽然爆射三点寒芒扑向苏小月后心,她顺势抖腕,生生从祥云中割下一块。 祥云撕裂,苏小月双眉微蹙,仿佛美丽的衣裳被割破,眼里流露出痛惜的神情。而在此刻,另一侧的蛮巫念完那个耗时长久的咒语,一股氤氲气流自其头顶飘然而出。 苏小月对他视如不见,目光只看白袍人。 “喂!不要试图闯入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 白袍祭司脸上带着面具,从其语气能够听出,此时他脸上必定带着嘲弄的神情。 “姑苏小月,慕容公子,远在西域都能听到你们的名字。人们都说,慕容将来会成为第二个无忧公子,小月比肩当年笑面,甚至有人将你看成第二位圣女。” 说这番话的时候,射向苏小月背心的三点寒星被祥云吞没,那把细剑连续被闪电重击,光华黯淡险些不能脱身。用剑女子虽不甘心,也只能连人带剑隐藏起来,耐心等待下次机会。与此同时,蛮巫释放的氤氲气团接近到祥云周围,随后像网一般张开,放大,如巨兽之口缓缓吞噬。 即使由蛮巫释放的诅咒之力,在没有突破祥云之前,也不能对苏小月构成威胁。 白袍祭司看着这一幕,感慨道:“你很强大,但我将用事实告诉你,天下只有一位圣女,那就是......” “我不信神,没兴趣和你们的圣女比较。” 苏小月很不高兴地打断白袍祭司的话:“你的精神不够强大,不要试图进入我的世界。” 又一次被警告,白袍祭司险些忍不住要失笑,“西域有种说法:炼气破法。巫师恋魂。神眷祭司。” 越是不想与圣女比较,白袍人偏以圣女相称,这是故意恶心人的做法。那三句话是西域人对修行体系的总结,被视作正宗的修行者称为炼气士,主修各类以元力为主的神通法术,最终目标是破法得道。巫师不仅仅指蛮巫,而是泛指那些以魂为主要对象的修行者,寻求的是灵魂不灭。神眷祭司,意思是神灵偏爱祭司,实则为了表达一种观点:世界存在神灵。 换句话说,祭司的基本修行理念是信仰,主修精神。当苏小月说他的精神不够强大,白袍祭司感到十分好笑。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之前数次攻击已能摸清对手底细。诚然这位中原圣女实力强大,手中雪莲为天地孕育,自然之宝,而不是通过炼制得到的法器。这类宝物是活的,大多具有极高的成长性,不能按照阶、品划分,成长到极致能够生灵,甚至可以化形。 强悍的修为,奇异的宝物,白袍人承认自己战斗不如对方,然而说到精神,他有太多理由自信。 “请看一看,祭司为何能成为神之使者!” 说完这句话,白袍祭司猛地摘下面具,露出苍白的面孔。他合起双眼,仰起头,脸上满是崇敬与狂热的神情。 “星空之上,时光之外,奥妙终极,神火永存。亵渎之罪,终将受到惩罚,眼前的罪人,尔将......” 诵念的声音起初好似呢喃,渐渐变得宏大起来,鼓荡的飓风随之而来,周围温度无端升高。祥云震动,苏小月连同掌中的雪莲仿佛浪涛中的小舟,摇摇欲坠。 蛮巫四方的氤氲巨口趁机发动,吞噬的速度大大加快。远处一团枯草当中,黑衣女子身形显露,细剑反射着光华。 杀机重重,被围攻的少女无处可逃。 ...... ...... “怎么办?该怎么办?” 苏箐已然惊慌失措,嘴里不停念着同一句话,她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过去,然而......即便能做到,也无能力扭转局面。 旁边,方笑云的眼睛微微泛红,神情却渐渐沉静。他望着远方的战斗,脑子里不停做着评估。在看到白袍人拉下面具,对空召唤时,方笑云深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中呼唤。 “来吧,来......再来一次!” 那天与赤魇的战斗中发生的事情,方笑云隐约知道一些线索。理智告诉他应当极力隐瞒真相,然而当那边的战斗进行到关键时刻,丹田的火焰又在翻腾,那股冲动变得无法压制。 狂化?真阳之火?无论如何,请先借给我力量! 怨魔?蛮祖?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接纳。 ...... ...... 啪!啪啪啪! 脑海中一次次仿佛鞭子抽打的声音,带来剧痛,伴有灼烧的感觉。仅仅过了片刻,苏小月脸色微微发白,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霜雾。 脚下祥云与巫师释放的氤氲气团纠缠在一起,无数雷光愤怒跳跃,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一旁的巫师脸色惨白,身体不停颤抖,不知不觉中变得精瘦枯干。 “快杀了她!” “就是现在!” 对面,白袍祭司表情愈发狂热,诵念时仿佛在低吼。 草丛中央,黑衣女子不再隐藏身形,元力持续朝细剑灌输,细剑发出嗡嗡的鸣响,预示着接下来的一击必将雷霆万钧。 苏小月对此视如不见,她有些无奈地低下头,带着歉意的语调对那朵莲花说道:“对不起啊若若,等打完这一仗,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说着,她用轻柔地动作从莲花上摘下一片叶子,再抬头时,清澈纯净的眼睛里首次浮现出怒意。 “对我使用精神鞭挞,你在找死啊。” 话音落定,一叶花开。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五章:太阳有隙,若若难开 远方的战斗吸引了观战者的目光,当看到蛮巫释放诅咒,祥云污浊,卧虎岗南山一片寂静,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苏箐缓缓转身,祈求的目光望着北面。 传说圣人无视空间,能够瞬间到达他们想去的地方。闻道境自然比不上圣人,那边的战斗并非发生在天涯海角,虎威将军被看着有希望冲击圣境的人选之一,完全有能力及时插手。 但他未必插手。 四大宗族彼此不和,二圣归天后,暗斗渐渐变为明争,此次调动蛮人进攻聊城,苏箐作为策划者之一,目的并不高尚。站在虎威将军的位置,如以旁观换来姑苏家的天才少女陨落......何乐而不为? 苏箐深深明白这点,因此没有开口求救,只在心里默念。 苏小月并非只是姑苏小月,还是大宇未来之星。 作为六大神将之一的虎威不会不知道这点,苏箐希望他的心胸足够宽广。视线中,北坡的人也都关注着那边战场,有人指指点点,正在谈论着什么。看到这一幕,苏箐心里生出希望,她先是默默等了一会儿,当看到白袍人摘开面具,决战时刻即将到来,苏箐难以再忍下去,随用手轻提罗裙,盈盈下拜。 这是个象征性的举动,苏箐知道对面山坡上的人一定能看到这边,而且明白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身后传来野兽嘶吼,苏箐猛地回头,微屈的双膝停在半空。 嗷...... 方笑云牙关紧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捆扎的绷带多处裂开,鲜血染红身体,通红的双眼之中,一股暴虐的气息正在酝酿,他的神情越来越趋于疯狂。苏箐站在很近的地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气息的恐怖。 “你怎么了?” “笑云哥,笑云哥怎么了?”周围人当中,修为最高的巨灵王首先感受到异常,赶紧拖着两条伤腿跑过来。 “啊......” 方笑云的视线对着战场,双手抱在胸前,十指搓出诸多法决,一屡屡炙热的气息释放出来,丝线般细微,但却十分强大。苏箐茫然中试着帮忙,手刚伸出不小心碰到其中一缕,嗤的一声,掌心冒出青烟。 “啊!” 修行者自带护身之力,元力不散,护身之力不会消失。以苏箐的修为与方笑云对比,这种情况就好比小孩子一拳打倒壮汉般不可思议。更奇妙的是,那些炙热的气息并不消散,热意收敛在很小范围。它们在方笑云的手指间盘旋,在他的身体周围转动,随着涌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多,渐渐凝聚成一团朦胧虚像。 “这是......” 苏箐气息迅速攀升,极短时间内达到最强。这是修行者的自然反应,面临极大危险时出于自保,根本不受控制。在她的灵魂中,那种仿佛天灾临头的感觉如此清晰,仿佛会被烧成灰烬。她忽然记起来一件事,当初山村一战,方笑云藏身火堆之中展开伏击,虽然事先得苏箐帮助施展辟火法术,然而就效果而言,显然比预估好太多。当时方笑云觉得理所当然,苏箐则认为这是由于自己境界提升导致神通效果加强,都没往深处想。如今看来,恐怕另有其因。 这已经不重要,热流当中,方笑云身上的鲜血被烘干,漏出来的皮肤纷纷干裂,脸上、唇上冒出无数火泡,情形恐怖之极。 他是火源,自己却承受不起,这样下去,等不到最终结果,自己先被活活烧死。 “你不是我,滚开!” 方笑云像狼一样低吼,脸上青筋暴露,眼神时而疯狂,时而沉静,时而威严,时而忧伤,乍一看仿佛几个灵魂交替。 “方笑云,快醒醒!” 苏箐不知道事情如何发生,也不知道他喊的什么,她匆忙自怀里拿出一枚玉决,托在掌心轻轻向前推送。 玉决通灵,感受到前方热意翻腾,立即释放出清幽的光芒,一股清新的气息渗入火海,方笑云混乱的神智为之一轻。 “还差一点......走开!” “方笑云,快停下!”苏箐急促的声音高喊:“不然你会死!” “笑云哥快停下。”巨灵王跟着她喊。 “差在哪里啊!” 方笑云不做回应。他的神智只恢复少许,眼里依旧只有战场,脑子里的冲动也未改变。现在的他只想进入与赤魇战斗时的那种状态,任凭如何努力,始终差了点意思。 此种状态下,他本能地想要找出原因。内视丹田,小太阳方方正正,仿佛被刀切出来的盒子,在其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一条裂纹。当他全力催动修为,丝丝火意便从那条裂纹中渗透出来,进而游走全身。 非但如此,火意中包含着一股强大意志,宛如灵魂寻找躯体,竟然会排挤本体,想要取而代之。 痛!无法形容的痛! 火意如此细微,又如此强大,所过处,经脉、血肉乃至筋骨都仿佛被烧焦。下意识地举动,方笑云捏出法决将其送出身体,化作滚滚热流。 脚下,以方笑云为中心的三尺范围内,潮湿的地面烘烤至龟裂,地表三寸变成细沙,此后二十七年,这块地方寸草不生。在他体内,一团黑影蜷缩紫府深处的角落,发出凶狠又可怜的哀鸣。方笑云隐约知道那是什么,试着向它发出召唤,然而无论他怎么喊,那团影子始终不敢露头。 丹田异状,紫府怪影,都比不了血液之中的强烈冲动,方笑云觉得自己就像一锅烧开的水,偏偏由于某种原因冒不出气泡,无法真正沸腾。 无法描述的烦躁,难以形容的痛! 自身这般状况,他的视线依旧紧盯着战场,眼睁睁望着大眼睛快要被污浊之气吞没,内心冲动愈发不能遏制。 “走开!到底为什么啊!!” 方笑云需要那股火力,又不愿被火力中的意志取代,极度的狂躁冲垮理智,无法释放的痛苦烧伤灵魂,他低吼着,身体剧烈颤抖,神念也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突然间,他的意识进入乾坤袋,伴随着玉决释放的清辉,灵机乍现。 “对了!” 心念既动,赤魇的尸体被丢到地面,方笑云左手如刀般切入其胸腹,右手抓着一个瓶子塞到口中。 “你干什么?”苏箐在旁边惊呼。 “笑云哥不要!” “呵呵,我要做一回......” 方笑云朝她狂笑着,身上、脸上的水泡纷纷绽开,一时间,血肉模糊。他的话音未落,远方传来轰鸣巨响,仿佛万道雷霆同时降临,整个战场为之一顿。 “姑姑!”苏箐尖叫着转身,脸上表情顿时凝固。 “糟糕!”方笑云猛回头,仿佛被抽掉骨头般慢慢软倒。 ...... ...... 神州无数名山险峰,秀女峰既不是最高,也非最奇,排名却稳稳占据前三。这里有充沛的元气,大宇三大宗门之一、秀女峰直接将山名复制到宗门,以往数千年,无数天赋卓绝的女孩儿被送到这里,变成强者后回到世间。历史上,神州大陆每一次重大事件,都少不了秀女峰的身影。 灵秀之地注定不平凡,秀女峰诞生过无数奇迹,孕育出很多珍贵之极的灵物。峰顶长年被冰雪覆盖的地方,存在三处世外空间,历来被秀女峰当成弟子试炼之所。三方交汇处,天地元力在此汇集,偶尔会催生出一支外形如莲花的奇物。它以灵脉为根,雪山为被,得天地造化,初生如同世界开启。 说到世界,它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可以充满生机,也可以是一片荒漠,甚至什么都没有的“空”。最简单如乾坤袋,内部空间独立于世,因此可以看成世界;比较复杂的是那些“极为罕见但能够寻觅”的世外空间,譬如成就雪莲的三方洞窟。 真正的世界,或者说人们通常认为的世界,是如神州大陆,乃至人们看到的浩瀚星空。雪莲与这些世界不同,它是活物,而且每生长出一片叶子,便会多出一方小世界。 一些人认为世界本身是生命的特殊形态,雪莲是最可靠的佐证,遗憾的是,它虽然汇集各种神奇,生命却难以持久。原因有很多种,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在于,以“活的世界”为标准,雪莲承载太多,自身却过于弱小,在其不断成长、催生新世界的过程中,注定会在某一刻崩塌。 秀女峰传承数千年,自立宗起就在寻找阻止雪莲崩塌的办法,无数人为之毕生精力,付出无法想象的巨大代价。很久以前,秀女峰首次有人将雪莲的生命延长,感慨其艰难,为它取了个略带忧伤的名字:弱弱。后人觉得其意不吉,又不好违背师祖,便取了谐音,更正为:若若。 举世无双的若若。它的弱是相对的弱,是作为世界的弱,当它的威力展现出来,只有绝伦可以形容。历史上,若若现世屈指可数,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七百年前,聚魔塔一战,秀女峰宗主请出七叶莲花,连开六叶后泣血而亡,仅剩一叶的若若化作神光冲天而去。自那时起,秀女峰封山避世,再没有人看到过它的身影。 这些传说由来已久,知道的人都说,秀女峰因为这件事获罪于天,雪莲从此不再诞生。区区一名西域而来的白袍祭司,不会“机智”到看见别人手中有朵莲花就将其与若若联系到一起,当他听苏小月说到“我的世界”,误认为那是指圣人与极少数闻道境才能拥有领域之力。 毫无疑问,对他而言,这句警告就是个笑话。他不会知道,想要维持若若的生命,首要就是要找到一个生命力异常旺盛、精神力超乎想象的人与之共生。 苏小月就是那个合适的人,若若是她最可靠的武器,同时也限制了她的发挥,受限最大的恰恰是精神。 一叶花开,若若的世界减少一个,苏小月得以放手施为。 刹那间,白袍祭司落入虚空,周围是空旷纯粹的蓝。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六章:不肯吃亏的小月 “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袍祭司疑惑地望着周围,看到蓝色的天,蓝色的海,除此便只有自己。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双脚泡在水中,身体却没有下沉,他试着向前迈出一步,脚在水中踢出波浪,但却感觉不到水的存在。 他有些恐惧,迟疑着伸出手去摸,发现双手正在融化。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同时对自己说:“要镇定!” 话未落音,吸进来的那口气在体内燃烧起来,飘荡的火焰变成一把把尖刀。 “啊!” 他惨叫着奋力跃到空中,脚下连着的海水像皮筋般拉得很长,将他拽回原来的地方。他更加害怕,用力跳到更高的地方,头顶甚至碰到蓝天。这时候世界忽然颠倒,天变成海,海成了天,他倒立在海中,半颗脑袋沉入海水,只有口鼻不被淹没。 他首次感觉到海水的存在,发现它一点都不柔软,他仿佛在钢铁中撞了个坑,头被死死困住。 他倒立在海面上,手脚能自如行动,头却动弹不得;他用手脚撑住水面,屁股撅起来对着天空,这样才能避免脖子折断。他在海水中睁大眼睛,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蓝,他拼命挣扎,手脚在轻柔的海水感受着微凉。 海水像钢铁般坚硬,空气在体内燃烧,火苗变成无数把刀,身体慢慢融化。 痛苦的折磨,搞怪的意味,极致的恐怖,顽皮的风格,加在一起,构成少女的愤怒。 白袍祭司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内心被恐惧和懊悔占满。 “我错了,饶命啊!” ...... ...... 战场上,白袍祭司呆呆站在远处,眼神痴呆,状如木偶。周围人喊马嘶,他充耳不闻,刀光剑影,他视如不见,连蛮巫施展灵魂之吼都置若罔闻。 如果不是他的表情有着由惊恐到茫然的过程,蛮巫几乎认为同伴中了定身术,几次呼喊后,蛮巫转身惊疑地目光望着祥云中的少女,表情难看到极点。 “你竟然将沙噶玛......吃了?” 自己说的话,蛮巫自己都无法相信。因为那不是击倒,不是摧毁,是吞噬! 吞噬精神,轻者会让被吞噬者承受极大痛苦,重者将被吞噬方变成白痴,生命最基本的本能都会失去。这样的人连灵魂都变成空白,喜欢收集灵魂的邪修都不屑一顾。 这般恐怖的攻击方式,要做到绝非一个“难”字能形容。最基本的条件是精神力远强于对手,要修习某种吞噬功法,精通运用、炼化之道;还需要合适的环境,精神与魂道比普通法术更忌讳干扰,中途万一有事,万劫不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吞噬精神可以“消灭”对手,给自身带来的增长却微不足道,不仅如此,由吞噬得到精神与自身不相容,产生极大隐患。 当然,吞噬别人的精神并非没有好处,在吸纳与消化的过程中,吞噬者能进行最大限度的研究,由此得到感悟。它实际上是一种学习方式,代价是别人的生命。 用这种方式修行的人,绝绝对对是邪修! 蛮巫的恐惧有部分来自于此,他由沙噶玛的状态判断,在这场以精神力为主的交锋中瞬间失去对精神的掌控,苏小月一边与两大强者战斗一边将其生吞,毫无压力。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修行世界奥妙无穷,祭司能够自成体系与炼气士形成抗衡,凭借的绝非虚无缥缈的神。与别的修行者一样,祭司拥有强悍的修为,神妙的法术——只不过叫法有所不同。譬如沙噶玛刚刚朝苏小月施展的精神鞭挞,用精神力发动攻击,直接作用于精神,世间几乎没有能够防范的宝物。 假如目标是普通人,一次抽打就能将其变成白痴,即便修行者也扛不了太久。除非是精神力更强的人,并且精通运用之道,才有可能不惧攻击。 因为知道“队友”强悍,蛮巫才更加惊恐。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位白袍祭司面对的不止苏小月,还有若若。 唯有一方世界才具备吞噬所需要的全部条件,但要强调的是,莲叶世界因莲而生,脱离本体后无法持久,“吃”掉沙噶玛就它的绝唱。这场看似一边倒的战斗,实际上并没有胜利者。 蛮巫并不知道这些,当他意识到事情的“真相”,脑子里唯一剩下的念头是:逃!然而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看到一道凌厉剑光,前端七点寒星如勺。 “北斗七星剑!” 这是一位传奇剑客创造的剑法,一招七式,幻化北斗,传闻修炼到极致时能引来星空之力。目睹黑衣女子使出七星连线,蛮巫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刚才,情不自禁把离地的脚又放回去。 他想看看结果,根据情况重新评估局面——这个决定让他彻底失去逃跑的机会。只见祥云翻滚,内里雷鸣好似兽吼,此前与之势均力敌的诅咒之力溃不成军,很快崩散并被荡涤一空;下一刻,祥云铺开百米虹桥,白裙少女立于桥头,飘飘如降世神仙。 她的气息空灵而且纯净,神情淡漠,仿佛瞬间长大十年。当那七颗亮丽无比的星光到来时,她的视线首次从祭司身上挪开,唇角微瞥,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少许嘲弄和一丝欣赏。因为这些变化,此前消失的活泼与欢快回到她身上,少女也从神仙回到人间。 “真狡猾啊!” 伴随着这句感慨的话,七点寒星入虹桥,效果仿佛泥牛入海,不见任何波澜。远处的蛮巫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直到脑海中传来剧痛,少女的目光朝他看过来,才用愤怒至极的声音怒吼。 “假的!骗子!” 不同于精神对抗那样虚幻缥缈,北斗七星剑是真实存在的杀招绝式,苏小月再强十倍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将其破去。眼前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个解释:他看到的七星只不过是虚招,甚至是幻象。 黑衣女子狠辣坚韧,每次出剑都给人以性命相搏、舍身成仁的印象,对这位同伴,蛮巫的影响是既危险又牢靠,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拥有那种杀气的人竟然也会欺骗?问题在于她的骗招未能生效,却让自己的行动有所迟疑。 不对,她是故意的!目的原本就是让自己上当,而不是欺骗对手! 脑子里的念头刚刚闪过,连接神魂的剧痛传来,蛮巫的怒吼变成惨嚎,再想行动,眼前已只剩下那条美丽无双的彩虹。在其身后,一条黑影疾速远遁,快如闪电。 虹桥之上,少女望着远去的身影,神情有些懊恼。 “人可以走,剑留下。” 纤指自彩虹当中挑出一缕,如绸带飘向逃离的身影。说来也怪,彩虹的速度看起来并不快,却在瞬间落在黑影头顶。刹那间,凌厉剑光再起,美丽彩虹飞舞,当中传来几声厉喝,最终在不甘心的悲嘶中远遁。 “我一定会回来,一定!” 说完这句话,黑影远遁,闪烁几次后消失在荒野,获胜的彩虹稍显凌乱,卷着那把不停挣扎的薄剑飞回到苏小月手中。她握着剑柄观察片刻,神情渐渐变得惊异。 “真是北斗剑?看来这次惹了麻烦呢。” 神兵利器必有名主,以黑衣女子的实力,没可能拥有这把剑,甚至不足以驾驭。换句话说,其背后另有高人,夺剑代表麻烦上身。只略想一下,苏小月轻轻摇头。 “不是说剑在人在?呵呵,干脆抹掉印记......” 主意未定,极远处的天边传来一道气机,苏小月豁然抬头,神情异常凝重。卧虎岗南坡,巨灵王圆墩墩的身子像陀螺般猛转半圈,本就不大的眼睛蜜成一条细缝。 “笑云哥坏了!” “坏不了!” 方笑云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目光投向北坡。 “还不出手,老子就服你!” “到底怎么了?” 苏箐从两个人的反应中看出危机,边追问边和方笑云一样把视线朝北。 大红披风飘然如旗,旗下如山般的身影缓缓舒展开,如同卧睡的凶狮慢慢睁眼。此刻,周围所有人的心为之一跳,仿佛酣睡中醒来神智尚未完全清醒时突然发现身边躺着一条巨蟒,全身炸汗的恐慌无法形容。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极其缓慢,如山身影张开双臂,姿态如同拥抱世界,其双手之间,一把长枪渐渐成型,完成后,他的左脚朝前跨出一步,右手持枪,身躯略微后仰,摆出标准地投射姿势。 他的身体拉开、定格,铁枪平躺在空中。 天地间的风不再呼啸,天上的云不再流转。 麒麟兽骄傲昂起头颅,荒野间虫蚁不敢爬行。 四周的人脑海空荡荡地,只余下心脏在胸腔中搏动的回响。 时间仿佛被某种力量拉长,再凶狠地压缩成一点,以爆炸的方式展现出来。 爆炸! 铁枪飞出,空气中出现一条平滑、笔直、肉眼可见的通道,自北坡起,延伸到数万米之外的天际。 在那里,当空一只巨大手掌,遮云蔽日。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七章:做英雄,皆因美人 六大神将威名赫赫,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着许多传奇故事。六人当中,虎威将军年纪较轻,成为神将的时间也比较短。传说在还没有晋升神将时,一次行军途中,炎炎烈日烘烤大地,将士们苦不堪言,年轻气盛的他无计可施,一怒之下竟然拔枪叱日。 “再不落山,本将刺你下来!” 吼声过后,天上的太阳虽然没有落山,却从身后扯来一朵乌云遮住面孔。自那时起,虎威将军声名远播,渐渐成长为仅次于无法神将的第二神将。 今天在卧虎岗,虎威静静地望着战场,既不出手杀敌也不指挥作战,姿态不像军之将帅,倒仿佛是一名旁观者。值得一提的是,当前的这场战斗,玄甲军虽说整体占优,但还谈不上碾压,期间局势屡有波澜,甚至有过反复。无论发生何种状况,虎威自始至终没有过问,任凭部下自主发挥。 他在等,等着战场胜负分明,等待够资格让自己出手的人主动现身。 这是战场之外的较量,是双方主将的信心搏杀,某种角度讲,战场上的战斗尚未开始,主将之间的交手已经展开。 玄甲军没有让虎威失望。随着战斗不断推进,远处天际黑云涌动,来自古越的镇军强者无法眼睁睁地望着己方走向失败,忍不住想要扳回一局。 战场局面无可更改,他的视线投向那位脚踏彩虹的少女。很明显,这个人是大宇未来之星,杀死她,足以抵消眼前这场失败。 对闻道以上的强者而言,心中动念,气机便会将目标锁定;为保证不失手,他不惜自降身份,以“偷袭”的方式蓄势待发,接下来只需雷霆一击便可大功告成。 但他没能想到,心中的杀念刚刚冒头,对面山岗上那个仿佛沉睡的猛虎便把目光对准这边,好似枪锋抵住咽喉。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爆发,乌云翻滚,无尽威压覆盖着整个战场。 同一时间,铁枪怒射穿破当空,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管路。 这一次,虎威刺的不是太阳,而是那个连太阳都能遮住的巨大手掌。 巨大手掌凌空而落,当中伴随着仿佛蛮荒巨人的咆哮,距离较近的人承受不了那种威压,纷纷跪倒甚至趴在地上。与巨掌相比,铁枪像细针般渺小,但它卷动风雷,无匹之势,一往无前。 千万人屏息,两者在千万道目光注视中相遇,铁枪自巨掌的掌心一穿而过,仿佛遇到的仅仅是一缕微风。 没有雷霆爆灭,没有闪电火光,甚至连声音都很微小,铁枪穿透巨掌后消失,巨掌延着之前的轨迹继续下压。 出乎意料的安静过程让人目瞪口呆,战场上一片沉寂,零星响起几声大喊,很多人望着那只巨掌砸向大地,心里生出“虎威败了”的念头。随后渐渐有人注意到,巨掌之中咆哮声消失,颜色也在慢慢变淡,在它下落的过程中,五根粗壮如千年老树手指变得松散,由乌云汇聚而成的手掌也在变薄,最后快要落地时,被一股微风吹散。 飘散的乌云好似烟雾,几名溃败的狂沙骑士收不住势头冲入其中,惊慌的呐喊声中,烟雾也被撞散。 “没了?” “结束了?” “谁赢谁输?” 人们面面相觑,包括一些强者都弄不清状况。唯一完全不受其影响的队伍只有一支:玄甲军。就像虎威对他们充满信心一样,这支队伍根本从不怀疑自己的将军会获胜,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之前的那场吸引无数人目光的强者交锋,对他们仿佛根本不存在。 “杀!” 卧虎岗之战宣告结束,玄甲军并未止步不前,甚至连打扫、修整的意思都没有。各个队伍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们下传同样的指令。 三百里奔袭,直取苍州! 大地之上,万马奔腾,黑云滚滚向前,时而聚合,时而分头追杀,所过之处人头翻滚,血流成河。 ...... ...... “嗬!” 战斗基本宣告结束,山坡上的人纷纷长吁一口气,紧绷着的精神随之放松下来。巨灵王伤势未复,很干脆地一屁股摔在地上大口喘气,苏箐很想和他一样,碍于形象不能放肆,只好稍稍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 苏小月万一在这里出事会引来多么可怕的后果,苏箐根本无法想象,之前片刻对她而言仿佛是劫后余生,后怕使得她的身体不停颤抖,脑子里乱哄哄一团,什么都不愿意想,也想不起来。 与他们俩相比,方笑云的情形反倒好很多,将军出手后,他的视线追随着那杆枪一同前进,撕开云雾,刺穿巨掌,越过数万米空间。后来,铁枪前方一座山头上出现一名头戴高冠的中年男子,方笑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惊慌、愕然的表情,眼里充满末日临头的绝望。 最终,高冠男子侥幸逃脱,代价是几件方笑云不认识的宝物被摧毁,一条手臂也被贯穿,将来很难彻底恢复。 再往下,铁枪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方笑云的视线仿佛被刀斩断,双眼生疼,思维一下子拉回到战场。 “厉害!” 方笑云内心由衷赞叹,一边揉着眼睛皱着双眉,思索着。 “我可以这么厉害?” “笑云哥当然厉害。”巨灵王听到这句话,毫不犹豫 “你?”苏箐也听到了这句话。她原本以为方笑云目睹强者风范,因为向往抒发感慨,然而那句话的语气、用词都不大对。如换成常人应该说“啥时候我能这么厉害?”“我能这么厉害就好了。”仔细想想,方笑云似乎做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震惊于自身的能力,或者是潜力。 “你怎么了?”苏箐疑惑地抬起头。 “没怎么呀?”方笑云同样疑惑的目光望着她。 “你做什么了?”苏箐追问道。 “没做什么呀?”方笑云眼神迷茫,脸上血水不停地淌。 “刚刚你在说什么?”苏箐强压怒气追问。 “没说什么呀。”方笑云摊开双手。“别操心我,小月姑娘马上回来,你应该赶紧过去问候。” 此时他脸上的表情,苏箐再熟悉不过,心里知道逼不出东西,恨恨转身。 “你小心点。有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指的是之前方笑云尝试变身,苏箐并不清楚内里细节,但已经大概感受到其威力,当时她只想有人出手相救,巴不得方笑云成功,如今情况完全不同,心情也不一样。 难道这家伙当真天赋异禀,出于某种原因故意隐藏?或者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正在摸索当中。揣着这样的念头,苏箐转过身朝姑姑来的方向而去,临行时听到方笑云的声音。 “谢谢......问个事儿。” “何事?”苏箐心里仍有些焦急,头也不回。 “北边的那位是谁?”方笑云不敢直呼,也不敢用手指指点点。 “北边?”苏箐终于停下来转身,看傻子般的眼神望着他:“你没事吧?虎威将军都......” “不是他。”方笑云朝苏箐咋嘛眼睛:“旁边那位,很俊、拿扇子的那个。” 卧虎岗北坡,除虎威、麒麟兽外还有些人,他们当中大多数是亲卫、参将,远远站在距离将军三十米开外,无人敢靠近。但有一名容貌极其俊美的年轻人是例外,眼下时临初冬,南方虽暖也已感觉到寒意,年轻人手里仍握着折扇,神情悠然自得。 方笑云问的就是他,不知为何,苏箐听罢忽然沉默下来,脸色有些难看。 “你别管他。” “我不管他?”方笑云莫名其妙。他暗想我只不过好奇问下他是谁,哪里是要管他。再说了,傻子也知道此人身份不凡,我拿什么去管? “那人你惹不起。”苏箐又道。 “......是吗?” 方笑云完全不明白苏箐的意思。正常情况下,这时候他会笑笑说“那算了”,或者委屈辩解一下,可偏偏此刻他刚刚尝试燃烧变身,身体内沸腾的血液尚未平息;此外,苏箐虽然什么都没有透露,然而方笑云从其神色语气中看出,她似乎受过此人的气。 鬼使神差地,方笑云根本没弄清楚状况,违心地接了句。 “大人物啊,我还真想试试。” 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方笑云正想设法挽救,忽见苏箐眼前一亮又一暗,惊喜的神情像极了刚才小月遇险又扭转时的模样。 “真的?” “呃......” 方笑云犹豫了,忽听那个清脆仿佛唱歌般的声音。 “傻丫头,怕死鬼的话怎么能信?” 苏小月踩着祥云降至地面,脸色比离开时稍显黯淡,神情却颇为振奋。 “怕死鬼,送你个东西。” 说着将薄剑丢给方笑云,“人没杀掉,将来肯定找你麻烦。怕不怕?” “我只怕她不来!”方笑云哪好意思说怕。他接过剑尚未细看,双手陡然微寒,情不自禁赞道:“好剑!” 苏小月说道:“剑是好剑,麻烦也不小。你怎么回事,一会儿功夫搞成这样?” “刚才他想狂化。”苏箐在旁边忽然道。 “为了救我?”苏小月蕙心兰质,马上推出因果。 “这个......”方笑云不知该说什么好。 “英雄救美啊,两次。”苏小月伸出白白净净的小手。方笑云一看她过来赶紧后撤两步,连连摆手。 “身上脏。”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苏小月不知从哪里掏出块手帕,一边为方笑云擦拭鲜血,并用略带好奇的声音道:“怕死鬼,你真的敢惹他?” 旁边苏箐看到这一幕,神情有些惊慌,她不敢明着阻止,只好拼命用眼神暗示。遗憾的是,自从看到苏小月、准确讲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方笑云就像中了魔咒,此时听到这句话,脑子里只剩下四个雄赳赳的大字:英雄气概! “那当然!有机会我一定试试。”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笑云崩着脸,挺起胸膛,身上鲜血淋漓,脸上火泡纷纷裂开,乍一看仿佛下锅煮过,丑陋无比,狼狈不堪。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八章:贵人 “别胡闹!”听到这句豪气干云的话,苏箐神色惊慌。 “好呀好呀,机会肯定有的。”苏小月眨着大眼睛,“不许反悔喔?” “姑姑!”苏箐在一旁急得跳脚,跟着使劲朝方笑云眨眼。可她不明白,当有两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这样做,效果不亚于对关押十年的犯人下催情猛药。 “大丈夫一言九鼎。”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笑云已经意识到可能上当,可他一看到那双眼睛,心里便热血沸腾。于是抱着“砍头不过碗大的疤(男人都有类似经历)”的念头,全心全意地表现豪迈。然而当他听了苏小月接下去讲的话,顿时觉得空气凉飕飕的,仿佛那把砍头的头已经架在脖子上。 “好样的!连小王爷都不怕。” “小、小王爷?”方笑云表情凝固。 “八王爱孙,将来有机会做皇帝的喔。”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儿,苏小月笑得像只狐狸,而且是一只清纯可爱的狐狸。 “闭嘴!”方笑云猛地跳起来,姿态像被踩了尾巴、而且被蒙住嘴巴的猫。 别的都算了,继承皇位难道不是只有皇子才可以?苏小月公然这样讲,按律该定其谋逆之罪,诛连九族!惊慌之中,方笑云快速朝周围看看,心里想年龄太小果然靠不住,希望刚才的话没被人听到。 “别大惊小怪。” 苏箐愤愤地盯他一眼,恼其无礼,怒其不争,接着她把视线收回,沉沉叹了口气。 “这样的事情,本朝早有先例。” ...... ...... 红色大氅缓缓垂落,铁枪回到掌中,将军低下头望着枪尖上几点嫣红,沉吟半响不语。身旁,高大的麒麟兽有些亢奋,在周围来回踱步,它时不时拿眼睛偷看主人,偶尔打着响鼻。 主人一直沉默,麒麟兽失望地抬起头望着远方,千军万马奔腾向前,身体内沸腾的血却慢慢变凉。身后不远处,几名亲卫神情冷漠,目光警惕地望着周围。 将军正在沉思,按照习惯,不容任何人、任何事情打扰;将军刚刚出过手,杀气仍在,虎威不容冒犯。两者相加,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近其身。 然而在这里,就在此刻,有一个人是例外。 啪!啪! “霸王枪之威闻名久矣,今日有幸亲眼目睹,果真惊世骇俗。” 纸扇轻轻敲打几次手掌,小王爷偏头望着枪锋上的血痕。“将军为何放他一马?” 这句话的语气虽然温和,却带有少许质问的味道。外人听到定会为之震惊,若知小王爷身份,便能更深刻地体会到后果严重。 虎威将军轻轻一抖,铁枪消失不见。 “那人是安国将军。” “武安国,他居然来了?” 虎威将军没有回应这句话,配合神情,给人“不屑于回答”的印象。小王爷似乎不在意,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安国将军,杀了他正好以儆效尤,警告那些胆敢冒犯天威的宵小之徒。将军以为如何?” 虎威将军淡淡说道:“小王爷有所不知,武安国不是什么宵小之徒。” “他......” 小王爷正想反驳,侧后方忽然有人贴近,极低的声音说了两句话,说完便又退回原处,整个人仿佛消失掉一样。他像影子跟随着小王爷身边,无声无息,外人即使望着这边,也很难发现其存在。 “原来是圣人之徒。” 听了影子的话,小王爷微微皱眉,沉吟半响后说道:“古越只有一位圣人,没错吧。” 这种事情怎么会弄错,小王爷故意说给虎威听,并不指望他回答。 “想我堂堂天朝,自圣祖立国便主宰神州,威慑四海,八方臣服。假如和圣人沾上关系就能为所欲为,甚至领兵来犯,岂不成了笑话。将军今日放他离开,明日难保会重来。将来此事传开后,不止外人放开胆量,朝中也恐生出非议。我知道将军忠勇,但是别的人......” 到此故意停顿下来,小王爷微笑着望着虎威,想看他如何回应。让他意外的是,虎威听后频频点头,当即认错。 “小王爷慧眼,是我疏忽了。” 言罢双手开合,铁枪再度出现在掌中,虎威将军提枪蓄势,杀机重现。 “请小王爷下令,我这便挥师南进,誓取安国将军人头。” “这个......” 微笑凝固在脸上,小王爷呆了片刻,艰涩的声音道:“人已经走了,再追杀怕也不合适。当下苍云战事未绝,无论解苍州之围,后续的狂沙骑兵,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将军坐镇指挥才对。” 话到后来渐渐顺畅,小王爷摇摇纸扇:“此事从长计议为好。” “小王爷金口玉言。” 说着又将铁枪收起,虎威将军说道:“本将要处理一些军务,请小王爷指点。” 小王爷连连摆手,“既是军务,将军放手处置。我这次来,为的是学习军旅之道。将军别嫌我年幼无知便好,哪有资格指点。” “小王爷过谦了。” 虎威将军再说一句,点手叫来一名亲卫,吩咐道。 “去请小月仙子。还有苏箐和姓方的统领,一并叫来。” “是。” 亲卫施礼后转身。小王爷听到这个命令,起初一愣,随后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飘过一丝恼意。但他没有马上说什么,而是深深吸一口气,幽幽的目光向南。 卿本佳人,好久不见。 ...... ...... “圣祖立国至今,帝位传承十一次,其中有三次隔代,一次兄弟,两次叔侄,算下来,非父子继位的比例反倒更高。” 亲卫过来传达将军命令之前,苏小月在给方笑云介绍小王爷的来历,顺带补充一点历史知识。 “当年圣祖亲定,继承皇位者不仅要求德才兼备,还必须有慧根,能修行,通玄以上方有资格登位。仅此一条,皇帝在做选择的时候就不得不将范围扩大。” 人间亿万人当中,修行者的比例极低,圣祖纵被誉为千古一帝,也无法保证后人都能继承天赋。不仅如此,修行者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在生育这件事情上却比常人困难;若不然,世间将会减少很多宗门,增加更多宗族。 选择修行者继位,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主弱仆强”,称得上是一番苦心。另就治理国家而言,它是件极为繁重的工作,要求皇帝有充沛精力,脑子要好用,不会因为年老就犯糊涂,以上种种,修行者比常人好太多。 修行者子嗣本就不多,皇子中没有人能修行,或者天赋不够好,又或者皇帝等不到他突破到通玄,便只能从兄弟、子侄、甚至孙辈中选择。此外,做皇帝与修行的关系极为复杂,一方面,皇帝拥有世间最强大的权力,最广博的资源,必然给修行带来帮助,另一方面,皇帝有永远处理不完的国事,劳心劳力而且失去自由,会耽误修行。对那些既有治国能力、又有修行天赋的皇族后裔而言,能不能做是个问题,愿不愿做同样是问题。 以上都给帝位传承带来麻烦,但不是全部,因而造就了看起来有些混乱的传承历史。 到这里,苏小月想起有趣的事,嬉笑着说:“知道吗,本朝有过两次皇太孙继位的例子。”她把声音压低:“那两位皇帝境界太高,寿元长久,皇子皇孙们却不太争气,熬到死都没机会上位。” 一番解说,方笑云目瞪口呆,几度啧啧称奇,仿佛听着精彩故事。旁边苏箐看不惯他的样子,等姑姑停下来时忍不住道:“你也识字,而且能修行,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方笑云莫名其妙。 “帝位传承关乎国家危亡,你居然一点都不关心?” “我为什么要关心?”方笑云愈发惊奇。 又来了。 每次方笑云脸上露出“咸吃萝卜淡操心”的表情,苏箐习惯性地想劝说,或者教训。相识至今,她总说方笑云阴险狡诈,内心其实渐渐认可其能力,奈何此人胸无大志,吊儿郎当,凡事都得赶鸭子上架才上心。 简直岂有此理。 “修身,治国,平天下......” “不关心就不关心,不管怎么排,反正轮不到他。”苏小月忽然道。 “对啊对啊,反正轮不到我。”方笑云赶紧附和。 “笑云哥洒落。”巨灵王跟着凑热闹。 “白痴!” 苏箐转过脸去,耳边听着方笑云与姑姑谈论,内心无端觉得懊恼,进而有些自怜。 为什么自己遇到的尽是些让人无奈的人呢? “也就是说,小王爷不仅是八王爱孙,皇帝也很喜欢他?” 方笑云不关心苏箐心里想什么,为自己考虑,他想了解准备得罪的对象。 “那是当然。”苏小月笑嘻嘻地表情。“当今陛下继位时间不长,年龄却不小,据说身体也不好......” “咱们不谈陛下,只说小王爷。” 方笑云开口打断道:“这货叫啥?” 了解,从名字开始。 ...... ...... 崛起于边陲 第四十九章:强者之强 明明苏小月带来无妄之灾,方笑云还只能向她请教。只要挪开视线,甚至眨眼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白痴,并且警告自己别被美色说迷。要知道,大眼睛出身名门,才十三岁,这要是传出去,“小神仙”的名声全毁了。可悲的是,每次方笑云下定决心,抬头望着那双活灵活现的眼睛时,心里便又生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愚蠢念头。 反复数次,方笑云不禁怀疑苏小月是否施展过某种魅惑法术,试图操纵自己的心志。反过来又一想,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且不说人家有无必要这样做,假如真有,又怎么能容许魅惑对象屡次清醒。 唯一说得过去的解释:她和她的那双眼睛,是自己的克星。 “胆子不小啊!敢这样称呼小王爷。” 苏小月饶有趣味地望着方笑云,眼神似乎包含欣赏,又仿佛嘲弄。 “小王爷有两个名字,无忌和无过。猜猜这是为什么?” “为啥?”方笑云懒得猜。 “因为小王爷有两个,外人很难分清。” “哦。” “无忌,无过,一母同胞,连体而生。为将他们安全地分开,八王请来龙庭会三位长老,与王府供奉一起出手。事后三位长老境界跌落,此生不闻大道,其中一个仅过一年就陨落。王府供奉从此消失,再未现身。” “......好家伙。”除了惊叹,方笑云找不到话应景。 龙庭会由皇室开设,圣祖亲自着人创建,三位长老的修为可想而知,在为小王爷分体之前,他们应该清楚做这件事的后果与风险,却依旧做了,原因想必不是因为有舍己为人的慈悲心肠。至于那位王府供奉,肯定不是无名之辈,但他已经无所谓了。 仅此一项,便可表明八王权势熏天。 他心里胡思乱想,苏小月继续道:“对这件事,陛下起初很生气,亲自看过两位小王爷,你猜看过之后怎样?” “肯定不是龙颜大怒。”方笑云喃喃道。 “陛下只说了一个字:值。” “值个屁。”方笑云小声嘀咕着。 “是不是怕了?”苏小月问道。 “嗯。”方笑云老老实实点头。 关于小王爷,目前为止了解到的信息远远超出想象,方笑云再怎么鬼迷心窍也知道敬而远之,而不是发疯到履行那个狗屁誓言。 “知道怕是好事。” 苏小月微微一笑,视线落在方笑云脚下。 “火气这么大,当心会......放个火球来看看。” “什么?” 方笑云抬起头,再顺着苏小月的视线往下,看着那一圈干裂、沙化的土地,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个......” “该不是想说不会吧。” 指尖随手一弹,一颗斗粒大小的火苗漂在当空。 “我这个怎么样?” “太神奇了!怎么做的?” 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方笑云从没见过这样的火球,确切地讲是这种火。 它是冷的,却能够燃烧,它很小,却无比纯粹,它的颜色晶莹剔透,带着质感,仿佛一颗会跳动的红宝石。方笑云清晰地感觉到其中蕴含着强大火力,心里的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 “想学啊,我教你呀。”细嫩的手指潇洒一搓,跳动的火苗飘回掌心,水一般慢慢渗入肌肤。 “我的天!”释放的法术还能收回?方笑云目瞪口呆。 “来一个。”苏小月鼓励道,神情有点期待。 “我真不会”方笑云苦笑着,难以控制心中失落。 同样是低级法术,火球并不比缠丝、流沙等艰难,能学会别的自然也能用火。过去三年,方笑云对此钻研最多,练习最久,始终无法凝聚出火焰。 每每回想,方笑云对密云宗老人充满怨念。他已懂得功法重要,既然自己无法修火,当初为何替自己选个明显偏向火焰的“破日决”。 事有两面,因为学不会用火、又知道火的威力,方笑云才从老神仙那里敲诈来这么多火符,与赤魇一战,他终于知道自己并非没有天赋,正相反,他的元力天生带有火力,非常适合引动火符。 经此一战,方笑云醒后偷空自查,惊喜地发现体内元力大大增加——也即是说,三年前到战场的初衷有望实现,加上丹田小太阳的变化,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资质已经突破。 早在苏小月遇险前,方笑云就已悄悄尝试凝聚火球,结果竟然还是不行。 到底为什么呢? 当前状况不合适研究,方笑云的心情极为矛盾,一方面他断定这次有希望,另一方面,他很怕看到最终的结果。假如上天拒绝打开那扇门,方笑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坚持下去,会不会因此发疯。 等苏小月问到,方笑云干脆躺着装死。 “试过几百遍,总是不行。” “他的身体存在缺陷。” 方笑云讲的是事实,心情不需要伪装,旁边还有苏箐为证。最妙的是,刚刚那番发疯使得元力几乎耗尽,外人眼里,方笑云体内空空荡荡,纵然苏小月也看不透彻。 “没道理呀。” 大眼睛深深感到困惑,欢快的脸孔上没了笑意。方笑云望着心中又是一痛,险些忍不住把全部实情告知。 “蠢货!留点心给自己吧!” 心里拼命骂自己,方笑云摆出洒脱姿态,“这是命,我早就看开了。” “什么命不命,别胡说八道让人看不起。” 大眼睛不屑摇头,青稚的面孔上浮现出可称之为“桀骜”的东西,还包含着少许愤怒。此时方笑云望着她,感觉像掀开一层面纱。 “要不过几天再说?”他用商量的语气道。 “也对......” 苏小月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砂砾,秀气的双眉拧起来。 “你受了伤,就别为我操心了。”方笑云忍不住提醒。 “姑姑受了伤?!”苏箐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苏小月猛地抬起头。 “苏仙子,将军有请。” 突兀、生硬的声音打断这边的对话,亲卫朝苏小月施礼,视线转向苏箐与方笑云。 “苏姑娘,方统领,请一道过去。” “我不......”苏箐想拒绝。 “将军有请,肯定有急事。先去吧。” 方笑云暗暗松了口气,一骨碌身站起来。 ...... ...... 激战过后,战场上尸骸遍地,重伤者呻吟之声不绝。待到追击的队伍全都消失,自卧虎岗东边过来一支队伍,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 方笑云好奇地望着他们,微微有些出神。他发现这支队伍全都穿着轻便衣物,当中有不少是女性,进入战场之后,她们专门寻找并且救治那些身着玄甲的伤者,其次是那些可以挽救的马,与此同时,一些强壮的男人捡起长矛,将敌军伤者一一刺杀。 不留战俘。 方笑云暗自震惊。他注意到那些男子杀死战俘后会用刀割下一只耳朵,等把残敌清理完毕,救治与杀人这些人回到卧虎岗前,此时大路当中早已摆好桌子,一队玄甲军人负责将伤兵和耳朵清点、计数、登记成册。 “张大路,杀敌七人。这回干的不错。” “谢军爷夸奖。” “胡家嫂子,那位兄弟伤重,麻烦你动作轻点。” “晓得晓得,绝对不误事。” 荒野的风带着血腥气,同时送过来只言片语,方笑云渐渐意识到那些正在打扫的不是军人,看他们亲车路熟的样子,这样做不是头一回。 动员民夫打扫战场,计数之后论功行赏,这样做......藏兵于民啊! 军与民的差别不仅仅在于是否懂得如何打仗,更重要的是克服对战场的恐惧,使用民夫打扫战场,目的显然不止是为了节省人力。这些上战场见过血甚至杀过人的民夫返家后,如遇到敌军进犯,他们当中会有很多人敢于反抗,而不是一窝蜂逃跑。 久而久之,民间养成彪悍之气,谁敢轻动。 思索着的时候,苏小月与苏箐都已上前,去和虎威、还有小王爷站在一起说话,方笑云被留在身后无人搭理。他倒不觉得失落,心里反倒有点巴不得如此。 伤者与敌军清理完毕,打扫队伍再次进入战场,这回任务是收集物质。方笑云注意到他们的分工依然很明确,男人负责把尸体分类,搬运重物,女人赶着几辆牛车,车上拉着清水和棉布做的寿衣。 每名阵亡的将士都被清洗干净,换上崭新的衣物,军牌别在胸前方便识别。至于敌军就简单多了,身上有价值的东西扒拉干净,挖个大坑埋掉。 看到这些,方笑云既震惊又为之叹服,内心对玄甲军的强大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方统领,方统领?” 亲卫过来很不客气地推一把,将方笑云由沉思中惊醒。 “呃?啊!什么事?” “将军在问你话。”亲卫脸上很难看。 “呃......” 方笑云连忙收拢精神,一边尴尬挠头。 “兄弟,将军问的啥?” “......将军问你三把枪的缺陷是什么。” 仿佛惊雷响在耳边。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章:将军的抱负 果真被他听到了? 方笑云既震惊又懊恼,暗暗发誓今后要谨言慎行。 当前怎么办呢? 他想说那番自语是胡说八道,诸位大人、前辈“偷听”别人的话很不礼貌,何苦非要逼自己出丑。对着亲卫的眼睛,方笑云知道这样做不太可能应付过去,便又打算顺口胡诌几句,让人认为自己的确是在胡说八道。 转念又一想,虎威将军什么身份,既然动问,内心必已认定自己“有真材实料”,倘若胡说八道,反倒像故意欺瞒。 “三把枪个个都很强,战斗方式极富特色,且拥有超出境界极限的杀招。他们配合默契,完胜......” “本侯知道他们的优点。方统领只讲缺陷就好。” 将军的声音像他的身体一样浑厚,有着难以抗拒的压迫感。方笑云除了感受到压力,还注意到将军称自己为本侯,而不是传闻中经常使用的本将。 到底是传闻有虚,还是故意这样做?若为后者,是因为小王爷、苏小月在旁边,还是针对自己? 脑子乱所以胡思乱想,方笑云知道这样没有好处,搓一搓掌心的汗水,小心翼翼地组织言辞。 “三人特点过于突出,可能被对手利用。其实这不算缺陷,我只是觉得......” “具体怎么讲?”将军再次打断。 “具体......” 方笑云暗暗咬牙,“左侧那个用枪如针,诡异难防,然而枪毕竟不是针,这种方式运枪,体力与元力的消耗恐怕是双倍、甚至多倍;此外,枪身七尺终究无法像针那样灵活,背后必然出现空档。” “右侧那位刚猛霸道,大开大合,每招每式必出全力,遇到身法灵活的对手与之游走会有麻烦。中间那杆枪实力最强,飞枪一击颇有将军风采。” 到此方笑云稍作停顿,想观察一下将军的反应,结果以失望告终。 “不知道他用普通战法时如何,但我想,战斗不是总能一锤定音。比如刚才那一战,对方有个蛮巫恰好方便他发挥长处,假如把蛮巫的力量平均分配到狂蛮身上,或者蛮巫选择不同战术,三把枪之中这把最强的枪反而成了累赘?” 终于讲完了,结果是好是坏都已注定,方笑云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松。将军听后神色平淡,没有人知道其心中作何想法。就在这时,旁边忽听“啪!”的一声响,纸扇敲打的掌心。 “三把枪历来配合作战,又是亲兄弟,长短结合,每个人的实力得到最大发挥,进而才能突破极限,完成同阶做不到的事。如此完美的组合,被方统领说成处处漏洞,一无是处,岂不可笑?” 方笑云默默低头,内心泛着思量。 到此之前,他连小王爷的名字都没听过,以小王爷的身份,当不至于用这般粗糙、直接、甚至栽赃的方式为难一个陌生的低级统领。但他偏偏这么做了,内里原因值得推敲。 疑惑中,将军把话接过去,淡淡说道:“三把枪由本将亲自教导,外人如何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将想让他们这样走。” 这番话自信而且霸道,小王爷微微一笑,未再就此多说。方笑云则暗暗松口气,虽然他也相信,像虎威这个层次的人不会蠢到被三两句撩拨的话而动怒,但考虑到撩拨的人是小王爷,不能不为之揪心。 倘若小王爷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怪罪自己,日子没法过,再加个虎威,简直让人崩溃。感慨之余,方笑云越发怀疑之前的那句本侯只针对自己,带有某种暗示。 “将军明鉴,三把枪每个人的实力都远超于我,斗胆胡言乱语,请不要放在心上......” “放不放在心上,要看方统领说的对与不对,而不是你的强弱。” 将军第三次打断,接着问道:“如由方统领与三枪对垒,会如何击败他们?” “我?”方笑云目瞪口呆,苦着脸回应:“三枪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我撕成七八份......” “不要妄自菲薄。”将军轻轻摆手:“罢了,换个方式。看过刚才那一战,若方统领是那名蛮巫,会怎么打?” 那股不容抗拒的意味增强。方笑云知道这又是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 “若我是那名蛮巫......