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权宠》 正文 第001章 若有来世,愿永不相见 “殿下,你输了!” 灼灼盛开的桃花林下,一玄衣女子冷冷开口。女子三十岁左右年纪,秀眉凤目,容颜不算甚美,清冷眸光间,却别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她泠然直视面前一人,目光凌厉,双指曲成弓形,正抵在那人咽喉之上。 “清欢学艺不精,请重锦姑姑责罚。”另一道清泠如泉之声响起,带着淡淡自责。 回话之人,正是玄衣女子面前那位妙龄少女。 少女不过十六岁年纪,雪肤樱唇,秀眉横黛,双目似一泓深泉。一身白衣翩跹,及腰墨发只用金色束带拢于脑后。阳光下,艳丽绝伦的容颜灿然生光,不可逼视。 被少女称作重锦姑姑的玄衣女子收回手,淡淡睨她一眼,神情平静,“殿下最近有些心不在焉。” “我……”白衣少女哑言,清澈雪眸中异色一闪即逝。 “这几日不必再练,什么时候殿下重拾状态,什么时候再开始。”玄衣女子清冷吐出这句话,再不看白衣少女,转身离去。 白衣少女懊恼抬头,看着玄衣女子远去的身影,呆立原地。 风过,拂落树上桃花瓣,纷纷扬扬落满一地。一片花瓣飘然掉落头顶,少女伸手取下,放在掌中呆呆出神。 “殿下,重锦姑姑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宫吧。”另一道清悦声音在耳旁响起,语中带着恭谨关怀之色。 少女抬头,见原本候在一旁的侍女走了过来,正目色清然望着她。 “好。”她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点头应下。说罢,转身往一侧走去,侍女亦抬步,不疾不徐跟上。 身后,风拂落花,花瓣飘扬间有宫阙楼阁飞角雕檐隐现。然再定睛一望,却见阳光下红漆斑驳,断壁残垣,赫然是一处冷宫所在。 “殿下最近心情不大好。”两人朝前走去,侍女抬眸看向身侧少女,果见她秀眉紧蹙,眼中神色微凝。 这白衣少女,正是聿国排行第七的帝姬,封号舞阳的宋清欢。 宋清欢抬头,浅笑微露,流光乍现,“无事,你不用担心。” 侍女知趣点头,不再多言。 宋清欢复又敛目垂首,袖中玉手微攥,眉眼间飞快闪过深浓忧色。她这几日,确如重锦姑姑所言,心不在焉。 眼见着父皇生辰渐近,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了,心中似压了块巨石,叫她如何心安? 那人…… 不自觉的,脑中浮现他清冷无匹的容颜。胸口处刹那一紧,似被钝刀慢条斯理划过,锥心疼痛缓慢传至四肢百骸。 手指抚上心脏处,额上沁出细密冷汗。 宋清欢唇角勾起自嘲笑意,三年了,他的名字,还是如同魔咒,逃不掉,挣不脱。 “殿下,您没事吧?”见身边宋清欢似有不适,侍女停下脚步,焦急望来。 “无碍。”宋清欢深吸口气,凉淡曳唇。 侍女应一声,狐疑觑一眼宋清欢,似欲言又止。 “沉星,各国使者都陆续来建安了罢?”未防侍女生疑,宋清欢转而说起旁的事。数日后聿帝生辰,广宴四方来客,各国皆派使来贺。 唤作沉星的侍女颔首,“听说昭国和宸国使者已到,只余凉国。” “他不会这么早来的。”听了沉星的话,宋清欢开口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那样的人,行事最是诡谲,不按常理出牌,怎会这么早到? “他?殿下说的是谁?”沉星不解。 宋清欢垂眸,瞥见方才落在衣襟处的一瓣粉色桃花,伸手捻起,眸中凉意沁人。 不解么?不解就对了。 毕竟,不是谁都有她这等好运,能重生一世。 宋清欢不再出声,只漫不经心地捻着手中花瓣,脚步未停,往寝宫而去。 沉星不敢惊扰宋清欢沉思,垂首在她前头引路,亦恭谨不言。心中有事,宋清欢愈显心不在焉,只机械跟在沉星后头走着。 忽然,沉星停了脚步。 感到气氛有几分不对,宋清欢抬头,目露疑色,“沉星,怎么……”话音未落,目光落于前方,登时墨瞳一缩,双眸圆睁,似被人扼住咽喉,再也说不出半字。 纷繁思绪刹那间退去,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一问: 他怎么会在这里?! 突逢惊变,宋清欢一时未曾回神,只震惊地瞧着前方那位男子。 清亮日光霎时朦胧如晕,柔柔覆于男子身上,如披清光琉璃。 男子一身墨色锦袍,衣襟袖口下摆三处用银线绣精致流云回雪纹路,云腾雾绕,雪意清然。阳光下,反射的剔透色泽衬得他那张脸,惊艳满世,恍如谪仙。腰束玉色系带,头拢白玉小冠,入鬓的剑眉下一双幽深墨瞳,深不见底,若古井寒潭。 此时,那带着邪魅清冷的目光,正漫不经心落在宋清欢面上。 这样熟悉的容颜,却又这样陌生。 不受控制地,宋清欢眼中涌上深浓雾气,登时模糊了双眼,眼前只余墨色轮廓。心中的情绪,却愈加汹涌,排山倒海而来。 “奴才见过舞阳帝姬。”有人蓦然出声,将宋清欢思绪猛地拽回。 是那男子身边引路的小太监。 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忽而冷厉,宋清欢一惊,垂首敛目,迅速收回眼中泪意。 自己实在太过大意! 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方才那瞬间的失态,怕已引起他的警觉。不行!这一世,一定不能再入他的眼! 宋清欢狠狠咬了咬唇,平复汹涌情绪,清冷抬头,“免礼吧,这位是……?”她狐疑的目光瞥向小太监身侧的墨衣男子,恰到好处地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睫羽,眼中带着好奇的打量之色。 这样的神情,无懈可击。 可宋清欢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站在面前的这位,是—— “这位是凉国丞相沈初寒。” 沈初寒三字一出,宋清欢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袖中手指一紧,尖利指甲插入掌中,疼痛使她很快恢复清明。 “原来是闻名四国的沈相。”宋清欢清婉一笑,目色流转,“都说沈相风采绝代,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舞阳帝姬谬赞。”沈初寒开了口,声音微沉,带着靡靡的摩擦音色,竟听得宋清欢心跳一滞。 他的目光,仍一动不动,落于宋清欢清艳容颜之上,眸中神采光华流转,情绪却看不真切。唯唇边噙一丝浅笑,亦丝毫未及眼底。 沈初寒这个人啊,总是这般凉薄。 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平民百姓,还是皇族权贵。 宋清欢心中自嘲一笑。 她有多久没见过沈初寒这样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的目光了?前世总想着逃离他的炙热眸光,这一世,被他用这样看陌生人的眼光瞧着,心中竟生了一丝淡淡失落。 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宋清欢长长吐一口气。 再见不相识,未见不相问。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又有什么好失落的? 她勾唇浅笑,掩下眼底真实情绪,目光看向他身侧的小太监,“你这是引沈相去父皇处?” “回殿下的话。”小太监行礼应是,“沈相今日刚到建安,皇上命奴才请沈相入宫一叙。” 宋清欢轻轻点头,“如此,本宫便不打扰了。”说罢,重新望回沈初寒,微一勾唇,“沈相,告辞。” 沈初寒亦是一颔首,冷意清然,“殿下好走。”黑沉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倒映出宋清欢单薄的身影。 宋清欢不敢再看他,欠欠身,带着沉星抬步离去。擦身而过的瞬间,眼角一颗晶莹泪珠终于滚下,被风一吹,散落空中,很快化作无形。 身后,沈初寒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清丽背影上一顿,眸色愈冷,凉意逼人。 辞过沈初寒,宋清欢的步子明显加快了许多,身后的沉星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殿下……”沉星气喘吁吁地看向宋清欢,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的情绪明显不对,她在殿下身边伺候这么久,如何看不出?只是……她怎么觉得,殿下的情绪波动,竟是因方才沈相之故? 可是,殿下并不识沈相啊。 宋清欢并未听到沉星的话,此时,她的脑中只余一片嗡嗡之声。额上冷汗愈冒愈多,紧攥成拳的手心早已浸湿。 为什么?为什么沈初寒今日会出现在宫中? 前世,他明明是父皇生辰宴开始时才姗姗来迟。身披星光,踏月而来,惊艳了众人的眼,也让她沉寂多年的心,忽被这道耀眼的光芒照亮。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一眼万年。 可是,直到后来她方明白,越是清绝的眉眼,却越是凉薄。沈初寒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暖阳光,而是致命的毒药,那种明知会肝肠寸断却仍忍不住甘之如饴服下的毒药。 宋清欢身子瑟瑟,不自觉一抖,明明是和煦的暖春,她却觉得阵阵凉意自心底漫上,铺天盖地来势汹汹,仿佛跌入万丈寒潭,几难呼吸。 沈——初——寒—— 宋清欢在心中再次默念这三个字,眸间涌上丝丝冷硬。沈初寒,呵,公子无心,今生,我必不会同你再起纠葛。 只是她仍有一事不明,今日离父皇生辰宴分明还有数日,沈初寒为何会提前来聿国? 宋清欢惊魂未定,心头凉如冰雪。 莫非所有事情的轨迹,皆因她的重生而有所改变?若是这样的话,事情的发展就远比她想得要棘手了。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浑浑噩噩中,终于走回了瑶华宫。 因沈初寒的提前到来,宋清欢这一整天,都过得极其不安。 是夜。 夜色深浓,月隐云中,墨蓝苍穹上缀点点星芒,人间光影幽暗。 瑶华宫早早熄了灯,一片冷寂。偶有巡逻的宫人提着灯从殿外路过,发出几声轻微声响,愈显静谧。 清幽月光照进内殿,照见窗台一角的鎏金竹节熏炉中轻烟袅袅。 熏炉中燃得是安神助眠的沉水香,可躺在沉香鎏金缠枝床上的宋清欢却无半分睡意,手指握住锦被一角,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素青七宝鲛绡帐出神。 为着今日再见沈初寒这一幕,她足足准备了三年,没想到还是失了分寸。 宋清欢咬了咬唇,心生懊恼。 难道沈初寒当真是自己命里绕不开的劫数? 不! 宋清欢握住锦被的手指紧了紧,眉眼间绕上一抹冷硬。 人定胜天,今生,她绝不允许自己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辗转反侧间,宋清欢终于浅浅入眠。 冷…… 北风凛冽,卷着寒意而来。 远处一片白茫茫,天地间仿佛全被皑皑积雪覆盖,放眼皆是刺目的白。 雪花洋洋洒洒而落,雪色蔽目,远景似被浓雾笼罩,只余朦胧之色。 忽闻骏马驰骋的嘚嘚声自远处传来,紧接着,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数不清的黑点,排山倒海涌来。声浪震耳欲聋,一浪高过一浪,黑点也越来越近,定睛一瞧,竟是数十万大军踏雪疾驰而来! 雪花尘土,漫天飞扬。 打头一人,手持旗帜一杆,猎猎飘扬的旗上书一“昭”字,大而醒目。旁边一人,一马当先,着玄黑铠甲,气韵凛然,眉眼清绝。 忽然,持旗之人手指一伸,遥指前方渐近的城池,目露惊诧之色,嘴里似说了句什么。 着玄黑铠甲的男子长眉一拧,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这一望,不由大惊失色。 城墙之上,立一红衣女子,身形单薄,却有着惊人的美貌,清冷的眸光正一错不错盯着打头的玄衣男子。 寒风猎猎,卷起她身后的凤尾裙摆,裙摆上用猩红丝线绣着彼岸花,灼灼而开,恍若在风中起舞,艳至妖娆。 玄衣男子面露惊骇之色,朝着红衣女子大喊了一句什么,深浓星眸间满是森寒之色。只是呼啸风声,漫天白雪,很快将他说出来的话语淹没。 女子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盯着男子,忽而毫无征兆地,目色流转,勾唇一笑。 刹那间,天地间的纷扬白雪恍如枝头梨花,竞相盛放,带来清然到极致的空灵之色。 玄衣男子心中一突,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头升起,这预感如此强烈,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揪在了一块,难受得无法呼吸。 “不!” 他忽然瞳孔一缩,精致的五官扭曲到了一块,朝前大吼一声。声音中蕴藏的雄厚内力,让天地都为之一抖。 他看到,城墙上的女子带着决然的笑意,纵身一跃,如一只翩跹的蝶,从城墙下飞落而下。这一刻,他的瞳孔猛然失焦,眼中只剩那红衣耀目的身影。 红点越落越低,男子忙凝神运气飞身跃起,足尖在马上一点,破空朝女子而去。眼见着离女子越来越近了,玄衣男子愈发焦灼如焚,伸手欲拉女子。 女子长睫一眨,又是清泠一勾唇,唇边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她菱唇微启,朝男子缓缓吐出一句话。 尔后,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玄衣男子终究是慢了一拍,眼睁睁地瞧见女子在他面前,轰然坠地。 殷红的血刹那间染红满地皑皑白雪。 她倒在血泊之中,双目紧闭,肌色近乎透明,清艳得如同一朵盛开灼灼的彼岸花。 男子扑倒在女子身前,颤抖着双手将她抱起。雪花肆意,洒落全身,男子墨发散乱,身上衣物亦是凌乱不堪。雪花化作水滴,从他精致如寒玉的面庞淌落,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滴。幽幽深瞳中如今只余无尽的黑,仿若永夜。 他定定地看着怀中的女子,一眨不眨,目色早已赤红,竟如同那雪地上渗出的鲜血一般,红得刺眼。 忽而,男子兀地仰天长啸一声,嘶吼声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原野上,声音中糅杂的哀痛凄婉之色,听得人心中一凉。 她爱极了他,亦恨极了他。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君殊,若有来世,愿永不相见。 ------题外话------ 夭夭开新文了,先占坑,等《驸马》完结了再填。 如果说《驸马》是重生一世女追男的故事,那么《美人》就是重生一世男追女的故事了,男主实力宠女主啊!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虐,第一章什么的,只是假相~ 喜欢的姑娘动动手指点收藏吧~么么哒爱你们~ 正文 第002章 所谋之事 心脏一阵难言的绞痛。 身子狠狠一颤,宋清欢猛地清醒了过来。她坐起身,手指紧紧攥着胸前衣襟,大口喘着粗气。 窗外是沉凉而昏暗的夜色,只有一轮清月挂于天际,皎洁清辉洒进殿中,一侧鎏金竹节熏炉中依旧轻烟缭绕。 宋清欢低垂着头,面容在朦胧月色中显出几分模糊。 又做那个梦了。 除开三年前刚重生时,她已很久不曾梦到前世场景。没想到……今日与沈初寒意料之外的相见,又勾起心中潜藏多时的不安。 宋清欢长吁一口气,疲累地阖了眼眸。额上汗珠密密渗出,晶莹剔透,月光下她的容颜有种精致惑人的美态。良久,她才缓缓睁眼,一双点漆般浓黑的墨瞳中已恢复平静,只隐隐残留几丝水波浮动。 她掀开被褥起身下榻,拿起火折子将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中的蜡烛点燃。柔和的烛光登时将整个内殿照亮。 影子投射在殿内光洁平整的墙壁上,随着烛火的晃动轻轻摇曳。 一切似乎还是先前的模样,并无任何改变,可宋清欢知道,她许久未起涟漪的心,到底还是乱了。 她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茶水是临睡前侍女们新换的,此时入口,已有些微凉意。可她并未开口叫人重换,而是直接喝了下去。 清凉的茶水顺着食道缓缓下滑,焦灼燥热的五脏六腑也因这凉意冷却下来。 她缓缓走到偏殿的书桌前坐下,白玉般的手指拂过纸张,将宣纸铺平展开,然后拿起狼毫在磨好的砚台上蘸了蘸,开始抄起书桌上摊开的静心咒。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从前的她,并不信佛,也不信鬼神之说。 可是——从穿越到重生,如此一连串诡谲离奇的事接二连三发生在自己身上,由不得她不信。 抄了一会,感到体内的躁动渐渐平静下去,宋清欢抬头看一眼燃了半截的蜡烛,长吁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 夜色正浓。 这寂静的夜,还很长,宋清欢却再无睡意,随手拿了本书靠在软榻上看起来。也不知看了多久,烛台中蜡烛燃尽,窗外渐渐露出鱼肚白。 宋清欢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将书放回书架,出声唤了门外侍女进来。 应声而入的是宋清欢的贴身侍女,沉星和流月。 流月伺候着她漱了口净了面,宋清欢接过帕子擦干脸上水珠,“今日可是十五了?去取那套月牙白宫装来。” 沉星应一声是,很快将宫装取来。她将衣服抖开,伺候宋清欢穿上,又替公仪音挽了个简单的垂柳髻,只在鬓边插一支海水纹白玉簪,看上去素雅沉静。 “几时了?”宋清欢有些疲倦地望一眼窗外天色。 “回殿下的话,卯时刚过。时辰还早,殿下不如先用些早点再去长乐宫吧。” “也好。”宋清欢应了,草草用过侍女送进来的糕点,便带着流月沉星往长乐宫而去。 长乐宫乃聿国皇后魏芷彤的寝宫,每月初一和十五,是宫中帝姬前往长乐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而今日,正是十五。 宋清欢尚有些神思未定,一路疾行到了长乐宫正殿。 殿外伺候的宫女见她过来,躬身行礼,“见过舞阳帝姬。”一人上前,引着她往殿中而去。 远远还未进殿,便听得有稍显尖锐的声音飘来,断断续续间听到了“凉国”和“沈相”几字。 宋清欢心思一沉,刚放松的神经又绷了起来。沈初寒此番提前来建安,所谋之事是否还如前世? 她咬咬下唇,瞳底涌上一抹异色,只神情未变,继续跟在引路的宫女身后朝殿内而去。 到了殿内,抬目一扫,一眼便看到上首两人。 一人着杏色宫装,上绣飞凤纹样,袖口和领口有银线绣成的云纹,盈盈光华夺目。外罩素色披帛,上以银红双线绣出精致的牡丹纹样,三千墨发梳成高雅的飞仙髻,插以金簪,佐以点翠朱钗,神情雍容而华贵。 正是聿国皇后,魏芷彤。 而她身侧的女子,二八年岁,藕荷色华服,袖口和衣襟处以银线穿珍珠,勾勒出青碧西番莲纹样,裙幅旖旎如皎月光华流转。她身子微微前倾,正在同皇后说话,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精致的侧颜轮廓。青丝轻挽,肤光胜雪,一颦一笑间自有其动人美态。 此人,便是聿国排行第二的平阳帝姬,皇后的亲生女儿,宋清漪。方才宋清欢听到的那几个词,便是从她口中说出。 也不知是没意识到宋清欢已进殿,还是未把宋清欢放在眼中,她依旧看向皇后说着什么。“母后,依儿臣看……这次事情怕是比想象中要棘手,也不知父皇那边……。” 皇后懒懒一笑,不置可否,只道,“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宋清漪也跟着扬唇笑笑,眉眼间尽是傲然之色,“这倒是,反正怎么着也轮不到儿臣。”说着,目色一转,似才意识到宋清欢已进来,微微一撩眼皮,神情慵懒朝殿中的宋清欢看去。 “哟,舞阳来了。”说着,瞪那引路的宫女一眼,“怎的不通报?” 宫女心中叫屈,明明是帝姬吩咐不必通报,直接引进来便是,分明就是想晾一晾舞阳帝姬,给她个下马威,这会却又怪到她头上。不过她哪敢辩驳,只诺诺应了。 宋清漪略有不耐地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宫女忙不迭谢过,躬身退了。 宋清欢懒理她的惺惺作态,朝上首两人一福,神情清冷,“舞阳见过皇后娘娘,见过皇姐。” 皇后扬了扬下颌,“起来吧,不用多礼。”说着,目光在她身上微转,“舞阳今日来得倒早。” 宋清欢礼貌地笑笑,“给皇后娘娘请安乃大事,舞阳不敢怠慢。” 皇后漫不经心的“嗯”一声,转头看向一旁伺候的宫女,“请帝姬入座。” 宫女应了,引着宋清欢在下首落座。 待坐定,宋清欢抬头看向皇后和宋清漪,目色清透,语气未见起伏,“舞阳似乎听到方才皇后娘娘和皇姐在说起凉国使臣?” ------题外话------ 开更啦~!姑娘们都还在吗?让夭夭看到你们热情的双手~ 正文 第003章 联姻 听到她这话,皇后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面上一顿,“漪儿方才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宋清漪却是望着她,别有深意勾勾唇,语气微扬,“怎么,舞阳对凉国使臣感兴趣?” “也没什么。”宋清欢微微一笑,“只是听闻凉国此次派来的使臣乃闻名四国的沈相,不免有些许好奇。” 宋清漪盯着她,“听说这沈相风华绝代,舞阳该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说话间,目光死死盯住宋清欢的神情。 宋清欢眼睫未眨,神情依旧凉淡,“皇姐说笑了。” 宋清漪轻哼一声,眼中几分恼火,神情也染上一丝不郁,显然宋清欢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让她十分不爽。 “听说沈相这次前来,是为了凉聿两国联姻之事?”宋清欢又问,清冷的目光落在宋清漪面上。 “舞阳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宋清漪语带讥讽,“便是母后也才刚得到消息呢。” “来的路上刚好听人议论起。”宋清欢神色淡淡,眼底却有一抹寒光闪过,拢在袖中的手也攥了攥。 她故意提起沈初寒,就是为了探出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既然方才宋清漪不曾否认,那就是说,这一世,沈初寒还是为了凉聿联姻而来! 本以为他此次提前来聿,事情会有什么变化,想在看来,只是自己妄想罢了。不由眉梢一落,眸底一分黯然。 宋清漪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感到她情绪有几分低落,目光流转,娇笑着开了口,“也难怪舞阳这么关注,毕竟你也到适婚年纪了。说不定……”她话未说完,眼中一抹怨毒。 是的,她不喜宋清欢,非常不喜! 明明小时还是诺诺的姿态,长大却愈发傲骨铮铮起来,性子清冷得仿佛何事都入不了她的眼。每次看到她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宋清漪就恨得牙痒痒。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生下的女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宋清漪心中恨恨,想起方才提到之事,心中一动。若是……宋清欢能远嫁凉国,那日后就再不用见到这张讨厌的脸了。凉帝如今尚未立后,沈初寒正是为此事而来。虽然让宋清欢成为一国之后有些便宜她了,但凉国地处北地苦寒之处,又闻凉帝性情暴戾,久病缠身,实在算不得良配,这么一想,心中舒坦不少。 不由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促成宋清欢和亲一事! 宋清欢淡淡一笑,“皇姐又说笑了,皇姐和四皇姐都尚未婚配,若要联姻,自然还轮不到我。” 宋清漪面色一变。 她先前的有恃无恐,不过是仗着自己得宠,又有皇后护着。但宋清欢说得没错,论理,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求娶的是凉帝,身份尊贵,难保父皇不会为了显诚意而把身份最尊贵的她推出去。 心中惴惴,张嘴欲反驳,一旁的皇后却截过话头,“好了,此事你们就不用瞎操心了,皇上那边自有定夺。”说着,神情淡淡睨宋清欢一眼,暗含厉色。 宋清欢轻应一声,低垂了头,眼中一抹锋芒闪过。 没错,前世被选中与凉国和亲之人,正是她。若无此事,她和沈初寒便不会相识,也不会……有后面那一连串的爱恨纠葛。 所以这一世,她若想避开沈初寒,就定要想办法绕开“联姻”这个劫数。 三人各怀心思,无人说话,殿中一时静了下来。 这时,殿外响起一串零落而急促的脚步声。宋清欢朝殿门处望去,见一人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殿,急急忙忙朝这边走来。 那人行到殿内站定,朝皇后和宋清漪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忙不迭行礼,“见过皇后娘娘,见过皇姐。” 因行得急促,说话间乌发上插着的镶宝石凤蝶鎏金银簪垂下的流苏在鬓边剧烈地晃动着,明晃晃的珠光映着她殷红的唇,精心描绘的眉眼,还有石榴红宫装上花团锦簇的纹样,显出几分俗艳的气质。 宋清欢看着她珠玉堆砌出的装扮,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这么些年过去了,宋清羽她,可当真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女子,便是方才宋清欢口中的四皇姐,聿国排行第四的安阳帝姬,宋清羽。宋清羽素喜讨好皇后和宋清漪,以往来长乐宫给皇后请安,她总是早早就到了,今日来迟,倒不像她惯常作风。 “安阳也来了?不必多礼,坐吧。”皇后睨宋清羽一眼,懒懒道。 宋清羽依言落了座,坐下的瞬间却是飞快剜了宋清欢一眼。 宋清欢不怒反笑,想起前世的自己,不免有几分唏嘘。 那时的她莫名其妙穿越到异世,不愿再过穿越前勾心斗角的生活,总想着只要她足够低调,便能安稳过完这一生,所以只是一味隐忍。可即使足够小心,最后还是被宋清漪和宋清羽联手推了出去。 她用了一生才明白,在这人吃人的异世之中,从来不是明哲便能保身的。 上苍开眼,让她重生一世,又岂会重蹈前世覆辙!收起的棱角被重新打磨,成了保护自己的利刃,宋清漪和宋清羽反倒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惹她。 “安阳今日来晚了些,还请皇后娘娘莫要见怪。”宋清羽小心开口。 “无妨。”皇后柔和地笑笑,“以往你都是最早来的,你的孝心,本宫都看在眼里。” 宋清羽这才似松了口气,捡了些凑趣的话来说。 宋清欢端坐一旁,神情淡淡,偶尔插一两句话。其他三人早已习惯她这寡淡的性子,知宋清漪不喜她,宋清羽有心讨好,偶尔出言刺宋清欢两句,但见她神色依旧,只得悻悻作罢。 照例陪皇后用了早膳,宋清欢便起身告辞。皇后未留,吩咐人送了她出殿。 宋清漪与皇后有体己话要说,自然还要留在这里。宋清羽看看快要走出殿外的宋清欢,又看一眼已经开始说笑的宋清漪和皇后两人,虽有心插话,但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告了辞。 宋清欢刚踏出正殿,却听得身后有骄横的声音传来。 “宋清欢,你给我站住!” 正文 第004章 帝姬好生气魄 宋清欢恍若未闻,依旧行得从容。身后跟着的流月沉星自然也听到了,但宋清欢不语,她们亦不会多话。 宋清羽见她不理,愈发气急,带着侍女急匆匆朝她追去。但不知为何,明明瞧着宋清欢步子不快,可就是拼劲全力也难以追上。 气喘吁吁追了一阵,宋清羽恼羞成怒,对着前头大吼一声,“宋清欢,你给我站住!” 宋清欢这才驻足转身,一脸无辜地看向怒气冲冲而来的宋清羽,唇微启,“四皇姐在唤我?” 宋清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她跟前立住,一脸阴翳地盯着她,“这宫里头除了你,还有谁叫宋清欢的?”说话间,大口喘着粗气,额上流下的汗珠花了妆容,颇有些形容狼狈。 宋清欢心中好笑,她有武在身,方才用了几分内力,宋清羽自然追不上,面上只正色道,“在这宫里,奴才宫女们恭恭敬敬称我一声舞阳帝姬,皇后娘娘和二皇姐亦按礼数唤我舞阳。如四皇姐方才那般连名带姓地叫,我还真不曾反应过来。” 这分明是指责宋清羽没有礼数,她如何听不出来?面上染上一抹阴翳,“你别给我巧言令色!” 宋清欢神情淡淡,“四皇姐找我有事?” 听她这么一问,宋清羽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找她的初衷,语带怒意责问道,“宋清欢,你今日那么早便去长乐宫,分明是想给我难堪是不是?” “是四皇姐来晚了。” 宋清羽冷笑一声,“宋清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想讨好皇后娘娘和皇姐?你也得看她们吃不吃这一套!” “既然四皇姐觉得她们不吃这一套,为何每次巴巴地赶早去请安?”宋清欢神情淡淡,眼尾微曳,似笑非笑地觑着宋清羽。 宋清羽语气一窒,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脸色憋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宋清欢。 宋清欢目光转凉,语气清冷,“四皇姐,我不去找你,你最好……也不要来招惹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意。被她这么看着,一股凉气自脚底升起,宋清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定定心神,张口欲言,却听得宋清欢不紧不慢又道,“四皇姐今日为何会来迟,你心里清楚。管好自己的事,最近父皇生辰,三国来使,建安可是多事之秋。” 宋清羽脸色一变,眼底有惊惶闪过,狐疑地打量着宋清欢眼底神情。 宋清欢她……她知道了什么? 见她色变,宋清欢勾勾唇,“四皇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宋清羽心中愈发没了底,结结巴巴道,“你……你瞎说什么?” “四皇姐今日来迟,莫不是……被什么人绊住手脚了罢?”宋清欢轻笑一声,眸光冷凝,墨色瞳孔中倒映出宋清羽慌乱的神情。 宋清羽瞳孔猛地一紧,面色大变。 宋清欢懒懒一笑,这般惊慌失措,看来,是被自己说中了呢。原本不过试她一试,没想到事情竟当真如自己所料。如此喜怒形于色的宋清羽,可比宋清漪好对付多了。 “四皇姐,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着,看沉星和流月一眼,示意她们跟上,转身拂袖而去。 宫装曳地,划出一抹弧度,裙摆处银线勾勒出的玉簪花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刺得宋清羽眼眸一痛。她慌忙眯眼,再睁眼时,却已望不见宋清欢的身影。宋清羽心中恨恨,又有些惊魂不定,用力握了握拳头,扭头对着宫女恶狠狠吩咐,“回宫!” 说罢,匆匆离去。 远处,甩开宋清羽的宋清欢脚步渐缓,雪眸微狭,若有所思。 “殿下,您怎知安阳帝姬今日来迟的原因?”见身后已看不见宋清羽了,流月紧着上前一步,侧头看向宋清欢好奇道。 宋清欢抬眸望她一眼,神情懒懒,唇畔似笑非笑。 “你家帝姬啊,可是会读心的。” 流月一愣,呆呆地看着宋清欢,不知如何接话。这话听着像是玩笑,可帝姬的神情,却偏有几分认真。 见她愣住,宋清欢抿唇一笑,“逗你的,还当真了。” 一旁的沉星接话道,“殿下方才是在诈安阳帝姬的话吧?没想到安阳帝姬心虚,倒巴巴承认了。” 宋清欢睨她一眼,“你这小妮子,倒是古灵精怪。” 沉星不好意思地笑笑,流月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宋清欢收回目光,嘴角笑容转淡,盯着远处微微出神。 沈初寒亲自到访,凉聿两国联姻一事便已成定局,她阻止不得。这么看来,要想绕开这个前世命里的劫数,她能做的,只有另择一人替自己和亲。 宋清羽,显然是不二人选。 而恰好,自己手中就握有宋清羽的一个把柄,只要筹谋得当,她一定能顺利脱身!想到宋清羽方才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宋清欢不禁勾了唇角。这么容易便露了马脚,看来她所谋之事,成功几率很大。 若此事谋划成功,她和沈初寒就不会再有交集。想到这,心脏不受控制地一绞。她苦笑,手指抚上胸口。本就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又何苦再生惦记? 脚下转个弯,一抬头,一片葱郁竹林出现在眼前。南地的暮春时节已有些许燥意,见林中一片阴凉,宋清欢犹豫一下,抬步往竹林走去。 林中用青石板辟出羊肠小道一条,供宫人盛夏时节行走,作消暑遮阳之用。因此时未到夏日,林中空无一人,只有风拂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走到竹林边缘,尚未迈出步伐,却听得身后“啪啪”两声掌声响起。听声音,鼓掌之人在身后不过几步之遥。 宋清欢脸色一沉。 自重生后她日日习武,听力和警觉度早已不同往昔,此人却仍能轻易近身,足见功力远在她之上。 她猛地扭头,寒刃般沁凉的目光往来人面上射去。 这一看,却是猛地愣住,长睫不受控制地一抖,视线有一瞬的模糊。 来人微一勾唇,眼底流光耀目,“舞阳帝姬方才,真是好生气魄。” ------题外话------ 哟嚯,来者何人? 正文 第005章 可否陪本相一游? 宋清欢眼波微动,垂眸掩住眼底异色,很快抬头一笑,“原来是沈相。”一顿,转了话锋,“沈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面上是一派坦荡的光风霁月,心底却是骇浪滔天,难以呼吸的不安感自心底蔓延。 沈初寒居于宫外,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方才她同宋清羽说的话,他又听去了多少? 不安和紧张感如藤蔓般滋生疯长,在心底蔓延开。她不敢多看沈初寒一眼,匆匆别了眼,生恐泄露了心底情绪。 沈初寒眸色微凝,朝前走了两步。 “本相得聿帝召见,刚议完事。见宫中景致甚好,便屏了侍从,到处随意走走。”他的声音,不似记忆中的凉,一双墨眸清透如朝露,嘴角噙一抹笑意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一笑,匆匆抬头瞥他一眼,“沈相好兴致。”却正撞上他似沁润了一汪清泉的眸,有瞬间恍惚。 凉国丞相沈初寒,素有才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是出了名的冷,常人根本无法近身。 她现在,于沈初寒不过是个陌生人,这般柔软的眼神,不该出现在此时他的眸中。 心中攀上一抹警觉,却听沈初寒嗓音凉凉,“听闻聿国三位帝姬,平阳帝姬端柔淑德,安阳帝姬率真烂漫,舞阳帝姬性怯少语,今日一见,才知传言多有不实。” 宋清欢眸色微沉,看来,他是听到方才自己同宋清羽的对话了。 思索一瞬,她心思一转,抬眸望回沈初寒,“沈相是明白人,自然知舞阳虽为帝姬,却并不得宠。若无些手段,又如何在这深宫中生存?方才之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沈相体谅。”眸中一汪水润,长睫颤颤,声音亦是怯怯,带了几分娇娆的柔。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沈初寒。 他生平最不喜的,就是怯弱矫揉的女子。前世的自己,也是不堪的名声在外,却在由沈初寒护送回凉的途中不经意显露出真性情,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后来两人间的情感才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今她既然想惹沈初寒生厌,只需投其所恶便是。 不想,沈初寒却眉头微皱,缓了语气,“本相明白,世态难行,帝姬需多保重才是。方才之事,本相绝不会让他人知晓,帝姬尽管放心。”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清欢竟从他墨色深瞳中,看出了一丝怜惜心疼之意。 宋清欢赶紧敛了神思。 自己一定是疯了!沈初寒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对素不相识的自己起怜惜之心?!只是……他这回答,当真是意料之外! 心中狐疑,却也不好深究。定定心神,扯出一抹笑意,“多谢沈相。”语气一顿,不欲与沈初寒多生纠葛,“如此,本宫便不打扰沈相的雅兴了,告辞。” 说罢,不待沈初寒回话,急急转身欲走。才踏出一步,听得身后沈初寒开了口。 “等等!” 短短两个字,却似一道魔咒,将宋清欢锢在原地,明明很想逃离,身子竟分毫动弹不得。 沈初寒走到她身侧,眸光微动,很快启唇,声音如尘封的酒酿般醉人,“本相初到贵国,见贵国皇宫精巧雅致,心中甚喜。帝姬若是无事,可否陪本相一游?” 宋清欢一惊。 沈初寒让自己……陪他游皇宫?为何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偏离了自己的预想? 她咬了咬下唇,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强装淡然抬眼,“实在不巧,本宫待会还有事,怕是不能尽这地主之谊了。不如这样,本宫将侍女沉星留下,引沈相游览如何?”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地觑着沈初寒神色。 父皇接连两天召见沈初寒已是不寻常,沈初寒身为他国人士,身处皇宫竟无人跟随,更是蹊跷。她不知沈初寒打的什么主意,更不想跟他再起纠葛,只求尽快脱身。 沈初寒唇角笑容微敛,“本相方才可是卖了帝姬个人情,帝姬……该不会翻脸不认了吧?”他这话,分明是威胁,可宋清欢却偏偏听出几分无赖狡黠之意。 这怎么可能? 沈初寒性清冷,如此丰富的情感,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她心中乱作一团。 为何一见沈初寒便乱了分寸?自己这三年的功夫,是白准备了么? 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眉微拧,心知拗不过沈初寒的执意,“既然沈相坚持,本宫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初寒笑,眼底流彩熠熠,恰似春光初绽,“谢过帝姬。” 一旁的流月和沉星倒吸一口凉气,满目惊艳之色。 沈相这一笑,真真是惊为天人,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黯然失色。怪道四国贵女心目中乘龙快婿的第一人选,不是皇族贵胄,不是亲王世子,恰恰是凉国丞相沈初寒。 饶是宋清欢前世见多了沈初寒的“美色”,这会亦有瞬间晃神。 光就这幅皮囊,就知上苍待沈初寒着实不薄,更何况——他还有惊世之才。 她心中慨叹,神色微凛,朝沈初寒做了个“请”的手势,“沈相,请吧。” 沈初寒略一点头,同宋清欢一道进了竹林。 青石板路不宽,恰容两人并肩而行。流月和沉星识趣地落后两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 林中无人,稍显静谧。沈初寒神色从容,步履不疾不徐,身侧的宋清欢呼吸却明显有几分急促。清风拂过,送来沈初寒身上寒凉清香,宋清欢眼底的情绪漾得愈加厉害。 “帝姬似乎对本相有些不喜?”正胡思乱想间,听得耳畔传来沈初寒淡淡的嗓音。 宋清欢回了神,抬眸抿了抿唇,“沈相误会了。只是素来久仰沈相大名,忽然得见,一时怔忡,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走了这么段路,宋清欢终于恢复些许冷静。 沈初寒玩味一笑,挑眉道,“哦?是吗?”他尾音微挑,听得宋清欢心肝儿一颤,却听他又道,“不知帝姬听过哪些关于本相的传闻?可否说来一听?本相可是好奇得紧呐。” ------题外话------ 嘛,男主现在怎么着也该会点撩妹的手段了是吧~ 正文 第006章 此香,名唤清欢 宋清欢眉头一皱,眼中一抹错愕。 她没听错吧,沈初寒这是……玩笑的口吻?沈初寒是什么人?那是四国出了名的冷,若是……若是在场还有第三个人,定然会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沈相……”她迟疑着抬眸。 眼前这人,当真是她前世认识的那个沈初寒? 却见他唇角微勾,好听的尾音一扬,“嗯?”眼底的水波漾啊漾,衬着他那张惊艳绝伦的脸,着实让人难以招架。 宋清欢心跳猛地一滞。 她抿抿嘴嘴,略显尴尬地笑笑,“自然……自然是说沈相风华绝代,有惊世之才。” 沈初寒轻笑,“那帝姬觉得,传言可属实?” “传……传言不及沈相三分风采……”宋清欢不自然地垂了眸。沈初寒不喜溜须拍马之人,她这话算不算投其所恶?可是经过方才之事,她心中早已不如一开始的笃定。 沈初寒嘴角弧度更翘,“帝姬这话,本相听着甚是舒坦。” 温柔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下,洒在他精致的面庞上,竟给他的眉眼,也染上几分动人的温柔。 宋清欢眼底的错愕,随着他唇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扩大。 谁能告诉她,究竟是她疯了?还是沈初寒疯了? 青石板路弯弯绕绕,远处的小路在竹林中若隐若现。有风轻拂,拂过树叶沙沙,吹皱了女子眼底的一汪春水。 心,到底还是乱了。 心事重重,竟不自觉驻了脚步。 “帝姬?”沈初寒回身望来,眉眼微弯,笑意清然。 “我……”宋清欢慌乱间开口,竟连“本宫”都忘了。眼角瞟到宫装一角恰巧勾到竹枝之上,忙伸手去够,“抱歉,裙摆被挂住了。” 今日去长乐宫请安,穿得不可随便,衣衫本就繁复。又兼春衫轻薄,层层叠叠流云轻纱,竟被那密密麻麻的竹枝紧紧勾住,抖了两次都没抖开。 她本就心慌,如此一来更乱了手脚。 沉星和流月刚欲上前,却听得沈初寒温声开口,“别动。” 说着,只见素日清冷似霜的凉国丞相走到宋清欢面前,身子微弯,伸手将被勾住的裙摆解下。一阵风来,他雪白的宽大袍袖与被风曳起的裙摆缠缠绕绕,像极了天边的舒卷流云。 倾下身子的瞬间,鼻端一直若隐若现的那股寒凉清香,有一瞬的清晰可闻。 恍惚间,脑中竟浮现前世种种。 “阿初,你身上熏得何香,竟这般好闻?”她抬眸凝视,巧笑倩兮。 “此香,名唤清欢。”他浅笑,凝视着她的目光,炽热而柔软。 她嘟嘴,“阿初,你唬我。” 他正色,“我并未唬你。此香之名,自有所依。” “何解?”她歪头,眼眸忽闪。 “此香味清寒,闻之欢愉,故名,清欢。”声音好听得直教人沉醉。 …… “帝姬?” 眼前模糊的景致渐渐清晰,耳边似有人在唤她。 抬眼,是沈初寒。 他的眼神,带了三分关切,三分不解,三分柔和,还有……一分探究。 宋清欢猛然清醒,他们之间,终究是回不去了。 “抱歉。”宋清欢歉意一笑,“昨夜睡得不大好,一时出神,还请沈相见谅。” “无碍。”沈初寒点头,带着善解人意的笑意,“既然帝姬身子不适,那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墨色瞳底,有异色一闪而过。 宋清欢一喜。 竟是这么容易便能逃脱了么? 生恐沈初寒反悔,忙道,“多谢沈相体谅。”既得了沈初寒允诺,宋清欢恨不得能立马飞回瑶华宫才好,也不欲同沈初寒多加客气。脚下生风,一路疾行,同沈初寒一道走出了竹林。 才出林子,听得前头一阵熙攘。 定睛一瞧,却见一队羽林军正朝这边行来。羽林军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义,负责宫中巡逻,卫守建章宫,与负责戍卫宫城,保护聿帝出行安全的期门骑同为聿帝直属的两支天子侍卫禁兵。 为首之人,一身缇色深衣,左肩处绣有五角星芒纹样的徽识,在聿国,禁军徽识皆为四角星芒,唯有中郎将以上的军职方可绣五角,星芒下方亦绣有各人之名。 不用看那徽识下方的名字,宋清欢自识得此人。 羽林中郎将,杨复。 杨复出身贫寒,却在短短几年就做到羽林中郎将的位置,深受聿帝器重。众人皆当他是寒门贵子的典范,唯有宋清欢,深知他并没有这么简单。前世,他可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这时,羽林军中有人瞧见了宋清欢和沈初寒,上前报给杨复。 杨复抬眼望来,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急急领兵上前。 “卑职见过舞阳帝姬,见过沈相。” “杨中郎将如此行色匆匆,所为何事?”宋清欢其实已猜到他的来意,却还是淡淡开了口。 杨复看一眼旁侧的沈初寒。 “听说替沈相引路的小太监与沈相走失,皇上恐沈相人生地不熟,命卑职率人尽快找到沈相。” 果然是为沈初寒而来。 宋清欢眉微动。 所谓走失,不过是好听些的说法,分明是沈初寒借机甩开了引路的小太监,只不知意欲何为。父皇心中难免生疑,这才命杨复尽快找到沈初寒。 杨复朝沈初寒行一礼,“让沈相受惊了。”说着,朝后一招手,“来人,护送沈相出宫。” 一名羽林军应声出列。 杨复朝沈初寒一抱拳,沉声道,“沈相,请吧。” 沈初寒抿唇不言,只略一点头,眼底一抹看不透的流光,抬步往前。 刚走一步,他忽而转身,朝宋清欢微倾,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一瞬,他淡然开口,“帝姬,后会有期。” 说罢,拂袖而去。 引路的羽林军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宽大的袍袖轻摆,清风微扬中如云翳般散开,那清俊的身姿,明明带着拒人千里的凉薄,却把一众羽林军都看呆了去。 唯有宋清欢,眉头紧锁,心中涌上巨大的不安。 沈初寒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殿下与沈相熟识?”正狐疑之际,听得杨复开口。 正文 第007章 美人美酒 宋清欢眸色一沉,清冷的目光睨向杨复。 他透亮的眼底,有一抹探究之色。 微一勾唇,宋清欢凉淡开口,“不过是恰好遇上而已。沈相既已离开,杨中郎将还是快回去向父皇复命吧。” 说罢,再不看他,带着沉星流月走远了。 待她行到瑶华宫之际,沈初寒也到了宫门处。 出了皇宫,已有马车在宫门外候着,引路的羽林军见状,行礼后告辞。 驭车的,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袭褚衣,容貌亦是俊朗。见沈初寒出来,他从马车上跳下,迎了上来。 “公子。” 说着,挑起车帘。 待沈初寒上了车,男子放下车帘,刚要扬鞭,听得有凉淡的声音传出,不疾不徐,波澜不惊。 “慕白,去查查舞阳帝姬最近这几年都做了什么?另外,派人盯着她。” 风过,掀起锦绣车帘一角,车内端坐的男子,墨瞳幽深,凉意逼人。 这,才是世人口中冷入骨髓的凉国丞相,沈初寒。 那唤作慕白的男子有一瞬的犹豫。 舞阳帝姬? 聿国三位帝姬,他皆有耳闻,较之其他两位,这舞阳帝姬的名声最是平平。公子素来清冷,于女子更是避之如蛇蝎,何以独独对舞阳帝姬起了兴趣? 然公子心思一向难猜,他不作多想,沉声应了。 “诺。” 说罢,一拉缰绳,往沈初寒下榻的四方馆行去。 四方馆设在建安城中十锦巷内,乃各国来使在聿期间下榻之处。 此次聿帝生辰,广宴四方宾客,除了凉国,昭宸两国亦派了使臣前来。这其中,尤以宸国使臣身份最尊。 马车在四方馆前停下,慕白掀帘请了沈初寒下车,自有驻守四方馆的期门骑士兵上前,接过缰绳。 沈初寒脚步未停,进了四方馆。 四方馆占地颇广,前院设正厅,花园,莲池等处,后院几方院落错落排列,各国使臣和随从各占一院,互不干扰。 才入四方馆,远远却瞧见有人朝门口走来,锦衣华服,身后跟着一众随从。 沈初寒撩眼驻足,朝旁一避。 那华服男子行到沈初寒跟前,却是停了下来。 “听说沈相被聿帝召进宫了?”略带笑意的嗓音响起,男子打量的目光落在沈初寒波澜不惊的面上。 “三皇子的消息,自然不会错。” 男子轻笑,眼尾曳起一抹佻达,眸中光影微闪。 “也是沈相无意隐瞒而已。”说话间,一双玲珑的桃花眼不住在沈初寒面上逡巡。顿了顿,眼波一转,又道,“沈相待会无事吧?不如,陪本皇子去千盏阁喝一盅?听说这建安的千盏阁啊,美人美酒,最是风雅,沈相意下如何?” 风流佻达,玩世不恭,便是此次宸国来使,宸国三皇子,苏镜辞。 沈初寒敛目,神情晦暗,“三皇子真是好兴致。本相就不去了,三皇子玩得开心。” 说罢,欠欠身子,给苏镜辞让出条道来。 苏镜辞盯了他一瞬,忽而“哈哈”一笑,“世人都说沈相不喜美人美酒,今日一见,竟果真如此。真是可惜,如此一来,沈相可是少了许多人生趣味啊。”微顿,又笑道,“罢罢,本皇子也不强人所难,便先去了。” 说着,朝沈初寒拱拱手,带着随从出了四方馆。 “殿下,这个沈相……不会当真好龙阳之癖吧?”才走出几步,身后跟着的仆从上前,在苏镜辞身旁凑趣道。 苏镜辞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手中一柄象牙骨折扇一展,“是或不是,与你有何关系?沈相可不是普通人,不要轻易招惹上他。” 展开的扇面上绘一支盛开灼灼的桃花,映着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眼波轻荡间显出一抹玩世不恭,嘴角的笑意微凝,点星般的眸光落在开口的仆从身上。 不知为何,苏镜辞明明是笑着的,那仆从却觉得心底有一股子凉意升起,忙低了头附和,“是是是,殿下说的对,是奴才逾矩了。” 苏镜辞轻笑一声,收回目光,将手中折扇一合,上了停在四方馆门口的马车。 * 暮春时节,连拂面而过的风都有了些许燥意。 瑶华宫星月殿中。 四面雕花窗户大敞,吹起偏殿书桌上用端砚压着的雪白宣纸一角,发出“沙沙”的声响。 流月上前,将偏殿的窗户合上,刚要转身,听得有脚步自内殿传来。 “流月,我同沉星先出去了。若有人找,你知道该如何回答。” 转身一瞧,正是换了身衣裳的宋清欢。 流月一福身,“奴婢知晓,殿下请小心。” 宋清欢略一点头,带着身后的沉星出了星月殿。 两人一路无话,脚步略显匆忙,专挑没有羽林军巡逻的小路走,宋清欢的神情,亦有几分凝重。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头的宋清欢停了脚步。 所到之处,断壁残垣,红漆斑驳,乃一处冷宫。宫殿前有桃树一株,花开正盛,若云蒸霞蔚。 桃树下一女子,黑色窄袖常服,身材纤细,背对宋清欢而立。 沉星后退几步,在一旁候着,宋清欢却是走了上前。 “清欢见过重锦姑姑。” 女子转身,泠然的眉眼落在宋清欢面上,“殿下确定已准备好了?” “是。” “那好,开始吧。”重锦话音落,突然出拳,朝宋清欢面门击去。 宋清欢眉头一扬,身子朝后微仰,堪堪避过了重锦的突然袭击,与此同时,身子一侧,手握成拳,朝重锦腰际袭去。 重锦手掌朝前一推,接下这一拳,并斜身倒退,跃到宋清欢身侧,趁她不备之际,再次出手。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三十多招,一旁的沉星只见掌风密密,身形飞快,竟是错不开眼去。 这一世,沈初寒提前来聿,态度又暧昧不明,宋清欢心知事情发展怕是起了变化。她虽有前世记忆,能预未来,但若因此产生蝴蝶效应,她今后的路依旧不轻松,唯有武艺伴身,才有立身之本。若前世她早日想通这一点,最后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这般想来,神情一凛,招式愈加狠厉。 只见她忽的一掌,朝重锦胸前袭去,重锦伸手接下,两人都被对方的内力冲得朝后退了两步。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 宋清欢正在调息,听得重锦淡淡开了口。 ------题外话------ 姑娘们放心吧,小欢欢只是初见有些失态,后面段数肯定会高起来的/(ㄒoㄒ)/~ 正文 第008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听到这话,宋清欢忙收了招式,上前两步,看向重锦笑笑,“重锦姑姑,方才清欢多有得罪,您不要介意。” 重锦眉眼柔和些许,语带欣慰,“殿下今日,倒果真做到了心无旁骛。” 宋清欢歉意抬眸,“让姑姑担心了。” “殿下心中明白就好,也不枉费奴婢一片苦心。”顿了顿,她道,“殿下的内功和招式都已掌握得差不多了。下次,奴婢会开始教您使用兵器。” 宋清欢眉眼一抹雀跃,欢快出声,“真的吗重锦姑姑?” 瞥见她面上鲜有的少女娇俏,重锦不由也笑笑,“当然。不过在此之前,您需要挑一件顺手的兵器才行。过两日奴婢会让人将兵器图纸送到你宫中,您仔细挑选出自己喜欢的,再派人告知奴婢。” “是!多谢姑姑。”宋清欢忙抱拳一礼,俏生生应了。 “过几日皇上生辰,奴婢这两日怕是不得空。再加上各国来使,宫中人多口杂,等皇上生辰过了,我们再接着训练。” “好,姑姑您也别太累了。”宋清欢应了。“对了姑姑。”忽想起一事,她复又抬眸,“我记得您说过,母妃……母妃她擅箜篌……” 重锦笑意一敛,脸色沉了沉。 宋清欢有几分心虚,支支吾吾开口,“我……我想在此次父皇寿宴上,以箜篌奏一曲,给父皇祝寿。” “胡闹!”重锦开口斥道,然很快意识到自己身份,缓了口气,“殿下,奴婢跟您说过,夫人乃皇上心中的逆鳞,您为何非得去触碰?万一皇上龙颜大怒,您这段时间在他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良好印象,岂不全毁了?” 宋清欢眉梢一跳,神情却带了几分倔强。 她必须赌这一把! 前世,她便是不屑也不愿讨好聿帝,最后才落得和亲异国的下场。这一世,她吸取了教训,这三年来,她尽其所能投聿帝之所好,好不容易让聿帝对她有了改观,但是,这显然还不够! 若此次皇后在聿帝枕边吹耳旁风,架不住聿帝还是会牺牲掉她这颗棋子。 所以……她只能另辟蹊径。 聿国三位帝姬中,原本最不受宠的便是她。 一方面,是因为前世她的态度,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母妃。 前世她穿越至此,原主不过三岁,她继承了原主不多的记忆,却并未在残存的记忆中发现母妃的存在。 两世为人,她才勉强从宫人口中拼凑出她母妃的故事。 据说,她的母妃,曾经极为受宠,一入宫便封作青璇夫人,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可不知为何,却在她两岁那年离奇失踪。 有说她因事触怒聿帝被灭了口,有说她跟情郎私奔逃出了宫外,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宋清欢不知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但聿帝……似乎信了第二个传言。从此,青璇夫人四字,便成了宫中的禁忌,而她,也连带着不再受聿帝待见。 然,若说这宫中有一人知晓事情的真相。 ——那便只有重锦。 重锦,是母妃留在宫中照看她之人。 她不知重锦的来历,却知她武功甚高,且对母妃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对她尽心尽力。 只是前世之时,她因重生前的经历,很难相信任何人,又因重锦拒绝向她透露母妃失踪的真相,她心中生疑,有意识疏远了重锦,便是当时重锦主动提出要教她武功也被拒绝。 直到后来,她才深深后悔当初这个年少气盛的决定。 所以这一世,尽管重锦依旧不肯松口,她却对她敬重有加。 “重锦姑姑,清欢知道您是担心我,可是……我赌不起!我知道,父皇曾经爱极了母妃,我不信他如今心中一点情感也没有了!” 重锦神色清冷,一字一句,“殿下,您可知……宫中之人是如何传言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信!”宋清欢眸中波动剧烈,神情有几分激动,“我知道,母妃不是那样的人!” 重锦原本有几分凛然的眉眼却在这刻落了下来。 “殿下,您相信夫人没有用,最重要的是,皇上要相信。” “父皇若当真信了这传言,便不会下令将乱传谣言之人杖毙。”宋清欢语声脆脆,丝毫不做退让。 “殿下,您素来不喜出风头,为何此次非得在寿宴上献艺?”重锦不解,皱了眉头。 “姑姑可知,凉国此次派沈相前来的目的?”宋清欢顿了一顿,忽然转了话头,清澈雪眸中带着凝重。 重锦摇头,“殿下可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沈相此次前来,怕是想促成凉聿两国的联姻。” 重锦微讶,“凉国刚经历过夺嫡之乱,皇子死的死伤的伤,流放的流放,此时想同我国联姻,莫不是……是为了替刚登基的凉帝择后?” 宋清欢点头,“怕正是如此。” 凉国先帝好女色,膝下皇子众多。去年,他突发疾病,药石罔效,匆忙之下立了太子。不想其他皇子不服,凉国先帝刚一驾崩,太子便被人暗杀,凉国陷入一场争夺皇位的混战当中。岂料,最后胜出的,却是先前一直默默无闻的六皇子尹湛。 尹湛出生低贱,听说其母妃本是凉国皇后宫中一名侍女,不知怎的被凉帝看上,还颇为受宠,接连替凉国先帝生下一子一女。但皇后怎能甘心?自然是用尽手段想除掉这个眼中钉。终于,其母妃在生下尹湛的妹妹后便香消玉殒。 尹湛母妃在怀他时中了皇后下的毒,是以他一出生便身子孱弱,病痛缠身。其母妃死后,他艰难地活了下来。 因其身子不好,行事低调,又没有母家支持,所以其他皇子并未将他放在眼里。不想,等到大家都两败俱伤之际,他却突然杀出,以雷霆手段,平定了国内之乱,并顺利登基。 ——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然此鸟不蜚则已,一蜚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尹湛,显然就是这等蛰伏的大鸟。 他有野心有谋略,更何况,他还有沈初寒的相助。 宋清欢前世同尹湛打过交道,深知他除了有帝王之才,却亦有上位者的通病,心思诡谲,疑心病重,只有对自己同父同母的妹妹——凉国宁乐长帝姬尹卿容时,才有片刻温情。 