会命令部下分批狂化,那个被飞枪破击的法术引而不发,进攻的时候佯取当中,真正目标放在左侧,杀人最多的那杆枪身上。” “不合理。”将军刚听完就摇头:“方统领等于事先假定了一个前提:蛮巫非常了解三枪,才能制订出如此具有针对性的战法。此外,蛮人狂化后基本丧失理智,虚实之间的运用与改变无法如设想的那般精准。” 听了这番话,周围人个个表情有异,几名亲卫望着方笑云的眼神极为复杂。他们是这里最了解将军作风的人,此前从未见到将军与人讨论战术,更不要说对方只是一名低级统领。 这种程度的认可,足以让人嫉妒到眼红。 唯一不觉得幸运恰恰是方笑云本人,他很清楚:苏箐和苏小月出现在这里,代表西南大营已有行动。以此为前提,玄甲军纵然乘胜追击,解了苍州之围,虎威将军也只有战功,不可能如计划的那样把苍云变成自己的领地。 调动蛮人进攻聊城由方笑云提出,虎威将军没理由查不到。他越亲切,方笑云的心情越忐忑,对战术讨论的兴趣也只停留在表面。 “当真让我指挥,了不了解都一样,肯定一败涂地......您就别为难我了。” 这番话带着求饶的味道,尤其最后那句,方笑云可谓诚心诚意。将军听后,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方统领长年与蛮人交手,本侯想知道你对蛮人狂战士的评价如何?” “很强,非常强!”方笑云发自内心道:“拥有狂战士这样的部下,实为将者之福。” 这是对士兵的最高赞誉。 狂战士的威力,由一些基本推算可知大概。蛮人普遍高大强壮,普通蛮人的战斗力与大宇军队中精锐战士相当,能狂化的蛮人强于普通蛮人,狂化之后,力量提升两到三倍,战斗本能也被强化,他们没有痛觉,不知道恐惧,战斗力堪比五六名普通军人。如把情绪对战斗的影响考虑进去,比例会更高。 之前北面战场出现过这类场景,与玄甲步兵交锋的蛮人中有些能够狂化,时不时丢出来一把毒蛇蝎子。玄甲军非一般军队能比,依旧因此付出不轻代价,假如狂战士再多一些,战斗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单个人如此,数量增多后会有叠加效果,一百名狂战与五百名普通军卒对战,不考虑指挥将领的因素,狂战士一方必然获胜,而且是大胜。 如遇到比狂战士更强的人,比如三把枪,毫不夸张地讲,以他们的实力与普通军队战斗,除非陷入千万人包围,否则想打就打,想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而在之前的战斗中,狂战士证明他们有能力对三把枪构成威胁。这还是因为指挥者战术不当,换个头领,三把枪或许已经从世界消失。 结合自身体会,方笑云的评价发自内心,因此得到将军的赞同与感慨。 “边患频发,四方不宁,西陵、庞山、古越、东阙,加上狂沙与蛮族,极北魔族余孽,渐呈包围之势。近来本侯时常想,倘若能把蛮人从古越国治下摘出来,古越小国哪有胆量进犯?若能再进一步,蛮人为我所用,或者研究出狂化之法,由狂战士组成玄甲步兵,整个东南边境,谁敢觊觎我神州。” 听了这番话,方笑云心里咯噔一下,根本不敢接。他偷眼看其他人,苏箐表情冷淡依旧,苏小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小王爷似乎觉得热,打开纸扇不停地摇。 “可惜蛮人封闭排外,狂化是他们的天赋,学是学不会的。有此两条,外人很难涉足十万大荒,别的更加谈不上。就连古越国,三面包围,对蛮族也只是影响而不能控制。” 十万大荒是对蛮人居住地的统称,号称有十万座山,古越国像一个巨大弯钩将其包围,对穷苦的蛮族的而言,注定摆脱不了对古越国的依赖。 “蛮人终究是蛮人,难以教化,不服管束。”小王爷合起纸扇。“将军高瞻远瞩,然而这类没办法改变的事情,不值得为之操心劳力。” “那倒未必。” 虎威将军微微一笑,给人的感觉就像猛虎发现猎物。 他的视线投向方笑云,目光变得热切。 “本侯在方统领身上发现契机,或许能将历史改写。” “我?契机?改写历史?” 方笑云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茫然的样子令人发笑。 “没错,就是你。” 将军的眼睛微微放光,“方统领智勇双全,足以担当大事。你身上有蛮人血统,无人可替代。” 惊雷二度,方笑云头晕目眩,好一会儿不能清醒。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一章:方统领的方 “将军明鉴。”激动加惊慌,方笑云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的老家在中州,离此上千里远,我的父亲......” “既无蛮血,为何能狂化?那名实力强大的蛮奴,地荒族前少主,他为何宣称你是他的主人?”将军淡淡的声音道。 “这个......” 方笑云不知如何回应,心里大骂巨灵王与阿吉,同时偷偷看一眼苏小月与苏箐。 正为难时,旁边传来轻笑,纸扇“啪!”地敲在掌心。 “我没说错吧。此人怀疑两位不替他保守秘密。” 听到这句话,方笑云心知不妙,进而生出怒意,没等他开口辩解,苏小月已经笑着开口。 “一个兵痞,小王爷何必与他计较。” “仙子误会了。”小王爷微微颔首,温和的声音道:“无忌只是替箐姑娘担心,和这种人走太近,弄不好有损苏氏声誉。” “有劳小王爷担心,我有分寸。”苏箐在一旁淡淡说道。 “如此甚好,无忌......” 后面的话方笑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只剩下那句:这种人。 这种人是哪种人? 我怎么就成了这种人? 他凭什么这样讲? 以往在军营,方笑云常常惹是生非,给人以莽撞、愣头青的印象,真正了解他的人知道那是假象,每当大事临头,方笑云极少冲动,相反能够忍受轻蔑与羞辱。他自己的话叫“无视”,有人瞧不起我,瞧不起就瞧不起,只要不来惹我,侵犯我,管他怎么看、怎么想。 这种心态帮他避免很多麻烦,方笑云一度认为自己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听到小王爷的话,心内一股无名之火,难以自持。 丹田处,方方正正的太阳微微震动,此前试图占据主导的意志竟又浮现出来。它就像一头被冒犯的雄狮,低吼着,咆哮着,给方笑云带来更多勇气与冲动。 “呵呵,我......” 前方的身影变得模糊,方笑云摇摇晃晃,样子仿佛喝醉酒,他抬腿、迈步,想要走到那群人中间,重新回答之前的问题。 忽然一股微风吹来,柔和的力量阻止其前进,伴随着清凉的感觉。 方笑云的神智为之一清,愕然抬头。 “内息紊乱,心浮气躁,兼有内创未愈,灵台混沌。再不静心,容易走火入魔。” 大大的眼睛会说话,一边眨啊眨的,看着让人头晕目眩,送过来的警告却如同老树扎根。 方笑云用力晃晃自己的头,咬紧牙狠狠记住那句话中间的两个字。 入魔! 这才是大事!与之相比,狂化根本不值一提。 “狂化?不知道那样叫不叫狂化......” 既然推不掉就干脆耍赖,方笑云的思维渐渐清晰。“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因为我杀的蛮人太多,被传染了?” 这样的回答十足荒唐,却让人无话可说。军中经历有案可查,方笑云从头到脚沾满蛮人的血,谁都无法把“通敌”“内奸”之类的帽子朝他头上乱扣。 “至于阿吉,他是这么回事......” 简要将事情经过描述一遍,因不清楚巨灵王如何讲,方笑云尽量实话实说。 “按照约定,杀死赤魇之后,阿吉可以自由离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讲。” “啪!” 纸扇再次击在掌心,小王爷回过头来,神情微冷。 “你与蛮族贡嘎私自立盟,还放他自由离去?”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弄不好就是砍头之罪。方笑云讲述经历时已有准备,回答毫不犹豫。 “当时联手为的是杀敌。赤魇死后,狂沙骑兵杀到,巨灵王只顾背着我逃亡,既无时间也无能力处置阿吉。” “那么现在呢?” “阿吉本可以自由离开,但是他没走,还在路上杀过不少狂沙骑兵。我想,他现在的身份是降兵。” 不等小王爷开口,方笑云接下去道:“是杀是放,当由将军处置。” 甩锅,合情合理而且合军法。小王爷敛去随意的表情,认真地望着方笑云,仿佛要用视线把那张脸画到脑子里。片刻后,正当周围人担心时,他忽然一笑,转向虎威。 “将军的意思?” 虎威将军沉默片刻,淡淡的声音道。 “兵不厌诈,无错。” “既然是诈,事后当......” “言而无信,小人所为。” 这句话太重了。小王爷神情微滞,脸色一下变得通红,显然他对此没太多准备,想要说点什么,虎威将军轻轻摆手。 “阿吉之事,表明蛮族内部不合,于我方有利。此人杀不得,也不能随随便便放掉。” 不再理会小王爷,将军朝方笑云看过来:“本侯账下正好缺少一名蛮奴,那个阿吉,方统领愿不愿意把他送给我?” 周围气息生变,小王爷俊美的面孔浮现阴云,旁边苏箐拢肩低头,双手因为紧张握成拳头。 苏小月的脸失去笑意,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众人视线集中到方笑云身上,只见他不停地用手挠头,脸上一副完全听不懂的表情。 “将军看上阿吉,是他的造化,直接问他愿不愿意,或者干脆下道命令就好。何须问我?” “认主之奴为私财,本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落人口实。” 从虎威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可称得上交心之语,但凡有点脑子便能体会到其中诚意,偏偏方笑云傻不愣登,犹自追问。 “非得我同意才行吗?” “方统领该听过‘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虎威将军加重语气道:“必须方统领同意才行。” 方笑云认真听着这句话,心里觉得“必须”二字应该换到方统领之后。 “这样啊。” 没用太多时间思考,方笑云轻轻摇头。 “真的很抱歉,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效果好似圣人神通,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凝固。 ...... ...... 三息过后,将军脸色归于平静。 “为何?” “因为......” 上一次回话时,方笑云已准备好很多理由,那些说辞应该能够应付这里的场面,让所有人保留颜面。然而,当他对着将军的眼睛时,望着那里流露出来的少许嘲弄与好奇,方笑云忽然没有了说话的兴趣。 为何?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才对啊! 为何父母那么早离世? 为何资质残缺不全? 为何处处受人歧视? 军队为何如此肮脏? 战争为何总不结束? 英勇杀敌,为何变成一些人升官发财的资本? 平生未做错事,为什么非要“投靠”才能自保? 为何?为何? 说了不同意,为何还得解释一下为何? 哪来的这么多狗屁为何! “把人当礼物,我不习惯。” 方笑云一边说话一边吸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因为平静,所以坚定。 ...... ...... 听了他的回答,对面几个人都很意外,苏箐的表情明显在担心,苏小月则陷入思索,小王爷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方笑云,边用纸扇敲打掌心。 啪!啪!啪!宛如鼓掌。 随着这些声音,将军眼中渐渐没有了多余的情绪,在那里,方笑云再也看不到自己。 “可惜了。” 遗憾的话,听起来并没有遗憾的味道,将军缓缓转身望着去看那片刚刚被战火蹂躏的空旷。 “本侯有惜才之心,却看错了人。” 假如片刻前听到这句话,方笑云会认真揣摩其中蕴意,现在却干脆地丢到一边,连句谦逊的话都懒得讲。 “将军如没有别的吩咐,我想找个地方养伤。” 将军没有回应这句话,算是默许。正当方笑云准备离开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等一下!” 苏小月与小王爷对视一眼,小王爷微微一笑,苏小月眨眨眼睛。 “小王爷先请。” “那我不客气了。” 小王爷转身对方笑云说道:“方统领伤势不轻,恐怕不是随便养一养就能好。我身边有人精通此道,丹药之类也有一些,不如让他给你看看,免留后患。” 这番话用商量的口吻说出来,小王爷显然接受了教训,不想重蹈将军覆辙。随着话音,从他的影子里走出来一个人,身着布衣面容寻常,站在那里仿佛地上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块。 “......” 方笑云被吓一跳。距离这么近,之前他完全没注意到那个人的存在,现在看到,感觉就像从别的空间突然蹦出来一样。 让这人给自己治伤?方笑云心里直打突突。 “感谢小王爷美意。我有部下还有同伴,他们也都是伤员,得先找个安静地方......” “地方不用找,苍州苏氏别院,既宽敞又清净。” 大大的眼睛闪啊闪,苏小月扭头望着将军,神情如孩子般调皮。 “苍州马上就会解围,是不是啊将军?”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苏小月敢在小王爷与虎威面前公然抢人,并用这种语调讲话,皆因其身份不止是苏氏天骄,秀女峰圣女,更重要的是她只有十三岁,让人无法怪罪。 “利用一切优势。”方笑云悄悄学到一招。 云重天晚,暮色自西向东方推送,荒野的风带着寒意,吹乱了人的发梢。麒麟兽偎到将军身旁,两只前蹄刨着地面,发出催促的声音。将军傲然一笑,左手拍拍它的头,右手挽住大氅。 “那是当然。” 麒麟兽纵声长嘶,托起将军,如一朵红云飞射向前。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二章:新气象到来前 苍州,苍云州州府,大宇帝国南部三大重镇之一。严格来说,其余两座城市的位置或偏东西,苍州实为第一大城。武帝刚继位时,大宇全境做过户籍人口统计,苍州城当时的数字为两百八十万,十年间,周边的人在战祸的驱使下不断涌入,加上本地新增数量,到现在,常住人口突破三百万大关,且仍在增加。 人口大量增加给城市带来沉重负担,战火阻碍物质流动,二者合一,往日繁华如烟云飘逝,多数人的生活变得极为艰辛。最危险的时候,古越十万大军围城,虽因准备不足没能马上展开攻击,却制造了极大恐慌,进而催生一系列问题。 饥饿,恐惧,愤怒,此三种情绪历来都是祸乱根由,那段时间,苍州城内人心惶惶,骚乱频频,很多富商、官员在民变中受到波及,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这种情况下,有财力的人花费巨资雇来武者看家护院,没钱的纷纷聚众持械,结伙寻求生存之道,那些本就拥有势力的帮派抓住机会招兵买马,规模如吹气球般迅速扩大,械斗、暗杀每日不绝, 城内群魔乱舞,民不聊生,刺史齐宣被城防一事搞得焦头烂额,有心无力。局势就这样一天天恶化,到后来,城内每天仅仅因厮斗而死者超过百人,监狱爆满,案件堆积如山,官衙成为摆设。照此发展下去,古越军队即使不攻城,这座曾经无比繁华的城市也会因内乱走向毁灭。 似乎连老天都不忍心看到那种情况发生,入冬之后第三天,战争突然间变了样子,首先自东边传来消息,玄甲军大破狂沙骑兵于卧虎岗,紧接着西南大营两路重兵南下,一路向西与友军汇合,围追堵截自西部而来的三万狂沙骑士,另一路由顾文辉亲自统帅,直逼苍州。 消息传来,苍州城内万众沸腾,气氛比过年热烈百倍。遗憾地是,人们未能亲眼看到王师痛击入侵者,因为在他们赶到之前,围城的古越军队连同一部分蛮人、狂沙人主动撤离,径直朝着来的地方而去。 面对这种情况,守城军队本该立即出击,坚决咬住对手不让他们逃走,然而齐宣不敢这样做,最终只有余大年率领在楼沟收集的败兵追杀出去,结果却中了埋伏,不仅军队损失惨重,余大年本人也受了重伤,险些丧命。 如此一来,苍云州守军可谓是雪上加霜,只剩下纸面上驻守与防卫权利和一副空架子,追击的任务随落到顾文辉、虎威等人身上,与苍云本地军队无关了。等到十一月底,南部边境恢复到战前模样,顾文辉与虎威先后帅军返回,进入苍州城内。 自此,苍云州战事基本结束,接下来要做的是文书总结与汇报,请旨决定下一步方略。因为这事国家层面的大事,武帝下旨前,统帅们只能商讨、研究、建议,和等待。 论功行赏,有罪者罚,清理案牍,恢复民生,秩序重建,势力划分,大概就这些事情。 冬季是生命蛰伏的季节,苍州今年的冬天却注定充实,每个人都绷紧神经,在命运的驱使下奔忙。 ...... ...... 苏氏别院位于城南,里外三重院落,四十几间老宅加一片竹林。这里虽临近主街,却不觉得吵闹,平时人、车稀稀,清幽安静,闲时去到竹林,假山流水间走一圈,脚下斜影交错,耳畔是鸟鸣虫吟,顿时有山高人隐心放空的感觉。 繁华城市中置办这样一块地方,苏氏财力可见一斑,对那些颇为陈旧的老宅,苏氏没有拆掉重建,而是花费巨资维护,尽量维持原貌。这是苏氏的一贯作风,位置一定要好,设施一定要好,房屋却尽量古老;外人以为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展现底蕴,真正原因只是迎合老太君的喜好。 老太君是圣祖时代的人,几百岁的老人家难免怀旧,虽然一手造就苏氏荣光,但她不爱看到金碧辉煌,对于那些老的、旧的甚至破的反倒很喜欢。每当苏氏在别处建造别院时,需考虑到哪天老太君会不会心血来潮过来看看,瞧将不高兴的地方,后果不是唠叨两句那么简单。 随着苏氏帝国日渐庞大,老太君越来越老,已无法做到对每个地方都保持关注。最近数十年,苏氏新建别院更具有时代风格,一些旧的开始改变,不再像以往那样一味求古。 这些是题外话,苍州别院成立已有百年,作为苏氏商号在南部三州的中枢,别院肩负着极其重要的职责。如今在此主持事务者名为苏忘念,为人稳重,兼有修行者身份,其祖上可追溯到老太君的丈夫。由他主持的这些年,苏氏在三州的经营稳步增长,江湖地位与影响力与日俱增,就连在此做事的家仆与帮工,身份也与旁人不同。 战争对苏氏商号的经营产生很大影响,别院的工作也更加繁重。为尽量减少损失,保全人手,苏望念费尽心机,脚不沾地。围城那段时间,局势一日比一日激烈,他更是殚精竭虑,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 有句老话:家有多富,贼有多强。苏氏这样的巨富宗族,在被无数人羡慕的同时也有很多对手和敌人,局面混乱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除此外,还有最让人忧心的城防,若被来自敌国军队攻入城池,越是宗族大家,越要担心灭门之祸。每每想到这些,苏忘念禁不住忧心忡忡,人也日渐憔悴。 峰回路转,局势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苏忘念狂喜的同时敏锐地意识到,战后如能把握方向,抢占先机,不仅能够挽回损失,并且有机会大展宏图。 他立即下令,将能调动的人手全都派出去,本人也不顾往日劳顿,四处拜访、打探、与人商谈。一番艰苦努力后,局势的脉络渐渐清晰,苏忘念终于能够稍稍歇息一下,同时静下心来,认真、谨慎地考虑未来。 时间流逝,城内因战争造成的混乱逐步消退,该是采取实际行动的时候。苏忘念心中谋略已成,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但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个烦心事,如不能将其妥善解决,那么多谋划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独自坐在书房中苦思,苏忘念紧皱着眉,右手紧紧攥着的时不小心用力过头,生生将茶杯捏碎。正巧老管家过来汇报事情,听到为之一呆,赶紧掂着碎步过来帮忙。 “老爷没事吧?” “没事没事。” 一番手忙脚乱的清理,苏忘念被衣服上的水渍弄得心烦意乱,随后看到老管家手里拿着一张单子。 “那是什么?” “箐姑娘要的药物。” “又来要?她以为这里是......” 失态的话脱口而出,幸好这里只有老管家在场,不会被外人知道。回过头一想,苏忘念觉得反正被看到,不如问问老管家的看法。 “那位......那家伙的伤还没好吗?” “应该快好了。”老管家由老爷的称呼变化中看出其心意,顺着说下去:“老奴昨天才去看过,能吃能喝,精神不错,气色也挺好。” “他为什么不走?”苏忘念紧跟着问。 “这个......”老管家心里叫苦,不敢乱说只好含糊其辞:“也许伤势没好利索,军队另有安排?” “军队都不要他,能有什么安排。”苏忘念断然道。 “军队不要他?”老管家极为吃惊。 “这个你不用管。”苏忘念恼怒地挥挥手。“你觉得他会不会真有那种想法?” “什么想法?”老管家一头雾水。 “嗯,就是想......” 一忍再忍,苏忘念最终也没能忍住,“他会不会想利用箐丫头,借机入我苏氏之门。” “啊?” 老管家吃惊地望着老爷,咧着嘴、瞪着眼、眉毛翘起来,脸上直冒汗。 “有什么看法直说。”苏忘念甩了甩手。 “老奴听说他修行不太顺利,修为也......” “何止不顺利,根本狗屁不通!” 想到计划因此人遇阻,苏忘念恨恨咬牙。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岂有此理。” ...... ...... 竹园内有座小屋,清流环绕,青石铺路。门前一块干净小院,周围一圈齐整栅栏,侧屋墙下一座柴堆,柴堆前,巨灵王挥汗成雨。 吱呀!木门推开,阿吉用双臂各夹一根粗壮的树干走进院子,身上铁链拖到地上,叮叮当当仿佛十个人打铁 “咔!” 刀光如练,木块劈成两片,巨灵王拾起来放在手中细细比较,小眼睛微微闪光。 “笑云哥,这次成不?” 木块画着弧线飞到空中,越过阿吉的头顶,柴堆另一侧,苏忘念口中的癞皮蛤蟆随手接住,瞥一眼,撇撇嘴。 “差得远,继续努力。” 说着手指轻轻一搓,一点火苗出现在指尖,欢快跳跃的样子如同故事里的红色精灵。方笑云苦着脸、皱着眉,表情仿佛脖子上架着屠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拿着木块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阿弥陀佛,山神保佑,一定不要烧着。” 一边是火焰,一边是易燃的木头,二者缓缓靠近,巨灵王与阿吉都把目光投过去,紧张地等待结果。 噗! 跳动的精灵缠住木块,青烟袅袅,转眼成灰。方笑云愣愣地望着掌中余烬,表情渐渐狰狞。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三章:无人问津的蛤蟆 “小月仙子教的法子行吗?俺怎么觉得......” 自打认了大哥,巨灵王结巴的毛病日趋好转,他望着地面厚厚的一层灰,表情是同病相怜,旁边阿吉咧嘴拧眉,样子看起来十分难受。 “笑个屁啊!”方笑云回头恶狠狠瞪着他。 阿吉默默地将树干丢到地上,转身再朝外走,方笑云还想多骂两句,忽听门口传来清脆如百灵鸟唱歌的声音。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任务加倍。” “巨灵王,任务加倍!”方笑云表情严肃,边用手指在灰烬中画出一只鸡腿。 巨灵王低下头不敢吭声,阿吉偷偷咽着口水,因为走神,险些与进门的苏小月撞在一起。 “拿着。” 小小姑娘颐指气使,把手里提着的两只珍珠鸡递给阿吉。“南山来回五十里,两个时辰三趟。蛮人都像你这么慢?” “南山根本不叫山,树也不多,刚好这么大的松树更少,进城的时候还要检查......”阿吉低声下气为自己辩解。 “每天七趟能不能完成?” “能。”阿吉狠狠咬牙,抬腿打算从她身边绕过。 “干什么去!”苏小月扬声断喝。 “砍树......” “提着鸡砍树?”苏小月恼其愚钝,怒其不争。“蛮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累死老师。赶紧把鸡弄好,吃了饭再去。” 阿吉想起来自己有新任务,转身一溜烟跑了。 “一定要洗干净,别像上回那样。还有,鸡肠不要!” 苏小月在他身后后喊,回过头继续教训巨灵王:“劈柴都学不会,好意思说自己是刀客?” 巨灵王坐在地上,哈着腰,缩着脖子,他的个子本来就不高,这样的姿势仿佛肉块,狼狈不堪。 “你就装死吧。” 苏小月说着视线再转,没等开口,方笑云赶紧起身。 “我去烧鸡。” “杀鸡去毛没那么快。” 苏小月伸手拦住,笑嘻嘻地望着灰烬中的那只鸡腿,回头再看看巨灵王。“你也算是名人,为了区区一只鸡腿就把自己卖给怕死鬼,不觉得害臊?” 巨灵王把头埋得更低,像只趴窝的鹌鹑。方笑云在身后直撇嘴,心想你还不是为了吃才来,不看你是小女孩,本少爷非翻脸不可。 “其实你做的不错。”苏小月转回身,敛了神情。 “是吗?”方笑云又惊又喜。 “看,火意明显收敛不少。”没等方笑云接话,她又道:“不过今天你更丑了。” 方笑云的神情慢慢变为沮丧。他在这里养伤月余,内伤都好了,身上、脸上的疤还在,且不断反复。原因在于体内的火意极其霸道,至今无法控制。 谁也不想自己看起来像个癞皮蛤蟆,尤其在苏小月面前,方笑云希望保持形象。可笑的是,他的身体明明比以往强悍,力量、速度、强度等各个方面均有大幅度提高,依旧抵挡不了火意对身体的破坏。 好在身边有高人指点,而且是用火的大行家,方笑云向苏小月请教御火之道。事实证明之前的推断没错,他的元力上限提高数倍,从此所有初级法术再不会受此困扰。更让人惊喜的是,他在观感时发现自己遇到揭开云障、洞察秋毫的迹象。 说来奇怪,自打有了“突破征兆”之后,方笑云再看苏小月,时不时在那双纯净的眼睛的极深处发现哀伤的气息,若隐若现,令人心痛。 这是题外话,他在苏小月的指导下没用多少时间就凝聚出火焰......是火焰,不是火球。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举个容易理解的例子,苏小月、苏箐还有巨灵王,都能够用手托着火球触摸别人却不造成伤害。方笑云的火沾什么烧什么。起初他并不在意,甚至为之洋洋自得。 “这也没什么,放火不就是为了烧东西?” “放火为了烧东西?把你赶下山的老师这样教?”听到这样无知的话,苏小月那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要生气。 “呃。”方笑云想说我学到这步,没好意思开口。 “根本不是法术。” 苏箐一句话说到点子上,方笑云凝聚出火焰并不代表他学会控火,而是体内原本就有火,他只不过把它用出来、甚至逼出来罢了。他的身体之所不在最佳,疤痕始终无法痊愈,原因皆在于此。 换言之,若他学不会控火,迟早把自己烧死。遗憾的是,这回连苏小月都没什么好办法,控火法决已经教了,想来想去只有四个字:勤学苦练。这就是方笑云近来一直在做的,多咱用火烧柴但不要将其点燃,控火之术方算小成。 “内火伤身,情绪对火意有催生之效。一直对你讲别急躁,火气别这么大。” 苏小月过来近距离端详一阵,倒是不嫌他丑。“别说我没提醒,你把虎威和小王爷都得罪了,军队不敢要,修为再上不去,苏氏也看不上,到时纵然苏箐丫头有心......” “打住!” 方笑云最怕听到这个,头拼命地摇:“讲过多少回,我对苏姑娘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你的意思,箐丫头对你有非分之想?”苏小月拧起眉。 “我哪敢。”方笑云赶紧否认。 “箐丫头配不上你?”苏小月又问。 “不是不是。”方笑云直冒冷汗。 “爱惜名声,不愿入赘?” “不是。” “苏家女风评不好?怕受欺负?”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别问了行不。”方笑云急了。“你才多大啊,没事干点什么不好,像个媒婆似的。整天一口一口苏氏,好像自己不姓苏一样。” 苏小月微微一笑:“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方笑云赌气说道:“我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 苏小月闻听果断起身:“行,我这就......” “别别!是我错,我的错。” 类似交锋不是头回发生,每当苏小月做出撒手不管的样子,不论真假,方笑云只能举手投降。他知道现在这个阶段对自己多重要,因为和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赌气就放弃,那不成傻子了。 “说句真心话,控火问题不解决,我就是个废材,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想那么多有啥意义?” “这倒是。”苏小月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了!”方笑云长吁一口气,“你倒是帮我把把脉,到底为什么?” 苏小月沉吟道:“进度是慢了点,但不能说没进展。你这种情况,我觉得吧......还是不够用功。要是像阿吉这样刻苦,肯定比现在好。” “阿吉?” 不提阿吉还好,提到他,方笑云心头冒火。当日在卧虎岗,小王爷表现出莫名敌意,方笑云至今一头雾水,后来从苏小月口中获知,小王爷与苏箐之间曾经险些订立婚约,此事若成,对小王爷的意义可想而知。然而老太君坚持“女不外嫁”,小王爷自不可能入赘,最终作罢。 此番相遇,小王爷从苏箐身上瞧出什么,起因不过是男人的情绪作怪。对方笑云而言更是冤枉,他对苏箐并无贪念,根本是无妄之灾。 话说回来,如若他当时接受虎威招揽,纵然小王爷也不能奈何。因为阿吉,方笑云等于同时得罪虎威与小王爷,等到了苍州,后果慢慢体现出来。这段时间,老铁他们纷纷归队,方笑云伤势好转后也曾到驻地,结果发泄那些熟悉的面孔突然变了样,几乎每个人都拿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对待自己,无论何人、何地、何事,通通都是一个“拖”字。 现如今他不仅无法归队,连留下的私人物品都被扣留,理由余大年身负重伤,一切军需物资暂时封存,留待主将身体恢复、或者有新主将到任才能动。 别的东西就算了,方笑云在意那把铁胎弓,不值什么钱,但它是父亲的遗物。放在以往,他非得因此大闹不可,如今却只能老老实实,至少等到身体隐患解除才敢放肆。 方笑云那些人并非故意为难,而是在等待。眼下虎威与小王爷忙着打仗,等他们闲下来,有了态度,下面的人才知道如何对待自己。 每每想起这些事,方笑云脊背生寒。要知道这里是苍州,归属于西南大营,方笑云从军三年,互托生死,如今除了极少数人,别的甚至不敢和他说话! 一位隔着山头的神将,一位偶然驾临的小王爷,没有表态便有这般威慑,若是他们明确示意,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回过头再想当天的事,方笑云没法不后悔。重来一遍,他纵然拒绝也不敢那样直截了当,更不会用那个“看似光棍、实则愚蠢到极点”的理由。 “不是他,我也不会搞成这样?” “没有他,你已经死在赤魇手上。”苏小月收敛了笑。“虎威的话没错,阿吉非常有用,虽不知道他为何认你......” “有用没用不晓得,我只知道这货能吃。”方笑云连连摇头。 正巧阿吉弄好猎物回到院子里,铁链拖在地上叮叮铛铛一阵乱响。 “少主,东西准备好了。” 与砍树时的冰冷沉默相比,此时的阿吉“兴高采烈”,望着那两只鸡的目光可称得上含情脉脉。 “弄好了还不去做。”方笑云懒得搭理他。 “啊?”阿吉表情吃惊。 “我反对!”巨灵王猛地站起来,语气坚决,神情慷慨。 “你去。”苏小月笑颜如花,一脚踢在方笑云的小腿。“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长相这么丑,再不干活,看我不把你赶出家门。” 癞皮蛤蟆只能乖乖就范。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四章:尺有短,蛤蟆有长。 幼年时独自谋生,生活艰辛却练出一手厨艺,尤其擅长炮制野味。三年行伍,方笑云时常在野外露宿,这门手艺进一步增长,渐至炉火纯青之境。养伤期间,方笑云嫌弃这里的伙食清淡,亲自动手做几样小菜犒劳自己,顺带邀请苏小月与苏箐过来,以此感谢她们的帮助。没想到技惊四座,之后苏小月过来的次数明显增加,他因此得到一份兼职。 今天带来的珍珠鸡是苍云特产,不容易找到,捉起来更难。当然这是对普通人而言,秀女峰天才少女亲自出马,它们只好乖乖献身。值得一提的是,修行者吸纳天地元气,对饮食的需求其实不像普通人那样强,部分苦修者甚至常年不食,断绝这方面的欲念;但也正因为如此,爱吃的人更追求味道。 苏小月是其中极品,生具道骨元胎,据说在娘肚子里就懂得挑食,出生七日断奶吃饭,对美味历来是来者不拒。然而在秀女峰,规矩森严,她需要把绝大部分时间投入修行,“吃”的念头只能埋在心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对美味的追求宛如脱缰野马,放飞的笼鸟。 “上次淡了点,这回多加点料,放点辣椒。” “叫花鸡不放辣。”方笑云断然拒绝。 “为什么?”苏小月好奇追问。 “叫花子肠胃弱,吃辣容易拉稀,没钱吃药看病会死。” “咱们又不是叫花子。” “做菜如做人,得尊重原创。” “喔。”苏小月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这些?是不是讨过饭?” “何止,我还是丐帮帮主。” 一边顺口胡诌,方笑云从阿吉手里接过来鸡,选出不太肥腻的那只,斩去指甲切掉尾部,不忘奚落蛮族贡嘎。 “叫你收拾就弄成这样,蛮人都爱吃鸡屁股?” 带有歧视的话,阿吉不仅不生气,反而认真点头。 “真的?”巨灵王听着眨眼:“鸡屁股味道好?” “山里穷,食物不能浪费。”阿吉老老实实回答。 “穷到这地步?”巨灵王看着被扔在地上的鸡屁股,无法把它与“果腹”联系到一起。 “深山之中不是有很多野兽?”苏小月也觉得疑惑:“听说蛮人个个擅长捕猎,正好天天吃野味。” “山里不止有野兽,还有妖兽,大妖将周围看成领地,人在它们眼里才是猎物。另外,蛮人可不像你们这样法宝满天飞,捕猎要拿命去拼。” 阿吉冷笑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黯然低头。 “你们不会懂的。” “这么拽干啥。你说出了俺们不就懂了。”巨灵王很不客气。 “是啊,说出来咱们就懂了。”苏小月笑着说道。三个人当中,只有她很少对阿吉发脾气,方笑云看了常常郁闷,这回却站在反面。 “你们确实不懂。蛮人虽然强悍,可他们依旧是普通人,食物主体是米粮。深山老林当中,这类东西比肉食更珍贵。呵呵,估计蛮人就是因为这个才受制于古越,被逼做奴才。” 说着从乾坤袋内拿出食盒,打开后取出备好的料酒、盐、葱姜片,还有蚝油,均匀涂抹在鸡的内外。接着又拿出来虾仁、切好的肉丁、笋片、丁香冬菇和白糖,扮成馅料塞到珍珠鸡的肚子里。 苏小月在旁边好奇看着,一边指指点点。 “这么多东西我都要花时间才能办齐,叫花子能有?” “活学活用懂不懂。”方笑云头也不抬。 “就你懂。”苏小月撅着嘴巴反击。这时候的她才像十三岁的少女,神情单纯,带一点娇气。 “谁懂谁劳累。” 方笑云嘀咕一句,把鸡交给巨灵王,让他催动元力快速腌制,同时要用寒气把鸡冻一下,他特别叮嘱不能冻实、冻死。 “要的是入味、保鲜,别整成冰坨。” “弄坏要你赔!”苏小月气势汹汹。 巨灵王愁眉苦脸地托着珍珠鸡,紧张的样子仿佛炼器。这边方笑云准备好荷叶、马莲草,取锅烧水,烫好之后沥干待用。做完后,他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一个瓶子,从中倒出一点黄色泥巴状的东西。 “这是燧泥?”苏小月一眼认出来。 方笑云“嗯”了声,默运元力送入其中,奇妙的一幕随之出现,那一点燧泥快速膨胀,不一会儿变成拳头大小。旁边苏小月看到这里,神色有些吃惊。 “你用它做什么?” “烧鸡。” “烧鸡!”巨灵王险些把鸡丢到地上。“笑云哥,这些燧泥买一千只鸡、不,一万只鸡都够啊!” 燧泥是珍贵的炼器辅材,有它才能准确把握火力与火候。为烧一只鸡,方笑云用它代替泥巴,非暴殄天物不能形容。 “叫什么叫!小心点!” 回头狠狠瞪巨灵王一眼,方笑云小心翼翼地把瓶子盖实收好,转身继续捣腾别的材料。 “这只鸡够贵的。” 苏小月都禁不住为之感慨:“看不出来你居然有这种气魄。” “屁的气魄。”方笑云咧开嘴,表情复杂,眼神幽远。“这叫今早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哎呦,会作诗耶!”苏小月愈发惊奇,默默体会其中意思。“虽然颓废,但也不失洒脱豪迈,得看由谁念。对了,这诗你作的,我怎么没看过?” “好像你看过所有诗词一样。” 方笑云从巨灵王手中拿回珍珠鸡,打量一番,用备好的猪油将其裹紧,随后取来荷叶用马莲草住。 “不敢说全部。”苏小月扬起小脸,“前朝历代流传下来的诗词,我记住三万八千四百八十二首。不信你来考考。” “那怎么没听过这句?”方笑云有点心虚。 “所以问你出自何处。” “出处......”方笑云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 “真是你写的?”苏小月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片刻后放声大笑。“别骗我了,就凭你......干吗?” 手里莫名多出来一团泥巴,苏小月楞了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被燧泥包好的鸡。 “烤。”方笑云简单吩咐道。 “我来烤?要你做什么?”苏小月怒气冲冲。 “我来就我来。”方笑云轻轻一搓,红色精灵在指尖跳跃,仿佛在召唤。 这只鸡落到方笑云手里,大家有灰吃就不错,哪能机会品味叫花风情。反应过来的苏小月赶紧抢回去,一边叫苦。 “不能用柴火吗?叫花子难道都能修行?他们怎么做的?” 方笑云朝她竖起两根手指。 “啥意思?”苏小月莫名其妙。 “用柴生火,两个时辰才能入口。” “这么久啊。” 苏小月默默咽着口水,表情无助又无奈。 “可是我......” “别怕,有我呢。” 方笑云语气温柔,如同人贩子诱拐无知少女时的表情。 “来来来,小姑娘,我会好好教你。” ...... ...... 四名修行者齐心合力,叫花与白斩。 一边是皮色金黄,脆而不焦;一边肉白肤嫩,原汁原味。分别咬一口,这边是酣畅,那边是清爽,轻轻嚼上两下,鸡肉仿佛融化在口中,等咽到肚子里,途中每个味蕾都被激活,香气似能渗到骨头里。 旁边还有几盘小菜,各有各的特色,味道自然同样不差。然而它们吸引不了巨灵王的目光,只见他两只手各拿一双筷子,左右兼顾,竟然都灵活自如。 这还因为苏小月在场,没有她,这货势必用手抓。 “好吃!太好吃了!” 恨己只有一张嘴,巨灵王一边拼命朝嘴里塞,一边凶狠的眼神紧盯阿吉。蛮人贡嘎外表老实,做事也本分,吃饭时终于露出本色。拖着沉重的铁链,他不仅取菜不比巨灵王慢,而且囫囵吞枣,肉块到口中几乎看不出咀嚼的动作,连皮带骨一股脑下肚。 和这两个家伙一块儿吃饭,苏小月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仙女,结果就是,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一只盘子已经见底。眼瞅着两个土匪都把筷子指向另外那个盘子,苏小月偷偷拿眼神朝方笑云示意。然而方笑云根本不朝她这边瞧,老神在在一颗一颗夹着碟子里的花生,喝着小酒,悠然自得。 会做的是爷! 苏小月才暗暗嘀咕两句,盘子里的肉不断减少,终于无法再忍。 “阿吉。” “呃?”阿吉茫然抬头,嘴巴动动,筷子伸到空中。 “吃饱没?” “还没有。”阿吉从来不说谎话。 “南山不止有树,还有鸡。”苏小月轻柔的声音如剑似火。“以你的身手,应该能抓到。” “哦?”阿吉有些担忧:“怕耽误时间。” “你可以晚点回来。” “可......”阿吉忧心忡忡说着,边用筷子夹住一块肉。 “快去!” 方笑云突然大喝,震得屋子都动荡起来。 阿吉落荒而逃。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五章:人心皆秘,刀道在极 “现在相信你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逐渐消失,苏小月在屋内长吁一口气。 “阿吉为人老实,就是太能吃。” “老实?” 方笑云嗤之以鼻。“他是地荒族前任贡嘎,落在巴郎和赤魇手里三年仍能活下来,并且保有强大实力。这样的人,你居然觉得他老实?” 世间总有些东西不是天生就能具备,方笑云一直认为、并且坚信这点。苏小月毕竟只有十三岁,她的智慧、天赋与实力毋庸置疑,但在认人断性方面还差得远。 “所以你不帮他解开锁链?”苏小月若有所思。 “阿吉落难之前如何我不知道。”方笑云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丢到嘴里,慢慢悠悠地嚼着。“现在的他是一头狼,很危险。” “没错!”巨灵王鼓着腮帮子附和。“刚刚他抢俺的鸡腿。” “你吃的不比他少。”方笑云与苏小月同时转过脸来。 “俺随便说说。”巨灵王奄巴着脸认错,“笑云哥烧的好,别人做的俺才不会那样。” “我谢谢您了。滚蛋!” 方笑云飞起一脚,回头找苏小月商量:“有件事......”“坏事闭嘴,好事吃完了谈。”终于可以安心享受美食,苏小月不想被打扰。 “是好事。”方笑云等了片刻,试探道:“阿吉这么有用,实力也不错,而且和你胃口,不如......” “什么叫和我胃口?”苏小月拧起眉毛,语气不善。 “我的意思是......” 要人命的小妖精,生气都这么好看。方笑云压下意乱神迷,语气真诚。 “你一个小姑娘独闯江湖,孤孤单单又不安全。阿吉实力不错,又老实。送给你,咋样?” ...... ...... “祸水东引。”苏小月转怒为笑,戏虐的眼神看过来。“对付虎威的法子用到我身上?” “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方笑云信誓旦旦。 “那天虎威将军问你要,为什么不给?他可是神将,镇南侯,而且是皇亲。” “他是他,你是你。我......” 担心讲下去再引起误会,方笑云临时改口:“我在这里白吃白住白用药,还麻烦你指导修行,就拿阿吉抵这段时间的学费、医药费、住宿费,咋样?” “想得美!” 苏小月嗤之以鼻。“好意思说这个费那个费,知不知道你吃的灵药值多少?百灵丹三颗,洗髓液一瓶。为帮你平衡火力,极地寒玉用掉六颗......别的先不提了。巨灵王!” “在!”巨灵王猛一机灵。 “替怕死鬼算算,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好咧。”巨灵王抖擞精神,想想之后开口道:“圣祖时期,江湖有一血刀门杀手,实力强大,从不失手。他给自己明码标价,无论对象是谁,杀一人皆收十根金魄。有个人请他出手三次,偏偏手头没有足够金魄,便用极地寒玉相抵。” “用了多少?”方笑云颇为好奇。 巨灵王伸出一根指头,不知为何并未伸直。 “一颗?!”方笑云目瞪口呆。 有句话叫千金一魄,意思是千两黄金炼出一魄,不算手工费,单单寒玉这一项,方笑云吞掉十几万两黄金。 十几万两,得多大一堆! “这个故事还有下文,那位杀手做事公道,说是收贵了,退还给雇主六根金魄。” 苏小月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巨灵王,“当年血刀门名震一时,多半功劳在于那名杀手。可惜他为人呆板固执,明知道那个任务不该接,为了名声还是接了,结果不仅自己丢掉性命,还连累宗门。加上后人不争气,血刀门从此日趋没落,现如今已听不到了。” “那不叫呆板......”巨灵王神色黯然,低下头蚊子般的声音咕哝两句,没有人听清。 “接着算别的。”苏小月幽幽道。 “呃。”巨灵王不像之前那样兴奋:“百灵丹和寒玉价值相当,可它更能救命,买的话还要贵一些。洗髓液能够改善根骨,修行者梦寐以求之物,有价无市......” “行了行了,别算了!” 这笔债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方笑云有心说肉偿,回头想想自己一百多斤值不了那么多钱。 “总之这货我养不起,也不敢养。苏家有实力,有背景,有报国雄心。你们收了阿吉可以为国效力,也可以做打手。为什么不要?” “你想把阿吉送给苏氏,还是送给我?”苏小月笑着说。 “这不一样吗?”方笑云莫名其妙。 “不一样。”苏小月语气坚定。 “哪里不一样?” “你管不着。”苏小月低下头去,小口咬着肉块的样子仿佛在和自己生气。 “......好好好。” 少女心事难猜,方笑云无可奈何,“身边全是些来历不明的家伙,日子怎么过。” “你连我都怀疑?”苏小月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吃惊。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方笑云盯着她,可是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连连摆手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既然说开了,索性弄个明白。”苏小月反客为主。“你觉得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总不会因为我长的帅。” “小王爷比你好看百倍。”苏小月吃吃的笑。 “绣花枕头罢了。”方笑云悻悻回头,正巧巨灵王朝他看过来,以为轮到自己,赶紧申明。 “笑云哥,俺的来历很清白。” “是是,你清白,他也清白,这里唯一不清白的是我。” 这番话有感而发。卧虎岗之后,方笑云“审问”巨灵王,问他为何那么巧出现在南湾,如何中的毒,为何对自己“一见钟情”。 结果,巨灵王宣称他受高人指点,说他的刀与人皆被阴气所侵,累积成孤,后患无穷。长此以往,别说从刀中悟道,命都未必能保住。想要扭转,需得正阳之力将其炼化,阴阳糅合方可。 正阳之力哪里找?南方属火,火为阳,可以南方寻找机缘。高人告诉巨灵王,南蛮之地有种五色花,本性为毒物,但包含着化活之力,常被蛮人当成药物使用。 对巨灵王而言,沉淀的阴气可以用此法破解,前提是他挺得过去。假如没有配套手段,合适用法,五色花的毒足以要人命。 以巨灵王的性子,要么不信,相信便会展开行动。他一口气跑到南方扎进深山,在某个山寨从某个蛮巫手中抢来秘炼的五色花,吞到肚子里去。 他以为能够凭修为将化开的阴气逼出身体,结果低估了五色花的毒性,几度险些还生。在承受无数痛苦与折磨、且被蛮人追杀的情况下,巨灵王狼狈逃出深山,进入苍云境内。在这里,他惊奇地发现到处都在打仗,蛮人、蛮巫竟然比山里还多。无奈只好继续继续逃亡,跑到南湾实在扛不住了,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压制毒性。 在那里,巨灵王遇到方笑云,感受到一股暖烘烘的气息,极为舒坦。到这时,他被阴气折磨到生不如死,于是赶紧认哥,从此死皮赖脸留下,赶也赶不走了。 巨灵王口才不好,激动时还会结巴,颠颠倒倒把经历讲完。方笑云听了一个字都不信,苏小月忽然出来说,巨灵王体内确有阴气未消,只不过不像他说的那么严重,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挺过五色花的毒,消散不少。也可能因为贴近正阳,阴气慢慢驱散。 巨灵王坚信是因为后者,眼巴巴的目光恳求:“俺身上有病,俺还要和小月仙子学习刀法,俺......” “你是有病,在这儿。”方笑云指着他的头:“将来你还要讨媳妇,生孩子,上学读书考状元。要不要都包给我?” “俺不打算讨媳妇。”巨灵王郑重声明。“俺要修刀问道,将来北上极寒......” “行了行了。”方笑云无奈地望着他:“胸怀大志的少年,你知不知道月仙子根本不用刀?” “怎么又扯到我头上?”苏小月刚刚把最后一根鸡翅膀夹到碗里,听这话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怕死鬼,你什么意思?” “我实话实说。”这回方笑云没有退让,“术有专攻,学有专精。你指点我,因为我是半吊子,用刀这个事情......” 言语未尽,意思很明显。苏小月要巨灵王劈柴练刀,做到“一刀两断”方可。这里的两断,要求是木块均匀劈开,没有丝毫差异。做到这点之后,再把木块劈成细条,一步步达到刀随意走,毫发由心。 这是笨功夫,千千万万次重复才有可能。方笑云怀疑是因为,修行者明窍后心中有眼,神自清明,巨灵王只需动用修为,能够轻松做到苏小月说提的要求。可是苏小月要他忘掉修为,观物不动法力,运刀只凭手感。 “问道求极,万法相通。我不用刀不等于不能教别人。” 面对质疑,苏小月并不恼火,眉宇间满是轻蔑。她笑嘻嘻地望着方笑云,明亮的眼神深入到他的灵魂深处。 多疑啊!是临近崩溃的表现。可怜的家伙心里装太多事,快撑不住了。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六章:雨中漫步 铅云沉重,寒风伴随细雨,不知不觉中打湿地面。阴郁的旷野中,苍州城如一头怪兽趴在地上,默默舔着伤口。 上个月,历时数年的战争在此终结,带来的伤痛却没有那么快消除。至今城外仍驻扎着多达十余万军队,南山上的乱坟岗,规模比战前扩大了近倍,城内经历过数次大规模搜索,偶尔仍能在某个角落里发现尸体,每当这种时候,亲人们的哭声便会提醒周围的人,不要忘记某些事情。 时间飞逝,风中的寒意渐浓,幸免的人们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放手,开始憧憬起战后第一个新年。道路通畅后,此前逃难的人们纷纷离开,拥挤、混乱的苍州终于能够喘口气,与此同时,由周围各大州郡运送的救助物质陆续抵达,朝堂之上关于战争总结、褒奖与惩罚也将到来。 没有战争,苦不堪言的生活终将成为过去,苍州也将恢复往日荣光。 ...... 南大街是城内主道之一,开阔整洁,两边有些商铺,背后全都连着院落。午后寒雨凄凉,街面十分冷清,有些铺子干脆没开门。 “生意不怎么好。” 吃饭的时候话题进行到一半,苏小月说他满腹心事不适合修行,等到阿吉砍树回来,建议大家出来走走。方笑云原本要拒绝,一想到那位别院主持偶尔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探望”,便又答应下来。 “走这么远,店没几家,人也见不着几个。”方笑云一边走一边感慨道。 “外行话。南大街是修行者交易之地,与民生之物不同,这里生意好不好看的不是街上人多人少,人潮汹涌,多半出了事故。” 离开别院,苏小月对自己施展幻术,容貌变得普通,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也仿佛蒙上一层纱。比较奇怪的是,方笑云反而觉得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苏氏不是什么都做到吗?民生之物在这里恐怕......” “当然在别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 细雨中漫步,周围冷冷清清的并不舒坦,相反有些压抑。方笑云仍惦记着之前的争论,不一会儿就把话题拉回来。 “你说的那些我想过了。勤学苦练,熟能生巧,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巨灵王现在做的我曾经做过,没有用。还有,你叫阿吉来来回回地跑,感觉就像军人操练。他是修行者啊,这样做就能发掘潜力?” “一边说他们来历不明,一边这样提他们操心,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小月回头看看巨灵王与阿吉,巨灵王神色激动,阿吉拖着铁链一直沉默。 “如果为了收揽人心,未免太流于表象。” “咱们在讨论学术问题。你管我怎么想。”被揭破用心,方笑云有点恼火。 “行行行,讨论学术。” 苏小月声音听起来十分轻柔,脾气出奇地好。“聚火、练刀与锻体,你、巨灵王还有阿吉,能一样吗?” “有啥区别。”方笑云很不服气。 “区别大了。人不说,火不成因为身体,刀不精在于技巧,二者能一样?将来你会知道,这三年虽然没能成功聚火,所下的苦工不会白费。” “修行没有捷径。”方笑云若有所思。 “知道这句话,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自我表扬的时候,苏小月毫不介意方笑云的目光,侃侃而谈:“照我看,中英神将并未打算好好教导巨灵王,不然不会连“精由微始,破而后立”的道理都不讲。” “他讲过。俺没听懂。”巨灵王加进来。 “没听懂不会问?”方笑云大为惊奇。 “俺当时只想早点出关,哪有心情听他啰嗦。” “果真是个蠢货。”方笑云感慨万千。 精通由细微处开始,破旧方能立道,巨灵王劈柴练的不是刀法,而是寻找用刀的最基本要领,追求的是完美。 “问道求极,唯有做到完美才有可能。用刀如此,修法、境界也一样。巨灵王的性格执着单纯,正适合这样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我三心二意,干啥啥不行?” “当然不是。”苏小月笑着摆手:“你这个人嘛,意志坚定,不怕吃苦受罪,平时爱耍小聪明,关键时刻不缺大智慧,可就是不够坚决,嗯,应该说思想不够统一,性格多变,表现出来的样子,时而沉着冷静,时而焦躁冲动,容易发怒,行为自相矛盾。该怎么说呢?一个人几张脸......不了解的人会觉得你虚伪,在我看来,就像个半大孩子。” “你才是半大孩子。你就是个孩子。”方笑云愤而反击。 “瞧瞧,这就你的某一面。”苏小月很是得意:“被我说中了?也用不着这样。” “说中什么了?”方笑云冷笑反驳,“道骨元胎了不起,不代表什么事情都能生而知之。别忘了你只有十三岁,过年才十四,而且是虚岁。” “什么叫虚岁?”苏小月没听懂他的话。 “什么虚岁......我说过吗?”方笑云想否认。 “笑云哥说过。俺听到了。”巨灵王在一旁作证。 “滚蛋!” 方笑云气急败坏,巨灵王赶紧缩头,苏小月随后打圆场,维持着和谐友好的气氛。 “虚岁就虚岁,发脾气干吗。你多大?” “我十九,不,我二十了。”方笑云挺起胸膛。 “虚岁?” “周岁。”回答铿锵有力。 “喔。”苏小月若有所思道:“虚岁二十,周岁十九,没错吧?” “......”方笑云不知该说什么好。 “虚岁周岁差一岁,是不是因为怀胎那段时间?蛮有意思的。哪个地方这么算?” 这丫头太聪明了,太鬼了。方笑云担心再说下去泄露更多,索性闭口不言。 既已弄懂,苏小月也不追问,只是道:“十九的话,你还没我大。” “啥?”这回方笑云没法不开口。“十九不如十三大?二十比十四小?” “就是就是。”巨灵王一旁附和,发现方笑云凶狠的眼神瞪过来,连忙澄清:“十九比十三大,二十比十四老。” “那可未必。”苏小月微微一笑:“你多大开始懂事?” “啥意思?”方笑云莫名其妙。 “咱们讨论的主题是:谁更成熟谁幼稚,而不是实际年龄。你从几岁开始学习为人之道,就应该减掉几岁。” 苏小月她用手指着自己:“第一,我在娘胎里就开始学习;第二,我肯定比你聪明,不管做事还是做人,都比你学得快。第三,我周围的环境比你复杂,只是没在军队里待过。” 方笑云目瞪口呆,想反驳可是没法开口。他不得不承认,这套理论听起来很有道理 “要这么算,月仙子比俺都大。”巨灵王跟着凑热闹:“俺十九岁才开始懂事,今年二十四......” “你才二十四?”方笑云与苏小月同时转身,表情极为诧异,方笑云更是毫不留情:“瞧这张老脸,四十二吧!” “不是不是。俺二十四。”巨灵王用力揉着面孔:“铁中英说俺年轻有为,那位高人也说俺大智若愚,前途无量。” 方笑云愕然无语。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巨灵王其实是个天才,他二十四岁、不,几年前他北上剑门关的时候就已经突破通玄。 这家伙蠢得像头猪,呆得像条驴,竟然有这么好的天赋。自己呢? 再看阿吉,估摸也就二十出头,一身钢筋铁骨,甚至能硬扛巨灵刀。苏小月......更加不要提了。 相熟的人当中,苏箐算比较差的,但也远远超过自己。 破日子,没法混了。 以往在军队接触到的多是普通人,方笑云虽然资质不好,相对他们仍有巨大优势,心态不会失衡。陡然换了环境,想着身边的这些家伙,他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对苏箐当初的心态有更多体会。 想到苏箐,方笑云随口问了句:“对了,箐姑娘今天怎么没和你一块儿?” “啧啧,终于问到箐丫头。”苏小月歪着头,俨然一副看负心汉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不提,枉费箐丫头一片痴心。” “饶了我好不好。”方笑云内心懊悔不该多此一问,可又不能收回去。幸好苏小月不为已甚,嘲弄两句便作罢。 “今天是大日子。箐丫头在城主府,与其他人一道等着迎接圣旨。” “圣旨?”方笑云停下来诧异道。 “钦差入城,你居然不知道?”苏小月大为惊奇。 “钦差?”方笑云愣了愣神,依旧没反应过来。 “看来你的真不知道。”苏小月连连摇头,“苍云之战不同以往那些小打小闹,功过、是非、赏罚,民生调配以及后续,都需要朝堂之上决定。如今在苍云,上到刺史将军,下到贩夫走卒,都在等待钦差带来圣旨,你居然不知道。” “战后瓜分,争权夺利,阴谋暗算,上台下台。无非这类破事。”方笑云狠狠爆一句粗口:“关我屁事。” “你讲的没错,就是这类事情。”苏小月轻叹一声,又马上笑着说道:“怎么能说不关你的事?你立了大功的呀。不要在意一时起伏,武帝是位好皇帝,明察秋毫,没准儿一道圣旨下来让你鱼跃龙门,到时候那些远离、疏远、甚至抱有敌意的人,都会跑回来巴结。” “拜托别提我。” 提到功劳,方笑云心情愈发烦躁。当初献计三条,真正得到实施的只有调兵这一件,虎威将军主动出击,方笑云的功劳大打折扣。 若不然,他或许有勇气闹上一闹。 那些手眼通天的人,朝堂之上如关于自己的消息,定会提前获知,态度自然会发生变化。现如今钦差将至,竟然没有人通知自己,这件事本身包含着不少信息。 “接旨这么大的事情,苏氏这么大的宗族,由箐姑娘出面?身边有没有长辈照应着?” 官场凶险,商场诡谲,处处充满明枪暗箭,想想苏箐的脾气与做事风格,方笑云不禁有点担心。 那丫头既冲动又好强,闯祸事小,被人利用可就糟了。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七章:遭遇 “你觉得箐丫头不合适?”苏小月听出方笑云的意思。 “有点意外。”方笑云微微点头。 “担心她能力不够,做不好回家受责罚?” “会这样吗?”无贪念不代表不关心,即便冲着这段时间欠下的债,方笑云也为苏箐担忧。 “当然会。”苏小月认真说道:“争取不到想要的,箐丫头要负责,若连该得的也失去,就得受罚。” “怎么罚?”方笑云微微皱眉。 “看情况了。减薪、降职、禁足,严重的有发配,关押,驱逐,散功,甚至砍头。” “一家人,听着怎么和官场差不多。”方笑云连连摇头。 “家法有时比国法严厉。话说回来,不这样做也不行;苏氏之所以有今天,除了老太君,靠的就是赏罚分明。” 说着苏小月忽然拉住方笑云的胳膊,眼里带笑:“你若替苏箐丫头担心就去帮她,我带路......” “神经病。” 方笑云毫不犹豫甩开她的手,大步向前。 “说真话,你觉得应该由谁出面?”苏小月追上去问。 “我觉得你挺合适。”方笑云不知不觉上当。 “我是秀女峰的人。”苏小月笑着摇头。 “拜师就不能代表宗族?”方笑云感到意外,“那,苏忘念怎么样?” “区区别院主持,岂能代表苏氏。” 苏小月微微一笑,没等方笑云开口,接下去说道:“箐丫头天资出众,聪慧过人,深受老太君喜爱。苍云这块的事情,她的判断极其敏锐,处事也很果断,尤其是把你发掘出来......” “别说我。”方笑云对此过敏。 “行,不说你。”苏小月不以为意,“总之这里的事情,苏氏涉足因箐丫头而起,由她出面最为合适。” 说说走走,南大街快到尽头,前方渐闻凡间喧哗,身后也传来一些动静。苏小月抬头看了眼,接下去说道:“以往因为老太君娇惯,箐丫头与人相处时略显霸道,只不过是性子好强、爱争胜罢了。经过这段时间磨练,她的棱角收敛不少,做事情日趋沉稳。缺点嘛,不够奸诈,该圆滑的时候不够圆滑,总归经历的少,缺乏磨砺。这些方面你可以弥补,当日你们俩说服余大年的过程,配合相当默契,相得益彰。” 对苏箐的点评暗含不少信息,不知不觉转到方笑云身上,言辞渐趋暧昧。方笑云听到就紧张,连忙开口截断。 “打住打住,干吗非要扯上我?” “我的意思是,箐丫头之所以能脱险并且成长,苏氏之所以有现在的主动,都应该感谢你。”苏小月诚恳说道。 “感谢我很简单,先把债免掉,再送我一箩筐宝物。”方笑云掰着手指道:“我不挑的。什么百灵丹洗髓液极地寒玉,每样来上百八十瓶。” “你就这点出息?”苏小月歪着头看他,眼神让方笑云觉得她想撕开自己的脸皮。 “这叫抱负。” 方笑云大声回应,故意转头朝经过的一间铺子里张望,发现里面设施陈旧,只有几样简单的桌椅摆设,两三个懒散的人。 “装修不怎么好,货太少,伙计也都不积极。” “别说了好不好,笑死人了。”苏小月不介意他接机跑题。“买卖修行之物,难道像那些摊贩拿在手里吆喝?这里不是享受的地方,干吗做那么漂亮。别小看这些铺子,随便挑出一家,你都惹不起。” 这话方笑云相信,稍稍想想便知道,苏氏在这里建造别院,开的铺子与别处差不多,意味着大家处于同一层面,纵有相差也只是位置。 “修行者也追求享受?” “修行者为何不能追求享受?”苏小月反问一句:“你之前不是打算做逃兵,混吃等死,享受人生。” “我那是没办法。”方笑云难得脸红。 “道途凶险而且艰难,不是人人都想求道成圣。别总是怨天尤人,比你难的人多了去。” “好好好,你说的对。”方笑云招架不住,无奈再度扯到别处。“享受的地方如何?” “想知道修行者的奢靡与荒淫,可以到内室瞧瞧。”苏小月指着前方街对面那座牌楼,怂恿道:“要不带你体验一下?那个招贤楼就不错,京城背景,有外来货哦。” “我没那福分。”听到荒淫二字,方笑云赶紧收回视线,加紧向前赶。他不明白苏小月的用心,更搞不懂她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粗俗的话。难不成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当真有一颗“看破沧桑”的心? “不去别后悔。”苏小月追上来,全然不在意别人目光。 “你心里我是那种荒淫无道的人吗?”方笑云哭笑不得。 “你是哪种人?”苏小月好奇反问。 “正派人。”方笑云大义凛然。 “不荒淫就是正派人?”苏小月继续追问。 方笑云神情微涩,一时答不上来。这种时候,他习惯性转移话题,奈何身边已没有合适对象,只好把视线转向身后。 “那些是什么人?好大排场。” 自南大门处过来一支队伍,长长的马车一眼看不到头,由骑兵护送,清一色的玄盔玄甲。 “这么健忘。”苏小月头也不回:“镇南侯麾下,运送物质来的。” 无论在哪里,玄甲军总显得与众不同,那杆绣着猛虎的黑旗既是他们的眼睛,也是军魂。 “今天不是钦差进城?这么巧他们也到了。”方笑云喃喃自语。 “别跟我说你不懂。”苏小月撇起嘴,鄙视他装模作样。 “他们怎么不打王旗?”巨灵王注意到那面旗,紧走几步跟上来请教。 玄甲军首先是大宇军队,其次才是镇南侯部下,这支队伍只见将军不见王,有僭越之嫌。 “陛下亲赐特权。六大神将中,仅无法与虎威有此殊荣。”苏小月解释道。 “为了笼络吧。”方笑云随口道。 “看透别说透。” “几百年的老亲家,用得着这样?”方笑云问道。 “幼稚。不像是真心话。”苏小月根本懒得评论。 “想听真心话?”方笑云嗨嗨一笑:“小王爷跑到前线监军,有点莫名其妙;虎威不太拿他当回事儿,倒像在示威。呵呵,圣祖爷天下无双,雄霸四海,也给子孙留下不少难题。” 这番话话充满幸灾落祸的味道,把一个损人不利己的小人嘴脸暴露无遗。苏小月听罢神色微动,忽然浅笑着警告一句。 “当心祸从口出。我可警告你,这里说话,他们只要想听就能听到。” “听到就听到。” 事实上方笑云非常后悔,可他听苏小月这么讲,反而来了脾气。 “朗朗乾坤,说句话能有什么罪过。” 恰在此刻,身后马蹄之声暴起,并且传来断喝。 “穿白衣的那个,站住!” ...... ...... 战场上越醒目越容易遭到攻击,除极少数强者,军中之人通常习惯了不穿白衣。方笑云贪生怕死,自然不能例外,这几天他憋着很多事,故意穿白为的是调节心情,结果就成为标志。 辟邪偏偏撞邪,见了鬼了。 心里嘀咕着,方笑云慢慢转身,只见玄甲军中分出一小队骑兵,领头者赫然是三把枪,簇拥一名英气逼人的青年将官。 “虎威将军爱女,赫连纯美。”苏小月口唇不动,声音直接回响于脑海。 女的?方笑云有些吃惊,仔细打量一番,才从眉眼当中看出某些痕迹。 女扮男装不是换身衣服就行,想以假乱真,需要很多条件。赫连纯美的皮肤黑而不糙,轮廓分明,身材匀称,咽喉被护甲遮住,其余举止、眼神等容易泄露底细的地方,全都掩饰得很好,也可能不是掩饰,其本身就是如此。 第一印象,反串非但没有让其失色,反将寻常女子不具备的英气突显出来,别具魅力。 “将门虎女,了不起。” 赞美发自真心,方笑云并非指望对方听到这句话,借机缓和矛盾。他看出赫连纯美骑术精湛,眼神锐利,一举一动干脆利落,暗含杀伐,周围三把枪托衬,活脱脱一名沙场战将。 “将来人家有可能成为皇后,入主后宫,一国之母。”苏小月偷偷爆料,一字一雷,声声震耳。 哦? 方笑云本已收回视线,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又多看两眼。他在看人,对方也在看他,赫连纯美显然不喜欢别人寻找破绽的视线,更不会感谢他的欣赏。最后因为多看的那两眼,赫连纯美有个咬唇的动作,眼中浮现出杀意。 方笑云的眼神也很毒,配上癞皮蛤蟆般的面孔,落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来者不善喔。” 苏小月语中带笑,听起来幸灾乐祸的成分居多。对方过来的途中表情一直在变,三把枪怒气勃发,杀气腾腾。 “被你害死了。”心里知道大事不妙,方笑云赶紧低头。 “怎么能怪我?”苏小月语气无辜,似乎还有点失望。“算了算了,你是客我是主,我来解决。” “不用。”方笑云忽然伸手拦住。 “不用?”苏小月眨眨眼。“这一次,只靠小聪明恐怕过不了关。”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也避不开。” 马蹄声声,骑兵小队以冲锋姿态逼近到眼前,赫连纯美举起握着马鞭的那只手,直指方笑云。 “将他拿下!”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八章:反扑 “诺!” 两名玄甲骑兵翻身下马,大踏步径直朝方笑云走过来。 沉默?辩解?找人求助? 逃跑?挣扎?动手反抗? 六息之内做决定。 方笑云微微叹口气,再深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他进入到一种奇妙状态之中,神智异乎寻常的清明。他先抬头望着对面,接着把视线扫向周围,再转回身看看南大街街口,最后,方笑云左视右顾,将身边的人的表情举止印入脑海。 由对方的速度与双方之间的距离,他知道自己有、且只有这点时间。 看一圈,时间用掉两息。 他看到赫连纯美怒形于色,三把枪杀气腾腾,下马的骑兵神色坚决,其余人蓄势待发。他看到冷清的街头忽然冒出来许多人,前后店铺,巷道入口,两边楼顶,窗边,到处都有目光朝这边注视。 他还看到,南大街口有支军队经过,队伍中有些熟悉的人。他看到他们正看着这边,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除此方笑云还看到几辆马车,一顶小轿,三两个重要但不相识的人,两三条重要但没有走过的路。 最后,方笑云看到巨灵王蠢蠢欲动,阿吉将身体压低,苏小月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目光关注着自己。 如此多的景物与画面,那么多的人与面孔,千奇百怪的神情与目光,隐含着的无数种思想。换成以往,方笑云在这么点时间内接收这么多信息,没可能全部记下,更谈不上分析与判断。但是现在,他的眼似通灵,心藏千窍,思维比平时快无数倍。处在这种状态下,那些杂乱的信息在接收的同时完成分类,彼此间的关联被线条标示,再经过推导、演变,最终得出一个个结论。 两息过后,结论全都摆在方笑云眼前,接下去要做抉择。 真奇妙啊! 世界仿佛变了样,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是观感强大所生的幻觉,破局需要的是行动。 “有些莫名其妙的事,别人好奇,我自己也想弄明白。”方笑云忽然说道。 “什么?”苏小月正关注着他,听罢一头雾水。 “信任这东西,关键时刻一次选择就能建立,如果不够,就再来一次。”方笑云又道。 两句话,时间又过去两息,拿人军士近在咫尺,其中一个朝方笑云伸出手。 方笑云低着头喃喃自语,似乎已经认命。 “死去活来精彩,从头开始太难。神仙佛祖,妖魔鬼怪,日你姥姥,别以为我好欺负。” “疯言疯语,不知死活。”赫连纯美听到这句话,英气逼人的面孔上堆满厌恶。与此同时,苏小月注意到方笑云的眼睛变红,内心陡然一惊。 “你想干什么?” 方笑云没有解释,也没有时间解释,他重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盯住赫连纯美。 “将她拿下!” 说完这句话,他像猎豹飞扑过去。 ...... ...... 两只手相遇,一掰一拧再一绞,准备抓人的那只手掌扭曲成奇怪的角度。咔吧,指骨折断发出清脆的断响,白生生的骨茬被鲜血染红,拿人军士望着它们,脸上出茫然的表情。 目标冲过来,巨大的力量撞在胸口,军士飞到空中时,军士听到同伴的怒喝,剧痛伴随着惊慌同时进入脑海。 “啊!” 他惨叫着跌向地面,后背撞到某个人的身上,与之一同翻滚。他本能地挣扎着想要恢复平衡,却忘记了所受的伤,他用那只受伤的手撑着地面,结果按在某个人的脸。 “啊!” 断骨戳到对方的眼睛,两个人的惨叫混合起来,伤手军士被人推到,身体从街面上的一处水洼滚过。这时候,他看到目标如同发疯的野兽冲向赫连纯美,不禁又尖叫起来。 “小心!” 黑影纵横,两杆铁枪破空而来,一杆无声无息如针刺,一杆如棍扫卷动风雷,看到它们,受伤军士悬起来的心放了回去,刚想查看一下自己的手,身体突然一冷。 寒意侵心好似极北酷寒落临江南,刀光夺目仿佛天空变了颜色,巨灵刀像一扇巨大的门板,推出三重大浪。 阳关三叠,如城墙横在两把枪的前面。耳畔传来无数次交击,轻重不一,火花四溅。对撞中被击散的元力如波浪般蔓延,将遇到的一切通通推开。 最早受伤的军士刚刚爬起半截,身体便再次飞到空中,这回他的视野更加清晰,看到一条黑龙腾起当空。 铁链挥舞,起初贴地席卷,自一条条马腿中无情扫过,密集的碰撞连成片,绞断的马腿,飚射的鲜血,粘附的碎骨与皮毛,凌空跌落的身影,混乱的景象打乱了受伤军士的思维,让他一时把握不住重点。 他的身体飞到最高点,跌落的途中被一团陡然升腾绿色光芒吸引,同时听到两声截然不同的低吼。 “你要干什么!” “下来!” 前者愤怒暗含惊慌,后者坚决透着疯狂,方笑云用左手抓住赫连纯美的手腕,阻止其拔剑,右手如钩子般锁住其咽喉。 四目相对,视线的碰撞比之兵器更加激烈,对着那张癞皮蛤蟆般的面孔与那双血红的眼睛,赫连纯美体会到被血海浸泡、毒蛇环绕身体的感觉。惊慌与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伴着极度的厌恶与痛恨,轻蔑的目光被一点点压回,怎么都阻止不了。这让她感到羞耻,于是变得更加愤怒。 伴随着这句话,绿色光华点亮周围,将她的身体完整包裹起来。方笑云的手仿佛被电到,被某种奇异的力量弹开。 将门虎女,未来皇后,岂能缺少护身之物。 “狗贼,你死定了!”视线分离的瞬间,赫连纯美诅咒般骂道。 “不会在你前面。” 方笑云咧开嘴,张开双臂,狠狠一头撞过去。他的眼睛变得更红,仿佛在滴血一样,身体表面浮现出一层红芒,红芒内部有团黑影,若有若无,瞬间即逝。 蓬! 猛烈的撞击,绿色光华剧烈摇晃,红绿相接发出滋滋如同烙铁入水时的声响。赫连纯美愕然发现,环绕身体的绿光不断减弱,如风中烛火般摇摇欲坠。 “住手!” “大胆!” “叛逆!” “杀了他!” 无数个声音响起,南大街无数条身影飞射,各种各样的光华先后点亮。此时听到这些声音,赫连纯美的心情并不愉悦,相反只有懊恼与悔意。与她不同,最初受伤的那名军士听到周围的动静后,发疯般大喊起来。 “救命啊!” 求救的呼喊吸引到不少目光,人们不了解他不是为自己喊,眼神均带有鄙视的味道。军士看不到那些人的目光,纵然看到也不在意,他像一片被狂风吹走的叶子,空中时眼睛死死盯着那团绿光与红芒,嘴里不停大喊着跌回地面。 “救命!快救命!啊......” 地上一块石头刚好硌住腰,求救的哭喊变成惨叫,军士歪扭着身体,眼睁睁望着绿光在红芒的压迫中不断减弱,最后在铁锥的猛刺下如瓷器般破碎。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身体被铁一般的臂膀锁死,要命的异性气息猛烈到不可阻挡,恍惚之中,赫连纯美觉得自己被一团火焰包裹着,内心的惊慌无以复加。 一点冰凉贴住颈口,带来的清凉帮助她维持着理智,方笑云的声音自己耳边传来,好似恶魔呢喃。 “人多,别叫那么大声。” ...... ...... 有个词叫瞬息千年,还有个词叫瞬息万变,前者以时间对照形容转变之巨大深刻,后者用更直观的方式描绘转变过程。发生在南大街的事情,很多人看来根本没有理由,纵然发生也不应该是这种方式,更不可能是那种结局。 也有例外。比如苏小月,她由一些迹象判断方笑云会有让人吃惊的举动,但也没想到会有那么荒唐。除了她,还有人认为方笑云不会束手就擒,但都没想到他竟然敢反扑。因而当方笑云冲出去的时候,周围那么多强者,只有两个人最快做出反应。 一个是巨灵王,还有一个是阿吉。其中巨灵王的想法比较单纯,近两个月的相处,他已养成“笑云哥让干啥就干啥”的习惯与本能。阿吉则因为听到方笑云的那句话,短暂思考后做出改变终身的赌博性举动。 结果就是,方笑云扑出去的时候,与他一同发动攻击的还有一把巨灵长刀,一条沉重铁链。 三者相加,雷霆万钧,转眼间已成定局。 ...... ...... 细雨如丝,地面上粘稠的血慢慢被冲淡,断了腿的战马不停悲鸣,除此外,周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无数目光落在方笑云身上,被这么多人这样看着,方笑云表情空洞,仿佛失去感觉一样。过了片刻,他从“神游”状态中醒来,朝周围点点头。 “让大家费心了。” ...... ...... 崛起于边陲 第五十九章:众相 南大街是苍州最有名的街道,招贤楼是南大街最知名的楼,恋凡阁位于楼的顶层,整个苍云州,有资格进入者屈指可数。 恋凡表明两层意思,首先,这里连斟茶倒水的侍女都是修行者,许多苍州权贵想到这里体验,皆因为自身不够条件被拒绝,久而久之,恋凡阁被看成神仙之地,各种离奇传闻。譬如有人说,恋凡阁砖瓦具有仙气,桌椅生灵,普通人吸一口里面的气就能去除百病,延年益寿,宾客则能享受到人间极致的奢靡与繁华。还有人讲,恋凡阁其实是座阵法,专供那些临近突破关口的人使用,招贤楼以它为工具吸引贤才,并能获取重利。 诸般传说使得恋凡阁的名气越来越大,却不知传言早已偏离初衷。当年这座楼刚建起时,楼主感慨于自己尘心难去导致道业不成,遂在楼顶最高的地方隔出一块,并将其命名为恋凡。也即是说,恋凡原意在于警醒,而不是为了享乐。 抛开意义上的争论,恋凡阁的环境自然是极好的,并能根据客人的喜好做调整。好比现在,屋内摆设、用品全都换成苍云本地之物,岭南的丝竹,苍州的云被,青山的碧螺,丽水的锦缎,里外转上一圈,感觉如同走遍苍云。等看够了,看累了,可以到窗边远眺俯瞰,视野覆盖大半座城池,感觉如同握住苍云州的心脏。 此时此刻,小王爷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俊美的面孔上笑容略显生涩。 “出来的时候爷爷对我说,足天下方可猎天下。既然来了,苍云每个地方都要走一走,看一看,了解民生,记下产出。他老人家告诉我说,看似细微的东西,来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到。” 纸扇在掌心轻轻敲打,小王爷叹息道:“苍云这么大,这么多地方,有这么多事情要处理,哪能都走一遍?除非是我那位奉行凡事无过的弟弟,才会老老实实地去做。” 漂亮的侍女端来茶水,小王爷接过一口饮尽,视线在屋内扫过。 “多亏宋老板,帮我免了跋涉之苦。” “小王爷的吩咐,老朽自当尽心。” 宋老板是招贤楼的主人,体型微胖,眉眼和善,平素总是笑脸相迎。乍一看,他是典型商贾形象,唯有了解底细的人知道他是宋家重要一员,擅长经营,自身修为反在其次。 “苍云州本是极好的地方。”宋老板从怀里掏出一块散发微光的石头递过去。“小王爷请看,这块元石出自青山,品质上佳,矿脉丰富。可惜那里是三界之地,无法好好利用。” “听过这个地方。”小王爷接过元石,轻易从中感受到充沛的元力气息。 “那里的蛮人比我朝人更多,且与庞山相邻。至今不能有效管辖,更谈不上开发。”宋老板留意着小王爷的脸色说道。 “哦?”小王爷微微皱眉。 “老朽以为,应派重兵虎将镇守,令蛮夷识我国威,青山子民也可沐浴皇恩。”宋老板又说道。 “是啊。那是我们的地方......” 街上传来一些动静,小王爷朝窗外看一眼,俊美的面孔上神情有些好奇。 “这么干,他想怎么收场呢?” 身后,宋老板听到小王爷的话,悄悄地把头压低。正巧侍女端来茶水,小王爷随手接过去,一口饮尽。 “你有什么看法?” “逆臣贼子,该杀。”宋老板毫不犹豫说道。 “我是问你,他准备如何收场。” “疯子的想法,老朽猜不到。” “方笑云的确很大胆,疯倒未必。”小王爷摇了摇头。“他胁迫赫连纯美不是想杀人。” “即便只是惊吓也是死罪。虎威将军定不罢休。” 宋老板的话很轻,入耳却沉甸甸的很不舒服。小王爷视线落在招贤楼门口那几个人的身上,神情微讽。 “那些是你安排的人吧,没什么用。” “老朽实在不想弄成这样。”宋老板无奈道:“怪只怪方笑云自己,他是疯子啊,问都不问、说也不说,直接对少将军下手。” “最糟糕的是,他居然干成了。”小王爷转回身,似笑非笑的目光:“当初族中子弟被方笑云打断双腿,令宋氏蒙羞,别和我说你已经忘了此事。眼下这种局面,难道不是最符合你心意?此番方笑云即便不死,也可以知道究竟谁在背后护着他,对不对?” “老朽,老朽是觉得......” “算了算了,你也不要太担心,方笑云不会蠢到伤害赫连纯美。” 小王爷不想听他解释,转身仍望着窗外:“让她受点惊吓也好。这种性子入宫,成何体统。” “可是将军......” “他也一样。” 小王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站在窗前望着即将面对狂风暴雨的人,陷入思索。 “不计后果,无所顾忌。呵呵,无忌啊无忌......” ...... ...... 南大街街口,一辆马车停在拐角,余大年挑起窗帘朝外看,边用手使劲儿揉着眼睛。 “是他吗?” “是他。”军法官在旁边回应。 “他竟然这么干?” “是啊。不好收场。”军法官又叹一声道:“将军是重伤员,忌吹冷风。” “啊?对对对。”余大年丢掉窗帘躺回去,头才挨到枕头又忍不住坐起来,探头探脑朝外看。 “你说他心里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军法官默默摇头。 “老神仙一定知道。”余大年喃喃自语。 “或许。”军法官想了想,“将军要不要露面?” “不合适吧!”余大年情不自禁缩了缩头。 “方笑云毕竟是苍云军统领,您的部下。”军法官加重语气道。 “本将身负重伤,无法理事。”余大年躺下去,闭上眼睛再不肯朝外看一眼。 “多事之秋,钦差都不肯露面,咱们这类小虾小鱼,老老实实领受皇恩就好,别闹腾。” “也是。”军法官苦笑着再次叹息。他觉得,自己前半辈子叹的气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 ...... ...... 城楼,如山身影站在高处,身旁一男子穿着皂衣,领口处金线绣着金龙,背后背着铁枷。 六扇门的标记,金龙是皇权的象征,铁枷代表他是一名捕头。这样的身份站虎威将军身边,男子神色淡然,气息平稳,竟然有分庭抗礼的意思。 两个人默默看着远处,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南街事成定局,虎威将军才用漠然的声音道。 “你怎么看?” “果真是狂化。”男子感慨道。 “以往可有这样的事?” “闻所未闻。”男子摇着头:“我对此人了解不多,他的出身是否干净?” “出身没问题。”卧虎岗,虎威将军说方笑云有蛮人血统,此时却一口否认,随后犹豫片刻,又道:“他爹姓方。” “方笑云的父亲当然姓方。” 男子起初不以为意,随后想到什么,不禁变了脸色。 “方正的方?” “难说。” “这样的话,我必须插手。”男子忽然道。 “先等等。”虎威将军摆了摆手。 “贤侄女会不会有危险?” “方笑云不敢害她。”虎威将军神色淡然:“多经历一些对她有好处,正好看看那些跳梁之辈如何表演。对了,这件事陛下是否知道?” “龙庭会应该会上报,顾文辉也会。”男子思索着。“现在想想,胡公公让我先来,或许有些考虑。” “有没有什么口风?” “若与那个传闻有关,谁敢泄露。”男子想想之后忽然道:“听说陛下有一道口谕。” “是何内容?”虎威将军轻轻挑眉。 “不知道。”男子摇头,表情变得释然。“难怪胡公公不露面,该是查访去了。” “胡公公或许已经到了。”虎威将军忽然道。 “已经到了!在哪里?”男子吃了一惊。 虎威将军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确定,身边男子想了想,谨慎的语气道。 “公公若在城内,必定看到此事,方笑云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被他看到......嘿嘿。” “希望如此吧。”虎威将军没有轻易下结论,忽然他脸色一变,脚下青石开裂。 “好大的胆!” ...... ...... 马蹄声声,大地震动,负责押运的玄甲骑兵蜂拥而来,以事发地点为中心围成一圈。骑兵们紧握铁枪,纷纷摆出冲锋姿态,就连战马也从主人的动作中感受到愤怒,嘶鸣声一道接一道。 “住手,快住手!” 最后赶来的是位文官,由于骑术不精,疾奔途中被远远甩开,官帽险些被风吹走。等到了地方,周围已无涉足之地,他不得不大喊着叫人让路。 “让开,快让开,让本官进去!” 几名骑兵腾出空间,官员挥鞭想要战马转向,不成想战马猛地窜出去,官员措手不及,竟然被甩飞到地上。 “啊呦!” 地面湿滑,加上心情慌张,官员努力两三次才从地上爬起来,不仅满身污渍,抓着的帽子也丢到一边。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起身后跌跌撞撞,一路大喊冲向方笑云。 “你你你你,你大胆!还不快放手!” “谢谢夸奖。” 方笑云早注意到他,正想开口,内心忽生警兆,同时听到苏小月传音。 “刀笔铁吏,小心他做文章!” 话音未落,官员指过来的手中多出一支笔,开始凌空书写。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章:恶斗 笔在空中书写,执笔官员瞬间变了个人,他一边写一边大唱,手舞足蹈,狂态尽显。 昔日江湖一狂生, 不慕繁华长安城。 刀笔刻尽人间苦, 铁吏方可胜琉璃。 刀笔铁吏本名文章,是和巨灵王一样的传奇人物,名声更加响亮。传说此人风流倜傥,天资卓越,性情却很叛逆,少年时的他不肯用功修行,立志要做古往今来第一清官,然而当他真的进入官场却屡屡碰壁,非但磨灭了志向,最终还因犯错连官位也被罢免。 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文章怀着一腔愤懑游走天下,每到一个地方,他便调查、记载当地发生的各类冤案,写成文章。 名为文章,写起文章更是一流,起初他这样做,只不过是失意之人的发泄之举,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止蒙冤者得以昭雪,修为也稳步提升。 后来文章的名气越来越大,民间渐渐有了刀笔铁吏的称号,每当其出现在某个地方,当地官员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不少人千方百计找到他,希望能笔下留情。这时候的陈凡找回自信,少年时的“狂”竟又显露出来,他写了一首小诗表达志向,从此走上另一条路。 做不了古往今来第一清官,文章决心做天下第一史官,不过他不是官,因为不是官,所以更加传奇。为实现人生理想,他决定去长安城,因为那里的官最多、最大,还有所有官员效忠的皇帝,若不能好好写上一写,实为憾事、恨事也。 结果,他刚刚踏进长安城门就消失不见,从此再无消息。这样的人,不知何时跑到镇南侯麾下做了一名文官,看其先前狼狈模样,谁都无法将他与曾经的那位铁笔狂生联系起来。 一曲短歌,几个大字,刀笔铁吏再现江湖,转眼间肃杀之气弥漫长街,凌乱了无数人的眼睛。 囚,乱,锁。 ...... ...... 写一篇文章要很久,写一个字只需片刻,刀笔铁吏本事全在那支笔,眨眼间连写三个大字。 第一个字是囚,四边墙锁死当中的人,刹那间,方笑云觉得自己与世界隔开。 第二个字是乱,乱的是目标的神与意。写出后线条分散,进而变作千万个点,如星光进入脑海与身体,无从躲避,也谈不上阻挡。 第三个字是锁,金窍铁扣彼此相接,从头到脚困死目标,比之锁链更加牢靠。 文章的目标是把赫连纯美毫发无伤地解救出来,所写三字专门针对方笑云而发,以困住他为核心。按照双方修为对比,三字生效,方笑云一个指头都动不了,纵有偏差,旁边还有三把枪及时出手。 但他忽略了一点,方笑云身边也有帮手。 ...... ...... 笔在空中挥洒,囚字初显时,猛烈刀光扑面而来。巨灵王的反应及时而准确,他没有尝试破开囚笼,直接杀向写字的人。 一杆铁枪迎上来。 三把枪中的大哥蓄势已久,此刻终于出手。 刀狼三叠,枪只一刺,然而一刺连破两道铁关,交锋三浪,余势依旧不衰。 侧方又一杆铁枪杀到,形如穿针走线,枪锋因怒火透着红芒。第三杆枪来自头顶,雷霆万钧砸向巨灵王的头顶。 之前或因疏忽、或来不及出手,导致赫连纯美被擒,毫无疑问,这是三把枪永生都抹不去的污点。此次含恨出手,三个人皆用全力,以命相搏的架势。 嗷! 一把刀对三杆枪,巨灵王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力。阿吉连忙过来支援,忽听背后几声呼喝,并有娇柔轻笑。 “蛮子,你的对手在这里!”声似兽吼,人如铁塔,镇三岳挥舞着狼牙棒大踏步而来,沿途无论人、马皆被撞飞。 “哎呦喂,好粗的的一条。”彩绸飘飞,毒三娘的身形好似云彩。 “杀!”剽悍男子挥舞双钩,招式怪异,专攻难防之地。 “风长!”飓风飞卷,神符的光芒照亮所有人的脸。 曾在战场上出现,万军当中进退自如的四名强者,联手杀向曾经的蛮族贡嘎。这样的攻势,苏小月需要开启莲花世界才能应付,转眼间阿吉多出几道伤口,身形连连倒退。 如果不是天赋异禀,身体强悍如铁,仅这一波攻击足以要他的命。明眼人看出阿吉抵挡不了多久,随时有可能殒命当场。 而在此刻,方笑云身上千万颗星点聚集,飞快的速度化为锁链,缠头锁臂绕手缠脚,下一刻,他就将陷入到身不能动,手不能抬的境地。 局势瞬间转变,被他环抱着的赫连纯美看得最清,眼里的惊慌逐渐消退,代以嘲讽与杀机。 “你,他们,全都死定了!” ...... 街口的马车上,军法官默默放下窗帘,脸色极为阴沉。对面余大年一直望着他,见状忙问了句。 “要结束了?” “嗯。” “我就知道,他是自寻死路。”余大年冷笑着说。 “算了,别说了。”军法官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余大年脸色有些难看,他躺在那里,脑子里想着当日受辱的画面,不知为何,内心没有解恨的快感,相反有些遗憾。 可惜了这个人。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 恋凡阁内,小王爷收回视线,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双眉紧锁。 刀笔铁吏居然没死,还在虎威账下做了官。 他为何收留这样的人? 他想做什么? 无人帮忙,方笑云恐怕活不成。 苏小月代表秀女峰,这种情形,她怎么能出手? 若我出面......他值吗? ...... ...... 街头小巷,一顶小轿静静地“站”着,并未落地。抬脚的两人神色木然,双脚如同钉子钉在地上,给人的感觉,即便一支军队冲过来,也无法让他们移动分毫。 轿子边还有一名小厮,眉清目秀,眼神灵活,乍看一副机灵鬼模样。然而此刻,他的神情十分紧张,双手攥成拳头,脸也崩得很紧。 他看到星锁形成,方笑云困死在囚笼,接着又看到一刀斗三枪,四名强者围攻阿吉。最后,当看到赫连纯美开始挣扎,方笑云呆若木鸡时,小厮忍不住用手敲打小轿的窗。 “老公公,那个人恐怕不行了。” “呃。是吗?” 轿子内传出回应,声音苍老,就像打瞌睡时哼哼的声音。小厮听着很着急,又加一句。 “他连动都动不了,真不行了。” “知道了。”轿子里的回应比刚才清晰一点。 “您不管吗?”小厮干脆问出来。 “我要管吗?”轿子里的老人反问。 “您不管他,他就要死了。” “人总会死的。”轿子里的老人嘟嘟囔囔,像是被吵醒的时候不开心。 “可是您专门来看他怎么能眼睁睁看他死掉?”小厮既着急又困惑。 “讲话别这么快,要沉住气。”轿子里的人纠正他的错,语气中宠溺的成分多过责怪:“我来看他有没有用,既然没用,不如早点死掉。” “我觉得他很不错啊!讲话有趣,人也很凶。就是弱了点。”小厮颇有主张,评判人是否有用的标准令人侧目。 “不是弱,是太弱。这条最最重要。”轿子里的人道。 “弱一点不要紧啊,可以慢慢修炼。”小厮很不服气。 “有些东西炼不出来。”轿子里的人不想说更多:“再看看吧,看完咱们就走。” “哦。” 小厮懊恼转回身,有点不甘心地挥舞起拳头。 “要是不争气,哼哼,我也会杀了你。” ...... ...... 假如听到小厮周围的对话,方笑云用不着战斗,多半活活气死。 方笑云没有回应她的话,赫连纯美趁机尝试摆脱控制,随后她惊奇地发现,困住自己的其实不是方笑云的手臂,而是缠住手脚的一层细丝。 缠丝术? 赫连纯美难以置信。初级修行者能力有限,方笑云未破开元,尚不能封死别人元力,只能用这种粗糙手段困住目标。赫连纯美怎么都无法相信,明窍三步会破不了开元境施展的缠丝。话说回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缠丝,不仅坚韧超乎想象,而且像火一样灼热。 挣扎几次无法摆脱,赫连纯美看出方笑云无暇顾及自己,索性放手施为。她将元力调至双臂,全力出击。 “啊!” 一声惨叫,缠丝溃散,崩飞的火苗飞窜到周围,混乱的环境中顽强燃烧,久久不灭。 火焰将致命的气息送入灵魂,带来无法想象的剧痛,赫连纯美两眼一翻,直接昏倒在方笑云的臂弯。 这一幕落在周围人眼里,显得极为荒唐。不远处的文章看到这副情景,两眼瞪大,挥舞着的笔也停顿在半空。实施这个解救计划,赫连纯美的反应在其考虑之中,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怎么回事? 会不会小姐自己不想走? 荒唐的念头心中浮现,文章来不及细想,忽听三声长啸迸发,惊人的气息海啸般席卷四周。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一章:杀难 三声长啸难分先后,带来的变化由巨灵王开始,只见冰寒刀浪之中忽现红芒,血一般的颜色瞬间即逝。 红芒初现,七寸枪锋断成两截,没了枪锋的铁枪失去锐利,重量也减轻不少。老二平时运枪如针,力量把控极为严格,突如其来的变化导致其出枪发生偏斜,错过目标,径直朝老三而去。 红芒再现,断枪于腰部,赶上老三旋身发力,挥枪横扫,他被巨大的力量带动失去控制,踉跄撞向老二的枪头。 “啊!” “小心!” 两个人措手不及,老二奋力收枪的同时仓惶大叫,老三拼命扭转身躯,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太晚了。 出枪时抱着决胜的念头,唯恐不够坚决,中途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关键时刻,实力最强的老大暴喝出手,呼啸而来的铁枪剧烈颤动,幻化出数十道影子。这一刻,他的枪仿佛是老二与老三相加,十数次精准点刺,十余次横扫棍砸。 金铁交鸣,失准铁枪歪到一边,老三的身体飞到半空。为做到这点,老大的脸孔变成青紫,一口鲜血含在喉咙。 就在此刻,红芒第三次出现,凶煞当中竟有一丝美艳之感。 一条手臂连同紧握着的铁枪飞到空中,大片鲜血掩盖了红芒,连同人们茫然的目光一起跌到不知哪个角落。 噗! 含在口中的血最终喷出来,老大捂住右肩缓缓倒地。 “大哥!” 老二老三悲嘶着扑过去,看清大哥伤势后,又都转身不要命似的扑向巨灵王。 “原来是血刀传人。” 老大呆呆的目光望着巨灵王,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 “你怎么敢现身?” 面对质问与攻击,巨灵王没有回应,连看都没有朝这边看一眼,他仰着头,眯着眼,神情陶醉,似乎沉浸在某种奇妙状态,又像是在欣赏某种奇景,久久不愿醒来。 头顶的天空正在变色。 ...... 三声长啸同时发生,阿吉念出一串晦涩难明的音节,天空随之变了颜色。 雷声隐动,乌云散开,正当空一块湛蓝的天,天当中一个璀璨金圈,太阳般夺目。 金圈当中似乎还有些东西,但被光芒掩盖,光芒照射到阿吉身上,他的身体迅速膨胀。 狂化。 今日阿吉狂化的程度明显高于在芦苇荡中的那次,他不仅身体变大、变强壮,体表还出现很多图案,活灵活现,生动自然,时刻变得更加清晰。 蛮人多在身体和脸上刺画,风格原始粗犷,内容千奇百怪。外人眼中,这些画是和别的种族区分的重要标志,身份越高画越是复杂,蛮巫、族长之类,身上空白处还不如作画的地方多。 阿吉身上做了很多画,正常状态下无法分辨内容,唯有狂化的时候才慢慢显露......全都是野兽战斗的画面。 黑猿,苍熊,猛虎,凶鹰,巨蟒......各种各样的猛兽做出扑击姿态。乍一看,它们似乎活过来一样,形态能够变化,随之而来的结果,阿吉仿佛被身体上画做的凶兽附身,战斗中的动作极为诡异, 狼牙大棒砸向头顶,他的身体奇异扭动,弯曲如灵蛇飞速弹出,柔然的绸带席卷过来,他以长身蜷身的方式摆脱;双钩在前方等着他到来,阿吉半空拧腰闪避,宛如飞燕在缝隙间穿梭。如此巨大的身躯竟然能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动作,若非连接稍显生涩,几乎不能看成是人。 浩荡的飓风呼啸,神符的光芒笼罩着每个角落,不留一丝缝隙。这回阿吉只能硬抗,与之展开最猛烈的对撞。 “小心!” 警告的声音刚刚响起,阿吉自风眼中冲出,强壮的身体上留下无数道割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反击随之而来,铁链横扫如黑龙甩尾,不远处,瘦小的符师神情慌乱,身体外一连串闪耀光芒。 最强大神符被击破,他已心神受挫,近身作战又非所长,只能期望护身灵符能够扛得住这次攻击。 噼里啪啦爆裂声起,符师毫不意外地飞到空中,紧要关头,狼牙大棒与彩绸交错而来,双钩也从背后发动攻击,联手保住他的命。 “狂化有时限!” “拖!” 一人对抗四名强者,形势转眼间便由岌岌可危变为相持。非但如此,随着力量大幅度增强,阿吉反击时的威胁大大提高,四个人被迫避其锋芒,看起来反而处在下风。 此情此景,观战者无不动容,很多人瞠目结舌。假若蛮人狂化时提高的幅度皆如此巨大,蛮族整体实力会比现在强大数倍,哪会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 ...... 光芒照在方笑云身上,内里包含的奇妙力量令字迹化成的锁链松动,趁此机会,他从乾坤袋里拿出那只装有不明血液的瓶子,一口饮尽。 血液瞬间沸腾,身体从内部开始燃烧。狂暴的力量冲向每个角落,将一切摧毁。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让使得方笑云的神智麻木,又以飞快的速度恢复,接着又是剧痛,再度清醒。 不断重复的过程持续一段时间,感觉如同熬过千年,某个清醒的瞬间,方笑云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掉,随后慢慢意识到,他的身体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确切地讲,他的身体在重组,每个器官,每条经脉,每寸肌肤,每一滴血,都在经历摧毁与重生的过程。 如此大的转变,小小太阳终受波及,裂纹朝裂缝演变,几次挣扎后,从中飘出一团小小火苗。 看到它,方笑云脊背生寒,魂飞天外。 ...... ...... 火焰历来是方笑云的痛,数年苦修,他学会几乎所有初级法术,唯独聚火始终不成,直到两个月前才由一系列偶然事件中渐渐悟出,原因在于那颗方方正正的太阳。 那其实是一座无比强大的囚牢,里面困着的是火种、火源与火意,囚牢不破,方笑云永远无法聚火,可要是囚牢被打破,强大火力会将他的身体化为灰烬。 吸收蛮血,狂化,怨魔,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合力在囚牢表面打开一丝细缝,渗透出来的一点点火意。为了驾驭它,方笑云足足用去一个月的时间才有小成。 如何更进一步? 方笑云不敢向别人请教。当年他懵懂无知以为人人如此,现在自不会那样想,并且意识到这件事的凶险。泄露出去,他会被人放到台子上开膛破肚,大卸八块。 幸运的是,别人似乎看不到那颗太阳,接触到的人当中,苏小月绝对算高手,且是用火的行家,她曾以肌肤相接的方式探查方笑云的身体,事后虽有疑惑,但未真正接触到那颗太阳。 当然这是方笑云的猜测,也可以说是期望,具体如何只有苏小月自己知道。 既然要保密,便只能自己摸索,方笑云仔细思量后,确认三条基本原则。 火球必须学会,不然无法突破境界。 火力不能太多,否则会被活活烧死。 那颗太阳一定要打开,但是要慢、慢、慢、慢地来。 由此三条,方笑云进一步确认,自己需要做三件事。 学习控火之术。 勤奋修行,提高修为。 强化身体,提高承受能力。 原本都是水磨工夫,由于某些原因,方笑云发现第三条可以通过某种方式速成:那就是狂化。 他有两次狂化经历,一次在芦苇荡,一次在卧虎岗。前者属于误打误撞,二次尝试,方笑云发现自己狂化与蛮人大为不同,伴随着一些奇妙效果。 首先,他想进入狂化状态,要有强烈的意愿,调集足够火力,唤醒被吸入体内的怨魔,还需要吸收一定数量的蛮血。这些条件极为苛刻,尤其最后那条难以保证,但在进入狂化状态后,方笑云身体膨胀的程度远不像蛮人那么夸张,神智依然能够保持清醒。最奇妙地是,在当狂化效果消失后,并未出现众所周知的“狂化后遗症”,相反将一部分强化效果保留下来。 换句话说,方笑云每狂化一次,身体都会得到增强,幅度相当可观。 为何会如此呢?方笑云左思右想,认定与怨魔有关。类似效果在吞噬周统领的时候有过体现,其后两次狂化,他先后吞噬的是巴郎与赤魇,比周统领不知强大多少。 不仅如此,方笑云发现赤魇所生的狂化之力尚有剩余,确认自己至少有一次狂化机会——剩余的狂化之力,加那瓶血。 既如此,有没有可能用这种方式让身体快速强化? 方笑云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有了一些结论,尚未实践。他觉得这样可以帮助自己早日实现控火,再就是受够了身上的那些疤。因为抗衡不了火力冲击,他的身体在不断的恢复与破坏之间重复,每时每刻都在酸、痒、麻、痛的伴随中度过,因此他需要不断用药,进而欠下一辈子还不清的巨债。某种角度讲,最近这段时间他时常控制不了情绪,也与此有关。 这些事情,方笑云没对任何人提及,包括苏小月与苏箐。出于某些考虑和担忧,他遏制住使用蛮血的念头,将其留到关键时刻。 就是现在。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二章:无耻之徒 蛮血入腹,体内翻江倒海,那团火苗的出现印证了之前的某些担忧。狂化能够强化身体,同时对小太阳造成冲击,而这一切在最不合适的时间、地点、环境和局面下发生。 方笑云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行动,至少让周围安静下来,元力气息恢复平稳。 好消息是,如此狂暴的力量冲击下,字迹所化的锁链被彻底摧毁,他的行动能力得以恢复。 他毫不迟疑地做了一件事,同时朝文章喊了一句话。 “你,阻止他们。” ...... ...... 铁锥在脖颈上划过,坚硬将柔嫩破开,释放出皮肤下的殷红。赫连纯美自己昏迷中醒来,感觉到脖子上湿滑与冰凉,眼里充满惊恐。 他要杀我! 他竟然敢杀我! 他真的敢下手杀我! 这一刻,周围很多人的想法和她一样,内心充满矛盾的念头与不切实际的期望。不等大家正反应过来,铁锥再度扬起,狠狠扎向赫连纯美的眼睛。 附着的血珠掉到地上,仿佛无助的灵魂跌向深渊,铁锥前端细如针芒,浓缩的杀气将无尽的寒冷与孤独提前送入脑海,在它们面前,赫连纯美的坚强像铁锤下的蛋壳一样被砸碎,内心只剩下恐惧。 “不要!” 这一刻她除了希望活下来,没有任何想法。 “不要!” 同样尖叫的还有文章,没有丝毫犹豫,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连写三个大字。 山,山,山! 写山成山,三座山峦横断当场,第一座横在巨灵王身前,第二座将阿吉与围攻者隔开,第三座凌空悬于方笑云的头顶。 一连串杂乱无章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攻击在于山峦的交锋中溃灭。 噗!刀笔铁吏口喷鲜血,奋力大喊。 “都给我住手!” 事先毫无征兆,战斗在最猛烈的时候突然停顿,就像它爆发时那样。现场七八条呆滞的身影,周围无数惊恐的目光,集中在中央的人与山。 山在半空,煌煌之光,威力无可阻挡。人在山下,孤独桀骜,竟也不可一世。 “放开她。” 望着身体瑟瑟发抖的赫连纯美,文章一把擦去唇边血。 方笑云仰起头来瞧了瞧迫进到眼前的那座山,冷笑扬眉。 “收回去。” ...... ...... 山在头顶,锥在眼前,分不出哪个更加危险。 写山之人,执锥之手,难辨谁的意志更加坚决。 周围无数人屏住呼吸,定住身形,心在胸膛里砰砰地跳。 四目相对,刀笔铁吏通红的双眼喷射着怒火,方笑云通红的脸孔上热浪翻滚,眼神却异常清明。 “让我猜猜,接下来你会对我说:这样做对你没好处。” “这样做......”文章狠狠咬着牙。“对你没有好处。” “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方笑云诚恳的语气道: 文章楞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不放是死罪,放开同样是死罪,不放尚有一线生机,放开差不多等于自杀。换成他应该怎么做? 对着那张诚挚的面孔,刀笔铁吏紧锁双眉,难以分清那是真心还是伪装。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怎么能......” “这是要讲道理了吗?”方笑云打断他的话。 “难道不该分辨是非对错?”文章以反问回答他。 “分辨是非对错应该从头开始。你先把它收回去。”方笑云翻翻眼皮,“我怕你会失手,纵不失手也累,纵然不累也无用。” 这番话很不中听,但却无从反驳,刀笔铁吏内心松动,言语有了迟疑。 “善意是相互的。我收起来,你也要有所表示。” 文章考虑着,决定由容易的地方入手:“人可以先不放,但要为她止血治伤。” 说着轻轻挥洒衣袖,悬在半空的金山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看到这一幕,周围不知多少人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回去。 谁都不想看到赫连纯美出事,包括一些盼着方笑云万劫不复的人在内也明白,万一出现那种状况,事后虎威将军的怒火会把南街夷为平地,与此事相干、不相干的人,都会受到波及。 局势出现缓和的迹象,心思随之变得活跳起来,一些人把目光投向文章,震惊、并在心里感慨着。 刀笔铁吏重现江湖,修为比当年不知强了多少,别的不谈,单说其凭一己之力阻止恶斗,在场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随后收山更是举重若轻,挥洒自如。 释放的法术与挥出去的刀枪截然不同,再收回去千难万难,如此表现,表明其逼近道门,甚至有可能突破。 无论哪种修行方式,无论什么地方,闻道、或与之相当的境界都被看成人间绝顶,达到这个境界,寿元、力量乃至对世界的认知超越凡俗之想象,被正式看作“非人”之存在。与之相比,通玄强者无论怎么出众,总归停留在凡人层次。若以战斗力衡量,普通人以人海战术能够达到的极限是通玄,闻道以上,凡人再无力量遏制,唯有修行者才能抗衡。 刀笔铁吏有没有突破闻道尚无定论,纵然不是也已临近,一片赞叹与羡慕的目光注视下,只见他脸色阴沉,丝毫没有得意的神情。 山已收回,方笑云闭口不言,姿态不变,甚至连眼睛都微微合拢。 这算什么? 又等了片刻,文章渐渐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开口。 “喂,你......” “呵呵,刀笔铁吏。” 两道清淡的目光射过来,方笑云盯着他握在手中的那支笔,暗含着讥讽与鄙意。 “传闻中说你为人耿直,处事狂放,现在怎么这样阴险?” 抬起的脚停顿在半空,再慢慢收回落在原处,文章表情不变,内心充满困惑。 他怎么能看出来? 刚刚破解锁链已经很奇怪,如今又看破隐藏手段,这个人到底什么境界? 正想着的时候忽听方笑云又道:“要么传闻有假,刀笔铁吏其实是个卑鄙小人;传闻若不假,就是刀笔铁吏已经变坏。也对,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跟什么人学什么......” “住口!” 再讲下去必是大逆不道之言,文章无法听之任之,轻轻摆了摆手。随着他的动作,方笑云觉得周围似乎少了点什么,压在心头的那股凛意随之褪去。 “厉害!” 铁锥终于离开眼皮,由锥尖释放的逼人寒意随之远离,赫连纯美精神为之一松,紧绷着身体却突然发软,方笑云不得不用手抱着她才能维持不倒。这个举动令赫连纯美更加不适,情不自禁开始挣扎,结果只能让血流出更多。 “放开我!畜生,你放开......” 她极力想让自己的语气透出强硬,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她想阻止,却怎么都做不到。不知不觉,挣扎变得无力,喝叱变为请求,渐渐朝着呜咽的方向发展。 至此,现场英气逼人的将军,只剩下受伤无助的少女。看到这里,周围很多人低下头,或转走视线,唯独文章死死盯住方笑云,眼里的火焰又在聚集。 “给她治伤。” “我下手有分寸,她的身体也很好,只要不动,很快就能恢复。”铁锥回到脖子原来的位置,维持着一击毙命的状态。随后,方笑云稍稍低头,微笑着对赫连纯美说道:“姑娘有志驰骋沙场,就不能在意受伤流血。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感激我今天做的事情。” 这番话,加上癞皮蛤蟆似的面孔,十足恶棍嘴脸。被这样的人抱在怀里,赫连纯美胃里翻腾,险些呕吐。 “畜生,禽兽,恶魔,你不得好死!” “骂我解决不了问题,别忘了是你先......” “给、她、治、伤!”文章大吼起来。 “呃?” 方笑云抬起视线,疑惑的目光望着文章,渐渐地,他的神情变得释然,得意的样子像是发现什么天大秘密。 “哈,原来你。”低头再看看赫连纯美,“对她......” “闭嘴!你......别在说了。” 语气渐渐软弱,刀笔铁吏心中生出无力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境界低微,却隐藏着异乎寻常的能力,他心狠手辣,冷酷绝情,狡诈而且敢于无耻。除此他还有一双歹毒的眼睛,一颗亡命徒的心,和一张肆无忌惮的嘴巴。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军中做一名低级统领? 接触太少,无法做出更深入的判断。就之前掌握的那点信息看,他不过是个有点来头的混混。即便在军中,方笑云也已混到“人见人厌”,除了一帮低层兄弟,几乎没朋友。 