所以这一世,宋清欢无论如何也不想搅和到凉国那摊浑水中去。 正文 第009章 环环相扣 “殿下想在寿宴上献艺的原因,与此有关?”重锦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微沉,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道是,“此次和亲人选,势必会从我们三名帝姬中择出。凉帝身子孱弱,算不得良配,凉国离聿国又远,皇后定然舍不得宋清漪远嫁,定会不遗余力保下她。父皇如今对我印象虽有所改观,但难保不会受有心人撺掇。依我看,宋清羽和宋清漪极有可能联手将我推出。”她冷静道来,眉眼沉然。 “殿下是想……以箜篌之曲,唤起皇上心中对夫人残存的眷念,从而保下自己么?” “是!重锦姑姑,此次父皇寿宴,我若不能得父皇欢心,这远嫁凉国之人,就必定是我!”宋清欢的目光,越过重锦肩头看向虚无远方。 风拂落花,卷起一地残香。 “殿下为何如此笃定?”沉吟片刻,重锦开了口,语气却不似方才生硬。 为何这般笃定? 宋清欢勾起一抹苦笑。前世父皇寿宴,宋清漪和宋清羽事先串通好在宴上献艺,父皇龙颜大悦。轮到自己时,却因没有准备而错失表现的机会,让父皇更加不喜,几日之后,自己便成了和亲凉国的人选。 这其中曲折,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哪一个环节她都不能出错! 没等到宋清欢的回答,重锦叹一口气。 “罢!罢!殿下既然下定决心,奴婢只有助您一臂之力了。” 见事情出现转机,宋清欢一喜,眸光清亮,“姑姑是说……?” “奴婢不能告诉您夫人离开的原因。但奴婢这有一封信,是夫人离开之前留给奴婢的。她说,若是哪日殿下有难,便让奴婢将此信给您,让您交与皇上。” 宋清欢微愣,忽然想起前世一幕。 当时和亲的圣旨已下,她心中烦闷,将自己关在宫中闭门不出。重锦来找了好几次,但自己那时同她已经疏远,再加上心情不好,便让人将她打发了回去,直到出嫁前都再没见过她。 现在想来,莫非当时她便是要将此信交给自己? “殿下?” 宋清欢回了神,朝重锦歉意一笑,“姑姑可知,母妃留下的信中写了什么?” 重锦摇摇头,“奴婢不知,但夫人曾说,只要皇上看了那封信,不管殿下所求是什么,皇上都定然不会拒绝。” 竟还有这么一桩事! 宋清欢眸色蓦地亮了起来。她竟不知还有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筹码,原来重生一世,连上苍都在帮她。 “多谢姑姑!”压在心中的那块大石,总算松动些许。 “晚些……我便派人将信送到殿下宫中。”重锦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似乎……还有什么顾虑。 宋清欢彼时正沉浸在喜悦里,并未注意到她面上微小的神情变化。 “可是殿下,此事仍有值得商榷之处。” “姑姑请说。”宋清欢抬了头,神情认真。 “一则,据奴婢所知,殿下并不会奏箜篌。”重锦看着她出落得愈发精致的眉眼,神思有几许恍惚。 “我已找到传技之人。” 重锦目微睁,神情讶然,“箜篌乃稀有乐器,照理,聿国知者甚少。是何人,居然懂得弹奏箜篌之技?” “千盏阁的宫泠。” “千盏阁?”重锦呢喃片刻,抬眼看向宋清欢,“这位宫泠,是乐坊女?” 重锦点头,“宫泠的箜篌之技,乃千盏阁一绝。” “宫泠……”重锦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眼中闪过不解。箜篌之技,概不外传,她是从哪学会的?莫非…… “姑姑觉得有何不妥么?”宋清欢清脆的嗓音响起,让重锦回了神。 她摇摇头,“没有。只是离皇上寿宴只剩下三天时间,殿下……来得及么?” 宋清欢漾起一抹浅笑。她是没学过箜篌,不过……她穿越之前,曾学过竖琴,不过是学一首曲子应付应付而已,想来不难。 见宋清欢成竹在胸,重锦便没有多说,只道,“这是其一。其二,就算殿下在寿宴上讨了皇上欢心,就算殿下有夫人的信作保,君心难测,万一皇后或荀美人从中作梗,皇上听信谗言又该如何?” 荀美人,是宋清羽的母妃。 荀美人的父亲荀子仓乃魏家家主魏嵘的门生,在朝中,荀家唯魏家马首是瞻,在后宫,荀美人和宋清羽自是抱紧了皇后和宋清漪的大腿。比起留下宋清欢这个眼中钉的女儿,自然是留下宋清羽更让皇后心中舒坦。 所以,她们几人定会联手对付宋清欢,重锦的担忧,不无道理。 虽然夫人说得笃定,但人心难测,世事难料,万一夫人的信不起作用呢?夫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务必要照顾好殿下,自己决不能辜负了她的信任。 重锦眉微蹙,担忧地看着宋清欢。 “讨了父皇的欢心自然不够,最重要的……是要让父皇厌弃了宋清羽。” 重锦眸微眯,神情微诧,听殿下这口吻,竟是有了计划? “殿下有何计策?” 宋清欢朝桃树下走了一步,伸手摘下一朵桃花在指尖把玩,殷红的桃花瓣衬着她纤细的手指,显出白玉般的好颜色。“我手中握有宋清羽的一个把柄,只要此事在父皇面前抖落出来,便是荀美人和皇后再求情,也保不住宋清羽。不过……” 她语气一顿,回眸望回重锦,唇微展,眸光清澈如泉,“不过在那之前,还得请重锦姑姑帮清欢一个忙。” 风又起,暮春时节,桃花将谢,枝头花瓣簌簌落地。透过稀疏的枝桠,瞧见不远处红漆斑驳的宫门之上悬牌匾一块,阳光下,匾上金色的大字发出耀眼的光芒。 笔走龙蛇,书的是“未央宫”三字。 聿国后宫,以皇后为尊,三夫人随其后。皇后居长乐宫,三夫人居未央宫。 史书记载,聿乾帝宋承麟,曾独宠一女,封青璇夫人,赐未央宫入住,废其他夫人之位。后青璇夫人无故失踪,帝大怒,牵连者甚广。 曾经门庭若市的未央宫,亦沦为冷宫,不复旧时光景。 正文 第010章 千盏阁 午时刚过,火辣辣的太阳当空高悬。皇宫偏门一角,蔫蔫地靠着两名当值的羽林军。 宫门处并无多少阴影遮蔽,那守门的羽林军显然热得够呛,不住地用手扇着风。脸颊后背汗意涔涔,黏糊糊让人难受得紧。 两人眼眸微阖,倚在宫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时,远远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行得近了,迷迷糊糊的两人才听到动静,睁眼朝前望去。 驭马之人是个作小厮打扮的清秀侍女,只见她一勒缰绳,马车便稳稳当当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什么人?”两人神情微凛,站直了身子。 那驭马的姑娘没有回话,身后马车帘子却被挑开一角,从中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手中握令牌一块,看衣饰,同驭车的侍女一样,亦作小厮打扮。 一人上前,接过令牌一瞧,忙恭恭敬敬递回令牌,朝车中所坐之人一礼。 “原来是舞阳帝姬。帝姬这是要出宫?” “嗯。”车中传来一把清泠的嗓音,如浮冰碎玉一般,消了人心头的暑意。 “不知帝姬出宫所谓何事?” “放肆!”那驭车的侍女柳眉一竖,娇斥道,“我家殿下出宫做什么,用得着向你报备吗?!”正是流月。 另一名羽林军忙上前,朝她作了一揖,“这位姑娘息怒。小的们也是例行公事,还请姑娘和殿下不要放在心上。”他知流月必是宋清欢的贴身侍女,不敢怠慢。 流月冷哼一声,“那还不快放我们出宫?!” 那羽林军面露难色,“这位姑娘,皇上生辰宴在即,上头下了命令,若没圣上手谕,不得随意放人出宫。” “你这话是何意?什么时候皇子帝姬们出宫,也要受羽林军管束了?” 两名羽林军连连作揖,“实在是上头有令,小的们也只是依令行事,还请殿下见谅。” 流月唇一张,刚要反驳,身后的帘子被再次挑开。 这一次,帘子挑开的缝隙大了些,光亮一透,照在车中所坐之人身上。 一人端坐车尾,神情清冷,容色无双。车外耀眼的阳光在她的映衬下,顷刻间黯然无光。 两名羽林军不由愣住。 这便是……这便是舞阳帝姬? 他二人不过最末等的羽林军,平日里多干些戍守宫门、宫外巡逻之职,少有机会能接触到宫里的主子们。素来只听说过平阳帝姬国色天香,没想到舞阳帝姬竟也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舞阳帝姬身上穿了一件天青色长袖袍服,墨发高束,用小玉冠束住,亦是做男子打扮,可却丝毫不损她的风姿,反而有种不一样的英气,直教两人看呆了去。 正愣愣盯着宋清欢发呆之际,却忽然瞧见她唇一勾,颊边绽一缕清浅笑意。 心跳猛地一滞。 尚未回神,耳边响起清冽的声音,不疾不徐,如潺潺溪流,“本宫今日出宫,正是为了父皇生辰之事。若是杨复问起,让他去瑶华宫找本宫便是。” “是……是……殿下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两名羽林军哪敢再不应,忙侧身让了条道出来,却见宋清欢又是一笑,可惜素锦车帘徐徐落下,很快遮住她肤光胜雪的容颜。正怅惘之际,马车已从他们身旁驶过,只余淡淡馨香。 驶了一小段路,车内的沉星抿唇一笑,对着车外道,“流月,你方才那白脸唱得可真是逼真,该不会是本色演出吧?” 流月嘻嘻一笑,清爽的声音传进来,“可不是,早就想这么仗势欺人一回了。” 宋清欢漫不经心抚了抚袖口褶皱,带一丝笑意,“你家殿下可没这个势让你们仗。这次是碰上个小兵,等下次真正见了大人物,你们便是想仗势人家也不买账了。” 流月笑,“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说着,一扬手中鞭子,驭车的马吃痛,嘶鸣一声,猛地朝前奔去。 “你这小妮子,悠着些,晃着殿下了怎么办?!”沉星身子一晃,忙稳住身子,对着车外啐一口,笑骂。 流月嘻嘻的笑声传进来,“殿下武功好着呢,被晃着的怕是你吧。” “你……牙尖嘴利!” 宋清欢抿唇一笑,由着她们胡闹去了。 流月和沉星是重锦姑姑从宫外给她找的侍女,从七岁起便跟在了自己身侧,两人俱是身手不凡,对自己亦是忠心耿耿。前世,流月被她的敌人所害,沉星则为了保护她而亡,两人的下场都很凄惨,这一世,她发誓定要护她们周全! 一路嬉戏打闹,行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马车缓缓停下——她们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沉星跳下车,挑起帘子迎了宋清欢下来。 脚一着地,宋清欢淡淡抬眸,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矗立的重楼。 雕檐画栋,人来人往,真是个热闹的好去处。闻到楼中时不时飘出的阵阵脂粉香气,宋清欢的眉头微微一蹙。 “殿……公子,这便是建安闻名的千盏阁啊?”流月抬头望一眼楼外高悬的匾额,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转动着。 千盏阁是建安最负盛名的酒楼,除了香醇堪比宫中御品的美酒,最为出名的,却是千盏阁的美人。千盏阁名为酒楼,却兼营乐坊之事,阁中美人,各个色艺双绝,让人乐不思蜀。 饮最醇的酒,拥最俏的人,这便是宸国三皇子苏镜辞口中的建安风雅。 “走,进去瞧瞧。”宋清欢敛目,率先进了楼中。 她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向千盏阁的宫泠学艺而来。 一进去,便有满面堆笑的小二迎上,“几位客官,里边请。” 大堂中熙熙攘攘,推杯交盏声不绝于耳。宋清欢扫一眼大堂中坐着的形形色色之人,眉微蹙,看向小二,“一间雅阁。” “好咧,几位客官,楼上请。”说着,将手中毛巾往肩上一搭,引着宋清欢三人朝楼上走去。 小二在一间名为“玉泉”的雅阁面前停下,伸手将门推开,然后转身朝宋清欢笑笑,“客官,您里边请。” 话音刚落,旁侧雅阁的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拉开。 ------题外话------ 新文已经签约啦,有评价票的姑娘快向夭夭砸过来吧~求五星嘿嘿~ 正文 第011章 拿乔? 宋清欢此时尚未进雅阁,听到声响,漫不经心朝旁睨去。 只见一仆从打扮的男子从旁边雅阁中探出身,看到小二,目光一亮,喝道,“小二,再来两坛桃花酿。” 小二躬身应下,“好咧!客官稍等片刻,很快就来。” 说话间,有女子嬉戏娇笑声自雅阁中传出。 宋清欢眸光一瞥,正瞧见阁中沉香木长几前坐着一男子,衣襟微敞,意态风流,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微眯,手中执一把白玉壶,正仰头饮着壶中美酒。一左一右各坐了两名千盏阁的乐伎,皆是身姿妖娆,巧笑嫣然,半个身子都贴在了那男子身上。 似感到有人在看他,男子睁开眼朝门口望来,瞳底水波潋滟,唇畔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落到宋清欢的面上,眸中水波微凝,闪过一抹兴致。 他容颜精致,衣着华贵,身上气度亦是不凡,一看便非普通人。 宋清欢与他对视一瞬,不欲旁生枝节,很快敛了目光,带着流月沉星进了雅阁。可不知怎的,总觉得男子有几分面熟,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不免存了几分心思。 得了小二应允,隔壁雅阁的仆从看一眼宋清欢清丽窈窕的背影,片刻怔愣后也合上了雅阁门。 关门的瞬间,宋清欢似乎听到有“殿下”两个字飘入耳中。 小二拉住上楼送菜的另一名小二,吩咐他待会上两坛桃花酿给竹叶阁的客人,遂跟在宋清欢身后进了玉泉阁。 “这位客官,您想点些什么?”小二一哈腰,朝宋清欢笑得谄媚。 “上几样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来。另外,有什么后劲小一些的酒?”既来了千盏阁,自然得饮酒,但她待会还要回宫,所以也不能太放肆。 “客官不妨试试方才隔壁客人点的桃花酿。桃花酿乃本店春季特供,味道醇香清甜,最适合姑娘家饮用。”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笑笑。 眼前这姑娘既做男装打扮,说明并不想人知道身份,自己这般点出,着实不该,心中生出几分懊恼。可实在是这姑娘容颜太盛,一时走了神。 宋清欢闻言倒也不诧。 千盏阁名声在外,来这里的多是非富即贵之人,都是难伺候的主,这些在千盏阁当差的小二们自是惯会察言观色。她虽换了男装,不过是为了行走方便,也知瞒不过他人的眼。 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便给我来一壶桃花酿吧。” 见宋清欢神情如常,小二略松了口气,忙殷勤道,“好咧!客官稍等片刻,您点的菜和酒马上便来。”说着,行了个礼,“客官还有其他吩咐吗?” 宋清欢眸色一转,抿了抿唇,“你们阁中是不是有位叫宫泠的姑娘?” 小二点点头道,“是的客官。” 宋清欢转头示意流月一眼,流月会意,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我们家公……姑娘想见见这位宫泠姑娘。” 既然被小二说破,流月便跟着叫回了姑娘。 “不知姑娘可有预约?”小二没有接银子,面上略有难色。 宋清欢眉头一蹙。 预约?这倒是意料之外。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乐伎,居然这般拿乔?看来这位宫泠,在千盏阁的地位倒是不低啊。 见宋清欢面色微沉,小二忙开口解释,“姑娘可能不太了解,因每日慕宫泠姑娘之名前来的客人太多,所以店里才定了这个规矩。要不这样,小的帮您去问问宫泠姑娘,看她明日是否有空如何?” 父皇寿宴就在三日后,再拖到明日肯定不行。 看来,只能亮明身份了。 “沉星,把令牌拿出来。”她凉凉开口。 沉星应诺,将令牌拿出,递到小二眼前,“这是我们家殿下的令牌。” 小二一愣,目光落在令牌上“舞阳帝姬”四个大字上,忽而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殿下恕罪。” “起来吧。”宋清欢淡淡道,“本宫今日来找宫泠,是有要事商谈,你帮忙通禀一二吧。” “是。”小二哪里还敢说不?抹一把额上冷汗,战战巍巍起身,朝宋清欢一礼,“请殿下在此稍等片刻。” “嗯。”瞥一眼小二,“本宫的身份,除了宫泠,不要让他人知晓。” “是。”小二颤颤应了,恭恭敬敬退出了玉泉阁。 见人走了,流月轻嗤一声,“殿下,这个宫泠,架子倒是不小。” “她既如此受人追捧,想来必有过人之处,我们待会瞧瞧便是。”宋清欢端起几上茶盏,不疾不徐放在唇边小啜一口,神情浅淡。 宫泠架子再大,也不过是个小小乐伎,翻不出什么风浪去。 她感兴趣的,是隔壁那男子。 他究竟是什么人?正思索间,脑中忽然闪过临入门时那仆从唤的“殿下”二字,当时听得不甚真切,便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不由微微色变。 能被称殿下之人,不是皇子便是帝姬。那男子不是聿国皇子,便只可能是他国皇子。 而纵观整个建安,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千盏阁的,也只有宸国使臣,三皇子苏镜辞了。 宸国。 宋清欢眼神飘忽,望向半开的窗外。 前世,她与宸国,也算是纠葛不浅了。与苏镜辞亦有一面之缘,只是不熟,因而方才一时未曾想起。 一时出了神,脑中闪过前世某些零碎的片段,眸色微冷。 千盏阁临街,玉泉阁中能听到街上熙攘之声,恍恍惚惚间,耳中飘入街上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带来几许真实的烟火气。 宋清欢蓦然回了神。 “殿下,您没事吧?”看出宋清欢有几分心不在焉,流月咬了咬唇,担忧道。 宋清欢摇摇头,“没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排解掉心中的压抑之情,然后起身走到窗户前,将窗扉推开。街上行人如织,人来人往,有马车在千盏阁前停下,车帘掀开,有人下了车。来人被马车遮住,只能瞧见小二殷勤地迎了上去。 不知为何,宋清欢心头升起一股淡淡的异样,刚待细看,却听得门外响起两声“咚咚”的敲门声。 正文 第012章 美人在骨不在皮 宋清欢转身朝门口望去。 “进来。”她淡淡开了口,缓步走到长几前坐下。 门被人从外徐徐推开,走进来的,是一名仪容清艳的女子。一袭湖水绿的薄烟罗裙,裙摆绣兰花朵朵,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姿,白玉腰带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的容貌算不得惊艳,但肤如凝脂,只淡施粉黛。三千青丝,弃了珠玉流苏,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玉兰簪绾起。一双清澈的眼眸生得极妙,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自有一股空山云雾般的灵气。 她轻移莲步行到宋清欢面前,盈盈一礼,“宫泠见过舞阳帝姬。”声音脆脆若珠玉,亦是清婉动人。 单论五官容貌,宫泠在千盏阁中或许算不得出众,但她身上这种盈盈妙曼的气度,却足以让她脱颖而出。 美人在骨,不在皮。 “宫泠姑娘不必多礼。”宋清欢略一点头,“坐吧。” 宫泠行礼谢了,姿仪清婉地在宋清欢对面坐下,双手交握于膝上,背挺直,身子微微倾向宋清欢,恭敬而不失仪态。 宋清欢示意流月上前,给她斟了杯茶。 宫泠朝流月侧头微笑谢过,神态恭谨地看回宋清欢,“不知殿下屈尊前来,有何贵干?” “本宫想请宫泠姑娘帮个忙。”宋清欢浅笑,容色灼灼。 宫泠眼中划过一抹惊艳,面上愈发恭谨,“民女不敢。殿下有何要事,尽管吩咐民女便是。”她神情似如常,内心却有几分惴惴。 今日本是她休息之日,不想小二却跌跌撞撞找上门来,说是舞阳帝姬来了楼中,指明要见她,不知所为何事。她不敢怠慢,匆匆而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与皇族之人打交道。 她曾见过大皇子宋懿,也对其他几位皇子帝姬有过了解。 身处风月场,她早就练就了火眼识人的本领。大皇子野心勃勃,冷血无情。太子性情阴翳,贪恋权位。只有看得透彻,才知道这些贵人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才能次次全身而退。 可眼前的舞阳帝姬,她却有些看不透。 聿国三位皇子三位帝姬,舞阳帝姬是最低调的,关于她的传闻少之又少,只隐约听得她因其母妃之故,并不大得聿帝欢心。 原本以为这样的身世,养出来的性子要么怯弱胆小,要么戒备心重。可眼前的女子,唇角分明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可眼底的流光,却是无尽寒凉,望之生怯,恍若能看透人心。 “听闻宫泠姑娘擅奏箜篌。”正不安之际,听得宋清欢开了口。 宫泠忙回了神,嘴里谦虚道,“殿下谬赞了,民女不过略知一二而已。” “本宫想请宫泠姑娘教授箜篌之技。” 宫泠一愣。 饶是她七窍玲珑心,也想不到宋清欢此番到访,竟是为了请自己教她奏箜篌。她虽心中狐疑,却也不敢多问,只道,“殿下看得起民女,自然是民女的荣幸。不知殿下何时有空?” “本宫只有三天的时间,在这三日内,本宫需要学会一首曲子。” 这么紧? 宫泠微诧,不解地看着宋清欢。如此急迫,必是要事。三天……三天……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三日后,正是聿帝生辰。莫不是殿下想学了箜篌,在聿帝的生辰宴上献艺?可是,为何非得是箜篌?难道……是为了另辟蹊径? “宫泠姑娘可否帮本宫这个忙?当然了,该付的学资,本宫一分不会少给。” 宫泠忙应了,“殿下客气了。能帮到殿下,自然是民女的荣幸。既然时间紧迫,那……殿下是想现在便开始么?” “好。” “请殿下稍等片刻,民女去让人取了箜篌过来。” “嗯。”宋清欢应了,目送宫泠起身,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这个宫泠,倒是个知趣的,难怪能得了这么多人的欢心。毕竟这个世上,好看的皮囊很多,有趣的灵魂却很少。 想起方才在街上见到的那辆马车,宋清欢唇角的笑容淡了淡。她起身,再度走到窗前,那辆马车果然已经不在了,只有依旧熙攘的人群。 自己心头缠绕的异样,究竟是为何? “殿下,怎么了?”见宋清欢立在窗前,目露怔忡之色,沉星上前,也朝外看了看,却并未发现什么。 “没什么。”宋清欢摇摇头。许是自己这几天太累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罢。 她长舒一口气,眉间绕上一丝疲累。待父皇的生辰宴过了,自己要好好歇息几天才是。 “客官,您的酒菜来了。”片刻,宫泠尚未到,门外先响起小二的敲门声。 沉星上前开了门。 还是先前那小二。他将菜肴和酒壶置于几上,朝宋清欢殷勤地笑笑,“殿下,您点的酒菜。小的就在门口候着,您有事吩咐便是。” 宋清欢睨他一眼,略略点头,“待宫泠姑娘来后,便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是。”小二诺诺应了,又退了出去。 宋清欢清冷的眉眼一落,懒懒看向流月和沉星,“来吧,都先吃几口,等待会宫泠来了,可就没得吃了。” “殿下还是自己先吃些吧。这些天殿下都吃得极少,眼看着都清瘦了。”流月一脸心疼。 宋清欢轻笑一声,“几天而已,哪里这么快便瘦了。”嘴里这般说着,还是拿起竹筷,夹了一箸牛肉丝放入嘴中。 “味道还不错,你们也尝尝吧。”她搁了筷子,抬眸招呼流月和沉星,一面又给自己斟了杯桃花酿。 沉星和流月跟在宋清欢身侧多年,知晓她的性子,闻言不再推脱,坐了下来。 宋清欢端起酒盏送至唇边。 酒香清冽,色泽莹润,闻之,倒果真是好酒。 窗外,阳光柔柔,光影斑驳从窗户中透进来,打在宋清欢精致的侧颜之上,眉眼有几分清冷。她葱白的手指握住酒盏,仰头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 入口绵长,香味醇冽。 宋清欢把玩着手中酒杯,光影错落间,抬手又斟了一杯。 “殿下……”正在夹菜的流月手一顿,哭笑不得,“您别光喝酒呀。” 宋清欢抬手抚了抚额,睨流月一眼,无奈道,“罢罢,好不容易得空出来一趟,你还管得这么死死的。”嘴上这么说,还是放下了酒盏。 流月灿然一笑,眸若辰星。 这时,门外再度响起敲门声,“殿下,是民女。” 宫泠来了。 正文 第013章 青鸾引 沉星开门请了宫泠进来。 宫泠怀抱一架金丝楠木凤首箜篌,娉婷而入,盈盈朝宋清欢一礼,在得了她应允之后,方才恭谨坐下。 她扫一眼几上的菜肴酒酿,“殿下可要先用膳?” “无妨。”宋清欢摇头,示意流月和沉星唤了人将几上的杯盏碗筷收走。 “那殿下……我们便开始吧。”待小二走后,宫泠抬眸朝宋清欢笑笑,手指抚上琴弦。 “好。” “请殿下先看民女示范一曲。”宫泠微低了头,目光落在怀中的琴弦之上,笑意微敛,神情渐渐认真起来。 只见她手一抬,快速拨了几个音符试音。尔后,指法娴熟地开始拨动琴弦,手指拨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只听得琴声清亮,清越空灵的音色在房中缠绕,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 不同于含蓄而清柔的筝音,箜篌的音色,更为高远辽阔,带着盛世空灵的华美大气,尤为激荡人心。 铮铮琴音间,恍若听见昆山玉碎之声,又带着芙蓉泣露的美感,让人一时恍然。 一段高亢激昂过后,琴声渐缓,宫泠的指尖动作也慢了下来,最终在琴弦上轻轻一抚,以一道清越的颤音结束了这一曲。 “好!”宋清欢忍不住抚掌而叹。 宫泠以箜篌之技闻名建安,的确担得起这盛名。 “殿下请将手置于琴弦上。”宫泠起身走到宋清欢身旁坐下,将箜篌递了过去。 宋清欢怀抱箜篌,头微低,照宫泠的指示将指尖置于琴弦之上。 宫泠点点头,开始给宋清欢讲解起箜篌的指法来。 宋清欢穿越前差点就成了一名特工。当时她的第一次任务,原本该被派往爱情海地区。为了接近当地政要,组织上特意让她去学了竖琴,为的就是投其所好。箜篌与竖琴两者有相似之处,因此上手倒不难,很快便将指法学会了。 宫泠看着宋清欢灵动翻飞的手指,惊奇道,“殿下真是天赋异禀!当初民女初学之时,花了许久才将指法掌握。” 宋清欢淡笑,眼底落一片疏离清冷,“还很生疏,需勤加练习才是。” 宫泠见宋清欢并无多少喜色,知她性情凉薄,便不敢多说,只道,“殿下方才说只学一首曲子即可,不知殿下想学哪首曲子?” 宋清欢沉吟。 原本,她只想随意学一首便是,可细细一想,母妃失踪已久,宫中又流言纷纷,要勾起父皇心中对她残存的感情,也许并不简单。 忽的,她想起那日在未央宫中见到的一幅画。 自母妃失踪,未央宫荒废成冷宫。前世之时,她自觉不过异世一缕魂魄,于这个素未谋面的母妃并无甚感情,是以从未踏足过未央宫。 不想重生一世,穿越前的记忆渐渐模糊,心中反倒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触。 前几日,她偶然从重锦口中得知母妃擅箜篌,一时感慨,遂避开巡逻的羽林军进了未央宫。 未央宫虽荒废已久,但奇怪的是,地上和陈列摆设上却无甚灰尘,似乎有人偷偷打扫过一般。 她无心深究,进了母妃曾经的寝殿。在寝殿中,她见到一幅画。 画中之人是一名女子,怀抱箜篌,坐于席上。其姿容不俗,明眸善睐,云髻峨峨,衣带飘舞间气韵动人,一颦一笑栩栩如生。 望着她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宋清欢知道,这画中的女子,便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母妃,青璇夫人,妘璃。 画的一角,题了三字——青鸾引,落款承麟。 承麟是聿帝的名讳,也就是说,这幅画,是父皇画了送给母妃的。 “殿下……?”见宋清欢久久不语,宫泠忍不住出声提醒。 宋清欢回了神,忽而心念一动,抬眸望向宫泠,“姑娘可否知道一首叫青鸾引的曲子?”她不过随口一问,却看到宫泠的脸色变了变。 “不曾。”不过瞬间失态,宫泠的面上神情很快如常,低垂了头,声音清婉。 宋清欢没有错过她的神情变化,冷冷开口,“你在说谎。” 她声音不大,却带了彻骨的凉意,一种上位者的气势扑面而来,让宫泠止不住一抖。她咬紧下唇,眼底已是一片惊涛汹涌。 殿下如何会知道青鸾引这首曲子?难道……?可是这不可能啊,她是聿国的帝姬,怎么会……? 见宫泠似在挣扎,宋清欢也不催促,不疾不徐端起方才斟的那杯酒,送至唇边缓缓品着。 “殿下……”宫泠终于抬了头,“殿下能否告知,您是从何得知这首曲子?” “不能。”宋清欢神情淡淡。 观宫泠神态,这首曲子似乎对她有特殊意义,难道……她与母妃还有什么关系?心思一动,缓缓启唇,“这么说来,姑娘是知道如何弹奏这首曲子了。” 宫泠依旧垂了头,良久,才低低应一声,“是。”只怪自己方才惊诧之下失了分寸,被殿下看出了端倪,殿下七窍玲珑心,此时否认已然没有意义。 “听姑娘的口气,这首曲子……似乎还有些来历。”宋清欢眸色微凝。 宫泠深吸一口气,抬了头,“不瞒殿下,民女的母亲曾是一名乐师,她去世之前,给民女留下了一本曲谱,其中就有青鸾引一曲。因母亲曾提及谱中之曲知者甚少,让民女不可外传。因此方才听殿下突然提起,民女才下意识否认,还请殿下恕罪。” 宋清欢凝视着她面上神情。 她眸光清澈,身姿挺拔,并不避让宋清欢的注视,似问心无愧。可宋清欢心中,仍存了几分疑惑。 这种情况下,宫泠不敢临时编段谎话来骗她,所以她方才之话,必然有部分是真。可不过是一本曲谱,为何不能外传?莫不是这其中还藏了什么秘密? 虽有心再问,但心知宫泠能说出这么多,已是极限,自己还有求于她,不可逼得太紧。遂扬扬唇,“虽知者甚少,但毕竟还是有人知道。青鸾引一曲,因本宫儿时偶然听过,觉得甚美,故而想学。”也算是回答了宫泠方才的问题,不至于将气氛闹僵。 宫泠是聪明人,闻言也笑笑,“原来如此。但殿下便先听民女奏一遍吧。”说罢,轻拢慢捻间,清泠的琴音响了起来。 一曲毕,余音绕梁。宋清欢沉醉其中,尚未回神,忽然听得门外有动静传来,并且,那动静还不小。 正文 第014章 公子风流 凝神一听,门外似乎有激烈的交谈声,其中一人声音颇为熟悉,正是方才那小二。 断断续续间,宋清欢听了个大概。 似有人听到方才宫泠的弹奏起了好奇,想来一探究竟,小二得了自己的吩咐,不敢随意放人,却也不敢得罪其他客人,一时僵持,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宋清欢脸色一沉。 千盏阁多丝竹礼乐之声,为不打扰到旁人,雅阁的隔音效果自然极好。既然能听到宫泠方才的弹奏,说明也是这二楼雅阁中的客人。 既挑了雅阁,便是不想被人打扰,谁人竟这般不知趣? 她眉梢一扬,看向沉星,“沉星,去开门。”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沉星应一声,“蹬蹬”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说话声戛然而止,几道各异的目光刷刷朝雅阁内看来。 与此同时,宋清欢也看清了门外景象:面露为难的小二,趾高气昂的仆从,还有……一脸佻达玩味望着她的正主——果然是一出“大戏”。 宋清欢眼波一凝。 居然是他! 那小二见门突然被打开,脑门上“刷”地就冒出了汗珠,只得朝宋清欢不住作揖,“这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打扰您雅兴了。”他不敢泄露宋清欢的身份,只敢称客官,心中生怕得罪了她,惴惴得很。可偏偏另一位客人怎么都不听劝,着实头痛。 宋清欢雪眸微狭,清冷的视线在那人面上一顿,将箜篌递给宫泠,然后缓缓起身。 她不疾不徐走近了,那男子也愈加笑意泠然,嘴角牵起一抹弧度。 “公子有何贵干?” 缓缓启唇,声音清凌,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与冷漠。暖风从半敞的窗户吹进,穿堂而过,扬起她袍袖翩然。 “不知方才那首曲子……是何人所奏?”男子似未将宋清欢的冷漠放于心上,微笑开口,手中一柄象牙玉折扇摇得欢畅。 宋清欢心中几分不齿。 这宸国的三皇子,竟果如传言一般,风流成性,流连花丛,专好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 ——是的,此人便是方才宋清欢匆匆一瞥之人,宸国三皇子,此次宸国使臣,苏镜辞。 她敛眉,侧身看向宫泠,不欲多话。 宫泠忙起身,盈盈上前一礼,“是小女。” “敢问姑娘芳名?”苏镜辞声音柔和,一双桃花眼带着勾人的笑意。 “小女宫泠。” “宫泠。名好,艺也好……”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的转头望向一旁的小二,“方才本公子叫你介绍阁中最出色的姑娘,你为何没有提到宫泠姑娘?” 小二心中叫苦不迭。宫泠姑娘今日本不见客,他见这位公子面生,又并非专门冲宫泠姑娘而来,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后面又起这等风波? 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这位客官,因本店太多慕宫泠姑娘之名来的客人,所以要见宫泠姑娘需提前预约。公子没有预约,所以小的才……” 这客人衣着华贵,器宇不凡,一看也不是好惹的。小二夹在中间,两边都得罪不得,冒了一身冷汗。 但不想,苏镜辞却并未着恼,反而勾唇笑笑,“这倒是,宫泠姑娘色艺双绝,自然不能随随便便见客。那……”他身子微微前倾,朝宫泠凑近些许,“不知宫泠姑娘明日可有空?” 他眸光清亮,一眨不眨地望着宫泠,唇边噙一丝笑意,容色倾城,瞳孔中有温柔倒影。 宫泠脸颊一阵发烫,不自觉飞起一片流霞,“抱……抱歉公子,小女明日已经有约了。” 苏镜辞面露可惜之色,“那后日呢?” “抱歉公子,小女后日仍有约。” 苏镜辞悻悻,温情脉脉地凝视着宫泠,语声愈加轻柔,“没想到欲与佳人一叙,竟这般困难。” 他语气轻柔得似呢喃,听得宫泠心都酥了几分。她久经风月,看惯了男人的逢场作戏,对男人的殷勤献好早已麻木。可偏生眼前这公子,眼中真诚得找不出一丝旁的心思。 只可惜她这几日都与殿下有约,不然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见,看看这位公子究竟是何来历。 宋清欢冷眼旁观,将宫泠和苏镜辞神色尽收眼底,“宫泠姑娘,这几日我会上午过来。” 在场都是聪明人,苏镜辞闻言,眼神一亮,“宫泠姑娘,如此说来,你下午便得空了?” 宫泠娇俏一笑,低垂了头,“是。” “那太好了。那……我明日下午过来找姑娘可好?”苏镜辞神情欢悦。 宫泠行礼应了,又问,“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苏,在家排行老三,大家都唤我苏三。” “原来是苏三公子。”宫泠又是一福,眼波微漾,浅笑盈盈。 宋清欢不耐地皱了皱眉。 她的时间可宝贵着,谁高兴见他们在此郎情妾意?好在宫泠是个识趣的,见宋清欢眉头一蹙,忙开口道,“苏公子,今日小女与这位公子有约,恕不能再奉陪,明日下午小女必恭候您大驾。” 苏镜辞点头,似要离去,忽眸色一转,看回宋清欢,“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都是同道中人,交个朋友如何?” 他是花丛老手,怎的会看不出自己是女子身份?宋清欢心中一嗤,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萍水相逢而已,称不上同道。”看一眼沉星,语气清冷,“沉星,送客。”说罢,拂袖转身。 “苏公子,请吧。”沉星眉眼一沉,拱手相让。 苏镜辞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几眼宋清欢的背影,乐哉悠哉转身离去。 宫泠低了眉眼,走到宋清欢面前一礼,“抱歉,扰了殿下的雅兴,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宋清欢一摆手,“继续吧。” 约莫练了两个时辰,宋清欢瞧了瞧外面天色,舒口气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明日上午本宫再过来。” “是。”宫泠忙恭顺应了。 宋清欢点点头,起身朝门口走去,“对了。”行到门口,她顿住,转身看向宫泠,“若明日那位苏公子问起我,便说我是来找你学艺的,姓秦名欢,其他一概不要多说。” “民女明白。”宫泠应诺,目送着宋清欢带着流月沉星出了雅阁。 宋清欢下楼出了千盏阁,匆匆上了马车,朝皇宫方向驶去。 千盏阁二楼,雕花小窗后,隐约露出一截雪色衣角。 正文 第015章 归墟台 半敞的小轩窗后,有一道幽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马车远去,直到马车化为黑点消失在视线中。 “公子,人已经走了。”身侧的侍卫开口。 窗旁的素衣男子不疾不徐转回目光,睨侍卫一眼,从容开口,“我知道。”说罢,缓缓踱步,离开了窗边。 知道您还恋恋不舍地看着? 这侍卫,正是沈初寒身边的慕白。他看一眼沈初寒的清寒背影,心中腹诽。 自从来了聿国,公子这几日便有些神思恍惚,还莫名其妙地关注起聿国的舞阳帝姬来。上午刚派人去盯着她,一听说舞阳帝姬往千盏阁来了,便也跟着巴巴赶了过来,倒也不怕撞见宸国三皇子。 如此急切,全然不像公子往日的作风。 沈初寒行到长几前,忽而顿住,转身看向慕白,清冷目光在侍卫面上一扫,“慕白,你最近话有些多。” 慕白讪讪一笑,“属下见公子出了神,这才多嘴了一句。” “既知道是多嘴,下次便不要开口。”沈初寒睨他一眼,语气凉凉。 “诺。”慕白头一垂,清了清嗓子,果真不再多话。一看公子现在便心情不佳,他还是乖乖闭嘴吧。不过话说回来,公子为何心绪不宁?难不成是因为方才隔壁宸国三皇子和舞阳帝姬的缘故? 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不禁沉了眸光。 这个舞阳帝姬究竟何德何能,竟得公子青眼相待?诚然,她是有倾城之貌,可公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为何会独独对她起了兴趣? 沈初寒在雅阁中的长几前坐下,伸手给自己斟了杯酒,却不饮,只望着杯中澄红酒酿出神。 “这是方才舞阳帝姬和三皇子点的桃花酿?”片刻,他抬头。 “是。”慕白应了。这次他吸取了方才教训,一个字也不多说。 沈初寒拿手微微晃了晃酒盏中的桃花酿,这才缓缓送至唇边,仰头喝下,涓滴不剩,眸中神情晦暗闪烁,意味不明。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可慕白在一旁瞧着,却总觉出几分森然冷气来。 这时,窗口传来几声“咕咕”声,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在了窗台上。 慕白神情一凛,上前两步将信鸽捉在手中,手一翻,信鸽爪子上绑着的小竹筒便露了出来。 他解下竹筒,将信鸽从窗口放飞,然后取出竹筒中的小纸条展开匆匆一看。 “公子,您方才吩咐去查的重锦身份,已经有消息了。”他上前两步,将纸条递给沈初寒。 沈初寒伸手接过,不紧不慢地打开。 纸条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几行字,他一目十行看了,神情未变。只手上一用力,掌中的纸条便化作齑粉,从指缝中散落,随风而去。 他转头看向窗外西沉的斜阳,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原来事情,竟还有这样的发展。 真是惊喜呢。 他眉眼一敛,墨色瞳底一抹淡淡的柔软闪过。 * 翌日。 聿帝生辰一天天临近,皇宫里愈加戒严,随处可见整装巡逻的羽林军,神情肃穆。 早朝刚过。 大臣们陆续出了承德殿,走下殿前的白玉石阶,三三两两闲聊着。 “你们可听说此次凉国派沈相前来,是为了凉聿二国联姻一事?”说话的,是给事中黄杰。 “我倒也听说了此传闻,不过……凉国与我国相距甚远,中间还隔了个昭国,要联姻,也该同昭国联姻才是,怎么会……?”一人不解。 “你们难道忘了?当初凉国内乱之际,昭国趁机发兵,想借机吞并两国接壤的领土,凉帝怎能咽下这口气?反之,凉国一旦与我国联姻,便与我国呈犄角之势,将昭国夹击其中,让其不敢轻举妄动。”有人瓮声瓮气开了口,乃太尉长史周博。 太尉掌军事,太尉长史自然对当今局势看得更为透彻。 “那宸国呢?” “宸国与凉国之间隔了大片海,与其联姻并无直接好处。而且,宸国只得一位沁水帝姬,沁水帝姬乃皇后之女,且深得宸帝喜爱,宸帝怎会舍得她远嫁?”周博不紧不慢道来。 方才说话的几位大臣恍然。 “那……”有人刚要继续开口,却听得一道微沉的嗓音插了进来,“最近宫中戒严,还请各位大人们尽早出宫。” 转头一看,是羽林军中郎将杨复,身后跟着一队巡逻的羽林军。大概是见到他们堵在承德殿门口窃窃私语,所以过来提醒一下。 大臣们应了,四下散开去。 唯周博眼眸一眯,沉然望一眼前方一人的背影,脚步加快,匆匆赶了上去。 “徐寺卿。” 前头一人闻声回头,见是周博,客套地笑笑,“原来是周长史。不知周长史有何贵干?” 周博朝他靠近了些,四下一望,压低了声音道,“徐寺卿应该也听说了凉聿两国联姻一事吧?” “有所耳闻。” “不知徐寺卿可知,皇上他……属意哪位帝姬?” 被周博唤作徐寺卿的人,是太常寺卿徐正裕,太常寺掌宗庙礼仪,下设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署。 徐正裕心中思量片刻,心知周博是魏太尉心腹,得罪不得,遂讨好地笑笑,“周长史说笑了,下官不过一个小小的寺卿,如何能知晓圣意?” 周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徐寺卿或许不知晓,但你手下的太卜令,如何能不知?” 徐正裕苦笑一声。 “太卜署虽名义上归太常寺,但周长史难道不知?太卜令如今是皇上跟前红人,哪里轮到到下官去管?” 周博闻言皱了皱眉,见徐正裕一脸苦相,知他恐说得是真话,便歇了再问的心思,随意又寒暄了几句后匆匆告辞离去。 徐正裕望着周博走远的身影,心思转了几转。 周博是太尉魏嵘的心腹,此番来探听,多是得了太尉授意。难道说,皇上竟有将平阳帝姬外嫁的心思?但如此一来,魏家恐第一个不同意。 他抬首朝远处看去。 皇宫的东南角,立一座巍峨高台,其上用青石所铸的石圭直插云霄,称量天尺,云雾缭绕间显出几分仙气缥缈。 高台名归墟,乃聿国祭祀卜卦之处。 而明日,正是聿帝生辰前的祭祀之日。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的支持和鼓励! 谢谢可可、花花、小舞、酒酒、涂涂、小玉、浮云微生、可萌的花花! 谢谢涂涂、浮云微生的钻钻! 谢谢涂涂、小鸢、暖暖、小舞、浮云微生的五星评价票票! 爱你们么么哒(* ̄3)(ε ̄*) 正文 第016章 太卜令大人 酉时,夕阳西沉,有风拂过,微凉。 建章宫宣室殿,殿门紧闭,上覆炫目的金色光晕。殿门口立四名青衣宫女,头微垂,目不斜视,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这时,不远处空旷的平地上出现一人,姿仪不俗,衣带当风,正不疾不徐往宣室殿而来。 行得近了,才发现来人是名女子。 她身着墨色交领大袖短衣,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弯月纹样。下着赤色月华裙衫,褶裥绵密,色如月华。宽大的玉色腰带上挂以墨色宫绦,悬一块半月形玉佩,以压裙幅。 云倾大陆的凉聿昭宸四国,唯聿国重农耕,奉巫仪。而黑衣赤裳,正是聿国巫女的装扮。且,那短衣上绣着的弯月,昭示着此人并非普通巫女,而是地位极高的巫司。 巫女为聿国掌管礼法祭典的神职,能以舞降神、与神沟通,祭祀社稷山川,通常负责驱邪、洁净、祈雨、祝祷风调雨顺,隶属太常寺太卜署。而其中占卜能力极高的巫女称巫司,历来仅有极少数巫女有此天赋,为众巫女之首。 女子行到宣室殿前。 候立在此的四名宫女忙躬身行礼,神态恭谨,“见过太卜令。” 金色夕阳斜斜打在女子面上,秀眉凤目,容色清冷,算不得绝色,却自有几分仙气。 正是重锦。 ——聿国现今唯一的巫司,任太常寺太卜令一职。 重锦微微点头,“我得皇上召见。” 宫女应了,伸手将宣室殿的殿门推开,“大人里面请。” 宣室殿四面开窗,殿门一开,一阵穿堂风过,吹起重锦衣摆翩然。暖暖夕阳透过窗棱洒下,绘出重重光影。 抬眸,上首的几案前正坐着一中年男子,身着一袭明黄色绣蛟龙出海常服,器宇轩昂,相貌堂堂,深邃的眉眼间有几抹不怒自威之色。 正是聿国皇帝宋承麟。 聿国皇族之人都生得极好,宋承麟年轻时亦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如今虽年岁渐老,但不凡气度仍在,反而多了几许成熟的魅力。 聿帝正伏案看着奏折,身旁候立着一位神情恭谨的红衣内侍。那内侍见重锦进了殿,忙走了下来迎接。 “钟公公。”重锦朝他微微一颔首。 “奴才见过太卜令大人。”钟公公朝重锦行了个礼,引着她朝前两步,小声对着上首开口提醒,“皇上,太卜令大人来了。” 聿帝抬了头,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的笔架上,“重锦来了。” 重锦忙朝聿帝行了个礼。 聿帝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钟公公,“钟怀,你先退下吧,让人在外头守着,朕同太卜令有要事相谈。” “诺。”钟怀应了,躬身退出了大殿。 “明日的祭祀之事,准备得怎么样了?”聿帝站起身,绕过几案缓缓走了下来。 重锦点头,“皇上请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好。”聿帝眼神在她面上一扫,“你办事,我一向放心。”说着,微叹一口气,目光越过重锦望向窗外。 重锦眼波一闪。 “皇上似乎有心事?” 聿帝转回目光,盯着她看了一瞬,沉沉开口,“此次朕的生辰宴,凉国派了沈相亲自前来,其目的,想必你也已经知晓了。” “微臣略有耳闻。”重锦眼底一抹异色,微微低了头,面上神情愈显恭敬。 聿帝长叹一口气。 “朕……正是为此事而烦恼。” 重锦抿了抿唇,正待接话,聿帝却兀自地往下说去,“这和亲的人选,朕着实头疼。”他说着,走到窗前站定。 重锦跟着走了几步,声音清凌,带了几分悠远的空灵,“凉国既然主动请求联姻,那便必然有所图。皇上您何不……先试探试探凉国的意思?” 聿帝冷笑一声,“凉国?尹湛他自然是想求娶平阳了。平阳身份最尊,娶了她,凉国这步棋才下得更有价值。” “可是皇上不想将平阳帝姬远嫁?”重锦眉目微敛,神情淡然,似乎他们现在所谈论的,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聿帝将目光从窗外挪开,转身看向重锦,凉淡地勾了勾唇,“平阳大了,总该嫁人的。能做一国之后,有什么不好?”他一顿,眸色微冷,“只不过,皇后和魏家不愿罢了。” 重锦不动声色地望他一眼,他的眸中,有一丝嗜血的狠厉闪过。 天家这滩水,果然浑得很。 重锦心中讥笑一声,想到某事,神情略有几分恍惚。 “不知爱卿可有什么良策?”聿帝垂了眼帘,掩下眼中厉色。 “如此说来,平阳帝姬并非合适人选?” 聿帝冷哼一声,算是应了,意味深长地盯着重锦。 “微臣不敢妄议朝政。”重锦头微垂,双手交握,神态恭谨而沉然。 聿帝打量了她片刻,忽然笑了,眼中幽浓之色消散。 “朕倒是忘了,你最不喜妄言。” “微臣乃巫司。为巫者,最忌行事带个人感情。”重锦不疾不徐,声音清冷。 聿帝慨叹一声,“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朕就少了许多烦心事了。”说罢,缓缓走回长几前坐下,看着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心情愈加烦乱。 “皇上若是因此事心烦,何不听听上苍的授意?”默了片刻,重锦沉然开口。 聿帝剑眉一挑,“爱卿的意思是?” “若是皇上愿意,微臣可在明日祭祀之时卜上一卦。” 聿帝眼神一亮,身子朝前倾了倾,“如此甚好!只是要劳烦爱卿了。” 卜卦是一件极其耗费精气神的事,因而除开一些重要的国家大事,重锦并不会轻易开盘卜卦。 聿帝虽为天子,但巫女,尤其是巫司在聿国地位极高,所以他言谈间颇为客气。且巫女并不问政,只在有需要时行祭祀卜卦之职,自然也威胁不到聿帝的统治地位。 重锦微微颔首,“为皇上分忧,乃臣的本份。待明日卜卦结果出来,皇上便可知天意如何。” “好!”聿帝常常舒一口气,眉间的忧色褪去些许。 “皇上可还有其他吩咐?” “没有了,朕宣你过来,本就是为了问问明日祭祀之事。既然一切都已妥当,你便下去好好准备吧。” “诺。微臣告退。”重锦恭敬行礼,告辞离去。 出了大殿,她抬头望一眼远处猩红的晚霞,眉目清婉间有水波流动。 殿下,您所托之事,奴婢已办妥。接下来,就看您的了。 微风卷过,扬起她宽大的袍袖,烈烈作响。她抬步,走进了漫天红霞之中。 正文 第017章 祭祀礼 翌日辰时,归墟台。 清晨的空气凉薄而湿润,金色的阳光破开层云而出,洒在巍峨的高台之上。 归墟台高三丈,以巨大青石砖撂成,砖块层层叠叠,不留丝毫缝隙,两侧有石阶蜿蜒而下。台身如覆斗状,正中竖一青石所铸的石圭,直插云霄,称量天尺,昼参日影,夜观极星,以正朝夕。 归墟台位于皇城东南角,为巫女祭祀卜卦之处,乃皇城重地。 此刻,归墟台上已有重重人影,皆为黑衣赤裳的女子,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星辰纹样,长发用银色丝带束于脑后,正是聿国的巫女装扮。 台上的巫女共十一名,有九名围成一圈,肃然而立,面上神情皆是凝重。她们中间,置着一樽硕大的双耳青铜鼎,鼎足呈兽蹄状,鼎身饰窃曲纹,外饰两周空心连珠纹,古朴大气。 圈外,高台的右上角,另置大鼓一面,旁侧站着剩下的两名巫女,皆是凝神屏气,神态肃穆。 不远处有整装肃穆的羽林军,将归墟台围得水泄不通,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不多会,羽林军队伍骚动起来,急急向两旁退去。 随着人群分开,从中走出的,是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聿帝,身后跟着钟怀和一袭盛装的重锦。重锦昨日所着乃巫女常服,今日则换了身更为端庄大气的祭祀服,大袖翩然,愈显眉目清冷如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眼底。 聿帝走到石阶前,身后其他宫女内侍自动驻足,唯有钟怀和重锦跟在其身后,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行到归墟台上,钟怀垂首恭谨避在一旁,聿帝则同重锦一道,进了巫女围成的圆圈。 九名巫女双手交握在前,朝聿帝和重锦躬身一礼,而后朝后退散开来。方才立于鼓旁的一名巫女手持焚香,恭恭敬敬递给了聿帝和重锦,复又退了出去。 聿帝和重锦各执三支,立于鼎后,将香高举过头顶,对天一拜。 “咚!” 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响彻整个宫城。 方才大鼓旁的另一名巫女,手持棒槌,开始迅速敲打起来。如雷的鼓点急促响起,而那九名巫女,也随着鼓声翩然起舞来。 重锦双目紧闭,神情凝重,口中念念有词。 “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王必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吾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随着她吟诵的声音越来越大,鼓点也越来越急促起来。只见巫女起舞间,墨色大袖翻飞,如滚滚云翳一般,煞是壮观。 整个过程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其间聿帝立在重锦身旁,亦是神情肃穆,眉眼紧凝。 终于,鼓声渐小,重锦的吟咏之声也渐停。待鼓声歇,起舞的巫女亦归于原位。 重锦此时已有些面色苍白,她将焚香插入鼎中,转向一旁的聿帝,敛衽一礼,“祭祀礼已成,明日皇上的生辰宴定然会顺利进行。”一顿,又道,“请皇上入坐,待微臣再卜上一卦。” “有劳爱卿了。”聿帝点头,走到左上角设的龙椅处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巫女们已把原本放在一旁的乌木长几抬到了高台正中,台上置龟甲,镌刀,烛台等物。 重锦在一旁净了手,走到长几前席地而坐。 她眼微阖,凝神静气了片刻,然后拿起镌刀在龟甲上镌刻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她今日所用的卜筮方式,称灼龟观兆,先在龟板或兽骨上镌刻,再用火灼,看裂纹来定吉凶。 身后的青铜鼎中香雾缭绕,称得重锦凝重的眉眼也带了几分仙气。 巫女们皆是垂首而立,凝神屏气,不闻一言。 焚香燃了约莫一半的时候,重锦放下镌刀,将龟甲拿起,放在已经点燃的烛台上灼伤起来。 很快,龟甲上的纹路开始朝四面裂开。 重锦望一眼龟甲上最后形成的纹路,眼波微动,很快垂了眼帘,掩住眼底异色。 她将龟甲拿起,起身朝前一拜,向聿帝走去。 “皇上,上苍的旨意已明。”重锦说着,将龟甲递过去。 “这是……?”聿帝看着龟甲上四处蔓延的裂纹,眉头紧皱,有些不明所以。 龟甲上的裂纹称兆,而读兆之术,亦只有巫司才懂。 她将龟甲换了个方向朝向聿帝,葱白的手指在龟甲上的裂纹一划,声音平缓如林间溪水,“皇上请看这里,您有没有觉得,这个图案很像什么?” 聿帝微眯了眼睛看了一会,迟疑道,“朕瞧着,这似乎……有点像只鸟。” 他话音一落,重锦忽然跪地,将龟甲高举过头顶,沉声道,“恭喜皇上,您已窥得天意!” 聿帝一怔,愣愣地盯着龟甲上的兆纹,似一时未反应过来。 忽而,他脸色一变,犹疑出声,“你是说……?” “皇上所见,便是上苍的旨意。微臣只是负责传达而已。”重锦神色清冷,面色未变,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任何喜怒之色。 她越是这样,聿帝对卜卦的结果便越深信不疑,脸色沉了下来。 没想到卜卦的结果竟会是她! 他沉吟片刻,看一眼重锦,“爱卿先起来吧,朕心中有数了。” “诺。”重锦起身,将龟甲交给身后的巫女保管。 “礼已成,皇上可以先行回宫了,此处交由微臣便是。” “好。”聿帝眼色微凝,起身,看向钟怀,“摆驾回宫吧。” “诺。”钟怀躬身应了,高声唱道,“起——驾——回——宫——”说着,恭谨在前头引路,同聿帝一道下了归墟台,摆驾回宣室殿。 目送着聿帝走远,周围戍守的羽林军也有秩序地开始撤退。重锦收回目光,看一眼身侧最近的那两名巫女,小声道,“去吧。” 两名巫女应了,悄无声息地离开。 正文 第018章 青鸟于飞,翙翙其羽 日头渐中,归墟台上的巫女都已离开,铜鼎大鼓和长几亦以搬离,一切恢复原状,唯有量天尺的影子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偏移。 巳时三刻。 星月殿外,阳光正好,透过稀疏枝丫洒下,落一地斑驳光影。 殿内。 宋清欢着一袭轻薄夏衫,半倚在窗旁的软榻之上,目光看向窗外出神。手中执一把瓷青素绢六角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她此时刚从千盏阁回来,一路行得急,身上燥热得很。 窗户大开,吹进来的风却已带了夏日的燥意。偶闻虫躁蝉鸣。 “殿下,要传膳吗?”流月从殿外进来,走到软榻旁轻声道。 宋清欢抬头看她一眼,懒懒开口,“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宋清欢手中摇得正欢的团扇微微一顿。 午时……那祭祀礼,也该结束了。 她转头看向远处,正能看到东南角处归墟台的高耸一角,眼波微凝。片刻,她坐起身,慢条斯理地抚了抚有些凌乱的衣袖,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笑意。 一场好戏即将上演,接下来,也该她上场了。 流月接过宋清欢手中团扇,好奇道,“殿下似乎心情很好?” 宋清欢勾勾唇,瞥她一眼,只淡笑不语。 这时,沉星也从殿外走了进来,听到流月的问话,笑言,“殿下是因为今日的祭祀礼吧?” 宋清欢看着她,“你倒是机灵。” 沉星“嘻嘻”一笑,“重锦姑姑那里,应该都已办妥,如此一来,殿下便可放宽心了。”她一面蹲下身替宋清欢整了整睡出褶皱的裙衫,一面又道,“您真是好计谋,能想到用祭祀礼一事做文章。” 流月一脸不解,看看沉星,又看看宋清欢,语声脆脆急道,“殿下,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前两日宋清欢与重锦碰面时,是沉星跟着去的。那日,她请重锦帮的忙,正是此事。流月不在场,自然不清楚两人所商之策。 宋清欢笑笑,让沉星给流月简明扼要地解释下。 流月听罢,满脸讶然之色,压低了声音道,“可是……重锦姑姑如何能控制龟甲上兆纹的显现?” 宋清欢扬眉,嘴角一抹玩味。重锦姑姑极擅卜筮之术,多年经验下来,自然知道如何镌刻如何灼烧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纹路。要操控卦象,完全是轻而易举之事。也只有古人愚昧,才会信这些巫仪占卜之术。 听了宋清欢的解释,流月又是恍然又是惊讶,吃惊地捂住嘴道,“这么说来,从前那些卜卦的结果,难道……?” 宋清欢轻嗤一声,眉间一丝清冷的讥讽之色。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意。”便是有,她也信人定胜天! 这两天,她渐渐从再遇沈初寒的失态中恢复过来。 三年间,她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会穿越到这异世?又为什么自己死过一次后还会重生?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她曾因此开始信命礼,信神佛,可是,昨日沈初寒暧昧不清的态度却让她蓦然惊醒。如果真有命数一说,或许,她跟沈初寒当真是命中注定的纠葛! 她曾爱极了他,也曾恨极了他。 可这一刻,她却只想离他远远的。 因为她怕,她怕自己会再次控制不住爱上他,可是……她不愿再经历那些委屈和苦楚。 如果这一世,她还要重蹈前世的覆辙,那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既然命数躲不过,那便索性斗上一斗。 