就说现在,苍南驻军守将余大年带领队伍经过南大街口,部下做出这样的事情,在情在理都应该有人出面,不管是责骂还是维护,甚至下令捉拿,至少态度上承认方笑云是苍云军的一员,如今这样,说明大家巴不得这个人赶紧消失。 要知道,方笑云刚刚才立下战功,没有他,此刻控制苍州的或许是古越军队,没有他,余大年死罪难逃,军中很多将领会被砍头。做了这么大的事,救了如此多的人,却落到这步田地,足将其在军中人品如何。 想着这些,文章后悔事先没有多做了解,然而后悔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应该怎么做? 总不能让将军亲自出马,不然要自己这些人有何用。 疯涨的怒火强行压下,文章花了一点时间望着自己的脚尖,再慢慢抬起头。 “你赢了。讲理吧。” ...... ...... 崛起于边陲 单章:满月 儿子降临的前一天,我带领导去检查,本打算住院,检查后发觉没啥动静,听从医生的建议回家等两天再看——毕竟医院里很多不便。当天无事,次日早晨六点多钟,领导抱着肚子到我房间——为不影响她休息,我在小卧房睡觉。当时望着她疼痛难忍的样子,我心里咯噔一下,全身上下冷汗直冒。 写书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描写过那种瞬间紧张到极致的心情与情景,曾经一度认为描写算得上饱满,经过这次后发现,文字最多只能传递部分感受,大部分空间依旧留给想象。 从此真正认识了那个叫着“无法言喻”的词汇,码字的时候不知不觉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 匆匆忙忙去医院,打了很多电话,安置好之前的那段时间,因为有些必办的手续,上下楼来来回回地跑——医院里的电梯可真是忙啊!当天穿错了衣服,紧身牛仔裤绑着腿,我有好几次恨不得把它脱掉算逑。 后来帮忙的人来了,父母来了,亲戚也来了,我还在来来回回地跑......了不知多少趟。事后想想,很多事情可以办得有条理,效率提高很多倍,汗可以少出很多,但在当时,大脑始终处在极致的兴奋与紧张当中,完全失去了思维、整合的能力,只知道有很多事要做,一件接着一件,办完这个赶紧跑下一个。 这种状况,好的说法叫见招拆招,不好听的话就是没头苍蝇,即便有空闲也会盲目地寻找事情做。 ......领导终于进了产房,我终于能坐下来喘口气,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古怪念头:如果我穿越到乱世,紧要关头多半活不下来。 老实说承认这点挺难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有过类似想象,穿越也好,重生也罢,总之跑到另一个世界去大显身手,如何如何,巴拉巴拉......相对而言,因为我是编故事的人,对此投入的时间与精力更多。 结论:穿越不是成为主角的理由,故事不可以乱写。 ...... 做奶爸的头一个月,经历了慌乱到有序的完整过程,我学会很多以往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事,目睹了许许多多奇妙的事情发生。我头一回发现,新生儿的懵懂与纯净是那般美好而且强大,足以把许多天生的厌恶压制到可以忽略不计。与此同时,全心付出的感觉又是如此的艰辛,任何细微的错失都能让人懊悔。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婴儿的屎尿问题......做的时候心里总是念着“妈蛋,给我再多钱也不干这种事”,但在照顾不周时,又会感到强烈的自责。 当时每天都很难熬,累自然不用说,着急起来恨不得明天就看到一个大小伙子,可是在吃满月饭的时候望着他,心里蹦出来的念头居然是:我%操,怎么这么快! 写书码字与照顾儿子非常相像,都是投入极大的精力与热情,都很累而且怕犯错,都怀有期待,都日思夜想,都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不知不觉,新书期一个月过去,今天写这个单章的时候,心里蹦出来的也是这句话。 我%操,咋这么快! ...... 明天,不,今天是儿子的第一个节日,也是魔傀满月的日子。 希望儿子健康成长。 希望这个故事精彩纷呈。 希望别人看到他的时候觉得:这孩子不错。 希望您在看它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本书不赖。 我会努力把这两件事做好。 最后祝大家幸福、愉快。 别忘了投票。 老枪。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三章:恶棍戏虎女,铁口封刀笔 我赢了? 方笑云暗自苦笑。 他在河里挣扎,身边八百里狂涛,若有别的办法,谁愿意冒死做这样的事。 “唉,开始就这样多好。” “现在也不晚。”文章语气诚恳,“你只要放开她,我保证......” “你保证个屁!”方笑云忽然破口大骂,轻蔑的目光,不屑的口吻。“你以为你是谁?刀笔铁吏,算个球!开口之前咋不问问自己正在干什么?拿谁的钱?替谁卖命?” 连珠炮似的谩骂狂轰过去,文章目瞪口呆。他瞬间明白了方笑云为何为军中不受待见,这家伙专干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专说得罪人不该说的混账话,有人喜欢才怪。 “我能指望的人在这儿。” 方笑云用铁锥蹭蹭赫连纯美的脸颊,这个举动引来阵阵慌乱,伴随着几声惊呼。 “叫什么叫!我才不会自掘坟墓。”方笑云恼火说道。 你的坟墓在你动手时就已挖好,不少人心里想。 “好了,咱们讲理。” 方笑云不看文章,而是低下头对着赫连纯美的眼睛:“你我素不相识,也没有结仇,对不对?” “你不配。”赫连纯美冷冷回应,神情恨不得咬他一口。 “我不配,可是我有理。有理走遍天下。”方笑云笑笑,忽然道:“你们这次押运的物质一定非常重要,非常值钱。” 怎么扯到这些?赫连纯美有些困惑,刀笔铁吏脸色阴沉。 “不过是些民生之物。” “不过是些民生之物......冬天来了,你知不知道?” “......”赫连纯美莫名其妙。 “没有这批物资,城里城外会死很多人。”方笑云放慢节奏认真道:“仗打完了,盗匪却多了,缺衣少食的人铤而走险,残留下来的小股古越军队,蛮人,我们这边的逃兵。你们在路上没遇到过?” 人们的视线随方笑云一起投向远处的车队,可以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人捆在一起,神色凄惶,垂头丧气,也有目光凶狠之辈。 “你想说什么?”赫连纯美冷着脸问。 “这就是将军与将军之女的差别。”方笑云说道:“钦差大人今天进城,看到你一定很开心。忘了说,听说将来你会入宫,带着好名声很重要。” 最后那个“你”字被刻意加重,赫连纯美到入宫两个字,脸色微白。 “这些与你无关。如果觉得嫉妒,大可去找钦差告状。” “先别着急。”方笑云接着道:“你与三把枪带队押运,还有那个家伙。”瞥一眼文章,“途中你偶尔听到我的名字,和关于我的一些事。对了,讲这些的人并非故意说给你听,他们只是闲聊,被你无意间听到。” 赫连纯美眼里闪过惊异。 “你听到我在军中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什么迟到早退,偷懒强夺,扰民惹祸,还把无辜的人打断腿。后来又听说,是我设计引蛮人去聊城,险些酿成大祸。” 稍顿,方笑云接着道:“将军历来治军严谨,你也不差。听到这些你很生气,于是追问一番,又知道我当面顶撞将军,得罪小王爷,战后以养伤为名躲起来享福,实则逃避战场,不遵调遣,偏偏还有后台护着,军法都处置不了。” 讲到这里轻轻叹气,“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不知道有没有别的。” 赫连纯美愣愣地望着他,几次开口,欲言又止。 “我猜中了?”方笑云笑着问了句。 赫连纯美沉默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押着车队进城,过了城门。”方笑云神情变得复杂:“应该是这个时候,忽听有人说发现我在南大街......别这样看着我......你发现我了,呵呵,事情就是这么巧。” 巧合往往是必然,赫连纯美渐渐明白方笑云想要表达的意思。说不清为什么,在她心中,那张丑陋的脸依旧令人痛恨,却不像之前那样厌恶。 “你身边全是高手,有天听地视之能。我嘴贱,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你听到了,愤怒了,正义了。”方笑云笑起来。“呵呵,决心为民除害,为国锄奸。” “你是怎么知道的?”赫连纯美忍了半响终于问出来,言罢紧紧咬着下唇。 “傻姑娘,难不成跑到将军府对你说:嘿,苍州有个姓方的家伙,他恶贯满盈,您赶紧去伸张正义?” 方笑云语气和眼神让四周的玄甲骑兵更觉得羞耻,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但这番话点破主题,将大家心内了然的阴谋一把掀开。 赫连纯美感觉很受伤,还很委屈,她已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但不理解,方笑云既然推导出一切,为何不分辨、不解释,非要采用这种激烈的方式羞辱自己。现在好了,自己丢脸,连累父亲,他又何尝不是死路一条。 做事图一时畅快,损人不利己......这个人脑子有病。 内心煎熬时,方笑云在耳边喋喋不休。 “其实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咱是爷们儿,不能像你们一样不讲理。刚刚你来的时候,我准备好认罚,抽鞭子打棍子关黑屋,反正不是头一回,可是......” “够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文章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赫连纯美被羞辱,开口打断。 “既然知错准备认罚,为何还要做叛逆之事?” “你又来了。瞎扯什么呢?”方笑云转回头,“什么叫知错?什么是叛逆?是我耳朵不正还是你的嘴巴长歪。” “你!” 文章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情绪平静下来。 “你才说过准备认错认罚,之后暴起伤人......” “是认罚,没有认错。我没觉得自己有错。”方笑云嘲弄的目光看过来:“别和我玩断章取义、填字游戏那一套。” “既无过错,为何认罚?”文章脸色阴沉。 “无错为何认罚?呵呵,无错为何认罚。” 方笑云上下打量他,表情变得奇怪,“据说刀笔铁吏专门调查各种冤案,不至于连这类事情都没遇见过。你呀你,冒牌的吧?” 文章内心微赫,对此人的难缠有了进一步了解。 “袭击玄甲军卒,胁迫朝臣,这些事情你要否认!” “这么多人看着,赖是赖不掉的。”方笑云朝周围看看,样子很是无奈。 “这样是算不算叛逆!”文章大声喝问。 “不算。” “你!”文章气极反笑,“阁下如能颠倒黑白,我把刀笔铁吏的名号送给你。” “颠倒黑白我做不到,刀笔铁吏名不副实,你自个儿留着。”方笑云轻轻摇头:“有些误会需要先澄清一下。” “误会?真轻巧。呵呵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你去洗。我等着。”方笑云对他说道。 “......” 周围人群中传来笑声,是那种苦忍但实在忍不住的笑,且不止一个。如非局面紧张,后果严重,如果不是那把铁锥依旧紧贴着赫连纯美的脖子,发笑的人会更多。 “不去?不去算了。” 方笑云一本正经,言罢,思绪整理完毕:“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玄甲军是谁的军队?我是什么人?这位据说是将军之女的女将,她是哪里的将军?” 接连五个问题抛出,周围人领会之前,文章已变了脸色。不待他做出反应,方笑云接下去道:“这里有很多人认识我,连这位女将军都听说过我,就不用介绍了。至于他们,刚刚这位传奇的刀笔兄说他们是玄甲军......想必是真话。我想问的是,在这里,玄甲军能否不问情由抓一位驻军统领。” 随着这番话,周围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凝重,方笑云垂下眼神,脚跺着地面,所说的话风一般飘荡在半空,送到极遥远的地方。 “苍州城何时成了镇南侯的领地?” ...... ...... 执法权,简单讲就是各干各事,各归各管,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依靠武力胡来。这很好理解而且很必要,否则岂不是要乱套。 规矩是规矩,实际操作起来,很多时候可以通融。譬如某个地方剿匪或捉拿案犯,正追着的时候过界到了别的地方,难不成还去官府通报?当然是先把人捉住。再比如,军队、官差异地遇到有人行凶,必然也是先动手,再通报。 然而发生在南大街的事情不属于那种情形,尤为重要的是,玄甲军不是一般军队,很多人眼里它根本就是镇南侯的私军。 自古以来,王侯为臣者之极,殊不知,每一位拥有实权的王侯,尤其那些拥有封地、手握兵权者,皆为帝王防范的对象。上述可以通融的情况,遇到王侯封地时往往生变。譬如苍云官差,在不通报的情况下去聊城捉人试试?反过来也一样,镇南侯部下在本地拥有比别处同僚更大的权利,但当他们到了外地,也会遇到阻碍。 这些指指公事公办,倘若主官有私交,另当别论。 方笑云的话实际上按动了长久以来悬在人们心头的那根刺。众所周知,赫连为大宇第一宗族,镇南侯对苍云早有野心,之前的战争证明这点。身为六大神将之一,姓赫连且封候领军,仍想着多占地盘......他究竟想做什么? 很多人心里有这样的念头,但不会说出来,一旦有人公然质疑,那根刺也就插入到血肉之中。 南大街上寂静无声,整个苍州城安静下来。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四章:无题 恋凡阁内,小王爷与宋老板面面相觑,脸色极为难看。 “这家伙什么话都敢讲啊。”小王爷深深吸气,接着再吸一口,心情依旧无法舒缓。 “小王爷说的对,他就是个疯子。”宋老板义愤填膺。“此人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关民愤屁事!”小王爷爆了粗口,“你是害怕被虎威牵连,还是怕被他怪罪?” “老朽......都怕。”宋老板哭丧着脸。 小王爷不想再看他,转回头依旧盯着街上,默默沉吟。 “这样的人,或许正适合......” ...... ...... 城楼,皂衣捕头屏息凝神,余光偷看将军脸色。 将军脸色如常,只在赫连纯美受伤时出现过波动,如今回到淡然,仿佛根本不关心。 这等养气功夫,难怪被看成有望冲击圣境的人。 捕头心中暗暗佩服,过了片刻,忽听将军咳嗽两次,略带嘶哑的声音道:“此子当诛。” 嗯? 皂衣捕头先是一愣,随即恍然。 不是养气功夫,痰憋住了。 ...... ...... 南大街街口,余大年双手紧紧楼着被子,身体仍遏制不住发抖。 “冷啊,好冷。”他忽然做起来。“不行了不行了,先回府中暖和暖和......” “钦差大人随时会到,我们还要赶往城主府。” 军法官在一旁提醒。余大年听后楞了片刻,复又抱着棉被躺下,身体缩成一团。 这个冬天太难熬。 ...... ...... 主街尽头,骑兵开道,马车飞驰,车内不时传出咒骂。 “该死,真该死!余大年这个蠢货,怎么会有这种部下!” 声音尖锐,因过于愤怒忘记掩饰,街道两侧有多见多识者听到,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像是刺史大人。” “不是像,根本就是。” “没看见吗,开道的是大人亲兵。” “刺史大人为何气成这样?” “不晓得。” 议论时,前方飞骑迎上来,急促的声音汇报最新状况。 “他真这么讲?”声音忽然平定下来,刺史大人似已恢复冷静。 “都听见了,童知府命我来请示大人,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刺史冷笑着,忽然下令道:“停车!” “大人,还没到地方。”亲兵首领以为自己听错。 “哪来这么多废话。” 说着从车里钻出,身子探出半截又缩回去,一边嘟嘟囔囔。 “换身衣服,我得亲自去瞧瞧。” 周围部下表情为难。出来的时候着急忙慌,除了大人车内常备衣物,别人上哪儿换去? “快点!”窸窸窣窣声不停,刺史大人的声音再度变得尖锐起来。 ...... ...... 城主府,张灯结彩,地上铺着红毯,原本一派吉祥和气,宛如婚嫁时喜气洋洋。突然某个消息传来,骚动由几个点迅速扩散,很快变得无法收拾。人们以各种理由离开,辞别时个个脸色古怪,举止慌张。 苏箐纵剑到空中,以明窍修为强行施法,不惜损伤真元换来短暂飞行的能力。 “哇,天上有神仙!” “是仙女!” 地面一片惊呼与赞叹,苏箐在天上忧心如焚。 “这个蠢货惹谁不好,姑姑也真是,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 ...... 城外军营之中,顾文辉望着案前气喘吁吁的苏英豪,神情极为复杂。 “方笑云这样讲?” “街上人都听到了。属下一字未改。” “哦。” 顾文辉想了想,朝他轻轻摆手:“下去吧。” “可是?”苏英豪犹豫着,旁边有人按捺不住:“大帅不管这件事?” “本帅想管,可惜管不了。” 眼前都是最亲信的部下,顾文辉不担心自己的话会泄露。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写在奏章之中,结果换来陛下斥责,咳咳,就连苍州也......算了算了,都下去吧。” “这样的话,那位方统领岂非不妙?” “岂止不妙,死定了,除非......” ...... ...... 青色小轿停在原地,抬轿的人姿势不改,神情不变,连垂手摆放的位置都与之前一模一样。 旁边,青衣小厮垫着脚尖朝外张望,表情兴奋,还不时拍几下手掌。轿中老人看不惯他这样,忍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教导。 “小九啊,平日老师该教过你要有定气。你瞧,苏家的小姑娘就很好,一点都不像你。” “苏小月?”青衣小厮撇着嘴,“我才不怕她。” “没人说你怕她......” “说的好!” 街上言辞交锋激烈,青衣小厮眉飞色舞。 “哈哈,这家伙好厉害!” “哪里厉害了?随便来个人都能揍得他满地找牙。”老人嘟嘟囔囔,似乎不太高兴。 “也对,这家伙能说不能打,要不您安排一下,教他几招?”青衣小厮转身扒着窗沿道。 “此人胆大妄为,刚刚才犯下大罪。你还想着帮他。” “什么啊!不是说明白了吗?”青衣小厮瞪着眼睛:“玄甲军没有执法权,赫连纯美犯错在先。看她那副样子,一定是平日横行霸道惯了,哼哼。哎呦喂,她还哭,真丢人。” “换成你也得哭。”老人幽幽说道。 “才不会。”青衣小厮立即反驳,神情并不确定。她试着把自己放到赫连纯美的位置,想着之前那些遭遇,禁不住激灵灵打颤。 “我才不像赫连纯美那样不讲理。” “开口赫连,闭口纯美,成何体统。依照辈分,你该叫她姨娘。” “不要!”青衣小厮吓了一跳:“老公公,那件事不会成真的吧?” “那件事是哪件事?” “就是......入宫啊!” “那件事不归我管。” “您可以谏言啊。”青衣小厮不肯罢休,恶狠狠说道:“发生这样的事,赫连纯美还好意思入宫?” “这个,我也不知道。”就内心讲,老人觉得小厮的话颇有道理,今日长街之上,赫连纯美被人当众羞辱,势必会造成影响。 或许成不了。 他在沉吟,青衣小厮心里七上八下,视野回到眼前。 “冲这个,咱们应该就应该帮帮他,您说对不?” “你想帮他是你的事,别扯上我。”老人哭笑不得。 “咱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什么一伙......先别说了,看看。”老人忽然道。 “还看什么?不是已经......” 青衣小厮扭头望着外面,听了几句,顿时怒形于色。 “坏蛋,狗贼,伪君子,当年他怎么不死?” ...... ...... “方统领,请不要借题发挥,信口雌黄。” 文章压下心头焦躁,语气真诚,“这件事,少将军或许有冲动的地方,但是你呢?” “我怎么了?”方笑云好奇的眼神看过去。 “当街袭击玄甲军卒,胁迫少将军为人质,做所所为与叛逆有何区别?”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是不是应该开口解释?” “这样有何不可?” “呵呵。”方笑云低头去找赫连纯美。“这人瞎的啊,你怎么能看上他?” “你!” 对可能入宫的女子来讲,“看上”二字何其诛心,文章浑身颤抖,却又不敢站出来否认,甚至不敢接。赫连纯美脸色惨白,强忍着的泪水再度涌出眼眶。 方笑云望着她叹了口气,“你没有给我开口辩解的机会,我没有机会辩解,若不反抗,就只能先被抓起来。” 赫连纯美意识到开口只能带来屈辱,干脆把眼睛闭上。 “抓我在你们看来这是很寻常的事情,我被抓是正常的结果。然后呢?打板子,关牢房,夹手指,写诉状,拖关系,大概这类事情。若有人份量足够的人为我出头,吃点苦头就能出来,到时候大家哈哈一笑,消除误会,没准儿能化敌为友。但若没有人这样做,我的死活得就看自己识相不识相,还得看别人心情......嘿嘿,看心情。” 方笑云的声音渐渐低沉。“这类事情刀笔铁吏遇到过很多,可曾对你讲过?” 听了这句话,赫连纯美忍不住睁开眼睛,视线投向文章。 文章表情极为难看。 “其实我不在乎受委屈,也不怕被抓,可是近来......我的心情不好。”方笑云语气幽幽。“我不想再受审,也不想挨板子,不想按照规矩走,是不是觉得意外?” “......都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 赫连纯美本已下决心不开口,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竟又鬼使神差接过去。讲过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软弱,涌出来的泪水更多。 “你为伸张正义而来,没料到我竟然敢反抗,在你看来,这样完全不符合道理。其实呢?我只不过把命拿出来。嘎!你就不适应了,认为这是大逆不道!” 字字声声,将轻蔑的气息送入每个人耳中。 “什么逻辑。” ...... ...... 长街寂静,呼吸之声可闻。人们望着那个孤单的身影,心情极其复杂。赫连纯美停止哭泣,身体也不再颤抖,她闭上眼睛,脑子里那句话一直回荡。 我只不过把命摆出来。你敢不敢陪? 亡命徒的逻辑不合常理,假如没有挟制住赫连纯美,方笑云这么干十条命也不够杀,哪能站在这里表演慷慨。 可是他偏偏这样做了,而且做成了。 内心懊悔时,方笑云突然放开挟持赫连纯美的手。 “姑娘,你走吧。” 事先毫无征兆,赫连纯美瞪大双眼,神情难以置信。 “你真的放我走?” “赶紧走吧。”方笑云微微一笑,在其肩头推一把,“很遗憾让你受了伤,下回遇到,希望能给我说话的机会。”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五章:狠毒 赫连纯美试着退出两步,又停下来。 “小姐,快点过来!”不远处文章连连催促,玄甲军士们聚集成群,都不敢轻易上前去接。 赫连纯美仿佛没听到一样,她望着方笑云,眼神疑惑,举止挣扎。 “你真放我走?” “不走就回来。” 方笑云作势上前,周围顿时响起惊呼。赫连纯美也被吓到,慌忙连退几步脱离对方掌控范围。 “快上!” 文章一声令下,包括三把枪在内的一群玄甲军士冲上去,将赫连纯美围在正中。至此,她方才体会到安全的感觉,微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归于平静。 她又一次停下来,转身望着方笑云,脸上神情异样难明。 “你好自为之。” “我会的。”方笑云朝她挥了挥手。 看到这一幕,周围无数人为之感动,内心振奋到想要欢呼。文章是其中最激动的那个,他不得不低着头用力呼吸,才让心情慢慢平静。 再抬头时,他的声音平稳坚决,神情强大,且充满自信。 “方统领,事情没有结束,执法权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 ...... 天空异象早已消失,乌云重新聚集,细雨纷纷飘落下来,沾衣微凉。 巨灵王盘膝坐在地上,长刀横在身前。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精神萎顿,另一侧,阿吉浑身是血躺在一处水坑之中,身体冒着热气,脸上十余条黑线如同活物。 狂化之症显露出来,短时间内也无可能再次进入那种状态。周围四名强者虎视眈眈,脸色苍白的符师手里攥着足足一大把纸符,眼里闪着仇恨的光。 方笑云扭转头看看阿吉,再看看巨灵王,视线最后投向文章。 “你还不肯罢休。” “方统领难道以为事情会这样了结?”文章语气讥讽。 “我只是想会不会换个更有份量的人过来。”方笑云平静说道。 “方统领果真铁齿铜牙,不过,这没有用。”文章神色平淡,没有被激怒。 “刀笔铁吏又有高论......我用不用先洗耳?” “.......” 公平状况下的言语交锋,文章发觉自己依旧适应不了对方胡搅蛮缠的风格,随即拉回到正题。 “有三种情形不受执法限制,第一种,罪无可赦;第二种,敌国奸细。第三种:魔族余孽。”声音渐渐严厉,“上述三类情形,人人应当出计献力,或抓或杀,皆为功劳。方统领,这些你是否知道?” “不太清楚。”方笑云表情依旧:“我占了哪一条?” “结交匪类,收容奸细,搬弄是非,居心叵测。以上件件铁证如山,只剩下一个魔字需要查验。” 听了这番话,确切讲是最后那句,方笑云内心微凛,眼角狂跳。 “欲加之罪......”他看着文章:“大庭广众,你该详细点说。” “之前你曾搬弄是非,造谣生事,言语涉及重臣与朝政。这些,你否认不了。”文章淡淡说道。 “我是讲过一些涉及将军的话,不至于成了叛逆。” “他是谁?”文章忽然用手指着巨灵王。 “巨灵王?他怎么了?” “他是血刀传人,别说你不知道。” 这句话讲出来,周围顿时哗然,发出阵阵惊呼。 圣祖时期,曾有一把血刀横行无忌,连累整个血刀门被判定为匪。典故方笑云刚刚才听过,他的视线投向巨灵王,正巧巨灵王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双双无言。 “笑云哥俺不是故意想瞒你。” “知道了。”方笑云轻叹一声,瞥一眼阿吉,回头问文章:“巨灵王是匪,剩下阿吉只能是奸细,对不?” “蛮人少主,狂化天相,除非你能对此作出解释。”文章语气冰冷。 “一定要的话......真有。” “说来听听。”文章微微冷笑。 “当年圣祖有言:善恶由心,福祸自取,不及妻儿。意思是,为善还是作恶,得福还是招祸,是一个人的自身因果,不应连累妻儿。” 方笑云侃侃而谈:“血刀门自取灭亡是他们自己的事,你可以去查,血刀门徒有没有个个抄家灭门?如果没有,表明圣祖不愿那样做。血刀门覆灭距今好几百年,巨灵王不知在哪个旮旯里捡来的刀法,好奇学了几招,纵然算是血刀传人,论辈分恐怕隔了十七八代,重孙子都算不上。请你解释一下,怎么就成了罪无可赦?” “胡言乱语,圣祖何时讲过这样的话?”文章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开口断喝。 “放肆!你竟敢妄断圣训!”方笑云的声音更大,接着冷笑。“刀笔铁吏,呵呵,连这都不知道。” “你!”刀笔铁吏满脸通红,一时无言。 ...... ...... “国战时期,诸侯割据,战乱频繁,圣祖击败无数对手方才统一天下。在处置他们与部下的时候,发现常有灭门乃至灭族之举,于是对大家说:过去他们是敌人,现在是俘虏,将来全都是朕的子民。对待他们不能像对待魔族那样斩尽杀绝,更不能祸及妻儿与无辜的人。” 这是一段真实故事,夹杂着不怎么真实的内容,方笑云神情庄重,侃侃而谈:“圣祖仁义,天下无双,再后来便有了上面的那些话。” 刀笔铁吏暗暗咬牙,心里大骂你接着编。骂归骂,他不敢当众断言绝对没有,至少现在不敢。 “学几手刀法就罪无可赦,这种事情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至于阿吉,他的确是蛮人,曾经做过贡嘎,刚刚狂化我也看到了,日你姥姥,真他娘的凶猛。” “你还有何话说。”文章很想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你傻啊!蛮人与你我一样,都是大宇子民。” “胡编乱造!你这是通敌叛国......”正在痛斥,文章内心骤然一惊,后面的话强行收回。 上当了。 “皇恩浩荡,四海归服,教化蛮夷,万民如一......后面的内容我不说了。”方笑云冷笑说道:“圣祖亲定,以金书铁卷的形式保存下来。现如今,青山县大量蛮人期待王师,望眼欲穿。” 之前方笑云移花接木,把一句江湖行话变成圣训。这回不一样,金书铁卷是大宇王朝最最权威的文献,记录着最最重要的人与事,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曾由帝王亲审。 八百年历史,金书铁卷至今不过十余本,质疑它不光意味着诋毁先贤,而是与帝国为敌!这样的罪名,文章如何担当得起。他脑子里仍想着刚才的事情,苦苦回忆看过的文籍典故,猛听方笑云说蛮人与你我一家,情不自禁叫起来,结果就被扣上一顶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的帽子。所幸他只骂了方笑云,没来得及讲更多不该说的话。 这算不算是幸运? 文章并不确定,他站在雨中看着周围,发现人们的眼神与表情变得奇怪而且陌生。对面,方笑云轻蔑的目光如同上了毒的刀子,深深刺到心里。 “什么东西,竟敢胡言乱政,诋毁先贤!” 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若不然,一世英名无存。 生不如死啊! 冬天的雨细而且稠,落在脸上连成一片。冰冷的感觉如同铁闸般坚固,将文章的嘴、连同涌动的鲜血牢牢封死在里面。 ...... ...... “提到叛逆,这里的确有几个。” 确定文章不再开口,方笑云转身望着毒三娘等人,眼里首次流露出杀机。 “当街围攻驻军统领,是不是叛逆,该不该杀!” 杀字出口,声音骤然拔高、加重,听到这声宣告,四名强者人人变色。他们不怕方笑云,只怕他的话被采信与采用,一旦定性,神州万里无立足之地。 四人目光交替,最终,毒三娘自动成为被选中的那个人,站出来强笑着。 “方统领,之前一场误会,我等并未向你出手......” “误会?” 铁锥在手里掂量,方笑云望着那张妩媚的眼睛,声音轻飘飘如在风中。 “你自绝当场,余者皆不追究。” “你......”毒三娘愕然无语。她张张嘴,想说狠话可就是不敢,想说软话,对着那双眼睛,内里包藏的冷酷与坚决足以将一切虚妄摧毁。随后她惊恐地发现,在听到“余者皆不追究”之后,身边同伴悄悄后撤,摆出割裂姿态。 不止他们,此刻周围不少相识、相熟、甚至相交过的人,全都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似曾相识的一幕,刚刚在方笑云身上发生过。 人生道路充满起伏,前一刻峰顶,下一秒深渊,毒三娘的体会刻骨铭心。 “不想自裁?”方笑云朝身边招手。“巨灵王。” “在。”巨灵王从地上站起来,拖刀来到身边。 “还能不能打?”方笑云问他。 “咋不能。”巨灵王挺起胸膛。 “你加我,能不能杀死她?”方笑云指着毒三娘。 “咋不能。”巨灵王毫不迟疑,提步向前。 “不要!”毒三娘花容失色,奋力大喊起来。“那个蛮人中了毒,只有我能解!” “知道,所以才要杀你。”方笑云的清朗而且坚定。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六章:四窍同开 红芒开始闪动,攻击即将展开,忽听灵动的声音传来,语气异常轻柔。 “我能不能说句话?” 苏小月容颜未改,眼神有了巨大变化。之前她是个聪明爱闹的小女孩,此时仿佛突然间长大几岁,神色庄重,举止大方得体。 “想说就说吧。”方笑云叹了口气。 “解毒,赔礼,交出乾坤袋。”苏小月语气轻柔:“别的就算了。” “杀了她,这些同样可以实现。”方笑云说道。 “杀了她,阿吉可能会死。” “一定会死!”毒三娘尖叫着,忽见苏小月看过来,忙又急着解释:“杀我他才会死,请你和方统领讲清楚。” 近在咫尺,关乎性命,求人转述都不去看到方笑云的眼睛,足见其内心恐惧的程度。 苏小月只看她一眼便回头,轻声道:“如何?” 方笑云沉默片刻,说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杀她?”苏小月点点头,只是道:“这样做并不明智。” 方笑云微微皱眉,从头到脚释放出暴戾的气息。 苏小月清澈的眼神看过去,如同清凉的潭水。 四目交接,皆不言语,过了很久,方笑云紧绷着的脸孔慢慢放松。 苏小月轻柔一笑,头也不回,朝身后摆了摆手。 毒三娘很聪明,一溜烟跑到阿吉身边忙活起来。 寂静长街如在冬眠中苏醒,渐渐有了一些响动。 ...... ...... 冷风吹过天空,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开,连绵多日的阴雨天即将转晴。这样的天气,外面并不舒服。 “这些人怎么还不走?” 阿吉不知中的什么毒,解除竟然需要很长时间,方笑云没有借机学习的欲望,瞅了两眼发现毒三娘并非有意拖延,便听之任之。然而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周围的人依旧不肯散去,玄甲军也聚拢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不肯罢休? “单单一个执法权,制造流言绰绰有余,想抵消挟持未来皇后的罪名,你不觉得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 苏小月站到身边,嘲弄的口吻,关切的目光。“他们在等大人物出现,或者表态。” “呃......”方笑云想了想,没说什么。 “你怎么样,身体没事吧?” “还好。” 哪能没事呢?当下,方笑云身体内三大隐患,个个致命。最危险当数那颗火苗,自打出现就令方笑云胆战心惊。其次,他仍处在狂化状态,内部的重组尚在进行。最后是修为,方笑云发现自己的五感皆变,眼透人心,鼻能破窍,耳闻地底,舌辨世界。 他看到小王爷在窗前沉吟,余大年在车内瑟瑟发抖,他还看到城楼上的虎威,人群中的老者,纵剑赶来的苏箐,以及小巷中的那顶轿子。 他听到宋老板呻吟似的祷告,刺史大人喃喃自语,苏箐冷着脸不停咒骂,还有......城门墙角处乞丐用用陶罐煮粥的气味。 期间伴随着意外,看到虎威时,一股强横的弹力让他有魂飞魄散的感觉,连忙把视线收回,再有那顶轿子,感觉就像一座深幽无尽的迷宫,仿佛能吞噬灵魂。 每种景象、动作、声音、颜色、气味,包括产生的危机都是一股信息,汇拢到一起成为世界。方笑云根本承受不住。他就像一颗被无数星辰不断撞击的陨石,精神本应该在洪流的冲击下崩溃,但由于那团火苗、狂化、还有怨魔的存在,他的神智徘徊在几者之间,勉强维持清明。 方笑云不知道如何解决,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现在他不敢乱动也不能太静,只能尽量把注意力在上述四者中交替,余下的交给命运。 “再发生状况,由我解决。” 苏小月似乎知道他的状况,但没有追问。 “你是不是在怪我?” “没。” 方笑云心不在焉,发觉苏小月似乎不信,便又加一句。 “真没有。” “四窍同开很少见,也很危险。”苏小月语气幽幽:“尤其这种环境下,你可以尝试做些简单的事,说些简单的话,但不宜深入,尤其不能胡思乱想。” 听到这句话,方笑云仿佛噩梦除醒,精神骤然紧张起来。 “你说我开窍......是真的吗?” “是真的。” “可是我还没突破啊?连豁通都没到。” “我知道。所以才危险。”也许是因为不想他投入过多思考,苏小月并未解释太多,只叮嘱他收敛精神,放空灵台,无论发生什么,只管以接纳的态度任其发生。如存了别的心思,就容易发生危险。 “有多危险?”方笑云有些担心。 “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那......好吧。”方笑云暗暗叹口气。 烂事好事麻烦事全凑到一块儿,破日子没法过了, ...... ...... 修行者即将由开元突破明窍,视听五感呈现跨越式的成长,由于没有真正突破,无法主动运用和控制这种能力,会遇到很多困扰和麻烦。比如冥想时听到杂音走神,严重时导致元力逆行,性命之忧。再比如,练习法术时看到不该看、或者本来看不到的事物,心神受惊必然出错。 每当遇到类似情形,修行者通常选择闭关,直到安然度过为止。在那些大的宗门、宗族,还安排师长在一旁守护,帮助弟子度过难关。 眼下方笑云正处在这个阶段,奇怪的是,他的元力上限虽然大幅度提高,但与正常修行者比较依旧差了不少,更不用说那些天赋异禀、超乎寻常的奇才。换言之,资质突破后的他依然平庸,达不到突破开元的基本要求。 明明不够条件,为何出现突破征兆?假如不是苏小月亲口判定,方笑云会认为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那些征兆可能是“幻听”。 “这种情况罕见但不是没有过,现实当下就有一位,已成为绝世高手。” 苏小月知道方笑云不可能真的做到无思无想,便和他说些相关的话,语气尽量轻松,鼓励与安抚。 “所以你用不着灰心,应该更加努力。” “努力,我一定努力。” 方笑云暗想我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灰心?他对那位绝世高手产生浓厚兴趣,暗暗发誓将其当成效仿对象。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将来自然知道。”苏小月卖起关子。 “说你自己吧?”方笑云呵呵一笑。“要不就是骗我。” “我,用得着骗你?”苏小月用手指指自己,再指指方笑云。 这样赤裸裸轻视的话没有喜欢听,尤其经过刚才的事情,方笑云纵不骄傲,内心亦难免有点得意。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让他认识到自己依旧是个破不了开元的可怜虫。 有点奇怪的是,方笑云虽然不喜欢,却没有愤怒的感觉。他从眼睛看出苏小月只是陈述客观存在的事实,骄傲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不是为了羞辱。当她欢笑时,笑脸像花儿一样,眼神清澈见底,根本容不下讥笑与嘲讽。 这或许也是因为明窍的原故。 每当这种时候,方笑云都不禁为之痴迷,他不停地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边骂还禁不住生出怜意,莫明生痛。 “世间没有完美的命运,因此不会有绝对快乐的人。” 想起父亲说的话,想起那张比实际年龄苍老的面容。方笑云忽然意识到,父亲可能预料到未来儿子会遇到诸多磨难,将其当成激励。 我究竟是谁?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丹传来锥刺般的剧痛,方笑云闷哼着,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念头驱除。 我就是我。 现在的我,就是我。 “怎么了?”苏小月关切的目光看过来,方笑云感觉到那股清凉的气息明显增强。 “没事。” 决断带来安宁,他想把这番话送给苏小月,转念一想,人家顶多不够完美,自己却称得上残缺不全,纵然有心,不妨等到自己有资格的时候再说。 “这么多人盯着,你说的那些我做不到啊。” “那也没有办法,除非有人把他们都赶走。” “呵呵,谁有这个本事。” 身体内处处危机,且有加剧迹象,方笑云只能苦笑。这时候,忽听有个清脆的声音自南大街口附近传来,宛如唤人早起的铃铛般。 “让开,都让开,让我过去。” 随着话音,一名青衣小厮与一名轿夫自人群中走出,沿途没处,人群如潮水般自动分开,许多人踉跄着险些倒地,想站稳,身体却怎么都无法停顿。 宛如劈波斩浪,眼前一条开阔大道,青衣小厮快步前行,神情略显匆忙。 他径直朝方笑云而来,身后轿夫步步相随,无论前方是快还是慢,步点始终一致。 方笑云注意到这一幕,内心微凛,身体微微颤抖。 “别紧张。” 一股柔和的力量从苏小月身上释放出来,将他包裹在里面。在其作用下,方笑云感觉稍稍缓和,低低的声音开口道。 “很强。” “知道。”苏小月安慰他:“无论好坏,要结束了。” “哦?” 疑惑中,青衣小厮走到距离他仅十步的位置停下,清秀的脸孔,好奇的眼神,做出严肃的样子。 “方笑云?” “你是?”方笑云反问一句。 “方笑云。”青衣小厮又说道。 带有捉弄的味道,方笑云有点不高兴,正准备说点啥,青衣小厮三次开口。 “方笑云接旨!” 轰隆隆炸雷响于头顶,方笑云脑子里“嗡”的一声,丹田处同时发生震动,两腿发软,屈膝跪倒在地上。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七章:皇恩浩荡 “圣上口谕。” “南疆兵祸连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苍云之战,贼兵势大,凶焰滔滔,然我天朝英雄辈出,将士齐心,抗击蛮夷,勇士鲜血,威慑贼酋,热血之躯,安邦之策,终令顽敌丧志胆寒,倒乘而亡。此为国之幸,民之幸,朕之福也。” “闻有方笑云者,忠勇之辈,品行端方,匡扶正义,累战多攻,兼具奇智良谋,妙算千里。为赏其功,砺其志,特赐龙泉之水,封邑青山,统三边之地。望其戒骄除躁,谨慎图谋,励精图治,不负朕望。来日长安鸣钟时,朕当亲问其事,面呈机宜。” 青衣小厮语速极快,叽里咕噜将旨意念完。听过后,方笑云表情迷茫,如在梦中,周围那么多人,大多数和他一样目瞪口呆,分不清现实还是在做梦。 ...... ...... 封邑,邑是领地,封邑就是封侯。 长安城外有寒山,寒山之巅卧龙泉,泉心一点琼浆液,十年方积一瓶。由圣祖亲封的苦心寺坐镇于此,主要职责之一就是看护龙泉,收集龙泉之水。 因为总是有高人在此感悟,道念积累使得泉水别具奇效,对突破圣境大有好处。另有传闻,当年圣祖归天并非因为旧疾,而是在龙泉化龙而去,龙泉之水,原本就是圣祖遗泽。 种种传说难辨真伪,有一条无可置疑,龙泉之水是最珍贵的天地之宝。 三边之地,指青山、岭南、丽水三县,合在一起如同倒扣的三角。其中青山县以蛮人为主,除圣祖时期外,大宇从未实现过有效统治,更谈不上治理。岭南是此次战争的发起点,古越军队就是由那里进入中原;丽水因松江得名,山高林密,山路崎岖,是苍云乃至整个大宇最最贫苦的地方。 另,三边之地与十万大荒、古越国还有庞山接壤,自古纷争不断,几无休止。 长安鸣钟是传统加典故,每隔十年,长安举行大会,目的是选材,届时会敲钟......镇魔钟! 镇魔钟与通天锁,当年驱魔之战人族使用的最强大法器,前者由圣祖使用,后者由庞山宗师手施展。战后,圣祖与宗师先后归天,镇魔钟与通天锁也被封存,如今通天锁在庞山接受供奉,镇魔钟每隔十年的六月在长安敲响一回。 下一次敲钟、也即盛会的时间为武帝十三年,不足三年后。 ...... ...... 对普通人而言,封侯是毕生可能达到的最高目标,对修行者,龙泉之水是梦寐以求的珍宝,方笑云一下得到两样,谁不眼红。 可是后面......三边之地?长安呈报? 圣上对这位新封的侯爷寄予厚望,要求在极短时间内见效。以现今的局面,方笑云能否找那里活过三天都要打问号,还呈什么报。休说他这样毫无根基的人,即使换成虎威神将,能在这么点时间内治理好三边? 知道这些才能理解人们的震惊与困惑,方笑云比别人又多了苦涩,他在三县打过仗,最清楚那里的苦、难、凶、危,在听到青衣小厮念完后,他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不去行不行? 苏小月让他只想简单的事情不要深究,方笑云认真执行着这道指令,脑子里想着,嘴里竟然问出来。 “不去行不行?” “不去是抗旨。” 青衣小厮板着脸回应,之后从怀里逃出来一个精致琉璃瓶,揭掉封住瓶口的黄纸,上前交到他手里。 “喝了它。” “这是啥?”方笑云有点发懵。 “傻子,快喝!”苏小月狠狠一脚踢过去。 ...... ...... 龙泉之水不仅珍贵,而且难保存,泉水中包含道念......这东西时而有时而没有,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封存手段不好造成流失。 但在做的时候,总归要尽量完美。装它的瓶子不说,封口的黄纸是由龙庭会长老亲手制作的神符,即便如此仍难保证泉水原汁原味,因此最好的办法是:采集后尽快喝掉。 “哦。” 屁股上挨一脚,方笑云方才醒悟,赶紧抓过来对嘴狂饮。 清泉入口,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思与遐想,方笑云心头微动,直勾勾的目光盯着青衣小厮手里的黄纸。 “那张符给我吧?” “你要这个?”青衣小厮扬扬手里的纸符,笑起来。“这个揭开就没啥用了。倒是琉璃瓶,你干吗收起来?” “给我了呀。”方笑云以为他想把瓶子要回去,“谁见过送礼把包装拆回去的。” “不是给你,也不是送礼,那是封赏,封赏。”青衣小厮严肃纠正。 这也有区别?方笑云没心情去争论。 “姑娘说啥是啥。” “啊?”青衣小厮脸色微红,眼中恼意一闪而过:“你咋看出来的?” 方笑云心想谁都看出来啦,若论扮相,你比赫连纯美差多了。这里大概就她自个儿不晓得。他悄悄用手指着苏小月,眼睛仍瞅着那张符。 “既然没啥用,估摸你也用不着,给我吧?” “给你。” 青衣小厮随手把纸符丢过来,愤怒的目光盯着苏小月。 “苏小月你好大胆!” 这人果然睚眦必报。苏小月看一眼方笑云,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朝小厮欠欠身子。 “谢九公主夸赞。” 九公主? 与刚才听到宣旨时一样,方笑云脑海中“嗡”的一声,扑通摔倒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省。 惊呼声四起。 ...... ...... 醒过来的时候正值清晨,方笑云躺在床上,肚子咕噜噜地叫。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还没有睁开眼,险些就因饥饿再度昏迷。 紧接着,他闻到食物的香气,鼻子抽动的同时身体从床上坐起来,贪婪的目光寻找源头。 “啊!” 站在桌前的苏箐听见响动,转头看到方笑云宛如诈尸般的模样,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慢慢浮现出惊喜的神情。 “醒了?都说这几天能醒,总也醒不了,还以为......” “有吃的没?” “呃?有有有,一直准备着。” 苏箐说着转身,把早准备好的汤罐和碗筷放在盘子上一起端来,她把东西放到床头的小几上,拿木勺准备盛出来。 “幸亏九公主提醒,知道你醒的时候肚子会很饿,食物才一直备着。要不然......唉你!” 方笑云一把抓起汤罐仰头朝嘴里灌,除非遇到肉筋和骨头才会嚼几下,和着汤水一起吞到肚子里。 嘎嘣嘎嘣,呼呼噜噜,一滴汤水都不丢。 幸好修行者身体强大,吃东西不怕烫。 方笑云从来没有这样吃过东西,苏箐从来没看过这样吃东西的人,她站在床前,一手拿着木勺一手抓着碗,呆滞的目光看着方笑云一口气将汤罐吃空,神情仍不满足。 “味道有点怪,你做的?” “不......”苏箐下意识地摇头。 “还有么?” “我......我去做。” “算了算了。” 方笑云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你啥时候学会了做饭?” “我......”苏箐面红耳赤。 同行的那几天,吃、住、行都是方笑云的任务,有一次他抗议要求苏箐做点贡献,结果只换来一句不会。苏箐理直气壮,因为她吃的少,数日、乃至数月不食也无太大问题,她甚至觉得吃方笑云做的饭是给他面子,如果不是味道好,请都请不来。 今天不知怎么了,苏箐忽然觉得羞愧,仿佛不会做饭是很大的过错。方笑云注意到她的神情,很快改口。 “其实我饱了,可就是想吃。嗯,这是为什么?” “九公主说是龙泉之水的效果,起初我们都不信,没想到真这样。”苏箐暗暗松了口气。 “她怎么知道?呃对,她见过。”方笑云自问自答,忽然间脸色陡变,大叫一声“糟糕!”。 “怎么了?”苏箐又被吓一跳。 “龙泉之水!坏了坏了!” 方笑云边喊边从乾坤袋内拿出琉璃瓶,入手就已经觉察到不对,脸色愈发阴沉。 瓶子空荡荡的就像他刚才的肚子,方笑云先是凑到眼前看,接着不甘心地翻过来倒,别说泉水,口水都没有。 “日你姥姥......我不是骂你。” “你故意不喝完?”苏箐渐渐意识到什么,眼角不停抽搐。 “谁说不是呢。”方笑云哭丧着脸。 “为什么?!”苏箐气得直跳脚,心情不比他好。 “听说这东西很难得,当时不知道有没有用,有啥用。我想留点,甭管是卖还是送人,比一下子喝掉强。”方笑云抓着琉璃瓶左看右看,甚至放在嘴边舔舔,结果自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你打算送给谁?”苏箐随口问了句。 “送谁都行啊。巨灵王,阿吉,小月,还有你。” 只顾着恼火,他没注意到苏箐的脸色愈来愈冷。 “亏我特意要来那张符,这下好,白领人情。” “没都没了,后悔也无用。”苏箐淡淡说道。 “是啊,后悔没用。”方笑云很不甘心。“你觉得能再找她要一瓶不?” “......” 苏箐呆呆地看着他很久,才从牙缝间憋出来一句话。 “要不,你再多睡会儿。”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八章:突飞猛进 方笑云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做,不想睡也用不着睡,苏箐问他需不需要有人看护,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冷着脸离开房间,不知是不是打算多弄点吃的来。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巨灵王兴奋的惊呼,铁链叮当作响,听到他们的声音,方笑云心头生出暖意。 “都没事就好啊。” 他调整呼吸,收敛心神,运转修为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意外和惊喜一道接一道,方笑云被幸福炸蒙。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他突破了。 开元突破明窍的真正标志在于元力运转的方式,打个比方,开元好比挖掘河道,连通水源,通过经脉输送到全身。水源指丹田,也即常说的慧根,这个阶段它的容量有限,与身体的关系是只出不进,补充元力只能依靠冥想打坐,从外界吸收进来。 明窍境完全不同,此时修行者体内主要经脉贯通,身体得到充分淬炼,对元力的吸收方式发生根本性转变。所谓淬炼,譬如炼金由矿石开始,元力好比要用的火,起初矿石充满杂质,需要炼化并且排出体外,大部分火力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浪费。等到金矿的纯度越来越高,需要排出去的杂质相对减少,一方面能够节省火力,穿透性也在不断提高......效果好比水渠中堵塞的杂物减少,水流的速度大大提高。只不过这里流动的不是水,而是元力。 一处如此可以节省,处处如此就是贯通,换言之,明窍境的身体是极为复杂的回路,修为运转时元力由丹田出发,最终仍回到原处。以此为基础,修行者有机会更进一步,通过五窍强化与世界的联络与共鸣,触及本源。 眼、耳、鼻、喉、心,五窍是生命与世界沟通的窗口,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需要用它们感知世界。值得一提的是,巫师与祭司分别强调灵魂与精神,着重点不同,本质其实一样。 基于这些道理,方笑云体会到元力奔流不息的“盛况”,就能断定自己成功突破。不仅如此,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在明窍境走出很远,甚至有可能触及到顶端。 出于谨慎和少许恐惧,方笑云没有尝试动用明窍之力,长街之上提前体验令他心有余悸,对那种万事万物充斥脑海、头颅仿佛炸裂的感觉,方笑云实在害怕。当日他曾经窥探到城楼上的将军,随即遭到反击,险些被震到魂飞魄散。 这便是低阶受高阶压制的原因,不光表现于战斗,连看都不能随便看。需要强调的是,当时的虎威并非有意为之,而是身体在被窥探时的自动反应,加上方笑云见机得早,否则必将万劫不复。 有此经历,方笑云不敢不谨慎,他怀着惊喜细细体会着元力在体内循环,如同对着最漂亮的花,最美丽的人,怎么都看不够,爱也爱不过来。 可是,为什么会突破呢? 苏箐说的那些祥瑞吉兆等等为何没出现? 思来想去,原因只能归结到龙泉之水上,方笑云越发痛恨自己暴殄天物。当日他做样子喝两口,粗略估计瓶子里至少剩下一半。如今想想,只怪他昏倒太及时,连封住瓶口的机会都没有。 事已至此,方笑云唯有不停地告诉自己做人要知足,内心才能稍安。 突破归突破,还有几件事需要确认。首先是修为,没有参照,方笑云不知道自己与同阶是否存在差距,他只能和自己比,纯由元力数量看,提高或不止百倍。 百倍?百倍啊! 百倍是什么概念?大概可以这样讲,此前方笑云状态完好时,初级法术最多施展三五次,现在可以肆无忌惮......没有战斗需要几百个法术才能结束,当真遇到那种对手,他或许早死了。中级法术目前他一个也不会,尚无法衡量,然而根据多种情况猜测,应该不会超过十倍。 “生活很有奔头。” “未来充满希望。” 回想这些年所经历的,方笑云连着唱了三遍“翻身农奴得解放”才抑制住激动地心情,转而查看让人担心的几样事物。 小太阳,火苗,怨魔,狂化。 小太阳依旧方方正正,方笑云人惊奇地发现,那道快要裂开的缝隙竟又慢慢还原,仿佛伤口逐渐愈合,目前它已回到只能释放火力但不能吐火的状态,接下去怎样有待观察。 这种想象喜忧参半,一来不需要再担心有火苗涌出,同时操心将来如果想把它打开,恐怕很不容易。 提到火苗,方笑云禁不住犯愁,那团从小太阳里溜出来的火苗像活物,起初在他的身体内四处溜达,如同好奇的孩子,它甚至追着怨魔所化的黑影跑一阵,对怨魔而言,这个过程显然不愉快。 走遍每个角落,火苗像是累了,或者厌倦了,它轻轻抖一抖身子,轻描淡写将方笑云体内所有火力吸得干干净净,之后便回到小太阳旁边卧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休眠。 方笑云隐约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他试着聚集火力,结果不出所料,连一丁点火星都施展不出。 堂堂明窍级高手竟然不会火球术,传出去不知会不会被人笑死。方笑云极不甘心,一步步加强修为运转,相应的,施加在那团火苗上的力量逐步增大,终于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火苗微微跳动起来,送出一股意念。 它像被吵醒的孩子般烦躁不安,孩子只能哭闹,它却准备发火。 强大,非常强大! 仅仅体会到一丝征兆,方笑云就觉得心惊肉跳,忙不迭赶紧停下来。 强大是好事情,怎么才能用呢? 思来想去,唯有与之好好沟通,哄它开心方有可能。当然还有第二条路,等他修为逐步提高,境界不断提升,有望从“以理服火”变成“以力服火”。 这叫什么事儿啊! 方笑云长吁短叹,振奋的心情都因此平息不少,他接着又去查看怨魔,发现它变得更加凝实,之前是烟雾,显然有点像墨汁。看样子,迟早有一天能凝聚成形。 成形之后会怎样?方笑云对此颇为好奇,甚至有点期待。原本他不该、也不敢这样想,如今却有恃无恐。 “不听话烧死你。” 他用意念对怨魔讲话,不管它能不能听见、能不能听懂。 到这个时候,修为状况大概已摸清,方笑云停止内视,神念回到现实。 “也不知道那瓶到底什么血,效果咋样。” 他揉把脸,准备检查肉身。 手在脸上,光滑细腻的感觉极为陌生,方笑云楞在原地,好一会儿不能醒过神。 纠缠一个多月的酸、麻、痛、痒等感觉全都消失,癞皮蛤蟆似的脸孔何时变得这样光滑? “糟糕!” 方笑云忽然大叫起来,右手啪地一拍床沿。 咔嚓,僵硬的枣木床断成两截,整张床随后塌掉,方笑云哎呀!一声本能发力,身体高高跃起。 轰隆,房顶被撞破,方笑云一飞冲天,直到十余米高处才止住势头,手舞足蹈大叫着往下掉。 院子里,三双震惊的眼睛。 “哇,笑云哥会飞!” ...... ...... 回到屋子里,方笑云抬头望着屋顶,有点无奈。 “开个天窗也不错。” “我去叫人修好。”苏箐看不惯他的样子,转身走了。 “她怎么了?”方笑云觉得苏箐故意和自己对着干,有点莫名其妙。 “俺不知道。”巨灵王极为干脆。 阿吉默默摇头。 “阿吉中的毒解了?毒三娘怎么处理的?”方笑云问他,语气和以往截然不同。 “解了。”阿吉简单回答,黝黑的脸不知为何有点泛红。“那个女人把乾坤袋交出来后自己走了。” “哈哈,说起他中的毒......”巨灵王忽然大笑。 “别说!”阿吉厉声喝止。 “咋回事儿?”方笑云颇为好奇。 “这货不让俺说。”巨灵王也有蔫坏的时候,把责任推给阿吉。 “少主别问了,这次是我自己不小心,下次绝对不会。”阿吉扭扭捏捏死活不肯讲,虽然他明知道,方笑云转个身就能从巨灵王那里获知一切。 “那好吧。”方笑云看看他,忽然道:“回头想个法子,把铁链摘下来。” “少主不必为我费心。我已经习惯了,用着也方便。”阿吉历来沉默寡言,今日破例多说几句:“这条锁链虽为刑具,但它也是地荒族圣物,留有蛮祖烙印,不可能打开。”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 有自身经历做依据,方笑云充满自信,“拿它当武器我不反对,但不能锁着身子。” 说着他不再管阿吉,回头问巨灵王:“小月呢?” “回家了。” “回家?” “去姑苏探望老太君,过阵子才回来。” 方笑云“哦”了声,怅然若失。 “九公主呢?” “之前来过几次。对了,九公主快要回京都了,怕等不到笑云哥苏醒,叫俺对你讲,说是笑云哥欠她好大人情,将来除非她去三边之地找你,否则只有等你去长安的时候才能还。她让你一定记着,不然就杀了你......俺觉得她故意吓唬人。” 最后那句话,巨灵王小心翼翼,生怕笑云哥发怒。事实上这种担心有点多余,方笑云非但不紧张不害怕,似乎还挺高兴。 没准儿真有机会多弄点龙泉水。 心里悄悄开始谋划,他忍不住再把琉璃瓶拿出来手中把玩,边随口问道:“我昏迷多久?期间发生什么大事没有?” “十多天了,急死俺了!” 巨灵王借机表达忠心,忽然想起一事,脸色阴沉下来。 “说到大事,确实有一件。” ...... ...... 崛起于边陲 第六十九章:说客 “圣上已下旨,苍云州归由虎威将军管辖。” “什么!” 双手情不自禁用力,砰,琉璃瓶被巨力压成碎片。 震惊过后详细询问,归管只是归管,不是像聊城那样成为封地。回头想想,方笑云意识到自己过于紧张。怎么可能把一州作为封地?那样的话,虎威应该叫藩王。 即便不是封地,也等于一人独揽军政大权,威势无两。 “对笑云哥很不利。”巨灵王做出睿智的判断。 “滚出去练刀!” ...... ...... 不久,大宇最年轻的侯爷苏醒的消息传遍苍州,过来探视的人络绎不绝。 最先到的是苏忘念,身边跟着老管家和一名健壮的年轻军官,双方见礼之后落座,阿吉以蛮奴的身份充当临时仆役过来奉茶,苏忘念主动致歉,之前因事务繁杂礼数不周,关心不够。他大赞方笑云年轻有为,智勇双全,前途无可限量,随后正式表达恭贺之意,下人们随即把礼物抬进来,足足几大箱。 最后拿出来的是一只玉盒,方笑云接过便知其中内容,里面至少装有七八颗寒玉。 “之前听说侯爷内火强盛,需极地寒玉平衡,老朽特意收集了些,请侯爷笑纳。” 主持说的那些礼数不周、关心不够,方笑云体会过味道,与现在相比可谓天壤之别。因在昏睡中破境,这番变化发生在一出一进,不禁让人心生感慨。 遗憾的是,极地寒玉恐怕用不上了。 “莫非......”苏忘念注意到他的神情,有些疑惑。 “啊不,我很喜欢,嗯,多谢。” 有了这些礼物,屋内气息顿时融洽起来,相谈甚欢时苏忘念叫来那名年轻将官做介绍,方笑云才知道他就是苏英豪,苏忘念的亲侄,原本在顾文辉账下,如今调来苍州任城防军统领。 “得谢谢你。”方笑云看看他:“你不把苏箐带到战场,我不会遇到她,就没有后面的事情,这会儿不定在哪儿厮混。” 当初苏英豪与苏箐一同遇袭,苏箐被人捉住,他却能毫发无损地跑掉......当然这并非不可能,然而在军中历来有个传统,普通将领必须豁出命保护符师与炼气士,考虑到苏箐的身份及与苏英豪的关系,他似乎更应该战死。 或许就是因为这,苏英豪的神情有些异样。 “当日之事极为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我也没问呀。”方笑云笑着摆手,“平南?是圣上赐予我的封号?” 封侯的标志是领地,封号同样必不可少,圣旨中并未提及这点,难免引起猜测。方笑云知道外面猜测的内容必不仅仅限于封号,还有封侯本身。 “只不过是大家私下谈论。叫着叫着一些人就当真了。”苏忘念把话接过去。“三边之地战祸不止,乱了几百年,圣上将它赐予侯爷,包含期许之心啊。” “叫着叫着就会传到圣上耳朵里。妄揣圣意,私自加封,罪名不小。”方笑云笑着说道。 “民心所向,圣上断不至于怪罪。”苏忘念连连摇头。 “是啊,至少三边之地的百姓真心希望如此。” “老朽与三边子民一样希望侯爷建功立业。”苏忘念严肃说道:“如有差遣,万死不辞。” “差遣是不敢的,不过有些事情想请教。” “老朽知无不言。” “多谢。” 方笑云想了想,开口道:“平南与镇南哪个大?” “......” “不能比吗?”方笑云追问一句。 “这......”苏忘念伸手去端面前的茶水,手指微颤,茶水溢出来流到桌面。 “说着玩的。”方笑云哈哈一笑,扭头对着苏英豪,“英豪将军早看出来了,瞧,憋不住想笑。” 浅浅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苏英豪目瞪口呆。 “侯爷真风趣。” 茶未饮,苏忘念将其放回原处,端正颜色说道:“老朽有一言,不知侯爷愿不愿意听。” “长者之言,怎么会不愿意听。” “老朽放肆了。” 苏忘念再度抱拳,“三边之地的情况,侯爷最清楚不过。圣上定下三年之期,实际不足三年,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把它治理好,说难如登天亦不为过,不知侯爷有何良策,准备如何完成圣上托付。” “你问我?”方笑云很惊讶。 “侯爷的封地,不问您还能问谁?”苏忘念比他更惊讶。 “我哪有什么良策。”方笑云果断摇头,“我根本就不打算去。” “啥?!”事先做一万种假设也料不到他会这样讲,苏忘念神色震惊,旁边苏英豪张大嘴巴,足可以晒进去两个鸡蛋。 “管不了也治不好,去了没用,不如留在这里。”方笑云用手敲敲桌面,“您会不会嫌弃我要赶我走?” “老朽岂敢那样做,不不不,老朽怎会有那种念头。” “多谢多谢。苏氏别院缺不缺人手,给我留个位置?” “侯爷说笑了......” “不是说笑。”方笑云语气认真:“这样,我先说说自己,您考虑一下该让我干点什么。我不擅长做生意砍价,不大会应酬,不懂得讨人欢心。再有,以往我的性格比较冲动,得罪过一些人,什么宋氏王氏,将军小王爷,不过我会改的,保证。” 苏忘念满头大汗,心里想你丫一无是处,树敌无数,老夫要来何用,难不成当大爷供着? “我也有特长,比如打仗,你们做生意用不用得到?” “侯爷别再消遣老朽了。圣上赐你封地,岂能丢在那里置之不理。”实在听不下去,苏忘念苦笑着打断。 “为什么不能?”方笑云越发惊讶,“给我封地,好比赏给我一座房子,放在那里不住难道不行?” 听来似乎有些道理,其实一点都不讲理,苏忘念想反驳,竟不知从何处入手。 “将来圣上问起来,侯爷如何作答?” “圣上问起,我把封地还回去就是。” “这怎么行!”苏忘念险些跳起来。 “为什么不行?” “违抗圣命,当然不行。” “圣命?让我想想。”方笑云认真回忆。“口谕中要我戒骄戒躁,我不骄傲也不急躁,所以不去。圣上要我谨慎图谋,我很谨慎,所以不去。哪里不对了?” “励精图治,不负朕望。侯爷如何解释?”从未见过能把无耻懦弱讲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苏忘念决心抬扛到底。 “励精图治的重点在于‘励’与‘图’,我在苍州鼓舞谨慎,细思良策,花的时间长点是因为脑子不好。这是父母给的,又不能砍下来换一颗。圣上说容我面呈机宜,到时候我把想到的法子详细讲讲,料能换来圣上欢心。” 圣上会砍掉你的头,换上一颗猪头放在皇宫里养着。 心里大骂,嘴上可不敢这样说。苏忘念左思右想,觉得这样扯皮毫无意义,万一自己被带偏,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可就糟了。 “其实我已经想到些办法。”方笑云越说越来劲:“比如我把它送给你,你去平南......” “别别别!别再说了。” 这种话如何能接。苏忘念觉得方笑云要不真的没脑子,要么间歇性抽疯,讲话完全不经过思考。 谈话谈话,不敢接对方的话,就只能讲出要说的话,或者掉头走人。无奈之中,苏忘念放弃诸如诱导、说服等等念头,将来意挑明。 “老朽倒有一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方笑云没有像之前那样拍胸脯保证。苏忘念已没有心情计较,一路到底。 “欲治三边,首先要能够有效占领,具备抗敌之力。想做到这点必须要用兵。” “是啊。”方笑云露出“我也懂”的样子:“可是圣上没给我兵。” “养兵用兵,钱粮必不可少。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侯爷对此当有了解。”苏忘念继续说道。 “打仗就是打钱。”方笑云频频点头:“圣上没给我钱。” “三边地形险恶,局面复杂,除了兵马钱粮,还需要懂得韬略之人辅助。将来构筑防线据点,符师必不可少,待安定后,需得良才安抚民心,制订规则,维持法纪,之后还要打通商路,内取外送。唯有这些全部做到,才有可能长治久安。” “圣上没给我人,没给我修路建城,连代步的马都让我自己找。” 方笑云眼怀期待。“这么多难题,你有办法解决?” “老朽没有。有人有。” “谁?” “将军。” “喔?” 方笑云诧异的目光望着他,对着那双眼睛,苏忘念白白准备许多说辞,讲出来的只有一句。 “侯爷意下如何?” “我会考虑。” 方笑云淡淡说道,言罢伸手端杯,遥敬。 “送客!”巨灵王扬声高喊。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章:蜕变 (拜票,喜欢本书的朋友,别忘了投推荐啊!) 苏忘念前脚刚走,苏箐就从外面回来,进到院子里发现巨灵王正在劈柴练刀,阿吉不知从哪儿又捉来两条鱼,去鳞刨腹忙个不停。只有方笑云无所事事,搬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面前摊开一副象棋,走几步,停下来欣赏蚂蚁捕猎。 “厉害啊,这帮小东西。” 又在装疯卖傻。 苏箐犹豫着收回视线,走到巨灵王身边站了会儿,巨灵王专心致志浑然无觉,苏箐觉得无趣,便又去了阿吉那边。 “杀鱼呢。” “嗯。” “才刚吃过,又要做饭?” “嗯。”阿吉头也不抬一下。 “下午不去南山?” “嗯。” “用不用帮忙?” “嗯。哦?不用。”阿吉起身,拎着弄好的鱼去了厨房。 苏箐叹了口气,左右看看之后低下头去,内心被孤独的感觉填满。 这里是苏氏别院,算她的家,感觉却好像别人的地方,里面的人也都很陌生。她能感觉到方笑云等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化,经历过长街之事,彼此间的猜忌荡然无存,形似手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苏箐却仿佛变成外人,时刻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排斥。 为什么会这样? 我做错什么了? 自怜时忽然听到方笑云开口道:“你想太多了。” 苏箐愕然抬头,迎面两道温和视线,眼里却透着捉狭。 “侯爷又打算教训人?”苏箐冷着脸道。 “本侯历来仁心柔肠,怜香惜玉,姑娘不理解我没关系,可也不能......” “狗咬”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及时醒悟,连忙打住。 “不能什么?”明白后面不是好话,苏箐依旧想知道。 “不能看扁我。”方笑云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头,“你不该怀疑我会怀疑你。即便不相信我的人品,也不应该侮辱我的智商。” 听到他这样讲,苏箐心里五味杂陈,多日来积累的酸楚与苦闷一下子涌上来,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此前苏忘念过来,苏箐刻意避开。问题在于她怎么避得开?所以苏忘念前脚走,她后脚回来,装着一麻袋问题不知如何开口。 “我一直说,你太敏感又多疑,把自己逼得太紧。”方笑云望着她。“不如学我,洒脱风......而不风流,快快乐乐过日子。” 方笑云擅长察言观色,但他显然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女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苏箐总觉得他在幸灾乐祸,甚至在炫耀。 “多疑敏感的是你,连你军中最亲近的朋友都这样讲。” “那不是真实的我。”方笑云微微一笑。 “说明你既虚伪又懦弱,过去一直伪装自己。” “我的伪装为的是自保,疑的是别人会不会害我。你呢?假装强大,怀疑该亲近的人对自己失望。总结起来就是,我比较自私所以快乐,你忙着奉献所以辛苦。” 能把自私与奉献说成这样,着实别具一格。苏箐在意的是,这家伙一直抬扛,哪有一点安慰的意思。 “我是不像你,无耻狡猾,不知死活。” “又来了。”方笑云连连摇头。“感谢别人的关心,别怕说出来;关心别人的时候大大方方,别故意扮酷......最不喜欢你的就是这点。” “谁要你喜欢!”泪水在眼中打转,苏箐狼狈不堪。 类似交锋总是这种结果。都说失败是成功他妈,只要勇气还在,屡败屡战必定有赢的时候。苏箐觉得这句话纯粹鬼扯。 只有一次,当初方笑云掀牌破解杀念,苏箐趁机解开心结,在楼沟,她已能够用平淡的心情对待这个救自己性命但也给了不少屈辱的家伙,甚至连境界都因此提高。照此下去,两人之间的关系会逐步固定在“友好”层面,君子之交。 然而计划跟不上变化,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犹如沾满泥巴的棍子,搅乱一池春水。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曾经以为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在方笑云身上发生,他不仅突破资质局限,并在极短时间内突破开元,修行之路从此打通。 姑姑说他完美开元......完美!象征着在入圣的道路上迈出第一步。世间那么多修行者,圣人屈指可数,很多人突破第一重时就有结论。 站在朋友角度,苏箐为方笑云感到高兴,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心境因此发生的变化......好比故事中的反派女主,起初看不上的穷小子考了状元,便又...... 苏箐极度厌恶这种感觉,甚至痛恨自己。这些日子方笑云昏睡不醒,她衣不解带,每天对着那张时刻“进化”的脸,无数次拷问自己。除此外,局势的演变与宗族内部矛盾,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忍受这么多,方笑云竟然还这样讲,当着巨灵王与阿吉的面,苏箐快要控制不了情绪。 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做错什么了? 这些念头像一群恶鬼在脑子里跳舞,苏箐身体颤抖。 “巨灵王才吞掉一颗极地寒玉,正忙着修炼血刀八式,根本听不到咱们说话。阿吉受的苦比你多十倍,心里的恨比你深百倍,他才不关心别人怎样,不信你哭死过去他都不会偷听。”方笑云一直看着她,视线仿佛穿透灵魂。 “你这个......” 苏箐恨不得扑上去撕他的嘴,心情却莫名一松。毕竟这是她最在意的,虽说有点自欺欺人,总好过当众脱衣。 可是他就不能好好说么? 这个混蛋,可恶到极点! 这时候,方笑云从屁股下面拿出凳子放到旁边,自己坐在地上朝苏箐招手。 “过来坐吧,我和你说点事儿,保许听了会开心。” “你说好了。”苏箐站着没动。 “我还有事情问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我能听见。” “你就这么怕我?”方笑云眼神变得奇怪,“你的缺点不少,可是从不缺少胆量,就像那时候去找苏英豪......” “闭嘴。” 苏箐咬咬牙大步走过去,毫无形象地坐倒。 “说。” “闭嘴怎么说......好吧。” ...... ...... “有些事情得先弄明白。” 把商谈情况介绍一遍,方笑云想知道,苏忘念为虎威做说客,有没有得到老太君的首肯。 “没有。”苏箐断然回答。 “那他怎么敢这样做?” 苏箐默默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有没有可能......嘿嘿,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会。”苏箐极为肯定地说:“背叛宗族,谁都保不了他。别看虎威将军威风八面,老祖宗面前一样要恭恭敬敬。” 苏箐的这番话极其自负,没有人会蠢到质疑。现如今,圣祖时期的老人尚在世者,整个神州也不过三五位,单这份年龄就能压死人。 难道是默许?方笑云陷入沉吟。 “你不知道,苏氏别院分为两种,一种叫红院,另一种白院,这里属于后者。”苏箐幽幽的语气道。 由于规模日益庞大,分部、别院逐年增多,形式也变得丰富起来。譬如姑苏老宅看中某个地方,派人过去开设分部,这种就是直属。也有苏氏子弟自己走出去,只举旗号但不借用宗族的财力与人力,创立的分部为自负。 姑苏老宅以红院白院称呼它们,管控方式也有区分,红院无需多讲,对于后者,大体为不干预、但也不会特别扶持,除了基本规则不容违背,其余皆由主持者做主。因而在苍州,苏忘念大权独揽,只要不作出背叛宗族的事,即便老宅的人也不能干涉。 听完苏箐的解释,方笑云疑惑渐开,双眉也舒展起来。 “苏忘念糊涂啊。” “什么意思?”苏箐忍不住追问。 “这还不简单么。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结果。” “我想过这点,他必定也想过......会不会真有老祖宗的默许?” “呵呵,不会的。” 方笑云神色转淡。“如果是红院还有可能,既是白院,老太君要么明明白白告诉苏忘念可以去做,要么准备好活剥了他的皮。” 至于这么严重!苏箐反而被吓一跳。“不过做一回说客么。我的意思是......” “别总担心我误会你的意思。”方笑云用手指指自己的头,提醒她平南候的智商非同一般。 “你记住两点,第一,控制一个人从小处入手,循序渐进地做。比如给二两银子叫你捉一只猫,再給二十两叫你捉条狗,下面给两百叫你捉狼,给两千叫你捉老虎,到死为止。” “叫我捉老虎的时候不去不行么?”苏箐忍不住发问。 “你看,这就是人性。”方笑云哈哈一笑。 望到他充满自信的样子,苏箐在内心为之感慨。 这个人啊,的确是变了。以往他像只容易受惊的兔子,动不动就想逃,现在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释放着张狂的味道。 是蜕变还是小人得志?苏箐分辨不了,心里有一股淡淡的失落,莫名惆怅。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一章:慧眼能识花花世界 “第二是什么?”看不到方笑云的内心,苏箐转开话题。 “订好的规矩要严格遵守,否则不如没有。今次不处置苏忘念,下回就有十个苏忘本。老太君把苏氏做到今天这地步,靠的可不是心慈手软。除非她真的老了,力不从心则又另当别论。” “可是老祖宗什么都没做。” “因为做一次说客就下刀?那太过分,不符合老人的风格。我猜,她老人家在等苏忘念自己作死。”想了想,方笑云补充一句:“或许还想看看你我的反应。” “又在胡说八道。”苏箐脸色微红,声音便又刺耳起来。“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老祖宗才不会在乎你?” “以前不会,如今咱也是高手,封了侯。长街之事,小月姑娘会把每个细节都对老太君讲,我敢说她在描述的时候夸赞比批评多。” “少臭美,小月姑姑......” 苏箐停下来,幽幽叹息着住口不言。 方笑云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接下去道:“说说你吧。我想你自己也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太君视线内,别因为一点挫折就垂头丧气,更不能怨气。” 当初苏箐逼着方笑云想办法破局,为的是阻止虎威将军入主苍州,战争结束的时候,无论方笑云还是苏箐都以为这个目标已经达成,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种局面。 以结果论,苏箐不止白忙一场,反而起到推动作用,有过无功。 “我知道。”苏箐的声音有些软弱。 “若不重视你,就不会让你代表苏氏。”方笑云认真道。 “我知道。” “老祖宗在磨练你。” “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明白圣上既然封你做三边侯,为何又让虎威入主苍云?” “......在想我的事情......” 方笑云停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节奏压得很慢。 “纯由治理的角度,虎威到苍云是好事情,以往那班人太混账,治不好民,守不住地,只想升官发财。要我说,一锅端了他们都不觉得可惜......对了,苏忘念说大家都猜我的封号是平南,你这儿怎么成了三边?” “他蒙你的。”苏箐勉强笑了笑。“猜什么的都有,平南,定蛮,还有猜伏虎的。” 伏虎?方笑云楞了下。“哈,猜这个的家伙要倒霉。” “与其笑话别人,不如操心你自己。三边之地那种状况,你这位光杆侯爷恐怕做不安稳。” “何止做不安稳,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实在不行,不如答应虎威将军,与他合作?”苏箐犹豫道。 “你不介意吗?”方笑云故意问道。 “我介不介意,你会在乎吗?”苏箐壮着胆子反问。 呃?方笑云认真想了想,“老实讲,不是很在乎。” 顷刻间,苏箐脸上布满黑线。 “和你开玩笑呢。”方笑云哈哈一笑。“才笑话过苏忘念糊涂,我怎么可能学他。与虎谋皮这种事情不是绝对不能做,但有前提:拥有对等实力,保证自己不被吃掉。” 同样是侯爷,方笑云除了未定封号比较多,别的方面连镇南侯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了。这种情况下与之合作,除了被吃就是做小弟,两种情形方笑云都不能接受。 “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真不去吧?” “放着那么大家业不要,还因此得个抗旨的罪名,岂不成了傻子。” “我看你就是傻子。” 苏箐受不了他“看似智珠在握其实无计可施”的得意模样,想要不管不问,可又实在放心不下。 “有何打算?” “先看看。” “看什么?” “看我究竟能做什么棋。” “......说人话。”苏箐冷着脸道。 “打个比方,以前的我是这个。” 方笑云低下头,伸手从棋盘上拿起来一个“卒”。 “只能向前不能后退,每次只能走一步,遇到危险堵上去,随时可以被抛弃。” “现在呢?”苏箐被好这个比喻吸引住,好奇追问。 “现在我大概算这个。” 方笑云丢掉“卒”,拿起一只“马”在手中把玩。 “供人驱使,侧面进攻,常用作奇兵,不会轻易舍弃。” “......你想做什么?”苏箐望着地上的棋子,不知不觉入了神。 “我想做下棋的人。” “......可能吗?” “不太可能。” “......还不是没用。”苏箐叹了声,罕见没有发怒。 “不能说没用。起码现在我有机会看,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的敌人,谁是朋友的朋友。” “然后?”苏箐若有所思。 “选一家最有希望赢得胜利、出价又最高的,把自己卖掉。啊对了,苏氏也在我的选项之中。” “去死吧。”苏箐腾地站起来。 “不聊了?” 方笑云的目光追着她,大声提出建议。 “别走,去跟阿吉学烧鱼。说真的你得学点厨艺,不然将来可咋办。” ...... ...... 小院内的闲话家常没持续太久,不仅因为谈话的人心情不好,还有很多打扰。整个下午,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方笑云一直忙到天黑,饭都顾不上吃。 曾经的苍州刺史齐宣,现任苍州知府罗正业,招贤楼的宋老板,天下一品斋的龙掌柜,此外还有方笑云的一些军中旧友,老铁,秃子,军法官,甚至还有余大年。 苍云之战,余将军打了败仗,原本多半要坐牢甚至砍头,但因为最后时刻的英勇表现,成功甩掉罪名。现如今他也划归到虎威账下,专门负责本地驻军的上下联络,军需讨送与调配等等。 仅此一条便能看出虎威将军知人善任,余将军打仗不行,但他人脉宽广,爱交际且人缘好,如今这个职务,他需常走京城一线,正好发挥所长。 今日来探望,余大年不仅为了化解矛盾,还带来友谊,合作的意愿,以及日后的承诺。 “侯爷将来到长安,启程之前务必先和我讲,沿途路上、包括到京城之后,面圣之前的一切安排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侯爷满意。” “太感谢了。”方笑云乐呵呵答应下来,也对当日楼沟顶撞之事做了解释,自己年轻冲动,将军胸怀宽广,不要介意才好。 “怪我有眼无珠,看不出侯爷非池中物。” 与这类会面不同,老铁领着几名兄弟过来时,找个机会把方笑云拉到角落,问及日后打算,态度坦诚而且认真。 “来的时候大伙儿商量过,出这道门之前,咱们仍当你是小神仙,明天起才当你是侯爷。” “这样......有事吧?”方笑云笑着问他。 “有些兄弟想跟你走。一句话,要不要兵?” “虎威来了,没人还敢轻易打苍云的主意,也就不用打仗。放着清闲安稳日子不过,跟我一块儿提着脑袋冒险?”方笑云没有轻易承诺。“” “清闲日子好过,可是没啥奔头。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咱们这些家伙,除了打仗杀人,别的不会做也不想做。” “跟着我有奔头?呵呵,可能连薪饷都发不出。” “我只知道,小神仙从来没吃过亏。嘿嘿,我还指望你发达了一块儿回家,这事儿没忘吧?” “没忘。”方笑云做出决定。“我只要老兵,得流过血、砍过人头的那种。有多少?” “这样的话有两三百。”老铁心里估算一下。“相差不会太多。” “行。叫他们先准备着,你和秃子去掉军籍后先过来,现在我身边连个跑腿儿送信儿的都没有。” “知道了,我去安排。” 送走老铁,没等方笑云喘口气,又迎来三位意料之外的访客。三把枪联袂前来,说是奉了赫连纯美的令,化解当日在长街发生的误会。 看到巨灵王在院子里劈柴练刀,三把枪表情极为精彩。方笑云假惺惺表达关切,问老大断臂是否影响其实力与修行,赫连纯美脖子上的伤会不会留疤,还有文章,刀笔铁吏久负盛名,若因误会就毁掉,实在可惜。 面对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三把枪脸色阴沉,老大对方笑云说他还有一条手臂可用,强者之心从未改变,接着又说小姐将来会入宫为妃,已有胡公公亲手施法,为其去除伤痕。 最后,他说道:“文先生已返回聊城,走之前说过,期待与侯爷再次论道。” “老是欺负他一个,多不好意思。”方笑云哈哈一笑。阿吉随即拖着铁链宣布送客,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忙完这些,天已经黑透,方笑云终于能坐下来吃饭。苏箐果真亲自操刀,把事先做好的鱼汤热热,另外炒了四样小菜。 青菜,菠菜,韭菜,黄花菜,每样一盘。 “咦?好多菜!” 方笑云惊叹连连,拿起筷子夹起来一口黄花菜。 “南方就是好,一年到头都有蔬菜......嗯?” “做的不好我知道,不许说风凉话。”苏箐冷着脸,眼中透着杀气。 “谁说不好我跟他急!” 声音含糊,方笑云奋力咀嚼。苏箐在一旁看他把嘴里的菜吞到肚子里,神色方才稍稍缓和。 “看了一下午,看出什么了?” “尽是些小角色,能看出什么。”方笑云夹了块鱼到碗里,嘴里咕咕哝哝。 “你才刚刚起步,能不能别把眼睛顶到头上?”苏箐 “咱不摆架子。虽然我见不着下棋的人,可是起码得瞧瞧拿棋的手,如此才能......” 话音未落,巨灵王神色微动,旁边阿吉果断起身。 “怎么了?”苏箐尚未明白发生何事。 啪的一声,方笑云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来了一位。”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二章:夜视 (再求一下推荐票,喜欢本书的朋友顺手投一下,可不能浪费了。) 九公主依旧穿着男装,配着娇俏可喜的模样,真可谓是丰神如玉,翩翩美少年。 轿夫跟在身后,亦步亦趋,距离、节奏纹丝不差。走在旁边是老神仙,后面还有一对青年男女。看到老神仙,方笑云大笑着迎上去,张开双臂一个大大的熊抱。 “老家伙,想死我了!” “哎?哎哎唉!侯爷放手,放手......小畜生快放手!” 方笑云的双臂好似铁箍,老神仙喘气都难,瞬间由飘逸潇洒变成狼狈万状。情急之中破口大骂,全然忘记了对方是大宇历史上最年轻的侯爷。看到这一幕,九公主起初很吃惊,但她很快高兴起来,大声叫好。 “本公主果然没看错人。” 旧友相逢一次拥抱,与她有啥关系?方笑云转身,奇怪的眼神看过去。“公主想他死吗?” 九公主也是精怪之人,听后眨眨眼睛道:“本公主说是,你就会勒死他?” 君命臣死,臣不得不死,公主代表圣人而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方可表达忠心。 方笑云忽然松开手,退后一步。 “公主若想他死,请一道圣旨就成,何必害我。” “哪有那么简单,父皇......” 正要说下去,衣袖被人扯住,九公主疑惑转身,看到老神仙大口喘气,老脸通红仍不忘劝谏。 “公主慎言,免被小人利用。”说着把视线转向方笑云,平素和蔼可亲的面孔添了严肃与严厉。 “孽障!自己想死不要紧,别连累公主。” “怎么了这是?”方笑云神色迷茫,表情无辜。 “他的意思是,你故意诱导本公主说错话。”九公主笑嘻嘻的神情。 皇帝拥有高无上的特权,治国理政,杀人砍头,无论何事何人均可一言而决,无人有异议。可要是受人蛊惑,尤其身边亲近与宠爱的人,容易招来非议与骂名,甚至更严重。明白这点便能知道刚刚方笑云犯了大忌,偏偏九公主不知轻重,险些脱口道出宫廷内幕。传出去可能被当成玩笑,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 “冤枉啊!老家伙用心险恶。” 方笑云一把捉住老神仙的衣领。“我还没有找你算账!知不知道这阵子我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被多少人欺负,受了多少冤枉气?” 这回老神仙有了防备,任凭方笑云如何用力摇晃,身体纹丝不动。 “是你自己作孽,与老夫何干。” “这些全都因为你,是你害的。”方笑云狠狠盯着他。 “装,接着装!老夫知道你的伎俩。” “别逼我说出来。”方笑云咬牙切齿。 “你敢说吗?”老神仙面带冷笑。 “我敢说,你敢听吗?”方笑云嘿嘿冷笑, “我敢!” 九公主听出几分味道,当即表态。“有什么秘密、冤情,全说出来,本公主为你主持公道。” “公主英明公正,无人能及。” 方笑云大声赞美:“以前常听人家说,皇宫是仙境宫阙,凡夫俗子可望不可及,皇宫里的人骄傲自大,出来个奴才都高人一等。今日见了公主,我才知道他们全是骗子。” “其实......你不是今天才见到我。”分不清这是赞美还是想骂人,九公主有点懵。 “长街匆匆一瞥,我便知道公主非同寻常。” 方笑云舌绽莲花,这回说的全是好话,九公主英明神武不让须眉,善良公正,英明果断,智勇双全,个性独特,比赫连家的那个莽撞女儿强一万倍。 照理讲,公主身份注定每天都能听到赞颂,天生具有抵抗力才对。然而方笑云的赞美独具特色,每说出一个好听的词,他总能找到例子举证对比,看似牵强而且夸大,却能自圆其说。比如文章成为须眉的代表,身在遥远西部的紫袍圣祭做为圣人出面,还有赫连纯美,她的身份显赫,将门之女且即将入宫为妃,足可与公主相提并论。 这些人个个名声在外,可如果挑出某方面品格做比较,倒也不是不能比。 “别一直溜须拍马,说正事。” 谁都能看出来,听了这些无廉耻无底线的奉承话,九公主虽然故意板着脸,内里其实很开心。 “当真是他的错,本公主治他的罪,若连我也治不了,还有父皇。” 刚刚老神仙的一番苦心完全白费。看到这里,苏箐在旁边黯然神伤,默默自怜。 这货不是不会夸奖人,只是不肯那样对我。 ...... ...... “公主容禀。” 得到承诺,方笑云清了清嗓子,“当兵三年,我闯过不少祸,其中有些占着道理,也有存心捣乱。因为这个老家伙护着,不管我干了什么,结果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的次数多了,我就......” “等等!”九公主摆手叫停:“你是不是在说他袒护你,帮你掩盖过错,不受军法处置?” “公主英明,一听就明白。” “呵呵,有点意思。”九公主古怪的目光看过来。“举个例子听听。” “比如有一回,岭南匪患,刘知县请求军队剿匪,周统领率队出征,我的任务是刺探军情。进山之后我发现匪徒没多少人,装备也烂,所谓山寨只是些木头架子,根本没多少防卫能力。这种土匪根本用不着大队人马,给我几十个老兵就能轻松抹平。” “你怎么做的?”这是真实的战争故事,九公主听得津津有味。 “我回去对周统领说山里的土匪足足上千,装备精良,山寨中有修行者坐镇,并有可能与古越国军队勾结。周统领随即将向上汇报,请求派更多军队过来,并且特别注明,需要出动符师助战。” “后来呢?”九公主表情惊异。 “事情报到余大年那里,他请一位符师再次查探,发现真相后一把火将山寨烧掉。事情就这样被捅出来,我谎报军情,要受到军法处置。” “然后?”九公主越听越不对劲。 “我只是被关了两天,板子都没挨就放了出来。” “为何?”九公主秀眉紧锁。 “我也不知道,就去问军法官问,结果被训了一通。后来我就想,既然不罚我,索性接着闹,等闹大了闹崩了,总有无法收拾的时候。” “你怎么能这样?”九公主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否正确。 “我想搞清真相。”方笑云的表情好像没被抓到的小偷。“结果您猜怎么着?无论我干什么都能没事。公主或许知道,我曾打断宋氏兄弟的腿,那不算啥,我还曾杀了一名监造统领,并且故意留下线索。嘿嘿,楞是没人来找我。” “大胆!”九公主厉声喝道:“方笑云,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一字不假。” “你!好......为什么?” “我想找出来是谁袒护我。”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方笑云语气坚定。 “好吧。”九公主看一眼老神仙,回过头深深叹了口气,“你怎么确定是他?” “苍云军中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能量。”方笑云转身对着老神仙,“老人家,我没说错吧?” “有理。”老神仙表情沉静,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哈哈,承认了。”方笑云得意洋洋。 “若真是这样,你对本公主讲这些......是不是有点、有点那个?”九公主越发看不懂他。 “公主何出此言?”方笑云表情严肃。“军纪国法面前,人人应当铁面无私。” “说真话。”九公主连连摇头。 “......老家伙包藏祸心,关键时刻丢下我不管,等于过去一直害我。我这样做,既是大义灭亲,也可以叫报复。” 听了这番话,周围人目瞪口呆,九公主无言以对。 “老夫以为,应该叫反咬一口。”老神仙语气幽幽。 “说什么呢?”方笑云板着脸,“当作公主的面,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这个问题,在楼沟的时候你就想问,担心没人能制约老夫不敢开口,对不对?” 回忆往事,老神仙感慨道:“今日公主在场,并有秦氏兄妹,你才放心大胆地说出来。”说着回头招手,跟在身后的青年男女上前来,脸上带着微笑。 “恭喜师弟突破极限。我等奉师命,请师弟入门归宗。” ...... ...... 当年密云宗拜师学艺,引导进山的师兄师姐今日到了苍州,见到他们,方笑云的心情并不愉快。如果不是老神仙介绍,他还不知道他们是兄妹,哥哥秦思我,妹妹秦思巧。 “本侯不是密云宗弟子,归什么宗,入什么门?” 语气冰冷且拒人千里之外,秦家兄妹听后神色尴尬,幸亏老神仙解围才没有当场发作。 “别的事情稍后再谈。老夫问你,是不是杀掉监造统领之后,你开始考虑离开军队?” “你管我。”方笑云冷冷说道。 “老夫若不管你,你早就死了。” “哈!这回真承认了。” 终于有真凭实据,方笑云兴高采烈地找九公主告状:“得好好治他的罪。” “是得好好治罪。”老神仙的神情仿佛不是说自己。“可你谎报军情,私自杀人,又该怎么算?” “我可以解释。” “这也能解释?” “为什么不能?我......” “都别吵了!” 好好一次夜访变成菜市场吵架,君不君,臣不臣,符师不像个符师,九公主不得不出面弹压,并做出睿智总结。 “你们两一唱一和,当本公主是傻子?”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三章:吐怨 “苍云州军政糜烂,你屡次劝我走出庙堂,就是想证明这点?” “公主英明。” “本公主当然英明。可是你呢?你是龙庭会长老,苍云军首席,此前为何从不发声?” “圣祖亲订,军中符师只管辅助作战,不得干涉军、政事务。” “用不着抬出圣祖爷压我。”公主有些恼火。“不能干涉军、政事务,是不是连奏章都不能写?龙庭会内部有传讯通道,是不是也瘫了?” “这是因为......”老神仙本想辩解,开口时突然改了念头,称自己年老体衰经常犯糊涂,请公主责罚。 这还怎么责罚?如要责罚,先把苍云官场滤一遍再说。 “回头再和你算账。” 公主恼怒地瞪他一眼,回头去找方笑云,“被你杀掉的那个监造统领,他做了什么事?” “烽火台。”方笑云早有准备。 “烽火台怎么了?”公主追问。 苍云战乱频繁,地形复杂,为及时传递军讯,军队在边境山头修建大量烽火台。按照规定,烽火台高七米,宽三米,材料必须用云母石,驱寒保温,对元力法术有隔断效果。 烽火台有人看才管用,高山之上生存困难,所需之物都要从山下运上去,遇到偷袭时孤立无援。建造时需尽量考虑这些因素,关键时刻方能保护、或尽量延长守卫军士的生命。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那位监造统领的默许、甚至授意下,所造的烽火台高仅三米,宽只有四尺,去掉厚度,几无容身之地。而且用的是普通石料,防护能力就不说了。它的好处是便宜,正规烽火台的造价,抵得上十座这种小塔。 大战来临时,这种烽火台发挥的作用可想而知。 “乱臣贼子,应满门抄斩!”听过解释,九公主脸色铁青。她不是不知道苍云战败必有内因,但想不到会到如此程度,那些人和事至今被掩盖,有些甚至还被犒赏。 “......妻儿无罪。”方笑云小声嘀咕。 “别把对付文章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九公主怒叱道。 “公主英明,公正,善良,仁义,慈悲......” “够了!” 九公主既生气又无奈,并觉得好笑她忽然伸出手使劲儿戳方笑云的胸口,发觉手指伤不到人,干脆一脚踢过去。 “那帮土匪是怎么回事?”这种亲切随和、但是也轻浮的举动出现在一名公主身上,竟然不显得突兀。 “都是穷苦人,实在活不下去才进山为匪。”方笑云叹了声。“为首的那个我认识,姓罗,我在他家吃过饭。” “就这?” “嗯。” 九公主沉默下来,片刻后淡淡说道:“反贼就是反贼,你想帮忙,结果反而害了他们。” “是的。”方笑云神色黯然,没有为自己辩解。 “当时余将军不愿动兵,因为......”老神仙插进来。 “关你屁事啊!”方笑云不知怎地来了火气,转头朝老神仙大喊。 竟然有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老神仙气得吹胡子瞪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英雄豪杰!” “你也闭嘴!”九公主简直无法忍受。“马上要做侯爷的人......成何体统。” “他欺负我。”方笑云嘟嘟囔囔。 “你又要把命摆出来?”九公主望着方笑云冷笑。 “绝对没有!”方笑云连忙申明。 “像个小孩儿似的,不嫌丢人。” 九公主白了他一眼,甩手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你们两个想说的,本公主已经知道......今天不谈这些。苏小月说你烧一手好菜,我尝尝。” 轿夫如影随形,递过去一双银筷,九公主看了一圈,在那盘没怎么动过的菠菜中挑出一根送到嘴里。 “最好能像她说的那么好,否则......啊呸!” 菜叶吐到地上,筷子扔到桌上,九公主拧眉、咬牙、吸气,怒目圆睁。 “方笑云,你有欺君之罪!” 我冤枉。方笑云只能在心里倾诉。 苏箐在一旁悄悄低头。 ...... ...... 吃了闷亏的公主很快下达第一道指令:吃饭。或许在她看来,能把那么难吃的饭菜吞到肚子里,已算得上是惩罚。为保证执行到位,她甚至决定亲自监督,于是乎,中断的饭局得到继续,方笑云领着全家人大口吃饭,大口喝汤,旁边是九公主与随行的人盯着看。 大宇立国八百年,有皇室中人参加的饭局中,这绝对是奇妙的一餐。对原本用餐的人来说,公主静观作陪显然不能帮助改善胃口,个个如坐针毡;相比之下,饭菜的味道成为次要的事情,免了不少抱怨。 屋子里只剩下咀嚼吞咽的声音,等众人把桌子上的汤汤水水全部送到胃里,九公主的怒气差不多平息。 “饱没饱?” 问我? 阿吉迎着公主的视线楞了片刻,头朝方笑云那边转。九公主望着他的举动,笑着道:“不错,有点奴才的样子。” “阿吉不是奴才。”方笑云接一句。 “嗯?”九公主微微皱眉。 “公主夸你御下有术。”老神仙在一旁提醒。 “阿吉不是奴才。”方笑云抬起头,重复一遍。 不拿别人当奴才的人不愿做别人的奴才,该是这个意思。 九公主的神色认真起来,清澈的目光透着几分锐利。 “为人臣者,尽忠是本分,报国是义务,死都不应该有怨言。你什么事情都还没做,就与皇家谈条件?” “做臣子的豁出命讲几句话,公主有大智慧大心胸,当能体恤包容。”方笑云无视周围人焦虑的目光,侃侃而谈。 “本公主想办实事,不是为了听奉承。” “实事是吗?”方笑云掰开手指。“圣上把三边之地赐给我,那里缺兵少将,没有钱粮,没有人才,连最起码的行事准则都没有。” “倘若这些全都有了,要你做什么?”九公主淡淡的目光望着他。 “......明白了。好事哪轮得到我。”方笑云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倒觉得你有不少优势,下有一帮生死兄弟,上有龙庭会长老撑腰,身边两员大将,身后依托宗门。”九公主随手一指秦氏兄妹。“他们是来帮你的,别不知好歹。” “修行那么多年,修为才和我差不多,能有啥用。”方笑云头也不抬。 听了这话,秦家兄妹脸色铁青,想发火可是不便发火,想辩解不知如何辩解。 “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九公主望着方笑云直摇头:“知不知道封门之誓?长街之上,苏小月那种身份都不敢轻易出手,你是忘了还是根本不懂?” 封门之誓始于圣祖,三大宗门严禁门下弟子涉足凡尘事务,尤其不能参与军政。这件事方笑云不仅知道,而且特别关注。此刻由九公主的话中,他隐约意识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可是小月姑娘在卧虎岗......” “那是特例。苏小月下山历练正好赶上打仗,出手帮忙自然应该。别忘了她毕竟是苏氏之女,天纵之才,老太君大概舍不得让她一辈子留在秀女峰。” “那么现在......”方笑云越听眼神越亮。 “圣上已下旨,特许密云宗解除封禁。”顿得一顿,九公主淡淡道:“对了,你既然不愿归宗,与此事并无关联。” “谁说我不愿归宗,谁说的?” 方笑云腾地站起来,一把拽住秦家兄妹中的兄长秦思我,神色激动宛如多年未见的亲人。 “三年不见,师兄风采更胜往昔,小弟回忆当年情景,心里总会想,此生能有师兄一半本事就好了。”不等对方开口,他又道:“这次是不是只有师兄和师姐,那头麒麟带来没有?” 众目睽睽,秦家兄妹目瞪口呆,几乎当场崩溃,听到方笑云竟然打起镇山神兽的主意,更是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 “师弟放手......” 师命在身,这个师弟不能不认。秦思我想推开方笑云,试了两回没成功,情急加上有心给对方一次教训,他运转修为,一股绵柔之力水一般充斥在两人中间,渐渐如气球般膨胀开。 “咦?入门考较!” 方笑云一边大叫,双臂箍得更紧。 听他这样讲,本想插手的人只好收了念头。稍稍迟疑的功夫,斗法、或者应该说较劲儿的情况发生转变,秦思我的脸微微泛红,呼吸变得艰难,撑在当中的手臂一点点回缩。相比之下方笑云气喘吁吁,表情狰狞,看起来更加狼狈。 然而大家都知道,方笑云并未动用修为,纯以肉身与之抗衡,手臂中间渐渐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弧,两个人慢慢靠近,快到脸贴脸的地步。 看到这一幕,旁边的妹妹秦思巧渐露惊容,在她忍不住想插手的前一刻,方笑云松手,后撤,抱拳,行礼。 “师兄放过小弟吧,再来我可受不住了。”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四章:问策 再入座时,桌子上的凌乱事物清理干净,气氛也不像之前那样不堪。不想因阿吉再生是非,苏箐主动承担起女主角色,侍茶倒水,倒也井井有条。 几句客套,回归正题。 “圣上的意思,三边一切事务由我做主?” “你的封地你的家,不当家要你何用?”公主端起茶盅,吹吹热气,浅浅地饮一口。“不可通敌卖国。” “这罪名我担不起。”方笑云连连摆手。“听说侯爵可以养兵三千?” “是不是太多?” “平定三边,稳固边防,三万都不够。” “呵呵三万。”公主放下手中的茶,戏谑的眼神。“方侯志向不小,身家想必厚足......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我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方笑云拍拍屁股站起来,“不信可以搜。” “坐下!”公主毕竟是公主,不能也不会总像之前那样不正经。警告之后,她问道:“你准备如何筹集军资?” “圣上当真不管不问?”方笑云眼巴巴看过去。“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 “知不知道封侯之事带来多大影响,遇到多少阻力,生出多少是非,带来多少后患。仅这段时间,御史连上三十八道奏折,包括相国在内的很多老臣都劝父皇收回成命。这还是明面上的事,背后议论更是不堪,流言蜚语,说什么的都有。” 公主用手敲着桌面,俏丽的面孔浮现出几分冷意。“若再出兵出钱出人,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偏远之地,信息来得慢而且不准,京都那边的状况,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新封侯爷连跑腿的人都没有上任,自然不晓得世界因自己涌动波澜。听了公主的话,方笑云一方面目瞪口呆,同时又觉得不甘。 皇帝不容易,凭啥我要跟着倒霉? 这类念头只能埋在心里,方笑云很是无奈。 “那我该怎么办?” “苏小月说你诡计多端,苍云献策不过牛刀小试。只要提供舞台,给足空间......她说你有成为栋梁的潜力。” 到这里停下,九公主挑眉瞥一眼苏箐,回头对着方笑云的眼睛道:“苏小月这样讲有私心,不过嘛,值得一试。本公主今天来,就是要知道你的打算,若能讲出几分道理,为难的事情不是不能商量,但若信口雌黄,一味胡搅蛮缠......” 意犹未尽时,送来几个轻飘飘的字。 “你自己掂量。” ...... ...... 讲得出道理,为难之事便可商量。 身为武帝最疼爱的公主,这是代表皇家做出承诺。 三边之地偏僻闭塞,道路难行,种族复杂且多兵祸,想治理好这种地方,仅有人有钱有兵还不够,必须有行之有效的整体方略。问题人人知道,可就是解决不了,大宇立国八百年,不是没派出过能吏干将,结果大多劳而无功,甚至有人遭遇不测,亦或是活活累死在那里。 以此为前提,站在皇家角度考虑,以封侯的方式丢个人去尝试,其实很划算。这个问题方笑云清楚,九公主自然更明白,她对方笑云直言不讳,告知他这是一次尝试,同时不忘抛出诱饵。 不简单啊! 心里想着,脑子里盘算,方笑云对这位公主的印象大为改变。长街初会过于匆忙,这位金枝玉叶给他的感觉与赫连纯美没太大差异,一个爱表现一个爱玩,算不上好也不能说坏,通过这番交谈,方笑云意识到自己错了,九公主秀外慧中,刚刚的那番话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几乎称得上完美。 这种表现绝非“事先传授”就能做到,而是自身能力的体现。反过来想,假如她只是花瓶,今天应不会独自前来,老神仙也不会那样认真。 轻咳两声,方笑云把态度端起来。 “公主既然垂询,我也大胆明说。此去三边,兵马钱粮人财物,我一概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九公主很是意外。 “我要一件能够代表皇家权威的东西,与‘便宜行事’这四个字。” “你要把皇权搬过来拿在手里。”九公主脸色清淡下来。“开价这么高,得有把握说服本公主才行。” “公主若能出去转转就会发现,在苍云,皇权只存在于人们脸上,我把它搬来落到人心,为的可不是自己。”方笑云直视着九公主的眼睛道。 “话好听,景好看,得有行之有效的方法与步骤。本公主要知道这些,评估其是否可行,才谈得到其它。” “具体方法......我怕污了公主的耳朵。” “有这句话,看来不是什么好计。” “公主要听吗?” “说吧。” “那我说了。”顿得一顿,方笑云轻轻开口:“任何谋划都要从基本做起,兵马钱粮人财物,这些都需要准备。我计划三个月内筹集完毕,之后便可去三边进行下一步......” “先等等。”九公主挥手打断,目光古怪:“按说你有从军经历,不应怀疑你对军队的了解程度。可是三个月!养兵三万,不,三千,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该不会是想随便拉一帮土匪民夫凑数,打着皇家旗号跑去占山为王吧?” “公主大智大慧,一语中的。”方笑云若有所思。“之前我怎么没想到?” “方笑云!”九公主啪地一拍桌案,“本公主与你谈的是正经事。” “谁说不是正经事?”方笑云没有被吓倒:“圣上给我两年七个月,到时就要‘面呈机宜’,我不知道圣上的预期如何,想来至少做到民有食、匪不乱、周边无战事。这么点时间,以此为目标,倘若三个月连一支队伍都拉不起来,能有希望成事?” “......” 九公主无言相对。她刚刚才意识到方笑云的步骤是按照时间与目标划分,忽略掉所有困难。换句话说,只能、必须、而且一定要做到才行。 这仅仅是开始,拉起一支队伍就想管好三边?那样的话,哪里轮得到方笑云,实际上,等到了那里考验才刚刚开始,刀光剑影,烈火滔天,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三个月......恐怕不容易吧。”九公主神色趋缓,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柔软。 “公主答应那两个请求,我就能做到。” “是吗?”九公主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还是具体说说,比如钱粮,打算如何解决?” “这个最简单,找有钱的人要。” 方笑云抬起手,指着房间角落的那些个箱子。“人家刚送的。” “指望这点贺礼养活军队,你是不是疯了。”九公主啼笑皆非。 养军是世上最费钱的事。一名底层普通军卒,盔甲兵器饷银只不过是基本需求,衣食住行训练打仗,日常用度,战死抚恤,受伤用药,哪一样都要用钱。单个人如此,成军之后耗费更大,譬如器械、马匹从哪里来? 普通军卒如此,军官、符师之类更了不得,老神仙平常用的朱砂、符纸,随便拿出一点都是天价。 如此巨大的支出,只靠贺礼完成......简直滑稽。 “这些不是贺礼,叫投资。” 迎着九公主诧异的眼神,方笑云神情自若:“稍后我会叫人点清数目,登记造册,并且开具公文给各位投资人。将来在三边,他们会根据投资多少得到相应回报。” “什么样的回报?” “搞开发呀!经商,旅游,饭店,盖房子,挖矿,诸如此类,什么都行。”方笑云转头望着苏箐:“山里穷苦缺衣少食,但是有很多宝贝,仅此一项就有重利可图。呃对了,苏氏可以去开座别院,开业时,本侯亲自上门恭贺。” “啊?喔,嗯。”苏箐茫然点头。 “前提是别人相信你能把那里站稳并且管好。”九公主渐渐明白过来, “奉旨行事,为什么不信?况且......公主请看。” 方笑云笑起来,忽然拿起茶盅的盖子举在手中,转身面对巨灵王:“本侯奉皇命征讨南蛮,需要你拿出十两银子补充军姿,事成之后,本侯会命人亲自将你的名字写上功碑,千载流传供后人铭记。王掌柜,你意下如何?” “笑云哥......” 巨灵王傻乎乎不知所措。旁边人先后明白意思,九公主恍然大悟。 “这是打着皇家旗号明抢!” “有收条,功碑也会建,青史留名,千载流传。这些都是真的。”方笑云一本正经。“公主若不信,可以问王掌柜是否乐意自愿出资。” “俺愿意!”巨灵王终于领悟。 “他本来就是你的人......”九公主哭笑不得,看到方笑云举着杯盖得意洋洋,又觉得好奇。 “那是什么?” “御赐金碟!” 方笑云伸手到九公主眼前,神态庄重,举止恭谨。 “姑娘请看,上有御笔亲批:便宜行事!”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五章:本色 (前文有部分修改,无关内容,只是描写方面的问题。有些章节的字数因此变少,就此说明。继续拜票,现在的几项数据不成比例啊,说明很多人不爱投票。望喜欢本书的朋友记得这件事,举手之劳,对作者蛮重要的。) “亲批你个大头鬼。” 留好的坎儿竟然在这里,九公主愤而伸手打去。这样做的时候,似在无意间忽略了之前称呼上的亵渎。然而即便是轻轻的巴掌也未成功,方笑云动作更快,当宝贝似的赶紧收回,神情却又端正起来。 “公主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无耻伎俩,想要本公主背锅?还有你刚刚说要把皇权植入人心,这样做岂不反而失了人心。” “恰恰相反,民间会大赞皇恩浩荡。” “为何?” “公主请想一想,苍州刚刚经历了什么。不管是古越、南蛮还是庞山,想攻击神州都必须从三边开始。为了安定掏几两银子,还能留名千古,怎么会生怨?那些有亲人丧命,家园被毁的人,巴不得能有这样的事情,即便只是为了报仇,也不会吝啬。” “兵祸,围城,稳定边防......操纵民心啊!” 九公主若有所思。“你估计能筹集多少军资?” 方笑云微微一笑。“只算经商者,苍州十万八千户,千金不多,十两不少,公主觉得能筹集多少?” 嘶!九公主倒吸一口气。 “到时不止可以立碑,还可以著书、造册,做排名拿来拍卖。经营得好,休说三千人,三万也养得起。” 讲到得意处,方笑云意气风发。九公主终究年幼,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彼时盛况,竟也因此容光焕发,斗志昂扬。 “定边是大事,功在千秋。当真成功,本公主请父皇下旨,将功册收入皇家书院。” “公主当列首席。”方笑云随即说道。 “这样不合适......”九公主神情微涩。 “钱好弄。人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联想,老神仙眯缝着眼睛说道:“养兵千日方可用于一时,三个月恐怕练不出来。光有兵还不行,强将、符师、炼气士,你准备从哪里骗到手?老夫提醒你一句,三边之地凶险莫测,招募强者去那种地方卖命,不能依靠几两银子,虚名怕也用处不大。” 一番话将九公主惊醒,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正襟危坐,神色转为清冷。 “这方面,方侯可有良策?” “老神仙深谋远虑......您老人家本名是什么?”方笑云心里大骂老贼专坏人好事。 “老夫......为何问到这个?”老神仙莫名其妙。 “老神仙接旨!”方笑云举着茶杯盖子站起来。 嗯?周围一圈迷茫的面孔。 “苍云战败,老神仙职责有亏,辜负皇恩,念尔年老体弱多病修为差,可戴罪立功。命你赴三边之地,栽培后学,发掘良才,兼领教化之责,令蛮夷识我中原......” 仓促之间有点编不下去,方笑云干脆停下。 “老家伙还不接旨?” “你?!你你你......你竟然假传圣旨!”老神仙跳起来,满头白发凌乱,眉毛胡子乱跳。 “大胆!” 方笑云上前一步,冰冷的眼神,冷冽的表情。 “看看这是什么?御赐金碟。上面写的是:便宜行事!” “你!我......” 茶杯盖子在眼前晃荡,老神仙推也不是打也不行,手足无措的让人发笑。无奈他只好回头去看九公主。然而此刻,九公主的神情很是奇怪。刚开始她与老神仙一样,震惊,愤怒,内心觉得荒唐;待看到老神仙无助无奈的样子,又变得安静下来。 方笑云肆意妄为,亵渎皇权,但他的确抓住破题关键。单看这个办法,老神仙尚且不敢公然反抗,别人会怎样? 这样的话......九公主强压内心不安,复杂的眼神。 “还有什么,都亮出来看看?” 有门儿! 方笑云内心微喜,毫不犹豫转身道:“秦思我秦思巧接旨。” 啊?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犹豫中站了起来。 “三宗封门,唯密云解禁,国运之需。即日起,命尔等请命师门后赶赴三边,开坛讲法,广收门徒,以宣大道,兼领教化之责。” 不等两人醒悟,方笑云举着茶杯盖子再度转身。 “王巨灵接旨!” “俺也有份儿?”巨灵王腾地站起来。 “家事、国事、江湖事,事事相联。即日起,尔以皇命之身入江湖,交朋友拉关系,赴三边起建武院,名字就叫:狂刀门。” 对巨灵王用不着客气,言语不周,意思到了就行。巨灵王听罢脸色放光,激动到无法言语。 血刀门重建,只不过改个名字,这种事情他若不接,不如上吊自杀。 方笑云随后转向苏箐,未等开口,苏箐已由之前的例子看出苗头,抢先一步摆手。 “我不能......” “帮忙演一下,你可以的。” 方笑云对她微微一笑,很快敛了神情。 “赫连纯美接旨!” 啥? 这次开口,四周所有人瞠目结舌,九公主愕然张口想要说话,心底陡然意识到什么,赶紧用手掩住。 这个人,疯的啊! ...... ...... 离开时,她差不多是落荒而逃,连治理三边的谋略都没听完。 大宇是最强大的帝国,九公主是武帝最疼爱的公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东西能让她感到害怕,然而今晚,九公主甚至都不敢再听下去。她已经能确定,要在三边恢复统治,稳固边防,新候最有希望将其完成,但他完成的方式以及过程中带来的影响,可能会让帝国得不偿失。 此人无所顾忌,肆无忌惮,为达目的不考虑后果。他竟然打起虎威将军的念头,想把赫连纯美拐到三边......成不成放一边,能生出这种想法,证明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不敢”二字。 这样的人,如按其要求的赐予皇家信物和那句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遇到阻力时,他会不会打着皇旗挥刀剁头? 以长街之战为参照,有赫连纯美为例子,这种事极有可能必然会发生,到那时,三边能否收回尚且不知,王朝内部恐怕先乱起来。 诸多顾忌,九公主有心当场拒绝,继而又想到,只用寻常手段,谁能在三月之内建军?谁能在不到三年内完成使命?在国内,方笑云是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侯爷,但在三边,这样的名号一文不值,蛮人,古越,庞山,包括山匪,他们不管你是候是民,只在乎你是猴子还是老虎。 内心矛盾重重,九公主最终决定不当这个家,实话说她也当不了。她以深思为由离开,临别不忘勉励新候,让他多听多看多思考,将计划完善。 “时间不等人啊。” 方笑云感慨着,忽然送去一句:“轩辕先生可好?” “你认识三叔?”九公主惊诧的目光。 帝国只有一位轩辕先生,这是方笑云从军之后了解到的。其人可以说是皇家最为独特的存在,他其实是位王爷,可是他既不乐意享福也不愿从政,长年四方游历,神龙见首不见尾。 今日问起,方笑云心里存了猜测,见到公主的反应后微微一笑,躬身施礼。 “小时候见过一回,算不上认识。公主走好,恕我不能远送。” 九公主本想追问下去,见他如此只好作罢,随口交代两句,揣着许多疑惑离开。方笑云则拉住老神仙,说是要和他叙旧,并有问题请教。旁边,秦氏兄妹自觉留下来,显然有事没交待清楚。 “正巧老夫有话问你。” 老神仙半推半就,回屋之后脸色转正,眼神透着凝重。 “你想问什么。” “长者为先,您先问。”方笑云好似转了性子,不仅言语客气,神态也很恭敬。 “老夫想知道......” 对着毕恭毕敬的新候,老神仙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是心里缺少问题,而是分辨不了真伪。短短数月,当初那个有点机灵又有点愣的低级统领不只升了官,境界、心性、举止、形象乃至处事态度全都发生剧变。倘若不是对他知根知底,老神仙绝不相信眼前站着的是当初那个人。 想不出原因意味着看不透其人,倘若方笑云顺口胡诌,自己却分辨不了真假,问他有何意义? “算了,你先。” “那我问了。” 赌气式的话,换来新候微微一笑,但其接下来的问题好似雷霆闪电,凶狠狠直接劈入老神仙的灵魂。 “帝国、确切地讲是皇室,是否遇到了大麻烦。”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六章:皇位,皇危 伴随着一场雨雪,四季交替快要完成,新年即将到来。自腊八开始,神州大陆各个地方的人们,开始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为新春做准备,并有许多庆祝与祈福。 过去的一年恰好是新君执政的第十个年头,总体讲,武帝继位后兢兢业业,做了许多对民生有利的大事,成效非凡。譬如对南北运河的改造,关于此事的谋划,最早可推及到圣祖末年,之后历代皇帝都曾动过念头,却一直没完成。争执的焦点很多,反对者最最主要的理由是耗费过于巨大,纵然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可能承受不起。 一直拖到武帝继位,头一件事就是这项工程摆到桌案上,为将它变为现实,朝堂之上经历无数次激烈的争论与争吵,工部、户部两位尚书均遭罢免。最终,因皇帝摆明“不惜一切”的态度,支持者的力量彻底压倒反对派,运河工程得以实施。 结果一干就是八年! 八年时间,钱粮耗费不计,官方统计出动的劳工数量多达数百万,因被查明贪腐砍头下狱的大小官吏多达千人,其余如累死、损伤、失踪者不计其数,可说是一步一命,步步怨魂。 无论好歹,到今年总算是结束了,宣告完结的那天,沿河两岸数千里,鞭炮齐鸣伴随着哭声阵阵,其中既有陨难家属,也有参与改造的工匠与劳工,甚至包括监工、督造与来自朝中大元,大家因激动无法言语,只好尽情地痛哭几声,宣泄积压已久的情感。另有传闻,在获知工程全部结束的消息后,武帝先是发疯般大笑,笑了一阵后又像泥雕木偶般发呆,接着他跑到圣祠,对着圣祖画像嚎啕大哭,皇宫内但凡听到者,无不为之感到心酸。 直到最后,已至古稀之年的太后听到消息,亲自到圣祠去找,武帝对着她控制不了情绪,红着眼睛说出一番不宜外传的话。 “儿臣自知中庸,本无资格继承大统。可既然做了,日后免不了朝圣面贤,于平生、朝堂、子民有交代,于列祖列宗、历代先贤有说辞。如今做成这件事,将来见到他们,儿臣至少有话可以讲。纵然因此受责受难,遗污与史,好过碌碌之名也。” 听了这番掏心掏肺的倾诉,老太后既心疼又感慨,免不了一番安慰、褒奖。待到武帝情绪稍稍平复,她告诉他,除了运河改造,当下还有两件更加重要、更值得耗费心血的事情等着。如能将其完成,堪称千秋伟业,轩辕王朝将要增加一位圣君,而非像他担心的中庸无为。 两件什么样的事? 毕竟才刚刚完成一件前朝没做到的大事,武帝内心其实有些骄傲的情绪。 “周边贼子犯界?儿臣已有......” “那些只是小事。” 太后粗暴打断,再开口时,神情极为凝重。 “第一件是驱魔。” “这......”武帝只能苦笑。“圣祖都没能完成的事,儿臣如何敢痴心妄想。” “不是要你将魔族彻底清除,至少不能让魔物染指中原。你记住,再大的事情都比不上防范魔族,再大的功绩都不能与此相比。如有一只魔物进入神州,你便是修建十条运河,后世眼中也是个葬家辱国的蠢材。” 太后出身不凡,年轻时尚武,也曾征战沙场。如今大宇六大神将当中唯一的女性——落凤就是由她发掘、栽培,一步步成长到今天。有此底蕴,太后虽年老但杀气仍在,讲出这番话的时候,凛冽之气尽显无疑。 武帝听后胆战心惊,自然是连连保证会牢记,接下来他问道第二件事,结果,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从不显露难色的老太后竟然犹豫起来,似乎对前景并不看好。 “第二件更加重要,对你来说却更难。” 武帝心头充满疑惑,等了片刻,方听太后幽幽的语气道。 “培养一位圣君,为他安排好保驾之臣。” 随着这番话,圣祠内的气息仿佛凝固,武帝的脸沉郁到极点。 太后说的很对,这件事更加重要,更加难以完成。 ...... ...... 腊八,姑苏老宅摆出八十八桌流水席,为的是给老太君祝寿。 到今天,苏氏老太君整整七百岁。 七百岁,普通人做梦都无法想象,老太君一天接着一天安然度过,如今的她不仅仅是苏氏老祖,也是整个大宇、乃至整个神州的长寿星。除那位不知还在不在世的盲童,神州亿万人、包括修行者在内,全都是其后辈。 这样的存在,享受什么样的尊荣都不为过。早在年初,族中各房各系大佬就来请示,该如何操办此事。令大家感到意外的是,以往并不注重此道的老太君忽生俗念,下令好好热闹一番。 一句好好热闹,整个神州为之震动,自入冬起,各地赶来祝寿的人络绎不绝,不久前,京都最著名的****爷亲自来到姑苏,带来圣旨与皇室的问候。其余大小官员,宗门大派,也都纷纷派出重要人物前来。值得一提的是,有许多江湖俊杰,甚至有被官方通缉的飞天大盗也用各自方式送来恭贺,期间有人被六扇门高手察觉,竟也睁只眼闭只眼,轻轻放过了。 为了老太君的安宁,一切都可以先放放,只要不闹事,务求不要影响到其心情。然而人多总会带来麻烦,为了应付来自五湖四海的祝寿者,苏氏不仅老宅全员出动,并从各地分院抽调人手,姑苏城内大大小小的驿馆、客栈、酒楼全都接到通知,随时做好准备为接待之事让路。而在老宅内部,外界的喧闹被高墙隔断,虽也热闹喜庆,却见不到一点繁杂与争扰。 明白人心里觉得,老太君突然大操大办,原因恐不只是静极思动,联想到近年来来局势一系列变化,未免生出许多猜疑,需要查证、试探以及确认才可放心。因而真正忙碌的是祝寿之前,等到了正日,该忙该做的事情大多完成,摆宴反倒成为形势了。 喧闹的一天慢慢走完,时近傍晚,老宅最深处一处清幽的园子内,老太君将苏氏核心人物召集到此,设一桌家宴。 “这阵子大家累着了,老身知道你们都很费心,做的多,想的更多。” 简短几句话,老太君向后辈们表达感谢,在场的人自不敢当真,纷纷说些不敢承当的话。 “老祖宗何须这样讲,这里都是您的孩儿,又都是您的下属,尽孝尽忠,理所当然。” 当代家主苏秉承首先开口,其余人纷纷附和,个个心诚意足,孝心满满。 “是啊是啊,能见到老祖宗,当面聆听教诲,是我等的福分。” “说到祝寿,常用的吉祥话儿是寿比南山,照我看,整个神州,当得起这话的只有咱家老祖宗。别的人啊,顶多也不过是个小土包。” 众人当中,苏小月仗着受宠且年幼,言辞最为大胆。一番话令老太君笑逐颜开,老怀大慰。 “八月,太后七十大寿,听说长安城里热闹得不行,耗费也很大。当时我就说,才七十也能叫大寿?小丫头罢了。将来我升天见到圣祖,定和他说说这件事。” 普天之下,敢用这种口吻语调谈论皇室者不过寥寥几人,不只因为老太君年长、修为或是宗族,在于她与圣祖相识,纵然武帝亲自到这里,也要视其为长辈。 其余人可不敢放肆,只能陪笑。老太君不知是高兴还是故意,随后又道:“话说回来,太后是位了不起的女子,可惜儿子很一般。” 这句话说出来,周围人人色变。 太后的儿子就是武帝,当今圣上!大宇王朝立国数百年,谁敢这样公然议论,且是这种语调。众人担忧时,老太君仿佛没意识到这点,犹自接下去道。 “承武这孩子品性没得说,人也聪明,放到一般人家,甭管是做学问还是做官,或者别的,都能干出一番事业。可是他姓轩辕,还做了皇帝......轩辕皇帝,这个位置,这个称号,仅仅聪明是不够的。得心狠,手辣,得有韬略,有远见,还要有魄力,敢做敢为,敢于承受骂名。” 房间里轻悄悄地,只有老太君的声音独自回荡。 “道理人人都懂,做起来完全两码事。他害怕被说成碌碌之君,就搞了运河......八年时光,真正要紧反而被耽误。” “老祖宗明鉴。”终于有人主动接腔,试探的口吻:“虽说运河耗费巨大,但也说得上的是利民之举,功在千秋。” “不是说运河不好,得看由谁来做,什么时候做。” 老太君轻飘飘的眼神投去,落在身上好似重锤,压得人喘不过气,开不了声。 “做人也好,做皇帝也罢,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不是雄主,就不要想着功业千秋,民间说法,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一个意思。” “老祖宗的意思,圣上因贪功自误?”苏小月小声接着。 “身为皇帝,自误就是误国。” 老太君微微点头,“你们也都是明白人,应能看懂些事。可是我不放心,今年就个机会把大伙儿叫回来,只是想确认一下。在座的你们清不清楚,当今皇室的最大危机是什么?” 满堂人尽数沉默。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七章:老太君的恼 武帝十年,大宇王朝发生过很多大事,运河竣工,苍云之战,这些都是史册留痕的大事,除此外,还有些事情影响深远,却不为人所知。 年初,太子领皇命出使西陵,本意是想罢兵谈和,免除战祸。路上偶遇地火喷发,周边妖兽受惊形成兽潮,导致太子受到惊吓。经此后太子匆忙返回京,不仅和谈之事作罢,且一病不起。自那时起,再未见到太子现身理事,有谣言称其病入膏肓,已不久于世了。 太子有事,动摇国本。另外还有,武帝年轻时资质一般,境界达不到圣祖亲定要求,后以秘法强行提高方才继位,却因此留下隐患。其继位后的十年间,后宫诞生过两位皇子三个公主,却都病怏怏地,用了诸多灵丹妙药,情形依旧不怎么好。而在继位之前,武帝膝下只有太子一人是男丁,他这一倒,眼睁睁是个后继无人的局面。 因此有了传承旧制之说。所谓旧制,指的就是皇子中无合适人选继承大统,只能从兄弟、子侄中选择。八王的两个孙子,轩辕无忌与轩辕无过,就是这样被很多人看成人选之一,呃,是之二才对。 既有先例可循,按说也就没什么大碍。只要君臣合力齐心,不会导致太大动荡。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当今时局和之前那几次的情况完全不同,一方面边患重重,战事频发,即便在国内,四大宗族明争暗斗,三大宗门蠢蠢欲动,皇室已无力量将这些势力彻底压服。 换句话说,今日的大宇存在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影响皇权,一旦出现大位之争,后果不堪设想。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事情既公开又机密,下面的人虽有风闻,顶多也只是议论议论,当不得真,参与不了。但在上层,种种苗头预示着,有人在为此做准备。譬如现在桌子旁边的人,既有力量,又有欲望,知其事所以动其念,难保没有想法。 老太君担心的就是这个,言罢先是等了片刻,才又缓缓说下去。 “当年承武拔阶继位,底子薄,根骨不足。我知此事必有后患,特意给太后稍了句话,要她仔细些,叮嘱皇帝用心调理。结果呢,当妈的性子强,嫌弃我这个老妖怪多事,儿子一心想要干成事业,留名青史。之后的这些年,皇帝一心想清除宗族隐患,巩固皇权,又搞了个运河改造,导致国力大亏,边患频发。他自己也因此耗空精力与心神,每况日下,如今已到了依靠汤药维持的地步。” 皇帝勤勉也是错,听上去不可思议,在老太君看来理所当然,讲到激烈处,声调渐渐清冽。 “把改造运河之资用于军政,边境何至于战事频频?仅以苍云为例,糜烂到那种地步,他这个皇帝不该担责?如果不是国力有亏,军不能战,又何必拉下脸去找别国和谈?太子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虽说这是偶然事件,但从根本上讲,最终会落到他身上。外人都以为是圣人陨落导致战争,却不想想,一两个人纵然再厉害,岂能抵消国之力。” 稍顿,老太君又道:“这阵子皇帝动作频频,提拔新人,解除密云宗封誓,还要让赫连纯美入宫,他以为这样能壮大皇族之力,却没意识到稳定的根本在于轩辕。呵呵,起初担心外戚想要压服,到头来又想借用,出尔反尔,成何体统。” 吁一声,老太君断茶润润喉咙,接着道:“当年圣祖早有预见,担心轩辕血脉一旦轻薄,天赋一旦退化,后人便不知道如何治理国家,轻重颠倒。如今他的这些做派,岂止是轻重颠倒,简直就是惊慌失措,胡作非为。” 一连串质问式的总结,周围无人敢接腔,待把这些事情讲完,老太君的神情黯淡下来。 “没记错的话,承武今年不过五十一,以通玄境衡量,正当盛年。然而后宫已有六七年没有新的生命。两位皇子倒是聪明,可惜年幼体弱,资质也不好,如此看来,有些事情怕是注定会发生。” 话说到这地步,周围人愈发胆战心惊,不敢轻易开口。唯有苏小月仗着受宠出言劝说,也可以说是安抚。 “国是国,家是家,轩辕是轩辕,老祖宗是老祖宗。您这样的年纪,这种辈分,何必为皇室呕心。况且您心也尽了,意也到了,犯不着为之失望生气。要我说呀,您只要安安稳稳地这里坐镇,管好苏氏子孙便好了。” “没错,老祖宗犯不着为之生气。” 有人开头,别的人便也跟上来,劝说的劝说,开怀的开怀,待到周围稍稍安静,老太君才有开口,未言先叹。 “老身哪里是为轩辕操心,讲这么多,全都是为了你们大家。想我苏氏,经历了不知多少风浪,闯过多少关口,才有今日之局面。现如今,世间已没有多少事情是苏氏做不到,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参与。但有一条,你们定要牢记,无论如何不得参与其中。” 迎着许多疑惑的目光,老太君深深吸一口气,收敛神色,语气加重。 “日后,大宇若现夺嫡之争,苏氏门下任何人不得涉足。如有违背,自己把名字里的苏字去掉,脑袋也摘下来。” 寿宴之上,老太君神光湛湛,宛如回到少年时代。 “我知道,你们当中或许已有人暗中谋划,亦或受人诱惑、邀约、联合之类。之前就算了,走出这个房间,该毁的毁,该放的放,别等到被我发现,剥他的皮!” 毫不留情、且无任何余地的宣告,四周的人纷纷低头,有些忙着表态,都道是遵从老祖宗教诲,不敢有违背。 “老祖宗,今儿是您的大日子,能不能不说这些。况且,大伙儿全都敬您爱您,怎么会做出让您不高兴的事呢?” 依旧只有苏小月敢直言,老太君听罢神色放缓,有些疲累,又好似才想起来今天是为自己祝寿。 “我知道我知道,这里的都是好孩子。月儿更是......来来来,到我身边来。” 召唤声中,苏小月端着酒杯到老太君身边,半偎着敬去。 “老祖宗,这杯酒您只能喝一半。” “呃?这是为何?”老太君接到手中,神色颇为好奇。 “余下一半留给我啊。”苏小月眨眨眼睛。“月儿想从老寿星这儿分点福气......您不会舍不得吧。” “这个么,得分人。” 老太君故作严肃,但只绷了片刻就忍不住开怀大笑,干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满满的怜惜。 “舍得,舍得。若为了月儿,老身什么都舍得。” 看到这一幕,在座的人也都笑起来,欢声笑语中,丫鬟仆役们陆续将菜肴端来,老太君便又找到说辞。 “当初月儿去秀女峰修行,我心里想啊,那地方好是好,唯独有一条不合道:不让人好好吃饭。秀策那丫头从小好强,性子冷,对己苛刻,对待弟子们更不用说。自打她主掌秀女峰,下面的人可就苦了,老身听说连一丝油荤都别想沾。” 秀策真人,秀女峰当代之主,神州修行界顶尖的存在,苏小月的授业恩师。其人以严厉、冷傲著称,然而在老太君口中她却成了丫头,纵然听到都没法辩驳。 好在有人出面维护,苏小月站出来为师尊辩护。 “师尊要求虽说严一些,为的是让弟子们专心修行。况且老祖宗言过其词,月儿这些年曾吃到不少美味,哪能像您说的那样。” “大伙儿瞧瞧,话中有话。”老太君唏嘘不已:“这些年吃到不少美味,平日里不知道有多清苦。对不对?” 一番话引来满堂喝彩,有的赞老祖宗明察秋毫,有的道月儿鬼灵精怪,自然是褒意。笑闹中,老太君伸手捏捏苏小月的小脸。 “别替你那个冷脸师傅辩护,我有证据的。” “老祖宗又要编故事。”苏小月扭头表示抗议。 “是你亲口讲的,怎么能叫编故事。”老太君呵呵一笑,转头看着大伙:“月儿这次回家,见着我的头一句话自然是问安,你们一定猜不到第二句是什么。” 在座之人颇为好奇,苏小月想起什么,连忙伸手要堵住老太君的嘴。 “老祖宗......” “自个儿做了还怕人说。”老太君一掌拍开,“月儿在苍州看了个人,就是那个......前阵子箐丫头提到的,姓方的小子。嘿嘿,那小子出身苦,会做菜,弄了个什么‘叫花鸡’。你们听这个名字,纵好又能好在哪儿?可是咱们家月儿啊,哎呦喂,馋的咧。才到家里就跑到我这儿卖弄,道其如何如何美味......秀女峰的日子该有多苦,连叫花子都比不了。” 故事加上表演,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唯独苏小月满脸通红,一边埋怨老祖宗,一边小声嘀咕。 “确实好吃的嘛,老祖宗没尝过罢了。” “还嘴硬。我就不信,叫花子的东西能比......” 视线在桌子上转转,老太君指着当中的那盘名为醉鸡的主菜,随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过来。 “同样是鸡,叫花鸡和这个比,月儿觉得哪个更好?” ...... ......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八章:本人不知谁较量 “老祖宗说笑了。” 左手边一位中年美妇站出来,脸上带笑:“醉鸡为新楼特产,只有那个地方有。二爷千里迢迢派专人送来,为保其鲜美动用灵犀指法,制作时,单单原料就多达三十余种。这样的美味,岂是寻常野味能比。” 新楼临近长安城,二爷是长安别院主持,此番本应回老宅祝寿,可这段时间,京城之中诸多变化,他只好留下来主持局面。特意送来醉鸡,颇费了一番功夫。 姑苏以女子持家闻名,但在明面上不好这样做,譬如家主以及很多重要别院主持,都由族内男性担当。尤其这些连,老太君慢慢有所改变,开始有意识、甚至主动扶持男性。如此一来,族中的媳妇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眼前这位中年美妇是二爷之妻,已成为苏氏核心。 放在以往,譬如三五十年前,这种事情不可想象。那时候的这张桌子周围,几乎清一色女儿当家。 “二爷叫妾身对老祖宗讲,醉鸡不仅择地还择时,再怎么用心都无法保持原味。老祖宗先尝过,若觉得好,三年之后长安鸣钟,他把新楼最好的厨子唤来,定让您满意。” “听听,多么不容易。”老太君轻轻摆手示意自己已经了解,回头仍去找苏小月。 “只有月儿吃过叫花鸡,你来比较一下,到底哪个好?” “以前尝过一回。”苏小月并未按照她说的去做,声音有些低。 “要我说,各有千秋。” 听了这话,中年美妇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当真有这么好?”老太君轻轻挑眉,“行行行,回头叫人把那个姓方的小子绑来,老身亲自过目。要是他不像你说的那样,自己说该咋办?” 前者言鸡,此刻谈的是人,老太君或许随口而发,周围的人却都静气凝神,仔细听着。 “老祖宗又开玩笑。”苏小月的样子看起来当真充满信心:“那家伙被封了侯,哪能随随便便绑来。” “封侯?对对,这事我知道。” 仿佛才想起来,老太君陷入沉吟:“认真说起来,姓方的小子很不容易。他竟然敢动赫连纯美,着实叫老身意外。前阵子箐丫头传讯回来,说他用言语把九公主吓得够呛,洪公公话都不敢回就偷偷跑掉。嘿嘿,这人的性子野过了头,怕是不好约束。” “那得看由谁来约束。”苏小月微微一笑:“倘若老祖宗出马,还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 “就你嘴甜。不过有这种人在,苍云已成是非之地......箐丫头啊,终究不是搞事的料。” 老太君思忖着,手里拿着筷子,敲敲桌面。 “啪!”“啪!” “回头你告诉她,去秀女峰修行。” “当真?”苏小月不知为何有些惊喜,周围一些脸色大变,似乎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老祖宗,还有个事儿。”苏小月很快想到什么,表情有些犯难。 “有话直说。”老太君心里正事至此处理完毕,接下去该是享受美食;这种时候的她不喜被打扰,纵然对小月也不客气。 “方笑云口口声声说......” “口口声声说什么?”老太君转过脸,嘴里咬着半截鱼头。 “说他并无成家之念。” 苏小月语速加快,老太君回想一遍,参照苏小月的神情才能分辨。 “何谓没有成家之念?” “我拿不准。”苏小月声音渐低。“此人经常装疯卖傻,可能故意如此。” “你说的不对,谁都不会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装疯卖傻。” “噗”,半截鱼头吐到地上,筷子轻轻放到桌上,老太君目光转淡,脸色变冷。 “好大的狗胆。” ...... ...... “去秀女峰修行?好事啊啊......阿嚏!” 寒风中拧一把鼻子,方笑云疑惑地目光望着周围。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不是俺。”巨灵王头一个举手。 “也不是我。”秃子随后开腔。其余如老铁、阿吉不愿参与其中,以沉默表达。 “我会当面讲。”苏小月笑着摇头。 “那会是谁呢?”方笑云拖腮做沉思状。 新年将至,苏小月离开姑苏继续游历天下,特意绕道苍州,告知苏箐老太君关于她的决定。听罢苏箐神色黯然,方笑云反而真心诚意为她高兴,背后和苏小月大赞老太君英明。 “箐姑娘不像你,不适合在这个乱八七糟的地方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秀女峰清净,正适合她的冷倔性子。” 苏小月闻听狠狠瞪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乱七八糟?还是乱八七糟?” 方笑云面不改色。“我的意思是你超凡脱俗,应当沾点烟火。” 共过患难,当真要分离内心又有不舍,加上这段时间,苏箐为三边之事跑前跑后,衣带渐宽,方笑云心里很是过不去,如今要分开了,便提出来为苏箐践行。 他邀大伙儿一块儿去吃面,王老头的面。 当初打断宋氏兄弟双腿,起因是王老头的闺女被欺负。现如今四妞死于兵祸,王老头逃亡到苍州,在路边撘棚摆起面摊。前阵子老铁无意间碰到,跑来告诉方笑云,方笑云意外又得惊喜,随后便去光顾。 听说去吃面,苏箐淡淡表示自己要温习功课,迎接即将发生的入门考校。等到了地方,苏小月很快便知道了她不来的真正原因。 王老头忠厚老实,面如沟壑,面相远比实际年龄大,当他望着方笑云的时候,眼神总让人联想到岳父看女婿,难怪苏箐不喜欢。 “笑云来了。” 天冷,街上的人也不多,王老头正在洗菜,老远看到方笑云等人,干脆放下活计迎出来,乐呵呵地招呼。 “他居然不怕你。”听到王老头直呼其名,苏小月有些诧异。 “我又不是坏人。”方笑云哈哈一笑,一边大步迎上去。 “生意好吗?有没有人捣乱?” “好、好,现在城里安稳的很,没人敢捣乱。笑云带了朋友,一二三......咦?” 数到苏小月,王老头似乎楞了下。 “这位姑娘是?” “路边捡的野丫头。”方笑云顺口胡扯。 “模样真俊,还喜俏。”王老头意味深长地笑着,压低声音补充一句:“比上回那个好。” 苏小月自然能听到,心里觉得好笑,也不免有点恼火。 “老人家别听笑云瞎说,我是他姑姑。” 头一次用这种口吻,感觉既新鲜又古怪,说完,苏小月险些忍不住要笑。 “啊?”王老头果然很吃惊。 “野丫头就这样,将来慢慢教。”方笑云神情自若。“不信问他们。” “他们”哪里敢接腔。巨灵王蹬蹬跑进面摊,嘴里不停说着“好冷,赶紧避避风头”之类,阿吉拖着铁链叮叮当当,秦氏兄妹看都不看这边一眼,直接无视。 秃子倒是想帮忙,没等开口便被老铁拽走。 王老头毕竟不是傻子,看出苗头不对,呵呵两声应付过去,转而问大家想吃什么。 “我们几个按老规矩,天冷多放点辣椒就好。你......” “牛肉面。不要葱花蒜苗。”苏小月回应。 “增味的东西干吗不要?”方笑云多问一句。 “要你管。” 苏小月丢下他自顾走进棚子,老铁等人收拾好一张空桌留给她与方笑云,余者坐在相邻的位置,把他们和其他寥寥两三位食客隔开。 这边,方笑云进来的时候目光习惯性扫了一圈,意外地发现多了个女人帮忙,正在卖力和面。 “那是谁?” 王老头回头看了眼。“她啊,路边捡的。” “你也捡了个?”方笑云神情古怪。 “真是捡的,就在这边上。”王老头随手朝某个方向指指。“是个哑巴,性子呆,刚好我懂几句哑语。据说男人是个兵,守城的时候死了,房子不知道被谁夺了去。前阵子她一直在摊子周围转悠,我瞧着不对就过去问,饿了好几天,快撑不住了。” “军属?”方笑云面色冷下来,“不是有安置吗?” 依照军制,当兵皆有亲属登记在册,哑巴的男人守城战死,家也没了,这样的事怎么看都有内情。 “安置哪能一个不漏,这类事多着。”王老头轻叹着摇了摇头。 方笑云微微皱眉,招手叫老铁过来,简单讲了几句。 “咱们那儿有没有?” “怎么会没有。”老铁习以为常。 “以往没怎么听到过。” “以往战争规模小,死的人少,纵有也能盖住。这回十多万人,死的死伤的伤,难以统计。那些找不着尸体、认不出模样的都按失踪,时间久了,干脆当做逃兵处理。” “官家也有难处。”王老头旁边点头。 “......是啊,难......” 方笑云低下头,声音变得清淡。 “人头砍的不够多。” ...... ...... (推荐票,推荐票,推荐票,重要事情说三遍。) 崛起于边陲 第七十九章:婉拒 离开别院之后,返回京都之前,九公主下令对苍云之战重新做了调查,以往军政两界许多脏事也被翻出来,短短十来天砍掉十几颗人头,下狱等待进一步处置者更多。这件事在苍云掀起很大波澜,此后慢慢有人知道钦差突然变脸与那次夜访有关,随之而来的变化是,前来探访新候的官、商骤然减少。 三边之策尚未没开头,已有了胎死腹中之象。长安鸣钟不到两年半时间,苏小月与苏箐都不禁替他担心,到时候拿什么去面圣。 方笑云自己倒是安稳,该吃吃该喝喝,修行也没耽搁,现如今他的境界稳定在明窍四步,体内诸般古怪事物的沟通也已平稳,每天看上去都心情大好。此时,他与王老头说过几句,便又放下来,来到座位上。 “侯爷又想仗义执言?可惜这回无刀可借。”发觉方笑云脸色不对,苏小月开口取笑。 “本侯想借就能借到......阿嚏!” 方笑云打着哈哈,忽然又打喷嚏。 “到底谁总想着我?知道了,一定是九公主。” “为什么是她?”苏小月有些诧异,问了句,很快恍然:“明白了,是你在想她。” “我会想她?”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方笑云表情夸张。“小月姑娘,你把事情弄颠倒了。公主代表皇家托付大事,她想我才对。” “据我所知,公主和胡公公非但没给你要的信物和那句话,行前连个招呼都没打。”苏小月眨眨眼睛。 “操作大事必须慎重,倘若风风火火,闹得满城风雨,会坏事。”方笑云依旧得意洋洋。“公主知我旧伤未愈,境界不稳,给些时间休息,顺带处理好凡事俗务,如此方为稳妥。” “可惜你的时间已经不多。”苏小月笑着回应。 “区区三边,何须三年,本侯只要去便可手到擒来,之所以对公主那样讲......你姓苏啊!该明白这是讨价还价。” “吹,使劲儿吹。” 随兴聊上几句,王老头亲自过来沏茶,还送来两盘瓜子,显示新候地位不凡,特别优待。 “和好的面刚用完,得多等会儿。” “你去忙就是。” 摆手示意,方笑云回过头来,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你这次从姑苏回来,有没有什么消息?” “不是已经说了吗。箐丫头将去秀女峰。”苏小月微微一笑,抓几颗瓜子在手里。 “有没有给我的消息。”方笑云很想直接问老太君莫非不想参与三边之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个消息就是给你的。” “嗯?”方笑云一头雾水。 “真不懂假不懂?想好了再回答。” 一边嗑着瓜子,苏小月看似神情悠闲,眼皮却垂了下来。方笑云知道这是她严肃起来的征兆,内心愈发莫名其妙。 “谁懂谁是王八蛋!” “你!” 苏小月既恼火又无奈,拧着眉瞪过来。“苏家女子不外嫁,这你总知道。” “知道知道。”方笑云频频点头。 “那要是遇到非外嫁不可的情况,该咋办?” “非外嫁不可......”方笑云的脸色慢慢改变。 “就是你想的那样。”用不着追问,苏小月知他能猜着。 苏家女子不外嫁,纵然小王爷都没能改变。可要是出现像苏小月说的那种情况,只能外嫁、不得不外嫁,该怎么办? 难不成要因此杀人?即便有那个决心,有些人也不能杀。譬如百年前,苏家一名杰出女子看上一名极具声望的大儒,两人情投意合,唯独有碍的是这个男人耿直倔强,无论如何都不肯入赘。更麻烦在于,他有御赐金牌在手,苏老太君再强势,总不能因为人家不肯做上门女婿就与皇家翻脸。 最终不知谁想出办法,苏氏那名女子脱籍之后去秀女峰修行,从而成全了两人。此安排的根本依照在于,秀女峰有一条堪比苏女不外嫁的铁律,历史渊源更加久远。 一入宗门,忘却凡门,入宗既代表脱籍,从此只有法号,再无名和姓。值得一提的是,秀女峰的规矩森严,但不禁止婚娶之事,她们看来婚嫁是修行的一种方式,投入的是身体和情绪,成长的是道行;做与不做依据个人情况,门内师长原则上只会建议,而不过多干涉。 换个说法,进入秀女峰之后,苏氏女子不再是苏家的人,也就不算违背家规。 为一桩姻缘拐这么大弯,可想而知当初老太君多么犯难。自那以后,遇到类似情形,苏氏便将族中女子送到秀女峰,外人听到这类消息,便会知道有苏女准备外嫁。 过程可谓曲折离奇,方笑云听了开头便知皆为,一时目瞪口呆。联想之前的事,许多不解处恍然开朗,却增加更多疑惑。 “这个安排是因为我?箐姑娘是否知道?” “宗族规矩,箐丫头自然知道。与你的关联......目前的确如此。” “目前?”方笑云注意到这个词。 “箐丫头会外嫁,对象未必一定是某个人。” “......原来如此。”方笑云不禁冷笑。 “生在大族,有些事不能如己所愿,这很正常。换个角度,一味自主就是自私,你懂不懂?” “我懂。”方笑云点点头:“我只是发现我并非之前想的那么重要,有点失望罢了。” “苏氏位列四大宗族之一,做到这种地步,还想怎样?” “这我也懂。”方笑云想了想,迟疑开口,“既有宗门规矩,别人为何都叫你本名?” “你管得着么?” 方笑云深深吸一口气。“你进秀女峰也是因为......” “我什么?”苏小月神情转淡。 这是摆明不愿意谈。方笑云无奈只好放弃。 “除了这个安排,老太君有没有说什么?” “老祖宗叫我告诉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多么意味深长的话,多么强大的话。方笑云低头沉默半响,再开口时,语气缓慢而坚定。 “我很感激,但不喜欢。” “不喜欢箐丫头?还是操作的方式?”苏小月随口问着,对方笑云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 “都有。”方笑云语气真诚:“以前说过,你一直不信,觉得我在装样。箐姑娘很好,很优秀,不遇到她,我现在多半是个被通缉的逃兵。我俩之间,共过患难,有些方面我很佩服她,有些不太赞同......我可以说喜欢她,但不是那种喜欢,即便有那种喜欢,我也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你喜欢什么方式?入赘怎么样?”苏小月揶揄的口吻故意问道。 “当真喜欢,入赘也没什么。” “......真心话?” “真心话。” “我不信。”苏小月望着他摇头。 “不信就不信。”方笑云笑起来。“总之我俩不合适,而且我认为,箐姑娘迟早也会这样想。” “别拿箐丫头做借口。” 苏小月剥开一颗瓜子丢到嘴里,语气淡淡。“老太君说,年轻人常以感觉为由拒绝合理,把冲动当成热情,以为热血就是坚强。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后悔,会认识到自己当初很愚蠢。” “她老人家讲的很对。”方笑云诚心诚意道:“可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可能一下子变成老头子老太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办法突然喜欢;违背心意的事情,我不愿做。” 听了这番话,苏小月沉默很长时间,才又开口道:“假如这是拒绝,你该清楚自己错过什么。” “我知道。”方笑云语气诚恳:“谢谢你,真的。说实话我一直拿你当小孩儿看......别瞪眼,你才十四,十四啊!今天这些话本不该讲,说也说了,听也听了,我说你听,过去了就好。” “那好吧,过去了。” 苏小月展颜一笑,神情宛如挥手送走一片羽毛般轻松,看她这样,方笑云既惊奇又感慨,禁不住想道骨元胎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能让小姑娘变得如同饱经沧桑的智者。 换个角度想,假如这一切只是假象与伪装,该有多辛苦。 正想着的时候,旁边桌子上传来异动,巨灵王阿吉先后起身,老铁秃子抢先走出去,按刀而问。 “什么人?” “请、请别误会。” 带着怯意的声音,阴影处走出来一名女子,身段婀娜,面容妖娆。但她面色萎靡,步伐凌乱,罗裙之上能看到污渍。 看到她,阿吉目光骤然凌厉,鼻息粗重。 ...... ...... 毒三娘,长街一战阿吉险些丧命其手,此后因为所中的毒经常被巨灵王取笑,今日看到顿时眼红。只不过......她怎么搞得这么惨? 堂堂通玄强者,看起来与难民相仿,纵然没了乾坤袋,也不至于如此。 看清之后,阿吉心中战意消退,巨灵王也没了精神,唯老铁秃子依旧保持警惕。 “你来做什么?” “妾身......妾身想见方侯一面。” “见我?” 毒三娘这副样子出现,当然不会是为报仇。听她说想见自己,方笑云并不意外,但他此刻心情不好,不想过多理会。 “见着了,走吧。” “方侯容禀。” 对着提刀上前驱赶的秃子,毒三娘忽然间提裙曲膝,长跪于街头。 “妾身想投靠方侯麾下,如获恩准,当舍命相报。”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章:识破 “舍命?是为了保命吧。” 方笑云转回头望着毒三娘,淡淡的声音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因为......”毒三娘稍稍迟疑。 “不想说就别说。” “我说。” 咬咬牙,毒三娘缓缓抬头。“妾身已然走投无路,只求侯爷收留。” 长街战罢,方笑云先抢到大势,接着逼迫毒三娘“缴械投降”。单就此事而言,事后留下污名的不应该是她,毕竟她被战友抛弃,一个人承担所有人的错。 值得一提的是,这正是方笑云想要的结果,或者说是他与苏小月联手制造的结果......制服一个,打击全部,无论善恶是非,长街公然抛弃毒三娘的那几人日后将寸步难行。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等毒三娘解了阿吉的毒,试图东山再起时,陡然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以往相识相熟、甚至有过亲密关系的人全都换了面孔,如同躲避瘟疫般。 紧接着,仇家上门,且不是单独,一波接着一波连战不休,没了乾坤袋,毒三娘的实力大打折扣,没了帮手,她甚至无法适应,好不容易应付过几场,之前联手的几人先后出现,但不是为了帮忙,相反落井下石。 譬如那名符师,他叫钟秋,之前可说是毒三娘的追求者之一,甚至不计较她的一些艳名故事。突然之间,这位痴情男人由追求者变成追杀者,连一句解释都不给。 一路修行到现在,毒三娘阅人无数,经历的也多,她不是不识人心险恶,但像这种连原因都找不出来的巨大转变着实让人发疯。拼命度过几场危机,留藏的资源很快告罄,她意识到自己已是穷途末路,必须寻求转机。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远走他乡彻底消失,再就是豁出去,从根本上解决。 “来找我,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妾身明白,妾身......只是想搏一搏。” “搏什么?” “侯爷即将远赴三边,用得着我。” “这倒是的。” 方笑云微微点头,一时未再开口。毒三娘稍稍抬头想从其脸色分辨心意,结果未能如愿。 方笑云表情平淡,没有得意张狂也没有轻视,仿佛跪在对面的是完全陌生的人。看他这样,毒三娘愈发紧张,便又把头垂下去埋得更低。 此时方笑云开口道:“话说出来有点俗,如今你身上这么多麻烦,即使我愿意接纳,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护着你?” 这句话包含多重意思,首先,因为之前的过节,方笑云有理由也有意愿“趁人之危”,倘若他只想利用不愿维护,又或者没有力量维护,毒三娘这次来等于自杀。经历这么多之后,毒三娘不可能轻率决定。换言之,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能得到庇护,而且这个理由需要方笑云自己也相信才行。 要做到这点很不容易,毒三娘显然预料到会面对这类问题,有过深思熟虑。 “方侯容禀,妾身有四条理由。” “这么多?说来听听。” “其一,妾身以往声名有亏,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但非十恶不赦。妾身投靠方侯,于您不会污损太多。” “不污名。”方笑云轻轻扯动唇角。 “其二,妾身十一岁修行,二十年行走,多少有点见识,能够自保。然而妾身痴愚浮躁,道业无成;如今更是路断缘休,仓惶无依。妾身投靠方侯,心中并无执念求解,只不过是看穿了自己,求一安身之处罢了。” 毒三娘怎么说也是通玄强者,且是女子,当街跪地已很丢脸,再听到这番如丧家之犬般的表态,周围许多人不禁为之动容。 “不求利。”方笑云示意毒三娘继续。 “长街之事,妾身自知错在己先,遭受惩罚也是应当。好在贵仆并无大恙,方侯既有大量,想来不难揭过。妾身出生苍云,为了修行东奔西走,三边、南蛮乃至庞山都曾涉足,方侯即将着手整治三边,如有差遣,自能知道妾身肺腑。” “不记仇。投名状。”方笑云微微点头,“本侯叫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妾身自知前因,为求相信,自当竭尽全力。”毒三娘坚定的语气回答。 “嗯。有这些已经差不多了,还有第四条?” “不瞒方侯,对妾身而言第四条最为重要。”毒三娘抬起头来,语气诚恳。 “我在听。”方笑云没有因此被触动,语气依然平淡。 “长街之事,妾身不止得到教训。”毒三娘的目光又再垂下,“方侯对待贵仆的态度让妾身相信您是可托之人。若无此念,妾身说什么也不敢出现。” “这是在夸我。” 方笑云轻轻一笑,忽然回头去找苏小月。“你觉得呢?我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 虚荣到这程度可谓人间罕见,苏小月翻翻眼皮,送过来一记白眼。 “妾身只是说出内心想法,不盼也不敢媚言图宠。”毒三娘越发恭谨。 “现在拍马屁确实早了点。” 方笑云点头表示赞同,忽然一声长叹,感慨起来。 “高人指点啊。” “......”毒三娘神情微变。 方笑云看也不看她,又去找苏小月:“你觉得呢?” “干吗总是问我。”苏小月莫名有点生气。内心觉得,假如回答就等于证明方笑云之前的话:乱八七糟的人适合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要是能说个子午出来,本侯从此拿你当大人看。”方笑云的样子的确欠揍。 “哈哈,我......” 苏小月本想说我不需要,对着那双眼睛,竟然难以开口。两人相识相处时间不短也不算很长,最大的感觉是,方笑云的成长太迅速、变化太大。当初他虽也聪明机智,遇事却容易冲动慌乱,易走极端。如今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依旧爱搞怪,多新词,每每出人意表,但在关键时刻,已能够淡然处置,平静果决,互不冲突。 这种变化于长街初次显露,方笑云的举动看似冒险,其实胸有定计,虽不能尽善尽美,足够让人刮目相看。没有那件事,苏小月不会在老太君面前那样讲,等她再次来到苍州,发现方笑云又有了变化,或者应该说进化。 怎么会变这么快? 苏小月想过不止一回,始终找不到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突破境界,封侯,这些固然能提升信心,但他同时面对着更多难题,随便举个例子,治理三边,虎威将军岂能眼睁睁看着他成功? 大宇乃至神州,无论谁被虎威惦记都会寝食难安,方笑云却能气定神闲......哪怕是伪装,也足够让人佩服了。 别忘了他才十九岁,年后也不过二十。毫不夸张地讲,现在他身上已有枭雄气质,说出“拿你当大人看”的时候,自也就不显得可笑。 心里转着念头,苏小月轻轻吐出来两个字。 “阳谋。” “厉害!”方笑云挑起拇指。 “你打算怎么办?”苏小月目光闪烁,眼中少许忧色。 “有人出题,不接太小气。”方笑云嘿嘿一笑。“恭喜,你是大人了。” “你......” “骂我之前容我办完正事。” 知道下面不是好话,方笑云及时回头,脸色恢复淡然。 “真心话,演的不错。但我不明白,谁给你胆子跑来将我的军?” 怜悯的语气,毒三娘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又回到当日长街,闻其下令格杀的那一刻。 “妾身实在不明白方侯的意思......” “非要我说破?” 方笑云点点头,随意的口吻。“长街一跪,震动苍州,四条理由,人人可闻。今天本侯若不收你,再没有人真心投靠,收你则后患无穷。” 一番话令毒三娘花容失色,本就黯淡的脸上再无神采。 “别对我说这个决定是你自己想出来,你没那个智慧和勇气。指点你的人很高明,设计完美,你的那些遭遇,极有可能出自他的手笔,否则哪能活到现在。今天他能让你心甘情愿来冒险,明天就能让你做别的,比如关键时刻阴我一把,再或者杀了你栽赃给我,本侯便会遭人唾骂。” “方侯,妾身真不知......”毒三娘的声音嘶哑,几乎瘫倒在地上。 “我不难为你,也不问你指点的人是谁。” 方笑云摆手示意没必要解释,接着道:“你去办件事,如能成功,本侯封你为三边巡司,全权主掌元石开掘。” 嗬! 这句话说出来,四周惊呼声一片,毒三娘既惊且喜,几乎不能相信。 “方侯让妾身办的何事?” “杀人。” “杀谁?”毒三娘的心为之一紧。 “曾经的苍云驻军守将余大年。” 方笑云抓起一把瓜子,择出一颗剥开丢到嘴里。 “小角色,你能办到。”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一章:好人易做难识 天色渐晚,城内开始点亮灯火,寒风中,面摊搭起的棚子扑簌簌的响,衬出冬日街道的冷清与独孤。 揣着惶恐与不安,毒三娘的身形消失于暗色,这边的面也已经好了。早先吃面的食客悄悄溜走,其中有两三位是和方笑云他们一样等待,面好了,人却没了踪影。 “恶客登门,客人都被你吓跑了。”苏小月笑着说道。 “呃?” 方笑云扭头看了眼,恰好一队巡逻的军卒经过,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动静,警告的目光望着这边。 “不但吓走顾客,还给老人家带来麻烦。你啊,走到哪儿麻烦跟到哪儿。”苏小月找到更多理由。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王老头正好端面过来,听到这句话。 “那位统领我认识,和笑云一样,好人。” “老人家,您口中的好人刚刚才教唆杀人,哦不,是杀官。” “嘿嘿,你杀我,我杀他,他又杀他。唉!有时候好人也得杀人,不然早就被坏人杀完了。等到坏人把好人杀光,也就没了好坏之分,都是坏人,也都是好人。” 盘子放到桌上,面端到面前,热气腾腾,隔着老人沟壑似的脸。苏小月目光闪动,内心生出隔雾观花之感。 “瞧不出来......老人家高姓?” “我?”王老头呆了一下,随后笑起来。“我姓王,笑云没对姑娘说?” “她有点迷糊。”方笑云伸手先点点脑壳,才接过来自己的那碗面,“要不就是故意。” “故意?”王老头莫名其妙。 “把你当成高人隐士,试探来着。” “啊?” “闹着玩的。” 方笑云边说边拿起筷子,沾着汤汁尝尝,“嗯,不错。再来点蒜末。” “好咧......哑巴,调个小碟。” 哑女口不能言,耳朵依旧好使,听到抬头朝这边看看,比划着表示知道。 “口重一点。”王老头再次叮嘱,回头想起来还有一个:“姑娘......” “谢谢,我不要。” 苏小月忙把身子挪挪,免与方笑云正对。 “贪吃别怕口臭。”方笑云顺口一句嘲弄。 “胡说。姑娘家能和你一样?” 王老头板着脸教训,扭头再为其辩解:“笑云嘴薄,别的啥都好。