或许,还能杀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宋清欢的性子向来清冷。上一世,她选择安逸了一世,棱角和利爪已被磨去。这一世,既然千方百计避不开沈初寒这个命中的劫数,那便只有——主动出击! 她心中主意既定,眼中清冷之色愈甚。 流月和沉星明显觉出她神情的变化,对视了一瞬,小心开口道,“殿下?” 宋清欢回神,垂眸掩下其中锐色,笑笑,“传膳吧。” 沉星和流月虽有几分不安,但见宋清欢不欲多说,遂应了,下去准备午膳事宜。 而此时的皇宫一角,事情,正朝着宋清欢计划的方向发展。 “阿祯,你可看清了方才那龟甲上的兆纹?”一女子的身影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压低的声音随风飘来。 另一人点头,“看清楚了,我还听清了那位的话。” “说了什么?”另一人语带好奇之色,凑近了些。 两人在灌木丛中窃窃私语,殊不知,不远处,还有一双眼睛正冷凌凌地盯着她们。那双眼睛的主人,一袭缇色深衣,左肩处绣着的五角星芒纹样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正是羽林军中郎将杨复。 他方才正领着一队羽林军巡逻到此,却见前头有两人似行踪鬼祟,本欲上前查个究竟,却忽地看清了她们身上所着服饰。 黑衣赤裳,正是巫女的装扮。 他知道今日皇上和太卜令在归墟台上进行了祭祀之礼,他也听说了今日太卜令会开盘卜卦一事,算时辰,这会也该结束了,这两名巫女也许正是在回住所的路上。鬼使神差的,他让羽林军先去别处巡逻,自己则偷偷摸了过来,没想到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 零碎的字眼随风飘了过来,听到“归墟台”三字,他不由神情一凛。 “那位说,那龟甲上的兆纹……是只鸟。” “鸟?这是何意?” “你可知今日太卜令大人开盘卜卦是为了与凉国联姻一事?” “自然……” 两人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杨复听到紧要关头,愈发急躁起来,猫着身子又前进了两步。好在那两名巫女正说得出神,并未觉察到异样。 “你再想想三位帝姬的名讳……” 清风拂过枝叶,发出沙沙声响,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杨复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种紧张到快要窒息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脑中回想着方才那名巫女所说的话。 三位帝姬的名讳…… 平阳帝姬名清漪,舞阳帝姬名清欢,安阳帝姬……名清羽。 青鸟于飞,翙翙其羽。 杨复陡然色变。 ------题外话------ 有没有人想小寒寒了~? 正文 第019章 求见 龟甲上的兆纹呈现飞鸟纹,那便是说……卜卦出来的结果,上苍的指示——是安阳帝姬宋清羽。 他瞳孔蓦地扩大,暗色汹涌,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心脏,也猛地剧烈跳动起来,那一刻,似要蹦出胸腔。 直到耳边又飘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杨复才微微回了神。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继续凝神听着。 另一名巫女显然也想通了其中关键,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卜卦的结果,是……是安阳帝姬……?” “嗯。” “那安阳帝姬可愿?”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凉帝如今尚未立后,嫁去凉国,可就成了一国之后。你想,安阳帝姬母家在此并无多少势力,有这等好机会,她能不愿?” 另一人赞同地应一声。 “对了,我还听说,安阳帝姬似乎准备在皇上的生辰宴上献艺,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宫里勤加练习呢,从前可都没这规矩,这般上心,难道不是为了在宫宴上给沈相留个好印象?” “你这么一说,倒真是。” “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否则太卜令大人那里没法交差。方才我们说的事,可不能说与旁人知晓,不然,我们都要遭殃。” “我知道,快走吧……” 两人停止交谈,急急匆匆离开此处。 待两人走远,四周又恢复平静。许久,杨复才从藏身的树后走了出来。脚步凝重,脸色阴沉,幽深的眸中写满愤怒之色。 他一拳打在树干上,怒气冲冲地走远。 * 此时的星月殿,宋清欢已用过午膳。 “殿下可要小憩片刻?”沉星唤了人将午膳撤下,看向站在窗旁沉思的宋清欢。 “不用了。”宋清欢懒懒回眸。 “那殿下,下午是要继续练习箜篌?” 宋清欢长睫微眨,清泠的声音一顿,“不,下午……我要去宣室殿。” 沉星微愣,“殿下要去找皇上?”殿下向来不受宠,尽管这段时间皇上对其印象有所改观,但殿下甚知分寸,少有未得召而主动去宣室殿找皇上的时候。 宋清欢转身,“去叫流月进来,我有事情吩咐你们。” “是。”见宋清欢神情凝重,沉星不敢怠慢,急急叫了流月进来,将殿门合上,并吩咐人在外头守着。 “父皇性多疑,仅凭一个卜卦的结果……或许还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我需要再推波助澜一把。”宋清欢的目光,悠悠从窗外转回,眸底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殿下想怎么做?”沉星沉声开口。 “沉星,你帮我去盯着一个人。”宋清欢招招手,在靠过来的沉星和流月耳旁低低吩咐了几句。 沉星和流月俱是一凛,瞳孔猛地一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清欢,“殿下,您是说……?” 宋清欢点头,嘴角一抹讥讽的笑意,“你好好盯着他,一旦有什么异动,便派人去宣室殿告诉我。接下来,我们就等着看好戏便是。” “诺。”沉星和流月凛声应下。沉星先行下去准备,行礼退出了星月殿。 “流月,帮我更衣。”宋清欢吩咐,转身进了内殿。 不多时,宋清欢的身影便出现在前往宣室殿的路上。 一袭天青色锦绣罗裳,裙幅翩翩,行走间若涞涞秋水。一头青丝挽成垂柳髻,斜簪一支缠花翠珠碧落玉簪,垂下银色流苏,在鬓边微微晃动着。这装扮,这姿仪,像极了一人。 未央宫中那副名为青鸾引的画上女子,宋清欢的母妃,青璇夫人妘璃。 宋清欢今日的装扮,的确是刻意为之。 她要看看,父皇对母妃的情意,究竟是爱还是恨。若是爱,又还剩多少? 不急不缓行了片刻,宣室殿已历历在望。 这几日天气极好,天高阔远,少有流云飘过。湛蓝的天空映衬得巍峨而立的宣室殿愈加大气辉煌,金瓦琉璃,熠熠生光。 行到殿前,门口当值的宫女朝她行了个礼,“见过舞阳帝姬。” 宋清欢微微颔首,“父皇在吗?” “回殿下的话,在。”。 “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求见。” “诺。殿下请在此稍后片刻。”宫女应下,匆匆进殿通报。 宫女进去了,却并未很快出来。 南地的夏日总来得比北地要早些,五月刚过,夏日便至,空气中早已有了炎热的暑意。而午后的阳光,正是最烈的时候。宋清欢站在殿外,虽有宽大殿檐投下的阴影遮蔽,短短片刻,额头上还是渗出了细密汗珠。 她神情未变,从容地掏出袖中锦帕擦了擦,一双雪眸仍同在溪水中浸过一般,透亮而清澈。 留在殿外的一名宫女撩眼看她一眼,眸中闪过些微不忍。 宋清欢心中好笑。 想她堂堂一个帝姬,居然会被一名小小的宫女怜悯,真是讽刺。 她知这宫女并无恶意,因此也未放在心上。 倒是流月已有几分沉不住气,眉头微皱,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晒的,还是心中有气。 宋清欢睨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流月抿抿唇,不想给宋清欢惹麻烦,垂首掩过面上神情。 宋清欢抬头看着面前半敞的殿门。 大殿宽广,一眼望不到头,也听不到里头有什么声音。只有偶尔穿堂而过的风,扬起她的裙摆,衬着她清冷不迫的容颜,愈发显出冰肌玉骨。 她广袖微拢,眸色沉凝。 这三年来,她的不遗余力的确有所收获,父皇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不再如从前那般不闻不问。虽不如宋清漪得宠,但帝姬应得的待遇,她都有了。 平日她求见,若是父皇正在忙,便会派人打发了她先回宫。若是父皇心情好,也会宣她进殿一叙,偶尔也有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时光。如今日这般将她晾着,着实罕见。 她眸色微动,抬眼看向刚刚那名面露不忍的宫女,“方才有谁来过吗?” 宫女迟疑了一瞬,还是屈膝一礼,“回殿下的话,皇后娘娘方才来过。” 宋清欢敛眸,掩下其中讥讽。 原来是皇后来过。 明日便是父皇的生辰宴,皇后此时过来,定是为了与凉国和亲一事,父皇定然以为自己也是为此事而来,心中难免不喜。 她摸了摸袖中那封信笺,眼底微凝。 原本并不想这么快便将母妃的信交与父皇,可若父皇此时拒见,她便只得如此了。 正文 第020章 妘氏阿璃 尚在分神之际,听得殿中传来隐约人声。很快,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抬眸望去,见方才那名入内通报的宫女走了出来。 “殿下,皇上有请。”宫女朝她一福,侧身避到一旁,请她入殿。 宋清欢拢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将信笺推回,淡淡一点头,随着那宫女进了宣室殿。 宫女引着她到了殿内,遂行礼退下。 宋清欢站定,看一眼坐在上首看着奏折的聿帝,微微一福,“儿臣见过父皇。” 聿帝合上手中奏折,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向宋清欢。 这一望,却是愣住。 眼前的女子娉婷而立,一身天青色裙衫,恍若一朵开得正艳的青莲,容颜精致,神情清冷,像极了那年杏花微雨下浅笑盈盈的女子。 “阿璃……”聿帝呢喃出声。 宋清欢眼中流光一闪。 ——阿璃,这是母妃的闺名。 她看着聿帝,看着他眼中的情意痴缠,看着他眼中的悲伤迷惘,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些年的流年时光。 宋清欢微微定心。 看父皇的表情,他对母妃,的确还有残存的爱意在。 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才不至于太尴尬,一旁的钟怀见聿帝神情不对,忙开口道,“皇上,舞阳帝姬来了。” 聿帝蓦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神情一冷。盯着宋清欢的装扮又打量了一瞬,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钟怀见聿帝面色微变,眼神一转,忙开口岔了话题,朝宋清欢行了个礼,“奴才见过舞阳帝姬。” 宋清欢笑笑,“钟公公不用多礼。” 被钟怀这么一岔,聿帝心头的不悦和怔忡退去些许,调整了情绪,瞟宋清欢一眼,“舞阳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这几日各国使臣来京,父皇政务繁忙。儿臣担心父皇操劳过度,晚上睡不大好,便调配了一味凝神静气的香料给父皇送来,希望对父皇能有所帮助。”宋清欢盈盈浅笑,眸光清澈。 说罢,示意身后的流月一眼。 流月会意,从袖中掏出一个松木香料盒递来。 “舞阳费心了。”聿帝紧皱的眉头松了些许,“上次你送来的那味香料朕用着甚好,平日里燃着,果然觉得心头安宁不少。” 宋清欢腼腆一笑,“父皇喜欢就好。这次的香料,有助眠的作用,希望父皇晚上能睡得更安心些。” 她知道,聿帝素有心悸的顽疾,是打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前世看了多少太医都不见好,到了后期更是严重。现在其实已有显现,只是并未引起他的重视。 她前世曾认识一位擅香料的女子,向她学习了不少,现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不过,所有的香料都只能起到暂时抑制的作用,要想彻底根治,还是必须寻到合适的方子和药材才行。 聿帝看一眼钟怀,钟怀应了,走下来接过宋清欢手中的木盒。 “让人晚上记得燃上。”聿帝吩咐。 “诺。”钟怀招手唤来一旁的宫女,示意她下去安排。 宋清欢冷眼瞧着。 记得自己第一次给聿帝送香料时,他皱了眉,满眼不信。 “舞阳何时会调配香料了?”一顿,看向钟怀,“钟怀,你派人送去太医院看看,若是能用,便燃着罢。” 一是不信,二是生疑。 不信她有调配香料的本事,更疑她会趁机在香料中下其他东西。 聿帝多疑,便是亲生女儿,他也这般防着,并且,防得毫不避讳。 而现在,他吩咐人直接燃上。 不管他是真的这般想,还是做给宋清欢看的,于宋清欢而言,都算得上是一个进步。 若想在这个后宫中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她必须讨得聿帝的信任和欢心。 柔柔一笑,“父皇若是用着有效,再派人来同儿臣说便是。” 聿帝神情舒展了些许,“难为你惦记着朕。朕之前还以为你只是闹着玩玩的,没想到你在这些香料药材之上,倒是真有些天赋。” “儿臣不能同皇兄们一样替父皇分担政务上的烦忧,也只能在这些方面微尽一份绵力了。”宋清欢语气恭谨,却又不失一丝腼腆和雀跃,听得聿帝心里熨帖极了。 见聿帝眼角微有笑意,知他此时心情不错,宋清欢开口又道,“不过父皇若是有空,还是多出去走走,权当散散心也好。” “你说得在理。”聿帝起身,缓步走到宋清欢面前,微有疲色,“正好朕看了这么久的奏折也累了,舞阳啊,你便陪着朕出去走走如何?” 宋清欢眸色一亮,露出欣喜之色,“好啊。” 见她眸光清澈,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再加上那张与阿璃五分相似的容颜,聿帝不由心中一软。 他得三女,唯有此女,从小便关怀甚少。 一则因为阿璃之故,他不想见到任何能让他回忆起这段耻辱的人事。二则是因为舞阳性子清冷,与他也并不亲近。 他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父皇,既然她不屑亲近,他自然也不会主动示好。 只是没想到,这几年舞阳却反而转了性子。每当看到她时,他心中既欢愉又痛苦。他内心深处并不相信阿璃会背叛自己,但是,她的一去无影踪也是事实。 “父皇……?”见聿帝望着自己出了神,宋清欢开口唤道。 眼前宋清欢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聿帝歉意笑笑,“走吧。”说着,率先抬步往殿外走去,宋清欢紧跟其后。流月和钟怀也跟了上去。 出了宣室殿,宋清欢一眼便瞟到不远处候着一名低眉敛目的小宫女,正是自己宫里的人。 她朝流月递了个眼色,流月心神领会,刻意放慢脚步,落在了队伍之后。 很快,流月又赶了上来,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对宋清欢做了个口型。 她说的,是三个字。 望梅园。 望梅园是御花园中一处小的园子,园中遍植各色梅花,是冬日赏景的好去处。只是现在正是初夏,望梅园中只有光秃秃的梅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自然是人烟罕至之处。 不过,那人所想要的,就是避人耳目吧。 “舞阳想去哪里走走?”聿帝侧头看向她,笑得慈爱。 “今日天气不错,听说御花园中花开正盛,父皇,不如……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如何?”宋清欢清脆开口,笑得无害。 ------题外话------ 您的小寒寒正在赶来的路上:—D 正文 第021章 试探与猜忌 “也好。”聿帝随口应了,“那便去御花园走走吧。”说罢,带了宫女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御花园而去。 此时刚好有层层叠叠的云朵飘来,遮住了头顶刺眼的阳光,天气一下阴凉不少,偶有和风煦煦,和暖宜人。 聿帝脚步闲适,面上带了些微笑意,看得出心情不错。 宋清欢陪在聿帝身侧,掩下眼中的清冷,面上是恭敬而雀跃的神色,把一个初得父皇欢心而欢喜不已的帝姬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又时不时开口说些讨巧的话,让聿帝心中十分熨帖受用,一时间,气氛倒是和乐融融。 “说起来,朕似乎许久没这般悠闲地出来逛逛了。”聿帝看着路边的花木,语带慨叹。 “父皇日理万机,着实是辛苦,儿臣看在眼里也是心疼得很,只恨不能替父皇分担些许。”宋清欢皱了眉头,露出心疼之色。 聿帝笑笑,“你能如此懂事,就是替朕省心了。” “等此次生辰宴过了,父皇还是好好歇息几天吧。”她看着聿帝远望的侧颜,心中浮上一丝异样。终究是岁月不饶人,聿帝的眼角,已爬上淡淡的细纹。 她说不清楚自己心中对聿帝是种怎样的情感。 恨他吗? 前世也许恨过,但听到他死的那一刻,心中却还是五味杂陈。 而这一世。 她存着利用之心接近他,却发现这个看似风光的帝王背后,也藏着许多心酸和孤独。 从来高处不胜寒。 “是啊……”聿帝长长叹一口气,侧头看向她,似打量,似若有所思,“舞阳大了,懂事了。” 他的目光幽深而复杂,偶有流光闪烁,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宋清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定了定心神,清澈的目光不避不闪的迎上,唇角一抹羞涩,“舞阳之前不懂事,让父皇操心了。” 聿帝轻应一声,缓缓转了眸光,却是不再出声。 宋清欢知趣地住了嘴。 她知道,父皇生性多疑,表衷心的话不能说太多,否则过犹不及,反而引得他多想。 两人无话,又行了一段路,御花园出现在了前头。 正值春末夏初,园中姹紫嫣红,各色花朵竞相盛放,云蒸霞蔚般煞是好看。微风拂面,送来阵阵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聿帝垂下的嘴角似扬了扬,“这园中的花,倒是开得繁茂。”他见四处一派生机勃勃,心中也觉得阔朗不少,语气随之轻快起来。 身后的钟怀出声附和。 宋清欢应了,撩眼不动声色地睨聿帝一眼。 虽则现在心情转好,但是他若见到接下来那一幕,怕是会勃然大怒。 她抬眼,假意望向远处欣赏园内美景,余光却是瞥向御花园的西北角。 那里,便是望梅园。 ——今日好戏上演之处。 正思索着如何将聿帝引过去,聿帝忽然停了脚步,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宫女内侍退后,然后转头看向她,语气淡淡,“舞阳可知最近宫中的传闻?” 宋清欢笑笑,目无芥蒂,“这宫里头啊别的不多,就传闻多,不知父皇说的是何事?”她声音清清脆脆,若一道沁凉的清泉,听在聿帝耳中,倒浇了几分心中燥意。 他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目光紧凝,“舞阳可知……此次朕生辰,凉国为何会派沈相亲来?” 宋清欢嘴角笑容淡了淡,神情变得肃穆,“儿臣听说了。据说……是为了凉聿两国联姻一事?” 聿帝点头,神情晦暗不明,“舞阳怎么看?” 问她怎么看? ——这分明是在试探她的心思。 宋清欢心中透亮,眼底浮起一抹讥讽。 便是有了那卦象,父皇他,果然还是下不定决心。 却也难怪。 魏家在朝中势力庞大,荀家紧抱其大腿,两家算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和亲凉国,于魏荀两家而言并无益处,自会想方设法保下宋清漪和宋清羽。 两相比较,自是她这个既无人撑腰又不得宠的帝姬更适合远嫁了。 世态凉薄,前一刻似乎还是温情脉脉的父慈子孝,后一刻猜忌试探之心便起。 她越觉讽刺,垂眸敛下眼底的幽浓,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凉国既主动示好,想来我们也不好拒绝。” 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引着聿帝朝望梅园的方向走去。 “是啊。”聿帝微叹,跟上她的步伐。打量了她一瞬,又道,“舞阳怎么看待凉帝这个人?” 宋清欢抬眸看向聿帝,一双秋水剪瞳疑惑地眨了眨,“父皇说笑了,舞阳久居宫中,怎么会知道凉帝为人呢?” “是啊。”聿帝自嘲地笑笑,“是朕糊涂了。” 宋清欢没有接话,聿帝也似陷入沉思,得了聿帝的吩咐,随行的宫女内侍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候着,周遭一时静了下来,两人不急不缓地走着,都没有出声。 宋清欢低垂着头,余光却是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御花园颇大,宫女和内侍被留在了入口处,她与聿帝二人这般闲庭信步走来,已渐入园中,离望梅园也越来越近。 远远的,似能瞧见梅林一角有人影晃动。 此时冬日尚早,望梅园中虽未有花开,但遍植茂密的梅树,遮蔽了视线,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梅林中藏了人。而望梅园的另一侧,是一人多高的芭蕉园圃,大叶繁茂,绿意浓浓,其后正是“偷听”的好去处。 宋清欢顿时有了主意。 她不动声色地引着聿帝往芭蕉园走去。聿帝心中有事,并未注意这么多,只漫不经心地跟着宋清欢的步伐走,眉头蹙成一团。 “父皇在忧心和亲一事?”行了片刻,宋清欢算准时机,淡淡开口。 聿帝叹一声,算是应了。 “父皇若是为难,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宋清欢忽然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直直望向聿帝,面露坚毅之色。 聿帝一愣,半晌,才迟疑着道,“舞阳是说……?” “若是父皇开口,儿臣……愿意远嫁凉国!”宋清欢咬了咬唇,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正文 第022章 事发 聿帝彻底怔住,眼底是复杂的神色。半晌,才五味杂陈地开口,“舞阳可知……你方才的话意味着什么?” 宋清欢假意迟疑,终究还是重重一点头,“儿臣明白。嫁去凉国,意味着儿臣从此背井离乡,也许……再也没机会回到故土。”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聿帝沉沉打量着宋清欢。 宋清欢面露凝重之色,“身在皇家,有些事情,不是儿臣不愿便能逃避责任的。这种时候,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 聿帝默然,似有触动。 她这话说得极妙,颇有种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壮烈感。聿帝多疑,她既不能表现得太过爽快以免有贪图权势之嫌,又不能直接拒绝显得太不懂事。这其中的度若把握好了,聿帝心中难免动摇。 说完这话,她便微垂了头,露出如玉的脖颈和单薄瘦弱的肩膀,显出一抹盈盈怯怯的娇柔。 聿帝望着她柔顺的姿仪,心中犹疑不决。 宋清欢见他久不出声,心知自己需再加把火,遂抬了头,语声怯怯,眸中有水波盈盈,“儿臣知道,若是和亲人选落在二皇姐和四皇姐头上,不光皇后和荀美人,魏家和荀家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儿臣……不愿父皇难做。” 聿帝气息一沉,眼中似有怒色。 宋清欢心中微哂。方才她那话,果然戳到父皇痛处。 魏家在朝中一手遮天,皇后又牢牢把持着后宫,竟隐有架空皇权的趋势,聿帝心中自然不悦。 此时听宋清欢这般明明白白说出,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压下心中的怒气,聿帝沉沉开口,“舞阳的孝心朕都看在眼里。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凉国那边自然也不可能毫无诉求。” “儿臣明白,一切听凭父皇做主。”宋清欢恭顺应了,不再多说。但观聿帝幽浓的眸色,她知道,自己这招以退为进,果然起了效果。 接下来,就该看一出好戏了。 聿帝此时心绪不佳,正准备折返,却忽然听到宋清欢在耳边“呀”了一声。 他转头望去,见她正瞪大眼睛,目光透过蕉叶的缝隙望向某处,面上露出诧异之色。 “怎么了?”聿帝一面问,一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御花园呈方形,芭蕉园和望梅园相邻,都在御花园西北角。方才聿帝将随侍的宫女内侍留在了东南角入口处,而宋清欢又故意引聿帝沿着御花园的边缘小路行走,两人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芭蕉园。 御花园中花草树木葱郁茂盛,此处又有高大的芭蕉叶遮蔽,聿帝自然没有注意到望梅园中的异样。 但顺着宋清欢的视线这么一看,聿帝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透过郁郁葱葱的芭蕉叶缝隙,隐约能看到望梅园中似有人影晃动,似乎还不只一人,颇有几分鬼祟。 现在梅花未开,这个时候躲到望梅园中,能有什么好事? 正待分辨个仔细,忽然听得宋清欢讶异的语声再度响起,“父……父皇……,那是四皇姐吗?” 聿帝脸色一沉,分开茂盛的芭蕉叶,走上前去靠近了些。 宋清欢眼波一转,跟了上去。 聿帝倒也沉得住气,大概发现事情有几分不对劲,转头示意宋清欢别出声,然后隐在一株宽大的芭蕉后,凝神静气地观察着前方动静。 他们藏身之处,正好能将宋清羽所待的地方尽收眼底。 宋清羽果然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还有一名男子,只是背对着他们,看不到容貌。 “你究竟还要我说什么?”宋清羽不耐的语气飘了过来。 “阿羽,你当真不想嫁去凉国?”男子沉郁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愤怒。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凉国那么远,那凉帝又久病缠身,我怎么会想嫁去凉国?!” “那你为何要在皇上的生辰宴上献艺?”男子不依不饶。 宋清羽顿了一顿才道,“这个我不能说。不过……跟和亲凉国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没关系,为何不能说?!”男子显然急红了眼,语速飞快。 “你闹够了没有?!我该回宫了!若是被人发现,我们俩都得遭殃!”宋清羽说罢,拂袖欲走。 男子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拉,便将宋清羽拉入了怀中。 “你做什么?!”宋清羽语带惊慌,拿手去捶男子的胸膛。 “别走!别走!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男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见宋清羽还在挣扎,竟低头猛地吻了上去。 两人拉扯间,男子的面容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聿帝和宋清欢眼前。 感到身边聿帝的气息猛地一沉,宋清欢勾勾唇,懒懒作壁上观。宋清羽啊宋清羽,你和你的情郎,可当真没让我失望。 那厢,宋清羽开始还有挣扎,到后面便软了,主动贴上去迎合起来。 聿帝气得火冒三丈,身子一动就要冲出去。 宋清欢忙拉住他,示意他走远些说话。 聿帝强忍着怒气,同宋清欢往旁侧走了走,估摸着宋清羽他们应该听不见这边的对话了,停住脚步望向宋清欢,语气沉沉,“你想说什么?” 宋清欢涨红了脸,装出几分不谙世事的羞涩和焦急来,“父皇,您……您若是现在出去,此事定然会闹大,到时四皇姐还如何在宫中生存?” 是啊,此事若闹大,必然会传到沈初寒耳中。与他人有染的帝姬,凉国如何会要?自己辛辛苦苦设下的局,可不能让父皇给破坏了。 聿帝冷哼一声,“她有脸做出这等下作的事,难道还怕别人知晓?!”话虽这么说,终究还是忍下与宋清欢当面对质的冲动,目光阴沉,似有所思。 半晌,他终于抬头,“舞阳,今日之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儿臣明白。”宋清欢怯怯应了。 “回宫吧。”聿帝阴鸷的目光朝宋清羽的方向一扫,匆匆出了御花园。宋清欢知他心情不好,亦识趣地行礼告退。 正文 第023章 她会成为你们的少夫人 送走聿帝,宋清欢放慢了脚步。又走了一会,见离御花园已有一定距离,她懒懒开口,“出来吧。” 很快,沉星现身,赶了上来。 “殿下。”她朝宋清欢一礼。 宋清欢笑笑,声音清婉如水,“做得不错。” “都是殿下的计策妙。”沉星笑着应了,“这么一来,殿下可算是高枕无忧了。” “但愿如此吧。”宋清欢神情淡淡,瞧不出多少喜色。 前世沈初寒替凉帝求娶,并未指定帝姬人选。但这一世,事情的发展似乎并未按前世的轨迹来,她也不知,有沈初寒这颗定时炸弹在,此事会不会又横生枝节。 不过眼下她该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了殿下,您怎么知道安阳帝姬竟然……竟然和杨中郎将有染?”流月不解地看向宋清欢。 是的,方才和宋清羽缠绵在一起的男子,不是他人,正是羽林军中郎将杨复! 她如何知道? 自然是前世的经历了。 上一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她偶然间发现了宋清羽和杨复有染的事实,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未声张。 可谁曾想,宋清羽转头就连同宋清漪一道,毫不手软地将自己推了出去。 杨复这个人,看上去似乎并不起眼,实则野心勃勃,占有欲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倒是……同大皇子宋懿的性格有几分相似。 那日沈初寒刚来,宋清羽去长乐宫请安时便姗姗来迟。大概是杨复得了什么风声,急着找宋清羽通气去了。宋清羽心中藏不住事,当时被她一套话便露了马脚。 宋清欢知道,单凭一个卦象,还不足以让聿帝下定决心。所以她让重锦姑姑派出两名巫女,在杨复巡逻时的必经之路等着,见杨复带人过来,便假意讨论起卦象,在杨复心中播下猜忌怀疑的种子。 明日便是父皇生辰宴,依杨复的性子,必然沉不住气,势必会去找宋清羽问个明白。而她,正是瞅准了这一点,让沉星暗中跟着杨复,一旦发现杨复跟宋清羽碰面,便派人来报。接下来,只要引着父皇看到这一幕,所有的一切便水到渠成。 她深知聿帝的性格和为人。 魏家势力太庞大,聿帝一时动不了,虽则心中不爽,但暂时还不会撕破脸皮,所以和亲人选,他势必会从自己和宋清羽当中选一。 有了卦象,有了自己方才的激将,再加上宋清羽竟同一个小小的羽林军中郎将纠缠不清,聿帝心中的不满达到峰值。明日生辰宴上,宋清羽势必凶多吉少! 她勾了勾唇,神情几分慵懒,“上苍助我,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沉星和流月不疑有他,心中一颗大石头总算落地,嘻嘻一笑岔过了话题。 三人朝瑶华宫而去。 殊不知,身后有黑影一闪而过。 宋清欢似察觉到什么,神情一凛,猛然朝后望去。却只见风拂树叶,沙沙呢喃,并无异样。 她自嘲地笑笑。 看来自己这几天当真是累着了,等此番事了,定要好好补补眠才是。 * 夜已深,夜空中缀繁星点点,清月无边。 四方馆玄风院。 院门处有重重侍卫把守,院中和房内却是雅雀无声。 烛火摇曳,倒映在明油纸糊成的窗户上。 灯下,有一人伏案,正是沈初寒。 他抬了头看向面前的慕白,“有什么消息?” “玄影那边已搜集齐了舞阳帝姬近三年的资料。”慕白递上厚厚一叠纸张。 沈初寒接过,随手翻了翻。灯火明灭,衬得他精致的眉眼也有几分捉摸不定。 慕白一眨不眨看着沈初寒,心中疑惑重重。 玄影同他一样,是公子的贴身侍卫,三年前,被公子派来聿国,以聿国为据点,专司情报暗探之职。 当时他就纳闷,为何会是聿国? 然公子做事一向不按常理,慕白只当他另有妙策,便未多想。 这次来聿国后,他一直未得空去见玄影。下午玄影派人传信,说公子要查的舞阳帝姬资料已好,问什么时候送来。他心中诧异,公子手下的情报网这几年虽已发展得十分完备,但短短两天便能将几年间的资料全部查明,实在快得有些匪夷所思。 他心中疑惑,便跟公子说了声,亲自去见了玄影。 不曾想,与玄影见面后一交谈,发现事情还有更蹊跷的地方。 原来,早在玄影来聿之际,公子就吩咐他暗中派人盯着舞阳帝姬,只是不必传回凉国报备。因此前两天公子说要资料,玄影就立马派人整理好了。 他看着沈初寒灯下熟悉的眉眼,心中大为不解。 公子为何会在三年前就对舞阳帝姬起了兴趣?难道他早已与帝姬相识?可自己伴于公子身侧已有八年,若当真如此,自己没道理不知。 玄影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公子吩咐,便照做了。 沈初寒抬了头,凉凉望来,“我脸上有东西?” 慕白讪讪一笑,“没……没有……” 沈初寒手指在纸张上轻扣,神情淡然,“说吧,想问什么?” 慕白纠结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公子……同舞阳帝姬相识?” 听到舞阳帝姬四个字,沈初寒目光柔和些许,淡笑不语。 慕白看着沈初寒的神情,也不知他这回答究竟是“是”还是“不是”,嘴一张,刚要再问,脑海中回想起玄影方才同他所说的话。 “慕白,你知道的,公子从来算无遗策,常人往往只能看到一步远的地方,公子却能看五步。若有时不懂公子的意图,也不必多问,过不了多久,我们自然会知道。在公子身边啊,你就得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慕白默念了两遍,看公子这样儿,是不打算明着回答了。玄影说得对,公子的心思,自己总是会知道的,遂作罢。 清了清嗓子又道,“另外,今日在宫中的探子传回了消息。” “哦?”沈初寒挑了挑眉,声音微扬。 “探子说,今日舞阳帝姬与聿帝同游了御花园,并且……撞见了安阳帝姬与羽林军中郎将杨复的私情。” 沈初寒的眸色蓦地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原来她的目标,竟是宋清羽。既如此,自己便助她一臂之力好了。 “甚好。”他抬头,难得的,笑得欢悦。 慕白不知他笑什么,但知道问了也白问,蔫蔫道,“那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先下去吧。” “是。”慕白行礼应下,刚待转身,听到沈初寒又开口,“对了……” 他困惑扬眉,却听得沈初寒清凌的声音一字一句,“关于舞阳帝姬,你只需知道,她日后,会成为你们的少夫人。” ------题外话------ 您的好友小寒寒已上线~! 正文 第024章 好巧 冷不丁听到这话,慕白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惊得连下巴都快掉了。 他眨巴眨巴了眼睛,咽咽口水看向沈初寒,试图从他面上看出几分端倪。可沈初寒只是垂了眉眼,神情闲适地看着手中的资料,仿佛丝毫不觉自己方才那话有多劲爆一般。 慕白怔愣片刻,才结结巴巴开口,“公子,您……您方才说什么?”说着,煞有介事地掏了掏耳朵。 沈初寒抬头,唇边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说,舞阳帝姬日后会成为你们的少夫人。” 这下慕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嘴张得可以塞下一颗鸡蛋,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公……公子……您……您……什么时候……对帝姬她……” 沈初寒似乎心情不错,轻笑一声,“我对她一见钟情。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一见钟情? 公子三天前才第一次见帝姬,怎么会三年前就派人关注她了?这算哪门子的一见钟情? 慕白脑中乱作一团麻,看着沈初寒唇边的笑意,也不知他究竟是认真还是玩笑话。 “好了,你下去吧。”沈初寒屈指叩了叩面前的资料,示意自己要开始看了。说罢,低垂了头,不再理会慕白。 慕白虽有一肚子疑问,但瞅着公子这神情,明显是不会再多说了,只得应了,悻悻退下。 待慕白退出房间,沈初寒缓缓抬头,望向天边一轮清月,眸中情绪翻涌。 阿绾,明日,我们终于又可以见面了。 * 聿帝的生辰宴设在戌时。 这日,酉时刚过,外朝的宫门处便热闹起来,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到了内朝的南华门处,车马止,除帝王外,所有人需下车马步行。 从南华门到今日举办宫宴的云光殿,一路红毯绵延,铺陈至云光殿殿前,排场极为宏大。 星月殿内,宋清欢在流月和沉星的伺候下装扮妥当,带着两人出瑶华宫往云光殿而去。 今日是聿帝生辰宴,乃大喜日,自不可穿得素淡了去,便挑了件七成新的茜色流彩云锦宫装。袖口和衣襟处以银线滚边,裙摆上绣着大片灼灼盛开的玉兰,明艳而清爽。腰间束一条细小东珠串成的腰带,颗颗莹润,愈发显得其纤腰盈盈,不堪一握。面上略施粉黛,一头青丝挽成灵虚髻,插一支竹节碧玉簪并双凤衔珠金翅步摇,既不会过于寡淡,亦不显太过出挑。 夕阳渐渐落山,天边流霞千里,染红了大半片天空,给整个聿国皇宫镀上一层温柔的色彩。 素来鲜闻人声熙攘的宫里今日显得热闹不少,时不时有行色匆匆的宫女内侍从宋清欢身侧走过,停下一礼,很快又步履匆匆离去。 时辰尚早,宋清欢便也不急,闲庭信步地走着。 走了一会,忽听到身后有人开口叫自己的名字,语声清朗,带了喜色。 “欢儿!”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宋清欢眸色一亮,蓦地转身朝后望去。 在这宫里头会这般叫她的,只有一人。 “五皇兄!”看到来人,宋清欢眼角眉梢含笑,清脆出声。 来人穿一件天青色泼墨流水云纹锦袍,用白玉冠高高绾着发,腰间系着镂空白玉腰带,羊脂白玉如意佩上缀下深红缠金丝的流苏,容貌俊朗,与聿帝有三分相似,正是聿国五皇子宋暄。 宋暄噙着笑意上前,打量宋清欢几眼,“欢儿今日气色不错。”语声轻柔而温润。 宋清欢笑笑,略带撒娇之意,“每日吃好睡好,气色不好才怪呢。” “这几日欢儿在忙什么?我白日去找了你两次,你宫里的人都说你出宫了。”两人并肩而行,宋暄微侧了头看向她。 宋清欢吐吐舌头,记起宫人曾跟她说起过宋暄来找之事,只是她这几日事多,忙着忙着便忘了,“在忙着父皇生辰宴之事呢,忘了去找皇兄了。” 宋暄似想到什么,笑容淡了淡,低了嗓音,“欢儿可听说了凉国请求联姻一事?” 宋清欢点头。 宋暄叹一口气,语带忧色,“欢儿,我担心你。”他眼中有沉重之色起伏,似忧心忡忡。 不知怎的,宋清欢眼前忽地蒙上一层雾气。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宋暄待她极好,掏心掏肺地好。 聿帝得三子,大皇子宋懿,生母宁淑妃,得圣宠,宋懿其人亦深受聿帝器重。六皇子宋琰,皇后之子,聿国立嫡不立长,被封为太子。唯五皇子宋暄,生母位卑,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最不得聿帝欢心。 然他与宋清欢,却极为投缘,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护着她。 她敛下眼睫,若无其事般微微一笑,“皇兄不要担心。” 宋暄瞪她一眼,“你啊,总是这般云淡风轻的,让我如何不担心?!平阳有皇后护着,荀美人又与皇后走得近,你以为,三位帝姬中谁最有可能成为和亲人选?!” 他虽是责备的口吻,宋清欢却极为受用,翘翘唇角,拉长了语调,“皇兄——这事儿我急也没用不是?我看啊,人家凉国和沈相也不一定看得上我,我们不必先自乱了阵脚。” 她没办法把自己的计谋同宋暄和盘托出,只能尽量先宽他的心。 宋暄叹一口气,“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他一顿,加快了步伐,“快走吧,迟到就不好了。” 宋清欢笑笑,点头跟上。 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云光殿已历历在目,周遭愈发热闹起来。 云光殿建于高处,以白玉台阶为路通往高台上的宫殿。殿檐下悬挂银质铃铛,微风拂过,铃声叮凌悦耳,带来夏日气息。与云光殿遥相而对的,是一个巨大的湖泊,称凝雾,因湖中常有水雾凝起,故得名。水汽凉凉,消了云光殿中的暑气,是夏日避暑的好去处。 宋清欢心情不错,正准备同宋暄拾级而上,眼角余光瞟到一人,颊边笑意顿时黯了下来。 她脚步未停,只做不见,刚抬步,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舞阳帝姬,五皇子,好巧。” 宋清欢只得转身,朝来人扯出一抹无懈可击的笑意,语声清冷,“原来是沈相。沈相,别来无恙。” ------题外话------ 小寒寒现在好不受媳妇儿待见~ 正文 第025章 两面之缘 身后的沈初寒,着一袭墨色锦缎衣袍,袖口处绣银色镂空的夕雾花,衣襟处亦用银线滚边,精致华贵,墨发只用一支羊脂玉发簪绾住,愈显意态风流。此时,正噙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望着宋清欢,眸中深沉如海。 无论何时,他那张脸,总让人惊艳非常。 宋暄微怔,显然没想到沈初寒会主动跟他们打招呼,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沈初寒碰面。愣了一愣,方才回礼道,“原来是沈相。久闻沈相绝代风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不知沈初寒如何一眼便认出了自己,但也不好失了礼数,只得先客套两句。 不想沈初寒却唇一勾,语声凉淡,“五皇子和舞阳帝姬不愧是兄妹,连说出来的话,都是如出一辙。” 宋清欢眉尖微蹙。 沈初寒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是何意? 宋暄却是听出了些许端倪,看向宋清欢,“欢儿,你同沈相见过?” 宋清欢点点头,心中狐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五皇兄在叫她“欢儿”时,她似乎感到沈初寒气息一沉。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但狐疑归狐疑,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半分破绽,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开了口,“我与沈相前两天有过一面之缘。” 沈初寒好看的星目一狭,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语声凉凉,“帝姬说错了,是两面之缘。” 他的眼角,曳起笑意清然,说不出的俊逸勾人,宋清欢却只觉心底一凉。 她怎么觉得,沈初寒又对她起了兴趣? 可这着实是不该啊!他们这一世总共才见过几面?! 似察觉到气氛有几分怪异,再加上他们仨站在高阶下,难免会收到往来人群投来的好奇目光,宋暄忙笑笑,看向沈初寒岔开话题,“时辰不早了,沈相,我们不如先进去再说?” 沈初寒略一颔首,对上宋暄的神情又恢复清冷。 宋暄心中疑窦重重,但也不想同沈初寒再扯上什么关系,冲宋清欢点点头,示意她先行。 宋清欢垂下眼帘,抬步上了白玉石阶。宋暄朝沈初寒欠欠身,也跟在宋清欢后面走了上去。 只是他心绪有几分浮躁,未免走得急了些,一不小心踩到前头宋清欢曳地的裙摆。宋清欢不妨,脚步一踉跄,身子不稳地朝旁倒去。 宋清欢眸色一冷,不想在沈初寒面前再度出糗,咬了咬唇,正待勉力稳住重心,忽然觉得腰间被人一扶,趁机借力站直了身体。 回头一看,原来是宋暄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抱歉。”宋暄不好意思笑笑。 “没事,谢谢你了五皇兄。”宋清欢应了,没有看沈初寒,微微提起裙摆上了高阶。 宋暄松开放在宋清欢腰际的手,也跟了上去。 身后,沈初寒的目光在宋清欢盈盈一握的纤腰上一顿,眼底落阴沉一片,抬步亦跟了上去。身后跟着的慕白感到公子身上气息一冷,抬头看前方的宋暄一眼,嘴角抿了抿,生出几分同情来。 行到云光殿门口,有内侍一一高唱几人名号,又有宫女上前,引着几人入殿就坐。 殿中已来了不少人,放目一扫,人影憧憧。 宋清欢跟在宋暄身后,不欲多出风头,头微垂,神态自如,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她与宋暄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是以进场时并未引起什么风头。 不知怎的,沈初寒倒落后了他们许多,等到两人落座,他才带着慕白走进了殿中。 听到内侍的唱名,原本还有些熙攘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殿门口望去。 此时夕阳徐徐落山,殿中已燃起烛火,殿外最后一道金色光芒洒在来人身上。他一袭墨色锦袍,似沾染了满袖光华。清风徐徐入殿,拂了衣袖,却只见他长身玉立,风姿灼灼。原来,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有这样惊艳的气韵风仪,暗淡了满室灯火。 宋清欢心跳猛地一滞。 恍惚间,她回想起前世他身披星光,踏月而来的场景。 澹澹月华,皎皎星辉,竟不及公子一分风仪。 突然间,旁边传来杯盏打翻的声音,宋清欢蓦然回了神。敛目一瞧,原来是一旁坐着的宋清漪不小心将几上的白玉酒盏打翻,酒酿流了一长几。 身后候着的宫女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替她收拾整理。 宋清漪脸色涨得通红,眸中波光粼粼,耳根处一抹红霞,竟瞧出几分娇羞的姿态。 宋清欢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讥讽地勾了勾唇。 她差点忘了,前世,宋清漪可是对沈初寒情根深重芳心暗许呢。看来这一世也不例外啊。正出神间,却见宋清漪突然抬了头,眸光一亮,尚未退去红潮的脸色蓦地又是一红。 宋清欢心中警醒,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视线中出现一双黑底缎面绣云纹靴。靴子的主人脚步未停,很快又朝前走去。 她心中陡然一松,这才抬了头。 果然是沈初寒!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方才沈初寒似漫不经心地看了她这处一眼,不过看宋清漪这满脸绯红的模样,十有八九以为方才沈初寒那一眼是看她了。 来宾陆陆续续入场,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殿内已座无虚席,只剩上首的两个位子还空着,那是给聿帝和皇后留着的。 宋清欢端起几上的茶盏,送至唇边,一面沉然地打量着在场众人。 聿国以右为尊,右侧一列为他国来使之席,左侧一列则坐着聿国皇室众人及朝中众臣。位列第一的,是聿国太子,排行第六的宋琰。 宋琰乃皇后之子,宋清漪的亲弟弟,今年十六有余,比宋清欢大不了多少。他长相肖似皇后,俊朗中带了几分清秀。此时正低着头,饮着杯中美酒,神情颇有几分百无聊赖。 宋清欢垂下眼睫,唇微勾。 宋琰这个太子,未免当得也太闲适了些。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稍有不慎,便是行差踏错,可叹他竟还不自知。 正文 第026章 炽烈的目光 太子乃一国储君,地位自不同于一般皇子帝姬,位列第一。 往下,便是按排行而坐。因三皇子年少而夭,坐席排序依次为大皇子宋懿,排行第二的平阳帝姬宋清漪,排行第四的安阳帝姬宋清羽,五皇子宋暄,以及宋清欢,其后便是各朝中大臣。 大皇子宋懿坐于宋琰左侧,神情沉郁,眉眼间几分似有若无的戾气。聿国三位皇子中,当属他与聿帝最为肖似,再加上其能力出众,颇得聿帝欢心。此时他正同宋清欢一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宫宴上的来宾,眼中深沉如墨。 云倾大陆凉聿昭宸四国鼎立,此次聿帝生辰,三国皆派来使,使团坐于皇族与众臣对面,按使臣的身份地位为列。依次是以宸国三皇子苏镜辞为首的宸国使团,凉国丞相沈初寒为首的凉国使团,以及昭国礼部侍郎木书杰为首的昭国使团。 昭国在四国中的综合国力最强,颇有几分目中无人之势,从此次三国使臣的地位和身份便可见一斑。三皇子苏镜辞,丞相沈初寒,都是或位尊或权重的人物,唯有昭国,竟只派了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前来,不得不让人多想。 约莫又过了一小会,殿门口内侍宏亮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宁淑妃驾到——”话音落,盛装的三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宋清欢抬了头,吃惊地朝门口望去。 她没想到,今日宁淑妃居然也会出席父皇的生辰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毕竟以往此类宫宴,后宫诸妃从来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参加。 宁淑妃的兄长宁腾跃受封镇北将军,戍守北境。这两年来,位于聿国西北的昭国隐有蠢蠢欲动的趋势,为防昭国军队趁虚而入,镇北将军已有数年不曾回过建安。聿帝为安抚其心,数次嘉奖,并将原本为修容的其妹宁若薇直接升作了九嫔之首的淑妃位分。 近日宁淑妃在后宫的地位,隐隐有水涨船高的趋势。 这么一想,今日她能得了聿帝应允参加此次宫宴,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 宋清欢微微蹙了眉。 前世的宫宴,宁淑妃并未出席。事情一件件偏离了原有的轨道,让她不由生出几分不安来。 她咬咬唇,压下心底隐约的担忧,随众人一道看着聿帝三人缓步朝上首的席位而去。 宁淑妃今日着一袭绛紫色织锦宫装,长及曳地,裙摆处绣大团花团锦簇的芙蓉,摇曳生姿。青丝挽成飞仙髻,珠玉叮当。 比之皇后的端庄华贵,宁淑妃显得更为妩媚风情,一颦一笑间有一股说不出的艳丽和妖娆,如此秾艳的紫色被她穿来,非但不显老气,反而衬得其艳光四射,气韵姿仪丝毫不输旁边的皇后。 而聿帝此时,正一左一右携着二人,未有分毫偏袒。 见此情景,宋清欢微垂了头,眼中一抹异色闪过。 看来,父皇果然不满魏家在朝中权势滔天,欲扶持宁淑妃上位,先在后宫分皇后之权。 她叹口气,好不容易平静一段时间的后宫,怕是又有波澜要起。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逃过与凉国和亲这一劫。 她抬头朝上首看去,聿帝已落座,早有内侍加了坐席在龙椅另一侧。皇后居右,宁淑妃居左,皆是坐姿端庄,神情高贵,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却并不看对方一眼。 众人均安静下来,看向聿帝。 聿帝举起白玉酒杯,朝下首一示意,沉然开口,“今日朕生辰,能得各国派使来贺,朕心甚悦,这一杯,朕敬三位来使,感谢你们不远千里前来建安替朕祝寿。” 木书杰忙起身,诚惶诚恐端起几上酒盏朝聿帝一礼。 苏镜辞和沈初寒也跟着站了起来。苏镜辞面上尚带着一丝翩然笑意,唯沈初寒神情清冷,带宠辱不惊之色。 不过他的清冷性情早已四国闻名,聿帝倒不以为杵。 三人仰头喝尽杯中酒酿,谢过聿帝,复又坐下。 身后的宫女上前,又替聿帝将酒盏斟满。聿帝再度举杯,“愿我四国关系,能如这清空圆月,和满如初。愿各国都能国运日昌,泰山封禅,黎民福祥!”说着,一饮而尽。 底下众人忙匍匐在地高呼万岁,三声过后方才起首,仰头饮尽杯中酒酿。 聿帝扫一眼地下众人,心底生出万丈豪气,不由心情大好,朗声宣布宫宴开席。 钟怀忙上前,对着殿外高声唱喝,“传——晚——膳!” 话音落,有面容娟秀的青衣宫女自殿外鱼贯而入,手中红木托盘内放着各色佳肴琼浆。精美的食物和酒水源源不断地送进殿内,不过片刻功夫,各人面前的长几上便摆满了玉盘珍馐。 待传膳的青衣宫女全数退出大殿,众人推杯交盏宴饮了一会,钟怀得了聿帝示意,朝一旁的宫女递个眼色。 宫女会意,行礼退下。 很快,有美貌乐伎自偏殿款款而入,在大殿四角早已放置好的各类乐器前择席而坐。随着乐伎们素手轻弹,有悦耳的丝竹管弦声在殿中响起。 琴声泠泠,萧声绵绵。 大殿中燃着碗口粗的红烛,一字铺开,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殿外,有徐徐夜风吹入,带着凝雾湖中的凉凉水汽,让殿内的温度降了下来。烛影摇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宋清欢姿仪端方坐于席上,绝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安静地用膳饮酒,偶尔侧头同一旁的宋暄闲聊两句,不欲引得他人注目。 可偏偏,就有人不让她如意。 她虽看似垂头不语,面容沉静,眼角余光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一切。从开始宴饮到现在,她已发现沈初寒数次往她这边看来,目光看似凉淡,眼底却神情幽浓,看不出心中所想。 虽然他掩饰得极好,但宋清欢穿越前做了十年特工,再加上这一世又习了武,敏锐度比常人高出不少,沈初寒一往这边看来她便注意到了。 尤其是她同宋暄交谈的时候,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为炽烈! ------题外话------ 感谢: 花花:可萌D、璃羽飞舞、浮云微生、沈五公子 票票:小爷萌萌哒 oh,你们都是最可爱的人~ 正文 第027章 父慈子孝 宋清欢心中警铃大作。 沈初寒究竟想干什么?!若这一世不同前世,沈初寒直接点名要自己和亲该如何? 正暗自惴惴之际,忽闻耳畔交谈私语声渐小,抬头一看,原来有身姿轻盈的舞姬翩然入殿。舞姬们个个妩媚妖娆,婀娜多姿,面上笑容甜腻,眼波婉转动人,双臂轻舞,轻纱掩映下有种别样的魅惑,迷了众人的眼。 一时香风细细,环佩叮当,又是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宋清欢心事重重,心思自然不在眼前的歌舞丝竹之上,不免有些走神。正神游天外之际,一旁忽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肘。 转头一瞧,是宋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了五皇兄?” “欢儿,你在想什么呢?”宋暄警醒地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方压低声音开了口。 宋清欢敛下思绪,摇摇头,“没什么,一时有些出神了。” 宋暄“嗯”一声,语重心长,“欢儿,你可别放松了警惕。我方才瞧着安阳朝你望了好几眼,眼中隐有得色,我担心她会耍什么花招。” 宋清欢心中讥诮。 宋清羽能耍什么花招?无非是想看着自己出丑罢了。不过,今日怕是不能如她所愿了。 她展颜笑笑,出声宽慰宋暄,“五皇兄,事已至此,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不用替我担心。” 不知怎的,明明方才心中还忧心忡忡,此时见宋清欢这冷静沉然的模样,宋暄的心倒安定了不少。心知宋清欢说得有理,只得暂且按捺住心中焦躁。 宋清欢见他神色肃然,有心岔开话题,目光落到他面前的长几之上,勾唇一笑,语声娇俏,“皇兄,你那梅子酒,不喝了罢?” 宋暄宠溺地笑笑,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伸手将几上的梅子酒取过,递给宋清欢,边摇头边道,“你啊,姑娘家家的,也不知怎的这般喜欢饮酒?” 宋清欢不以为意,伸手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接过,替自己斟了一杯,言简意赅道,“好喝,消愁。” 宋暄无奈,“好歹也是一国帝姬,成日里哪有那么多忧思烦恼?” 宋清欢呶了呶嘴,并未抬头,只道,“眼下不就有一桩?” 宋暄叹一口气,“罢罢,左右说不过你。”因宋清欢又提到联姻一事,宋暄面上的笑容敛了敛,半晌未出声。 宋清欢兀自饮着酒。 梅子酒甘甜爽口,并不醉人。但她也不敢贪杯,只细细抿着,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对了……”宋暄突然想起一事,眸色一亮,抬头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放下酒盏,懒懒地托腮望向他,“怎么了皇兄?” 宋暄朝她这边凑了凑,语声渐低,“我突然想起一事。你知道昨日太卜令开盘卜卦之事吗?” 她怎么会不知道?此事,可还是她请重锦姑姑帮的忙。 面上只作不知,摇摇头。 “听说父皇正是为了与凉国和亲一事,才请太卜令卜了一卦。我昨日派人仔细打听过了,那卦象的昭示,是安阳!” 说到后面,他几乎是在同宋清欢窃窃私语,姿态不免亲密了些。 “若真是这样的话,你大概可以安心些许了。”宋暄宽慰道。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脊背一凉,似有谁阴森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疑惑抬头,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遂没放在心上,又宽慰了宋清欢几句。 宋清欢一一点头,虽然这一切都是她一手安排的,但听宋暄如此不厌其烦地叮嘱宽慰自己,还是有些许感动涌上心头。 这个时候,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宋暄前世之死,内心剧烈波动起来。 凉风簌簌,吹得烛火摇曳,也吹皱了众人各异的心思。 丝竹之声渐渐停歇下来,舞姬一曲毕,娉娉袅袅退出了大殿。 这时,宋清漪突然站了起来。 宋清欢眸色一冷,讥诮地盯着前头宋清漪婀娜的身姿。 看来,好戏该上演了。 “父皇!”宋清漪清朗开口,举起手中杯盏。众人皆沉浸在方才舞姬曼妙的舞姿之中,殿内一时静得很,宋清漪语声一出,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大家不约而同转了目光看向宋清漪。 只见宋清漪不慌不忙地举起杯盏,朝上首的聿帝点头一示意,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儿臣在此祝父皇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聿帝眉眼带笑,也举起酒杯朝宋清漪一示意,“平阳有心了。” 一旁的宋清羽见状,端着酒盏跟着站起,忙不迭凑趣,“儿臣也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宋清漪眸中有一瞬的厌恶一闪而过,面上笑容却是未变,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 倒是聿帝,嘴角的笑容淡了淡,“嗯”一声,淡然道,“你们都有心了。” 大皇子宋懿眸色一转,看了看宋暄和宋清欢,朝他们递个眼色,示意他们起身。 宋清欢心内一哂。 宋懿倒是惯会做人,知道拉上自己和五皇兄。如此一来,既拉拢了她和五皇兄,又不像宋清羽那般显得急于表现,而且,还让太子宋琰落了单,着实是一箭三雕的计谋。 既然宋懿主动伸出了橄榄枝,她也不好拒绝他的“好意”不是? 与宋暄对视一眼,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父皇,儿臣们也祝父皇龙体安康,福寿与天齐。”宋懿朗声开口。 这下,一排的皇子帝姬全站了起来,除开太子宋琰。宋琰便是心再大,这会也觉出了不对劲,慌慌张张跟着起身。 上首的皇后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眉头不禁一皱。 见皇子们各个丰神俊朗,帝姬们各个容色出众,着实让他在别国使臣面前长了面子,聿帝不由心情大好,“哈哈”大笑两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难得大家都这般有心,朕甚感欣慰,这杯酒,朕先饮了。” 皇子帝姬们也跟着饮尽杯中酒酿,殿中一派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光景。 唯宋清漪眼底,有不忿一闪而过。 本是想让宋清欢出丑的,没想到大皇兄倒替她救了场,不过没关系,好戏还在后头呢。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清楚得很。自从青璇夫人失踪之后,父皇便对宋清欢不闻不问,其他宫人惯会踩低捧高,哪里会尽心尽力伺候她?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宋清欢,怎么还会有拿得出手的才艺? 这么一想,心里好受不少。 忽地,斜刺里响起懒懒而戏谑的一声,“聿帝真是好福气,皇子帝姬们各个如此孝顺。” 正文 第028章 献艺 出声的,是对席的苏镜辞。 只见他一脸玩味地盯着对面齐刷刷站成一排的皇子帝姬,嘴角微翘,瞧出几分兴致勃勃的姿态来。 苏镜辞长了一副好皮囊,五官精致而深邃,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此时正微微上挑,似笑非笑,说不出的意态风流。 这样的姿容仪态,虽语出突兀,却也并不让人着恼。 宋清欢敛了长睫,眸底有暗影沉浮。 世人都说宸国三皇子苏镜辞顽劣不堪,素日游戏人间,可宋清欢却觉得,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前世没有机会与苏镜辞深交,这一世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却让她心中生了怀疑。 天家皇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只是,她还担心另一个问题——自她重生之后,一切似乎都乱了套。 沈初寒提前来聿,宸国使臣也成了苏镜辞,这些,都是前世未曾发生之事。莫非……天命已改? 可若如此,为何她和沈初寒的命运之线还是有隐隐靠近的趋势? 心绪微有起伏,听得聿帝“哈哈”一笑开了口,“三皇子乃人中龙凤,宸帝亦是好福气啊。”不管苏镜辞说那话的目的是什么,聿帝都只能装作不知,将此事打着哈哈给揭过去。 苏镜辞的目光在几位皇子帝姬面上一一划过,最后定格在宋清欢身上,眸中似别有深意。 宋清欢一惊,以为他认出了自己。 虽然皇子帝姬并未被禁止出宫,但这种情况下,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在苏镜辞很快挪开了目光,未再开口。只看向聿帝笑笑,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好了,你们都坐吧。”聿帝看回宋清欢他们。 几人依言坐下,除了宋清漪。 “平阳还有事?”聿帝眉头微蹙,不解开口。 宋清漪微垂了头,面上显出几抹娇俏,“儿臣……特意为父皇今日的生辰宴准备了一份礼物。” “哦?”聿帝眉头一挑,显出几抹欣喜来,“是什么?” “儿臣特意排练了一曲剑舞,为父皇的生辰宴助兴。”宋清漪语声清脆,眉眼间有几分得色。 “是吗?”聿帝愈显兴致,身子朝前倾了倾,“朕竟不知,平阳还会剑舞?” 皇后笑着接话,“平阳这孩子啊,为了今日能在皇上的生辰宴上助兴,这些日子一直在宫中苦练呢。” 聿帝眉头一挑,眉眼间笑意满满,“平阳当真是有心了。既如此,朕就等着好好欣赏了。” 宋清漪微笑着行了礼,朝身后的宫女示意一眼。 宫女会意,行礼退下。 很快,有内侍抬进来两面大鼓,置于大殿一角。又有宫女上前,奉上一对短剑给宋清漪。 宋清漪将剑取过,背于身后,对着众人一礼,然后给了立在鼓旁的乐伎一个眼色。乐伎点点头,手一扬,有激昂的鼓声在大殿响起。 只见宋清漪足尖一点,手腕飞快旋转起来,手中的短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似银蛇吐信,游龙穿梭。鼓点愈发急促,剑影也骤如闪电。 一时间殿内红衣翻飞,银白光芒闪现。 宋清欢面容淡淡,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殿中宋清漪变幻轻旋的身姿,唇角笑容微现。 这舞,她前世已然看过。 当时她不曾习过武,观宋清漪的招式身法,还暗自惊叹了一番。只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些没什么用处的花架子罢了。其招式虽然优美,却也繁复,若真要御敌,怕是打不过几招,也只适合做观赏之用。 真正的功夫,胜在一招毙命。 鼓点渐熄,宋清漪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只听得“咚”一声绵长的鼓声,宋清漪收回剑招,负手立于殿内,面上带着激烈运动过后的潮红,略有些气息不稳。 “父皇。”她朝聿帝抱拳一礼,虽微微气喘,倒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意。 “好。”聿帝抚掌赞叹,“平阳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方才因太子不堪表现而面带阴翳的皇后总算舒了眉头,展颜一笑,“能得皇上的赞赏,也不枉平阳这些天日日苦练了。” “甚好!甚好!”看来聿帝心情是当真不错,转头看向身后的钟怀,“钟怀,赏平阳玉如意一对。” 钟怀应了,低声吩咐人下去准备。 宋清漪秀眉一挑,眸中光芒熠熠,面上得色更甚,朝聿帝行礼谢过,将短剑交还给侍候的宫女,方才退回席位。 坐下的瞬间,她似有若无地看一眼对面的沈初寒,颊边飞起一抹红霞。 沈初寒却只低头把玩着手中酒盏,神色清冷。 宋清漪长睫一落,眉间攀上几许失望。 “各位可还看得满意?”聿帝心情甚好,看向使团笑言。 “自然自然。”众人出声附和,又夸赞了宋清漪几句。 “接下来的歌舞也同样精彩,诸位慢慢……”话音还未落,却听得有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父皇!” 循声望去,是猛地从席上站起来的宋清羽。 “什么事?”聿帝笑容一收,沉了脸色。 宋清羽喘了一喘,才结结巴巴道,“儿臣……儿臣也准备了一段才艺,给父皇祝寿。”她一面说,一面觑着聿帝面上神情。 之前她便同二皇姐商量好了,她们事先准备好才艺在父皇生辰宴上展示,却并不知会宋清欢。宋清欢没有准备,又无甚拿得出手的才艺,定会无比难堪。 父皇本就不怎么喜欢宋清欢,如此一来,必会对其产生不满,到时皇后和母妃再推波助澜一下,这和亲人选定非宋清欢莫属。 只是她没想到……二皇姐的表演竟如此精彩,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才艺似有些拿不出手了。正纠结之际,又不小心打翻了几上酒盏,好不容易处理干净,便听到父皇又要传乐伎歌姬入殿,一时猴急,这才慌慌张张站了起来。 “准了。”聿帝神情淡淡,并不欲多说。 宋清羽咬咬唇,转头朝身后宫女吩咐一句,脚步迟疑地走到殿中。 很快,有内侍抬着一张长几进了大殿,在宋清羽面前放下,长几上置了七个大的水杯,还有一根长形的木棒。 宋清欢眼底一抹讥讽。 以杯奏乐。 说起来,这法子,宋清羽还是从她这里学到的。 正文 第029章 此曲只应天上有(七夕小剧场) 那是她重生前的事了。 一日在她宫中百无聊赖,随手拿起簪子敲打着几上水杯想着心事。不知怎的就想起穿越前看过的故事,便吩咐人在院中摆了长几坐榻,又准备了一些水杯,装上不同容量的水,研究起敲打奏乐来。 却正巧碰上宋清羽来寻隙挑事,被她尽数看了去。 宋清羽与宋清漪不同,并没什么真本事,她若想在宫宴上表现一番,便只能投机取巧。想来怕是正好想起曾看到的这个法子,便心安理得借用了去。 众人见几上就摆了几个水杯和一根木棍,不知宋清羽意欲何为,难免开始窃窃私语。 宋清羽涨红了脸,硬着头皮在几前坐下,然后拿起了木棒,生涩地敲打起来。 叮叮当当的清音响起,混着殿檐下随风轻响的铃声,给夏日的夜晚带来丝丝清凉之感。她选的曲目虽简单,倒也别有几分意趣。 宋清羽敲着敲着,见众人议论声渐小,也放松了些,总算是将准备的曲目完整地奏了出来。 她放下木棒,惴惴起身看向聿帝。 “安阳有心了。”不想聿帝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入席吧,来人,把东西都撤下去。” 宋清羽脸色一垮,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饶是她再大条,这会也看出了聿帝对她的明显不喜,不免慌乱起来。 此时已有内侍入殿,将长几水杯等物都抬了出去,宋清羽只得磨磨蹭蹭地回了席位,心中却甚是不甘。她不知道为何聿帝对她的态度突然转冷,但心中憋着那口气,自然要拖个人下水才是。 这么一想,扭头看向宋清欢,神情带了几分阴翳,“舞阳,想必你也给父皇准备了什么才艺吧?” 宋清欢眼底一抹讥诮。 果然来了! 聿帝眉头一皱,因着这几日之事,下意识想开口替宋清欢解围,却被皇后截下话头,“是啊,舞阳想必也替皇上准备了才艺助兴呢。”说着,微眯了眼眸看着宋清欢,眼底的不喜掩都掩饰不住。 被皇后抢了话头,聿帝不悦地看她一眼,却也不好再出声多言。 宋暄神情一紧,担忧地看向宋清欢,却见宋清欢不慌不忙地起身,朝聿帝福了一福,“儿臣不才,不及二皇姐和四皇姐多才多艺,但父皇生辰,儿臣亦想博父皇一笑,只能献丑了。” 宋清羽一怔。 宋清漪亦是暗自吃惊,没想到宋清欢竟答应得这般爽快,不由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莫非,她早有准备? 正狐疑之际,见宋清欢对着身后的侍女耳语一句。侍女福身退下,很快怀抱一乐器复返。 待看清侍女怀中之物时,众人的神色立马变了。 那乐器竟是一把通体雪白的凤首箜篌! 看材质,竟像是由长于雪山之巅的雪梧雕刻而成。雪梧百年成材,木有异香,为极品良木。 烛光中,那精美的箜篌在殿中泛着银色的光芒,凤首处雕刻着的那朵亭亭玉立的白莲,细腻精致,竟是宛如真花。 宋清欢接过流月手中的箜篌,缓缓走至殿中,在宫女准备好的坐榻前席地而坐。 众人面上神色精彩纷呈,只觉事情的发展似愈加精彩,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唯聿帝眼神变浓,直勾勾地盯着宋清欢怀中箜篌。 宋清欢抬手试了几个音。 琴音铮铮,让人精神为之一震,忍不住竖了耳朵。 箜篌不同于琴筝等常见乐器,极为罕见,会弹奏者更是凤毛麟角。而其中最为人所知的,便是舞阳帝姬的母妃,曾经荣宠一时的青璇夫人妘璃。 了解这段往事之人不少,纷纷侧目。 宋清欢调好音,凝住呼吸,缓缓抬起素手抚于琴弦之上,只见她手指一拨,有泠泠的琴声在殿中响起。 她方才临时决定换下青鸾引一曲。 青鸾引于聿帝而言,太过特殊。他现在已十足厌弃了宋清羽,自己无需再加一把火,以免……过犹不及。更何况,有怀中这把箜篌,势必会勾起聿帝心中缠绵的情丝。 她刚刚趁宋清羽奏乐之际,飞快将穿越前所学的竖琴曲谱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定下一首欢快的清歌小调,也算应景。 琴声从琴弦间流泻而出。 初时如流水潺潺,轻快闲适,不多会,琴声渐入高氵朝,如葱玉指快速拨动着琴弦,琴声渐渐变得急促,弦弦切切,如大珠小珠打在玉盘之上。 只见宋清欢菱唇微抿,眼波流转,神态甚为专注,一袭红衣竟被她穿出脱俗的气质,天地间仿佛只余这一红一白。 众人皆如痴如醉,只有琴音在大殿中流淌。 不多时,一曲毕。 殿中鸦雀无声,唯有琴声铮铮,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于耳,人人都似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啪啪啪。”终于有人回了神,率先鼓起掌来。 宋清欢眸光一扫,是苏镜辞。 他脸上不吝赞赏之色,看向宋清欢连连叹道,“舞阳帝姬真是好技艺。本皇子自问精通器乐,却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乐曲。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众人纷纷回神,叠声附和。 宋清欢抱着箜篌站起,朝苏镜辞微微一福,“三皇子谬赞了。”神情清清泠泠,并未有过多喜色。 余光扫过沈初寒的面容,却见他眸色晦暗,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掌中酒盏,似若有所思。 宋清欢飞快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上首的聿帝。 聿帝形容却是怔忡,目光呆呆地望着一处出神,眼中水波闪动,又似激动欣喜,又似不可置信。 忽的,他唇一张,说了句什么。 因着声音极小,他人都未听到,唯聿帝身侧的皇后和宁淑妃听清楚了聿帝呢喃之语,脸色俱是一沉。 聿帝所唤只有两字,“阿璃。” 皇后拢于袖中的手一抖,长长的指甲掐入掌中,钻心疼痛传来。 妘璃! 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是对她念念不忘,这让她如何不恨?!她怨毒的目光看向殿中的宋清欢。 那里,女子一袭茜色宫装,衬得其面如桃花,灼灼妖娆。身姿清朗,神态自若,一双眸子乌黑清亮,散发出耀眼光芒。 皇后心底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 七夕小剧场(与正文无关): 宫宴散场。 月色撩人,慕白跟在公子身后,往宫外行去。 “慕白,方才阿绾看了我好几眼,你看到了吗?”素来清冷的沈相此时嘴角噙笑。 慕白一怔,“殿下,谁是阿绾?” 沈初寒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别开眼神,“舞阳帝姬。” “哦。”慕白拉长了声音应一声,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沈初寒,“公子,这舞阳帝姬的乳名,您是从何得知的?” “我……咳咳……自有办法。” 慕白愈发狐疑,盯着公子颊边可疑的红晕。这……春日已过,公子怎么还……怎么还春心荡漾起来了?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有些荡漾,沈相神情一敛,“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话。” 慕白挠了挠头,老老实实道,“属下没注意,属下倒是觉得殿下一直在同五皇子说话。” 原本眸光漾啊漾的沈相听到这话,脸色一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说什么?” 慕白一愣,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咧咧嘴,“属下是说,殿下在同五皇子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看公子这边呢。” 沈相睨他一眼,声音愈发沉厉,“给我找个人打宋暄一顿,最好让他半个月下不了榻。” 慕白,“……” 这么简单粗暴的手腕,着实不像公子的作风。 “罢了,阿绾若是知道了,定会怨我。”不想沈相自言自语一句,改了主意,“听说宋暄最近在负责京中流民之事,你给我多找些流民,让他无暇分身,不要成日缠着我家阿绾!” 我家阿绾…… 慕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公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般“无理取闹”的公子,他真真是一次都没见过,明日定要在玄影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走什么神?!听到了没有?”听不到慕白的回应,本就不开心的沈相大人更加不悦了。 “是!”慕白神情一凛,在心中暗暗同情了无辜的五皇子一把。可谁让五皇子……同帝姬关系好呢?看来,以后自己可要离帝姬远着些。 他摇摇头,跟上了公子的步伐。 ------题外话------ 啦啦啦,祝姑娘们七夕快乐!有汉子的汉子好好过,没汉子的很快就能找到汉子! 大家都在评论区让夭夭撒狗粮,不过剧情还没进展到发糖那一步,先写个小剧场给大家解解馋,不一样的沈相大人,护妻狂魔小寒寒,嘿嘿嘿! 剧情跟正文无关哦,纯属娱乐。 另外,为庆祝七夕,姑娘们踊跃留言,夭夭会抽取一位幸运姑娘奖励币币哦!(规则明儿揭晓)。快大声表达你们对夭夭的爱意吧。 笔芯么么哒! 正文 第030章 挖坑 那个贱人的女儿,何时竟出落得这般姿容既好,落落大方? 皇后眸色愈暗。 原本她若是听话,或许还能留她一命。只是现在看来,她若存活于世一日,皇上心底对妘璃那个贱人的眷恋便会一日不散。 这让她如何心安?!眼中杀意顿起。 一旁的宁贵妃眸色一转,却是笑着开了口,“皇上,没想到舞阳弹奏箜篌的技艺如此高超,臣妾见您也听呆了去呢?” 聿帝终于回了神,垂眸掩下面上的失态,略有不自在地笑笑,“是啊,着实让朕吃了一惊。钟怀,赏!”说话间,眼神却是一错不错地落在宋清欢怀中的箜篌上。 “诺。”钟怀应了,吩咐人下去准备。 宋清欢腼腆一笑,露出编贝般整齐洁白的牙齿,面露羞涩之情,“儿臣多谢父皇赏赐。” 说罢,将箜篌交给了一旁的宫女,正欲归席,忽然一声凌厉的声音喝住了她。 “等一下!” 出声的,是方才一直沉默的皇后。 宋清欢心中冷笑。 她就知道,皇后必不甘心她能全身而退。 她驻足抬首,“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看一眼宋清欢怀中箜篌,面露探究,“舞阳怀中的箜篌,倒是眼熟得紧。” 宋清欢眨了眨眼睫,似不明白皇后之意。 皇后一阵恼火,只是碍于众人在场,聿帝又在身侧,几经迟疑,还是没法把那个名字说出口,压下心中怒火,语气微沉,“若是本宫没有看错的话,舞阳怀中的箜篌,乃雪梧所制?” 宋清欢先是一怔,继而像明白了什么,眉眼一舒,笑笑,“皇后娘娘误会了,雪梧乃百年难得的良木,舞阳怎么会有?这箜篌,是桦木制成。” 皇后脸色一黑。 桦木是聿国常见的木料,也同雪梧一样,树干呈白色,只是没有异香,木料也不如雪梧坚硬紧实。 若是以往,皇后定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可这次…… 皇后咬了咬牙,心中明白过来。 这怕是宋清欢挖了个坑等着她往下跳呢。 瞅着皇后眼底浓浓的阴翳,宋清欢心中哂笑。自己不过是想做戏做全套,在父皇心中再添一把火,没想到皇后倒自己巴巴地赶着入了套。 是的,她怀中的这把箜篌,的确有些“来历”。 因为,乍一看去,它的外貌特征与母妃曾用过的“莲音”十分相似。而母妃那把“莲音”,正是用雪梧制成。 既然决定要以箜篌换得父皇对自己的关注和庇护,她便向重锦打听到了更多关于母妃的情况。 当年,因母妃擅箜篌,父皇便命人不远千里前往雪山,伐雪梧之木,替母妃做了一架箜篌,凤首处还刻上了母妃最喜欢的白莲。 母妃将其命名为“莲音”。 后来母妃离奇失踪,“莲音”也不见了踪影。 知晓此事,她便偷偷命人用桦木做了架相似的箜篌出来。 果然,父皇受到极大触动,就连皇后,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那这凤首上的白莲,是怎么回事?” 宋清欢神情一黯,低垂了头,“也不知为何,舞阳脑海中一直有这样一架箜篌的影像浮现,便……便找人依样做了出来。” 青璇夫人失踪时她已两岁,有这样的记忆也是正常。 聿帝沉沉地凝视着宋清欢。 她眉眼如画,姿容清然,像极了当年的她。 他知道宋清欢的心思,却并不觉得反感,反而一丝愧疚浮上心头。这么多年,他终究是亏待了舞阳,也终究是负了阿璃。 他一直因阿璃的离奇失踪而耿耿于怀,甚至他差点就信了宫中那些满天飞的流言。可这些天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那些快活的时光,那些美好的过往。 别人不了解阿璃,自己还不了解么?她那么好的女子,如何会背叛自己? 宋清欢看着聿帝脸上的神情变幻,看清他眼底的眷恋与自责,终于舒口气。她知道,这些年这些日子的徐徐图之,总算是起了效果。 如今父皇心中的天平,已开始渐渐向她倾斜。 “影像?”皇后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刚要再说,却被聿帝沉郁的声音打断,“好了!” 听到聿帝话中浓浓的不满,皇后一惊。 她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旁的宁贵妃见状,眼波流转间娇笑着开口,“皇后娘娘怕是喝了些酒,看花了眼吧。”这般玩笑着说来,算是缓解了帝后之间尴尬紧张的气氛,也算是替宋清欢解了围。 聿帝“嗯”一声,看向宋清欢,“舞阳的表演,朕十分喜欢,你先入席吧。”说着,朝宋清欢慈爱笑笑。 宋清欢行礼应了,退回席位。 落座的瞬间,她不动声色地看正在同聿帝说着什么的宁贵妃一眼,雪眸微狭。 宁贵妃为何要帮她? 沉思之际,恰见宁贵妃状似不经意地瞟了面露不虞的皇后一眼,眼底有得意闪过。 她低头,勾了唇角。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宁贵妃倒是个明白人。若是有机会的话,日后说不定还能与她合作一二。 此时,聿帝已敛下心中万般复杂的思绪,又客套了几句,丝竹管乐之声再起,殿内似恢复之前的热闹熙攘。 酒过三巡。 当空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中繁星点缀,夜风拂过殿檐下的宫铃,铃声叮当,很快淹没在高谈阔论和乐声绵绵里。 宋清欢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她不解。 为何沈初寒此时还没有动静,莫非他不打算在生辰宴上提出和亲一事? 若是这样,她反倒松了口气。 沈初寒这几次对她诡异而摸不着头脑的态度,让她着实有些担忧。若是……若是他对自己起了兴趣怎么办?若是他执意点名要自己和亲怎么办? 聿帝当真会为了她拒绝凉国的请求? 可若沈初寒今晚不提此事,而是过后再同聿帝商议,事情说不定还有回寰的余地。 “欢儿……欢儿……” 恍惚间,听得身侧的宋暄唤她。 她转头,歉意笑笑,垂眸掩下眼底深思。 宋暄皱了眉头,面露担忧之色,“欢儿,你还好吧?我怎么觉得你愈发心事重重起来?我看方才你表现甚好,父皇也甚是满意。只是依我看……如今安阳的处境倒有几分危险了。” ------题外话------ 昨日七夕活动奖励名单: 1—6名21XXB 7名77XXB 7名以后11XXB 感谢姑娘们的踊跃参与,奖励今天会发放到位。日后夭夭还会有其他活动,也请姑娘们多多关注多多冒泡哟~ 正文 第031章 欲结秦晋之好 宋清欢抿了抿唇,不想多提联姻一事,岔开话题,“皇兄也觉得我方才表现甚好?” 宋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睨她一眼,“你啊,真是深藏不露!我都不知你竟有这么高超的箜篌之技,实在是令人惊喜。” 宋清欢扬唇一笑,张开纤纤十指伸到宋暄面前,软了语气,露出几分少女的姿态,“皇兄,你看看,为了练好这箜篌,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宋暄眼露心疼,叹一声,“欢儿,你这又是何苦?”他语声寂寂,似怜惜,似无奈。 宋清欢强装的笑意倏然就淡了下来。 母妃擅箜篌在宫中并非什么秘密,皇后和父皇能明白她的心思,五皇兄自然也已明了。 “但凡我能在父皇跟前说得上些许话,你也不必这般辛苦了。”宋暄微垂了头,语带自责。 “皇兄……”宋清欢扬了语气,不欲他多想,“你待我已足够优渥。况且,我看如今父皇的心思也渐渐回转,我们大可不必多生烦忧。” 说着,拿起酒壶替宋暄斟了杯酒,递过去道,“来皇兄,饮了这杯酒,这些烦心事便莫要再想,及时行乐呀。” 宋暄接过,看宋清欢一瞬,似被她眼中的明媚所感染,终是长长舒口气,与她相视一笑。 宋清欢亦将酒盏送至唇边,刚待启唇,有清冷而寒凉的嗓音传入耳中,似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 “聿帝,吾皇此次派沈某前来,除祝寿外,还另有一事与您相商。” 宋清欢握住酒盏的手一顿,心中不由紧了紧。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面上并不显山露水,随众人一道,不急不缓朝沈初寒望去。 沈初寒长身玉立,姿仪清华。 聿帝正色,放下手中酒盏,朝沈初寒望去,“沈相请讲。”他与沈相早已单独谈过联姻一事,此时说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另外,便是探探他与凉帝中意的和亲人选罢了。 沈初寒凉淡的目光往对席一扫,在三位帝姬面上蜻蜓点水般一一划过,最终转了目光看回聿帝。 “凉聿两国向来邦交友好,吾皇登基,欲与贵国结秦晋之好,特派沈某前来请求和亲,还望聿帝应允。” 聿帝点头,清了清嗓音,“凉帝和沈相的诚意,朕已看到。既然凉帝如此有心,朕又怎么好拒绝?只是不知……”他话音一顿,眸光微闪,“朕得三女,凉帝中意哪位?” 沈初寒微微侧身,凉薄如雨雾的目光轻轻一扫,“三位帝姬各有千秋……”星眸一敛,却是没了下文。 宋清欢的心吊在半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口气憋得难受。 沈初寒凉淡眸光在三人面上来回逡巡,似有犹疑,嘴角却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直看得人心中发慌。 宋清欢又是难受又是紧张,心中怒火蹭蹭蹭往上冒。 沈初寒这是在搞什么鬼?!是死是活,倒不如给个痛快! 她眉尖微蹙,露不虞之色。 “平阳帝姬……”沈初寒突然开了口。宋清欢一愣,怔怔抬头望沈初寒望去,却正好撞见他深凉的目光,尚来不及避开,恍惚间看见他眸中有星光一闪而过。 沈初寒选中了宋清漪? 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听沈初寒慢悠悠又道,“安阳帝姬……” 宋清欢银牙一咬,越发确定沈初寒存了戏弄之心。 他发什么神经? 前世她怎的没发现沈初寒竟还有这等捉弄人的癖好? “舞阳帝姬……” 终于,沈初寒念到了她的封号,她下意识抬头,许是错觉,竟从他眼中看到一丝缠绵。 “三位帝姬中,本相觉得,安阳帝姬最为合适。” 宋清欢交握在膝前的手一颤,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心噗噗跳得飞快。方才她匆匆低了头,此时面上神情瞧不真切,旁人望着,只当她无波无澜,并未有所动。 唯宋清欢自己知道,她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没有想到,沈初寒竟然会选择宋清羽,竟然……与她的计策不谋而合! 难道上苍终于看到了她的诚心,开始助她了? 沈初寒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愕然。 宋清羽先是一怔,似不曾反应过来。很快,她的脸颊开始充血,涨得通红,眼眶中有盈盈泪珠漫上。她嘴一撇,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却突然收到上首皇后射来的冰冷眼刀。 她脖子一缩,不敢再造次,心中却又是委屈又是不安。 为什么会是自己?!为什么不是宋清欢?! 聿帝眉头微拧,凝视着沈初寒面上神情,似想看出些什么来。 然沈初寒面上是一贯的风轻云淡,甚至连长长的睫毛都不曾抖动,聿帝盯了他一会,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要论今日在宫宴上的表现,数安阳最差。平阳身份最尊,舞阳一鸣惊人,唯独安阳,怯弱胆小又无甚才艺,沈初寒为何会看上她?之前召见了沈初寒两次,就是为了从他口中套个准话,可他的嘴却是严实得很,怎么也不肯透露凉帝的意思。 他以为凉帝定然属意平阳,没想到……却是安阳? 从卦象到与杨复有染再到今日宫宴上的表现,聿帝对宋清羽早已不喜得很。原本还想着怎么让沈初寒同意宋清羽为和亲人选,没想到,事情却这么迎刃而解。 罢了罢了。 他敛下心思。既然沈初寒的选择与他不谋而合,那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沈初寒回凉国后如何同凉帝交差,那便是他的事了。 聿帝剑眉一舒,脸上笑意再度浮现,“朕虽心有不舍,但两国联姻乃造福百姓之事,自是好事一桩,想必安阳也不会反对。那……此事便这么说定了,等明日,朕再同沈相详谈。” 聿帝这话,一锤定音,昭示着宋清羽和亲凉国一事,再无更改的可能。 宋清欢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而宋清羽眼眶中含着的泪水,也终于控制不住潸然而下。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聿帝瞥宋清羽一眼,眼中一抹不郁。 这个时候哭丧着脸,未免太过不懂事了!身为皇族子弟,你既享着旁人享不到的荣华富贵,就得有为国家为百姓“牺牲”的觉悟! ------题外话------ 生辰宴一结束,小寒寒就要回国了,还没撩到媳妇儿怎么办! 正文 第032章 明争暗斗 沈初寒虽指了宋清羽,却是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朝聿帝微微一欠身,浅笑,“多谢聿帝!沈某明日便修书一封传给吾皇,也好让吾皇安心。” “如此甚好,有劳沈相了。”聿帝应了。 苏镜辞玩味地看了聿帝和沈初寒几眼,“哈哈”一笑,“真是恭喜恭喜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木书杰亦跟着附和,讪讪笑着,面上神情却有几分尴尬。 凉聿两国联姻是为何,明眼人一看便知,不过是为联手防着昭国罢了。来之前他便知道,皇上早得了探子消息,对于参加聿帝生辰宴之事并不热络。 但两国毕竟还未撕破脸皮,凉宸二国皆派来使,昭国若是无所表示,却也说不过去,皇上这才派了个无关紧要的自己过来。 他心中明了得很,一时如坐针毡,只得低垂了头,揣着明白装糊涂。 聿帝笑着谢过苏镜辞和木书杰的恭贺。因一桩心事了却,他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端起酒盏朝沈初寒敬了敬,“来来来,沈相,这杯酒朕敬你,多谢沈相不遗余力地促成此事。凉聿两国能成功互结姻亲,其中功劳,你功不可没啊。” “不敢。”沈初寒起身,亦端起酒盏朝聿帝一礼,“这杯酒,沈某先干为敬。”说罢,仰头喝下,动作若行云流水,恣意潇然。 一切仿佛不过一瞬,此事便已尘埃落定。 席上众人嘴上虽说着恭贺之语,却是心思各异。他人暂且不提,便说宋清欢,此时亦是百感交集。 她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就解决了! 和亲人选如愿以偿地落在了宋清羽头上,而等生辰宴一过,用不了几日沈初寒便回带宋清羽启程回凉。一旦他离开聿国的土地,自己和他,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明明应该如释重负,明明应该欢欣鼓舞,可宋清欢的心底,还是生出一丝隐秘的落寞,似轻巧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似有若无地撩拨着她的思绪。 她端坐席上,面容沉静如常,心绪却是飘得老远。 上首的聿帝和沈初寒还在寒暄着什么。宋暄扫一眼言笑晏晏的两人,压低了声音看向宋清欢道,“欢儿,太好了!总算是躲过一劫。” 宋清欢回了神,朝宋暄几不可见地点了点。 虽已尘埃落定,但眼下宫宴未散,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能让人抓了把柄去。 红烛高照,光影闪烁,照得殿内亮如白昼,清晰地照见每个人面上的神情。所有人似乎都在笑着,恭贺着,唯有一人,神色苍白,似还未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宋清羽。 她呆呆地跌坐在席上,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显出梨花带雨的娇怯,再也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昂。 偶尔有人往她处瞄一眼,很快又别开目光,不敢多看。 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心不甘情不愿,但所有人都只装作不知,包括坐在聿帝身侧眉头微皱一脸肃然的皇后。 两国联姻本就是政治诉求,至于和亲的帝姬,从来,都不是主角,她们的意愿,亦不是两国国君会考虑的因素。 这是皇族女子生来就该承受的宿命。 清月渐渐隐入云中,人间光影幽暗,映照出凝雾湖水面的波光粼粼,像极了众人各异的心思,一圈一圈荡成涟漪。 又宴饮了一会,其中觥筹交错推杯交盏的热闹场面自不一一赘述,人人皆是形容满足的模样。 时辰已晚,殿中的热闹终于渐渐落下帷幕。聿帝客套了几句,谢过诸位宾客,朗声宣布散席。 众人行礼谢恩,起身离席,三三两两朝殿外走去。 聿帝也跟着起身,往偏殿走去。 “皇上。”皇后忙赶着上前一步,叫住了皇上。 “皇后有何事?”皇上驻足转身,神情不甚热络。 皇后长睫抖了抖,瞟一眼一旁宁淑妃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道,“夜已深,皇上今日喝了不少酒,臣妾不放心奴才们伺候,不如请皇上随臣妾回长乐宫,让臣妾亲自服侍您吧。” 她为后十余载,素来自诩端庄自持,从未有过这般明晃晃邀宠的时候,话一出口,脸上烧得厉害。 聿帝尚未开口,却听得一旁宁淑妃轻嗤一声。 一阵血气直冲头顶,皇后脸颊顿时涨得通红。若换了平时,她定然忍不下这口气。可今时不同往日,皇上明显就起了打压她的念头,她只能服软。 低垂着头,她微微抬眼看向聿帝,眼中露出娇软的恳切神情。 不想聿帝冷冷看她一眼,“不必了,朕今日累了。皇后若当真想为朕分忧,便好好替朕看着安阳,荀美人教女无方,你身为嫡母,自当多尽力些。” 说罢,拂袖离去。 卷起阵阵夜风,拂过皇后鬓边散乱的发,烛火中,映出她苍白的眉眼。 她看着消失在偏殿的身影,握紧拳头,心中闪过浓浓的不甘。 偏生,有人还嫌她不够狼狈。 宁淑妃红唇一勾,眼尾曳起一抹凉薄,上前两步,睨一眼皇后道,“这十五刚过,皇后娘娘便如此急不可耐,您就不怕伤了后宫诸姐妹的心?” 皇后乃中宫之主,一国之后,身份自不同于普通嫔妃。因而,聿国自建国以来,后宫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逢初一十五,帝君必会宿于皇后宫中,其余时间才会依帝君之意,翻牌临幸其他嫔妃。 皇后抬头,恨恨望她一眼,“宁淑妃,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了,不过是来了一次宫宴,又能说明什么?” 宁淑妃以手掩唇娇笑一声,鬓边珠玉随着她的笑微微晃动着,说不出的明艳,“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有什么好得意的?皇后娘娘心中应该清楚得很,皇上心中的人,可既不是你,也不是我呀。” 说着,又笑两声,不理会脸色铁青的皇后,带着宫女兀自离开。 皇后呆立片刻,殿中众人已散,只余一地簌簌烛火,明灭闪烁间她的眉眼显出几分鬼魅来。 忽然,她一招手,唤来身后的心腹宫女,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 吩咐完毕,她挺直了身子,目光望向殿外,眉间攀上一抹怨毒之色。 ------题外话------ 如果姑娘们喜欢文文,投评价票的时候请记得一定要投五星哟嘤嘤嘤,因为其他的分数要投好多五星才能拉回来的。如果觉得文文还有不足的地方,可以把宝贵的评价票留给其他文文哒~! 么么哒(* ̄3)(ε ̄*) 正文 第033章 出宫(PK通知) 宋清欢和宋暄随人流出了云光殿。 人群四下散去,小路旁的宫灯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凝雾湖上空高悬一轮明月,夜色清然。 “走吧欢儿,我送你回宫。”宋暄开口望向宋清欢。他因年岁尚轻,尚未封王,现下仍住在宫中。 宋清欢点点头,下意识转身,往殿内又望了一眼。 殿中已空无一人,唯余烛火闪耀,光影重叠。自然……也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不知怎的,心底生出一丝怅然若失。 夜色微凉,凉风四起,吹得宋清欢袖袂微荡,稍觉清冷。她回神,抬头看向宋暄笑笑,“那就麻烦五皇兄了。” 说罢,两人并肩下了高阶,往瑶华宫而去,流月沉星以及宋暄的侍从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宋暄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宋清欢笑笑,应了,“是啊。” “没想到沈相居然会看上安阳。”宋暄嘟囔道,话一出口,稍觉不妥,忙尴尬笑笑,“我倒不是说安阳不好。只是……” “好啦五皇兄。”宋清欢睨他一眼,抿唇笑笑,“这儿又没有外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便不必费尽心思解释了。” “嘿嘿。”宋暄又是一笑,微微正色,“那欢儿觉得,沈相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到这个名字,宋清欢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她若是能知晓沈初寒内心的想法,就不会到现在仍怀了几分惴惴。 沈初寒那个人,心思深沉,从来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饶是前世与他相知相识相亲相……爱,这会子也全然没有把握。 他啊,智多近乎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人看穿? “我也不知。”宋清欢心烦意乱地摇摇头,语气微沉。 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反正过几日他便会离开,只希望这期间不要再出什么纰漏才是。 想到这,脑中忽然飞快地闪过一道白光。 她脚步一顿,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怎么了欢儿?”见宋清欢突然停下一角,宋暄不解地看来,目光触及到她惨白的脸色,神情一怔,顿了顿,急道,“欢儿,出什么事了?” 宋清欢垂眸掩下眼中的汹涌,摇摇头,咬了咬下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没什么,有些累了。五皇兄,我快到了,你先回宫吧,我自己回去便好。” “你确定?”宋暄狐疑地打量着她,似有几分不放心。 宋清欢抬头笑笑,点了点头。 宋暄抬头,见瑶华宫已历历在目,这才应了,“好吧,那你早点歇着,过两日得了空我再过来找你。” “好,五皇兄慢走。”宋清欢立于原地,目送着宋暄离开,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宋清欢神色一垮,扭头看向流月和沉星,语气沉而急促,“快回宫。” 说着,大步流星朝瑶华宫而去。 进了星月殿,宋清欢急促开口,“我现在要出宫,你们俩在宫中守着,有什么情况看着应付,别让任何人发现我出宫的事。” 流月和沉星大吃一惊,“殿下,现在夜已深,您这个时候出去做什么?” “别问了,帮我去找把锋利的匕首来!”说完这话,脚步匆忙进了内殿。 沉星和流月对视一眼,虽是不解,也只得先照宋清欢的吩咐,先下去准备了。 很快,宋清欢从内殿走了出来。 只见她一袭黑色夜行衣,精致的容颜也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灿若辰星的眼眸,熠熠生辉。 “殿下,您现在出去太危险了。”沉星和流月神情焦急,不知宋清欢究竟想做什么。 宋清欢容色清冷,眸中是不为所动的决然,“我现在必须出宫。你们放心,以我的身手,不会有事的。匕首准备好了吗?” 流月迟疑着将匕首递过去,神情焦灼,“殿下,您究竟要出宫做什么?还带着匕首,万一您……奴婢们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是啊殿下!”沉星跟着附和。 宋清欢将匕首收入袖中,“来不及跟你们多说了,这匕首,我带着不过是防身罢了。放心,我很快便回来。”她暂无趁手的武器,带把匕首,也能以防万一。 “殿下!”流月和沉星噗通跪在她面前,“殿下若执意要出宫,请带上奴婢二人。奴婢们不能让殿下一个人出去冒险。” “你们……”宋清欢又是无奈又是焦急,“你们都出去了,谁在宫中替我掩护?” “那奴婢随你出宫,流月留在宫中。”沉星开口,抬头恳切地看着宋清欢。她的武功比流月要高,让她出宫,将流月留在宫里,是最好的选择,流月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跟着出声附和。 “罢了。”宋清欢叹口气,知道拗不过这两个丫头,终于松了口,“沉星,你快去换衣服!” “是。”沉星应了,慌忙起身,一溜烟准备去了。 “殿下……”流月眉头紧皱,一脸担忧地看向宋清欢,“殿下究竟为何……?” “我有一事必须亲自出宫确认清楚,方能心安。”宋清欢抬头望一眼窗外无边夜色,眸底落一片深沉。 沉星很快准备妥当。 事不宜迟,宋清欢又叮嘱了流月几句,匆匆带着沉星出了星月殿。 月隐云中,夜色愈深,参加宫宴的人已陆陆续续散去,路上不闻人声,唯独有路边石座宫灯里的蜡烛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此时宫门虽尚未关闭,守门的羽林军早已呵欠连天,靠在宫门处打盹,宋清欢和沉星轻而易举地便从宫墙处翻了出去。 “殿下,现在怎么办?”沉星和宋清欢藏身在宫城墙角,沉星压低了声音问。 宋清欢没有出声,一双明眸却是警觉地四下扫视着。 忽然,她眼眸一亮,指了指远处准备启程的车队,“那是凉国使团,我们偷偷跟上去,找辆最末的马车藏好。” 沉星眉头皱了皱,“殿下,您想跟踪凉国使团?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别多问了,快跟上,别让人发现了!”不是说来话长,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沉星解释,只能到时候瞎掰一个借口了。 宋清欢敛下心思,猫腰贴着墙角朝凉国使团方向偷偷摸了过去。 ------题外话------ 文文定在9。2号PK(没错,就是明天中午12点开始!),PK的结果关乎着文文的生死,请姑娘们到时多多支持呀!养文的姑娘记得那三天追追文,没收藏的姑娘动动手指点个收藏,评论区多活跃活跃冒冒泡哟! PK期间每天两更,一更在早上7:00,二更在中午13:00,准备好你们的热情!都向夭夭砸过来吧~! 小寒寒的追妻撩妻之路能不能顺利继续下去,就看你们的啦~小寒寒飞吻(* ̄3 ̄)╭ 另感谢:感谢:璃羽飞舞、可可、QQfc**、可萌D、小玉、superrayo滴花花,小鸢、亦暖暖、小玉、tj20071212滴钻钻,可萌D、酒酒、菀菀、三喜、柒柒、tj20071212滴评价票票~ 正文 第034章 使团遭伏 好在此时月光黯淡,夜色愈加深浓,给了她们更好的掩护。 一路猫腰行到了车队后头。 眼见着前面的马车已开始徐徐驶动,宋清欢看一眼身后的沉星,指了指离她们最近的一辆马车,示意她悄悄藏上去。 沉星点点头,在马车启动的瞬间一跃而起,扒住车厢的顶梁,双足立在车身后梁上,身子紧紧贴住车壁。因更深夜重,她又穿着夜行衣,倒并不打眼。 沉星朝旁边挪了挪,给宋清欢留了个位子出来。宋清欢点头一示意,也跳了上去。她身手轻盈,马车又在徐徐启动的阶段,因此马车中的使团成员、车夫以及随行的侍卫都未发现任何异样,车队缓缓朝四方馆驶去。 行了一会,车队已驶离皇城,四周越发静谧。 沈初寒素喜清静,因而凉国使团是最后一个出发回四方馆的,路上早已没了其他车马的踪迹。劳作了一天的百姓们也已早早熄灯歇息,街道上空无一人。 偶尔有打更的更夫经过,见车队气势不凡,不敢直视,低垂着头避在一旁,待车队走远了方才抬头,自然也未发现车后藏着的宋清欢和沉星。 行了一段路,宋清欢凑过去在沉星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待会马车会经过榆林巷,到时候你看我动作,跟着我一起跳车。” 沉星瞪圆了眼睛,一脸吃惊。 跳车?! 宋清欢点点头,目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过了这条街,榆林巷便到了。 榆林巷是回四方馆的必经之路,两旁多是些商家店铺,一到晚上便没了人,较为僻静。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前世,那些人便是在榆林巷中埋伏的。 车身一拐,前面便是榆林巷了。 恰好此时远处传来打更声,宋清欢看沉星一眼,沉声道,“跳!”说罢,一咬牙,跳下车,然后在青石板路上就势一滚,隐在路旁店家酒幡的阴影之中。 沉星也跟着跳了下来。 两人身手轻盈,再加上远处传来打更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洪亮喊声,将她们跳车时的细微动静都掩盖了去,马车上的人未发现异常,依旧往前驶去。 “殿下,现在怎么办?跟上去么?” 沉星心中虽仍是不解,但见宋清欢一脸凝重,知晓此事必不小,遂也不多问,沉下心来等着宋清欢的吩咐。 宋清欢清亮的眸子望一眼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车队,语气沉然,“方才寿宴途中,我出殿更衣,却偶尔听到有人讨论要在榆林巷中伏击凉国使团一事。” “您说什么?”沉星大吃一惊,“谁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对沈相和凉国使臣下手!” 宋清欢摇摇头,别开眼神,“我也不知。当时我准备凑近些听个仔细,他们却似乎听到了动静,很快散开隐入夜色中,所以我没看清说话的是何人。” 沉星面色肃然,咬了咬唇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沈相在建安负伤,我国定然难辞其咎,到时同凉国谈好的联姻会不会……?” 宋清欢点点头,眸中一抹异色闪过,“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所以才急着跟过来看看。” 凉国使团会遭到伏击不假,却并非她偶然听到人交谈才知,而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前世,凉国使团在寿宴结束后回四方馆的路上遭到伏击,沈初寒虽无碍,却也造成了不小的风波,差点就殃及到两国联姻一事。 虽然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改变了,虽然前世沈初寒在这场伏击中并没受伤,但她不敢赌。 如果事情有了变化呢? 她必须亲自前来看一看方才放心。必要时候,她甚至会出手相助。 若是沈初寒受伤,联姻一事必定再生枝节,她不想让事情朝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殿下为何不告诉皇上?”沉星沉吟片刻,面露不解,“这幕后之人既然有胆打凉国使团的主意,就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单凭我们二人,如何能阻止得了?要不……奴婢去找巡逻的期门骑过来?” “不必。”宋清欢冷声道。 一旦期门骑过来,势必会打草惊蛇。以沈初寒这般腹黑狡诈的性子,定会察觉出异样,稍有不慎便会将自己暴露,她不想冒这个险。 敛下心思,宋清欢缓了语气,“我们先什么都不用做,暂且作壁上观。依沈相的能力,大概用不着旁人帮忙。” “是。”沉星应了,“那现在该怎么办?”她看一眼前头,车马已消失在夜色中,没了使团的踪迹。 “上屋顶。”宋清欢抬头看一眼身后的店铺,足尖轻点,一跃而起,很快轻巧地落在了屋顶上。 沉星也跟着施展轻功,上了房顶。 好在这一条街上多是商家店铺,如今夜深,屋中无人,倒也不怕惊扰到他人。两人踏着屋顶瓦片,一路朝榆林巷摸去。 行了一小段路,宋清欢忽然隐约觉得前头有些不对劲,忙伸出手制止了沉星继续前行的步伐,猫着腰听着前面的动静。 忽然,她耳朵一动,压低声音看向沉星,“下去!” 说着,又悄无声息地跃下房顶。 沉星跟着跳下,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我好像听到了前头的打斗声。” 宋清欢点点头,面色凝重。 不光如此,屋顶上似乎还埋伏了不少人,怕是要来个双管齐下。 果真是来者不善! “先过去看看!”她手一挥,示意沉星跟上。 又小心翼翼前行了一小段路,打斗声越来越大,前方众人缠斗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宋清欢的视线中。 交手的是凉国使团随行的侍卫以及一群黑衣蒙面人,使团中会武之人似乎也加入了战斗,战况十分激烈,似乎没有发现沈初寒的身影。 “殿下,还要继续靠近么?”若是再往前行,难保不会被埋伏在屋顶上的黑衣人发现。 宋清欢咬了咬唇,四下一看。见不远处一家店铺前面有未收进去的小摊,不由眼眸一亮。看沉星一眼,伸手指了指那处,示意她跟过去。 两人在夜色中小心前行,终于悄悄摸到了摊位后面,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藏了起来。 ------题外话------ 12点开始PK,姑娘们多多支持哟~!下午一点还有一更哒~ 正文 第035章 一定不能出事(PK求收!) 榆林巷虽名为巷,却并不算窄,能容两辆马车并肩而过。从宋清欢她们这个角度望去,视野开阔,正好能将前方情形尽收眼底。 凉国使团共四辆马车,眼下,后头两辆马车并排而停,中间一辆停得歪七歪八,显然是被紧急逼停,而最前头那辆马车最为华贵,停得却是四平八稳。 宋清欢眉间一蹙。 她知道,既然人群中不见沈初寒的踪影,那他如今,十有八九还在第一辆马车中! 她凝了眸色,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黑衣人显然是冲着沈初寒去的,所有人手都集中在第一辆马车周围,与随行的侍卫打得不可开交。这其中,宋清欢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慕白。 沈初寒的贴身侍卫。 神思一晃,气息微有几分不稳。 方才在云光殿时她便见到了慕白,只是在沈初寒面前,她逼着自己不要泄露过多心思。但是现在,再度见到前世无比熟悉的故人,难免心绪起伏,神情一敛,眸中有几分黯然。 她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的杂念头摈除出去,抬头观察着不远处的战况。 黑衣人显然欲置沈初寒于死地,一招一式皆是狠厉。好在凉国使团的侍卫皆是十里挑一选出来的,暂且能勉力招架住。更何况慕白武功不凡,有他挡着,黑衣人一时近不了沈初寒的身,双方颇为胶着。 宋清欢微微凝眉。 沈初寒身边本该有两名贴身侍卫,一名慕白,一名玄影。但此番似乎没见着玄影的身影,难道玄影没随沈初寒来凉国? 正沉思之际,沉星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伸手指了指屋顶。 宋清欢抬头一瞧,心顿时沉了下来。 只见屋顶埋伏着的黑衣人已经现身,弯弓搭箭,锋利的箭头直指第一辆马车车厢,夜色中发出凌厉的寒光。 慕白冷冽的眸光朝上一看,显然发现了屋顶的埋伏。 他靠近车厢,似乎说了句什么。 这时,只见屋顶一领头人模样的黑衣人手一挥,刹那间,无数利箭如蝗,飞快射向第一辆马车的车厢,耳边传来凌厉的利刃破空声。 眼见着尖锐的箭头要射穿车厢,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车厢突然从当中裂成两半。就在众人尚怔忡之际,忽然一道黑色劲风一旋,一人从车厢内一跃而出,足尖在朝两旁倒去的车厢顶上轻轻一点,很快翩然落地。 夜风拂起他的墨色衣袂,浓黑的夜色中,下摆处用银线绣出的镂空夕雾花发出耀眼的光芒。 正是沈初寒。 他神情淡漠,眸光清冷,脸上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唯有身上散发出的森冷之气,让周围的黑衣人心底莫名地一惧。 宋清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明明隔了一段距离,她却仿佛能看清他寒冰似的眸子,能感受到他肃杀凉薄的气息,不带一丝温度。 这……似乎才是她认识的沈初寒。 愣了一刹那,屋顶的黑衣领头人回神,手指一弯放于唇边,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传来。原本在巷子中围攻的黑衣人突然后退,紧接着,屋顶上的黑衣人再度弯弓搭箭,瞄准了正中暴露出来的沈初寒。 随着领头人手一挥,空中再次箭雨如蝗,所有的箭头,都对准了沈初寒! 这一次,宋清欢看到,那银色的箭头,在黑夜中发出诡异的光芒。 箭上淬了毒! 沈初寒眸色骤然一冷,双手朝外一挥,只见忽然平地生出一股巨大的气流,以他所在之处为中心,呈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扩去。 只见光影一晃,飞速朝沈初寒射去的利箭在碰到气流边缘的一瞬被猛地弹开,部分箭矢如突然被折断羽翼的飞鸟一般,“当啷”落地。还有一部分利箭,却是原路折返,一眨眼的功夫,就已飞到了屋顶,正中射箭的黑衣人。 刹那间,闷哼声,倒地声此起彼伏,更有中箭的黑衣人一时不妨,倒地的瞬间身子未稳,顺着倾斜的屋顶,“砰”地一声滚落在地。顷刻的功夫,屋顶上的黑衣人便少了大半。 宋清欢倒吸了口凉气。 慕白和玄影身手已是不凡,所以前世,她甚少见到沈初寒亲自出手,没想到他的武功,居然这般凌厉和霸气! 黑衣人显然也被沈初寒的实力惊住,巷子里的黑衣人手握大刀利剑,警惕地盯着沈初寒,身子绷得紧紧的,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屋顶上的黑衣人虽然箭在弦上,却亦不敢先出手。 气氛一下凝固。 四周寂静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人的心跳。 宋清欢神情凝重。 虽然目前看来,以沈初寒的身手似乎胜券在握,但她一颗心还是砰砰砰跳得厉害,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着,这么大的动静,期门骑为何还未赶来? 她没想到的是,因今日聿帝生辰,宫中守卫森严,抽调了大量的期门骑在皇城和宫城中巡逻,是以建安城中巡逻的期门骑反倒少了。再加上此处地处僻静,一时半会,期门骑怕是赶不过来。 僵持了一会,那领头的黑衣人大概觉得这样下去他们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小,又听得一声口哨声响起,屋顶剩下的黑衣人忽然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原本人头攒动的屋顶刹那间空无一人,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就在屋顶的黑衣人消失的瞬间,巷子里的黑衣人却大吼一声,又开始朝沈初寒进攻起来。 宋清欢眸色一沉,指尖攥得泛白。黑夜中,一双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众人。 那个黑衣领头人,谋略倒是不弱。 在见识了沈初寒的强大内力之后,黑衣人大概是放弃了箭攻的想法。毕竟,沈初寒借力打力的一招,让他们顷刻间便损失了不少兵力。而近身攻击,虽然他们依然打不过沈初寒,但沈初寒一次却只能解决一个,若是他们采取人海战术,沈初寒虽然强大,但总有力有不逮之际。 只要他们逮住这个契机,说不定还有些许胜算! 一想到这里,本来落地的心又高悬起来。 沈初寒他,一定不能出事! ------题外话------ PK啦,姑娘们多多点击,多多留言,多多收藏呀!小寒寒在前方向你们招手~! 正文 第036章 中箭 黑衣人似乎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如潮水一般不断向沈初寒涌去,方才从屋顶上退下的黑衣人也加入了战斗。 沈初寒和慕白武功高强,未显疲态,随行的侍卫却渐渐有些招架不住,接二连三倒下,但黑衣人也被消灭了半数。 宋清欢一动不动地蹲在摊位后,看着迟迟结束不了的战斗,眉头蹙成一团。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似乎沈初寒并未尽全力一般,仿佛有种置身事外的超脱,招式功力也只用了几成。 否则,以沈初寒方才表现出来的身手,绝不至于拖到现在还解决不了这些黑衣人。 可是,为什么? 宋清欢小心翼翼地揉着有些酸麻的腿,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自己想岔了? 毕竟,这般拖延下去似乎对沈初寒没有什么好处。又或者,他想借此事做什么文章? 正凝神思索之际,眼角余光突然瞟见黑夜中有一道寒光,从左侧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这边射来。 她神情一凛,脑中还来不及细想,身子已本能地反应过来,手一伸,拉住沉星的手就势往后一仰,两人双双跌倒在地,堪堪避过了射来的寒光。 光芒从眼前闪过之际,她正看得清清楚楚——竟是一支尖利的飞镖! 宋清欢眸色冷冽,猛地转头朝暗器飞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黑衣人躺在离她们不远的地上,右肩处中了一箭,警惕的目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手似乎在袖口摸着什么。 电光火石的功夫,宋清欢已明白过来。 这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怕正是方才在屋顶埋伏的那批。他被沈初寒挡回的箭射中肩膀,身子不稳,滚了几滚坠落在地,却正好落在离宋清欢她们不远的地方,自然看到了藏身在摊位后的宋清欢和沉星两人。 既不是同伙,那便是敌人,所以黑衣人果断出手。 看他现在的动作,怕是第二支飞镖又要射过来了。 而且,方才她们倒地瞬间动作幅度太大,摊位被不小心踢翻在地,发出巨大声响,一时间,不少黑衣人都听到了动静,转头朝这边看来。 混乱中,宋清欢看到方才那领头的黑衣人眸色一沉,伸手做了个手势,很快,有两名黑衣人从厮杀中退出,朝宋清欢飞奔而来。 不好! 宋清欢呼吸一滞,身子紧绷。 她没想到,她们居然会暴露得如此彻底! 当下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一把拉住沉星站了起来,在她耳边沉声说了一个字,“跑!”说着,两人飞快朝来路逃去。 这些黑衣人的目标在于沈初寒,而且,虽然现在期门骑没有赶来,但不代表永远不会过来,所以他们势必要速战速决。 只要自己和沉星能成功逃脱这两名黑衣人的追捕,想来就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这么一想,愈发足下生风,施展轻功跑了起来。 但她武功根基不厚,又兼刚学轻功不久,没跑多远便有些力不从心,身后两人却依然穷追不舍。 正暗暗心焦之际,忽然前面一阵劲风袭来。 她和沉星同时反应过来,两人各自朝身后一避,浑厚的掌风恰从她们中间穿过,堪堪避过了这一击。 什么情况? 宋清欢惊魂未定,扭头一瞧,却见前面竟也出现三名蒙面黑衣人,将她们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这下真成了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了! 后面追击的两名黑衣人也是一愣,对视一眼,因不知敌我,小心翼翼试探着朝宋清欢攻去。 宋清欢心跳噗噗,面上却尚算沉稳。 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露怯。神情愈加冷冽,脑中却是飞快运转着。 两三人她们或许还能对付,五个人围攻起来,却是没有多少胜算了。 她不清楚堵住她们去路的那三名黑衣人是什么来历,但从刚才的出招来看,似乎亦是来者不善。而观后面两名黑衣人的神情,约莫与前头三名黑衣人并不是一伙的,趁着他们还未辨明敌我之际,若是能让他们狗咬狗,自己和沉星便能借机逃脱了。 脑中灵光一闪,眉头微蹙,计上心来。 “你们怎么才来!”宋清欢粗了嗓音朝堵住来路的三名黑衣人一吼,“怎么就你们仨?大部队呢?公子那边正等着你们援手,还不快去!! 三人一怔,不知道宋清欢是何意,手上招式不由自主一缓。 身后的两名黑衣人却是听了个明白。 敢情他们都是一伙的,还是沈相的援兵!看来,得先结果了这三人才行!至于这匆匆逃跑的两人,看上去没什么武功,等结果了三人,再解决他们也不迟! 对视一眼,两人抡起大刀朝另三名黑衣人砍去。 那三名黑衣人尚未弄清楚情况,但强敌来袭,自然先保命要紧,遂出招迎敌。几人瞬间缠斗起来,打得不可开交。 宋清欢朝沉星使了个眼色,沉星会意,两人同时撒开腿朝着方才沈初寒遇袭的方向死命奔去。 她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但退路被堵,她和沉星两人的武功怕不足以对付这些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只能先借用沈初寒的力量了。 不想,没跑多远,就撞上了施展轻功朝这边而来的沈初寒!身后还跟着零星追来的几个黑衣人。 宋清欢一个急刹车,眉头一皱,不可思议地看着在几步之遥处停住的沈初寒。 他跑这边来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沈初寒往这边瞟了一眼,眸底神色深浓,如云翳般翻涌。 却只是轻飘飘一眼,他很快别开目光,大袖一挥,挡住赶上来的黑衣人进攻。 宋清欢拉着沉星避在一旁,浑身紧绷,呼吸起伏得厉害。 来历不明的两拨黑衣人,沈初寒奇怪诡异的行动,迟迟不来的期门骑——若是早能预料到如今这般进退维谷的诡异局面,她说什么也不会出宫了! 正分神之际,耳边忽有风声呼啸而过,紧接着,响起沉星尖锐的叫声,“殿……”话音尚未落地,她尚未回神,却觉得手腕被人猛地一拽,身子似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只听得一声闷哼,她下意识低头,看到一只坚实的臂膀搂住自己,银线滚边的墨色衣袖。视线上移,却见肩膀处正插着一柄淬了毒的袖箭,夜色中发出凛冽寒光。 脑中忽地一片空白,恍惚间,闻得鼻端有寒凉清香若隐若现。 ------题外话------ 小寒寒:媳妇儿,你是不是跑错片场了? 正文 第037章 为她中毒 为她中毒 那香味如此熟悉,让宋清欢的脑中蓦地一炸。 沈……沈初寒……救了她? 脑中一片嗡嗡嗡之声,莫名的头晕目眩得很。她被沈初寒半搂着,身子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背脊僵硬得厉害,更别提抬头直视沈初寒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 她能闻到沈初寒身上熟悉的寒凉清香,亦能感到喷洒在她头顶的温热呼吸,不知不觉间,脸颊烧得滚烫。 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是该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抬头客客气气地说声谢谢,还是该示意沉星制造些混乱出来然后趁机逃跑? 问题的关键在于——沈初寒为什么会救她? 他与自己不过几面之缘,她不相信,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认出她来。更何况,作为帝姬,她此时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里。 宋清欢用力咬了咬下唇,唇上渗出殷红的血珠,疼痛让她乱作一团麻的脑中恢复些许清明。 似有道幽深寒凉的目光在她面上一顿,搂在她腰间的手也紧了紧。 宋清欢眉头一蹙。沈初寒身上的气场好生强大,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沉星急急跑过来,心急如焚地到了宋清欢身边,嘴一张,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与殿下此番出宫之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方才情急之下叫出的“殿”字,差点暴露了殿下的身份。好在她二人都着夜行衣,又用黑布蒙面,应该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她千万不能再说错了话去。 眼眸一垂,焦急的目光在宋清欢身上打量一番,见她安然无恙,这才定了心。 夜色寂寂,方才沉星急促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凝固的气氛在这一瞬间蓦地被打破。 后来的三名黑衣人方才解决了另两人,匆匆追过来,那袖箭便是他们所射。他们率先回神,见一击不中,眼露狠戾,抬起手臂瞄准宋清欢,只听得“咻咻咻”三声利刃破空声,三枚泛着寒光的袖箭从袖中飞出,再一次朝宋清欢射来。 该死! 宋清欢咒骂一句。 这三人果然是冲着自己而来!可她不记得得罪过什么人啊! 下意识地,她手掌翻转,向后在沈初寒腰际猛地一推,沈初寒被她大力推开,她自己也敏捷地朝后一跃。 电光石火间,尖锐的袖箭几乎擦着宋清欢的发丝飞过。 好险! 她长吁一口气,眸光却瞟到沈初寒脸色猛地一沉,气息愈加冷冽起来。 宋清欢不由一怔。 难道……是自己方才那一掌下手太重了?她撇了撇唇,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以沈初寒的功夫,还怕躲不过那几箭? 只是方才情急之下,身体比脑子更先反应过来,所以才…… 想到这里,突然神情一凛。适才下意识的举动,可别让沈初寒看出什么端倪来!忙敛了神思,抬头冷冰冰地睨他一眼,故意沙哑了嗓音,“公子怕是救错人了!” 话音落,却见沈初寒似乎唇角一勾,眸中有暗色汹涌。 “是吗?” 她见他轻轻启唇,似说了句什么。但轻飘飘的话语很快被风吹散,还未飘入耳中便消弭于无形。 说话间,沈初寒眼眸一垂,目光落在右肩处的袖箭之上,未有分毫迟疑,伸出修长洁白的手,干脆利落地将袖箭拔了出来。 黑色血液从伤口中喷出。 袖箭上有倒刺,这么用蛮力一拔,肩膀处被倒刺勾得血肉狰狞,端的是触目惊心。 宋清欢心跳猛地一滞。 可沈初寒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波动,依然沉凉如水,仿佛刚刚的动作,不过拂袖敛襟那般简单。 这般粗暴的手段——他可当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知为何,心头一阵烦闷涌上。 此时,那三名冲宋清欢而来的黑衣人再度攻来。 宋清欢只得暂且放下沈初寒之事,转身敛目,看着来势汹汹的三人,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机。 既是为自己而来,就必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这几个人便留不得了! 她朝沉星递了个眼色,右手一动,袖中的匕首便滑入手中。 沉星会意,也拔出匕首,与宋清欢一道,呈一左一右包抄之势迎了上去。 穿越前,宋清欢曾作为特工培养过两年,所以近身搏斗自是不弱,这一世又跟着重锦姑姑学了武,与沉星一道联手对付这三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沈初寒那边没有漏网之鱼过来就行。 一旦她们解决了这几个挡路之人,就能趁乱逃走。到时不管沈初寒心中有怎样的存疑,都是无从查证了。 主意打定,招式愈加凌厉起来,只求速战速决。 匕首出鞘,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晃眼间宋清欢已逼近其中一人身前,持匕首的手往前猛地一刺。 那人侧身躲开,拔剑砍来。 宋清欢身形急转,左掌汇聚七成内力,朝那人肩上猛地一拍。 只听得骨头碎裂声响起,黑衣人手一抖,长剑“当啷”坠地。另一名黑衣人见势不对,挥剑刺来,宋清欢闪身避过,右脚借力朝前一踹,正中先前那黑衣人的腹部,只听得黑衣人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不起。 她身子一旋,朝后一仰,避过身后挥来的剑刃,身子就势朝前一滑。从黑衣人身侧滑过的瞬间,锋利的匕首一扬,割中黑衣人的足部动脉,黑衣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宋清欢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手起匕落,在两名倒地的黑衣人喉部一割。 两人头一歪,迅速咽了气。 与此同时,沉星也解决了剩下的另一人。 宋清欢扫一眼躺在地上没了生气的三人,长吁一口气,止住微颤的手指,将匕首回鞘。 她还是不大适应如此轻易就将人给杀死了。 “沉星,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她沉声吩咐,转身朝沈初寒看去。 就算沈初寒中了毒,那几个黑衣人也不是他的对手,被打趴了一地。 “殿下,没找到什么信物。”沉星起身,压低了声音道。 瞧见远处慕白带了人赶来的身影,宋清欢眸色一沉,当机立断,“撤!”说罢,转身带着沉星便跑。 没逃出多远,听得身后有慕白焦急的惊呼声传来,“公子!” 她下意识回头,深浓夜色中,似见沈初寒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的暖心鼓励和花花钻钻哟,爱你们~ 正文 第038章 昏迷 她脚步猛地一顿,呆呆地看着不远处被慕白扶住的沈初寒。 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轮廓,却仿佛能看清他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眉眼。 沈初寒他……他毒发了吗? 她虽不知那些黑衣人是受何人指使,但那般来势汹汹,绝非善类,那么……方才那袖箭上的毒……就必不是普通的毒。 沈初寒他……不会有事吧? 宋清欢眉尖紧蹙,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见宋清欢突然停了脚步,沉星也跟着停下,不解望来。 宋清欢敛目,不想让沉星看出端倪,摇摇头,“没什么,快走吧。”说着,不再回望,同沉星一道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榆林巷。 一路疾行,小心翼翼避开此时才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期门骑,终于在丑时三刻左右赶回了皇宫。 已近下半夜,宫中巡逻的羽林军少了不少,宋清欢和沉星轻车熟路绕开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回了瑶华宫。 星月殿中仍留了盏灯火,夜色中发出温暖的光芒,让紧张了大半夜的宋清欢心中一暖,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长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殿内的流月听到脚步声,拉开殿门探出身,见是宋清欢和沉星,眸色一亮,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殿下,你们没事吧?奴婢见你们这么晚还没回来,生怕你们出了什么事。” 宋清欢摇摇头,“没事,你不用担心,先进去再说。” 流月应一声,迎了宋清欢进殿,又将值夜的小宫女唤醒,吩咐她们打盆温水过来,这才跟着进了殿。 流月拿了件柔软轻便的常服过来,伺候宋清欢将夜行衣换下,过程中,被宋清欢收在袖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流月俯身捡起,见到刀鞘上尚未干透的血迹,不由瞪大了双眼,颤抖着道,“殿下,您受伤了?” 宋清欢瞥一眼,摇摇头,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我们没事,这是别人的血。” “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见宋清欢目色沉重,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流月知道事情怕是不简单。 正好沉星也换了衣服过来,听到流月的话,面上显出气愤的神情,“居然有人想加害于殿下!” “什么?”流月大吃一惊,“谁人这般大胆?!” 沉星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流月大致讲了一遍,包括宋清欢为何突然要出宫的原因。 她们二人在激愤地交谈着,宋清欢没有听进去,疲累地在窗旁软榻上坐下,抬手扶额,眉眼间有几分焦躁的神色。 月色皎洁,清冷地洒在地上。脑海中方才沈初寒软软倒地的身影总挥之不去,那时的他,不再有平日的锐利和清冷,那般了无生气的样子,让宋清欢心中难受得厉害。 她抬了头,看向夜空中点缀的闪烁星子。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身上的毒要不要紧? 眼中闪过一丝懊恼,颇有些自责的咬了咬唇。她本只是想求个心安,没想到到头来反弄巧成拙,想必她若今晚不出宫,沈初寒反倒不会中毒。 现在此事必不能善了,也不知凉聿两国联姻之事会不会又生枝节? 而且,若沈初寒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 不会的不会的! 宋清欢甩甩头,将脑海中这个恼人的念头驱赶出去。他可是沈初寒啊,他怎么会轻易倒下? 他绝不会轻易倒下的! 在心中默念几遍,这才觉得稍定了心,饶是如此,心里头还是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沈初寒为何要救她?难道他认出她来了? 可即便这样,她自认这一世与沈初寒的交情,还没有到他值得为之舍命相救的地步。 自从沈初寒来聿,一切就变得诡异起来。 所有的事情交织缠绕在一起,似一团乱麻。但一桩一桩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无形中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所有的一切都串联在一起。 但她却不知从何下手。 “殿下……殿下……”沉思间,流月和沉星的呼唤声渐渐清晰。 她回神看去。 “殿下想是累了,您要先歇息吗?什么事明日再说。” 宋清欢摇摇头,“我没有睡意。” 沉星叹一口气,“殿下,我看这些黑衣人来者不善,此次没有得手,定会有下次,我们要不要请重锦姑姑帮忙调查一下。” “暂且不用。”宋清欢拧眉。 情报网的建立非一朝一夕之事,她身为帝姬,一举一动皆有人看在眼里,因而手头并无多少可用之人,以往若要调查什么,多是请重锦帮忙。 只是此事涉及到沈初寒,她不想引得重锦姑姑起疑。 “这次没有露出破绽,不代表下次不会,我们权且等着便是,姑姑事务繁忙,就先不要惊动她了。” 流月和沉星应诺。 沉星看一眼宋清欢,欲言又止,只是眼神触到宋清欢紧凝的眸光,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她本想问殿下沈相为何会救她,只是看殿下这副心烦意乱的模样,怕是也不知晓答案吧。 三人一时无话。 “咚咚咚”,这时,殿外响起敲门声。是值夜的宫女送水过来了。 宋清欢洁面净手,心事重重地上了榻。 * 次日。 凉国使团宴后被人伏击的消息传入宫中,聿帝大怒,从龙椅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下,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羽林军侍卫衣襟。 “沈相呢?沈相如何?” 侍卫身子一抖,低了头,结结巴巴,“沈相……沈相中了毒,昏迷不醒。” “没用的东西!”聿帝一个耳光甩出去。 侍卫跪倒在地,只不住求饶。 “昨日遇袭,为何今日才来报?”聿帝怒意未减。 “小的……小的不知……”侍卫抖抖索索。 “你……”聿帝气极,抬脚又要踹去。 “皇上……”锦靴尚未落到侍卫身上,钟怀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聿帝转头望去,拧了眉头,“何事?” “皇上请息怒。当务之急,还是先去看看沈相的情况要紧。” 聿帝脸上的肌肉抖了一抖,终究还是没踹下去,沉了嗓音道,“宣太医,摆驾四方馆。” “诺。”钟怀应了,赶紧吩咐人下去准备。 ------题外话------ 事情的发展都出乎了小寒寒和小欢欢的意料,但是……小寒寒还是暗自偷笑开心了,毕竟得了个救美的机会。 小寒寒:闭嘴,死女人! 夭夭:你再拽,我就响应姑娘们的号召,让你媳妇儿刺杀你! 正文 第039章 慕白求见 辰时。 四方馆外戍守的期门骑一夜间似多了不少,人人神情凝肃,不闻一言。 不多时,有华贵车辇行到馆前停下。 明黄色的车帘被随行的宫女挑开,车中走下一人,正是面容冷然的聿帝。 众人匍匐在地,高呼万岁。 聿帝有些心烦意乱地摆摆手,带着钟怀和太医径直进了四方馆。 玄风院外亦是守卫森严。 见到聿帝,众人似有些吃惊,忙行礼。 “不必多礼,朕听说沈相昨夜遇袭?特带了太医过来看看。” “皇上里面请。”有一人出列,引着聿帝进了院内。 刚进院子,又有一人神色肃然从房中迎出,正是慕白。他得了聿帝前来探望的消息,自不敢怠慢,亲自出来相迎。 “见过皇上。”慕白行礼。 聿帝打量了他一眼,认得他是沈初寒身边的贴身侍卫,换上关切的神情,“朕今早才听说沈相遇袭一事,着实震惊。沈相现在如何?” 慕白微默,语气愈沉,“回皇上的话,公子受伤中了毒,现在还昏迷不醒。” 聿帝心中一沉,面有怒意,“怎么会这样?何人竟这般大胆?!” 慕白只垂首不语。 见他不应,聿帝略有几分尴尬,清清嗓子,“朕进去看看沈相。顺便让太医替沈相诊诊脉。” 慕白躬身一让,“皇上请。” 挑起锦帘进了内室,一眼便看到躺在榻上的沈初寒,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看上去十分虚弱的样子。 聿帝一瞧,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怎么会想到居然有人这般大胆,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刺一国使臣!心中懊恼,早知如此,昨夜散宴,他便命期门骑护送各国使臣回四方馆了。 不过是一时疏忽,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若是沈初寒中毒昏迷的消息传回凉国,不定会起多大的波澜!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刚定下的联姻之事。 他并不在乎能不能与凉国联姻,他担心的是,昭国会趁两国交恶之际趁虚而入!昭国兵强马壮,若没了凉国在北境制衡,聿国并无多大胜算。 当务之急,是要治好沈初寒的伤。只要他能醒过来,事情就还有回寰的余地。 这么一想,忙招呼身后的太医上前,“李太医,速替沈相诊断,看他中的何毒,尽快将解药调配出来。” 李太医应一声,小心翼翼就要上前。 慕白却挡在了沈初寒榻前。 聿帝脸色一沉,看向慕白,“你这是何意?” “多谢皇上美意。只是,随团的使臣中亦有太医,昨夜已经替公子诊断过了。”慕白不卑不亢。 他说得婉转,聿帝却听出了言下之意。 凉国使团在建安莫名遇袭,在幕后指使未明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相信任何人。即使从逻辑上说,自己并没有加害于沈初寒的动机。 心中虽不悦,但眼下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抿了抿唇,“既如此,可知沈相中的是何毒?” 慕白摇摇头,“公子所中之毒甚为罕见,太医正在研制调配,看能不能找出对症的解药来。” “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派人告诉朕。李太医对毒药颇有研究,随时欢迎贵国太医与李太医商量讨论。另外,宫中有许多名贵的药材,若有需要的,也尽管开口。”虽然方才被慕白婉转拒绝心有不爽,聿帝还是和和气气地开了口。 这种时候,自然是大局为重。 “小的先替公子谢过皇上了。”这次,慕白倒是没推脱,真心实意道了谢。 “嗯。”聿帝应一声,“昨夜之事,幕后主使是谁,你们可有何头绪?” 慕白摇头,“我家公子才来建安没多久,实在想不出会同何人结仇。” 既不是私怨,那便是公仇? 聿帝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想,沉了嗓音,“你们放心,此事朕定会追查到底,绝不会让沈相白白受伤!” 慕白恭恭敬敬朝聿帝一礼,“多谢皇上!” “你们好生照顾沈相,一旦有什么情况,及时派人来报。朕会再加派些人手过来,以防有人再次图谋不轨。” “是。” “那朕就不打扰沈相养伤了。”聿帝再看一眼榻上的沈初寒,心中烦乱,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欲久留。 “皇上请。”慕白忙行礼,恭恭敬敬地送聿帝出了房间,又派了人送聿帝出四方馆,这才返回房中。 关上门,他小心走到榻旁,压低了声音道,“公子,聿帝走了。” 榻上的沈初寒缓缓睁眼,面色仍有些苍白,眸中却是星辰闪烁,似比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还耀眼。 “慕白,替我做件事。”他看向慕白,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凉淡弧度。 * 午时。 窗外虫躁蝉鸣,盛夏已至。 宋清欢坐在桌前,看着面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却丁点儿胃口都无。 布菜的沉星见状,放下手中的竹筷,柔声宽慰,“殿下,您好歹也吃些吧。” 宋清欢神情蔫蔫,摇摇头,目光只直勾勾地看向殿外,“流月怎的还未回来?” “该是快了。” 沉星答,将袖口朝上挽了挽,伸手替宋清欢盛了碗翡翠芙蓉汤。 “殿下若是没胃口,好歹也喝几口汤垫垫肚子。”沉星劝道。 宋清欢拿着银质小汤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白瓷青花碗中的羹汤,勺柄与碗沿碰撞,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 她舀起一勺汤,微微抿了抿,很快又放下汤勺,心烦意乱道,“我实在没胃口,叫人撤掉吧。” 沉星无奈,只得走到门口唤人。 还未走近,有一人急急闯了进来,跑到宋清欢面前,喘着粗气道,“殿下,奴婢打听到了!” “如何?!”宋清欢一扫方才的心不在焉,神情一凛,急忙开口。 “昨夜……昨夜沈相……” “流月,先喝口水,慢些说,殿下都听不清了。”沉星递来一盏茶水。 流月一口气饮完,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呼吸,又急忙开了口,“昨日沈相遇刺,夜间便中毒昏迷不醒。皇上今早得了消息,已经带太医去四方馆看过沈相了。” “太医怎么说?”宋清欢追问。 流月摇摇头,“听说凉国使团自带了太医,昨夜已替沈相诊断过,便拒了皇上的好意。” 宋清欢拧了眉头,“那沈相所中之毒要不要紧?” “这个……奴婢便不知了。” 虽得了消息,宋清欢却愈加烦乱。 若沈初寒一直昏迷下去该怎么办? 看来,她得好好分析分析了。若能找出昨夜那些黑衣人的幕后指使,想必拿到解药就容易许多。 忽的,出去唤人的沉星又返了回来,面色凝重,走到宋清欢面前低声道,“殿下,沈相身边那个叫慕白的侍卫求见。” ------题外话------ 推文: 养鬼为患:阴夫太难缠—文/妖凰 季若发誓,把那具朱红棺椁踹下山崖真的只是为了自保,谁让那棺椁大半夜砰砰直跳呢,她也没想到,棺椁被踹下山摔碎后会爬出来一个人,第一句话就是要弄死她。 赌徒求财养小鬼差点家破人亡;同父异母的弟弟被一把剑吸走了魂魄;吃人的教室连通着另外一个时空;采阴补阳的精怪在山中构建魔窟,还有被封在古墓中的大妖…… 她原以为自己要孤身游走在黑暗,可身边却有一人,像鬼火一般,本质寒冷,却燃烧着想要给她。 佛曰:放手成佛,执念入魔。 他笑道:我若成佛,地狱无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正文 第040章 想办法将帝姬请来 慕白? 宋清欢闻言,骤然一惊,蹙眉看向沉星,“他怎么会过来?” 沉星显然也觉察出几分古怪,凝了目色,“他是乔装成羽林军的模样过来的,说是有要事同殿下商量。” 要事? 沈初寒此时昏迷不醒,慕白这个时候过来,能有什么要事? 况且,他与自己没有任何交集,宋清欢实在想不出慕白来找她的理由。 难道…… 她眉头紧蹙。 难道昨夜她的身份被识破了? 可慕白与她并未交手,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拢了拢散在身后的秀发,看向沉星,“去请他到偏殿。”又转头吩咐流月,“替我梳妆更衣。” 很快,宋清欢装扮妥当,带着流月往偏殿去。 远远的还未进去,果然瞧见偏殿一角站着一人,身着羽林军服制。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身望来。 正是慕白。 “慕白见过殿下。”慕白迎上前,朝她一礼。 “免礼吧。”宋清欢面上神情淡淡,眸光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慕白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剑眉星目,比之沈初寒的寒凉淡薄,他身上倒有一种爽朗的少年气,似明暖骄阳。 慕白谢过,抬头看向宋清欢。他的眼底,有暗色流动,“殿下可能不识得慕白,卑职是沈相身边的侍卫。” “本宫知道。”宋清欢淡答,蜻蜓点水地看他一眼,走到上首的席位坐下,略一颔首,“你也坐。” 虽不知慕白此番前来目的为何,但不能失了气势。 慕白抱拳一礼,“我家公子尚在昏迷中,恐不能久待。” 宋清欢神情冷了冷,不急不慢地拿起几上茶盏轻啜一口,“既如此,又为何前来找本宫?” “殿下……不关心一下我家公子如何么?”慕白看着上首气度娴然,星眸灵慧的宋清欢,眼中闪过一抹好奇。 这位舞阳帝姬,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居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入了公子的眼? 宋清欢持杯盖拨弄着盏中茶叶的手一顿,顿了一瞬方才抬头,神态自若,“沈相在建安城中遇刺,关系着两国邦交之事,本宫自然甚为关注。然本宫并非太医,沈相中毒昏迷一事,本宫也是爱莫能助。但你放心,父皇一定会尽快找出幕后真凶,还沈相一个公道!”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唯指节发白的手泄露了心底的一丝不安。 慕白没有出声,只直直地盯着宋清欢看了片刻。 宋清欢被他看得生了几分心慌,正待出声呵斥,慕白却眼睫一眨,一字一顿开口。 “昨夜,殿下也在场是不是?” 他的语气轻缓,却似一道重锤,狠狠地锤在宋清欢的心上,让她内心猛地一颤。 慕白他……怎么会知道? 垂眸敛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再度抬头时又恢复沉静,“阁下的意思,本宫听不大懂。” 慕白眨巴眨巴了下眼睛。 若不是公子亲口吩咐,就凭舞阳帝姬现下这淡然的气度,他差点就信了。这般山崩于顶而不色变的姿仪,与公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殿下,昨夜公子在昏迷之前,唤的就是殿下的名讳,还让卑职派人护送殿下回宫。只是殿下走得快,卑职派去的人未能追上。” 宋清欢眸色一沉。 沈初寒在昏迷前唤了自己的名字?!还让慕白派人送自己回去?! 慕白的话中信息量实在太大,让她一时难以消化。怔愣一瞬才开口,微狭了杏眸打量着慕白,“你待何如?” 既不承认,却也未否认。 即便慕白说的是实话,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卑职只是觉得,我家公子救了殿下,殿下该当有所表示才是。”慕白一本正经道。 有所表示? 宋清欢眉尖蹙成一团,“本宫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譬如……以身相许啊? 慕白心中暗暗想着,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殿下不准备去看看我家公子,顺便表示一下感谢?” 他不知公子怎么突然就看上了舞阳帝姬,但公子吃了二十年的素,平日里视女子为无物,多少试图爬上公子床榻的盛京姑娘最后都死得极为惨烈,老爷为此都愁怀了,主上也明里暗里提过多少次了,可公子就是无动于衷。 现下公子终于开了窍,他这个做属下的,怎能不助其一臂之力呢?尽管公子看上的这位姑娘,身份有些特殊,性子有些清冷,但公子想要的,自然要替他不遗余力争取才是。 脑海中闪过临行前公子的吩咐: “你去宫里把舞阳帝姬请过来。” “啊……公子,这舞阳帝姬又不认识属下,哪能说请就能请动的。”慕白满脸无奈。 “我昨夜救了她。” “可是……您瞧昨夜舞阳帝姬那装扮,明显就是不想被人认出,就算属下前去,人家帝姬会认吗?” “依阿绾的性子,约莫不会。” 他的声音不大,近似呢喃,慕白只听清了后面四字,脸一垮,“您看,您也觉得人帝姬不会认,那属下怎么能请得动她?公子,您这不是为难属下吗?” “你想不想早些有少夫人?” 慕白一愣,下意识答道,“想啊……当然想了……” “那便自己想办法将帝姬请来。”公子吩咐完这话,将锦被一扯,背过身去,“本相乏了,你退下吧,速将帝姬请来。” 慕白没了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过来了。 “沈相如今昏迷不醒,本宫现在前去,能有什么意义?”宋清欢清泠的声音将慕白思绪拉回,抬头见宋清欢正波澜不惊地地望着自己。 慕白正色,收起玩笑的心思,沉了嗓音道,“昨日伤公子之人意在殿下,又闻殿下精通香料药理之术,殿下若能屈尊往四方馆看看公子的情况,或许能对解毒有所帮助。比起我国太医,殿下应该更了解聿国之毒。” 自那日沈初寒说舞阳帝姬日后会成为他们的少夫人,他便偷偷从玄影那拿了帝姬的资料,所以才知晓她精通香料药理一事。 宋清欢却并不松口,“本宫不过是略知皮毛,若论医毒之术,自是宫中太医更为精通。” ------题外话------ 可怜的慕白~(今天没有二更了哦,望天) 正文 第041章 公子相信殿下 “公子在建安莫名遇刺,凶手未明,这个时候,卑职不敢轻信任何人。”一顿,又接着道,“昨夜共两拨黑衣人,前一拨,目标在公子,后一拨,目标在殿下。卑职以为,从这个角度看,殿下是目前唯一没有嫌疑之人。” 他说得在理,可宋清欢却仍是垂首不语。 “你就不怕……我是去刺杀你们相爷的?”她冷淡抬头,直视慕白。 不能再陷下去了。 她知道,尽管前世死时再决绝,尽管那时恨极了他,可重生一世,前尘往事仿佛都已变得缥缈。那些因他而死去的人再度复生,她心中的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也越来越淡。 他毕竟是她曾经深爱过的人。 她没办法做到像仇人一样对他。 可是,他的欲念太强,掌控欲太强,一旦今生再次与他在一起,她怕,会很快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她不仅爱他,她也爱那些无条件对她好的朋友亲人。 她不想自己再受伤,也不想亲人朋友再因自己而受伤,这一世,她只能选择远离。 一旦她今日踏入四方馆的门,她和沈初寒之间,怕是又难以撇干净了。 慕白一愣,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呆了呆才道,“公子相信殿下。” 宋清欢心中冷笑。 沈初寒的性子她最是了解,怎会轻易相信他人? 慕白紧紧盯着宋清欢的神情,见她眉头紧蹙,神情晦暗,忙又道,“昨日袭击殿下的那拨黑衣人,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殿下难道不想知道?” 来的路上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些个理由,殿下可不要油盐不进啊,不然他真没法子回去向公子交差了。 宋清欢垂眸不语,瞳底暗流汹涌。 若凭她自己的力量,短时间内确实很难找出这幕后之人。 可…… 她不想赌。 见宋清欢似要拒绝,慕白深吸一口气,只得豁出去了,“殿下昨日深夜出现在榆林巷,还是黑衣蒙面的装束。不管您所谋何事,想必都不欲让人知晓。若殿下不肯帮帮我家公子,殿下的秘密,怕是该藏不住了。” 宋清欢气息一沉,清寒的眸色倏地射向慕白。 他竟敢威胁自己?! 慕白不卑不亢地回望,眸色坚毅。 宋清欢盯了他一瞬,不怒反笑。好,真是好,这般咄咄逼人之势,真是有其主的作风。 罢,便去走一遭又如何! 如今沈初寒昏迷不醒,她去一趟,正好将此事做个了结,也不必担心会在沈初寒前露了破绽。更何况,不管她如何告诉自己要理智,内心深处,总想去亲自看看沈初寒的伤势。 大概亲自确认了他无恙,才会真正放心吧。 ——他总归……是因自己而伤。 就这最后一次!她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好。” 沉思良久,宋清欢垂眸敛下眼底的寒芒,长长吐一口浊气,点头应了。 见宋清欢总算应了,慕白心中微喜,舒一口气,面上依旧作沉稳状,朝宋清欢行了个礼,“事不宜迟,那殿下……请吧。” 宋清欢虽已同意,但被慕白那么一要挟,总归是不爽。有心挫挫他的锐气,抬眸打量他几眼,眸色清冷,“你怎么出宫?” 慕白一怔,尴尬地咧咧嘴,忙对着宋清欢又是一礼,“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卑职这个忙。”方才他特意选了羽林军交接之际混进来,现下要出去,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流月翻了翻白眼,小声嘀咕,“看方才那气势,还以为有天大的本事了,最后不还得求着我们殿下帮忙?” 她语声虽小,可慕白乃习武之人,又怎会没听到? 当下神情愈加尴尬。 宋清欢微哂,心中舒畅不少。然她身为一国帝姬,自不可显得太“小肚鸡肠”,假意睨流月一眼,算是表明了态度。 慕白虽心知她俩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却不敢多说,只讪讪地笑着。 宋清欢晾了他一会,这才懒懒出声,“罢,你在此候着,待会随本宫车辇出去便是。” “多谢殿下。”慕白应声,目送着宋清欢出了偏殿。 “殿下,您当真要去看沈相?这若是传出去……?”走了几步,流月担忧地开口。 宋清欢目色微凝,“现下沈相昏迷,为了救他主子,我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我没有其他选择。更何况,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 “那……万一被他人发现您出入四方馆?”沉星也跟着开口,目露忧色。 宋清欢笑笑,“我当然不会这般大摇大摆地进去,走吧,随我去更衣。” “诺。”见宋清欢气定神闲的模样,两人定了心,小跑两步跟上宋清欢的步伐。 “对了殿下,待会出宫,不如叫那个慕白换套衣服何如?”流月忽又开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宋清欢睨一眼她笑眯眯的神情,心知她又有了鬼主意,抿一抿唇,“罢了,便依你。” 不多时。 宫门处出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前头驾车的,是一名红衣内侍。 “什么人?”守门的羽林军上前,将马车拦住,打量着驭车的内侍。 “舞阳帝姬。”那红衣内侍尖着嗓子开了口,头低垂,面上神情被宽大的内侍帽檐遮住。 问话的羽林军听到舞阳帝姬名号,神情恭谨了几分。但见那内侍有些不自在的模样,狐疑看他一眼,出声询问,“令牌呢?” 内侍似乎一怔,不知如何回话。 羽林军愈发生了疑,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喝一声道,“抬起头来!” 那内侍迟疑了一瞬,方尖着嗓子对车内道,“殿下,他们要检查令牌。” “流月,将令牌给他们看。”一把浮冰碎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车帘被挑开一角,一只莹白的手握着一块令牌递了出来。 羽林军接过一瞧,见确是舞阳帝姬的令牌无疑,神情一凛,忙对着车厢行礼,“小的也是例行公事,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清泠的声音又道。 “放行。”羽林军冲着宫门处守门的羽林军挥挥手,避到一旁,目送着马车出了宫。 马车出皇城,行了一段路,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停了下来。 车内有银铃般的笑声传出,紧接着,一只白净的手挑开车帘,从里探出一张如花笑靥来。 “大哥,你方才学内侍的声音,可真像。” ------题外话------ 感谢姑娘们的大力支持,1P已顺利通过~ 谢谢: 唯愿Z、衣衣、涂涂、读书的柚子、清欢瑾之、墨月、superayo、可萌D、璃羽飞舞、紫枝蓝叶、小玉的花花! 涂涂、7525925君的钻钻! 萧晓菀菀、可萌D、璃羽飞舞、紫枝蓝叶、啊勒勒、一闪一闪眨眼睛的五星评价票票! 以及所有热情留言鼓励夭夭的姑娘们~!爱你们~编编说,大概很快就2P了,2P还需要你们的继续支持哟~2P通过就可以上架啦! 正文 第042章 捉弄 说话的,是流月,只见她眉眼弯成月牙状,笑眯眯地看着眼前驭车的内侍,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内侍将帽子一摘,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不是旁人,却正是乔装过后的慕白。 慕白嘴角抽了抽。 方才这小丫头拿了套内侍衣服过来,非让自己换上,说这样才能安全出宫。他知道这小丫头在报自己威胁殿下之仇,可他急着完成公子交代的差使,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应了。 现下虽听得这丫头语带讥讽,但他身为男人,又怎么好跟一个小姑娘斗嘴? 便不看她,只闷声对着车内的宋清欢道,“烦请殿下在此稍候片刻,慕白先去换掉这身衣衫。” “好。” 得了宋清欢应允,慕白忙跳下马车,逃也似地拐进了小巷深处。 身后流月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嘻嘻哈哈”笑得前俯后仰,笑够了,方才放下帘子退回车厢。 “殿下,您瞧见他方才那火烧屁股的模样没?” 宋清欢抿抿唇,“捉弄一下便够了,人家好歹是沈相的贴身侍卫,你这般戏弄于他,可别惹火上身。”一边道,一边紧了紧手腕上的绑带。 她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四方馆,只能乔装成凉国使团的侍卫,跟在慕白身后进去,所以方才出门时便换了身侍卫装。 “就是。”沉星开口附和,“你看他方才驭车,稳得如履平地,定有极深的内力。凭你的功夫,都不一定能接下人家三招,我看你啊,还是收敛着些,别到时还得让殿下给你收拾烂摊子。” 流月冲她吐了吐舌头,“我又不跟他比武功。再说了,他一个男人,若是这点肚量都没有,也太说不过去了。” “总之,你小心着些,不要给殿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沉星性子沉稳,又比流月长一岁,行事考虑问题自然要稳妥周全些。 “知道了。”流月低了头,闷闷不乐地扯着腰带上的穗子。 “好啦。”宋清欢开口打圆场,“我知道你也是想替我出这口气,见他吃瘪,我心里果然舒坦许多。不过沉星说得对,我们同沈相和他都不熟,还是小心些行事为好。” 听到宋清欢夸赞,流月这才展颜一笑,应了下来,“奴婢知道了,奴婢会收敛些的。” 这时,车外响起慕白的声音。 “殿下,卑职好了。您可以走了吗?” 宋清欢应一声,看向沉星和流月,“你们在此候着,我应该很快便出来。” “殿下,当真不用奴婢们跟着么?”沉星有些不放心。 宋清欢摇摇头,“不用了,人多容易引起注意,你们自己也小心些行事。” “那殿下小心。”两人说着,替宋清欢打起车帘。 宋清欢下了车,冲她们点点头,跟在慕白身后出了巷子,往四方馆而去。 马车所停的巷子就在四方馆附近,走一小会便到了。守门的期门骑侍卫早已眼熟慕白,连问都未问便放了他们进去。 才进四方馆,远远却瞧见一群人朝门口走来。 为首一人,身影似乎有几分熟悉。 宋清欢微眯了眼眸一瞧,眼中顿时暗影沉浮。 糟了,怎么好巧不巧碰上他? 慕白看清来人,神情亦是一凛,朝宋清欢看一眼,压低声音道,“只能先委屈殿下片刻了。”见宋清欢点头,抱拳谢过,复转了身,依旧往玄风院而去。 来人走近,见到慕白,果然停下了脚步。 “你……是沈相身边的侍卫?” 说话的,是宸国三皇子苏镜辞,他一双潋滟桃花眼,在慕白面上悠悠打量。 “见过三皇子。”慕白一礼,身后的宋清欢也跟着行礼,垂首不语。 苏镜辞点点头,把玩着手中的玉骨扇,“听说沈相昨夜在回来的路上遇袭?” “是。” 苏镜辞微皱了眉头,“唔”一声,“何人这般大胆,竟动到了沈相头上?!沈相现下可好?” “我家公子中了毒,还在昏迷中。” “沈相居然受了伤?”苏镜辞面露诧异,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于情于理,本皇子都应该去看看沈相的。只是沈相如今昏迷,本皇子去了也是爱莫能助。若你们家相爷醒了,派人通知本皇子一声,我去看看他。” “多谢三皇子记挂。” “行了,你去吧,好好照顾你们相爷。”苏镜辞摆摆手。 “是。”慕白行礼,告辞离去。 苏镜辞立在原地,目色悠然,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身影,幽深目光在其身后的宋清欢背上一顿,眸中划过一抹异色。 “殿下,您说这沈相,当真中毒昏迷不醒?”身后随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语带狐疑。 “真昏迷也好,假昏迷也罢,只要能达到目的,便是好的。”苏镜辞嘴角一抹玩味。 随从一愣,“沈相有什么目的?” “我又不是他肚中的虫儿,我如何知道?”苏镜辞悠悠然转回目光,展开折扇扇了扇,漫不经心朝门口走去,“走吧,别让美人儿等急了。” 风过,吹起他眸底深意凛然。 * 慕白带着宋清欢行远了,方舒口气,“幸好刚刚三皇子没认出殿下来。” 宋清欢“嗯”一声,眼中有几分深思。 苏镜辞这般玩味的态度,若不是自己知晓此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第一个怀疑的,怕就是苏镜辞。毕竟,凉聿两国若鹬蚌相争,得意的,可是昭宸这两个“渔夫”。 沉思间,忽觉前头慕白停了脚步。 抬头一望,原来是玄风院到了。 院外带刀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玄风院围住,除了凉国带来的侍卫,亦增了不少期门骑的身影,既是为了防止沈初寒再次遇袭,也表明了聿帝十分重视此事的立场。 慕白推开院门请了宋清欢进去。 一踏进院中,宋清欢的心跳就快了不少,整个空气都仿佛沾染了沈初寒清冷寒凉的气息。 她敛目,调整内息,呼吸渐渐平缓。 “沈相在哪间房?” 见宋清欢主动出声,慕白略有诧异,掀了掀眼皮望她一眼,指了中间一间,“这间,殿下请。” ------题外话------ 关于本文走向,夭夭有话说: 女主:穿越前虽是特工,却并非特别牛逼,有自己的弱点。前世很爱男主,但因种种误会,对男主心灰意冷,死前才会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男主:身世复杂,暗黑病娇,性情极为凉薄,绝非传统意义上三观端正的好人。两世都极宠女主,只是前世太过偏执,掌控欲强,才生了种种误会。这一世性格其实未变,只是为了女主,尽量在改变。 文文走向都是因两人性格而定,所以前期女主不可能真正做到对男主冷心冷清,但也别指望女主特别出息地对男主不理不睬哈~希望姑娘们能理解。这种你来我往高手过招的暧昧其实更有意思不是么~【笑】 前期对手戏多,男主追妻+时不时发糖,后期开始虐渣,包括前世那些挑拨离间的小人。 希望姑娘们能追文愉快~! 正文 第043章 苏醒 门被门口守卫的侍卫推开,微风带着夏日的青草香吹入房中,似冲淡了空气中混合着药味的寒凉清香。 她未作迟疑,踏进房中。 慕白似没有什么避讳,挑起锦帘,迎宋清欢入内室。 见他这般坦荡,宋清欢也不好扭捏,抬步入内。 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躺在榻上的沈初寒。宋清欢清冷的眸色一荡,泛起圈圈涟漪。 她少见他如此安静宁和的时候。 那双烟雨寒凉的双眸紧闭,长睫覆下,落一片扇形阴影。剑眉如鬓,便是在昏迷之中,亦微蹙了眉头。精致的五官轮廓,似玉雕冰刻一般,没有一丝瑕疵。 即便看了他一世,可他这张脸,却从未让人厌倦过。 慕白若有所思地看榻上的沈初寒一眼,开口进言,“殿下不若替我家公子诊诊脉,看能否有所发现?” 宋清欢迟疑一瞬。 她只精通香料药理,于把脉问诊之术却是平平。 然目光触及到沈初寒露在锦被外的手腕,眉眼一跳,还是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 她屈膝,在沈初寒的榻旁侧身而坐。 微凉的指尖搭上沈初寒手腕,温热之感顺着指尖传上,似有一阵酥麻的电流在全身游走。 她指尖一颤,凝神屏气,不敢多想。 沈初寒的脉搏有几分虚弱,但仔细听去,却似并无中毒迹象。但她的把脉之术还是前世略学了皮毛,又疏于练习,现下听了沈初寒的脉象,虽心中狐疑,也没法肯定。 刚待收回手,却发现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忽然变得有力起来。 这是为何? 难道沈初寒有好转的迹象? 她抬眸望去,眼波寒沁,有淡淡狐疑之色。 沈初寒依旧是方才的模样,双目紧闭,长睫倾覆,身上的冷冽之气散去不少,带着岁月静好的温柔模样。 一瞬间,竟让宋清欢生了几许恍惚。 他和她,也曾在这样宁静的午后,并肩躺在软榻上,看流云千里,看日光倾城。 她垂眸,压下汹涌的眼波。 正待细探,方才那强劲有力的脉搏忽又变得平缓,微弱而缓慢地跳动着。 难道……这便是中毒的迹象? 宋清欢终是无法确定,收回凝脂般玉白的手,起身看向慕白,“沈相的脉搏十分奇怪,本宫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沈相中的是何毒。”顿了顿,“随行的太医怎么说?” 说话间,见慕白眸中有异色一闪而过。 “怎么了?”她心中生疑,转身朝床榻望去,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没什么?只是见殿下也无能为力,卑职不免心焦。太医研制出了一些解药配方,但无法确定,又不敢贸然给公子试药,进展颇有些停滞。昨夜斗胆给公子试了一剂,但到现在公子都还没有任何苏醒迹象,怕是并不对症。” 他忽然亮了眸色,灼灼看向宋清欢,“对了,殿下不是对药理颇有研究么?卑职这就去将太医研制出药方取来给殿下一观,说不定殿下能看出什么来。”说罢,不待宋清欢应诺,脚下生风地出了门。 “哎……”宋清欢欲喝住他,眨眼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跑这么快做什么? 宋清欢皱了眉头,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慕白逃也似的出了门,心中嘀咕,公子方才那么着急使眼色让自己离开,意欲何为?他如今可是“昏迷状态”,就这样还想同殿下单独相处?公子可真是魔怔了! 摇摇头,下去找太医了。 屋内。 空气突然安静,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带来窸窣声响。 宋清欢站在屋内,气息有几分急促。 忽而目色一凝。 她到底在不安什么? 沈初寒现在于她,已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更何况,他如今正昏迷着,又能耐自己如何? 若每次见沈初寒都这般心绪不宁的模样,绝对会被他瞧出端倪去,从现在起,她就该做到心如止水,干脆利落,再这般拖泥带水下去,只会重走上一世的老路! 这般想着,汹涌的情绪忽然就平静下来。 眼下当务之急,是解了沈初寒的毒,在慕白来之前,她只需安心候着便是。 脚步微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房中摆设。 沈初寒的房间,一如从前的清冷和简单。里间一床榻一橱柜,外间一长几一坐榻,便是全部。 内外以锦帘隔断,上好云光锦织就,银线绣云纹,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目光一晃,似看到帘上有暗纹流动。 走近两步仔细一瞧,果见内中暗绣鸢尾花样,针法细密,若不细看,很难察觉。 她眸色一沉。 鸢尾是她最喜欢的花。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生性凉薄,却喜欢这种象征着光明自由,形如彩蝶翩飞的花朵。 可沈初寒房中的锦帘上,为何会暗绣鸢尾花样? 她不记得他喜欢鸢尾。 沈初寒有洁癖,性清高,凡所用之物必极为讲究。此番来聿,这屋中的大件家私或许是玄风院旧物,但帐幔锦帘杯壶灯盏等小件,必由其自备。 而更为诡异的是,鸢尾喜温,阴寒的北地并无栽种,只有昭国南部和聿国才有。 眸中一时暗流涌动。 忽而转头,利剑般的目光狐疑射向榻上的沈初寒,眼中疑窦重重。 凝视了一瞬,不想,却见沈初寒长长的睫羽抖了抖,竟是缓缓睁开眼眸,一双寒凉若空山雨雾的墨瞳朝她望来! 许是还带着方醒的怔忡,沈初寒的眼中,缠绕着迷蒙雾气,倒掩了几分平素的锐意和寒凉。 他的目光落在宋清欢面上,似一怔,顿了顿才迟疑开口,“舞……舞阳帝姬……?”音色清澈,如潺潺溪流。 宋清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着沈初寒一颔首,“沈相醒了?本宫去唤慕白。”神情淡漠,带了些恰到好处的吃惊。 居然这个时候苏醒过来!大概……是昨夜太医研制的解药起了效果罢。 她转身,急急朝门口走去。 “帝……咳咳……” 身后传来沈初寒略显虚弱的声音,紧接着,却听得重物叮啷坠地声响起。 她眉微蹙,驻足转头。 正文 第044章 与我合作如何? 见沈初寒正尝试着坐起,却因毒方解,身子虚弱,一不小心打翻了榻旁高几上的烛台。 沈初寒抬眸看向她,眉眼冷静,语气如常。他自嘲地笑笑,“不想这毒性这般霸道,连起身都如此费力,不知殿下能否相助一二?” 宋清欢看他一瞬,见他语气彬彬有礼,眸底一片坦荡,倒不好匆匆离去。 略微一笑,上前将烛台捡起放回高几,搀扶着沈初寒坐了起来,下意识的,又塞了个枕头在他身后。 沈初寒笑着谢过,语气温润,“殿下如何会在这里?” 宋清欢心知来都来了,昨夜之事便没了否认的必要,也回以浅淡一笑,“多谢沈相昨夜相救之恩。” 沈初寒微怔,继而笑得欢愉,眸中落星光点点,“我以为……殿下不会承认……”语气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沈相的侍卫都找上门了,沈相以为,本宫还有选择的余地?” 沈初寒一笑,“慕白?” 宋清欢语带讥讽,“也不知本宫何德何能,竟让沈相的侍卫觉得,沈相这毒,太医不能解,本宫却能解?” 她没想到竟会碰上沈初寒恰巧醒来,言语间带了几分戒备和不耐。 若非慕白多此一举,她何至于又要同沈初寒碰面? 沈初寒却又是一笑,眼底流光溢彩,笑意清然,倒让苍白的脸色回了几分血色,“我倒是觉得,慕白还真有几分未卜先知的本领。