姑娘别见怪,他是我看着过来的人,错不了。” 这番话分明是想牵红线,搭鹊桥,苏小月解释不了也不想解释,只能干瞪眼。好在王老头忙着做事,没有喋喋不休。 “先吃着,东西马上就来。” “不用管我们。”方笑云开始向碗里的面发动进攻。 “刚出锅,别这么急。” 送过来叮嘱,王老头转身有些蹒跚的去了,遗下来唠叨余音徘徊。 “......话说回来,杀人总归不能算好事.....” ...... ...... 汤汁纯正,面也是好面,心里装了事的人食不甘味,挑了几口便把筷子放下来。 “方笑云。” “嗯。”回应含糊,伴随着唏哩呼噜的声音。 “方笑云。” “嗯?” 这次的回应较为清晰,两道视线越过碗沿看过来。 “咋了?” “你当真让毒三娘去杀余大年?” “这话问的。”方笑云好生奇怪。“话已经说了,人也走了,还能开玩笑?” “余大年是官,想杀他也不应公开。毒三娘不做,你白费心机,凭空多出来一个敌人,有可能是两个。” 憋在心里有一会儿了,方笑云满不在乎的面孔令苏小月很生气。 “若她真的去做而且成功,你又该怎么办?当真收留杀官凶手,还任命她做巡司?” “人家当众出题,我能咋办?”方笑云无辜得像个孩子。“这时候说我不对,难不成跑去追她回来?” “......” 这可真的叫倒打一耙,纵然苏小月的性子也禁不住瞪起眼睛。 “别这样......我有我的道理。”方笑云很快败下阵来。 “讲出道理,我就承认你比我大。”想起之前的事,苏小月趁机反攻。 “一言为定。” 听到有赌注,方笑云随手把筷子放到旁边,面也不吃了。 “首先,余大年该死。” “......算一条。”苏小月勉为其难点头。 “第二,毒三娘有能力杀他。”方笑云接着道。 “我没说她不能。” “第三,这份投名状的份量够重。杀死余大年,毒三娘再无退路,只能死心塌地跟着我。” “到时你自身难保,怎么能收留一个杀官凶手?”苏小月忍不住反驳。“还有背后指点毒三娘的人,手段高明,居心叵测,你连他都忘了?。” “我没忘。” 方笑云笑了笑。“你说的对。此人居心叵测,叵测的意思是难测,未必一定就是恶意。也许人家觉得我为人不错,想法子送个帮手呢?” “......” 苏小月真不知道该说他心思纯正到盲目乐观,还是自我感觉良好到愚蠢透顶。 “恶意也不要紧。”方笑云接下去:“我需要用人,毒三娘是可用之人,她投靠之后会尽心尽力表现忠诚,我用起来更得力。” “也更加危险。”苏小月冷冷说道。 “是有一点点危险,但是值得。” “一点点?” “一个可能怀有恶意的人,费尽心机送来一个可能背叛我的人,我把事情揭穿,今后她在我身边做事,那个可能怀又恶意的人只能在暗处操纵。细想想,这种情况能有多危险?” 稍顿,方笑云的声音骄傲起来。“这种较量我不接,凭什么治理三边。” 听了这番话,苏小月真正明白方笑云的行为,惊讶的同时不禁生出几分寒意。 出题的人用阳谋逼迫方笑云几乎没有退路,方笑云的应对也不差。日后出题者不与毒三娘接触便罢,但凡有,他无法确定方笑云是不是就在暗处观察,毒三娘是不是还由自己掌控。 这是一场交锋,明与暗之间极为含糊,难说谁更占优势。目前为止,交手双方旗鼓相当,惨的是夹在当中的毒三娘。 日后她将无时无刻不担惊受怕,无论方笑云发生点什么,人们都怀疑是被她出卖。 那种日子该怎么过。 “毒三娘只要不是傻子,就能预料到后果会怎样。她会按照你的要求去杀余大年?” “她去或者不去,都不是因为我。”方笑云淡然道。 “......” 苏小月想了一下,内心再次震动,才发现自己依旧没把这件事看透。 就像她刚刚讲的,正常情况下毒三娘不会按照方笑云的吩咐去做,不去就不去,方笑云没有任何损失,与幕后之人的交锋可以算胜利。倘若毒三娘真的做了,恰好证明幕后之人对她的控制有多强大,如此也给了方笑云重新评估的契机。 对方利用毒三娘出题,方笑云不止接下,同样利用毒三娘反将对手的军。 “你的心一定是石头做的。” 越是了解透彻,苏小月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后续将发生更多精彩变化。感慨之余,她不禁对毒三娘生出一丝同情,对方笑云多了一些钦佩与担忧。 明知道收留的人受操纵还将其留下,这种魄力可不是人人都有。 “事后你怎么能堂而皇之地把毒三娘留下。” “余大年还没死,操心那么多干吗。” “......” 要紧处听到这种回答,苏小月瞪眼的兴致都没了。等心顺一些,她觉得这样结束讨论其实不错。方笑云既然敢做,多半又准备了荒唐的办法,不听就不听,赌注也可以不赔。 “不想知道第四条吗?”方笑云忽然道。 还有第四?苏小月心里告诉自己别上当,脑瓜却不由自主转回来。 “刚刚毒三娘并非都是表演。”迎着询问的目光,方笑云轻轻道:“话有人教,经历过往不难查证,应该是真的。那四条理由是她的真实状况,只不过由别人点破,给了她信心。” “然后?”苏小月微微好奇。 “我想给她一个机会。”方笑云认真说道。 “你何时变得如此心善?”苏小月诧异地看着他,神情仿佛头回见面,又好似见着另外一面。 “老王的话你没听到?”方笑云表情委屈。“我是好人。” “我是恶人,不该阻你行善积德。” 苏小月真有点生气了。见她这样,方笑云不好意思继续纠缠,叹了声,去拿筷子准备接着吃面。 一只手提前把筷子拿住,连同装有调味的小碟送过来。方笑云楞了一下抬头,迎面是两道饱含期待的目光。 “嗯嗯呀呜......” 哑女两只手拿了东西,不便用手语交流,嗯嗯啊啊的声音仿佛石头在沙地里刮擦,又像垂死之人求救的呼喊。 “是你......” 透过那双眼睛,方笑云隐约看透其内心。发生在面摊旁边的事,让这个丧夫失家的女人看到希望,因此找上门。 “呜呜呀嗯!”哑女更加急迫,双手向前,身体下沉。 “别。”以为她想下跪,方笑云赶紧阻止。 突然之间,紫府中黑影厉啸,丹田火苗跳跃,血液中一股莫名冲动,致命的危机感随之而来。 几乎同时,苏小月豁然回头。 “不对!她是......” 嗖嗖两声,蒜末酱油洒在空中,厉矢撕裂空气,两根筷子快如闪电,插向方笑云的双眼。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二章:首战,雏形。 有那么一瞬间,方笑云觉得自己在做梦,直到怨魔惊醒,剑锋临身,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凛烈杀气扑面而来。 既无防则无备,他的心跳骤然加剧,血流加速,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张开,冷汗瞬间将衣衫打湿。 竹筷距离双眼的距离不足一尺,快如闪电的速度,抵达目标只需极其短暂的一瞬,这一瞬就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方笑云仿佛听到桀桀怪笑的声音,久违的恐惧感....... 身体里的血燃烧起来,两三股凶戾的气息皆被激怒。 竟敢在这里刺杀我? 方笑云拧眉瞪目摇头向前抿唇大喝左手如掌右手成拳向前猛捣。 “等的就是你!” 乍一听会认为他早有预料,看其举动又像发疯,竹筷向前头以两倍的速度走完间隔,毫不意外地刺中方笑云的头。 是头,不是眼睛。哑女用剑精准但架不住方笑云提头来献,这么短的距离这么点时间,她也来不及调整方向。 嗤!一根竹筷刺中眼角,撕裂脸颊,挂开耳朵,热腾腾的血飞溅出来。 通!另一根竹筷点在额头,击鼓般的声音中断成数截。 哑女的手微微颤抖,势头中断,眼里流露出震惊。 方笑云的头停在半空,灵台剧震,思维片刻迷茫。 打出去的拳头,手臂拉直的时候力量最大,用剑时剑势展开方能最强。哑女没料到方笑云会主动迎上来,更没料到他的头能有这么硬。 既如此,还需第二杀。 曲指轻弹,小半截竹筷飞射而出,瞄的依旧是对方的眼睛;手腕一抖,完好的竹筷度旋转刺向耳根,哑女的手异常灵活,仿佛有多个大脑指挥一样,多个动作同时完成。 方笑云依旧来不及逃。 “你会死。”哑女开口不再是哑巴。 “你先死。”方笑云放声大笑。 头继续撞,竖起的手掌上撩,足下发力身体向上,握紧的拳头笔直不变,刚刚进入自身视野。 噗噗两声,小半截竹筷自口腮刺入,穿透掠空,带着一串血珠飞出十米,击碎两只白瓷碗。旁边忙碌的王老头闻声抬头,遍布沟壑的面孔上刚刚浮现出困惑与迷茫。 刺向耳根的那支竹筷穿透掌心,露出半寸后势衰。 打出去的拳头越过中线,拳锋火热,关节因太用力微微发白。 血腥的气息释放开来,哑女被这样羞辱,冷厉的目光愈发激烈, 握筷子的手松掉筷子,并指如剑刺向脖颈,扔碟子的那只手转向如勾,手指张开去挖方笑云的眼珠。也不知道为什么,哑女对那双眼睛情有独钟,看到就遏制不住愤怒,一心想从原来的位置抠出来。 绝命第三杀。 这回方笑云不避也不挡,只把头压低,展开猛烈反击。 “该我了!” 满头满脸都是鲜血,腮帮子破了个洞,方笑云大笑大叫,神情癫狂如魔。 头顶迎接抓来的手,被穿透的手迎向刺来的剑,掌心被刺穿的同时五指合拢,扣死,再一带。 捣出去的拳头,隐闻风雷之音。 两个迅速贴近的身体毫不意外地靠到一起,噼里啪啦一连串碰撞,再好像同极磁铁般分开。 哑女身形踉跄,右手赫然抓着一块头皮,左手五指尽数变形,手背三个清晰的指痕。更惨的是胸口衣衫尽裂,露出大片雪白,隆起下缘靠近心口处,一只拳头印在那里,伴随着烧焦的气息。 哇!一口鲜血喷出,哑女脸色惨白,样子随即发生改变。其面孔上仿佛有一层水波流动,除了眼睛,五官在细微的改变中一步步变得精致起来,神情气质完全不同。除此外,一股强大的法力波动仿佛脱枷猛虎般释放出来,哑女的身形似乎高了两寸,扭曲的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看到这一幕,周围人震惊之余也都明了,为什么哑女以两根筷子险些将方笑云击杀当场。这么多高手在场,之前谁都没感应到哑女身上的元力气息,如今才知道是被封印。 “阮养!” 苏小月一口叫破哑女本名。方笑云立即认出来,她是北斗七星剑的主人,此前多次险些杀死自己的黑衣女,后在苏小月手中吃了大亏。那时方笑云昏迷当中,只能从巨灵王的伤口推断其经历过什么,短暂交手,方才真正体会到对手多么可怕,巨灵王面临的情况何其凶险。 如今的她是真正的她,面容俏丽,神色冰冷,并有一股深入骨髓的野性。 同样是冷,苏箐的冷是生人勿近,哑女则像深山之中独行的母狼,从头到脚释放着野性的气息;即便经历恶斗受伤,她依旧用不甘不屈的眼神死死盯住原本想要捕杀的猎物。 “阮养?我记住了。” 咧嘴笑着,方笑云的样子看起来更惨,头脸几乎看不出模样,眼里无数颗星星,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 用头做盾牌......等这种事传出去,不知会引发多少争论与争吵。 谁都能看出来方笑云强弩之末,只要轻轻的一击就能要他的命。 然而哑女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她没有犹豫,倒退时就已决定了逃跑。 “我还会回来。”临行尤不忘送过来一句宣告。 “你走得了吗?”方笑云笑着摇头。 ...... ...... 周围的人动起来。 最先出手的不是苏小月,不是巨灵王,也不是阿吉与秦氏兄妹,而是老铁。 “妖女看刀!” 区区凡人在一群修行者当中脱颖而出,靠的是经验与对危险的感应,以及无数次战斗培养出来的直觉。早在哑女出手的那一霎那,老铁没和其他人那样盯着战斗,而是以最快的起身、拔刀,冲到外面。 这里用不着他,但需要有人截断退路,迟一瞬便有可能来不及。 战场瞬息万变,老兵的直觉发挥关键作用,阮养刚刚转身,雪亮刀光劈头盖过来。 对着一名凡人,阮养有一百种法子将其杀死,另有一百种法子令其生不如死,现在她只想尽可能快的逃走,不敢耽搁一分一秒。 刀光临头,阮养侧身,转面,腰肢扭动,足尖盘旋,身体好似旋风般绕过,起步便要加速。 “看刀!” “妖女!” 两声大喝,老铁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刀势不老与半道横切;与此同时,迟一步赶到的秃子狂风般冲过来,庞大的身体横在眼前。 “找死!” 两名老兵的表现大大出乎意料,也激起阮养的杀心,其身体旋转的速度更快,周遭一道细长亮色。 拔剑出剑挥剑舞剑,顷刻间剑光如星,密集闪烁,连线成网,两名久经沙场的老兵成了无处逃脱的鱼,被兜在当中。 一把剑舞出万剑风采,轻而易举便能杀死两名凡人,但她起步的节奏,提速的步点终究被打乱,比预想中迟了片刻。对在场的人来说,片刻足够发生太多事情。 黑沉沉的铁链最先杀到,彷如啸傲的苍龙搅乱星空,当当当密集如雨点般的碰撞,挡下无数次攻击。 铁链终究只有一线,漏出来的星光足以在老铁秃子身上穿透无数个窟窿,然而刀光随后赶来,无缝无隙,惊涛拍岸。距离上次逃亡已有数月,阿吉不再是当初的阿吉,巨灵王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中毒、逃亡的王巨灵,背后没有方笑云,何惧境界相仿的古越剑修。只不过这一刀为的是救人而非杀人,束手束脚,难出全力罢了。与之相比,阮养为活命而战,看出对方似有顾忌,越发全力出击。 刀光尽出,多数星光黯淡,仍有十余点剑芒穿透,此时忽见两条云袖,飘荡之间抵达战场,再如灵蛇缠木,秀女走针,转眼间缠住两名老兵的腰。 一青一绿,一人一袖,一袖一人,心有灵犀,两条云袖带着两人及时回收,后面是追击的点点星毫。秦氏兄妹应变及时,但他们的修为有所不及,如被追上,恐难护得周全。 祥云忽至,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五色灵光交相辉映,美丽,空灵,幽兰般让人目眩神迷。残余星光落入其中,好似泥牛入海,星入银河,没有一丝动静,也找不到踪迹。 五位高手联手出击,老兵带伤而归。 下一刻,猛烈的攻势真正展开。刀光猛烈,铁索凶狠,给人以千军万马冲锋之感,加两条云袖控制外围,合击之势天衣无缝,瞬间将哑女困在当中。 ...... ...... “都没事吧?” “没事儿。” “有事儿。” 老铁世故不想方笑云担心,秃子老实实话实说,两人都负了轻伤,关注的却是手里的刀。 老铁的刀只剩刀把,秃子那把弯曲不成样子,刀面好几个窟窿。秃子愣愣地看了半响,始终想像不出什么样的剑法能弄出这种效果。 “窟窿因为剑刺,形状是元力挤压的结果。” 苏小月的声音透着寒意,表情凶狠,说出来的话与当前的战斗完全无关。 “本侯决定,首批军备由军刀开始,要像法器那样结实。”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三章:强者层次如楼 (周一拜票,推荐票啊啊啊啊.......) “那敢情好。”老铁当即大赞新候的决定英明神武。 “什么时候做好?先给我一把。”秃子的心情更为急迫。 “给你一刀。” 方笑云瞪过去。“没有护身符,你俩都得完蛋。下次遇到这种对手,只准吆喝,不得参战。” 眼下,新候身边能算部下的人只有四个,另有秦氏兄妹算宗门后援,苏小月苏箐算朋友,老神仙是待定客卿,除此就没有了。人少自然珍贵,方笑云极力帮他们提升武装,老铁和秃子凡人之躯,护身灵符为必备之物。 如今不同往日,兼有老神仙帮忙,区区几张神符不在话下,幸亏老铁秃子机警,出击时都将神符激活,如不然,三条命也不够用。 即便这样依旧负伤,女剑客之恐怖可见一斑。 “吗的,老神仙水平太差,要么就是舍不得好货。”方笑云恨恨骂道。 老神仙不在,否则定会大骂他良心叫狗吃了,要知道阮养是什么级别,护身符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退一步讲,倘有她攻不破的灵符,别说老神仙,方笑云自己也舍不得。 “当时只想着一件事,不能被她跑了。” “就是就是,这个婆娘太嚣张!” 老铁陪着笑解释,秃子频频点头,气愤之情溢于言表。两个人顾不上理会伤情,都把目光投向战场。 “多久能拿下?” “拿下?” 刚刚还豪情万丈,此时的方笑云却在摇头,凶狠的眼神中隐藏着几分担忧。 “恐怕没那么容易。” ...... ...... 一把长刀,一条铁链,两只云袖,并有五彩祥云坐镇。其中巨灵王与阿吉曾与以阮养为首的追击队伍交手,不落下风,苏小月更是以一敌三,大获全胜。秦氏兄妹出自密云宗,能够屹立数千年不倒的大宗必有不凡之处,门下弟子也不是寻常野修能比。那两条云袖品质不凡,灵动飘逸,正面进攻稍嫌轻薄,用于辅助、支援、求助却最合适不过;正因为有了他们,巨灵王与阿吉才能放手施展。 这样的阵容合力对付一个受伤、被困、且没有趁手武器的阮养,即便苏小月没出手,照理说也能轻松拿下。实际情况却非如此,包围当中,放开修为的阮养好似鬼魅,剑光如星光,星星点点看似凌乱,总能出其不意,攻敌之必救。 短短五六次呼吸,参战的每个人都经历了几次险情。阮养自不必说,困兽之斗,每刻都是生死关头;巨灵王与阿吉也不好受,两人感觉与一团影子作战,极尽压迫仍留下缝隙,那支细剑就像打不死的毒蛇,出击必定索命夺魂。 话说回来,巨灵王未用血刀绝技,阿吉没有狂化,秦氏兄妹只是支援,还有苏小月根本没出手,倘若齐上且全力以赴,阮养再厉害两倍也已经死了。 “捉住她!一定要捉住她!” 嘴上说不易,方笑云心里很希望能将阮养生擒。一是恨,二是伤,他的外伤惨烈但其实不算重,真正麻烦的是灵台屡次遭到重击,内息翻腾,精神混沌不清。 这次刺杀,最紧迫的阶段已经过去,方笑云抓紧时间调整内息,血淋淋的外伤懒得处理。 他不出手,苏小月也不出手,自把老铁两人救下,她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关注周围,时不时瞥一眼躲在柱子后发抖的王老头。 阮养假扮哑女得到王老头的信任,才能接近方笑云,并让他丧失警惕。但若客观地讲,这件事情中王老头并无过错,这么多高手都没识破阮养身份,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卖面老人能做什么? 可是...... 道骨元胎不仅利于修行,并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神奇效果,苏小月太年轻、甚至可以说年幼,潜力远没有开发。她在战场边静气凝神,放空思维,让精神追逐内心深处的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灵光,等待着可能到来的异变。 王老头,王老头......总觉得他很怪啊! ...... ...... 涌动的元力如潮水起伏,战斗被强行限定在某个范围。 刀光如水,七点星光破壁而出,直射巨灵王的眼睛。 剜眼是一种嗜好,对谁都一样,用手用剑也都一样。 巨灵王大喝,推刀,阳关三叠! 一浪平推,二浪凶猛,三浪起伏不定,浪头却能找准方向与重点,七点星光淹死三个,撞碎两个,拦下一个,最后那个快要突围,两只云袖联手兜住。 黑色的身影趁机掠出,铁索横在面前,阮养怒喝,拔剑连挥疾刺横切倒挂反撩,瞬间五六次连击。火星频频,巨力涌来,阿吉倒退半步,阮养身形踉跄。 胸口作痛,呼吸不畅,那只拳头的伤害最大,火烧般消磨着她的力量。 胸口那片白,已被很多人瞧见。 恨啊!恨到来不及思考。 刀来了。 夜战八方,八面围攻,大开大合,自有一股豪气干云。 阮养被迫退回,战局回归相持。 巨灵王、阿吉都不是生手,发觉难以速胜,索性耐心拼起消耗,明摆着欺负对手。这样一来,战局激烈但略显平稳,首先倒霉的是面摊与街道两侧的房屋,还有偶尔经过的行人。 擅用器的修行者,法力内敛,波动远不像用法者那样壮观。譬如战斗的这几人,以他们的修为倘若法术对轰,周围数十米内恐难立足。即使像现在这样,依旧对周围产生极大破坏,三招两式间,棚倒柱塌,人声慌乱,临近的一面墙被刀光切断,再被铁链横扫,呼啦啦倒掉,伴随着几声呐喊与惊呼。 “什么人?” “发生何事?” 远处传来喝问,脚步声整齐,片刻后,此前巡逻的队伍露出身影,看到这边的状况,带队将官毫不迟疑。 “围!” 如今的苍州,军队还是那批军队,关键岗位却有重大调整,譬如这位统领,他由玄甲军抽调而来,类似的还有很多。有了他们做骨架,苍州军立上几个台阶。 知道面对的是修行者,将官丝毫不惧,一边指挥部下布置防线,同时放出传讯烟花。 冬夜凄凉,爆射的光点耀眼夺目,顷刻间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成型,雄踞当空。 苍州城如同那只猛虎般动起来。 阮养也动了起来,一股惊人的气息悄悄酝酿。 祥云涌动,苏小月神情微变,突然转身。 “不好,散开!” ...... ...... 鲜血的气息随风而走,从某地引来一只飞蚊。 南方的冬季不像北边那么冷,但也极不好过,这只蚊子不知道怎么熬到现在,干瘪的身体已没有多少生机。它半生半死中感应到强烈的、现成的鲜血,便离开了那个能阻挡寒风的角落,用最后的力量飞过来。 造物者赐予的强大本能,让这只飞蚊不惜一切,无惧所有,即使前方刀山火海,亦将慷慨以赴。它奋力震动翅膀,在寒风中进二退一,执着艰难地前进。途中偶尔被激荡的气流卷走,带偏,便又依据嗅觉调整方向,牢牢把握着最后的机会。 一截碎木和几颗石块从身边掠过,还有很多杂物乱飞,凭借微小的身躯,这只蚊子幸运地避开它们,没过多久,它感应到鲜血就在前方不远处,大约三五十米。 忽然间,空气静了下来,石块与木头停在半空,仿佛在地面躺着一样平稳。 呼啸的风,呐喊的人,尖锐的,嘶哑的,愤怒的,沉静的,声音以某种方式消失,波动的痕迹也无踪影。 蚊子发现自己不需要振翅也能浮起,空气似乎凝固成琥珀,它是其中一粒化石。身后不远处,世界与刚才没什么两样,风在动,人在跑,石头落地滚动,声音继续传递。 唯独这块地方,空间凝固,时间也被定格。 食物就在前方,饥饿的感觉愈发强烈,蚊子无助地望着周围,下一秒,它的身体开始分解,一对翅膀,八条细腿,干瘪的肚皮,斑斓的身躯,最后是头,和那根赖以存活的口器。转眼间,它从一具完整的身体变成粉末,包括那一点点体液变成无数份。 静止在旁边的石块与木头和它一样变成无数细小颗粒,奇妙的是它的意识至此依然保留,直到磅礴巨力从血源核心碾压过来,方才慢慢消散。 提剑的女人冲过来,身后一群人张牙舞爪,神色狰狞,各施手段,光华夺目。 一条路上两条命,求生者死,杀人者活。 ...... ...... 风暴过后,人人脸色苍白。 方笑云的眼神依然凶狠,手却一直抖,他望着周围,周围一片狼藉,蓬倒了,布碎了,凌乱的面摊不成样子,锅翻盆砸,食物散落一地。 视线前移,战场中央也既风暴核心处,地面仿佛被千万把刀犁过,翻转的青石被绞碎,铺上一层厚厚的沙。 战场两侧,阿吉巨灵王一躺一坐,一个面色惨白,一个血流如注,老铁与秃子带着苏小月给的丹药跑过去帮忙,也不知道能帮到多少。 一击造出这种战果,需要什么境界?心里茫然地想着,方笑云咬着牙板着脸不停地骂,像个失去理智的神经病。 “吗的!吗的!吗的......” “封印起来的神通,像是安国将军的大手印,可又不太一样。” 五色祥云缓缓收回,苏小月表情严肃,脸色不太好看。 “封印神通需要付出很高代价,想不到她与安国将军也有关联。”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四章:意外暴露的真相 (喜欢本书的朋友,千万记得投票啊。) 新侯气急败坏的誓言影响不了对手,顶多吓唬吓唬身边的人。抬头看,阮养的身形正在消失,前方有军队拦截。但很明显,他们不可能阻止得了。 “我去。”苏小月起身欲动。 “不要!” 方笑云仿佛才醒过来一样,赶紧伸手拦住。 “放她走。” “这种手段不会有第二次,施展也有代价,况且......”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方笑云有点不耐烦,拧着眉断喝:“来日方长,放她走。” 这时秦氏兄妹从后面过来,哥哥想说点什么却难以开口,妹妹拿出一卷纱布试图给方笑云包扎,被他以粗暴的方式拒绝。 “死不了。” 目光追随阮养的背影,眼睁睁望着她闯过军队防线,即将消失在暗色之中。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下次再来,嘿嘿......好不潇洒。” “不甘心放人,又不让我追。”苏小月没好气儿地说。 “有人更应该出面。” 方笑云咬牙切齿。话未落音,忽听一人淡然的声音扬起。 “州府重地,姑娘仗剑行凶,岂能说走就走。” 紧接着,另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贵客不请自来,又不辞而别,容我送你一程。” 闻声见人,方笑云拧紧的眉稍稍松开,吁了口气。 “我就说,这么多高人高手,不能一点脸都不要。” ...... ...... 初夜街头,皂衣捕头缓步行来,身体笔直,步伐稳健,空着双手,神色从容。 一人代表官家,声音入耳好似惊堂一喝,威严,肃穆,正气凛然。方笑云也算见过世面,各色官员接触过不少,之前从未没听过如此纯正的官腔,从未领略过如此厚重的官威。道路两侧,惊慌的行人听到后,大部分人当街长跪,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另一侧出现的是小王爷,丰神俊朗,举止潇洒,黑夜亦不能掩盖其风采。 他代表皇家,地下这块广袤土地的主宰者。 更远些地方,玄甲铁骑奔驰于长街,扬起惊人的烟尘。领头将官英气逼人,眉宇间煞气彷如冰霜。 赫连纯美,代表城防,更代表将军府。 六扇门,皇室,将军府,三者齐聚,天罗地网。来自异国的剑客不得不停下来,心里知道自己需要在最短时间内选择正确的方向。 吸气,呼气,再吸气,她做了决定,展开身法朝小王爷的冲过去。 啪!的一声,小王爷打开纸扇,送过来一记微笑。 “荣幸之至。” ...... ...... 纵然受伤脱力,女剑客的身法依旧很迅速,然而她的气息在奔跑中越来越微弱,渐渐仿佛消失掉了一样。 高手知道这是精气内敛的标志,收的愈紧,爆发时愈发强悍。像她这样精于刺杀的人,生死关头全力一击,势必会石破天惊。 对着这样的人,小王爷脸上没有丝毫面临危险的样子。他站在原地,纸扇保持恒定的节奏轻轻地摇,信心满满。 “装大了吧?”别人不敢多想,方笑云敢,他望着阮养如箭矢般朝小王爷射去,情不自禁开口。 “小王爷今年多大?” “二十三,怎么了?” “他什么修为?”二十三能到什么境界?方笑云猜不出来,但知道苏小月这类怪胎不常有,以堪称优秀的苏箐与巨灵王为参照,顶多迈过通玄。 “这件事很复杂。” 苏小月的回答让人困惑。境界修为,是什么就是什么,怎么会复杂? 来不及追问,远处女剑客突进到合适距离,一声尖啸,身体高高跃起到空中,众人的视线跟着她上天,竟然难以追上。 她跳得极快,又极高,仿佛要跳到天上不再下来。 剑举当空,天上的星星在眨眼。 星辉穿越亿万万里,落于剑尖,凝聚出七颗星。 这才是北斗七星剑法,可惜那把剑不是正品,无法聚星光添剑意,甚至能借助修行。如今的这把剑,引来的星光有限,且只能马上用掉,凝聚成一击之力。 阮养有些吃力地调转剑身,身体开始回落,借势将七颗星洒向目标。 看到这一幕,远处的官差变了脸色,身法骤然加快。 小王爷轻轻挑眉。 ...... ...... “她比卧虎岗的时候强很多,之前有所保留。”苏小月的声音透着不解。“有点奇怪,她没理由这样做。” “什么叫没理由?”方笑云随口问一句。 “杀死小王爷对她、对古越能有什么好处?”苏小月反过来问他。 “不是未来储君吗?” “国之大事,哪有这么容易确定。别忘了,小王爷是两个人。” “哦。” 方笑云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此刻,从小王爷身后飘出来一团影子,仿佛被风卷起的纸片迎了上去,轻而易举将那七颗星包住,再无一丝光亮。随后影子迎风一晃,快速膨胀又急速收缩,将冲过来的剑客也包在里面。 简简单单两下,逞凶作乱的异国剑客被拿下,看到这一幕,很多人悬着的心放了回去,百姓们纷纷喝彩鼓掌,为小王爷呐喊;知道真相的人多少有点失望,但也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事情终于结束。 “好厉害!”哥哥秦思我忍不住赞叹,妹妹秦思巧眼里荡出异彩。 “果然不是自己出手。”苏小月的话暴露少许心意。 “权势的力量易让人迷失,与修行不利,与修心有碍。”方笑云一旁摇头晃脑,内心的震惊丝毫不比别人少。同时又想到,若我是小王爷,之前应该谦虚点,此刻会更加耀眼。 就在大家以为有结果的时候,忽然间,影子再度膨胀,像个充气的皮球弹向高空,随即传来噼里啪啦仿佛爆炸似的声音,伴随着痛苦的闷哼。 不等人们醒悟,轰的一声,影子炸飞成无数团影子,每一团都在扭曲颤动,试图重新聚合为一,唯有一条身影例外。 脚踏七星,连线成剑,被困的女剑客非但逃脱,且如流星般飞向远方,刹那间就没了踪影。留在原地的团团黑影继续蠕动着,挣扎着,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又融合。 一直都是影子,战前战后给人的感觉判若云泥,战前飘忽只让人觉得神秘,此刻却呈现出丑陋、怪异、甚至让人觉得恶心。一时间,苍州城内凡看到的人全都扼住呼吸,少数忙于跪拜、呐喊的人懵然不知,零零碎碎的喝彩声暮色中回荡,宛如荒郊野外的孤魂。 “这......这是鬼傀!”秦思我面沉似水,声音透着极大愤怒。“堂堂皇室中人,竟然干这种事!” “啥叫鬼傀?”无知的侯爷傻乎乎询问。 看到女剑客逃脱,方笑云失望的同时有点放松,那种放松不是“幸亏她逃了”的放松,而是“逃了也好免得麻烦”。他不明白这种感觉因何而来,一度认为自己出于嫉妒,心胸狭隘的缘故。 这种感觉很久之后才消除,险些影响到方笑云的自我认知。这可不是小事,修行者唯有认清自我才能越过那道最最关键的门槛,触摸到常人难及的层次。 “鬼傀就是鬼,冥界之物,对应于生的存在。”苏小月缓缓给出答案,虽不像秦思我那样失态,脸色也不好看。 “世上真的有鬼?”方笑云大吃一惊。 “什么叫真的有鬼?”秦思我正在愤怒当中,忍不住教训起来。“师弟也曾拜师修行,这样无知的话今后少讲一些。” “我修行的时候上的是旁听课,老师只念过一次功法口诀,别的什么也没教。”方笑云歪着脑袋看他,毫不犹豫怼回去。“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位老先生名号,连他是谁、是不是密云宗的人都无法确定。” 倒不能怪他有怨气,秦氏兄妹此来要他正式归宗,实则就是这么一句话,别的啥都没有。包括当初方笑云学艺的地方,老先生的身份都含糊其辞,言语间的意思:我们代表密云宗,既然来了,你就算正式入门。 如今的方侯爷哪会吃这套,如果不是身边实在缺人,加上一丝念想,他会干脆把这两个人赶走。见他摆出师兄姿态,自然不会客气。 “话说回来,养鬼是人家的事,师兄用得着气成这样?当真觉得不忿可去教训鬼主人,干吗朝我这个没人教没人爱的劣徒头上撒气。” 一番话令秦思我张口结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偏无言以对。旁边的妹妹想要劝解,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关键时刻,依旧只能是苏小月站出来圆场,一句话就把方笑云的嘴巴封住。 “无知或许不是你的错,拿出来炫耀就不对了。” ...... ...... 关于鬼物,之前方笑云并不相信其存在,原因却不适合拿出来辩解。初闻小王爷与鬼物为伴,他既吃惊又不禁蠢蠢欲动,内心生出许多念头。 一只鬼而已,再怎么凶猛也不能与魔相比,体内有了怨魔,感觉有点像债多不愁,方笑云暗想若能设法弄来几只恶鬼帮忙打架,何尝不是提升实力的捷径? 这个念头最最吸引他的地方在于,鬼物不像人,只有控制与被控制,不存在阴谋、反间等方面的顾虑。 欲望一旦滋生就难以控制,远远盯着小王爷的身影,方笑云觉得那里仿佛有一扇门等待自己打开。 “我警告你,别胡思乱想。”苏小月站在身边,眼神仿佛能看透到他的心里去。 “姑娘虽有祸国之姿,本侯亦是谦谦君子,坐怀而不乱,并未胡思乱想。”方笑云沉静而淡然的语气道。 苏小月目瞪口呆,美丽的脸庞不由自主地泛红。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五章:人鬼有别,善恶之间 (喜欢本书的书友不要忘记投推荐票,多谢。) “养鬼之法提升实力,乱世曾经极为盛行,圣祖立国后,下诏严禁修行者拘禁生魂,此后鬼傀日益少见,如今在神州,已为多数人所不齿。拥有鬼傀未必就是养鬼之人。从实力看,小王爷顶多只是使用者......今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待到心绪稍稍平静,苏小月春水般的眼神看过来。 “养鬼虽有很多法子,最方便、且最有把握的依旧是由生魂炼制。密云宗为三大宗门之首,正派象征,自然见不得这类行为。” 这番话看似在维护,继续着之前的警告。皇家之尊,养鬼内幕一旦暴露,后果可想而知。即便只是流言,也足以毁掉一个人。换个角度想,皇家身份尚且承受不起养鬼恶名,普通人更应该避而远之。 方笑云觉得苏小月似有针对自己的意思,嘿嘿一阵干笑。 “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又不正派,” “师弟身为密云宗弟子,岂能这样讲!”秦思我坚持维护宗门声誉,要抬扛。 “笑话!密云宗也不见得人人都光明磊落......” “同门之间为这种事争吵,不怕被人笑话。” 苏小月对他的脾性有所了解,何止后索性不再劝。“看那边,你的麻烦来了。” “什么?” 疑惑中抬头,踩星光逃逸的阮养早已不见踪影,可能是鬼傀的黑影回到小王爷的影子里藏身,皂衣捕头赶到他身边,彼此说了两句,便又转身朝着星光消失的方向展开追逐。 随后,小王爷的视线朝这边看看,忽然微微一笑,径直走了过来。 “原来是方侯,好久不见。” “你又不会把鬼傀送给我,见什么见。” 方笑云心里直嘀咕,才打算开口,奔雷般的马蹄声汹涌而来。众人纷纷回头,很快认出带队者是赫连纯美。 又一个不想打交道的人。更倒霉的是,她向巡逻将官询问几句,了解情况后,竟也朝这边走过来。 小王爷,女将军,都曾经得罪过,又都得罪不起。今晚发生这样的事,接下来......睡觉怕是没指望了。 心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方笑云转过身去。 “老王呢,还在不在?” “在,在在,我在这里。” 王老头不知从那个角落钻出来,一路跌跌撞撞,神情慌乱而绝望。 “笑云啊,我真不知道......” “先别说了。” 方笑云实在顾不上安慰他那颗破碎的心,随意摆了摆手。 “收拾下,整两杯茶出来。” ...... ...... 王老头战战兢兢地去忙活,也不知能否在一地狼藉中完成任务,战场两边,小王爷与赫连纯美朝这边走来,中途看到彼此,便又打了招呼,说几句交代场面的话。 趁着还有空,苏小月操心起方笑云头上的伤。 “伤口还是包一下,起码好看点。” 以他现在的身体,只要没中毒,皮肉伤可以自行痊愈,穿透也无大碍,只不过这回伤在头脸,看着既丑陋又碜人。 方笑云倒不怎么在乎,因有两个女孩儿在场,雄性本能使得他觉得这样才铁血,才叫硬汉。回头一想,如今自己也是有身份的人,马上要与更有身份的人面对面,是应该讲点门面。 “......包吧。” 得到允可,秦思巧方才着手包扎,她先施法招来一团清水为方笑云洗净伤口,之后并不用药,直接将纱布缠到头上。 效果立竿见影,丝丝清凉的气息渗入脑海,血马上止了,疼痛去了大半,就连紧绷着的精神也慢慢放松。 “好东西啊,这是啥?”用过才知道后悔,方笑云大感意外。 “纱布。”秦思巧动作不停,手法极快,回答简短干脆。 “我知道是纱布。”方笑云有些无语,换个方式继续问:“什么材料做的?” “百年冰蚕,三节以上阳须子,紫色龙尾草,七十年以上斑根......不听了?” “等有空再研究。” 方笑云暂时熄了“成军后人手一卷”的念头,指指阿吉和巨灵王, “呃,待会儿给他们俩也包上。” 秦思巧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是人多恐会当场拒绝。 这边忙活一阵,小王爷与赫连纯美并肩而来,老铁秃子从废墟中收拾出一张桌子,找来几个没断腿的凳子。苏小月随手一挥,祥云卷过,不但周围杂物扫清,桌椅也都干干净净。 仙人手段处处神奇,打架厉害,用来过日子效率也很高。 方笑云暗自感慨,主人般迎了上去。“见过小王爷,纯美姑娘......将军,请进来坐。” 目前来说,封侯给方笑云带来的最大好处是无需像以往那样低三下四,坏处是要顾及颜面形象,不能如以往那样泼皮。 看看周围的样子,方笑云有点不好意思。 “嘿,地方乱了点。” “方侯的脸......”小王爷用纸扇点点,一旁赫连纯美口唇时有细微动作,眼神也有点怪。 脸? 方笑云自己伸手摸摸,表情僵在脸上......的纱布上。 纱布效果很好,秦思巧的手艺也不错,他现在的样子,活像坟地里刚刨出来的僵尸。 ...... ...... 遍地狼藉之中,一个养鬼的小王爷,一个血迹未干的新候,一个曾经被劫持的女将,作陪的是个仙女般的小姑娘。周围是惊魂未定的伤员,军队的隔离线,远处是窃窃私语的民众。 短暂的尴尬难言,方笑云首先撕开脸皮做出豪迈的样子。 “不是闲人也不是闲时,敞开说吧?” “快人快语,方侯本色如故。”小王爷小小赞美一下。 “谁先?”苏小雨眨眨眼睛。 “城中发生这样的事,我要知道事情原委。”赫连纯美当仁不让。 “应该的。” 方笑云点头,把之前发生的事简短讲讲,提到哑女编造的身份故事,赫连纯美偏头回望,恰好王老头端着盘子过来,视线相遇哎呀一声,手一哆嗦,又再掉到地上。 噼里啪啦,好不容易收拾好的茶壶碗碟摔得稀烂,王老头猛扑到地上想抢救,哪里来得及。 “诸位大人将军恕罪,恕罪......” 望着一堆碎碗破碟,满身尘土的王老头跌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不是你的错,恕什么罪。”方笑云叹了声,起身走过去拉住他。“不用怕,少将军心地善良,秉持公义,断不会冤枉、为难与你。” 听了这番话,赫连纯美唇角微抽,莫名想起来那日长街上听到的。 ......你为正义而来...... “笑云啊,我真不知道她是......她又是个哑巴,呃不,她装成哑巴......” “把知道的讲出来就好。” “算了。让他走吧。”赫连纯美摆了摆手。 “还不谢谢少将军。”方笑云马上接住。 “多谢将军,多谢......可是这茶......” “我自己有。”方笑云干脆推他一把,顺手塞过去一块银两。“不用收拾了,去置办一套新的,回头还在这个位置摆摊,找个靠谱伙计,生意一准儿好。” 这话绝对正确,明日起,单单好奇想听热闹的人就能把这块地方挤爆。 推走王老头,方笑云回到位置上坐下,从乾坤袋拿出茶具饮品,亲自为两人倒上。望着他忙碌,小王爷想到什么,展颜微微一笑。 “方侯这份儿人情做的好,清理的功夫也帮他省了。将来如有机会,此人必定舍身图报。” “我也这么想。”方笑云也想笑,脸被包得严严实实,只能做做样子。“将来在三边没饭吃,我叫他从苍云送面过去。” 说着把茶盅端起来,送到两人面前。 “小王爷尝尝这个,我自己做的。纯美姑......你也尝尝。” “方侯居然会酿酒?”嗅到淡淡酒香,小王爷神色诧异。 “这不是酒。” “那是什么?” “果酱。” “果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茶盅内液体清亮,色泽金黄,小王爷尝过无数珍肴,却从来没见过如水且有酒香的果酱。还待询问时,赫连纯美忽伸手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对面苏小月做出相似举动,只不过动作轻柔,显得淑女些。 呃?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小王爷端杯碰一碰唇边,沾了几分味道。 别说,口感真不赖,甜而不腻,香而不炫,酒味并未搅乱这些,反而让余味更加持久。 传闻新候贪吃会吃且能自己做,看来是真的。 这边泛着思量,赫连纯美放下茶盅。 “刚刚听到一些关于方侯的谣言。” “既是谣言,纯美姑......将军想必已经忘了。” 方笑云头上缠满纱布,赫连纯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语气里,显然不怎么当回事。 “谣言不止关乎方侯,还与余大年将军有关。有人大胆到当街雇人刺杀他,方侯觉得我能当做没听见。” “余大年,听着耳熟......”方笑云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仿佛听到的是陌生人。 “余将军获圣上亲封,过去是将,如今是官。”赫连纯美尽量平静的语气道:“他是方侯曾经的统帅。” “想起来了,见过面,不是太熟。” 方笑云频频点头。“这人怎么样?好人还是坏人?少将军有没有查清,为何有人要杀他?” 一连串问题,仿佛在质问。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六章:错思,乱点 “余大年是官,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赫连纯美强压怒意。“好人坏人哪有那么容易分清。” “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方笑云提壶过来,“又不关我事。少将军再来一杯?” “我从不饮酒。”赫连纯美伸手将茶盅盖住。 “这不是酒。” “有酒的味道。” “有酒味就是酒。拿刀枪的难道都是匪?有官印的都是好官?带兵的都是好将军?” “......” 赫连纯美眼里流露出一丝脑意。过来的时候她已暗下决心只问正务,绝不与之纠缠,可偏偏又被带偏带跑。 刀笔铁吏尚且一败涂地,斗嘴怎么可能赢得了他。 “总之我不喝了。” “呃。” 方笑云不再纠缠,转身去看小王爷,发现他的杯子几乎没减,便又回来。 “少将军查案,我恐怕帮不上忙。不过,刚刚你说好人坏人不好区分,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赫连纯美沉默片刻,终于问道。 “查一查他做过的事,一切自然明了。” “......” 赫连纯美陷入更长时间的沉默,方笑云等了片刻,又道:“如果这样都分不清,我还有更直接的办法。” “不劳方侯指点。我会查清事实真相,也包括是谁当街雇凶,公然挑衅当朝。”赫连纯美打断道。 “还有刚刚那个女杀手。”方笑云赶紧强调:“异国杀手当街行刺本侯,本侯以为此事应当优先处置。至于那个余大年,他又没死,不妨先放着。” 这叫什么话! 普天之下,谁能说出这样无耻的话。 方笑云能,他不仅说,而且理直气壮。 “事有轻重缓急之分,以往苍云军中很多事情都这样处理,少将军不信可以去查。今天那个杀手实力极强,如被她逃掉,我朝颜面无存,圣上威严何存?”掉转头。“小王爷与她交过手,以为我说的对不对?” “方侯所言极是。” 小王爷倒也坦荡,点头接过去:“此女剑法凶狠,后手极多。之前我就错在这点,一不小心被其逃脱。” 知道的人看不清状况,不知道的人会觉得两人一唱一和,联手施压。赫连纯美内心困惑,但她已不像当初那样冲动,脑子里装着各种念头,脸上依旧保持从容。 该结束了,再谈下去毫无意义。 “方侯今日遇刺受惊,请早点回去休息。。” 赫连纯美起身告辞,撂下一番话。“该差的我会查,该抓的人一定会抓,只要她还在城内就休想逃脱。来日如有需要澄清之处,我会去苏氏别院找你。” 方笑云起身相送,送过去一句。“别拖太久,要不就只能去三边才能找到我,又或者......您已经去了京都。” 听到后面那句充满暗示的话,赫连纯美停下来。那个“您”字像刺一样扎在心里,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怒,亦或是辩解。 “本将......” 深深吸一口气,赫连纯美面如冷霜,一字字说道:“我有微恙在身,不能入宫。方侯放心,本案不会拖到长安鸣钟。” 言外之意,即便等到长安鸣钟也不罢休。 这回真的叫大出所料,方笑云呆愣愣站在原地,不再针锋相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直到赫连纯美带着部下离开,苏小月伸手拉一把,他才从失神状态醒转。 “干什么?” “小王爷都叫你好几声了。” “啊?失礼失礼......刚刚我在想点事情。” “方侯在想什么这般入神?”小王爷温和如初,只有些好奇。 我在想你丫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方笑云心里嘀咕着。 “我在想,咳......她怎么突然不能入宫了?什么病这么严重?” “方侯被骗了。”小王爷哈哈一笑。“赫连纯美哪里有什么病,非要说病,只能说是心病。” “心病?” “没错,就是心病。”小王爷侧过身子靠近些,神神秘秘道:“她的心病与方侯有关。” “怎能会!”方笑云吓一大跳。 “怎么不会。”小王爷微微一笑,“那日长街之上,方侯施展霹雳手段,将一支圈养的娇花打回原形。事后流言蜚语无数,赫连纯美数日不食不眠,忧思之心,几乎夺命啊。” “我是被迫自卫。”方笑云赶紧申明。 “什么自卫不自卫。事情都过去了,又没有人追究。” 小王爷看着他觉得好笑,又道:“接下去的事情相当奇妙,正所谓福祸相依,柳暗花明,命运这东西,真真叫人莫测难言。” 半天说不到重点,方笑云暗暗咬牙,心里想你装,你再装,老子就不问,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这次他误会了,小王爷确有感慨憋在心里已经很久,并非有意卖关子。借机稍稍释放一下,才又继续道:“洪公公亲自出手将当日受伤留下的痕迹消除,虎威将军出面,流言蜚语很快消弭于无形。原本这样一来,入宫之事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嗯嗯,三把枪对我说过这事。” “没曾想,赫连纯美一个人想了几天后突然提出,自己性情鲁莽,姿容平凡,既无才德又不喜规矩,不愿入宫为妃。” “她自个儿提出来?”方笑云大为好奇。 “态度相当坚定。” “她爹能听她的?”方笑云追问一句。 “怎么可能?”小王爷噗的一笑,憋都憋不住。“虎威将军是什么人,岂能为一女子左右。” “那个女子是他闺女。”方笑云加一句。 “是他奶奶也不......”话脱口而出,小王爷随即变了脸色。“无忌失态,方侯别记着这句话。小月仙子,务必多多包涵。” 苏小月什么话也没说,自己动手倒一杯果酱,自斟自饮,自得其乐。方笑云倒是知人识趣,赶紧催促。 “什么话?小王爷刚刚说到赫连纯美不愿入宫,后来如何?” “对对对,就是到这里。” 小王爷松了口气,脸色愈发和缓,神情愈发亲密起来。 “后来就是讲理,抬扛,直到争吵......实在没办法,赫连纯美只好道出真相,说她静思数日后已然醒悟,认为方侯那天说的话很对。” “我?”方笑云愤怒万分。“这丫头想报复我,犯得着这么狠?” “不是为了报复。”小王爷轻轻摇头,“赫连纯美说她从这件事看出自己太过幼稚,忠奸不分,善恶不明,易被人利用,甚至受人操纵。这样子入宫,自己受罪事小,而且连累家族、父亲,万一碰到不该管有忍不住的状况,不定会闯多大祸。” “我没这样说呀?”方笑云连连叫屈。 “你没说,可是你暗示了。”小王爷摆手,“用不着和我抬扛。赫连纯美说她从你的话当中悟出来这些道理,坚持不肯入宫。听了之后,虎威将军细细思考,也认为有道理,于是罢了念头。当然,事后不能这样回复,只好编个理由出来:有病。” 这下方笑云无力跳脚,只剩下无奈。 “果然好事儿从来轮不到,坏事躲也躲不掉。” “要不怎么说人生难料,命运莫测呢?” 之前感慨尚不够尽兴,小王爷抓住机会再来一次,眼望苍穹,神思远走,好一会儿舍不得回头。 等那股子劲儿过去,小王爷转回身想要继续,发现方笑云傻不愣登直发呆,眼神却变幻不停,缠着绷带的脸上时不时抽两下,分不清里面是哭还是在笑。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 心里揣着疑惑,小王爷学苏小月那样伸手,拽他一把。 “谁?干吗!” 方笑云陡然一声暴喝,眼里瞬间迸发出来的凌厉,纵然身经百战的老兵望之亦觉得心寒。 “是我......”小王爷身躯微颤,纸扇啪的一声打开,背后暗影随之浮动。 “小王爷?呃,失礼失礼,抱歉抱歉。” 方笑云很快醒过来,连忙赔罪......再一次。 “小王爷莫怪,刚刚我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是吗?”小王爷悄悄擦去头上冷汗,心里暗骂你装,你再装,看你能装出什么样。 “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个......”方笑云凑近一些,神神秘秘道:“此事纯属胡思乱想,不入他人耳。” “无忌岂是那种人。”小王爷严肃说道。 “我也只是说说。”方笑云仍有点犹豫,语气遮遮掩掩:“经此一事,小王爷觉得,虎威将军对她这个女儿的态度会如何变化?” “这个么?”小王爷皱眉想想,“以往赫连纯美带兵,炫耀的成分居多,如今她身居要职,干的是实事,管的是真人,将军心意,由此可见一斑。” “小王爷高见。”方笑云挑起拇指。“赫连纯美拒绝入宫,可她不能不嫁人。对不对?” “然后?”小王爷眉头轻挑。 “一大堆难题。” 方笑云仿佛自说自话。“经过这么多事,谁敢娶她?谁有资格娶她?谁有本事把她哄到手?将军如何才能看中?” 好大一堆难题。 小王爷神情微变,仿佛遇到什么难题与选择。与此同时,之前从未开口的苏小月忽然扭头,眼放异彩。 嘘!方笑云朝她做手势。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七章:起步艰难 (喜欢本书的书友别忘了投推荐票,多谢了。) 夜色渐浓,寒风愈疾,天上星星一颗接一颗躲起来,下方是越来越厚的云。街道两侧,感受到天威的人们缩头抱肩,纷纷加快脚步朝各自家中赶,把探奇的念头留到明天。 破碎的布片被疾风卷到空中,地面上的碎石翻着跟头,曾经热腾腾的鲜血早已干涸,混在泥沙中辨不出颜色,空旷凌乱的战场上,渐渐有了荒芜的感觉。 “要下雪了。” 老铁抬头看看天空,有些感慨。“好些年没见着雪了。” 南方少雪,苍州已连续多年见不到那个白色精灵,唯独今年不同。早在月前,上苍就将密封多年的盒子打开,无数冰冷的颗粒混在雨点中提醒人们防寒防冻,此后虽然天色放晴,气温却一天天下降,直至今日,天空积累起足够强大的力量,准备好了要将大地铺白。 “是啊,要下雪了。” 方笑云像老铁一样仰着头,眼里透着少许忧思。 “唉!看样子规模不小。” “再大也冻不着你,叹什么气。” 苏箐在一旁冷言冷语。她听到消息急匆匆赶过来时,恰好遇着小王爷告辞,新侯牵手送别,两个人竟然勾肩搭背,依依不舍,宛如多年未见的好友。苏箐做梦都想不到会是这种场景,心里那块石头落地的同时不禁又要生气。 最近她经常生气,有时有理有时莫名其妙,但都发生在方笑云在场的情况下。 对前事一无所知,苏箐怎么也想不明白,方笑云怎么突然间与小王爷如此亲密,如果不是一丑一俊,外人或许会认为他们是亲兄弟,那个缠绷带的家伙就是那个无过。 因为一些不便为外人道的原因,苏箐很不喜欢看到他们这样,尤其在打招呼的时候,这两个人的眼神让她觉得,似乎发生过什么与己相关的事。其中小王爷的表现不太明显,但是方笑云......苏箐对他太熟悉了,那种故作淡定实则贼兮兮的目光一旦出现,必定伴随着阴谋。 会是什么呢? 莫名之间,苏箐心里涌出担忧,并有些愤慨。她试着从其他人身上寻找真相,结果发现其他人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面孔,连小月姑姑都乐呵呵的,一边还送来悄悄话。 “这下好,箐丫头可以好好修行,再也不用担心。” 什么什么?什么跟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边胡思乱想忧心忡忡,那边依依惜别相约他日,苏箐听到小王爷反复叮嘱“到时候务必要来”,方笑云信誓旦旦“一定一定”,心里别提多腻味。好不容易等人分开,小王爷的身影消失,她迫不及待想要追查真相时,周围气息突然转变。 老铁仰头看天,秃子宝抱刀扮酷,巨灵王与阿吉有伤在身倒是看不出什么,其余的人如秦氏兄妹,哥哥面带思索,妹妹拧眉冷面......看到大家这副样子,很难相信刚刚他们还欢欣鼓舞,宛如接新媳妇一样。 揣着一肚子疑惑,苏箐习惯性地去找方笑云。却看到他摆出悲天悯人的面孔,望天长叹。 “我在想,三边会不会也下雪。” 没等说完,额头微凉,一片洁白融化成水。转眼间,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夜空不再一团漆黑。 只看开头便能知道,这场雪小不了。 “万一也这样......” 方笑云的声音继续着。 “......那里的人可就苦了。” 苏箐不由得楞住。她望着方笑云,因在侧面看不到其表情,仅由语气分辨,这番话似乎发自真心。 三边之地本来就穷,冬季更难熬,再加一场大雪,日子当真没法过。由此滋生的乱匪强徒,劫掠凶杀,根本无法想象。 “真有善心就该早点过去,发几句感慨,与权贵约酒寻欢,这样能有什么用。” 语气虽冲,包含的意思已经变了,心头积聚的怒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淡了许多。苏箐一直在方笑云身边,知道他没闲着,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水都没有,能做的事情极其有限。 “小王爷答应帮忙,有些事情好办得多。先回家。” 宣布打道回府,方笑云收回视线,翻手之间掌心多出来一把纸扇。苏箐惊讶地发现,那正是小王爷手中之物。 “前阵子大头运走那批粮食,路上遇见很多麻烦......战后盘查,嘿嘿,倒也理直气壮。”叹了声,方笑云接下去道:“回头老铁秃子拿这个追上去,加上小王爷的话,该会有点用。” “侯爷放心,我们天一亮就出发。”老铁秃子当即回应。 原来是这样。苏箐悄悄低头,内心不禁涌出一丝羞惭。 ...... ...... 大头的名字叫元武,是驻守三边的一名低阶符师,面向奇特,脑袋尤其大到特别。数月前新候册封,天下震动,消息传出,三县均派特使前来觐见,大头元武是青山县代表。 人来了,管不管用放一边,该走的程序需要履行。三边虽苦、多匪且时有兵祸,大宇帝国难以实施有效管制,可这名义上的官府却一直维持着。 有了他们引路指点,方笑云办起事情方便不少,等把交接之类的事情做好,大家异口同声提出请求,希望新候早日赴任,顺便......带点粮食和衣物过去。 这他吗叫什么事儿! 别人封侯,封地使者必备厚礼,车拉马驮乃是必然,轮到方笑云,非但一个大钱没有,还张口要粮食。由此可见那边是个什么状况,未来的日子何其美妙。 方笑云从军时曾到过三边,记得那时候还不至于如此,想来战争遗祸所致。待他追问详情,三名特使起初支支吾吾,直到新候破口大骂,方才胆战心惊地提到:冬季缺粮时,民间有人易子而食。 竟然到这种地步! 