这不,殿下一来,我便醒了。” 他言笑晏晏,宋清华却愈加戒备,眉间一蹙,“沈相说笑了。” 见她面色微有不郁,沈初寒也敛了几分笑意,目光一眨不眨落在宋清欢面上,形容真挚,“若慕白先前有冒犯到殿下的地方,我替他陪个不是。” “冒犯谈不上,本宫只是不喜欢被人威胁。”一顿,长睫微垂,“沈相既醒,本宫也就放心了。大恩不言谢,沈相的救命之恩,本宫日后定当相报。” 虽则心中一万个不情愿,但沈初寒救了她是事实,该有的礼数,该有的感激,她身为一国帝姬,自然半分都不能少。 对于昨日贸然出宫的举动,心中却着实后悔。 若无昨日之事,她与沈初寒,怕是已成陌路,现下却又被捆绑到了一块,让她如何不恼? 不想,沈初寒却勾一勾唇,“何须等到日后,眼下,我就有需要殿下帮忙之处。” 宋清欢眸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哦?沈相请讲。” “若我问……殿下昨夜为何会出现在榆林巷,殿下会回答吗?”沈初寒动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沈相要知道这个做什么?”宋清欢语气冷淡。 “好奇而已。”沈初寒轻笑,“若殿下有难言之隐,可不作回答。” 宋清欢略有迟疑。 凉国使团在榆林巷中遇袭,自己却好巧不巧地同一时间出现在榆林巷,而且,还是那副装扮。依沈初寒的性子,不起疑心才怪。 此时虽言笑晏晏,但谁知道他心中怎么想的? 他救自己的动机本就古怪,若再让他生了疑心,这事便越绕越复杂了。与其等着他去查,不如自己主动坦白,或许还能争取到些先机。 在这件事上,她和沈初寒不是敌人,若能结盟,于双方都有好处。 “本宫昨夜……曾听到有人密谋在榆林巷中伏击凉国使团。” “是吗?”沈初寒剑眉一挑,眼底有深意,“既得了消息,为何只身前往榆林巷?殿下……就不怕?” 他明明想问,既得了消息,为何不通知父皇?为何不通知自己?却非得做出一副体贴的模样。 宋清欢唇角冷笑一闪即逝。 她怎么觉得,这一世,沈初寒反倒不如前世坦荡。 “本宫听得并不真切。凉聿两国和亲初定,万一此事只是虚惊一场,又何必多生枝节?但终归是不放心,这才偷偷赶去了榆林巷。” 沈初寒眸微亮,“没想到,殿下身为帝姬,武功却是不弱,身手……亦是干净利落。” 他所说,十有八九是自己杀那两名黑衣人之事了。 她心烦,冷了语气,“沈相想让本宫帮什么忙?” “昨日有人想杀殿下,也有人想杀我。既然撞上了,不如,殿下与我合作如何?”似察觉到宋清欢的不耐,沈初寒终于直指主题。 “沈相多虑了。沈相乃我国贵客,此番遇刺之事,父皇极为重视,已加派人手大力调查,想必很快就会查明事情真相,给沈相一个交代。”宋清欢怎么也不肯应。 他是一国之相,她是一国帝姬,两人本就不该有太多牵扯。 沈初寒却突然直了身子,微微前倾,清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宋清欢,一字一句,“我不信他们,我只信你。” 心中猛地一颤。 宋清欢略有些慌乱垂眸,避开沈初寒似灼热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再度抬眼,眸中恢复一片古井无波,“沈相又说笑了。” 沈初寒忽而懒懒地往枕头上一靠,“我不喜说笑。” “你就不怕我昨晚是去杀你的?”宋清欢直视着沈初寒,眸色清冽,神情不明。 沈初寒抬眼,眼尾上曳,有些撩人,却并未正面回答宋清欢的话,只道,“殿下不想和亲凉国。”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迟疑一瞬,宋清欢应了,“是。” “所以,凉国使团早日启程回国,这事便能早日了结。我觉得,殿下大概是最不想见到我出事的人之一。” 宋清欢沉默片刻,开了口,“沈相有什么打算?”这般回答,算是默认了沈初寒的说法。 这是在聿国,沈初寒要查案,就必须找个内部之人接应,诚如他所说,自己没有杀他的动机,的确是合作的最好人选。而她手头没有情报网,想查清楚幕后之人,也必须借助外部力量。 这种情况下,她若执意拒绝,只会引起怀疑。 明面上,她并不想同沈初寒作对。做他的敌人,下场必然很惨。 罢了,不过是口头上约定的合作而已,暂且应下再说,日后多的是借口推脱。 “殿下这是……答应了?”沈初寒轻笑,忽而掀开锦被,做起身状。 宋清欢唬了一跳,下意识闭紧了双眼,背转身去,不敢看他,玉白脸庞忽地起了红霞一片。 好好的,怎么突然掀了被?! ------题外话------ 小欢欢:为何要耍流氓?! 正文 第045章 推迟归国(2P通知!) “殿下不必惊慌。”沈初寒带了戏谑的声音响起,“本相不是登徒子。” 宋清欢迟疑地睁开眼转身望去,却见沈初寒已经下了榻,身上……果然穿戴整齐。 她眉微皱。 这……睡觉不脱外衣,是什么怪癖? 沈初寒笑笑,“让殿下站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如我们去书房详谈吧?” 宋清欢唇角一抿,正在想该不该应,沈初寒却已挑起锦帘,朝外间的书房走去。 她顿了顿,终是迈步跟上。 两人在长几前相对而坐,沈初寒伸手替宋清欢斟了盏茶,递到她面前,“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沈相客气,是本宫打扰了才是。”她伸手接过,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沈初寒有些微出神,眸中光影晃动。面前的宋清欢,虽着男儿衫,眉目却是清婉娇娆,似乎……还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的戒备。 这三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则看过她三年间的所有资料,却总归觉得遗憾。 若……这三年能伴于她身侧…… 罢了,上苍已待他不薄,将他的阿绾归还了回来,又何苦再生妄念? “沈相有什么计划?”宋清欢再度发问,直奔主题。 “依我看,伤我之人,乃公仇,伤殿下之人,或是私怨。” “嗯。”刺杀沈初寒的幕后主使,宋清欢其实已经知道,但她不能说,只能赞同地点点头。 “既是公仇,这背后的势力,就必牵扯甚广,所以……我决定推迟归国的日子。”沈初寒不急不缓道来,唇角似有浅笑流光。 “什么?”听到这话,宋清欢不免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初寒。他要推迟回国的日子,那便代表,自己还要同他继续周旋? “此案事关重大,我不放心假手于他人。”一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会让使团带安阳帝姬先行启程回凉,我带少部分人留在建安继续调查。我相信……聿帝定能理解,吾皇那边,也不会有异议。” 父皇或许能理解,可她却并不乐见。 勉强笑笑,“既然沈相已做了决定,本宫也不好多说什么。此事……终究是我国护卫不利。” 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宁,一时没了话语。 沈初寒亦未出声,却起身走到一侧取了一物过来。 “听人说,建安城中千盏阁的桃花酿乃一绝,先前我特意派人购了几瓮,殿下若是不介意,不若陪我喝一杯?” 宋清欢心不在焉,“沈相刚刚解毒,身子尚未恢复,还是少饮酒为好。” 这种时候,她哪还有心情喝酒? “美酒要配美人,才别有一番滋味不是?”沈初寒却已斟了一杯递来,笑眯眯道,“我见昨日宫宴,殿下似乎甚喜饮酒,殿下……该不会不想给沈某这个面子吧?” 宋清欢本有几分心不在焉,忽听得这似有深意的话语,抬眸朝他看去,眼波微动。 昨日宫宴上,他果然在观察自己! 而且,这般轻挑的口吻,着实不像他会说的话。 心中愈加摸不透他的想法,不动声色勾勾唇,神情有几分凉淡,“宫宴上饮酒,是为助兴。现在……本宫与沈相是在谈合作,饮酒容易误事。” 沈初寒却有些固执,执酒盏的手依旧停在宋清欢面前未动。 垂眸,眼神扫过他指节分明的手,玉白而修长,分明不像个习武之人的手,却偏偏又那般深藏不露。 她无奈,只得伸手接过。 沈初寒这才笑笑,一扬手中自己的酒盏,“这杯酒,祝我们合作愉快。”眸微狭,似有欢喜之色。 “合作愉快。”宋清欢抿抿唇,将酒盏放到唇边,微抿了一小口。 她是喜欢饮酒,不过……也得分场合。 现下这种情况,往日甘甜纯冽的桃花酿也被她喝出了几丝苦涩。 沈初寒倒是一饮而尽,伸手拿起一旁的酒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沈相身上毒素刚除,还是……少饮酒为好。”犹豫片刻,宋清欢还是淡淡开了口。沈初寒若是再饮,她恐又得作陪。 沈初寒手一顿,饶有兴致地撩眼看她,眸中似有微光。 “殿下在关心我?” 他似笑非笑,眼中流光更甚。 宋清欢语塞。 明明是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怎么非被他读出了暧昧? “沈相又……”话音一顿,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说笑”二字堵在唇边,换了话题,“今日回宫后,本宫会打听清楚沈相遇袭一事是由哪位官员负责。” 沈初寒“唔”一声,没有接话。 宋清欢只得又开了口,“先前慕白来找本宫,说昨日袭击本宫的那拨黑衣人,你们找到了些线索。不知沈相能否告知一二?” 沈初寒凝视了她一瞬,方才开口,“来人。” 门外侍卫应声而入。 “去把慕白叫来。” 侍卫应诺,恭谨地退了下去。 宋清欢挑了挑眉,幽深的目光在他面上来回,“这些侍卫见到沈相醒了,似乎并不吃惊?”她素来警觉,穿越前又有过特工训练,有些事,当时没有察觉,不代表永远不会察觉。 慕白为何不让父皇带来的太医给沈初寒把脉? 为何刚巧试的第一剂药便能解了沈初寒的毒? 为何刚好在她来的时候,沈初寒就醒了? 巧合多了,便不再是巧合。 沈初寒放下酒盏,似笑非笑,“想成为我身边的侍卫,喜怒不形于色,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似没听出宋清欢话中的怀疑之意。 真是滴水不漏。 宋清欢嘲讽地一勾唇,没有多问。 就算不是巧合又如何?她如今人都到了这里,还能拂袖离席不成。只能说自己还是道行不够,轻易就被人诓了去。 同沈初寒打交道,果然丝毫不可掉以轻心。 心思微冷,她垂了头,没有说话。 沈初寒凝视着她,伸手去够酒盏,手指触碰到杯沿,微顿,很快朝旁挪了挪,端起了茶盏。他浅浅啜了两口,面上神情闲适淡然,只时不时瞟一眼宋清欢。 宋清欢怎会感觉不到? 在被他看了好几次后,终于冷淡抬了头,“沈相有话要说?” ------题外话------ 2P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心累】,编编通知,11号开始2P,就是明天了! 2P过了才能正常上架哦,所以11—14期间,希望姑娘们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哦,多多收藏,留言,冒泡泡~!能不能顺利上架,就靠美腻的你们啦~! 2P期间,每天有加更哦~ 再表白一下这段时间给夭夭花花钻票票鼓励的姑娘们,笔芯么大~! 璃羽飞舞、如水夜色、可萌D的花花! yy一世长安、亦暖暖、林宥嘉的慢歌的五星评价票票! 正文 第046章 戒备 “殿下在宫中……似乎过得并不好。”他用的是陈述语气,淡然,却笃定,似还有淡淡的怅然和自责。 “本宫是帝姬,怎会过得不好?”宋清欢极淡地讥笑一声,目光落在沈初寒面上,眸中疑窦点点。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来?沈初寒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沈初寒薄唇一张,刚要说话,却急急咳了两声,面上又现些许苍白之色,大抵是余毒刚清,身子还很虚弱。 待平静些许,方道,“殿下那日在宫中亲口所言,难道你忘了?更何况,还有人狠辣到想取殿下性命。” 宋清欢心头一阵燥意涌上。 若说先前她还有几分虚与委蛇的心思,但几次接触下来,她却发现,沈初寒与她记忆中清冷淡漠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只知,这样的沈初寒,更危险。 愈发歇了周旋的心思,只恨不得能尽快脱身才好,言语间也冷淡下来。 “我以为,沈相是明白人。” 沈初寒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等着宋清欢的下文。 “我与沈相之间,本就只是合作关系。沈相的这份关心,似乎有些多余。”她不疾不徐说来,似有浅笑,内里,却藏了三分冷意。 看着她浑身带刺一脸戒备的模样,沈初寒星眸微黯,垂了眼帘,心中涌上一丝苦涩。 阿绾她……似乎比从前初见时戒备心更重了。 这三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玄影查到的资料,他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所有细枝末节之事都未放过,可依然猜不透此时宋清欢的心思。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自己不管不顾那些告诫,如果自己能早些来找她,这些年,她是不是就不用活得这么累? 双方缄默,气氛一时沉静。 忽的,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熟悉而惊喜的声音响起,“公子,您醒了?” 话音未落,慕白走了进来。 见宋清欢和沈初寒在书房相对而坐,气氛却有些诡异的静谧,他不由一怔。不过很快回了神,上前先朝沈初寒一礼,“公子,您总算是醒了。”语气似惊似喜,倒不露破绽。 沈初寒点头“嗯”一声。 慕白又转向宋清欢,笑言,“殿下可真真是我们公子的福星,这不,您一来,公子就醒了。” 宋清欢撩眼望他一眼,面无表情。 慕白尴尬地笑笑,有几分心虚,忙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方子来,“方才太医不知去了何处,找了他半天才要到这方子,所以才姗姗来迟,还请殿下见谅。”一顿,“没想到却是不需要了,实在不好意思,让殿下白等。不过,公子能这么快就苏醒,也算是上苍庇佑!” 宋清欢还是没有搭腔。 沈初寒也不说话,只淡淡地品着杯中茶水,还闲适体贴地替宋清欢又添了一杯。 两人都不出声搭理,剩了慕白一人在这自说自话,神情几分狼狈,只得求助地望向沈初寒,给他使劲打着眼色。 殿下明显是察觉出了什么,才面露不虞之色。可自己这不都是为了公子么?公子怎的也不替他说两句话? 慕白心内委屈,只得不住拿眼瞄着沈初寒。 沈初寒放下手中茶盏,睨他一眼,似乎是准备开口说话。 慕白心内一喜,却听得公子悠悠然的声音响起,“慕白,你先前似乎有冒犯到殿下的地方,好好同殿下赔个礼道个歉。” 慕白彻底呆住,半晌才愣愣回神,僵硬地转头看向沈初寒。 “公子……”他咧了咧嘴,一脸欲哭无泪的神情。 公子,您不能这般过河拆桥啊! 但见沈初寒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只得清了清嗓子,哭丧着脸看向宋清欢,“殿下,卑职也是见公子久久不醒,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卑职一般见识。” 宋清欢凉凉“嗯”一声,终于出声,“这次不过巧合。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还是找太医吧,本宫没有那看病救人的能力。” 沈初寒勾了勾唇角。 下次? 这是在咒自己呢? 虽则听懂了宋清欢的言外之意,神情却甚是愉悦。 为她,让他做什么都好。 慕白瞟沈初寒一眼,心中嘀咕,公子真是魔怔了!看殿下的神情,非但对公子没有好感,反而还冷淡得很。看来,公子这追妻之路还很漫长啊…… “关于昨晚追杀殿下的那拨黑衣人,慕白,你们查到了什么线索?”沈初寒敛了笑意开口。 说到正事,慕白亦正色,点点头,“那三人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记号。但是,属下查到他们齿中都藏了毒,就算当时殿下不……不处理掉他们,一旦情形不对,他们亦会自杀。想必,是死士。” 死士? 宋清欢皱了眉头。 死士说白了就是勋贵之家养的杀手,这些人家一旦要暗中处理些腌臜之事,便会派死士出马,就算暴露,最后也很难追究到幕后之人身上。 “那你之前所说的线索……?”她抬眸凝视慕白,神情专注。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脸色黑了黑。 慕白尚未注意到自己主子黑沉的脸色,接话道,“从他们身上没发现什么,但是他们的袖箭,却有些特殊。” 宋清欢眼眸一亮,眸中落亮晶晶的星芒,衬得玉白的脸庞莹然生光。 “如何特殊?” “他们的袖箭乃精铁制成,但颜色……却有些微发绿。”慕白沉声道来。 些微发绿? 宋清欢垂眸微忖,正常情况下,精铁一般呈暗黑色,会发绿,难道是因为其中混杂了少量的铜元素? 沈初寒沉吟一瞬,“这应该是开采出的铁不纯所致,派人去查一下,最近聿国境内,有哪些铁矿符合这样的条件。” 慕白应是。 宋清欢心中暗暗吃惊。 听沈初寒这口吻,调查聿国铁矿一事,竟似件轻而易举的事一般。这可是在聿国,他的势力究竟有多大?而且,既有如此庞大的势力网,又何苦还需要自己? 越发觉得沈初寒另有计谋,不敢在此多待,抬头告辞,“沈相既已无碍,本宫也就放心了。本宫出来已久,该回宫了。” 说罢,站起了身。 ------题外话------ 小寒寒在慢慢织网,小欢欢却只想逃…… 小寒寒表示心好塞o(╯□╰)o 下午2P,姑娘们多多冒泡哟~ 正文 第047章 入骨相思(2P求收!) 沈初寒神情清俊,唇角含笑,见宋清欢告辞,倒也未留,只跟着站起,“如此,我便不留殿下了。等有了消息,我再派人通知殿下。”一顿,“慕白,送殿下回宫。” “不必了,带我出四方馆便是。” 沈初寒凝视她一瞬,一点头,“也好,殿下小心。” “殿下,请吧。”慕白拱手一让。 宋清欢微一颔首,走出了房间,风过帘动,锦帘上暗绣的鸢尾花在阳光下发出细碎光芒。 慕白送宋清欢出了四方馆,至小巷里与流月和沉星会合。 “多谢,你回去好好照顾沈相吧。”宋清欢看一眼慕白,淡淡道谢,转身,在流月搀扶下上了车。 流月坐上车辕,看一眼立于一旁的慕白,摆摆手,“喂,你回去罢。” 说罢,转了眼,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动,往皇宫方向去了,扬起一阵细小尘埃。 目送马车出了小巷,慕白朝身后打了个呼哨,垂了眼帘,转身回四方馆。 * “送走了?”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正在翻看书卷的沈初寒转身朝门口望去。 “是。”慕白点头。 “可叫影卫跟着了?”沈初寒漫不经心地放下书卷。 “公子请放心,影卫已经跟上去了,绝对会护送殿下安全回宫。” “嗯。”沈初寒应一声,“从现在起,让影卫寸步不离地跟着。昨晚那种情况,决不允许出现第二次!” “是。”慕白应了,迟疑一瞬,又道,“公子,恕属下多嘴,殿下她似乎……似乎并不领情?” 沈初寒没有应声,目光不疾不徐,望着窗外夏意盎然的景致。 又是一年夏。 过了三年没有她的夏天,今年,终于再度与她相见。 “公子这样……值得么?”慕白神情肃穆,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初寒精致如玉的侧颜。 昨夜榆林巷的伏击,公子其实早得了信,却暗中吩咐他们不必全力迎敌。他原本有些不解,但看到公子所出招式不过用了三分功力时,忽然就明白过来。 公子竟有意想让自己受伤,其目的,怕正是为了再争取些留在聿国的时间! 约莫,正是为了舞阳帝姬。 可即便如此,又怎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若非公子事先做了万全准备,在宫宴前便服下了解百毒的药丸,昨日所中之毒,又岂会这般轻易就能解?! 不过,舞阳帝姬竟会出现在榆林巷,还遭到另一拨黑衣人的袭击,这一点,怕是连公子也没预料到。 昨日见到舞阳帝姬现身的一刹那,他明显感到公子周身的气场都变了,那种凛冽而森然的气息,恍若从地狱中来的修罗。 他已经极少见到公子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了。 毫不迟疑追上去保护帝姬,奋不顾身替帝姬挡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帝姬情况,用尽手段也要将帝姬请来…… 他没想到,短短几天功夫,舞阳帝姬竟成了公子的逆鳞! 公子不是普通人,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他不知,这样一个女子的出现,究竟是好是坏。 他皱了眉头,正想着该怎么开口相劝,却听得沈初寒寒凉声音淡淡响起。 “值得。” 慕白一愣,呆呆地抬头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依旧没有回头,目光幽幽看着虚无的前方。 值得。 当然值得。 这一世,他便是为阿绾而生,若没了她,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昨夜阿绾出宫,显然是临时起意。这些人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必定派人跟踪了她。 如果自己没有恰好赶上,现在中毒的,是不是就是阿绾?阿绾没有事先服解百毒的药丸,这毒,定然难解。若是拖下去,阿绾会不会…… 他的手指紧攥,眉眼中有戾气浮现,心中涌上后怕。 居然敢对阿绾下手,不管是何人,通通该死! 脸色一冷,声音寒凉似霜,恍若高山上千年不化的寒雪,“慕白,让玄影尽快查出对帝姬下手之人。” 慕白神情一凛,忙应诺。 静默了一瞬,觑一眼沈初寒满覆杀气的面容,咽了咽口水,不知该不该在此时开口。 来聿国几日,公子的心情似欢愉了不少,偶尔,也会带了笑意。他差点……都忘了公子平素冷肃凝寒的模样。 “还有何事?”沈初寒眼波未动,转头望来,眼底仍残留着凛冽杀意。 慕白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开口,“公子,昨夜玄影派去榆林巷调查的影卫在巷中拾到一块玉佩,可暂时查不出其主是谁,公子可要过目?” “嗯。” 慕白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那是一块圆形玉佩,用红线系住。凝透青玉雕成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鸟,头尾相接,鸟嘴处还衔一支血玉雕成的萱草。雕工精美,栩栩如生。 沈初寒漫不经心望去,目光触及到那块玉佩,眼波忽地一凝,紧紧定在那玉佩之上。 他略显急促地从慕白手中拿过玉佩。 “公子认识这玉佩?”瞥见沈初寒神色,慕白狐疑开口。 “嗯。”沈初寒心不在焉地应一声,目光依旧紧紧凝在玉佩之上。 如此熟悉的玉佩,他怎能不知道是谁的?这玉佩,他曾无数次见过,在皎洁的月光下,在跳跃的烛火中,只不过,他每次所见,都是在莹白肌肤的映衬之下,那青玉雕成的青鸾似乎格外凝碧,那血玉雕成的萱草也格外鲜红。 手指轻轻摩挲着掌中的玉佩,眼神微有迷离,似想起了过往之事。 “那……可还要玄影继续派人调查这玉佩?”见沈初寒半晌未出声,慕白迟疑片刻,又问。 “不必了。”沈初寒淡淡回转了神,将玉佩收入袖中,神情恢复淡然。 慕白盯着他,似见眼底雾气翻涌。 能让公子情绪这般外露的人,这世上,便只有舞阳帝姬了。 难道……这块玉佩,是昨晚帝姬落在榆林巷的? 可即便如此,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盯着沈初寒不动声色的侧颜,忽然觉得,公子对舞阳帝姬的了解,远远超过玄影那些资料上所写的信息,似乎,他已经认识帝姬很久很久,久到……已将她融入血液,久到……已将她镌刻入骨。 ------题外话------ 2P来啦,姑娘们多多支持哟~ 文文的好多小细节姑娘们都发现了,好开森~满地撒欢~ 正文 第048章 青鸾玉佩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却已乌云压城,天色瞬时暗了下来,似乎随时将有暴雨倾盆而下。 驭车的流月望一眼天上大片大片的阴翳,愁了神色,“殿下,好像要下雨了。” 宋清欢撩起车帘朝外看了看,也不禁拧了眉头。 看来,一场暴雨将至。 “驶快些,争取赶在下雨之前回宫。” “是,殿下坐稳了。”流月应了,一扬马鞭,口中吆喝一声,马车飞快地朝皇宫驰去。 尽管一路赶紧赶慢,但到底还是晚了些许。 刚到外朝宫门处,雨便淅沥沥下了起来。行到内朝的南华门时,暴雨已倾盆而下,噼噼啪啪打在车顶之上,混着雨丝的凉风从车帘缝隙中吹进车厢。 虽是夏日,因着风大雨凉,坐在车内的宋清欢和沉星仍觉阵阵凉意袭来。 车外的流月很快被雨水淋湿,冻得瑟瑟发抖。 “殿下,现在怎么办?”流月将车停在南华门城墙的屋檐下,暂且避着雨,又在宋清欢招呼下钻进了车厢,看着车外越下越大的暴雨,不禁发愁。 一过南华门,马车便禁止通行。 她们显然也没预料到今日会突降暴雨,并未带雨具。 守门的羽林军虽知车中所坐之人是舞阳帝姬,但入南华门车马止的规矩是前朝便定下的,除了天子,任何人都没有特权,他们自然没这个胆子给宋清欢放行。 “暂且等一等,等雨小了些再说。”夏日多为暴雨,虽然来得快,应去得也快。 流月和沉星无奈应一声。 眼下这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流月一面掏出帕子擦拭着身上雨水,一面抬头看向宋清欢,“殿下,沈相的情况如何?” 宋清欢眸光一凝,神情淡了淡。 “沈相醒了。” “这么快便醒了?”沉星一脸诧异,脱口而出,“我听大家议论,似乎说沈相那毒很棘手呀?” 宋清欢“嗯”一声,眸色愈加深沉。 昨夜她亲眼见到那袖箭刺入沈初寒肩上,而且,箭上的确淬了毒。不管幕后之人是谁,其目的,定在取自己性命,那这毒,就必定难解。 这么想来,沈初寒能如此快速苏醒,的确有几分匪夷所思。 难道……他早有准备? “我看……许是凉国那随行的太医正好擅解毒。”流月猜测道。 “可这凉国使团为何带个太医随行?难道我堂堂大聿还没太医给他们看诊不成?”沉星蹙了眉头,一脸不解。 “就是。”流月点头附和,“我看啊,这凉国人都狂妄得很。沈相自不必说,便是他身旁那个叫慕白的侍卫,也不是什么善茬,还敢威胁殿下呢!” 两人还在嘀嘀咕咕讨论着什么。 宋清欢却渐渐出神,脑中不断回响着沉星方才所说的话。 是啊,使团出使别国,一路自有各州郡县官员接待,到建邺之后又有鸿胪寺卿招待,就算使团中有使臣生病,这些大小官员自会安排妥帖,哪还需特意带太医出行? 她皱了眉,总觉这其中有什么猫腻,而且,似乎每件事之间都有什么看不见的联系。 “殿下,雨小了!”耳边响起流月惊喜的声音。 宋清欢挑了车帘一角,朝外望去。 车外的雨果然小了不少,只有细细雨丝飘落。城墙屋檐处有雨滴滴落,一下一下打在地上的水坑中,激起清脆声响。 “走吧。”雨势虽小,天上乌云却有未散的趋势,不定什么时候又开始下大,还是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回宫为好。 三人下了马车,与守门的羽林卫交代一声,步行往瑶华宫而去。 一路疾行,终于赶在再次暴雨前回了瑶华宫。 “殿下,我去吩咐人准备热水。”沉星生恐宋清欢淋了雨着凉,忙不迭下去吩咐。 “你们也赶紧去换衣服,叫其他人进来伺候便是。”宋清欢叮嘱。 两人应声,急急退了出去。 很快,热水便已备好,有小宫女过来请宋清欢入浴。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这才觉得身上爽利不少。 流月和沉星也已换了干爽的衣服,过来伺候宋清欢更衣。 “今日殿下不需要出宫了吧,那便穿这套常服就好。”流月取了套冰蓝色百褶如意月裙过来,浅笑盈盈。 宋清欢随意应了。 “对了,重锦姑姑派人送来的那些兵器样式图纸,收在哪里了?”宋清欢看着半蹲着替她整理裙衫的流月,出声问道。 “沉星替殿下收在书房了。殿下待会可是要看?”流月起身看向她。 “嗯。”宋清欢应了。 昨夜榆林巷一战,她深刻意识到一件趁手兵器的重要性。重锦前几日已派人将兵器图纸送来,她得尽快挑好才是。 忽的,耳边响起流月诧异的惊呼声。 “殿下,您的青鸾玉佩哪去了?” 宋清欢一惊,下意识伸手朝颈下摸去,触手却只余温热肌肤。她低头一瞧,见胸前果然空空如也,不由呼吸一紧。 “不见了?”见宋清欢脸色蓦地一白,流月也紧张起来。 “快四下找找。”宋清欢急急吩咐,忙转身四处搜寻。 那块青鸾玉佩于她有特殊意义!绝对不能丢! 流月忙唤了沉星进来一起寻找。 只是,三人都快将星月殿翻了个底朝天,那玉佩却仍是没有踪迹。 宋清欢站在殿中,盯着脚下彩绘花纹的地砖,目光深凝。 她昨日参加宫宴前都曾见过那青鸾玉佩,若真的丢失了,也该在那之后。 将宫宴后去过之处在脑海中飞速过一遍,不由脸色一白。 昨晚沈初寒替她挡箭后,黑衣人再度射箭,那袖箭擦着她的发丝而过。当时不曾注意,现在想来,那尖锐的箭尖,似乎还勾落了什么。 难道,青鸾玉佩便是在那时掉落? “殿下,奴婢去殿外找找。”流月急急朝殿外走去。宋清欢本想喝住她,不想她走得太快,一眨眼便出了星月殿,只得随她去了。 “殿下好好想想,那玉佩有没有可能掉落在什么地方?”沉星凝眸。 宋清欢点头,“嗯,我猜,极有可能落在了榆林巷中。” 思忖片刻,刚待启唇吩咐,却见流月匆匆去而复返,走到她面前一礼,“殿下,五皇子来了。” ------题外话------ 青鸾玉佩是全文很重要的一个道具,先出来刷个存在感~! 小欢欢正在不断成长,马上就要有称手的兵器了,临时拿个匕首充数什么的情况不会再出现了~! 求2p助攻小宝贝们!求支持求鼓励求冒泡求收藏~!?(′?`)比心心 正文 第049章 验身 宋清欢微讶,五皇兄这个时候来找她?略一思忖,点头,“请他进来。” 流月应了,刚要转身,宋清欢出声叫住,“青鸾玉佩丢失一事,不必同五皇兄说。” “诺。” 流月很快请了宋暄入殿。 宋清欢敛下略微不安的心思,笑吟吟上前,“五皇兄来啦。” 目光一瞥,瞧见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忙招呼沉星,“快去拿帕子过来替皇兄擦擦。”又埋怨地抬头嗔去,“外头还下着雨,皇兄怎的不等雨停了再过来?” 宋暄笑笑,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我出发时雨已经停了,这是枝头上掉落的些微雨水,不打紧。” 宋清欢看一眼窗外,这才发现细雨果然已止。 方才那场滂沱大雨,将夏日的燥热一扫而尽,空气中带着淡淡青草芬芳。天空中云翳尚未散开,有点点日光从云朵中透出。偶有雨滴从枝头檐上滴落,溅起圈圈涟漪,倒别有一番意趣。 宋清欢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心情阔朗些许,请了宋暄入座。 沉星亲自上了茶,贴心地退出了殿外,给两人留出些私人空间。 宋暄端起茶盏啜一口,眉目一舒,笑言,“沉星这丫头泡茶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宋清欢睨他一眼,似笑似嗔,“皇兄可别打她的主意。” 宋暄“哈哈”一笑,放下茶盏,“放心放心,知道这丫头是欢儿的贴身侍女,皇兄怎么会夺人所好呢?” 宋清欢“嘻嘻”一笑,也抿一口茶水,“皇兄今日没有课业?” “这几日父皇生辰,放了先生的假,后日才复课。” 宋清欢抿着茶水,也不出声,只似有若无地拿眼觑着宋暄。片刻,才勾一勾唇,懒懒启唇,“皇兄这么急着过来找我,想是有什么事同我说吧?” 宋暄温润一笑,“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 “怎么了?”见他神色如常,想来不是什么坏事,宋清欢定定心心抬眸。 “欢儿,你可知……今日皇后派了嬷嬷去安阳宫中。”宋暄压低了声音望来。 宋清欢一怔,“教养嬷嬷?” 宋暄摇摇头,“不是教养嬷嬷,听说……听说是验身嬷嬷……” “什么?”宋清欢不由一惊。验身嬷嬷,顾名思义,便是宫中专门替女子验身的嬷嬷,一般只有在检查入宫秀女是否为处子之身时才会用到她们,从未听说过竟会用到帝姬身上。 说难听些,对于被验身的帝姬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 “皇兄怎么知道的?”宋清欢半信半疑。 就算要替宋清羽验身,也定会秘密进行,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我怕安阳不甘心和亲凉国,再生什么事端,便吩咐皇后宫中的小宫女替我注意着些,方才她偷偷过来告诉我的。” 宋暄虽不得聿帝宠,但性情温和,对下人亦是如此。宫中虽多捧高踩低之辈,却也不乏知恩图报之人,所以宋暄在宫中人缘不错,常能得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报。 既是这样,此事便十有*是真的。 没想到,父皇居然这般不给宋清羽留情面。不过,以她对宋清羽的了解,她应该还没有把自己交付给杨复。一则,她没有这个胆子,二则,她还没单纯到这个地步,凡事自然得给自己留个余地。 见宋清欢若有所思的模样,宋暄朝她凑了凑,“欢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宋清欢叹口气,不想瞒他,“此事明面上是皇后指派,但我猜……怕是父皇授意。” “父皇?”宋暄眉头一挑,“好好的,父皇为何要……?”一顿,诧异抬眸,“难道……” 心中似有猜想。 父皇此举透露出一个讯息,那就是——他觉得安阳有可能已非完璧! 宋清欢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无奈点头,“四皇姐她……与人有染。” “什么?” 宋暄大惊,将茶盏往桌上一拍,茶水洒出,茶叶末溅了一桌。他却顾不得这些,盯着宋清欢,“当真?与谁?” “羽林卫中郎将,杨复。”宋清欢淡淡吐出几字。 “居然是他?!”宋暄眉头一落,复又拧作一团,“安阳她……她怎生这般糊涂!” “前几日我与父皇同游御花园,恰撞见四皇姐和杨复……” “原来如此。”宋暄恍然,神情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却又有几分矛盾的庆幸,“安阳她实在是……罢了罢了,若非如此,这和亲人选,说不定还得落在你头上,也算是上苍助你了。” 宋清欢抿唇笑笑,心中却觉讽刺。 上苍助她? 上苍若助她,前世,和亲凉国之人就不会是自己了。 两人沉默了一瞬,俱若有所思。 片刻,宋暄抬头,换了话题,“沈相中毒一事,你可听说了?” 宋清欢点头应一声。 宋暄略显无奈,叹一口气,“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风波,只希望不会影响到和亲一事才好。” “是啊。”宋清欢附和一声。 “这几日,你安心待在宫里,尽量不要出去。荀美人那边,皇后那边,如今都着恼得很,你可别自己撞上去了,躲过这些日子,等各国使团离开就好了。”宋暄沉沉叮嘱。 “知道了皇兄。”宋清欢浅浅一笑,示意他安心。 宋暄长吁一口气,起身站起,“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提醒你此事,宫里还有些事,便不久坐了。” 宋清欢心中惦记着青鸾佩之事,便也未留,点头跟着起身,“我送皇兄出宫。” 殿外,雨过天晴,天边一架绚丽的彩虹,七色光芒,煞是好看。 送了宋暄回来,沉星和流月在殿中等着,面上仍有急色,“殿下,奴婢们四处都找过了,还是没有找到青鸾佩。” 宋清欢看向沉星,“你出宫替我去榆林巷看看。” 沉星应是,不敢怠慢,即刻出宫去了。 宋清欢在窗边站了许久,神情淡然,只长睫微动,专注地望着窗外姹紫嫣红的景象。良久,殿外风起,夕阳斜落,方才转身,往书房而去。 “流月,取重锦姑姑送来的兵器图纸来。” ------题外话------ 选兵器啦,猜猜小欢欢会选什么兵器,猜对有奖~! 姑娘们快快冒泡吧~ 正文 第050章 上门挑衅 近日,建安城屡有大事发生。 聿帝生辰四国来贺自不必提,安阳帝姬和亲凉国的风头亦被凉国沈相受伤的消息盖过,大街小巷都在传着此事。 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本中毒昏迷不醒的沈相忽然醒了! 宣室殿中,聿帝午睡刚醒,便听得内侍急急传进来此消息,惊得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你说沈相醒了?” “是的皇上。方才凉国使团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沈相醒了。”报信的内侍道。 “什么时候醒的?” “说是就在方才。” 聿帝起身下榻,示意钟怀唤人进来替他更衣,面露沉吟之色。 前两日他去看沈初寒时,听他那侍卫的口气,似乎这毒颇为棘手,可谁曾想今儿便醒了,难道……凉国使团那随行的太医,果真有几分本事? 沉思间,宫女已替聿帝更好了衣。 钟怀躬身上前,“皇上可要去瞧瞧沈相?” “孟齐那边,可有进展?”聿帝拧眉,沉声发问。 钟怀犹豫一瞬,“孟寺卿那边,还不曾派人来报,约莫是还没什么进展。”聿帝口中的孟齐,乃大理寺寺卿,正是此次负责沈初寒遇刺一案的官员。 聿帝冷哼一声,“关键时刻总是派不上用场。” 他张开双臂,任宫女替他穿上外袍,沉思片刻,“派人送些补品和药材去玄风院。” 钟怀躬身应诺,眼眸转了转。 听皇上这意思,竟是不准备去四方馆看沈相?然帝心难测,他自不好多说,见聿帝没了旁的吩咐,方退下自去安排。 聿帝挥挥手,示意替他更衣的宫女退下。 宫女行礼告退,殿内一下安静了下来。偌大的殿中,只有聿帝一人负手而立的身影。 他面色略沉。 沈初寒苏醒,不管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于他,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然他今日不去看沈初寒,自有自己的考量。 想他一国之君,若每次都巴巴赶着去探望一国小小的丞相,哪还有半分泱泱大国帝王的威严和尊仪? 所以,即便他心中再焦急,即便他再想知道沈初寒的情况,此时也必须端出几分架子来。 不知怎的,尽管沈初寒已醒,聿帝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弱。 自凉国内乱,尹湛继位,原本四国鼎立的局面却生了几分动荡。昭国的君无垠向来野心勃勃,尹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宸国虽无多大动静,却并不代表没在筹划什么。 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想起国内局势,聿帝重重叹一口气。 他只得三子。 宋琰虽为太子,也不过因着其嫡子的身份和背后魏家的靠山,性格,却有些胆小怯弱,能力也不甚出众,实非为帝者的最佳人选。 只是背靠魏家,暂且,是动不了的。 宋懿,皇长子,论能力,他是有的,论母家背景,他也是有的。只是太过野心勃勃,很难掌控,若为君,易多疑偏执,若为臣,定不甘屈居人下。 至于五子宋暄,生母不得宠,自己平日也未曾多加关注,不过是个无功无过的存在。 无力感涌上心头,这样的储君和辅臣,让他如何放心百年之后的局面? 至于帝姬们。 安阳自不必说,他已对她彻底失望,只希望她在嫁去凉国后,能安分守己,不要再生什么事端。 平阳。 平阳一直是让他最放心的一个,行事大方得体,并不恃宠而骄。 至于舞阳。 想起她在宫宴上落落大方的模样,聿帝露出一抹苦笑。 到底是阿璃的女儿,自己似乎,一直都小瞧她了……且看日后她表现如何吧。 听得殿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敛神回头一看,见是钟怀。 “皇上,这是预备送去四方馆的补品和药材单子,请您过目。” * 前两日接连下了几场雨,今日气温似凉爽不少。午后的日头难得不烈,从窗棱中漏进,斑驳光圈打在书桌之上。 宋清欢提笔在纸上画了个圈,然后又在旁边写写画画了片刻,方才合上图纸,叫了沉星进来。 “把这个给重锦姑姑送去。” 沉星接过,“殿下已选好兵器了?” 宋清欢点头,“软鞭。” 软鞭? 沉星诧异,原以为殿下要么选长剑短剑等杀伤力强的兵刃,要么选暗器这种出奇制胜的武器,却没想到会是软鞭。 “嗯,不过我改良了一些。不知道重锦姑姑能不能找人做出来,你先送过去吧。”宋清欢吩咐。 “是。”沉星应了,正准备退下,忽又想起一事,“殿下,您的青鸾佩,要不要同重锦姑姑说?” 宋清欢迟疑一瞬,终是摇头,“不必。”又道,“沈相的案子,是孟齐在查吗?” “是的殿下。” “知道了,你先把东西送去重锦姑姑那,青鸾佩的事,我自有打算。” 目送着沉星出了星月殿,宋清欢收回目光。 那日沉星去了趟榆林巷,却并未在那发现青鸾佩的影子。要么,是自己记岔了,玉佩并非掉落在那。要么,就是有人将其拾了去。 她隐约知道,重锦如今手中势力都是母妃留下的,本意是让重锦利用这些势力保护好她。重锦姑姑虽待她不薄,但一柄利刃,握在自己手中和握在他人手中还是有很大区别。 看来,她得找机会同重锦姑姑谈谈了。 至于青鸾佩,她恰好就知道一两桩孟齐的丑事,让他帮忙派人去找,应是不难。 思索间,听得流月进了殿,脚步略有几分匆忙。 “怎么了?”她回头望去。 流月行到跟前一礼,“殿下,听说凉国使团今日派了人来报,说是沈相醒了。” “哦?”宋清欢一扬秀眉。 只拖了两日,他倒也“良心”,没让父皇干着急。 不过,这些已经同她没什么太大关系了。那日同意与他合作,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她虽知道是哪方势力刺杀的沈初寒,却不会说,同样,她也没指望靠沈初寒查出何人想要取自己的命。 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才是靠得住的。 忽的,殿外传来一阵熙攘吵闹,夹杂着宫女内侍无奈的劝阻之声,“美人,还请您在此稍等片刻,容奴婢们进去通禀一声。” ------题外话------ 阿绾的武器是软鞭哦,答对的姑娘等着收奖励吧!至于改良了什么地方,以后会知道哒~! 渣渣送上门了o(╥﹏╥)o使劲造作起来吧小宝贝们~ 正文 第051章 你竟敢打我? 宋清欢眉头一蹙,觑一眼流月,“去看看怎么回事?” 流月福身应了,匆匆出门。 很快,听得流月清脆的声音从外传来,“荀美人,您若是要见我们殿下,还烦请在此稍候片刻,容奴婢去通禀一声。您这样不管不顾地硬闯瑶华宫,若是传出去了,实在是有损您的身份。”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泠,不卑不亢。 熙攘声果然消停了些许,很快,有尖锐女声传来,“牙尖嘴利!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舞阳呢?该不会是心中有鬼,不敢见本嫔了吧!” 流月倒也不恼,依旧清清脆脆的嗓音,“请美人在此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通禀。”说罢,递给两旁小宫女一个眼色,示意她们看着荀美人不要乱来。 刚待抬步,听得耳边响起一把清凌凉淡的嗓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不怒自威之色,“何人在此喧哗?” 抬头望去,只见宋清欢缓步而出,在殿前立定。 一袭淡雅的雪青色宫装,裙摆长及曳地,身姿温雅,眉目清婉,清灵的眸中带着淡淡不悦。 “殿下。”众人纷纷行礼。 荀美人一把冲上前,怒视着她道,“舞阳,你还有脸出来。” 宋清欢不避不闪,盯着她冷笑一声,“原来是荀美人。大中午的,荀美人倒是精力旺盛。” 荀美人盯着她,恨得咬牙切齿,“真真是伶牙俐齿,你便是凭这张嘴,在皇上面前诋毁羽儿的么?” 宋清欢心中冷笑连连。 果然是为宋清羽而来,只是没想到她这般沉不住气,竟巴巴地找上了门。 前世,宋清欢并没有与荀美人打过多少交道,只知她模样长得不错,性格有几分爽直娇憨,倒也得了几分圣宠。又兼抱紧了皇后的大腿,虽只有美人位分,宫中诸人却是不敢小瞧她。 她只得宋清羽一女,如今宋清羽即将远嫁,她唯一的靠山失去,难免有些急红了眼,这才不管不顾地闹将了过来。 “荀美人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宋清欢站在台阶之上,比荀美人高出半个头。她微微俯身,对上荀美人的眼,“荀美人若是想将四皇姐的好事闹得人尽皆知,我倒是不介意在此奉陪。” 荀美人神情一恼,唇一张想要反驳,却是不知说什么好。 宋清欢看她一眼,转身朝殿内走去。 走远了,才听得清泠的嗓音飘来,“流月,请荀美人进来。” 流月应一声,走到荀美人身侧一礼,“荀美人,请吧。” 荀美人冷哼一声,拂袖入内。 “荀美人今日前来,究竟有何贵干?”见荀美人跟着进了殿,宋清欢驻足转身,神情不咸不淡。 “和亲人选为何会突然变成羽儿?一定是你从中作梗是不是?!”荀美人怒目而视,连声质问。 宋清欢嗤笑一声,拂了拂衣摆,“荀美人为何太看得起我了,和亲人选是凉国沈相亲自选定。难道美人以为,我竟有这能耐,能左右沈相的意见?” 荀美人一噎,面上愈加恼火。 却是不甘心,又道,“你当我是傻子?两国联姻,和亲人选自然是两国商量决定,沈相在宫宴上指了羽儿,皇上定然事先就知情。” 宋清欢只觉好笑,“既然这样,荀美人该去找父皇才是,来找我有何用?” 看她这模样,分明是得知了皇后派验身嬷嬷给宋清羽验身一事。就是不知道,杨复的事她知不知情? 荀美人见她神情淡漠疏离,不由咬牙切齿,“你别给我装出这么一副无辜样。皇上心中原本属意的是你,为何短短两天便改了主意?!一定是你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若四皇姐行得端正,又何惧旁人的流言蜚语?”宋清欢似笑非笑,微狭了一双雪瞳,说不出的风情潋滟。 这话听在荀美人耳中,无异于是间接承认了,声调陡然一拔,五官扭曲到了一块,“狐媚子!你同你那贱人母妃一样,明明骚浪狐媚,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清纯样儿来!” 荀美人气得浑身发抖,只恨不得要将宋清欢那张面皮撕碎才好。 她只得宋清羽这么个女儿,自然是从小当宝贝疼着。此次与凉国和亲,她本压根就没当回事儿。这种事情,自然是宋清欢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是最佳人选,可谁曾想……沈相却突然看上了宋清羽?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好歹嫁到凉国,也是一国之后,虽要背井离乡,但若得了凉帝之宠,倒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毕竟,她的上面还压着宋清漪,就算京中有什么好男儿,那也是该紧着宋清漪些的。 可谁曾想…… 她却突然听说了皇后派人去给宋清羽验身的消息。 急急赶去宋清羽宫里,见到她,宋清羽哭得一脸委屈。在她追问之下,才语焉不详地说出了宋清欢的名字。 定是宋清欢不愿和亲,这才把脏水泼到了羽儿身上! 荀美人心中笃定得很,抬了头刚要说话,却只觉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脸颊处陡然一疼,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她一愣,方才回了神,捂住被打的半边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宋清欢。 “我母妃贵为夫人,岂是你一个小小的美人能置喙的?!”宋清欢一改方才的慵懒疏离,目色清冷,咬字极重。 “你竟敢打我?” 荀美人终于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地挥掌朝宋清欢扇去。 宋清欢手一伸,抓住了荀美人的手腕。她乃习武之人,力道自非寻常女子可比,抓得荀美人动弹不得,手腕一阵生疼。 “荀美人要撒泼,也要看清楚地方!”她手猛地一松,顺势朝后一推。 荀美人被推了个踉跄,勉力才稳住身子,形容颇为狼狈。 她睚眦欲裂地望来,作势又要扑上前。 “荀美人怕是还不知你那宝贝女儿做的好事吧?” 听得她这般话中有话,荀美人脚步一顿,狐疑而警惕地看着宋清欢,扬起的手却是不曾落下。 宋清欢勾唇一笑,眉眼间愈加流光溢彩,艳色灼人,“若论狐媚,舞阳可不及四皇姐,连羽林军都给勾搭上了,真真是丢我皇家的脸面!” ------题外话------ 再来吆喝一声,2p只剩明天一上午来,该收藏的收藏,该冒泡的冒泡哟~ 正文 第052章 莫要再来惹我 荀美人一怔,面色忽地煞白,惊惶而警惕地瞪着浅笑盈盈的宋清欢,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荀美人心里清楚。你以为……皇后为何会派嬷嬷去给四皇姐验身?” “定是你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荀美人怒目。 倒是不蠢,知道皇后此举,必是皇上授意。 宋清欢轻笑一声,似怜悯似好笑,“父皇亲眼所见,又何须我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见宋清欢言之凿凿,荀美人惊得退后一步,瞠目怒视。 “我说,父皇亲眼见到四皇姐与羽林军中郎将杨复拉拉扯扯勾搭不清,荀美人若要兴师问罪,还是去问问你那宝贝女儿吧。”宋清欢一字一顿,字字清泠。 “不……不可能……羽儿不会的……”荀美人似大受打击,不住地喃喃自语。 “荀美人大可不信,不过,父皇却是信了。荀美人尽管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得人尽皆知。” 她勾勾唇,凝视着荀美人满目惊惶的眼,“一国帝姬竟与羽林军有染,这若是传出去,荀美人觉得,四皇姐还有活路吗?” 荀美人手一抖,惊骇地望着宋清欢。 原本心中还有几分犹疑,可对上宋清欢那笃定而漫不经心的神情,仅剩的最后一丝信念也轰然坍塌。 她想起宋清羽前段日子时不时走神的模样,想起方才去她宫中时语焉不详的神情。当时不觉有什么,此时细细想来,才惊觉,这其中分明有什么猫腻! 宋清欢瞥一眼荀美人青一阵紫一阵的脸色,心知她怕是信了,也懒得同她再做纠缠,懒懒转身,“流月,送客吧。” 荀美人又惊又恼地抬头看去,只见她背影娉婷,姿仪清艳,雪青色宫装裙摆上绣着的团团锦簇芙蓉,张扬而妖冶。 有淡而冷的声音随风飘来,“我与四皇姐本井水不犯河水,莫要再来惹我。否则,你定会后悔今日之举。” 说罢,转身进了内殿,只剩内殿门口高悬的珠帘微微晃荡,碰撞中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荀美人猛地惊醒,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匆匆离去。 * 容华宫。 夏日枝头,生机勃勃,绿荫荫的枝叶中藏着“啾啾”鸣叫的鸟儿,声音好不欢快,和着蝉鸣,好一副夏日风物图。 忽闻宫中刺耳的瓷裂声传出,咣当一下,吓走了枝头的鸟儿,惊住了鸣叫的蝉儿,院中忽地变得寂静起来。 不过片刻。 容华宫霜云殿中再度传来争吵怒骂之声。 “给我跪下!”高声呵斥的,是一脸怒火的荀美人。只见她柳眉倒竖,望着面前的宋清羽,脸上神情说不出的狰狞。 宋清羽杏目红肿,脸上本就泪渍斑斑,被荀美人这么一喝,愣住片刻。半晌,才嘶哑着开口,带着不确定的犹疑,“母嫔……我……?” “跪下!”荀美人气得全身发抖,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宋清羽自小被荀美人娇养着长大,连重话都不曾听过一句,眼下见她这般色厉内荏,又是害怕又是不解,嘴一张,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母嫔这是做什么?羽儿做错了什么?!”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荀美人,心中委屈得紧。 自那日宫宴上被沈相指定为和亲人选,她的好日子仿佛一下子到了头。莫名其妙地就要和亲他国自不必说,今天还遭受了被验身的奇耻大辱,这让素来要强的她如何接受得了?! 这一切的一切,一定是宋清欢那个小贱人搞的鬼。 本以为母嫔会替她出这个气,没想到母嫔去瑶华宫没多久,便怒气冲冲地回来了,第一句话便是叫她跪下! 她瞬间便懵了。 “你做错了什么?!你好意思问你做错了什么?!我看我平日里就是太溺爱你了,才导致你竟做出这般没脸没皮的事来!”荀美人气得浑身直哆嗦。 听到“没脸没皮”四个字,宋清羽心中一咯噔。 难道……母嫔从宋清欢那里知道了什么? 想到那日给皇后请完安后宋清欢意味不明的话语,宋清羽就愈发心虚起来,支支吾吾着不敢看荀美人。 知女莫若母,见宋清羽不敢直视自己,荀美人就知道她被自己说中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果真同一个小小的羽林军中郎将有了首尾?”她高声质问,声音尖锐得似要划破宋清羽的耳膜。 “我……”宋清羽见荀美人气极,既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愈加支吾起来。 荀美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踉跄着退后几步,用手扶住高几才勉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心中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余光瞥到高几上的一盏茶水,也顾不得凉不凉,一把拿起猛灌了一口,直到感觉怒意减了些许,这才冷着嗓子道,“羽儿,你同母嫔说实话,你没有同杨复……” 宋清羽脑中亦是混沌一片,瞪大了眼睛眼泪汪汪地荀美人,一脸疑惑。 荀美人刚熄下去的怒火又冒了上来,拔尖了嗓音,“我问……”一顿,许是怕人听见,才费力压低了嗓音,“你有没有把身子给杨复?!” 宋清羽总算明白过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没有……” “那……验身嬷嬷也确认你仍是完璧?”荀美人一把抓住宋清羽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神情紧张。 只要她还是完璧,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否则,自己和羽儿,一个都别想有好下场! “确……确认了……”宋清羽又羞又恼,嘴一撇,带着哭腔,“母嫔,您……您抓疼我了。” 荀美人慌忙松开紧握宋清羽肩膀的手,深吸一口气,勉强扯住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待平静些许,她拉着宋清欢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一些,盯着宋清羽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羽儿,皇上已经知道你和杨复的事了,你必须完完整整地把事情的经过同我说一遍。” 宋清羽面色蓦地一白,瞪大了眼睛望着荀美人,一脸惊骇,“您……您说父皇他……” “嗯。”荀美人沉沉点头。 宋清羽顿时慌了手脚,良久,才哭丧着脸一点头,“母嫔,我说。” ------题外话------ 小欢欢:小寒寒没有出现的第n天,想他…… 正文 第053章 这亲,你必须得和! 日头渐渐偏西,霜云殿外树影被拉得老长,惊走的鸟儿又飞了回来,在树上叽叽喳喳,殿内气氛却是愈加压抑冷凝。 荀美人面色铁青,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宋清羽一张一合的嘴唇,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凸起。 半年! 她怎么也没想到,宋清羽竟同杨复拉扯不清了这么久! 更何况,杨复用的手段也不见得有多高明,不过是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诱哄一番,将宋清羽捧上天,她便沦陷了。 荀美人比谁都了解自己这个女儿。 表面上看去傲气十足,其实骨子里总有些潜意识的自卑。一则因自己位分不高,也并不很得圣宠。二则是上面总有宋清漪压她一头。 原本她以为这种性子并不伤大雅,现在看来,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这个杨复,明显是想借此机会攀高枝,哪里是真心实意思慕于羽儿的?若非羽儿虚荣好强,又何至于落入他人的圈套而丝毫不自知? 心中恨恨,又恨杨复的虚情假意,又对宋清羽恨铁不成钢,脸色阴沉得似能滴出墨来。 宋清羽结结巴巴抽抽搭搭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泪眼婆娑地看着荀美人,“母嫔,我不想嫁去凉国。” “不去凉国,难道还想招杨复作驸马么?!”见这种时候了宋清羽还这般使小性子,荀美人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手一扬,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宋清羽害怕地朝后一缩,泪水又涌了出来,战战兢兢道,“母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听说凉帝……凉帝性情暴戾,又疾病缠身,羽儿不想……不想背井离乡还要嫁给这样的人。” 荀美人的手终是没有舍得落在宋清羽身上,而是转了个方向,大力在几上一拍。 “啪”的一声,几上的茶盏被震落在地,骨碌骨碌滚了几圈落在宋清羽脚旁。茶水泼出,湿了她的鞋袜。宋清羽也不敢出声,低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哭有用吗?!” 荀美人这次是真的被宋清羽气急了,神情不复以往的温柔,声音也愈加尖利。 宋清羽一抽搭,竟真的止住了哭泣,怯生生地望着荀美人,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见她这么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荀美人还是不由地软了语气,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羽儿,你还没看清现在的局势么?” 宋清羽抽噎着不知如何回话。 “这亲,你必须得和!” “为……”宋清羽嘴一撇,“什么”二字还未出口,就被荀美人接下来的话给堵在了喉中。 “你以为,皇上已经知道了你和杨复的丑事,为什么还没动杨复?” 宋清羽一怔,止住了抽泣愣愣地望着荀美人。 自从她被选为和亲人选,她便发现宫外多了不少人,似乎……都是皇后派来的,连自己的进出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所以自宫宴后,她便再未见过杨复,也因着心烦意乱,并未去想过杨复会怎样。 此时听荀美人抛出这个问题,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她还没有傻到连局势都看不清的地步。 父皇既然知道自己和杨复的事却未动他,那便只有一个原因——父皇暂时不想自己和杨复的事暴露。因为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父皇不能让这件事被凉国使团知晓。 等自己和凉国使团一走,杨复的处境便堪忧了。 眸中一缕忧思,不由地皱了眉头。 不行,她得想办法通知他一声。 似看出了宋清羽心中所想,荀美人冷笑一声,用力戳了戳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给他报信?!羽儿,你醒醒吧,这个男人看中的只是你的地位。你如今可是自身难保!稍有行差踏错,我和你都得遭殃!” 荀美人语声凄厉,神色狰狞,窗外如血残阳落在她的面容之上,显出几分可怖的诡谲来。 宋清羽看着她的神色,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小心翼翼开口问。 “母嫔……我……那我如今该怎么办?!” “这亲,你必须得和,而且得高高兴兴地和!”荀美人再一次斩钉截铁,语气急促,“皇上已经厌弃了你,留在聿国,你不会有任何好下场。只有去凉国,你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可是……” “没有可是!”荀美人已是不耐,厉声喝道。 宋清羽抹一把泪,看着荀美人冷若冰霜的面容,心中一阵绝望。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逃不过和亲凉国的命运了。 为什么?为什么上苍会对她这般不公? 明明不该是她!明明不该是她! 看到宋清羽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荀美人一阵心疼。可羽儿很快便要远嫁,到那时,没有任何人能帮得到她,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自己。 所以,她必须学会坚强成长起来! “恨吗?羽儿。”荀美人神色幽幽。 宋清羽贝齿一咬,用力点了点头。 “好好记住现在这种铭心刻骨的恨意!羽儿!” 她嗤笑一声,带了几分自嘲,“羽儿,如果你是宋清漪,你不会被选中去和亲。如果你没有被宋清欢背后捅刀子,这和亲的人选也本不会是你。羽儿,你看清楚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权势才是立身之本。有了权势,你才能为自己报仇。” 听到宋清漪的名字,宋清羽眼中掠过一片茫然,再听到宋清欢的名字,茫然变为愤恨和不甘。 是啊,如果自己是皇后之女,这和亲的苦差事,又怎会落到自己头上? 而宋清欢…… 自己若想报此仇,就必须在凉国站住脚跟。 荀美人低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似魔咒一般,让宋清羽的心思愈加扭曲。“羽儿,到了凉国,你再无别人可以依靠,连母嫔也帮不了你了。所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获取凉帝的宠爱,你明白吗?!” 荀美人紧紧攥住宋清羽的手,神情急切。 宋清羽猛地回了神,眼中再无光彩。 是啊,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得了凉帝的宠,成为凉国的后。 到时,不管是宋清漪还是宋清欢,通通都要匍匐在自己脚下。 而她们欠自己的,自己定会一并讨回! ------题外话------ 2p过啦,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存稿等上架鸟,谢谢姑娘们所有的支持~!从今天起发文时间提早到早上六点! 谢谢可萌d、衣衣、夜色、游游、勒勒、菀菀、莎莉汶滴花花 谢谢菀菀滴钻钻 谢谢菀菀、柒柒滴评价票票~ —— 宋清羽后面大概会黑化嘎嘎,当然现在也不白…… 小寒寒明天就粗来了~ 正文 第054章 又或者,该唤你帝姬? 又过了几日。 聿帝刚下完早朝,便听到内侍来报沈相求见,正在换龙袍的动作一顿,拧了眉头。 “沈相如今在何处?” “已到了内朝的南华门处。”内侍回道。 聿帝换了身常服,任宫女替他整理着衣衫,眉愈皱。 “钟怀,你那日去四方馆,可见到了沈相?”他转头望向钟怀。 钟怀上前两步,躬身一礼,“回皇上的话,奴才那日去四方馆,是沈相亲自出来相迎的。” “他态度如何?” “沈相瞧上去面色有些虚弱,但态度恭谨,还让奴才替他谢过皇上的关心。” “唔。”聿帝沉吟片刻,转身看向报信的内侍,“请沈相到承明殿。” “诺。”内侍应声退下。 聿帝沉思片刻,看向钟怀,“走吧,随朕去承明殿。” 承明殿亦位于建章宫内,为平日聿帝处理奏章召见大臣之处,离宣室殿并不算远。 刚在殿内落座,远远便瞧见一人在内侍引领下往这边而来。 来人身材颀长,一袭重紫流云锦袍,腰束青玉带,衣袖轻拂,翩然生风。 正是沈初寒。 内侍引着沈初寒到了承明殿门口,一鞠躬,请了沈初寒入内。 沈初寒微微颔首,不疾不徐抬步入了殿。 一阵风过,拂起他宽大的袖摆,阳光下,银白色的流云水波纹若隐若现,精致非常。 聿帝的目光在他袖口一顿,眸底一抹晦暗。 不同于聿国以明黄为尊,凉国的皇族之色,为银色。为了避讳,普通人极少将银色使用在衣饰上。而沈初寒却如此明目张胆,看来,沈初寒在凉国的地位,比他想得还要高。 聿帝不动声色敛了眸光,目光上移,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眉眼如画,容颜精致,薄唇微勾,说不出的姿仪风流。唯那双点漆似的深瞳,似百年寒潭,深邃难辨,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在此之前,聿帝并不曾见过沈初寒,只听人说起凉国沈相如何铁血手腕,如何冷酷无情,如何在惨烈的夺嫡之战中替尹湛杀出一条血路。 他也知沈初寒年纪尚轻,却没想到,他除了年轻,还这般……俊朗。 “沈某见过聿帝。”沈初寒立定,朝聿帝行了个礼。 聿帝回了神,快步走下高阶,面上挂着寒暄的笑意,“沈相来了,快,你身子刚好,快坐吧。” 钟怀忙上前,引着沈初寒入座。 沈初寒颔首谢过,坐了下来。 聿帝亦落座,看向沈初寒,眉眼含笑,“沈相身子可好些了?” “托皇上的福,已经好多了。” “这就好。”聿帝似松一口气,一顿,面带歉意,“朕这几日政务繁忙,还没来得及抽空去探望沈相,倒教沈相亲自进宫了。” “皇上客气了。”沈初寒拱手一礼。嘴上虽说得客气,神情却是淡淡,聿帝瞧着,略有几分不是滋味。 “不知沈相今日进宫,所为何事?”嘴角的笑容也淡下来。 “不知使团遇刺一案,皇上这边查得怎么样了?” 聿帝眉梢微垮,打着哈哈,“此案,朕已经派人在查了,相信很快便有结果。”孟齐那边查了几日,却并无任何进展,当日被沈初寒他们杀死的黑衣人身上也查不到任何线索,案件一时陷入僵局。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能同沈初寒说,以免有缉凶不力之嫌。万一影响到两国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邦交,可就得不偿失了。 “看来……是还没有什么进展了。”沈初寒语气平静,神色依旧寡淡,却让聿帝有种发憷的感觉。 聿帝心中蓦然一惊。 不过是一国的丞相,又如此年轻,这种凛然的气势是从何而来?竟让他都差点失了分寸! 定了定心神,语气微沉,“沈相尽管放心,此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初寒抬眸望聿帝一眼,却是忽的转了话题。 “凉国使团原定十日后出发。” 聿帝微一咯噔。 原定? 难道又生出什么波澜? “吾皇对于此次与贵国联姻极为重视,特派了沈某前来。不想却遇到此事,吾皇得知后震怒,一度想要取消与贵国的联姻。”撩眼看了看聿帝的神色,“不过沈某觉得,此事若为私怨,自与贵国无关。若是公仇,倒更像是别国眼红你我二国相交而做出的破坏之举。” 聿帝干巴巴地笑笑,“沈相是明白人。” “所以沈某劝服了吾皇,使团依旧按原计划,十日后带安阳帝姬出发回凉。” 聿帝松一口气,正要表示感谢,却听得沈初寒寒凉声音再度响起,“不过,沈某会留在建安一段时间,直到查出此案的幕后之人为止。” 暑意燥热,日头渐渐上升,刺眼的阳光射进来,聿帝眼眸一眯,忽觉心头一阵烦躁涌上。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否则,两国邦交怕再难维系。 “好。”凝视沈初寒一瞬,终是点头,沉郁应下。 * 而此时,宋清欢正带了沉星和流月行到南华门处。 这里,一辆套好的马车正等着她们。 待宋清欢和沉星上车坐稳,流月一扬马鞭,马车飞快地朝城中驶去。 不远处城墙之下,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宋清欢的马车一走,靠在车壁上假寐的“车夫”忽然抬了头,朝马车远去的方向望一眼,眼中一抹流光飞过。 流月驾着马车,一路驶到千盏阁门口方才停下。 千盏阁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 宋清欢下了车,等流月将马车停好,带着二人朝楼中走去。 “雅阁一间。”宋清欢轻车熟路地对迎上来的小二吩咐。 “好咧,雅阁一间,客官楼上请。”说着,领宋清欢三人往楼上去。 她今日得空过来,明面上是为了感谢宫泠先前的帮助,实则却是想探探宫泠的底。她总觉得,宫泠,或者宫泠的母亲,与母妃之间有什么隐约联系。 尚未到二楼,便觉得有人在楼梯口处觑着她们。 余光一扫,不由心中一咯噔。 怎么又遇到他了?这人可真是阴魂不散! 宋清欢不想与他打交道,头微垂,跟在小二身后,微微侧了身,从那人身边神色如常地经过。 “秦姑娘。” 擦身而过的瞬间,有戏谑嗓音飘入耳中。 宋清欢眉尖一蹙,脚步未停。却又听得耳畔清晰的声音传来,“又或者,该唤你帝姬?” 正文 第055章 可愿再嫁个女儿? 宋清欢长睫一颤,心知今日怕是躲不过了,停住脚步,转身望去。 只见苏镜辞正双手抱臂,倚靠在二楼栏杆处,嘴角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宋清欢。 流月和沉星也跟着停下,诧异地看一眼宋清欢,顺着她的目光朝苏镜辞望去,心中暗道不好。 见她们面露不解之色,宋清欢不免一惊。 ——看来,流月和沉星并没有听到方才苏镜辞的话语。 也就是说,他方才,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功夫。 没想到,苏镜辞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功夫,却恁地了得! 见她停步,苏镜辞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秦姑娘,好巧,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宋清欢睨他一眼,微微颔首,“苏公子有何贵干?” “既有缘遇见,不如在下请姑娘喝一杯?”苏镜辞挑了挑眉,眉眼间俱是风流佻达之意。 聿国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苏镜辞这话,倒也算不得唐突。 宋清欢本欲拒绝,但眼眸一抬,正撞见苏镜辞那双流光溢彩的潋滟桃花眼,气息忽的一沉。 这双眼睛,让她想起前世一个“故人”。 心思一转,微一颔首,浅笑应了,“盛情难却,苏公子请吧。” 她前世对苏镜辞了解并不多,但—— 那个人,这一世,她却是绝不会放过的!想起前世之事,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胸口那种绞痛再度袭来。 尖利的指甲掐入掌中,疼痛使她恢复一丝清明。 她抬头,寒凉目光对上苏镜辞浅笑的桃花眼,眸底一抹寒光掠过。 那么,就以苏镜辞作为突破口吧。 苏镜辞眉一挑,似没想到宋清欢会这么容易答应,把玩了一下手中折扇,拱手一让,“秦姑娘,请吧。” 说着,看向宋清欢身后的小二,“再来两坛桃花酿。” 小二笑眯眯应了,“原来姑娘和苏公子认识啊。好咧,琼露阁,两坛桃花酿。” 说罢,转身乐颠颠下楼了。 琼露阁,门一开,原本站在房中的那些个侍卫仆从纷纷转头看来,苏镜辞不耐烦地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出来。 待人都走净了,方回头朝宋清欢一笑,“请。”说着,还似有所指地瞟一眼身后的流月沉星。 两人却只若不见,依旧一板一眼的跟在宋清欢身后进了雅阁。 苏镜辞失笑。 主子有意思,这两个小丫头也有些意思。 两人在雅阁中的长几前相对而坐,苏镜辞拿过一只干净的酒盏,伸手给宋清欢斟了一杯。 “方才人多眼杂,多有得罪,还请帝姬不要见怪。这杯酒,算是苏某赔罪了。”说罢,将杯中酒酿仰头饮尽。 宋清欢接过酒盏,却未动作,只目色沉凉地望着苏镜辞,“三皇子等了我这么几日,想必定有什么重要之事找我吧?” 她与苏镜辞,一为帝姬,一为皇子,既然身份差不多,便也不端着架子了。 苏镜辞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展开折扇一摇,“帝姬怎知我等了你几日?难道……就不能是刚好碰上?” 宋清欢淡然的目光在苏镜辞扇面上一顿,红唇轻启,“方才那小二唤你苏公子,言谈间也是熟稔得紧,想必三皇子已是这千盏阁的常客,再者,你让小二再上两坛桃花酿,小二便立马反应过来是琼露阁。这么多的客人,小二却单单能记住三皇子的雅阁,必不是巧合。” 苏镜辞眉眼一弯,带了三分笑意,六分兴致,外加一分打量。 “那也有可能是苏某喜欢这千盏阁的酒,来得勤了些罢了。帝姬怎能笃定苏某就是在等你呢? “我入千盏阁时,二楼有几道打量的目光,看方位,正是这琼露阁。而我一进楼中,三皇子便恰好从雅阁中出来,这难道也是巧合?更不用提方才你那些侍卫仆从如释重负的神情了。看来,他们也陪着三皇子等了好几日吧。”宋清欢不疾不徐,淡淡道来,眉眼间有种别样光华。 “妙!妙!”苏镜辞抚掌而叹,大笑出声,“帝姬可真是个妙人儿!” 忽的,桃花眼一狭,朝前凑了凑,凝视着宋清欢无波无澜的双眼,“你说,聿帝可还愿意再远嫁一个女儿?” 宋清欢眼眸一抬,声音清凌凌的似山间清泉,“父皇愿不愿意难说,但皇后和魏家,怕是不愿的。三皇子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说的那叫一个一本正经。 苏镜辞失笑。 这个女子,明知自己说的是她,还能这般不动声色地扯到平阳帝姬身上去。如此伶俐的口才,如此灵慧的心思,怎会是传言中所说“性怯少语”的性子? 一双桃花眼愈加荡漾起来。 “你们建安的女子,都这般有趣么?” “你们洛城的男子,都这般轻佻么?”宋清欢反问,心中早已不耐。这个苏镜辞,究竟想做什么?! 苏镜辞笑意不减,身子朝后退了退,慵懒地坐于榻上,“看来我这次来建安,倒是来对了。” “三皇子,我今日来千盏阁还有其他事,三皇子若有要事,不妨直说?” “哦?”苏镜辞又显出兴致勃勃的神情来,“原来帝姬还有其他事。我猜猜……”假意沉吟一瞬,“帝姬莫不是来找宫泠的?” 宋清欢不语,脸色微沉。 “不说话?那便是猜对了。”他懒懒对着门外一唤,“来人啊。” 有仆从应声推门而入。 “去看看,那两坛子桃花酿怎的还没来?” 话音刚落,听得门外响起小二的高声回应,“来了来了。”说着,方才那小二便端着两坛子桃花酿出现在雅阁门口。 “不好意思,今日店里客人太多,让苏公子和姑娘久等了。”小二陪着笑,将桃花酿放下。 苏镜辞摆摆手,“无事。去叫宫泠姑娘过来。” 小二似有些为难,“苏公子,宫泠姑娘现在正在招待其他客人,要不,您再等等?” 苏镜辞不语,连看都不看小二一眼,只意态闲闲地把玩着手中酒盏,“我要见的是宫泠姑娘,你只管通报便是。” 正文 第056章 那个位子 语气虽是闲适,神情却带了些泠然。 苏镜辞是皇子,虽则平日里多玩世不恭,可一旦不笑,身上那种冷肃的上位者气度便出来了。 小二身子忍不住一抖,哪里还敢多说,忙不迭应了,“是是,小的这就去通报,还请苏公子稍等片刻。”说着,脚步匆匆离开了雅阁。 宋清欢掀了掀眼睫望他一眼,“三皇子同宫泠姑娘倒是相交甚笃。” 苏镜辞却收起方才那副神情,眼眸一亮,一张笑脸忽的又凑了上来,“我喜欢美人儿。”一顿,亮意灼灼的目光打量着宋清欢,“帝姬也是美人。” 宋清欢嗤笑一声,冷冷道,“不敢当。” 苏镜辞倒也不恼,展开折扇一摇,啧啧一声道,“还是冰山美人。” 听他说着这些浑话,宋清欢也懒得理会,端起酒盏浅啜一口,“三皇子找我,究竟有何贵干?若没什么事,我该走了。就不打扰三皇子会佳人的雅兴了。” “倒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同帝姬认识认识。”苏镜辞依旧带着浅浅笑意,光芒熠熠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宋清欢,“然帝姬居宫中,轻易不得见。想起上次曾在千盏阁见过帝姬,这才想了这么个笨办法。” 想同自己认识? 他虽说得一片真挚,宋清欢却只觉古怪。只是,他既主动示好,自己倒没有拒绝的理由。 上一世,很多事情她都太过被动,才导致最后那样的局面。这一世,她定要化被动为主动,将事情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她现在急需积攒实力和势力,同宸国三皇子交好,于她来说,并非什么坏事。更何况,传闻苏镜辞与那人并不和。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这么一想,冷然的神色舒缓了几许。 “帝姬在聿帝生辰宴上那一曲箜篌,依我看,不输宫泠。”苏镜辞果然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见宋清欢不语,并不让气氛冷却,适时地说起旁的话题。 宋清欢礼貌浅笑,“不过学了些皮毛,三皇子谬赞了。” “我轻易不夸人,夸人必属实。”苏镜辞说得诚恳。 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模样,宋清欢倒生了几分忍俊不禁。 这个苏镜辞,风流却不下流,似乎……真有些意思,只是不知……又有几分真本事?方才那手传音入密让她开了眼,其他方面又如何? 目光落在他面前放着的折扇上,眼底一抹异色飞快闪过,“三皇子这扇子,倒是颇为雅致,可否一观?” 苏镜辞眸光微闪,嘴角笑意似有一瞬凝固,很快又漾开来,“原来帝姬喜欢扇子,回头我让人搜罗些稀奇好看的扇子给帝姬送去。”微顿,将那象牙骨折扇拿起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浅笑着接过,慢条斯理地将扇面展开。 扇面绘一支灼灼盛开的桃花,色泽饱满,栩栩如生,右下角有苏镜辞的落款,看来扇面上的桃花正是他所绘。没想到……苏镜辞的画技竟这般出色。 不过,宋清欢的关注点很快转移,目光若有所思落在扇面上,手指不动声色地捻了捻。 方才她便觉得这扇面的材质有几分特殊,果真如此! 触感并非纸张的薄脆,而是硬邦邦冰冰凉的感觉,倒像……薄铁或精铁,只不过涂了类似纸张色泽的颜料,再加上扇面所绘的那株桃花,远远望去与普通折扇无异。 若非她瞧出扇面连接处有几分不对劲,想来也发现不了端倪。 她抬眸,朝苏镜辞笑笑,将折扇合上递过去,“没想到三皇子画技如此出众。”却是不提方才的发现。 他若不说,她便不问,只是做到心中有数便行。 这折扇,十有*是苏镜辞的武器! 苏镜辞接过,也跟着笑笑,“我最擅人物画,改日可以替帝姬画一幅。” 宋清欢微微颔首,“三皇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帝姬是好奇这扇上的画,还是好奇这扇子本身?”苏镜辞目色悠悠一转,似笑非笑。 宋清欢挑眉。 居然这般坦诚? 当下也不再打哑谜,目色清然,若沁了一方清泉,坦坦荡荡道,“都。” 苏镜辞“哈哈”一笑,将折扇打开,“帝姬猜得没错,这的确是武器。”潋滟双眸盯着宋清欢,笑意淡了淡,“天家这滩水,混得很。帝姬应该也很清楚。” 宋清欢不避不闪回望过去。 只见他神情一派坦然,任由其打量,不由心中微动。 说起来,苏镜辞的身世与她还有几分相似。 传闻苏镜辞母妃同她母妃一样,曾经也极为受宠,而且后来亦离奇失踪。只是不同于聿帝对自己的不理不睬,宸帝苏翼却对苏镜辞十分宠爱,若非苏镜辞没有母家支持,朝中众臣及世家门阀又极力反对,宸帝极有可能立苏镜辞为太子。 也正因如此,苏镜辞自然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刺。 这样看来,他的那些玩世不恭流连花丛多半也是装出来骗人的,不过是自保的手段罢了,这与前世自己的隐忍负重何其相似? 人人只道生于皇家幸运光鲜,谁又能看到,这粉饰太平的表面下有多少肮脏污秽的不堪? 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伸出素手,端起酒杯仰头喝下。 苏镜辞也未出声,两人似陷入各自的沉思。 忽然,宋清欢抬了眸,语气徐徐,却带了丝一针见血的犀利,“三皇子……想要那个位子吗?” 苏镜辞长睫一颤,眼中笼着深雾,也抬头望来。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青衣素颜,容色清艳,一双眸子似沁润了高山上的雪水。唯面上神情,冷静沉凉,并不似皇族帝姬的娇生惯养。 他勾起唇角,自嘲一笑,“我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可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却会要我的命。”不知为何,对上那双清润的眸子,有些不愿对他人说的话,竟是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 大概,是因为看到她,总会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一顿,接着道,“帝姬的处境,又何尝不是?” 宋清欢的心,猛地一颤。 正文 第057章 情愫暗生 有些刻意回避的事,因着苏镜辞这句尖锐的话,再度浮上心头。 现在父皇对她的态度虽然改观,但父皇能保她一时,却保不了一世。一旦宋琰继位,以皇后对母妃的嫉恨,定不会轻饶自己。 除非……她能远嫁他国。 或者……帮助五皇兄坐上那个位子。 远嫁他国这条路太多变数,她前世已在这条路上摔得惨痛,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她和五皇兄必须尽快强大起来。 夏日的风从半开的窗户中漏进来,吹起两人衣袖轻扬。 “咚咚。”正沉默之际,外头响起敲门声。 宋清欢抬眸朝门口望去。 “进来。”苏镜辞亦收回思绪,淡淡开口。 门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正是宫泠。 宫泠今日穿了件茜色绣蔷薇迤地长裙,衬得肌肤白皙如玉,一双秋水剪瞳盈盈脉脉,落在苏镜辞面上。 只是很快,她看到了对面所坐的宋清欢,神情一愣,眸底神色微黯。 “见过苏公子,见过秦姑娘。”那黯淡不过一瞬,她很快调整了神情,莲步轻移,上前朝宋清欢和苏镜辞一礼。 “宫泠姑娘不必客气。”苏镜辞面上,又勾起惯常的佻达笑意,一双桃花眼紧紧定在宫泠面上,看得她起了几分羞赧。 宋清欢亦点头,朝她浅笑一下。 “宫泠姑娘坐吧。”苏镜辞朝宫泠勾了勾下巴。 宫泠有些迟疑地看一眼宋清欢。她虽不知苏镜辞的身份,但宋清欢的身份,她却是知晓的。先前是因为要教授箜篌,所以才敢落座,现在她区区一个乐坊女,如何敢与帝姬平起平坐? 宋清欢却是点头,也柔柔一笑,“宫泠姑娘不要拘谨。” 看着宫泠的神态,苏镜辞眉一挑,笑眯眯地看一眼宋清欢道,“看来,宫泠姑娘知道帝姬的身份?” 宋清欢点头,轻笑,“不过,宫泠姑娘似乎不知道你的身份?” 她今日本是想探探宫泠的口风,不过苏镜辞非要参合进来,她也只得另做打算了。但——她素来是睚眦必较的性子,又怎会让苏镜辞好过?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把宫泠给听糊涂了。 那日殿下和苏公子分明是不认识的模样,怎的今日一瞧,竟觉二人颇为熟稔? 而且,殿下显然是话里有话。 她知道这位苏公子非富即贵,但也只当他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虽建安城中并无姓苏的大户,然世家公子来千盏阁,多用假名,她便不曾细想。 此时听来,这位苏公子的地位,似乎并不简单! 苏镜辞尴尬地笑笑,清了清嗓子道,“宫泠姑娘,我的身份,先前也不是有意隐瞒,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不知怎的,宫泠的心跳突然加快起来,紧张地看着苏镜辞。 “我……是宸国三皇子。”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突然就断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铺天盖地涌上心头。 他……是宸国三皇子。 宸国,那么遥远的地方,更别提他高贵入云端的身份。他与自己的距离,比自己原以为的还要远。 眼中突然有些酸涩,宫泠慌乱低头,掩下通红的眼眶和面上的不自在。 宋清欢冷眼旁观,心中微诧。 她没想到,短短几日,宫泠竟对苏镜辞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她抬眸,不动声色看苏镜辞一眼,果然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宫泠可是见惯了风月之人,竟也对他芳心暗许。只是宫泠于苏镜辞,又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苏镜辞眼底亦有异色一闪而过,张张唇,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宫泠抬了头,神情已恢复如常,朝苏镜辞浅浅一笑,“没想到苏公子竟是宸国三皇子,先前民女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三皇子恕罪。” 苏镜辞温润一笑,带着春风拂面的和暖,“宫泠姑娘客气了,我之所以不曾告知你自己的身份,就是不想你有什么心理负担。” “三皇子唤我宫泠便是,这声姑娘,民女担不起。”宫泠眼中一缕落寞。 宋清欢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伸手给自己倒了盏桃花酿。 宫泠清清嗓子,“不知三皇子和殿下唤民女前来,有何事吩咐?” “本宫此次来千盏阁,是想谢谢你的。”宋清欢淡淡开口,“恰好碰上了三皇子,因三皇子同姑娘相熟,便借了三皇子的光。” 宫泠双手交握在膝上,朝宋清欢一福,“殿下太客气了,能帮到殿下些许,乃民女的荣幸。” 宋清欢朝身后的沉星看一眼。 沉星会意,上前一步,递给她一个条形的松木锦盒。 宋清欢将锦盒打开,递到宫泠面前,“小小谢礼,聊表心意。” 宫泠微讶,低头瞧去。只见盒中铺着红色的丝绒,丝绒上放着一支鎏金镶珠芍药碧落玉簪,盈盈光泽,一看便价值不菲。 她面露惶恐,“殿下这礼物太贵重了,民女受之有愧。” 宋清欢淡笑,“你若觉得还看得过眼,便收下吧。” 见她坚持,宫泠不敢再推脱,恭恭敬敬地接过,又朝宋清欢郑重一礼。 苏镜辞怅惘地叹一口气,“哎,一想到回国后不能再听到你的琴音,心中就怅然若失啊。” 宫泠语气微滞,顿了顿方道,“不知三皇子何时回国?”声音中带了丝难言的苦涩。 “最迟半个月内就得回去了。” 宫泠没有出声,头微垂,阳光覆在她洁白如玉的脖颈上,衬得她身形有几分单薄。 气氛一时凝滞,连拂面而过的风,也似寂寥微凉起来。 宋清欢自没有宫泠这般怅然若失的感觉,她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苏镜辞半个月内就回国了,那沈初寒想待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的要等到此案破了才会启程? 她记得前世此案似乎不了了之,凉国使团的行程并未因此耽搁。她亦是几年后才知晓当初派去刺杀沈初寒的幕后指使是谁。 若真是如此,她不是该给沈初寒一些提示?好让他尽快结案尽早启程? 宫泠调整好情绪,得体地开口,“能得三皇子夸赞,是民女的荣幸。若是三皇子不嫌弃,民女愿替三皇子抚一曲箜篌,就当……替三皇子提前践行了。” 话音落,门外却飘来几句零碎的话语,“我看这间雅阁便挺好,就这吧。” ------题外话------ 小寒寒正在提刀赶来的路上!莫慌! 正文 第058章 这佳人,本相亦是熟识 那声音,清冷淡漠,熟悉得铭心刻骨,一下便传入她耳中。 宫泠和苏镜辞却似未曾注意,仍在说着话。 苏镜辞点点头,“这两日未听你抚箜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好,如此便有劳了。” 宫泠颔首轻柔应一声,站起身来,“请三皇子和殿下稍等片刻,容民女去将箜篌取来。”说罢,盈盈一福,朝门口走去。 宋清欢心思都落在了门外的声音之上,一时没注意两人说了些什么,等回过神来,却只见宫泠已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等……” 话还未说完,宫泠便拉开了房门,动作一顿,不解地回头望来。 “殿下还有何吩咐?” 却见宋清欢脸色微变,很快低垂了头,不再出声。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又回头朝门口望去,这一看,也是愣住。 琼露阁的门口,除了站着三皇子的那些仆从侍卫,还立了两人,后头一人容貌俊朗,作侍卫打扮。缓缓转眸,目光落在打头的另一人身上,不禁呼吸一滞,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那人容色清冷,似浓缩了世间所有的湖光山色,风姿如月清华。一袭重紫流云锦袍,透着尘世之外的清冷,眉宇间有着不可一世的桀骜和寒凉。幽幽深瞳,带着寒凉烟雨的慑人华彩。 她一时愣住,直到听到小二讨好的陪笑声,“这位客官,琼露阁已经有客人了,您这边请。” 那人不语,森凉的目光望来,无波无澜落在她的面上。 宫泠呼吸一紧,竟生出几分招架不住的仓皇感来,慌忙垂了眼帘,朝来人微微一福。 这人究竟是何人,竟有这般霸道的气势?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感觉那人的目光从她面上蜻蜓点水掠过,越过她的肩头朝雅阁中望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觉得男子气息一沉。 男子不说话,小二急得直冒冷汗,谁也不好得罪。 这时,有苏镜辞的仆从认出了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知公子……可是凉国沈相?” 宫泠诧异地抬眸,这人……竟是传闻中的凉国沈相? 没想到竟这般年轻……这般俊美…… 沈初寒转眸望出声的仆从一眼,“阁中,是三皇子?” 仆从赶忙陪笑,“是是,雅阁中正是我家殿下。我家殿下在陪客人,怕是得改日才能同沈相一叙了。”这仆从是苏镜辞身旁得用的,虽心中惴惴,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出声。 殿下等了好久才等到舞阳帝姬,可不能让沈相给搅了局。他都说得这般明白了,沈相是聪明人,应该很快便会离开吧。 不想,沈初寒却凉凉地“嗯”一声,伸出修长手指指向宫泠,然后朝旁一晃。 宫泠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叫自己挪个位置出来? 她不敢怠慢,莲步轻移,将门口给让了出来。 这时,正在同宋清欢闲聊的苏镜辞终于发现了门口的异常,不解地抬头望来,目光正撞上沈初寒幽深的眸光,嘴角笑容凝固一瞬。 然,也只有一瞬。 他很快起身朝门口走来,唇边笑意清朗,无懈可击,“哟,这不是沈相?” 沈初寒微一颔首,“三皇子。” 苏镜辞轻笑,“沈相身子可好了?” “多谢三皇子记挂,已好得差不多了。” 苏镜辞眼波一转,笑意愈深,“这就好。否则沈相再昏迷下去,这建安的天,怕是又要变了。”一顿,朝沈初寒凑近了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上次本皇子盛情相邀沈相都不应,这次什么风竟把沈相给吹来了?沈相毒刚解便饮酒,怕是不大好吧?” “在四方馆中憋久了,出来散散心。”沈初寒神色平静。 “甚好!甚好!美人在怀,美酒在手,方能不辜负这建安风雅嘛。”苏镜辞大笑,眸光一转,看到一旁的宫泠,拉过她的手,“沈相是第一次来千盏阁吧,既如此,本皇子就忍痛割爱一回。这位宫泠姑娘,箜篌乃建安一绝,且轻易不待客。不过沈相既来了,自另当别论。” 他笑眯眯看向宫泠,“宫泠姑娘,这位是凉国沈相,你替本皇子好好招待一番。你的箜篌,本皇子改日再来听。” 宫泠柔弱无骨的手被苏镜辞拉着,有温暖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可宫泠心里,却有些冷。 她茫然地抬头望苏镜辞一眼,他依旧笑得灿然光华,眸底有星光熠熠,薄唇张合,仍在同沈相说着什么。 原来这样的笑容,并不是只对自己一人露出。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仍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坊女。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失落,她抬眸,朝沈初寒露出一个端庄得体的笑容,“原来是沈相大人。久闻沈相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看小二一眼,“带沈相去玉泉阁,我很快过去。” 小二忙不迭应了,小心翼翼地看面容沉凉的沈初寒一眼,正要出声,却听得沈初寒凉凉开口,“三皇子有客人?”沉郁目光,直直望进雅阁。 苏镜辞有微微色变,很快又是一笑,“是啊。” 沈初寒淡淡一勾唇,目光在阁中宋清欢的身上转了一转,“原来三皇子有佳人相伴,好巧,这佳人,本相亦是熟识。” 苏镜辞抬了抬眸,眸底深处有异色一闪即逝。 他怎么觉得,沈初寒今日来千盏阁,竟是冲着舞阳帝姬而来? 可他二人,怎会有交集? 阁中的宋清欢淡淡抬眸,见沈初寒立在门口,脚步迟迟未动,心知今日怕是逃不过了,只得理理裙衫站起身,盈盈朝门口走去。 “沈相。”她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沈初寒眸中似有流光,也点了点头,看回苏镜辞,“三皇子真真是面子大,竟然请动了……秦姑娘。三皇子若是不介意,也让本相沾沾光?” 小二一听,愣了,感情这三人都认识?这下好了,自己也不用为难了。 宋清欢却是眉尖一蹙。 沈初寒唤自己秦姑娘?他怎知自己在外化名秦欢? 苏镜辞眸中有深意浮上,看一眼宋清欢,又看一眼沈初寒,终是笑笑,“沈相客气了,沈相能赏光,自是本皇子的荣幸。” 语气微顿,身子朝旁一侧,让出条道来,“沈相请。” ------题外话------ 这几天全是对手戏~! 感谢: 璃羽飞舞的10朵花花、小涂涂的99朵花花! 璃羽飞舞、浮云微生、yaoshanshui、涂涂、小爷萌萌哒的五星评价票票! 爱你们,笔芯~ 正文 第059章 你来我往 沈初寒也不推辞,颔首应了,率先进了阁中。经过宋清欢身侧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眸色,似比平日幽深不少。 宋清欢皱了眉头。 他在生气? 心中不解,抬步跟上。 苏镜辞看向宫泠,“今日本皇子有客人,怕是不能听宫泠姑娘演奏箜篌了,改日再来找姑娘。” 宫泠露出一抹善解人意的笑意,“民女明白,便不打扰三皇子了。”说罢,盈盈一福,转身出了门。 苏镜辞将门合上,转身朝房中走去。 “沈相和帝姬请坐。” 宋清欢应一声,率先落座。 苏镜辞刚要招呼沈初寒坐到自己这侧来,却见沈初寒已淡然在宋清欢身侧坐了下来。 他狐疑地看一眼沈初寒。 沈初寒却坦荡望来,唇角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生出一分莫名的寒意。 苏镜辞心中莫名。 莫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沈初寒了? “没想到三皇子和帝姬却是相熟。”沈初寒很快收回落在苏镜辞面上的目光,瞟一眼宋清欢,淡淡开口。 “是啊……”苏镜辞唇一张,却被宋清欢截过了话头。 “谈不上相熟,只是恰好在千盏阁遇上,三皇子邀本宫进来喝一杯罢了。”宋清欢语声泠泠,神情亦是清冷。 苏镜辞微微眯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敏感地感觉到宋清欢又恢复了生人勿近的清冷。可越是这样,说明她越在乎。 他抬手给宋清欢和沈初寒各斟了杯酒,不经意般附和,“是啊,不过是恰好遇上。倒是沈相和帝姬……先前认识?” “认识。”沈初寒不过寥寥二字,却是掷地有声。 宋清欢懒理,端起酒盏,闲闲把玩着,目光落在酒盏中澄澈的酒酿上。 苏镜辞“哈哈”一笑,“难得有缘在这千盏阁相见,来,这杯酒,本皇子先敬你们。” 宋清欢却是将酒盏一放,“今日已饮得够多,三皇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沈初寒也不碰那酒盏,“本相余毒刚清,亦不适宜饮酒。” 苏镜辞笑,“是本皇子疏忽了。” 沈初寒端起一侧的茶盏,“本相以茶代酒,多谢三皇子相邀。”说着,掀开茶盏瓷盖,啜了一口。 宋清欢杏目一瞠,唇角挂着的浅笑登时垮了下来。 沈初寒他,用的是自己的茶盏! 苏镜辞似没有注意到,沈初寒也是神色如常,宋清欢心中恨恨,却不好说穿,倒是沉星敏锐地发现了,上前躬身一礼,“这茶凉了,奴婢给沈相换一杯来。” 沈初寒轻“嗯”一声,“帝姬和三皇子方才在聊什么呢?” 苏镜辞自不会实话实说,爽朗一笑,“在同帝姬说起建安的风土人情。” “哦?”沈初寒饶有兴致地一挑眉,“本相虽来了建安好些日子,却也一直未得空逛建安城,不如请殿下也给我介绍介绍?” 宋清欢礼貌地笑笑,露出洁白小巧的贝齿,“建安风物,自不及洛城的海天一线波澜壮阔,亦不及盛京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洛城乃宸国都城,聿国是内陆国,宸国却西邻云倾大陆内海无妄海,东临外海沧海,航海业发达。而盛京则为凉国都城,凉国境内多草原荒漠,凉人擅马术,号称“马背上的民族”。这二国风土人情自与聿国多有不同。 “帝姬若是喜欢海,日后有机会可以去洛城玩玩。洛城风光,定不会让帝姬失望。”苏镜辞盛情相邀。 “好啊。”宋清欢浅浅应了。未来之事,谁又说得准?说不定哪日,她真的会踏上宸国领土,亲手将前世的债讨回。 沈初寒眸色又沉了沉。 “不过话说回来,若论美景美人,自是建安更胜一筹。”苏镜辞笑眯眯望宋清欢一眼,“听说城郊入云峰上灵隐寺的桃花此时正开得繁盛,只是一直未有机会前往。帝姬哪日若得了空,可否引本皇子前去一观?”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此时已入夏,寻常桃花早已凋零,然入云峰海拔较高,气温凉爽,所以山上禅寺中的桃花盛开得也较晚。每年这个时候,灵隐寺便成了避暑赏花的好去处,为建安有名的美景之一。 宋清欢不想在沈初寒面前与苏镜辞有过多来往,委婉拒绝,“三皇子若想去灵隐寺赏花,本宫会告知鸿胪寺卿尽快安排。” 苏镜辞目露失望之色,仍是坚持,“那些鸿胪寺的官员,实在太过无趣。本皇子不想同他们一起出游。” 宋清欢淡淡一笑,“三皇子身为他国皇子,本宫理应避嫌。” “如果帝姬有所顾虑,本皇子会亲自向聿帝请求。若聿帝允了,帝姬应该不会再有所顾虑了吧?”苏镜辞望向宋清欢,凝眸而视。 宋清欢心中不郁。 方才对苏镜辞产生的惺惺相惜之感因此刻他的不依不饶而瞬间退去,抿唇不语,神情有几分不满。 一个沈初寒,一个苏镜辞,怎的都像狗皮膏药似的阴魂不散? 却听得身边沈初寒淡淡一声,“三皇子没瞧出帝姬不愿?强人所难,可不是君子所为。” 苏镜辞笑,“帝姬不是不愿,而是不便。沈相放心,本皇子定会替帝姬除了后顾之忧。” “三皇子如此迫不及待想同帝姬交好,是因凉聿两国联姻而有了危机感吗?”沈初寒神色清冷。 “诶。”苏镜辞一摇折扇,“沈相此言差矣。这里是千盏阁,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宋清欢懒理他二人的你来我往夹枪带棒,不疾不徐地起身,朝二人一福,“本宫今日出宫,是为谢人。蒙三皇子招待,沈相赏光,只是时辰不早,本宫也该回宫了,改日再叙。” 说着,提了提裙衫,绕过沈初寒往门口走去。 “那……帝姬等着与我同游的消息啊……”身后传来苏镜辞朗朗之声。 宋清欢脚步未停,置若罔闻出了琼露阁。 目送着宋清欢出了门,苏镜辞收回目光,正撞上沈初寒清冷的眸光,勾唇一笑,“沈相来千盏阁不喝酒,可真是可惜了。”自说自话地端起酒盏又喝一杯。 沈初寒却也起身,微微颔首,“多谢三皇子招待,本相也告辞了。” ------题外话------ 好了,电灯泡苏三要退场了,小寒寒要赶紧追媳妇儿去了~ —— 推文:《医色撩人:九爷你别闹》/泡芙姑娘 她本将门之女,一夜之间家门惨遭屠戮; 再世为人,她誓手刃皇室,宁可倾覆天下! 九爷?谁都不可成为她前进的绊脚石! * “本王要你。” “民女草包一个,天命犯煞,克母克兄,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无妨,本王不信命。若真有命,朕愿与天一斗!” 一日,她亲手将刀架上他脖—— “不怕我杀了你?” “怕,”他不眨半下眼睛,“人总要一死。愿本王一死,换你一世心安。” 本文=【架空+重生+男强女强+医妃+萌宝+宅斗+宫斗+权谋】又名《神医毒妃》《盛宠医妃》,每日中午十二点更新,欢迎入坑。 正文 第060章 拦路 苏镜辞撩眼望他一眼,似笑非笑,“这便走了?沈相还没喝酒呢?” “原本只是想出来散散心,不想余毒刚清,身子还有几分虚弱,就不多陪三皇子了。等过几日身子好些了,再亲自登门赔罪。”沈初寒淡淡而语,似有几分心不在焉。 “那本皇子便不多留了,沈相保重。”苏镜辞轻笑。 “告辞。”沈初寒颔首谢过,大步出了琼露阁。 苏镜辞拿起折扇,展开又合上,如此几下,方才悠悠然起身,走到窗前。 临窗便是繁华热闹的街巷,宋清欢似已离开千盏阁,等了片刻,见沈初寒的身影从楼中走出,上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驭车的侍卫一扬马鞭,马车快速朝前方驶去。 目送着马车越驶越远,苏镜辞方才收回目光,懒洋洋对着门外一唤,“来人。” “殿下。”有仆从应声而入。 “去查查沈相和舞阳帝姬曾经有没有过交集。”苏镜辞唇角笑意隐去,眸中一抹深意划过。 * 建安城中,宋清欢的马车正缓缓朝皇宫驶去。 “殿下,您说……三皇子这番对您示好,究竟是何用意?”回去换了沉星驭车,行了一会,车厢内的流月不解开口。 宋清欢摇头。 苏镜辞的用意,她也猜不透。若说要同聿国搞好关系,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帝姬,能对他有何助力? 只是她暂且没感到苏镜辞有何恶意,多一个盟友,总归是好的。 但今日沈初寒的态度,却十分值得玩味。 他为何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出现在千盏阁?方才那别扭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他这个样子,倒教她恍惚间想起前世。 沈初寒身世复杂,自小养成了极没有安全感的性子。前世两人在一起后,但凡她与哪个男人多说几句话,那人便铁定遭殃。 他的爱太沉重,有时候让她喘不过气来。 宋清欢自嘲地笑笑,回了神。 现在两人充其量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沈初寒的占有欲再强,也不至于落到自己头上。 她摇摇头,将沈初寒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中甩出去,微微提了声调,“沉星,孟齐那边怎么样了?” “遵照殿下的吩咐,奴婢私底下联系上了孟齐,但今早他派人来报说,并未在榆林巷中找到青鸾佩。”车外的沉星压低了声音回道。 宋清欢眉头拧作一团,眸色沉沉。 居然没有找到,难道真被人捡了去? 榆林巷中多是店铺商家,就算有人拾到,城中百姓的可能性也比较大。青鸾佩一看便价值不菲,普通百姓留在身上并没有什么用。看来,她得尽快派人查查城中所有的当铺。 只是此事,怕是瞒不过重锦姑姑了。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抬手抚了抚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见宋清欢面色不大好,流月挑起车帘同沉星低低说了一句,两人没有再出声打扰。 行了一小段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宋清欢睁开双眸,清澈的眸光朝前射去。 “怎么回事?”她微蹙了眉头。 流月掀开车帘朝外望去,“沉星,发生什么事了?” 沉星回了头,一脸无奈,“殿下,前头有辆马车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她们现在所处的这条小巷,是回宫的近路。若要走大道,需要绕很大一圈,所以每次回宫都会走这条路。 只是小巷很窄,仅容一辆马车通过。这巷中人家不多,素日少有车马往来,怎的今日就正好被堵住了? 她心中生疑,正要叫流月将帘子掀开些,却听得她诧异的声音响起,“殿下,那……那不是沈相身边那个叫慕白的侍卫么?” 又是沈初寒? 宋清欢眸色一冷,伸手将帘子挑开。 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这会却暗了下来,隐隐有几分要下雨的前兆。目光一扫,果见对面马车上手持马鞭而坐的“车夫”,正是慕白! 见宋清欢望来,他咧嘴笑笑,一口整齐的大白牙阳光下格外显眼,端的是明暖俊朗。 宋清欢神色一冷,“刷”的一下将帘子放下,隔绝了慕白的视线。 “沉星,去问问看他们要做什么。”她冷了嗓音。沈初寒特意绕道堵在他们面前,又为何事? 沉星应一声,跳下车朝沈初寒的马车走去。 片刻。 宋清欢听到车外有脚步声传来,似乎,不止一人。 她凝眸,盯着微微晃荡的锦帘,神情有些戒备。 “殿下,沈相说那晚榆林巷遭伏一事,他还有件事想问问您。”沉星的声音传来。 “问他何事。”宋清欢冷声。 “我的手下在榆林巷中拾到一物,不知是不是帝姬落下的?”答话的,却是沈初寒。声线清濯,若溪流潺潺,气息却有一分急促。 宋清欢猛地一凛,双目蓦地睁大,寒沁的目光朝前射去,仿佛想透过车帘看穿沈初寒的心思。 难道……是自己的青鸾佩? 她眉头一皱,平复了起伏的气息,言简意赅开口,“何物?” “是一块玉佩,殿下若是方便,不妨挑帘一观。”沈初寒淡然出声。 竟当真是青鸾佩! 宋清欢眼波微凝,银牙一咬,伸手将车帘挑开。 凉风透入,吹得她微眯了眼眸,再一睁眼,便瞧见负手而立的沈初寒。 清寒,沉凉。 他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却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流月将车帘在两边银勾挂好。 宋清欢身子微微前倾,“本宫近日的确丢失了一块玉佩,还请沈相行个方便。” 沈初寒一双深瞳紧凝着宋清欢,唇微勾,“殿下上次遇袭一事,我已派人顺藤摸瓜,查到了些线索。” 宋清欢唇一抿,微有不悦。 遇袭之事,她可以自己查,现在她只想拿回青鸾佩。 “多谢沈相。只是,能否请沈相先将玉佩与我一观?” “好。”沈初寒未推脱,从袖中拿出一物。 宋清欢紧紧盯着他摊开的手掌,在见到熟悉的青玉时不由舒一口气。 果真是自己的青鸾佩! 她眸光一亮,急急下了马车,尚未站稳,便已伸出手,“这正是本宫的玉佩。多谢沈相!” 沈初寒却忽地攥紧拳头。 宋清欢伸出的素手悬在半空,抬眸诧异看向他。 还未开口,忽然感到脸上一凉。 转了目光朝天上一看,竟然下雨了! 正文 第061章 殿下想过河拆桥? 原本还只是一两滴雨落下,可不过眨眼功夫,雨便越下越大,淅淅沥沥落在身上,豆大的雨点打得人生疼。 “殿下!”流月忙从车厢内拿了两把青竹油伞下来。自打那日出宫遇到暴雨,她们每次出门都会备好竹伞,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流月急急走到宋清欢身旁将伞撑开,另一把递给了沉星。 雨滴叮叮咚咚打在涂了桐油的绸缎伞面上,汇成雨帘在眼前落下。 沉星撑开伞,望着在雨中纹丝未动的沈初寒,有几分为难。 “殿下……”她小声出声,抬眼望沈初寒一眼。 这种情况,她到底该不该替沈相撑伞呢? 宋清欢抬眸,烟雨朦胧,面前的沈初寒容颜有几分模糊,只有那双眸子,依旧亮意灼人,似有星辰大海落满其中。 她长睫颤了颤,别开目光。 “流月,你去沉星伞下。”说着,接过流月手中的伞,绣鞋一动,朝前轻移了两步。 沈初寒头上雨骤停。 他抬头,看着头顶出现的那把油伞,涂了桐油的伞面绘青竹一枝,风姿清然。目光下移,落在执伞的那截玉白手腕上。那皓腕欺霜赛雪,腕上带的一支白玉镯都失了颜色。 鼻端飘来幽幽清香。 原本体内躁动叫嚣的嗜血狠厉,渐渐平息下来。 方才刚出皇宫,便听慕白说阿绾出了宫。好在有影卫跟着,很容易便知道阿绾去了何处。匆匆赶到千盏阁,却见到阿绾与苏镜辞同处一室的一幕,那一刻,他强忍着才没有出手。 阿绾不喜欢他滥杀无辜,而且,苏镜辞身份特殊,他不想给阿绾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深吸一口气,他缓缓抬眸,唇边微微扬起。墨玉如洗的眸子,耀射出宝石般的光晕。 宋清欢猝不及防撞上他幽深的眼眸,眸色一漾,别开眼,“下雨了,沈相还是早些回四方馆吧。我送你上马车。” 沈初寒愉悦地翘了翘唇角,语声温润,“好。” 两人转身朝沈初寒马车所停处走去。 沈初寒比宋清欢高了大半个头,她要替沈初寒这般撑伞遮雨,着实有些吃力。不过好在也就几步路程,正准备咬牙撑过去,手上陡然一轻。 抬头一看,沈初寒握住青竹伞柄,长睫一敛,轻笑,“我来吧。”说话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手指微微划过宋清欢的手背,激起一阵细微的酥麻。 宋清欢眉微皱,不动声色地朝旁避了避。 “沈相,我的玉佩……?”眼见着沈初寒的马车快到了,宋清欢淡淡出声。 若不是惦记着她的青鸾佩,她才没有这么好心送他上车。 头顶传来一声戏谑之声。 “殿下似乎避我如蛇蝎?” “沈相多想了。”宋清欢抬眸,朝沈初寒挤出一抹笑意。 “哦?若是我多想了,那先前我们所说的合作,可还作数?”伞外雨声泠泠,伞内却只余沈初寒温润的声音淡淡回响。 温润得,不似平素的他。 “自然……作数……”她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如今青鸾佩在沈初寒手中,她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 沈初寒笑意微敛,正色,“那关于幕后指使的消息,殿下可有兴趣听……?” “当然。事关我的性命,又怎会儿戏?”她算是看清了,沈初寒不喜人忤逆他的意思,既然他想说,自己听着便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沈初寒马车前。 “殿下,公子。”躲在车檐下避雨的慕白朝二人行了个礼。 宋清欢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车外雨大,殿下若是不介意,可否车内详谈?”沈初寒微微俯身,凝视着宋清欢的双眸。 宋清欢这才注意到他大半的伞都倾向了自己这方,左肩处早已湿透。 她本不想上车。 但观沈初寒神情,嘴角虽然带着浅笑,眼中却分明是“你不上车我便不把青鸾佩归还给你”的神情,犹豫再三,只得点头。 “也好。” 沈初寒眸色微亮,看慕白一眼。 慕白会意,忙上前替宋清欢挑起车帘。 沈初寒一手替她撑着伞,另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宋清欢面前。 宋清欢眸光一动,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扶着车壁上了车。 沈初寒微微垂了眼眸,将伞收起,也跨步入了车厢。 他一入内,车帘随之落下,细雨纷飞,随着车帘开落被吹入车厢中。衣袖一荡,方才在外打湿的衣袖紧紧贴着手腕,有几分凉意,宋清欢下意识地将衣袖朝上挽了挽。 沈初寒眸光在她手腕处一落,又上下打量了宋清欢一瞬,方跟着坐下。 车厢不算大,刚容二人相对而坐。不同于马车外观的朴实,内里的布置却颇为雅致精巧。 脚下铺着纯白绒毯,毯上置小几一张,几上有酒有茶。 沈初寒抬手给宋清欢斟了杯茶递来,“方才叫千盏阁的小二新换的,还温热着,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宋清欢伸手接过。 她现在的确有些冷,没必要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一杯热茶下肚,五脏六腑果然温暖了不少,四肢一恢复知觉,嗅觉也似灵敏了不少。隐约间,又闻到沈初寒身上的寒凉清香,盈盈绕绕,若游丝缠绵。 她双手捧着杯盏,抬头看向沈初寒,“关于刺杀我的那拨黑衣人,沈相查到了什么线索?” “我叫人顺着那精铁往下查,果然查到了一处铜矿最近出产的铁带些微绿色。” 宋清欢暗暗心惊。 这才几日,沈初寒便已查到了铜矿的线索。要知道,这可不是在凉国,这是在聿国,别国天子脚下,他的势力竟也这般庞大?! “何处?”不动声色抬眸,神色淡淡。 “雍州平凉郡。” 雍州平凉郡?这个地名,为何这般熟悉? 细细一思忖,突然微微色变。 沈初寒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殿下想到了什么?” 宋清欢眸中水波一敛,摇头,“不曾,只是觉得雍州离建安尚远,雍州出产的铁矿,为何会流落到建安来?” 微微一顿,“不过,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多谢沈相了。接下来,我会派人去查,后面的事就不劳烦沈相再费神。” 此事牵扯甚广,她不想沈初寒再卷进来。 沈初寒凝视一瞬,忽而身子朝前一倾,一张俊颜蓦然放大,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宋清欢脸上,令人头晕目眩。 那双墨玉般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薄唇微启,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宋清欢耳中。 “殿下……想过河拆桥?” ------题外话------ 最近后台经常打不开,所以回复留言可能不及时o(╥﹏╥)o 关于小可爱们嫌弃进展慢的问题,再等十来天,上架就好了!毕竟才十几万字,也不可能坐火箭一样咻的就一起了呀。因为夭夭十一要回国,所以不能太快上架,希望姑娘们能体谅哈,要是觉得瘦的可以稍微养养~! 么么哒笔芯。 正文 第062章 雨将歇 宋清欢握住茶盏的手一紧,指节有些微发白。 她身子朝后退了退,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沈相这话说得有些不中听。”端起茶盏抿了抿,缓解了些许口中燥意,方神色如常淡淡开了口,“沈相也说了,杀我之人,定为私怨。既是私怨,其中必然牵扯甚广。” 半杯茶水下肚,盯着沈初寒幽黑的眸子,仍是口干舌燥,只得伸手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沈相应该也明白,我既为帝姬,想害我之人,多与皇族脱不了干系。沈相身为别国丞相,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否则,不仅于沈相不利,于凉国,也无益处。” 她眉眼冷静,字字清晰。 沈初寒身子朝后一躺,神情现出几分慵懒来,却不出声,拿起几上酒盏给自己斟了一杯。 半晌,方挑眉,饶有兴致地望宋清欢一眼,“所以,帝姬是为我好咯?” 宋清欢强忍住起身便走的冲动,“沈相可以这么认为。” “好。”沈初寒喝一口杯中酒酿,淡淡吐出一字。 “什么?”宋清欢诧异抬眸,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初寒唇边又现一缕宠溺而温润的笑意,“我说,好。”他温和道,声线柔软得让人沉溺。 宋清欢杏目圆睁,一脸诧异。 沈初寒轻笑,“帝姬不是叫我收手吗?那我收手便是。” 怎的会这么容易便答应? 宋清欢彻底懵了。 她狐疑地觑着面前的沈初寒,突然生出一丝怀疑,面前这人,还是她前世认识的沈初寒吗? 正待细瞧,忽见沈初寒眸中的星光渐暗,声线也恢复清冷,“殿下那边,可有进展?” 寒凉的声音蓦地将她拉回现实,低了头,面有愧色,“沈相的案子,是大理寺寺卿孟齐在负责,只是目前似乎还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不过沈相放心,不管是父皇也好,还是本宫也好,一定会给沈相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初寒的这案子,牵扯更广,单凭一个小小的孟齐,怕是查不出什么来。