对着几个可怜兮兮、官服都不整齐的特使,方笑云忽然间明白了,为何交接时见到的官员们个个兴高采烈,效率也出奇地高。对他们而言,三边是一副扔不掉的重担,如今终于有人接手,是值得弹冠相庆的大喜事。 再问下去,方笑云又知道分派到三边的官吏也都不是好货,他们大多是犯过事,要不就是刺头儿难管,总之不待见没后台的家伙就仍到那里,眼不见为净。三边成为封地后,官府军方并未把这些人召回,而是把他们一股脑丢给新候,随意处置,爱咋咋地。 能怎么处置? 处置了他们,连跑腿传信儿的都没有。 对着特使们“看救星”似的目光,方笑云倍感无奈,只得婉转地告诉他们,当下自己还不能马上过去,粮食衣物倒可以考虑。另外他特别强调,“赴任”这个词不合适,今后不许再用。 “何谓封地?封地就是家,我、你、他,他们所有人的家。本侯去之前,你们几个要尽心尽责把家管好,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完新候下达第一道指令:换装。 既为封地则不食君禄,不食君禄就用不着穿官衣,改换一套能代表新候身份的标准制服。 方笑云亲自设计,颜色选了最华贵的金,宽摆高领,束腰剑袖,胸前绣着三边地图,背后暂时空着......他打算弄个军旗,样式没想好。 心中有家,背后藏武,这是新候要表达的意思。等见到最初做出来的样装,特使们望着金光闪闪的新衣,眼神古怪,内心复杂。 方笑云觉得那是崇拜的目光,其实大家心里想的是:这他吗真叫乞丐头上披皇袍,装的不是蒜,是大蒜。 “回去告诉大家伙儿,穿上这身儿就是我的人,不同意可以走,不走就得忠心耿耿。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连着两句警告,当时听到的人不以为然,直到后来这句话应验时,大家才意识到新候决心多大,手段何其酷烈。 关于粮食衣物,考虑的结果就是买,方笑云只好把收到的、原本预备做军资的礼金拿出来,组织一支队伍。他对大头元武印象不错,命他负责押运。 原本他想叫老铁做这件事,可是身边实在缺人,拉起这支队伍,最忙的是老铁和秃子,连苏箐都跟着跑前跑后。他们两个走掉,方笑云真的成了光杆司令。 “这么多物质,我、我承担不起啊!”如同领兵出征打仗,大头元武惊恐万状。 “放心,本侯有的是人。” 人从哪里来?都是曾经的苍云守军,脱籍之后老铁亲自挑选,总计三百人。为将他们武装起来,加购买这批物质,新候瞬间由富家翁重新变回穷光蛋,还厚着脸皮找身边的人借贷。钱、法器、丹药、神符,有什么要什么,能用的现用,不能用的换钱,再拿钱买别的。 经过一翻买卖周转,总算应付过去。等到队伍出发的那天,方笑云亲自送行,才发现自己倾家荡产拉起来的队伍依旧军容不整,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 难啊!还能怎么办呢? “重要的是内在。” 对着这群乱糟糟的队伍,方笑云心里为自己打气,神情好似对着的是百万玄甲。 “从今往后,你们是本侯的亲兵,三边是你们的家,这些东西就是你们的家当。遇着有人动歪脑筋,甭管是明抢还是暗偷,只管拿刀砍他。事后......” 首次训话,倾家荡产的新候穷凶极恶,杀气腾腾。 “错归我认,罪由我扛!” ...... ......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八章:何处寄相思 方笑云没想到,即便有这样的宣告铺路,运粮的队伍途中依旧遇到很多麻烦,其中最无奈的是盘查,各种刁难。 人家有公文军令,办的是公事,总不能这样也操刀胡砍。即便敢那样做,也不一定有那个实力。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元武无奈派人赶回来求助,希望侯爷做做工作,疏通一下关系。 方笑云哪有关系可疏通,如今他恢复穷白之身,为友践行都只舍得吃面。几近穷途末路时,一连串变故接踵而来,先是毒三娘当街投靠,又遇到阮养刺杀,赫连纯美发誓要查案到底,唯独小王爷带来好的消息。 获知方笑云的“借贷开发”规划,小王爷打算投资。 好事啊! 起初方笑云有点担心,转念一想,小王爷必定是从九公主那里得的信息,进而又觉得,这可能是皇室以变相手法表达支持。 站在九公主的位置考虑,方笑云的要求过分到离谱,即使她愿意也没胆量代替父皇决定,把这个事情交由小王爷执行,不失为一剂良方。一方面,苍云只有小王爷有胆量违背虎威将军的意愿,另一方面,小王爷名中带王,有大宝之望,但他其实不是王爷,甚至连个官方身份都没有。万一方笑云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皇室留有很大余地。此外,圣上把苍云划给虎威,又把三边赐予新候,意图十分明显,可是方笑云太弱小且无根基,加上小王爷,情况完全不同。 越想越有道理,方笑云不以为耻,忘记前嫌,甜言蜜语,并开出一系列要求,钱财物资,兵器盔甲,能工巧匠,以及王府的信物与承诺等等。 代表皇帝的东西拿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值得一提的是,他有这么多要求,唯独对最重要的东西只字不提。 兵马! 欲治三边,最先要做的是剿匪平乱,并且要让周边的国、族、乃至宗门不敢轻动,为此必须有一支强大军队和一定数量的强者。 小王爷自然也知道军队的重要,问他有何打算。方笑云吹牛说自己胸有韬略,只欠东风,小王爷尽管放心砸钱,将来必有丰厚回报云云。 分明是鬼扯,方笑云抱着试探的态度来做,没想到小王爷居然信了。具体到操作,小王爷需要做些准备,还要向八王汇报、请示等等,这些都需要时间。但有一样能马上交付,就是这把扇子。 方笑云赶紧接过来,如获至宝。有了这件东西,今晚的唇舌不算白费,即使明天小王爷反悔,扇子也不会还给他。 有了送上门的大礼,商谈融洽之极,宾主尽欢,最后小王爷向新候与月仙子发出邀请,言道再过两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加上快要过年,孤身在外赶上这种时候难免孤独,想办一次聚会,热闹热闹。 这能有什么说的,一个字:捧,两个字:力捧。于是便有了临别时的那一幕,依依不舍,亲如一家。 “人生难料,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一边交代事情,顺带解释了因果,方笑云不禁要为之感慨,随后拿出扇子给苏箐看,并指着扇面上的几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操戈。把扇子翻过来,正面也有一句:一步涅槃。 “小王爷和你那么好,难道不告诉你?”知道了前因后果,苏箐语气趋缓。 “我问了,他叫我先猜。” “这怎么猜得到?” “对啊,我又不是神仙。”方笑云也很头大。“可他说我应该能猜到。” “客气话也听不出吗?”苏箐觉得他兴奋过头,这会儿像个白痴。 “小王爷当时的态度很认真,像是真有什么奥秘在里面。”方笑云一边走还一边使劲儿琢磨。“二人操戈,一步涅槃;二人操戈,二人......” “过两天你不是要去祝寿,直接问他。”苏小月都看不下去。 “猜不出来会不会显得本侯无能?” 方笑云无奈将扇子交给老铁,显得忧心忡忡。 “......那你继续想,慢慢想。” “想死你。” 两个女孩儿都不想再搭理他。借此机会,苏箐找小姑姑询问刺杀详情,一边旁敲侧击打听方笑云的伤势,等把细节了解明白,她不禁变了脸色。 “这么说,如果不能抓住,她还会再来?” “应该是的。”苏小月注意到她的脸色,又送上安慰。“别为怕死鬼担心,他心里有底。” “他能有什么底。”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苏箐在和别人提到方笑云时不再使用名字,而是用“他”代替。她自己并未意识到这种改变,只知每次想起他、提到他心里都乱得很,想过不想不提,偏又做不到。 她抬起头朝那个背影看看,听见他还在念叨“操戈涅槃”,便又撇嘴暗骂:这家伙有病,神经病。骂过忽又想起来,“神经病”这个词是他发明,自己以前并不知道。 唉! “小姑姑,他对小王爷说那番话......是何用意?” “哪番话?” 苏小月有点走神。苏箐之前的反问令她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方笑云有什么底,只是凭直觉认为他会有办法,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办法。 这人心里的盘算原比表现出来的多。早在小王爷开口之前,不,是从看到小王爷与赫连纯美、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在盘算,若不然他留在苍州能做什么? 可是,方笑云为何拒绝老太君? 他说自己不喜欢苏箐,嗯,不是不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苏小月相信他讲的是真心话,可是那种喜欢是哪种喜欢?为什么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让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拒绝送上门的美人与金山? 为何连道骨元胎也分辨不了,只有一点朦朦胧胧的疑惑。 老太君说方笑云另有所图,但没说是什么,由她的目光之中,苏小月隐隐觉得与己有关,与己有关...... 该不会是...... 呵呵,呵呵呵呵呵! “就是......”发觉苏小月神情怪异,心里想的事情,苏箐并不知道,纵然知道也不相信。她眼里的小姑从出生就是神仙,生而知之,无所不包。 “就是关于赫连纯美的那番话。” “赫连纯美?喔。”苏小月收敛心神。“还能什么用意,做媒呗。” “小王爷如有此意,又怎么会帮他治理三边?这样做必然得罪虎威......” 不等说完,苏小月笑着摆手。 “傻丫头,你把事情想错了。” 错在何处?苏箐一头雾水。 “小王爷什么身份?岂能低三下四寻求联姻。卧虎岗上你已见过,虎威将军表面客气,内心根本看不上这位王孙。想要将军改变看法,小王爷必须证明自己,而要证明自己,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与之为敌。” 用敌对的方式证明自己。苏箐震惊莫名。 “假如是这样,他与小王爷合作,岂非与虎谋皮?” “与谁合作不是如此?”苏小月随意说道。 听了这番话,苏箐心里涌出一股莫名寒意。此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对很多人、很多事的了解并不透彻,苏氏、老祖宗,包括身边的姑姑,每个人的头上似乎都盖着一层纱,看不清面孔。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孤独,周围的黑暗恍惚中变得更浓,缠绕着身体带来彻骨的寒。苏箐情不自禁抬头,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前方的背影上。 反倒这个好装样的家伙真实可辨。 猛然间,苏箐如梦初醒。原来自己气的不是他,而是自己。因此才会听不进,改不了,摆脱不掉,一次次重蹈覆辙。 “他以前说过,与虎谋皮不是不能做,但是有个基本前提:要有与猛虎差不多的力量。” 幽幽的语气仿佛自言自语,苏小月听后微微点头。 “这就看他的本事了。别人能帮的很有限。” 他的本事? 恰好方笑云回头,隔着纱布都能感觉到得意。 “哈哈,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那两句话的意思。”方笑云恨不得把骄傲写在脸上。 “是什么意思?” “小王爷啊,呵呵,他有个天敌。”方笑云笑故意压低声音。 “然后?”苏小月领悟到了什么。 “我可能就是他破题的关键,涅槃的契机。” “为什么?”苏小月追问原因。 “那不是很危险?”苏箐关心的是别的。 “这个我还没想透。”方笑云尴尬挠头。 “一定要弄明白。”苏小月送上鼓励。 “还要设法破解。”苏箐强调重点。 一类叮嘱,两种心情,两个女孩彼此看看,又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别处。 ...... ...... (高%潮部分就要到了,喜欢本书的朋友,别忘了投推荐票啊。) 崛起于边陲 第八十九章:某夜(上) 暗夜,空室,方笑云裸身、盘膝而坐,头上的绷带也都解下。 未来艰难,他深知实力才是根本,无论多忙多累多烦,修行从不间断。裸身为无奈之举,不是恶癖,诚然一位明窍期修行者控制不了内火听上去匪夷所思,然而这就是方笑云面临的现实,衣服烧成灰的次数多了,才想出这个法子。 今日遇刺受伤,加上一系列耗神费力的烂事儿,方笑云比平日多花了一点时间才进入到冥想状态,又用一点时间将元力补满。按照惯例,接下来要进行第n此尝试,与那团顽皮又骄傲的火苗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 这是方笑云近期最主要的修炼内容,也是一道难以攻克的关卡。此前由于一系列挫折,他曾赌气地想干脆不管,等将来修为提升后行霸王之事,然而通玄被许多人看成修行的真正开端,不知多少人终生越不过这个门槛,方笑云虽有“突破资质”为奇迹在先,但还没有狂妄到认为短期就能迈过的程度。 当初他于沉睡中迈过开元,原本就有点稀里糊涂,总结原因,只能归结于龙泉之水的神奇,还有那瓶血,那团火共同作用的结果,说到底这是外物之力,他的底蕴不足,缺少体会,经验几乎等于零,以此为基础,难道期望那种事情再度发生? 冷静下来之后,方笑云放低身段,想尽一切办法与那团火苗沟通。起初是神念,后来是法力,还从苏箐要来一个精神刺激的低级法门,等到秦氏兄妹过来,他又问过他们“破日决”有没有更高级版本,自己得到的这个是不是不全等等。 那团火,方笑云不肯也不敢对人道出详情,他害怕因此把方形太阳的存在泄露出去,更怕被人发现怨魔的踪迹。有了顾忌,他在办这些的时候只能侧面打探,旁敲侧击,遮遮掩掩,虚虚实实......别提多艰难。 费这么大周折,结果还是无用,那团火傲娇顽皮,其所作所为全凭好恶,然而它毕竟只是一团火,因具有灵性不受控制,但也正因为有灵性,爱憎之所为必定留下痕迹,方笑云耐心摸索,苦心钻研,终于找到一些破绽。 加上今日紧要关头轰出去的那一拳带来更多灵感,正好可以尝试。 切入点在怨魔身上。 “小黑?” 静心宁神,方笑云清空一切杂念,运转修为将全身法力推向丹田。打个比方,丹田如泉眼,经络如溪流,血肉好比大地,方笑云现在做的等于要把泉水受归泉眼,并且固定在那里不动。 逆转法力,河水倒流! 老神仙若知道方笑云这样做,会拿棍子敲他的头,密云宗师长知道,会把他再度逐出山门。方笑云无法顾忌这些,多次尝试后,他的身体除丹田外的其余部分被清空,如寻常人一样没有丝毫元力。 之后再用那个小法门,把精神凝聚成一根针......苏箐说凝聚出来的是针,实际结果是一根刺。由此方笑云有个意外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大大超过预估。 这不重要,他不打算做祭司。 精神之刺在没有元力的身体里搜索,越过无数山川河流,没过多久,方笑云在膻中附近找到蜷缩成一团的黑影。 这个坏东西,竟然知道躲猫猫? “小黑?小黑!” 当身体“没有”法力的时候,怨魔会离开原来的地方——这是方笑云新近才发行的现象。它就像一条适应了海水的鱼,法力就是盐分,缺少这种东西,怨魔便会溜出来寻找,最终会找到丹田——法力的源头。可它不敢靠近那里,只好偷偷躲在一边,像个觊觎别人家财宝的小偷,亦或是别人家的漂亮花裙子的小女孩。 以往火苗尚未从方形太阳中溢出时,方笑云就已发现这种现象,没朝深处想。等有了那团火,他慢慢意识到怨魔会把自己保持在更远的地方,方才逐步逐步有了想法。 “小黑,出来?” 他用意识朝黑影呼唤,黑影像死人一样不动不理,几次后,方笑云很快没了耐心,便用到那根刺。 精神之刺,朝黑影扎一下。 嗖的一声,想象出来的声音,黑影仿佛被烙铁烫到屁股的兔子,一下子没了踪影。 快到无法想象! 与此同时,丹田处的那团火跳动起来,仿佛夜里听到门响,起来查看动静,检查家中财宝有没有被人偷走。 虚惊一场,它很快安静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方笑云喃喃着重复之前做过的事。 凝聚精神之刺极耗精力,他对此术还不熟练,运用起来很是艰难。 “小黑?小黑?” 当身体内没有法力,精神又被凝聚成刺的时候,不仅怨魔不适应,方笑云自己也遇到问题。最大表现在,他不能如往常那样时刻都精准把握到怨魔的位置,得慢慢地找。好在庙宇就这么大,怨魔释放的气息如同和尚的光头会反光,过了片刻,方笑云便在玉枕附近发现其踪迹——离开紫府,怨魔只在窍穴附近逗留。 “小黑,出来玩吧?” 友好的召唤照例发生不了作用,怨魔继续装死,结果又被刺一下,再次嗖的一声躲到别处。 火苗随之跳动......怨魔动,它必定会动。 “吗的!” 躲猫猫很累,方笑云忍不住要开骂,再找到怨魔时,下手时力度加强。怨魔在他体内发出哀鸣,嗖嗖嗖嗖,连续换了好几个地方。可惜它就是那个跑不掉的和尚,无论怎么躲与逃,终究还是在庙里面。 随着怨魔逃跑的次数不断增多,火苗跳动的幅度也在加大,仿佛不断被惊动的主人,忍不住要进行搜捕了。 慢慢地,怨魔在精神之刺的不断驱赶下朝方笑云的手臂移动,最终落在劳宫附近——这时候,它与丹田的距离最远。 “来了。” 方笑云惊喜地发现,那团火的动向果真如预料的那样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就像......狱卒发现犯人有逃跑迹象的模样。 关键时刻到了,方笑云把精神之刺对准怨魔,挡在其逃跑的路中央。 “小黑,出来?”方笑云发出邀请。 “小黑?出来呀,出来看看风景。” “出不出来?” “不出来我扎你。” “真扎了?” “我......我扎!” 忙了这么久,方笑云又累又乏,额头渗出汗水。试过哄骗激励诱拐威胁等等手段之后,他咬咬牙,跺跺脚,狠狠心,猛地把精神之刺“投”过去。 成败在此一举! 嗷! 恍惚中听到尖叫,凄厉如鬼哭狼嚎,悲伤到婴儿嗷嗷大哭,似还有疯狂的谩骂与咆哮,恶毒的诅咒与誓言,混杂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方笑云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身体瞬间变得空荡荡地异常难受,仿佛生命从驱壳中抽离。 随后的那段时间,周围的事物呈现出颠倒而且混乱的状态,房屋好似分解开,空气变成石头状,身体长出七八只眼睛,看到的只有红与黑。两种颜色飞一般的速度交替,剧烈的晃动令方笑云感到头晕目眩,仿佛有只手伸到胃里面,抓住肠子朝外面拽。 干呕,满天星斗,红与黑的追逐慢慢变缓,翻江倒海的感觉一点点减轻,内心深处的一点清明提醒方笑云保持信念,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再不肯撒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混乱的景象慢慢停顿并且定格,他的视野随之恢复。 一团黑影浮在眼前,模糊如同人的面孔,气喘吁吁,气急败坏。 一团火苗悬浮在其头顶,如尽职看守般虎视眈眈,威风凛凛。 这就是二者目前的关系——方笑云心里猜测着。他的灵感来自今晚的那一拳,紧要关头,怨魔随血液而动冲入掌心,帮忙保护这具驱壳,火苗紧随其后,目的却是要看好怨魔,不让它逃离。 若非如此,方笑云的拳头不会带有腐蚀之力,也不会带有火力。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阮养有贴身宝物护体,但被那仓促的一拳摧毁。 倘若用心为之,反而不会有这种效果。 “哈......” 对着黑影与火苗,方笑云浑身无力,像个白痴般狂笑着。 “两位既然出来,一块儿聊聊?” ...... ...... 长夜漫漫,飞雪遮住人的眼,凄凉的风席卷大地,严冬时节的某个夜晚,万里神州发生无数事件,放在时间长河中大多数无关紧要,但有那么两三件对应着关键,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从而影响到历史的进程。 譬如方笑云,没有今次偶然的灵感与疯狂到荒唐的举动,需要很久才能完成同样的事,但在未来几天内,他便会因一场剧变沉沦。此时在别处,一些人的命运走到路口,艰难的选择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时空将这些因果交织起来,汇聚成一朵极富生命力的浪花,未来的波澜壮阔,很大程度上以此为开头。 但在当夜,看不到明天的人们根据各自掌握与理解的信息做着他们认为属于自己的决定,一如笔墨落在纸上,抹不掉的痕迹显现出来。 ...... ...... 静室,苏箐盘膝而坐,衣衫尽湿,苏小月站在她身后,神情凝重,面相庄严,掌心压在其顶门。 五色祥云包裹着她们,丝丝清凉顺着毛孔钻进苏箐的身体,加上苏小月强力镇压,帮助她将体内翻腾的法力平息下来。 良久,情况渐渐稳定,苏箐的脸孔不再抽搐,手脚也不像刚才那样颤动;又过片刻,她的神智由混乱转为清明,脸色变得平静,自己推动修为运转几周之后,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基本宣告结束。 “小姑姑,让我自己来吧。” “也好。” 苏小月松开手退后一步,自我调息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恭喜箐丫头,成功度过二次心劫。” 崛起于边陲 第九十章:某夜(下) 二次心劫,又名玄窍劫,指心窍已开之人闭门封关,重经一次突破。放眼整个修行界,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但凡遇到都会经历极大危险。然而危险与机遇相伴,如能顺利通过,不仅修为大幅度提高,将来破镜的压力也会减轻,甚至对下一个境界产生影响。 明窍五步当中,眼耳鼻喉皆为实窍,唯独心窍介于虚实之间。心脏是实,有心就有实;虚为修行之意,道心坚定,意念通达,方能满足破窍之要求,加上实的一面,心窍才能开启。 因此突破心窍被许多人看成破劫,甚至在传授的时候也这样教,但实际上,心窍中虚的那部分只是道意,问的是本心与意志,远远达不到劫的标准。修行者只要道心坚定,不为贪欲所控,不为牵绊所累,不为俗名所扰,大多可以通过。 说说简单,实际做起来难,修行之路两侧如云泥,一边是荆棘陷阱与暗算,另一边是无数诱惑而干扰,保持坚定的向道之心并不容易。修行界有个普遍规律,大宗大派弟子往往觉得突破心窍不算太难,野修则最怕这道关卡,原因并不在于资源多寡,天资高低,而是因为野修通常身怀情仇之累,贪欲较多,患得患失;与之相比,宗门弟子更容易静心,并有师长解惑提点,时时棒喝。 苏箐并不缺少这些,但她有自己的问题,比如因好胜而生的攀比与嫉妒,对宗族的牵挂等等......这些同样是欲,困扰着她迟迟不能突破心窍。。 南疆之行,苏箐险些成为炉鼎,劫难中的她忘记一切,反因此达成心愿。事后如能静心修炼一段时间,稳固境界,接下去就是突破通玄,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时事使然,当时她没能那样做,此后经历一系列变动、奔波、大起大落,她的心境始终不稳,直到最近,悄然带来一道重大危机:心劫!其结果造成心窍封闭,秩序崩解,面临散功的危险。 打个比方,法力在身体内好比河道里的水,原本好好的路线,某个地方突然落下来一道闸。此时法力运转的方式不会回到心窍未开时的模样,而是堵在闸门前,上游压力越来越大,下游断水绝流;遇此状况,除非事先早有准备,否则根本来不及反应。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此刻,方笑云正做着相似的事情:逆转法力!但他与苏箐不一样,身体、修为之外,最主要在于他主动为之,缓缓推行且多次尝试,苏箐这边骤然发生,心防大乱,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发生这种事情很不幸,同时苏箐又很幸运,遇劫时她身在静室,没有外部干扰,更重要的是苏小月就在旁边,察觉到异状立即出手助她度过难关。 经此一难,她的境界彻底稳固,道心恒定,五窍当中最重要的心窍跃升为玄......这个字代表的是通玄。换句话说,苏箐尚未开始冲关,已有半只脚跨入到下个境界。日后施法用器会带有一丝玄力,足可碾压同阶。 这正是苏小月恭贺的原因,即便是道骨元胎的她,当初也不曾拥有玄窍。 “感谢小姑姑出手相助。” 劫过彷如新生,苏箐脸色依然清淡,比以往多了几分平静与从容。在向苏小月道谢时,她的语气诚挚,但却少了亲近。 “小姑姑,我为什么会遇劫?” “因情乱意,动心伤心所以生劫。” 身在背后看不到苏箐的表情,苏小月知道她虽然渡劫成功,却不甘心割舍残烬。 “起因在他身上?”苏箐再问道。 “这要问你自己。” “我应该怎么做?”苏箐继续问道。 “道骨元胎生来既无情欲,不动情,不动则不知。你的这个问题姑姑回答不了,但师尊曾说过,男女之情最易招祸,生是非,乱心意,污道念;对待它最简单的法子是......” 讲到这里,苏小月内心生出奇怪的念头,微微皱起眉。 “是什么?”苏箐追问道。 “其实......” 苏小月仍在琢磨刚生出来的那个念头。她忽然想起来,师尊讲过欲为人之初,无欲则注定不会动情,既如此,师尊本无必要对自己讲这些。可她不仅细致地讲,还告诉过自己一些很特别、甚至古怪的处置办法。 想到某些地方,苏小月脸色微红,心头为之一荡,即将出口的话临时转变。 “其实你刚刚经历过的,并非真正的劫。” “哦?”苏箐大惑不解。 苏小月的话没错,真正的劫无迹无相,事先毫无征兆,凶猛如洪水猛兽,无论道心多么坚定都无法避免,外人也很难插手。就炼气士一系而言,绝大多数心劫发生在闻道境,在寻求破解“道”之正解时才会遇到。 苏箐的劫因情而生,不在于问道,依旧不算是真正的心劫,但已无限接近。此外,它对于心窍的通玄效果实实在在,不会因为“劫的真伪”减轻或者增强。 “若为真劫,应力求斩尽余念,不留后患。” 内心尽量斟酌言辞,苏小月认真说道:“姑姑不懂情,但我知道本心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暂时弄不明白,不妨先放到一边,静下心来,时间会慢慢给出答案。” 听了这番话,苏箐沉默下来,在其身后,苏小月想着之前的那些念头,也不开口。 屋子里静悄悄的,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又似乎极快,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来。 “姑姑,秀女峰好吗?” “秀女峰......很清净。” “姑姑在那里过得好吗?” “我......挺好。” “姑姑,我知道怎么做了。” “哦?”苏小月感到意外。 “天一亮我就出发。” “嗯?”苏小月有些吃惊。“就要过年了,何不......” “姑姑。”苏箐打断道。 “嗯?” “今天的事情别对他讲。”苏箐缓缓说道。 “......哦。”苏小月轻轻点头,心里暗叹着。 屋内自此陷入沉寂。 ...... ...... 新楼,八王府地下,一座堪称宏伟的巨大宫殿。 头顶星光璀璨,无数月石释放清冷的光辉,地面是六芒星阵,阵眼各有一人,从头到脚被黑袍笼罩。正当中是一座高约十丈的法坛,分三层,斜挂六角,分别与六处阵眼相呼应。祭坛周围,无数符文若隐若现,每一次闪动,都仿佛要活过来的一样。 法坛之上,百岁老人精神矍铄,满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宛如军阵列队的兵马,在其脸上,岁月如刀刻出无数沟壑,每一道都沉淀着昔日的荣光,与对未来的期盼。这些加上那双神光熠熠的眼睛,就是当今大宇最有权势的老王爷,八王。 位于八王身后,一名年轻人静静地站着,俊美的面孔,质朴的神情,掌中纸扇......乍一看好似无忌小王爷的翻版,唯有仔细观察,才能从眼神、举止中看出差异。 无忌与无过,当年八王亲自为他们取名,长大后人们发现两人的性情正好与名字对应,一个跳脱豪迈,一个本分老实,由此表明老王爷早有预见,慧眼如炬。 此刻,周围阵法缓缓转动,脚下祭坛微微颤动,隐约能听到一些奇异声响。八王负手而立已经很久,背后王孙陪着他一道,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 终于,八王确认大阵按照心意运转,结束观察,精力转向身后。 “无过,可知你当下站在什么地方?” 声音洪亮沉实,丝毫不显老态,轩辕无过深施一礼,认认真真回答道:“孙儿知道,这里是抽魂夺命台。” “错。”八王严厉的声音道:“这里是轮回之路,重生之门。” 轩辕无过认真想了想,渐渐领会到其中意思,神情越发恭敬严谨。 “爷爷教训的是,孙儿牢记在心。” “你可准备好了?” “回爷爷的话,孙儿心中尚无把握。” “把握?逆天之事何来的把握。” 八王微微皱眉,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然而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面临的凶险,内心不禁动了怜意。 “自你们两个出生,爷爷就开始准备,二十几年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关键在于......无法再拖了。” “爷爷殚精竭虑,为的是我们好。”轩辕无过诚恳说道。“孙儿有些疑惑未解,心意不够坚定。” “什么疑惑,这个时候才问?”八王知道心意不坚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脸色沉了下来。 “孙儿......” 像是遇到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又像提出某个过分的请求,轩辕无过迟疑多时,表情方才坚定下来。 “爷爷付出这么大代价才做成此事,在您心中,选出来的人究竟是谁?” 询问的语气中透着质问的味道,就像在地上捡起来一块砖头,朝面前的老人砸去。 ...... ...... 崛起于边陲 第九十一章:真面 痛苦与愤怒在眼睛里交织出复杂的情绪,八王抬起脚,很用力地跺跺地面。 “轩辕无过,可知你当下站在什么地方?” “爷爷刚刚说过......”听到爷爷以正名相称,口吻如此严肃,轩辕无过略感诧异。 “我来问你,他在何处?他又在何处?”声音突然拔高,宛如当头落下一道雷霆。 “......” 轩辕无过楞了片刻,眼神当中渐渐有一丝光亮升起,随之脸上神情发生转变,一贯的质朴、本分、老实,仿佛烟云般散去,代之以狂喜与骄傲。 “孙儿明白了。” 费了很大劲才将激动的心情压下,轩辕无过深深吸气,再度深深鞠躬。 “谢谢爷爷,孙儿会全力以赴,吞......不让您失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仍有波动,没注意到八王听到那个“吞”字时,眼里再次浮现出极深的痛色,宛如刀割锥刺,烈火焚身。在那种痛苦面前,时光仿佛加速,八王骤然体会到衰老的感觉,笔挺的身躯承受不了负荷,弯折下来。 周围,六芒星阵闪耀着微光,头顶月石与之呼应,照出一张老人的面孔。 长夜有终,天将亮,酝酿已久的洪流正在路上。 ...... ...... 腊月二十八,阴,雪断断续续地下着。 过午开始,陆续有车马赶往招贤楼,带来的人非富即贵,也有江湖豪杰,宗门宗族代表,尽为显赫之辈。他们当中多数人手持拜帖,也有一部分只报名姓,亦或是打着谁谁谁的名头,真正受邀者极少。 时间再晚些,来人越来越多,身份一级级拔高,渐渐地,南大街宽阔的路面变得拥挤,庭院周围到处能听到问好请安的声音,仆役们更是忙到脚不沾地,两袖生风。 雪地湿滑,虽经过打扫,仍不时有人打滑甚至摔倒,每当这种事情发生,周围便响起欢笑,摔倒的人竟也不觉得狼狈,反而为喜庆的场面增添颜色。 “哎呦,刘老将军,您这把年纪......当心!” “无妨,无妨。”被问候的老人抓住宋老板的手,干瘪的面孔堆着缅怀的神情。 “几十年了,自从来到这里,从来没见着这么大的雪,摔一跤也值得。” “瞧您说的。雪景再好,总不及您的身体重要,不说好歹,就是沾点泥巴,小王爷不得打断我的腿。” “宋老板,如今你可是小王爷面前的红人......小王爷记得老夫?” “记得,当然记得!小王爷特意叮嘱我,别因为他扰了您的清净,出错要拿我问罪的啊!” “呵呵,小王爷宅心仁厚,令人感动。说起来,老夫当年追随王爷巡视极北,那里的雪才叫大。老夫至今......” “哎哎,老将军先把北边放一放,进屋聊,进屋坐下慢慢聊。” “也好......” 一片喜气洋洋中,各式宾客被不同的人引领到不同的房间,等到了屋内,柔和的暖意扑面而来,苦寒被隔在门外,感觉瞬间跨过严冬,到了春花烂漫时。 三重大院,两座厅堂,十几个雅间内室,渐渐被陆续赶来的人装满。再过片刻,华灯初放,流彩生辉,小王爷从顶楼住的地方下来,去到各个房间与前来道贺的人招呼,表达感谢。 “八骏图笔力遒劲,程师画功越发深厚了。” “能入小王爷法眼,在下之荣幸。” “云真人,血水晶珍稀难求,真人从何处寻来?” “区区俗物何足挂齿,小王爷不必客气。” “苍大师,玲珑织被誉为国宝,岂能......” “宝剑赠英雄,宝物需有合适的人方显其贵。小王爷万万不要推辞。” “如此多谢了。” “贺兄,多谢......” “多谢......” 今夜小王爷身着锦袍,腰缠玉带,俊美的脸上带着微笑,当真称得上是玉树临风。他游走于众人当中,如鱼得水,也让别人如沐春风。唯独在看到一名将官时,脸色沉了下来。 “军务繁忙,苏将军怎么有空过来?” “小王爷放心,军务皆已安排妥当,断不会耽误。” “安排妥当总不及亲自坐镇。大战刚过,满目疮痍,将军因私废公到这里来,置我于何地?” “这......” 随着小王爷的语气变得严厉,苏英豪渐渐失措,旁边苏忘念慌忙起身。“小王爷容禀,英豪此前于周边县郡巡查军备,今日刚刚返回。老朽自作主张带他来,想把巡视情况报于小王爷知道。” “原来是这样。” 小王爷神色稍稍缓和:“镇南侯坐镇苍州,军中自有章程,何需报我。将军巡查辛苦,既然来了,我且敬你一杯。” 顺手从桌子上拿起来一只空杯,侍女倒上酒水,小王爷向苏英豪示意:“无忌不想因己废公,饮过这杯,将军及早返回军营。不周之处,还请谅解。” 苏英豪哪敢不谅解,连忙端起杯子,施礼后一饮而尽。小王爷端杯到唇边,忽然停下来,扭头对跟在身边的人笑道。 “这杯酒该由你来喝。” 嗯? 周围的视线集中到那个奇形怪状的家伙身上......他的头脸都被纱布包着,只露双眼口鼻,小王爷与之把臂同行,颇为亲密,让人浮想联翩。 “为啥?” 奇形怪状的家伙一开口,周围人纷纷变色。 小王爷微微一笑:“苏箐去秀女峰,这么好的消息,方侯打算瞒我到几时?若没有苏将军,方侯怎会遇到她?” 果真是他?! 提到新候,整座苍州城都觉得头疼,当初他在苏氏别院养伤,因得罪了虎威与小王爷,不知看了多少张冷脸。长街一战震动苍州,一道圣旨从天而降,他突然成了侯爷,措手不及的人们纷纷纠错,登门拜访者无数。好日子才过了几天,九公主行前大开杀戒,人人自危,大家知道此事因新候而起,他于是又成了人人厌憎的对象。 前几天,方笑云遇刺险些丧命,消息传出,不知多少人扼腕叹息。此后又有传闻,方侯当街雇凶杀官,再度顶撞赫连纯美,气焰之嚣张,态度之蛮横,简直令人发指。 到这时候,已没有谁愿意和新候交往。这人太能闹,不讲理,不讲规矩,不讲情面.......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闯出弥天大祸,偏偏他的命比蟑螂还硬,明明早就应该身首异处,他却一直活蹦乱跳。 惹不起,沾不得,只好敬而远之,等他去了三边,自有蛮人、外邦对付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像僵尸的家伙竟然是那位侯爷,一些人从小王爷刚说的那句话中品出味道,内心越发震惊。 苏氏很多年没有女子外嫁。小王爷与苏箐之间曾有牵连,即便是他,老太君也不肯破例。知道这两条,便能理解此刻人们的心里多么意外。 这家伙就像水缸里的瓢,忽上忽下一时三变,让人哭笑不得。 过去的事情不去提它,今天又是怎么回事?新侯像个跟班似地陪在小王爷身边,是否已经投靠王府?小王爷乐呵呵提到苏箐,莫非是成人之美,趁机招揽? 人们在心里暗自揣测,小王爷已将酒杯送到方笑云面前。 “凡事皆有因果,方侯自己说,敬苏将军的这杯酒,该不该由你来饮?” 没错了。 新候尚未作出反应,一些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想明白,考虑到双方的立场与处境,这个看似荒唐的结果其实是双赢。 时至今日,小王爷与虎威不合已不是秘密,小王爷过生日,将军府连个代表都不来,将军本人数日前离开苍州,或许就是故意想避开。至于新候,他险些要了赫连纯美的命,虎威将军怎会罢休。想通之后,人们不禁感慨小王爷有王者之风,拿得起放得下;新候善钻营,懂时机,卑鄙无耻,两边得利。 唯一的残念是苏氏?老太君为何不直接与王府联姻,拐这么大的弯? 不知不觉,人们的目光转到苏忘念身上,作为苏氏在苍云的代表,应该知道真相。 苏忘念心里比谁都苦,他眼巴巴地望着方笑云,盼着他不要接那杯酒。 事与愿违,方笑云略微想了想,果断接过来杯子,一饮而尽。 “小王爷说的对,我喝。” ...... ...... 方笑云很不开心,理由有很多。 第一条,与那团火的沟通取得成效,让骄傲的它变得喜怒无常。结果他又一次被毁容,真可以说是没脸见人。第二条,苏箐不打招呼就走,他心里不舒服,却没法说。第三条,今天来祝寿......他渐渐意识到这位小王爷的不凡,内心生出极大警意。 刚刚这一圈转下来,小王爷的表现堪称完美,不管宾客受邀前来还是主动登门,他都能准确叫出对方的名字,知其喜好特长,记得他们送的礼物,甚至能说出一俩件往事。其他如对着不同人的谈吐、举止、气度、礼仪,更是无可挑剔。 要做到这点,事先需要做多少准备?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与精力?许多多大的耐心与缜密? 做事认真必然带来成效。方笑云毫不怀疑,此时在场的人有不少心里已生出“小王爷是明君”的念头,等出了门,有志者便会付诸于行动。 最近两三年,皇室不少人与传位联系到一起,八王府的两位王孙皆在其中,而且是热门......能被那么多人看成皇储,仅依靠权势如何能做到?由此引出一个必然推论:轻视小王爷、将其当成纨绔的人,不是傻瓜就是蠢蛋。 酒水顺喉而下,热辣辣的气息,但却感觉不到温暖。方笑云把酒杯交还给侍女,伸手拍拍苏英豪的肩膀。 “你啊......” 苏英豪莫名其妙,未作出任何反应之前,方笑云已经回头,拉住小王爷的胳膊。 “嘿,你不是要讲故事给我听?走吧。” “好啊。”小王爷丝毫不怪,任由方笑云牵羊似的拉着自己穿过人丛,径直上了楼。 周围无数颗眼球掉到地上。 ...... ...... 崛起于边陲 第九十二章:有忌 进入四楼,周围陡然安静,交谈与欢笑像被一刀切断,地上有绒毯轻托脚步,听不到一点声响。 迎面走过来两名侍女,看到小王爷与新候手牵手过来,神情诧异,慌忙曲膝想要施礼,小王爷轻轻摆手阻止她们下跪,轻柔但不失威严的语调吩咐着。 “拿些清淡的点心过来。告诉宋老板,不要来打扰。” “是。” 两名侍女恭敬地去了,小王爷转身对着方笑云,脸上带着笑,嘴里在叹气。 “松手吧?这里没人,看不到侯爷威风八面的样子了。” “......”方笑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狠狠一甩,将小王爷的胳膊打到一边。 “哎呦!” 小王爷用左手揉揉右手手腕,“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敢碰我一个指头......” “你利用我。”此时此刻,方笑云不想打马虎眼。 “被利用表明自身价值。”小王爷依然微笑着,神情自信而且从容。 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方笑云微微皱眉。 “不能让苏氏与虎威走到一起。”小王爷敛了神情严肃说道:“方侯是明白人,无忌很愿意与你做朋友,甚至像军中、甚至江湖中人那样生死兄弟。然而无忌生于皇家,这件事情不是我的态度,也不是王府的态度。” “小王爷可能不了解苏氏。苏忘念只不过是个白院主持,没准儿老太君正准备拿他开刀。”方笑云冷笑道。 “无忌对苏氏的了解程度,超乎你的想象。”小王爷眨眨眼睛,戏虐的目光。“别忘了,我曾与苏箐姑娘险些订婚。” “因嫉生恨,所以你在酒中下毒。”方笑云咬牙切齿。 “......哈哈!”小王爷呆了片刻,忽然爆笑起来。 “被揭穿了,装不下去了?”方笑云紧盯着他。 “因嫉生恨?哈哈,好大的醋意!方侯......”小王爷前仰后合,大笑不止。 砰!沉闷的声音传来,正从长廊拐角走过来的侍女目瞪口呆,托着的盘子掉到地上。 “笑个屁呀!”方笑云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 “是是是,无忌不该失态失仪......忍不住啊!” 方笑云把头转到一边,不想再看他。 “咳咳,不笑了不笑了,真的。” 很辛苦才憋住笑,小王爷朝因犯错陷入惊恐的侍女摆手示意,转回身脸色已恢复平静。 “方侯心里清楚,无忌尚有大事托付,即便想害你也不会是现在。况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手递给方侯一杯毒酒?咳咳......这法子真好。” “出其不意就是好法子。”方笑云很不服气。 “或许你可以那样胡来,我不行。” 小王爷连连摇头,“别说气话了,无忌要和你说正事:苏氏的财力与苏老太君的威望,是连皇室都要警惕的东西,苏氏与赫连之间但凡有一丝联手可能,一丁点苗头,都必须碾灭。我这么说,你明不明白?” “苏忘念这个蠢货。”方笑云轻叹一声。 “蠢货有时能办成大事,得看由谁来用,怎么用。” 以小王爷的身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堪称掏心窝子,方笑云再放肆也不好意思继续纠缠,只好举手投降。 “小王爷知人善用,高瞻远瞩。我心胸狭窄,胆小怕事。丑话说在前头,王府的大事,本侯绝不参与。” “无忌绝不令你为难。” “那你把我生拉硬拽到这里,要讲什么故事?” “是你拉着我好不好。刚刚你还打我一拳。换成别人,单单这个就是死罪。”小王爷忍不住抱怨。 “是你说要讲故事给我听。那样叫打一拳?要不我打一拳比较比较?” 方笑云理直气壮,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虽只是假装,小王爷依旧吓得不轻。 “是是是,无忌确有要事相商。” 这货脑子有病,万一他真的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不过先不要急,无忌知道方侯因为刚才的事情心里有气,提前预备好了补偿。” “补偿?”方笑云有点奇怪。 “随我来。” ...... ...... 小王爷的居室分三层,最外面的那层是苍州人人向往的恋凡阁,方笑云走进去,发现房间里的布置并不讲究,周围摆满各种物件,其中有很多与生活无关,与修行也不沾边。 “这些东西是苍云各地特产,宋老板辛苦收集起来,帮我应付爷爷。” 随口解释着,小王爷走到窗边。 “雪还在下啊,这可有点麻烦。” “这里暖和,小王爷可以安安心心体恤民间疾苦。”方笑云正在检查周围的物件,看过之后不禁要感慨,宋老板收集来的“特产”既全且精,方笑云从军三年,几乎走遍苍云,居然有不少认不出来。 “你说的疾苦,无忌暂时没空去操心。” 小王爷丝毫不在意被嘲弄,用手指着外面。“那天你挟持赫连城美,我就站在这里看着。” “是吗?”方笑云好奇走过来,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外看。 外面是漆黑冰冷的夜,灯火点缀其中,照出从天而降的片片精灵。曾经发生激斗的长街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那日之前,无忌对方侯心存轻视,认为你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兵。”小王爷认真的神情道:“不得不说,方侯让我很吃惊,也很钦佩。” 我对你也一样。 方笑云心里想着,嘴上道:“小王爷要讲的故事就是这个?不瞒您说,最近老是有人夸我。” “你是不是总这样和人聊天?”小王爷拧着眉。 “咋了?”方笑云歪瞪着眼。 “这样不容易交朋友。”小王爷语气诚恳。 “朋友一诺千金。”方笑云搓着手指,眼睛望着别处。“刚刚有人要给我补偿来着。” “咳......随我来。” ...... ...... 打开门进到里屋,柔软的灯光下看清周围。一排排的箱子,一堆堆的盒子,一层层的卷轴,一个个放满东西的铁架。 珠光宝气,古色古香,各类珍奇、字画、还有古书,凡能想到的应有尽有。随便一瞧,方笑云发现一座足足四尺高的珊瑚雕像,外形好似正在梳妆的美人,惟妙惟肖,纤毫毕现。 “都是沿途收到的礼物,有些是别人托我带给爷爷。”小王爷随意说道。 哦。方笑云呆呆站着没动,脑海中不禁想起自己收礼时的“凄凉”景象。 眼界啊眼界,见识啊见识。 “方侯觉得这副画如何?” 小王爷信步走到一面墙壁前,上面挂着一幅画,方笑云看过去,发现那就是他刚刚在酒席上提到的八骏图。 “挺好的。”干巴巴的声音好似梦呓。 “的确是好画。” 淡淡的语气,小王爷伸手抓住尚未封边的画卷一扯。 刺啦!八骏图被扯成两片,领头那匹枣红马延着脖子被撕裂,只剩下脑袋孤零零挂在墙上。 “哎?!你干什么!”好似梦中惊醒,方笑云冲过去一把将被撕掉的部分抢过来。“知不知道这幅画值多少钱?” “那你知不知道,程似道靠卖画赚到多少钱?知不知道他用那些钱做过什么事?”小王爷静静地目光看过来。“去年他从宋老板手中买过三名清馆儿,现如今两个已经死了,唯一有慧根的还活着,也已经变成残废。” “这些和画有啥关系。”方笑云瞪着眼睛反驳。 “作画如做人,怎会没有关系。没有这手画技,借机搭上权贵与修行宗门,兼有一个资质不错的儿子。程似道怎么买得起人,怎么敢那样做?” “又一位正义之士。”方笑云不屑冷笑。“用刀杀人,有罪的是人还是刀?” “是人。但......”小王爷微微皱眉。 “恶人高居堂上,该不该把他连房子一起烧掉?”方笑云追问。 “......房子不是恶人所建,况且......” “倘若是他建造,就该一把火烧掉?” “这个......” “行了行了,别玩鼓动人心那一套。”方笑云挥舞着那半张破画。“姑且当你是真心,但你自小就被一帮老儒教坏掉,中毒太深,三观不正。我都不想和你谈。真想听,起码摆个文章那样的,等我有空的时候来请教。” 这番话不止打脸,简直称得上剥皮,那个被纱布包住的头在眼前来回地晃,说出来的话充满恶意与轻蔑,小王爷再好的涵养也忍受不了,被气到脸色铁青,口唇直哆嗦。 他对方笑云的了解还不够深,换成苏小月或者苏箐,就会知道此时侯爷并非故意针对,而是因为愤怒变成刺猬,逮谁扎谁,谁碰到都疼。 “看我干吗?我不姓程。”对着那张气歪掉依旧美色不减的面孔,方笑云没由来感到生气:“小王爷要伸张正义,简单,弄死那个姓程的。以你的身份,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完事了把他的画收起来交给我,本侯以人品担保,会用在该用的地方。” “我不能杀他。” 竭力遏制住怒火,小王爷幽幽长叹。 “无忌身不由己,不能像你那样做事。” “哦......我懂了。” 刻意拖长的尾音,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与嘲讽,小王爷厌烦地挥挥手,转身不再看他。 “但我可以做别的。” 抬起手,漫无目标地指出去,画出一个圆。 “看上什么,随便拿。” “当真?”方笑云的眼睛陡然瞪大。 “用在该用的地方。”小王爷加重语气。 “保证完成任务!”方笑云惊喜万分道。 ...... ...... 崛起于边陲 单章:存稿生存日记(一) 大家好。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存稿,很奇怪对吧,不过我可是很招人喜欢的,作者和读者都喜欢我,注意,是每一个人哦。 通常我会选择下午降生,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有那么一个人小睡之后起来,泡一杯清茶——浓点也行的啦。接下来,他(她)会启动电脑,坐下来酝酿一下情绪,然后展开双手在键盘上敲打几下——可爱又可怜我就来到世上。 说我可爱,是因为每一位作者都想拥有我并且把我养大,这么好的人缘当然是以可爱为前提,你说对不?在我降生之前,作者大都会精心准备,读很多很多的书,构思很多很多故事,这些故事可能会很零散,有时候就是一两句话——对了,他们管这叫做灵感。当我诞生后,作者便会千方百计为我补充营养,绞尽脑汁想让我长大和长胖,越大越好,越胖越美。 你没看错,越胖越美是我的特殊天赋。我长得越胖,作者看到我的时候越开心,我无数次看到无数作者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大家的审美一致。对我来说,世界上不存在减肥这两个字,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位作者能做到让我只胖不瘦。而这又是我可怜的一面,天生的。 唉!我自己也不想啊,套用一句老话,不是我不努力,实在现实太残酷,当我长出一点膘,憧憬能够高大威武时,作者便会从我身上砍下一块肉发到网上,从那时候起,我的命运中悲惨的部分就开始了。 这样讲不好啊,既野蛮又暴力,应该换个说法。那就是,从作者开始发布的时候起,我就开始一点一点变身,最终我会变成一个完整、也有可能不完整的故事,一本好看或者不好看的书。 呵呵,这样好多了。 变身开始后的我,日子过得很艰难,大多数情况下,我会因为变身的速度太快而越来越瘦,直到从这个美丽的世界消失,我简直不能忍,我抗议.......然而抗议是没用的,大多数作者凶恶到无视我的抗议,即使有个别善良之辈,也会在一些特殊时期狠下心肠,从我身上取出超过补充的量。对了,他们管这个叫爆发。还有些时候,作者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给我补充能量,却依旧不断地从我身上割肉下来.......我也不想用这样残暴的词汇,实在是气愤啊。 话说回来,作者其实也不容易,我亲眼看到他们苦思冥想,焦虑不安,辗转反侧,为了把我养大,他们当中有些人把身体搞坏了,有些成天闭门不出得了自闭症,还有的人未老先衰,有的连媳妇都不理,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一天天变瘦变小,直到有一天......我消失了。 没关系,我还拥有另一项天赋:重生。 羡慕吧?呵呵,知道你们羡慕。可是我得告诉你们,这不是小说里的主角,重生啊,穿越啊,个个成为大英雄,我会重生可失却从来都长不大,我有过无数次重生经历,结局都只是重生、重生......再重生。 我记得有一个月叫“上架”,一般来说,那是我重生最频繁的月份,每当那个时候,作者都好像发疯似的,拼命把我唤出来又马上逼我变身,哎呀呀,有时候一天都有好几回。 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说我惨不惨? 哎,好想能够完全长成一次,然后就可以一点点看到自己变身成为一本完整的小说,中间不错过任何一段时光。 哪怕一次也好啊! ...... ...... 聊聊这次吧,我被一个名叫“老枪”的家伙带到世界上来,他给我取名叫“魔傀”,说实话我蛮喜欢这个名字,简短,大气,带点神秘,还有一点邪恶。 我就喜欢这种感觉,太正统不好,太邪恶也不好,正邪之间,有想象的空间,顶好。 我能感觉到的是,这个叫老枪的家伙非常想把我养大,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我一度认为这次有机会完全长大。可惜他终究没那么做,五月一号那天,他开始从我身上割肉下来,从那之后就按照固定的规律,每天两块,从来都不肯少。当然,他每天也会给我补充营养,有时候多点,有时候少点,整体上维持平衡。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我虽然不能一次长大,但或许有机会保持现状,遗憾的是,我知道会有一个名为“上架”的月份等着,根据我的经验,这家伙之所以尽量不让我变瘦,为的就是那个月可以从我身上割更多的肉......残忍之至啊! 比这更残忍的是,上个星期开始,这个叫老枪的给我吃的东西变少了,有时一天都没有,与此同时,割肉却一点都没减少,于是我一天天的明显瘦了下来,身体变得没力气,精神也不好。但是很奇怪啊,我看到他天天工作,时间没少,似乎还更加努力的样子,到底为什么呢? 明白了,他们当作者的都有个词:瓶颈,还有个说法叫:卡文;不管叫什么,总之遇到困难的意思,这种时候也是我最难过的阶段,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刀一刀,一刀一刀......你可以想象那种痛苦。 好在情况没有继续恶化,而且我感觉到,在度过这个阶段后,作者君给我补充的营养味道比以前好,嗯,想起来他这两天说过的:过了这关,就是突破。 突破是啥玩意儿?我其实不太懂,但是我知道作者君把我养得更漂亮了,虽然瘦了不少,但是肌肉比肥膘多。 这是好事吧?我不太确定。但是我希望老枪能多给我一点,然后呢,当我变身与大家见面的时候,就能听到更多赞美。我还希望交朋友,有更多的人认识我,确切地讲是变身之后的我,我喜欢大家都看到我,把我介绍给朋友,让我也认识更多的人。 这是我的愿望,作者君应该也是这样想,不知道可爱的你们能不能满足这小小的要求。 哎呀,头回见面、呃不,头回和大家聊天,一口气说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希望大家别嫌我啰嗦。 那就......下回再聊?你们一定要想我哦! 再见,各位亲爱又可爱的读书人。 啊对了,作者君让我给大家带句话。 别忘了投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