可是以她目前的身份和立场,又实在不大好出声提点。 “无碍。”沈初寒神情淡淡,似并不着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案的嫌疑人,左右不过那几个。” 宋清欢心绪微宁。 沈初寒性情琢磨不定,若因此而翻脸,那可算是得不偿失了。只要他目前情绪稳定,一切就好说。实在不行,她会再想法子提点孟齐一番。 “若不论证据,殿下觉得,哪方有嫌疑?”沈初寒忽又发问。 宋清欢迟疑一瞬,“沈相也说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沈相在凉国境内受伤,若非沈相深明大义,凉聿两国的邦交必然受到影响。我想,这得利的一方,大概是昭国或是宸国吧。只是无凭无据,我也不敢妄言。” 她有意往真相上引,却也不敢说得太过露骨。 沈初寒沉吟一瞬,忽而扬眉,“殿下觉得,宸国三皇子有嫌疑吗?” 苏镜辞? 宋清欢凝眉。 若她不是重生一世,若她不知晓上一世的真相,她大概也会觉得苏镜辞有嫌疑吧。毕竟昭国来的只是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实在没这个胆量伏击凉国使团。 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沈初寒又问,“殿下似乎很信任三皇子?”气息,却比方才沉凉不少。 宋清欢微有不解。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沈初寒对苏镜辞有种莫名的敌意。可据她所知,他二人并无多少接触,这敌意又是从何而来? 笑笑,同沈初寒打着马虎眼,“沈相多想了。三皇子于我而言,不过是宸国的皇子,此次来聿的使臣,又何来信任不信任一说?至于此案的幕后嫌疑人,本宫实在不敢妄加猜测。” 她望着沈初寒雾气缭绕的眼眸,愈发不敢多说。 耳边听得窗外雨声渐小,微微挑了车帘一角,果见车外雨势止了不少。 “雨快停了,我也该回宫了。”宋清欢收回目光,看向沈初寒,红唇一抿,“沈相,本宫的玉佩……?” 沈初寒“唔”一声,从袖中取出玉佩,用修长的手指夹着递过来。 宋清欢急急直了身子接过,因动作有几分急促,耳边的水滴耳坠微微晃动着,衬着耳垂小巧莹白,别样可爱。 沈初寒艰难地移开目光,神情晦暗,“这玉佩,似乎对殿下很重要?” 宋清欢“嗯”一声,忙着将青鸾佩带好,随口道,“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唯一念……想。”话音落,神情有几分不自觉的黯淡。 不光如此,这玉佩,还是她与穿越前那个世界的唯一联系,所以她才格外珍惜。 前世,莫名其妙穿越至此,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原主身上的这块青鸾佩。这玉佩,是她穿越前在执行某次任务时,偶尔在一个边陲小城的古董摊上得到的。 当时那小摊的商贩开价并不低,可宋清欢冥冥之中只觉得这玉佩同自己颇有缘分,最终还是买了下来。 后来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她被最亲近的人出卖,一枪毙命,那子弹,便是贯穿了她胸前的这块青鸾佩,射进了她的心口。 闭眼的瞬间,她亲眼见到这块青鸾佩碎成了几瓣。 然而到了这里,这玉佩还好好地挂在她胸前,而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国帝姬。偶尔看到这玉佩时,她还能忆起前世之事,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她没有穿越过来,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想起前尘往事,一时更觉落寞,不觉垂了眉梢。 沈初寒气息微敛,灼亮的眸光落在宋清欢面上,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心疼。 宋清欢的落寞不过一瞬,很快抬眸,朝沈初寒一笑,“这玉佩对我意义重大,实在是多谢沈相。” 沈初寒亦敛了深思,笑,独酌几口清酒,“殿下又欠了我一个人情。”眼底却落一抹苦涩。 若是可以,他并不想将这青鸾佩还给阿绾。只是,他暂且还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引起阿绾怀疑。 宋清欢双眸微狭。 又…… 她竟是与沈初寒越来越牵扯不清了么? “大恩不言谢。沈相的案子,本宫一定不遗余力,尽快查清。”她心乱如麻,只求快快离开这个充斥着沈初寒气息的地方。 理一理裙衫,朝沈初寒一礼,“那本宫便先告辞了。”说罢,欲起身往车门处走去。 刚转了身,忽觉手腕一暖。 低头一瞧,裸露在外的玉白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 正文 第063章 不请自来 宋清欢眉眼一寒,转身回望,语气清冷,“沈相这是做什么?!” “殿下的伞。”沈初寒松开握住她的手,将靠在车厢一角的青竹油伞递来。手落下的瞬间,恰好将宋清欢挽起的袖口给带了下来。 “外头还下着雨,殿下小心别着凉了。”他浅笑,神情温润而专注。 宋清欢微愣,冷意挂在眼角眉梢,略有几分尴尬。 她没想到沈初寒拉住她是为了还伞,怔愣一瞬才回神,笑笑,“多谢沈相了。”说罢,点头一礼,抬步下了马车。 沈初寒挑起车帘,目送着宋清欢走入烟雨朦胧中,腾起的薄雾半遮了她聘婷如柳的身姿,撑一把轻竹油伞,皓腕微露,隽永得像一副泼墨画,淡雅遗世。 待宋清欢收起竹伞上了车,沈初寒方才放下车帘,清冷吩咐,“走吧,回四方馆。” 马车行到四方馆时,骤雨正歇,空中云翳渐渐散去。 雨打芭蕉,滴落空阶。 “公子,到了。”慕白沉然出声。 “嗯。”沈初寒应一声,挑帘跨下马车。 双足刚落地,却忽听得一声娇俏喜悦的嗓音刺入耳中,划破了雨后的宁静清雅。 “沈相!” 慕白被这平地忽起的尖利嗓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四方馆门外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一人似在侍女的搀扶下刚下车,恰碰到他们回府,凤目微扬,满眼惊喜地看着他们。 准确来说,不是他们,是公子。 慕白微眯了眼眸,仔细一瞧,认出了这突然出现在四方馆门口的女子是谁。 ——平阳帝姬宋清漪。 平阳帝姬今日穿了袭蜜合色撒花软烟罗裙,裙上用极细的暗金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缀以细小蔷薇晶石为花蕊,碎珠流苏熠熠生光。 一头青丝挽成飞仙髻,簪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并不珠光宝气浮夸艳俗,却又处处彰显着皇家贵气。 慕白面露不解。 好端端的,平阳帝姬怎会来四方馆? 思忖间,见平阳帝姬已带着侍女朝这边娉娉袅袅而来,嘴角带着得体的笑意,姿仪端庄,明艳大方。 聿国三位帝姬,长相皆是不俗,其中尤以平阳帝姬芳名远扬。与凉国的宁乐长帝姬尹卿容,宸国的沁水帝姬苏娆一道,并称云倾大陆三大美人。 然这次来聿国后见了三位帝姬,他倒是觉得,平阳帝姬之所以能排上号,不过是因为舞阳帝姬太过低调罢了。 平阳帝姬美则美矣,却似缺少些独特而吸引人的地方,不像舞阳帝姬,灵动慧黠,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着实担得起这三大美人之一的称号。 走神间,见平阳帝姬已行到他们跟前,朝沈初寒微微一福,嗓音轻灵,带着笑意,“沈相。” 平阳帝姬竟是来找公子的? 公子什么时候同平阳帝姬也有牵扯了? 慕白好奇地觑一眼沈初寒,正好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 看来这位平阳帝姬,是不请自来呢。 沈初寒抬眸冷冷睨宋清漪一眼,神情无波无澜,只点头回了一礼,“平阳帝姬。” 宋清漪见他不甚热络,不由唇角微垮,眼底一抹失望。 她今日特意出宫,就是为了见沈初寒一面,谁曾想他竟丝毫不领情,这让素来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她难免有几分委屈。 只是目光落在沈初寒精致的容颜上,心跳一滞,方才那点小小的委屈很快烟消云散。深吸一口气,又笑得甜美,“听说沈相前段时间中毒昏迷,本宫亦甚是担忧。正巧今日得空,便前来探望一番。” “本相无碍,多谢帝姬。”沈初寒言简意赅,目下无尘。 宋清漪紧紧凝视着沈初寒,一双凤目秋水含波,声音也煞是娇娆可人,“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转头望一眼身后的侍女,“画屏。” 那侍女会意,应一声诺,与另一名侍女一道,自车上搬下不少包装精美的补品来。 “沈相遇刺一案,本宫也帮不上什么忙。正巧前段时间父皇赏了不少珍贵补品给母后,本宫便拿来借花献佛了,希望能助沈相早日康复。”她言笑晏晏,眉眼间俱是欢喜之意。 她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多少有些不矜持,可宫宴上那一面,沈初寒的身影就刻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她自小众星捧月着长大,傲气十足得很。容貌才情样样出众,又深得圣宠,还位列云倾大陆三大美人之一,这样的资本,又是娇养的女儿家,性子傲些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人一把自己看得太高,周围的人便通通看不过眼了。所以她虽已到适婚年龄,这驸马人选却迟迟不曾定下。 她虽也心急,却并不愿意将就。 她宋清漪的驸马,必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建安城中的男子她自看不上眼,凉国新帝是个病秧子,昭宸二国皇子也无甚出众的。寻寻觅觅,就拖到了现在。 许是上苍垂怜,竟真真就遇上了这么一位。 没见沈初寒前,她听过无数他的传闻和故事,知道他少年英才,知道他运筹帷幄,却不曾想,这闻名四国的沈相,竟长得如此俊美。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心底花开的声音。 那一刻,她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她的驸马,非沈初寒莫属! 她虽然知道凉聿两国刚敲定联姻一事,绝不可能再嫁一个帝姬过去,但心中总是不甘。 只要她宋清漪想做的事,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于是决定,先从沈初寒下手,只要让沈初寒喜欢上了自己,以自己和他联手的聪明才智,这难题就定能迎刃而解。 她如意算盘打得好,心中欢愉,一双美目欲说还休地凝视着沈初寒。 却听得沈初寒“嗯”一声,清冷开口,“多谢帝姬美意,只是皇上赏赐之物已足够,就不劳帝姬费心了。” 宋清漪的笑容僵在唇边,瞪大了眼睛望着沈初寒,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一股子委屈直冲头顶。 垂下眼帘,心中又气又恼。 然她到底有落落大方的贤名在外,很快平复心绪,漾起一抹自认为迷人的笑意。抬眸朝沈初寒看去。 红唇一张,刚要出声,却似被人扼住了咽喉,半晌说不出话来。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新文《邪王追妻:王妃有毒》。 作者:万盏夜色。 文正在2p,麻烦喜欢的亲,动动手指点击追文、收藏! 女强爽文,双洁一对一,欢迎跳坑。 第一次见面,王爷就让自家王妃练习*? 第二次坦诚相待,王爷就说自家王妃肚兜俗气? …… 第n次夜深人静,王爷翻墙而来求调教? 王妃斜目,彻底得罪了老娘,还想被调教,麻溜滚去坐冷板凳。 自此王爷迅速开启追妻之旅…… 正文 第064章 先废他一条腿 原来瞬间功夫,沈初寒已撇下她进了四方馆,只留给她一个孤冷的背影。 宋清漪心中怒气蹭蹭往上冒,恨不得大声喝住沈初寒。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如此无视自己? 都说凉国沈相不近女色,如此看来,传言果真属实。 宋清漪深吸一口气,只得连连在心中安慰自己,他并非针对自己,只是性格使然而已。 这么一想,心中好受些许。 只是一张俏脸,仍有几分狰狞,眸中遍布的阴翳让身旁的画屏和绘扇不由一凛,愈发噤若寒蝉。 有在四方馆外当值的期门骑巡逻经过,见宋清漪杵在门口,神情阴郁,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宋清漪回了神,不悦地冷哼一声,拂袖朝马车走去。 她素有端柔淑德的好名声在外,自然不能在此失了分寸。 画屏和绘扇忙抱着补品跟上。 到了马车前,宋清漪伸出手,示意两人搀扶她上车。 可画屏和绘扇抱着满满一怀补品,哪里腾得出手来?两人对视一眼,画屏只得硬着头皮开了口,“殿下,您看……这些补品该如何处理?” 宋清漪没有出声,将手一落,阴测测地睨她们一眼,眼中黑雾翻涌。 画屏和绘扇被她眼中的戾气吓得身子一抖,不敢再抬头直视,只得战战兢兢地捧着那些盒子等待吩咐。 良久,才听到宋清漪幽厉的声音响起,“带回去,扔了!” 说罢,拂开两人,提起裙摆自行上了车。 沈初寒,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心甘情愿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华贵的马车缓缓驶离四方馆。 而沈初寒,此时也已到了玄风院。 推开房门,凉淡的目光一扫,瞥见房中早已站了一人,一袭黑色窄袖骑装,身材颀长健硕。 听到脚步声,那人回头望来,眸色一亮,匆匆上前跪拜。 “属下见过公子。” 他容色刚毅,线条明朗,看上去是沉默少语的性子。 “起来吧。”沈初寒开口,声音中难得带了暖意。 “玄影,你怎么过来了?”沈初寒身后的慕白上前两步,在玄影肩上一捶,面露兴奋之色。 “公子交代的事情,有了下文。”玄影声音较慕白低沉,愈发显出神色的郑重。 沈初寒走到房中的椅子前坐下,撩眼看向玄影,不疾不徐,“是谁?”说话间,端起桌上的茶盏,揭开杯盏盖轻轻拨动地盏中茶叶。 “那些死士,是魏家的人。” 沈初寒拨动茶叶的手一顿,没有抬头,长长眼睫在玉白肌肤上覆下扇形阴影,掩了眼中浓重戾气。 缓缓啜一口杯中茶水,方才抬了头,“魏家?”他玩味地吐出两个字。 “是。”玄影见惯了沈初寒如此森冷的一面,气息未动,点头应是。 沈初寒轻笑一声,神情仍似平静,“我道是谁,原来是她。”手指在白玉盏上轻扣,一下一下,动作颇轻,却让气氛陡然间凝重起来。 慕白眉头一皱。 没想到——这幕后主使竟然是她,如此急不可耐,还出动了家族死士,怕是恨极了舞阳帝姬吧。 只是…… 他抬眸望一眼上首的沈初寒。 她不该动公子要保的人。 敢与公子作对的人,下场都极为惨烈。 “请公子明示。”玄影开口。 “我倒是很想结果了她,可是……”声音渐低,目中有缠绵的流光。可是……阿绾不喜我杀人,那便……暂且饶了她这条贱命。 左右,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让人痛苦的法子。 唇角微勾,曳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笑意,“我记得,魏嵘有个极为宠爱的嫡孙。”他撩眼漫不经心看向玄影。 “是。”魏家的资料,玄影自然烂熟于心。 “就先废他一条腿吧。”沈初寒云淡风轻地开了口,端起茶盏,又浅浅啜了一口。明明是生杀予夺的决策,却仿佛说的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慕白咧咧嘴,只觉一阵凉意自背后升起。 “是,属下这就安排。”玄影倒是目无波澜地应了,一顿,抬头望去,“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唔。”沈初寒放下茶盏,走到玄影面前。“苏镜辞在洛城名下的那些产业,派人去搅一搅。” 玄影微愣,似乎没料到沈初寒会突然说到宸国三皇子身上。 慕白却是忽的明白过来,眨了眨眼眸,讪讪一笑,“公子,您就算不出手,三皇子很快也该回去了吧。” “半个月。”沈初寒慢条斯理开口,敛了些方才的森寒,“太久了。” 慕白叹一口气,心知这宸国三皇子彻底成了公子的眼中钉,瞟一眼还有些怔忡的玄影,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应下再说。 玄影回神,忙应诺。 “好了,你们先退下去吧。玄影,这两件事,尽快差人去办。” “是,属下告退。” 两人恭谨退出了房间,合上房门的瞬间,听得慕白的声音飘来,“公子今日见到舞阳帝姬和三皇子一起饮酒了……你赶紧派人去搅一搅三皇子在洛城的那些生意,尽快把他弄回去便是……” 沈初寒走到窗前,正见杏花疏影,枝头垂下细微雨滴,阳光下闪烁着细碎光芒。 想起方才与宋清欢共伞的一幕,不由勾了勾唇,眼中戾色退去,有淡淡的温润划过。 * 盛夏将至,气温越来越炎热起来。 各国使团都开始为回程做准备,在这节骨眼上,却又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魏太傅的嫡孙,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子,魏家嫡长子魏炀前些日子去郊外围猎,不幸从马上摔落,跌断了一条腿。 说是不幸,城中的百姓却是个个暗自拍手称快。 太傅魏嵘,得一子一女,嫡子魏旭光亦入朝为官,任少府寺卿,嫡女魏芷彤入宫为后。前朝后宫,都被魏家给牢牢把持住。 而魏炀,便是魏旭光的独子。 皇后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侄子,也是宠爱得很,不仅时不时有赏赐下去,还经常召其进宫关心一番。 平日里,魏炀仗着自己显赫的身份,在京中胡作非为。魏炀年纪不大,却极为好色,建安成中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姑娘都被他调戏羞辱过,但因着魏家庞大的势力,都是敢怒不敢言。 现下见魏炀终于遭了报应,众人哪有不欢欣鼓舞的道理? 消息传入宫中,皇后气得将长乐宫所有的杯盏都砸了个遍,赶忙派心腹宫女带着宫中太医急急赶往魏府去了。 正文 第065章 奉命同游 离聿帝生辰宴已过去大半个月。 虽则出了凉国使团遇刺一案,但使团还是决定按原计划回程。另一方面,聿国这边安阳帝姬和亲事宜都已准备妥当,就等太卜署测算出一个宜动身的日子,使团便出发回凉。 昭国使团自然也不愿意多待,定了与凉国使团一道。 唯独苏镜辞流连忘返,贪恋这建安的美酒美景。这日,求见聿帝,说要再多待半月。聿帝自没有逐客的道理,只让苏镜辞安心住着。 苏镜辞谢过聿帝,又趁机道,“听说城郊入云峰灵隐寺中的十里桃林乃建安一绝,本皇子心向往之许久,不知聿帝可否请舞阳帝姬引本皇子前往一观?” 聿帝微愣。 想去灵隐寺赏桃花的要求自是无可厚非,可为何要舞阳作陪? 像是看穿了聿帝的心思,苏镜辞笑笑,耳根处一抹可疑的绯红,微垂了头,“聿帝想是也听说过,本皇子极好音律。自那日宫宴上观舞阳帝姬抚箜篌一曲,本皇子就存了相交的心思,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聿帝打量了苏镜辞一瞬,目光在他耳根处一顿,心中有了计较。 莫不是……他对舞阳起了几分心思? 若真是这样,他倒也乐见。 苏镜辞虽为人风流佻达,但其深得宸帝欢心,若是舞阳与他之事能成,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凉帝尹湛性子喜怒不定,安阳又素来娇生惯养不大会服侍人,若嫁去凉国,也不知能不能得圣宠。所以他心中清楚得很,将凉聿两国的关系维系在安阳身上,并不现实。 聿国是四国中唯一的内陆国,东临宸国,西北两面与昭国接壤。昭国的野心路人皆知,所以他们同样必须与宸国搞好关系,以免腹背受敌,陷入两难的境地。 既然苏镜辞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聿帝哪有不接的道理? 可若只让舞阳与苏镜辞二人同游,其中用意又未免太昭然若揭。 想了想,聿帝眸色一转,笑意加深,“能得三皇子赏识,自是舞阳的荣幸。三皇子放心,朕会让舞阳好好带你游览一番建安美景,保证让三皇子宾至如归。” 一顿,又道,“朕也派人问问昭国和凉国使团,看沈相和木侍郎是否感兴趣。”如此一来,多少能堵住些闲话。 听到沈初寒的名字,苏镜辞眸色微闪,很快勾了唇角,朝聿帝一礼,“多谢聿帝,一切但凭聿帝安排。”墨瞳深处,有流光一闪而过。 * “殿下,钟公公求见。” 话音落,听得珠帘叮咚脆响,宋清欢转头,见流月掀帘而入。 “钟公公?”宋清欢眉微皱,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放下手中刚拿到的软鞭,整整裙衫,宋清欢朝流月点点头,“走,去看看。” 出了星月殿,果见钟怀一脸笑意地在院中站着。 “钟公公。”宋清欢上前,颔首朝他示意。 “老奴见过殿下。” “钟公公不必客气。”宋清欢伸手将他扶起,语带笑意,“不知钟公公今日前来瑶华宫,有何贵干?” “老奴是奉皇上之令,给殿下传个口信。”钟怀恭敬道。 “哦?”宋清欢眉微挑,“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皇上让殿下明日陪宸国三皇子去一趟灵隐寺,特派老奴来知会您一声,让您做好准备。” “什么?”宋清欢讶然。 她没想到,苏镜辞竟真的同父皇提了这要求,而且,父皇还答应了! 见宋清欢一脸诧异,钟怀好心开口解释道,“是方才三皇子亲自入宫向皇上请求的,皇上便允了。” 宋清欢眸色微沉,“三皇子说了什么?”钟怀虽是聿帝身边的人,但对自己的态度一向不错,故才想问个仔细。 “三皇子说殿下箜篌之技高超,对您钦慕许久,有意与您结交。”钟怀果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钦慕许久? 真是胡扯! 自己与他总共认识不到十天,哪来的许久? 不过,父皇竟然爽快地应了,这其中透露的信息,更值得她深思—— 难道……父皇竟有意撮合自己与苏镜辞?! 被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只得暂且应了,“知道了,烦请钟公公回去告诉父皇,就说舞阳定会好好招待三皇子的,请父皇放心。” “是,老奴一定会把话带到。”顿了顿,似犹豫一瞬,笑眯眯看向宋清欢开了口,“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公公请讲。”宋清欢面色诚恳。 “老奴看三皇子对殿下态度似乎不一般,殿下若是觉得三皇子不错,或许可以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他身为奴才,本不该多嘴置喙主子的事。但青璇夫人从前对他有恩,帝姬又素来待他不薄,这才斗胆多言一句。 宋清欢听罢,哭笑不得。 她晓得钟怀是一片好心,只是感情这种事,实在是勉强不来的。 礼貌地笑笑,“多谢钟公公提点。” “殿下客气了。”钟公公话已带到,便也不多留,行礼后离开。 目送着钟怀出了院子,流月吐了吐舌头,“殿下,原来三皇子还真不是开玩笑的啊。” 宋清欢抿一抿唇,颇有些无奈。 要她看,苏镜辞那些理由都是瞎扯,他就是闲得无聊,想找件事情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可事已至此,也不可能拒绝,只能明日走一步看一步了。 摇摇头,叹口气,转身朝殿内走去。 方才重锦姑姑刚派人将打造好的软鞭送来,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钟怀便来了,眼下把软鞭好好研究一番,尽快上手才是正道。 风过,卷起院中落花,悠悠然飘出了院墙。 宫中消息向来传得快。 上午聿帝刚同意让舞阳帝姬明日带宸国三皇子游灵隐寺,下午,昭华宫里便得了消息。 绯烟殿中,画屏小心翼翼进了内殿,看一眼正在作画的宋清漪,不知该不该开口。 “什么事?”宋清漪眉头一皱,不悦开口。 “殿下,有个关于舞阳帝姬的消息。”殿下吩咐她们平日里仔细盯着点瑶华宫,这不,她刚得了消息便匆匆进来报告了。 “说。”宋清漪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旧气定神闲地作着画。 “皇上下令,让舞阳帝姬明日带宸国三皇子游灵隐寺,凉国使团和昭国使团或许也会去。” “凉国使团?”宋清漪手一抖,墨汁从笔尖滴落,在宣纸上氤氲开来。 ------题外话------ 嘛,存稿君出没—— 夭夭这个时候应该在飞机上2333 正文 第066章 又见面了 跃然纸上的水墨风荷图顿时被滴落下来的墨水晕染了一大块。 宋清漪却顾不得这些,猛地抬头朝画屏望去,“你说凉国使团也要去?” 被宋清漪眼中的急切所吓到,画屏愣了一愣,方才点头,“听说皇上派了人去通知凉国使团和昭国使团此事,至于明日去不去,奴婢也不清楚。” 宋清漪将画笔往笔架上一掷,眸色深沉晦暗,似若有所思。 若明日凉国使团也要去的话,岂不是与沈相亲近的大好机会? 只是话说回来,陪各国使臣游览参观建安的职责,何时竟落到了宋清欢头上?这置她于何地? 脸色就登时垮了下来。 自从那日在宫宴上一曲惊人,父皇对宋清欢的态度就好了不少。她知道,父皇心中始终对青璇夫人念念不忘,若再这么下去,宋清欢还不得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她冷笑一声。 有些人,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画屏小心翼翼觑宋清漪一眼,不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只得惴惴不安地在一旁等着。 “更衣。”沉默半晌,宋清漪终于冷冷开了口。 画屏一愣,“殿下要出门?” “去宣室殿。” * 翌日。 时辰尚早,南华门处便停了三辆华贵马车,另有一队期门骑在旁候着,整装待发的模样。 此时的瑶华宫。 宋清欢已用过早膳,准备更衣出发。 灵隐寺位于城郊的入云峰上,入云峰正如其名,海拔颇高,光是爬上去就要耗费不少时间,更别提还要从皇宫赶到城郊去。 若是当日来回,时间肯定不够,因此还得在山上住一晚。 沉星在替宋清欢整理过夜的行李,流月则在一旁伺候宋清欢更衣。 从山脚到半山腰的山路较为平缓,马车可以驶上去。过了半山腰,山势却忽然变陡,只能靠脚力爬或者另叫软轿。所以今日所穿衣物,必须要轻便好走才是。 流月拿了几套窄袖锻裙过来,宋清欢都不大满意,想了想道,“取那套妃色窄袖骑装过来。” 流月应了,很快伺候着宋清欢换上。 窄袖短衣,裙裾成瓣,只及脚踝,再蹬一双墨色流云锦靴。流月手巧,索性也不替宋清欢挽髻,左右各分两绺头发出来编成小辫,再用一顶小玉冠将剩余墨发高高束住,端的是飒爽利落。 “这样就极好了。”流月端详片刻,满意开口。 那厢,沉星也替她将衣物整理妥当。 出门时,宋清欢看一眼挂在内殿床头的软鞭,犹豫片刻,还是取下来,缠在了腰间。 重锦姑姑不知从何找来的能工巧匠,这条软鞭替她打造得极为精巧。鞭身以冰蚕丝织就,夹杂少量金线,盈盈光华流转。冰蚕丝极为罕见,其织物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鞭把则以精铁打造,雕成竹节状,缀深红流苏。 将软鞭往腰间一缠,恰好两圈,鞭头有勾,正好能勾住鞭把处的圆环。流苏垂下,宛如一条精致的腰带,看不出丝毫异样。 冰蚕丝乃罕见之物,极难得到。如此看来,母妃留下的势力,必定不小。 宋清欢沉吟一瞬,敛了深沉的目光,看向流月和沉星,“走吧。” 行到南华门处,远远便看到宫门外停了几辆马车。 出了南华门,见有一红衣小内侍立在门口,有几分眼熟,似乎是父皇宫里的。 那小内侍见到宋清欢,笑吟吟迎了上来,“奴才小顺子见过殿下。” 宋清欢笑笑,“你是父皇宫里的?” “回殿下的话,是的。奴才今日会同殿下一道前往灵隐寺。” 宋清欢估摸着这小内侍是父皇派来替他们安排各项事宜的,点头应了,看向不远处并排而立的几辆马车,“本宫是哪一辆?”心中不免几分纳闷,不就她和苏镜辞去么?哪来的这么多马车? 小顺子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见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挑开,一人探出头,眼眸含笑地看向宋清欢,一双桃花眼中眼波荡漾。 “帝姬,果然是你!” 说罢,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宋清欢面前,一张俊脸在眼前晃啊晃,“我说聿帝会同意吧,怎么样,有没有很开心?” 话音落,忽地朝后退两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宋清欢几遍,方才煞有介事地开口,“帝姬,你这一身可真不错。” 宋清欢尴尬地笑笑,“时辰不早,我们该启程了。” 苏镜辞眸中有异色一闪而过,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啊。” 不想,一旁候着的小顺子却忽然插嘴,神情有几分为难,“殿下,三皇子,烦请两位再稍等片刻。” 宋清欢侧头望去,“还要等人?” “平阳帝姬也会一同前往。” 宋清漪也去? 宋清欢不由皱了眉头,她去做什么?若知道她要去,便让她陪着苏镜辞便是,当下便生了几分退意。 转头看向苏镜辞,唇一张,刚要说话,苏镜辞却举起折扇在她面前一挡,摆摆手道,“诶,帝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平阳帝姬为何要去我不知道,但我向聿帝请求的可是你作陪,你还想临阵逃脱不成?” 他笑意清然,桃花眼微眯,面上却是不容拒绝的神情。 宋清欢无奈地撇一撇嘴,看小顺子一眼,“本宫上马车里等。” 说罢,朝苏镜辞微一颔首,不再多言,径直带着流月沉星朝马车走去。 苏镜辞望着她的背影,勾唇笑笑,刚要转身,却听得有马蹄达达声传来。 回头一瞧,却见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驶来,驭车的车夫,是个熟人。 他停住脚步,双手抱臂,饶有兴味地等着那辆马车过来。 ——他果然还是来了。 宋清欢也听得动静,驻足朝前望去,见到那马车,眸光倏地沉了下去。 沈初寒怎么也来了?! 弄半天,今日是集体去郊游? 原来昨日钟怀来报时,未提起聿帝派人去通知凉国和宸国使团一事,宋清欢压根没想到今日沈初寒也会跟着去灵隐寺。 她蹙了眉头朝苏镜辞望去,眼含问询。 苏镜辞耸一耸肩,拿起折扇摇了摇,“大概是聿帝的意思。” 她无奈回眸,见马车已行到跟前停下。慕白心情颇好,冲她笑笑,跳下车行了个礼,很快又转身将车帘挑开。 很快,有一人下了马车,眸中带笑,望着宋清欢眨了眨眼,眸中尽是流影潺潺,“帝姬,又见面了。” ------题外话------ 上架时间定啦~!十月五号!上架后万更,嫌更得少更得慢的姑娘可以不用再嫌弃啦!到时记得来捧场哟~! 正文 第067章 灵隐寺 宋清欢略显无奈,扯出一抹笑意,“沈相今日也一同前去灵隐寺?” 沈初寒点头,若有所思地睨宋清欢和苏镜辞一眼,“怎么,殿下不欢迎?” “怎么会?”宋清欢笑,目色流转,不露痕迹,“只是没想到……沈相对观赏桃林也感兴趣而已。” 沈初寒点头,面上一本正经,只一双星目亮意灼人,“良辰美景,自不可辜负。” 宋清欢笑笑,不再出声。 见两人没有出发的迹象,沈初寒眉微挑,“我们还要等人? 苏镜辞“嘻嘻”一笑,“今日平阳帝姬也一同前去,这下可真热闹了。” 沈初寒眉头不动声色皱了皱,眼底一抹不耐。 苏镜辞和沈初寒都在此,宋清欢也不好撇下他们自己上马车,只得立在宫门处一起等着。 日头渐渐上升,清晨的薄雾散去,气温也渐渐热了起来。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宋清漪还是没有影。 宋清欢看一眼事不关己的苏镜辞,又看一眼明显不耐的沈初寒,眉尖一蹙,看向小顺子,“平阳帝姬怎的还未来?” 小顺子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一脸为难,“我们通知的是辰时三刻在南华门集合,要不……奴才去昭华宫看看?” 宋清欢瞟一眼远处,长睫一敛,“不必了,她来了。” 越过南华门,她看到宋清漪正带着侍女脚步匆匆朝这边赶来。 小顺子忙迎了上去。 只见宋清漪停下脚步,同小顺子说了几句话,抬目朝他们这边望来,眸色似亮了亮,颊边笑意微现。 她很快撇下小顺子,带着侍女走了过来。 目光在沈初寒面上一顿,浅笑盈盈开口,“三皇子,沈相,不好意思来迟了。”又瞟宋清欢一眼,依旧笑得灿然,“舞阳到得真早。” 宋清欢笑,“不是舞阳来得早,怕是二皇姐记错时间了。”她墨瞳微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清漪。 她今日穿了身月白留仙裙,面上淡施粉黛,红唇点染,只在眉间用丹脂勾一朵灼灼盛开的桃花花钿,娇艳清娆。青丝挽成留仙髻,插一支珍珠排串流苏步摇,在颊边微微晃动着,恍若神仙妃子。 宋清欢心中冷笑,如此精心装扮,怪道来得这么迟。 瞥一眼宋清漪眼底的潺潺清波,她不由恍然。难怪宋清漪今日会想一同前往,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微微斜睨一眼沈初寒,很快收回目光。 苏镜辞一笑,展开折扇摇了摇,“无碍,我们出发吧。” 几人点头应了,各自上了马车。 很快,车队缓缓向城郊进发,期门骑面色肃然地跟在车队之后,负责保护众人安全。 因着今日替宋清欢驭车的是宫中内侍,一路上流月和沉星谨慎地没有多言。宋清欢眼眸微闭,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有宋清漪在,她今日大概会轻松一些。毕竟,以宋清漪的性子,必然事事都要成为众人的焦点,自然轮不到她出头。 摇摇晃晃中驶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入云峰山脚下。 从山脚到半山腰的山路较为平缓,马车仍可驶上去。车队未停,一路往山上而去。怕山路颠簸,马车行得比方才缓了不少。越往山上,空气越清新起来。 宋清欢挑帘朝外望去。 宋清漪的马车打头,后面依次是苏镜辞,沈初寒,她落在最后,倒也乐得轻松。 山道两旁的景致缓缓从眼前掠过,绿意葱茏,一派生机勃勃,凉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忽的,她感到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眸一望,却见前头的沈初寒不知何时也掀帘朝后望来,眉眼清润,静静凝视着她。 宋清欢猝不及防撞上他清幽如水的眸光,一怔,礼貌地笑笑,很快将帘子放下。 视线被锦帘隔断,沈初寒却也不恼,淡淡一笑,眸光一转,看向远处的天空,眼中似锦繁芜。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不多会,小顺子走了过来,在车厢外恭谨问道,“殿下,半山腰到了。从此处起,我们需步行上山。” “好,知道了。” 宋清欢应了,在车厢内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看向流月和沉星,“走吧,下车。” 苏镜辞第一个下了车,在四周随意走着,一脸闲适。 宋清欢站定,打量着四周。 他们所在之处是半山腰一处宽广的平地,经过人为开凿和修缮,可容十几辆马车停驻。 目光朝前望去,再往上,山势果变陡,盘山小路一路蜿蜒,望不到尽头。山顶上云雾缭绕,恢弘壮阔的琉璃寺顶若隐若现。 一行人在此休憩片刻,开始往山顶登去。 宋清欢穿越前多少高强度的训练都受过,这一世又跟着重锦习武,爬山这等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苏镜辞和沈初寒都是习武之人,也是如履平地。 唯独苦了宋清漪。 她一娇生惯养的帝姬,便是来灵隐寺的两次都是命人用软轿抬她上去的,何时受过这等苦? 才到半路,便已气喘吁吁。 沈初寒自不会理她,紧紧走在宋清欢身侧,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苏镜辞也是一路同宋清欢说着话,不曾多过问宋清漪。 宋清漪落在后头,恨恨地咬牙望一眼前头有些走远的三人,眼底一抹阴翳。这会子也顾不上在沈初寒面前装大度随和了,恶狠狠地瞪一眼身后的画屏和绘扇,喝道,“还不快来扶本宫上去!” 画屏和绘扇忙不迭应了,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前,搀扶着宋清漪往山顶爬去。 一路汗流雨下,衣衫都湿透好几遍,灵隐寺隐约的轮廓方出现在视线内。 山岚深浓,灵隐寺高踞于险峻突起的入云峰上,气势恢宏,肃穆庄严。庙门处立一棵苍劲的菩提树,寺中隐约可见古木参天,松柏森森。耳边有缥缈的梵唱声传来。 爬上百来级高阶,众人驻足。宋清欢仰头望着庙前宏伟壮阔的寺庙大门,内心像被春雨洗过一般澄澈。 早有寺僧在寺门外候着,见众人前来,忙上前双手合十行了礼,引着一行人往寺内而去。 宋清欢虽活了两世,却是第一次来灵隐寺。走在前头,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忽的,一旁榕树下猛地冲出一人,低垂着头,似没看到他们,脚步踉跄一下,身子就朝这边撞来。 正文 第068章 魏氏嫡子 宋清欢一惊,刚要避开,却觉手臂被人一拉,紧接着,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惊诧地抬头一看,原来是沈初寒,他手臂一挡,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浑身紧绷,目色森冷地盯着始作俑者。 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趁大家注意力都被那突然闯出来的人吸引,慌忙退出沈初寒怀抱,低低道了声谢。 见她无碍,沈初寒略松了口气,朝她温润笑笑。然眸光一转,看向来人的眼神愈加阴寒,垂在身侧的手一动。 只听得一声惨叫响起,方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那人猝不及防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宋清欢纷乱的思绪被这声惨叫拉了回来,转头朝摔倒的那人望去。 那人脸朝下,看不清容貌,身量适中,一身锦缎长袍,右腿处打着绷带。 她皱了皱眉。 这究竟是何人?竟敢在森严的寺庙中乱闯。 那引路的寺僧忙上前,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您没事吧?” 男子没有出声,似乎挣扎着想要爬起,眉头皱作一团,似乎腿部痛得很严重。 寺僧伸出手刚要帮忙,听得身后一阵嘈杂传来,脚步声大叫声混合在一起,一片混乱。 宋清欢勉力听清了“公子,您没事吧?”几个字。 一看,四五名仆从已跑到了那男子身旁,将寺僧挤开,手忙脚乱地扶起男子,一面问他有没有什么事,一面替他拍打着衣衫上的泥土。 男子抹一把脸上污渍,阴狠的目光朝他们望来,一脸蛮横,看样子,似在搜寻方才急急避开的宋清欢。 目光很快定格在一旁的宋清欢身上,眉头一拧,怒气冲冲刚要叫骂,却不经意瞟到宋清欢的容貌。怒容顿时定格在脸上,呆呆地望着她失了神。 他……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那洁白如玉的肌肤,那远山青黛的峨眉,那殷红水润的菱唇,虽皱了眉头,眉眼间却尽是万种风情。 被男子用觊觎的目光瞧着,宋清欢不适地拧了拧眉,身子朝里一侧,避开男子*裸的注视。 沈初寒不动声色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宋清欢,眼底一抹暴戾的阴沉。刚待出声,却听得一声惊讶声传来。 “表……表兄……?” 男子终于回神,收回痴痴的目光,并未注意到方才那人说了什么,只不耐地朝说话之人望去。 宋清欢却是听了个清楚。 方才出声之人,是宋清漪。 而被她叫表兄的人…… 眸光在男子右脚上的绷带处一顿,宋清欢心中顿时了然。眼前这色眯眯的男子,怕就是皇后的亲侄子,最近落马摔断了腿的魏氏嫡子,魏炀。 不过……他既已受了伤,就该好好在家静养才是,来灵隐寺做什么? 魏炀眉头紧拧,被人打断看美人,本是不爽,然目光落到出声的女子身上,顿时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表……表妹……?” 皇后宠他,因此对上宋清漪,他也只以表妹相称。 宋清漪对于这个不学无术的表兄实在没多少好感,奈何他是魏家独子,嘴巴又极甜,每次都哄得母后开开心心的,母妃对他有时比对琰儿还好。这般溺爱下来,行事做派是愈发荒唐了。 她听说他前几日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怎么也想不到会在灵隐寺见到他。 皱了眉头,不悦地开口,“表兄怎么会来灵隐寺?” 听出她话语中的不耐,魏炀拧了脖子,“怎么?表妹能来,我便来不得?!”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妹向来心高气傲,对自己多有不屑,因此也懒得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宋清漪脸色一沉,呵斥一声,“佛门净地,岂容你随处乱跑,冲撞了贵客,岂是你担得起的?” 若换了平日,她才懒得理魏炀。只是此时在沈初寒面前,她不想让他丢魏家的脸。 被自己表妹训斥,魏炀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脸色一垮,刚要反驳,忽地反应过来她话中所说的“贵客”二字,一怔,笑着向宋清欢看去,“这位姑娘便是贵客?敢问……姑娘芳名?”却也不想,这京中的贵女,有谁能贵得过宋清漪去? 宋清漪彻底黑了脸。 自家表兄这色眯眯的德性,都快写到脸上了。 她有些尴尬地瞟一眼沈初寒,却见他眼中似有狠戾一闪而过,愣了愣,定睛一瞧,只见一如既往的寒凉,方定了神。 一定是自己看岔了,沈相性子虽冷,却并非暴戾之人,怎会有那样的神情? 定定心思,冷声道,“表兄,这是我七皇妹。” 七皇妹? 魏炀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吃惊地盯着宋清欢,“你是舞阳帝姬?” 宋清欢眸色清冷,一点头,“魏公子。” 宋清漪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指着苏镜辞和沈初寒道,“表兄,这二位是宸国三皇子和凉国沈相,还不快来见过。” 魏炀愈发吃惊,盯着两人看了半晌方才草草行了礼。 宋清漪拿他没辙,转了目光看向他身后仆从,“公子不在府中好好休养,来灵隐寺做什么?” 仆从忙道,“夫人听说寺中的了虚大师擅正骨跌打之术,所以带了公子一道过来请大师看看。方才了虚大师正在给公子检查情况,公子受不了痛,这才跑了出来。” 魏炀脖子一拧,“什么大师?我看他就是来整我的。检查就检查,使劲按我骨头断裂处是什么医术?快给本公子准备软轿,本公子要下山。” 宋清漪见他满嘴胡言乱语,只觉丢脸得很,急急冲着仆从吩咐,“还不带公子回去!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仆从忙应是,上前架住魏炀,嘴里一面道着“公子得罪了”,一面拉着魏炀渐渐走远了。 魏炀右腿还是钻心的痛,自然拗不过他们,骂骂咧咧地被拉着离开。 宋清漪脸色红一阵紫一阵,走到苏镜辞和沈相面前福了福,语声娇怯,“让三皇子和沈相见笑了。” 沈初寒冷冷瞟她一眼,没有出声,似有不悦。 苏镜辞展开折扇摇了摇,“哈哈”一笑,“无事无事,也不是帝姬的错。”一顿,潋滟的眸子看向宋清欢,语带关怀道,“倒是舞阳帝姬,你没事吧?” 正文 第069章 本相不喜杏花 宋清欢淡淡抬眸,抿了抿唇,“多谢三皇子关心,我没事。” 宋清漪的神情一僵,眼中不快之色更浓。 这一路走来,苏镜辞和沈相的重心明显落在宋清欢身上,这让素来众星捧月惯了的她如何甘心? 只是她惯会做表面功夫,很快又堆了笑,关切地附和道,“是啊,舞阳,你没事吧?我表兄他性子莽撞,你别往心里去。” 宋清欢瞟她一眼,神情淡然,“二皇姐言重了。”一双眸子,却似沁了雪水般清润,恍若能看透人心,让宋清漪心中一颤。 刚要再开口,听得沈初寒凉淡声音响起,带了淡淡不耐,“别让师父等久了。” 宋清漪原本的话临到嘴边拐了个弯,点头附和,“是啊,我们还是先去禅房吧。”她一路爬上来,身上衣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肌肤上,难受得紧,得赶紧换了才是。 那寺僧合十行了个礼,“无碍。几位施主,这边请。” 宫里昨日来了人,寺中早早备好了他们的禅房。照理,皇族及他国贵宾莅临,寺中众僧该全数出来相迎才是,但苏镜辞特意提出不愿张扬,聿帝便应了他的请求,只让人通知寺里稍作安排即可。 因一路辛劳,所以寺僧先带了他们去禅房休息,待用过斋饭后再带他们去十里桃林观赏。 灵隐寺香火鼎盛,往来香客中亦不乏达官贵人,因而准备了不少专供客人休憩的禅房。每间禅房都带一个小小的院落,左右各两间耳房,供贴身伺候的仆从女婢歇息。 寺僧带着一行人到一处停下,指着并排而立的四间院落道,“诸位施主请在此歇息片刻,稍后小僧会派人来请各位施主用斋。小寺简陋,还请各位施主多担待。” “辛苦师父了,请问师父法号?”宋清漪浅笑开口,同众人一道行礼谢过,端的是大方有礼。 “诸位施主唤小僧弘净便是。”一指前排的僧房,“小僧就住那里,诸位施主若有事,可派人来找小僧。” “有劳弘净师父了。”众人点头应了,与小僧互相还了礼,目送他离去。 宋清漪看向苏镜辞和沈初寒,盈盈浅笑,“既如此,三皇子便住第一间,沈相第二间。”瞟一眼宋清欢,“七皇妹最后一间吧。”眉目清婉,一举一动间俱是主人的姿态。 她这安排,按诸人身份高低来,倒也无可厚非,挑不出错处。 苏镜辞无所谓地耸耸肩,算是应了。 不想,沈初寒却是瞟一眼那几间院落,清冷道,“本相不喜杏花。” 宋清漪大概没想到他会拒绝,怔了一怔,方顺着他的视线瞧去。这才看到第二间院落墙头,有一株洁白的杏花开得正艳,若雪落枝头,占尽春色。 入云峰海拔高气温低,寺中的植物也比山下盛开得要晚,眼下虽已入夏,却正是桃杏开得正盛的时节。 她面露为难之色,思索片刻方道,“那……沈相住第三间可好?” 沈初寒凉凉睨一眼第三间院落,淡淡吐出了个“好”字。 宋清漪这才松口气。 她这般安排自然藏了几分私心,不过是为了住得离沈初寒近些罢了。现下她虽跟他调换了一下,但仍是住他旁边,遂放了心。 宋清欢在一旁静静看着,作壁上观,唇角似笑非笑,眼底一抹清冷。 安排妥当,大家互相告了别,各自进了自己的院落稍作歇息。 宋清欢的院落位于最左侧一间,小院中栽种了不少花木,花开繁盛,簇簇缀于叶间,香气宜远。 禅房也被整理得颇为雅致洁净,流月和沉星稍作收拾,请了宋清欢进来。 “殿下可要换身衣服?”流星一面拍打着蒲团使其松软,一面看向宋清欢笑问。 宋清欢在蒲团上一坐,摇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我没出多少汗。”她素来少汗,方才的运动量来说对她也不大。 沉星应了,给宋清欢斟了杯茶,“那……殿下可要歇息片刻?” “唔,我倒是不累,你们陪我出去走走吧。” “诺。”流月和沉星将行李放好,跟着宋清欢出了门。 推开小巧古朴的院门,能看到远处重叠起伏的山峦,雾霭缭绕间朦朦胧胧,宛若仙境。山中空气极好,混合着花香和青草香,让人烦忧顿消。 这处山势平缓,错落有致地坐落了十多间禅房,葱郁树影,奇花异草掩映其间,雅致怡人。靠近她院落不远处的地方,就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林外用栅栏围住,立一块“禁止进入”的牌子,不知树林通往何处。 宋清欢闲庭信步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宋清漪院子门口。 她看着伸出墙头的那株白杏,眼中水波微动。 沈初寒什么时候不喜杏花了?上一世的他,对花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恶,怎的这一世变得愈发讲究? 而且…… 脑中突然想到一事,不由蹙了眉头。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玄风院中就栽种了好几株红杏。以沈初寒这种不愿将就的性子,若当真不喜杏花,定会命人除去才是。 那他方才为何要说那话……? 心中有几分不解,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沉思之际,远远看到一个小和尚担了两桶水朝这边走来,桶中升起袅袅雾气,似乎是热水。 那小和尚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胖乎乎的模样煞是可爱。他走到她面前,脚步微停,将水桶放下,朝宋清欢行了一礼。 “小师父担了这热水,是要往哪去啊?”宋清欢笑眯眯开口相问。 小和尚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和善,又知她是方才上山的贵客之一,不敢怠慢,瓮声瓮气开口,“回施主的话,与您同行的那位女施主说要沐浴,大师兄命小僧替女施主送热水过来。” 说话间,看了看宋清欢身后的院落。 宋清漪? 宋清欢眸色微闪,心中一抹冷笑。 她倒是惯会享受。 目光落回那个小和尚身上,见他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讨喜,忍不住微蹲了身子,眉眼弯成一抹新月,笑意莹然,“小师父挑这么重的水,不累么?” 小和尚呆呆地盯着宋清欢,似看痴了一般,半晌才愣愣地摇摇头,“不……不累,小僧们每日都挑这么重的水练习呢。”说罢,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耳根处飞起一抹绯红。 ------题外话------ 姑娘们十一快乐哟~! 正文 第070章 不怀好意 “小师父法号是什么?”见他脸颊红红的模样,宋清欢愈发起了逗弄的心思,眉眼弯弯,笑容满面。 “小僧法号弘法。”小和尚抬了头,咧嘴一笑。 “那……小师父的大师兄一定就是弘净师父咯。”宋清欢扬了扬眉,神情柔和。 小和尚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点点头,“是的。” “小师父真厉害,一个人能挑这么重的水。待会若是见到了弘净师父,我一定在他面前好好表扬你一番。” 小和尚到底还是小孩,闻言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谢谢仙女姐姐……哦不是不是……谢谢施主。” 因着那口误,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低垂着头,半晌才不好意思地拿眼觑宋清欢一眼,害羞极了。 宋清欢彻底被他逗乐,掩唇笑得十分开心。 若是不是顾忌着这小和尚是出家人,她还真想摸摸他那圆溜溜的脑袋。清了清嗓子,“那我就不打扰小师父了,后会有期。” 小和尚正色一番,煞有介事地冲宋清欢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那小僧就先告辞了,施主慢走。”说着,挑起水桶,进了宋清漪的院子。 宋清欢秀眉一扬,嘴角带着轻柔的笑意,不疾不徐走远了。 身后,不远处院落原本虚掩着的院门被拉开,从里走出一人,身姿清然,一袭墨色锦袍,眸中神色深沉如海。 他盯着宋清欢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角似有浅笑闪过,眼中墨意流光。 很快,抬步跟了上去。 * 弘法进了宋清漪的院子,正碰上走出房门的绘扇。 绘扇瞅他一眼,皱了眉头,不满道,“麻烦小师父快点,殿下等不及了。”说着,将两桶热水接过,进了房内。片刻,她走出来,将空水桶交还给弘法,语声急促,“还需两桶即可,小师父快点。” 弘法应了,挑了空水桶回前头烧水的伙房,没走多远,听到身后绘扇的嘟哝声飘来,“怎么派个小和尚来送水?寺里都没人了么?” 弘法嘟了嘟嘴,心里存了几分气,出了院子。 又打了两桶水,依旧沿着来路往宋清漪的院子去。 没走多远,见有一公子哥儿打扮的人迎面走来,时不时朝后瞄一眼,模样有几分鬼祟。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公子哥走路一瘸一拐的,右腿上还打着绷带。 他便明白这人是谁了。 听三师兄说,今日有一个城里的贵族公子来找师父医腿。他母亲替给寺里捐了不少香火钱,只求师父一定要治好他的腿。 但这公子哥儿态度十分蛮横,并不大愿意配合。三师兄还偷偷告诉他,这公子哥是建安城里有名的恶霸,师父其实并不想替他看病。只是他家极有势力,为了避免殃及到寺中众人,师父才勉为其难同意。 方才师父给他看腿的时候,他偷偷溜过去看了看,还听到禅房中传来这公子哥杀猪般的叫声。 师父极擅跌打正骨之术,就算这公子哥的腿真断了,药石罔效,也不至于这么痛才是。除非……师父故意下了狠手。 他傻笑两声,突然觉得,平日里十分严肃的师父有时候也有些小孩心性。 正乐呵呵地想着,那公子哥已走到了他前头,兴致缺缺地撩眼看他一眼。 既走到了跟前,就没有忽略的道理。玄法放下水桶,朝魏炀行了个礼,“施主。” 魏炀看他一眼,吊了眼角,“小和尚,你们这寺里有什么好玩的?”方才方丈替他看了腿,也用了药,吩咐他歇息片刻再下山。母亲去听方丈诵经去了,他一个人待在房中,实在是无聊得紧,便趁仆从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只是这破寺庙着实无聊,连点有趣的东西都没有。 弘法摇摇头。 魏炀啐一口,眉头皱成一团,“那你们每日都做些什么?” “打坐,诵经,练功……” “打住打住!”话未完,便被魏炀给打断,一脸的不耐烦,刚要走,却瞥见他身边冒着热气的两桶水,不由起了好奇,“这热水给谁送去的?” “一位女施主要沐浴,吩咐小僧给送几桶热水过去。” “女施主?”魏炀眼珠子一转,来了兴趣,“可是方才上山的?” 弘法年纪尚小,也未多想,点点头。 魏炀又问,“可是长得跟天仙似的,穿一件妃色骑装?” 弘法听出了几分端倪。 这公子哥儿说的,不是方才那位仙女姐姐?他想做什么? 瞥见魏炀眼中的不怀好意,弘法不由生了警惕。 “问你话呢?哑巴了?!”魏炀推他一把,一脸不耐烦。 弘法不妨,身子一晃,勉强才稳住身子,不免有几分不悦。见魏炀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又想起方才语出抱怨的那侍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是啊。”他清脆道。 “那女施主,住哪间院子?”魏炀面露喜色,又问。 弘法指了指不远处宋清漪的院子,随口道,“就在那。”说着,挑起地上的水桶,“施主还等着用水,小僧便先告辞了。” 目送着他的身影进了不远处那间院落,魏炀的嘴角,划过一抹淫笑。 他没想到,素来默默无闻的舞阳帝姬竟这般貌美,甚至比她那以美貌著称的表妹还要胜上三分。想到她方才那清清冷冷的模样,心中痒痒起来。 美人出浴图,想想就心潮澎湃呢。 他搓搓手,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另一侧。 因待会还要同众人一起用饭,宋清欢不敢走得太远,只在禅房院落四周随意逛逛。好在灵隐寺中景色宜人,随处皆是风景,走走停停,倒也不觉得腻味。 “殿下,那处便是十里桃林吗?”忽听得流月惊喜开口。 顺着她的视线瞧去,果见不远处山头之上一片粉红,若漫天浮云,云蒸霞蔚。 她点点头。 “可真好看!难怪被誉为建安一绝。”流月叹道,“真想走近些瞧瞧。” “等用完膳,寺里的师父会引我们过去的。”说罢,忽的转身,淡淡瞅一眼身后,清泠道,“出来吧。” 流月和沉星微怔,见身后的树干后,果然走出一人,唇角含笑,正是沈初寒。 宋清欢皱了眉头,刚要发问,却听得禅房那边出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题外话------ 大家是不是都养文去鸟……,没人冒泡嘤嘤嘤,忽然好担心10—5号的上架呀!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们都会来的对嘛?! 正文 第072章 巨大落差 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宋清欢笑笑,避开人群,随他走到一旁,微微弯了身子,“小师父有何事?” “方才被打的那位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施主注意着些。”弘法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道。 宋清欢一怔。 魏炀不是好人她自然知道,只是……弘法小师父为什么叫自己注意些? 见她面露不解,弘法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低声把他方才遇到魏炀一事同宋清欢说了一遍。 宋清欢听着听着,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也就是说,魏炀原本想偷看的人,是自己! 方才她便觉得奇怪,好端端的,魏炀怎么突然对宋清漪起了兴趣?从前可从未听说过这一茬,他与宋清漪有表兄妹之亲,若真对她有意思,早就可以近水楼台去求皇后了,却不想……他的目标竟是自己! 神情一冷,手微微攥了攥。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施主,您还好吧?”见她面色不对,弘法担忧出声。 宋清欢回了神,怕吓到弘法,敛了眼中冷意,朝他笑笑,柔声道,“好,我会注意的。谢谢小师父帮忙和提醒。” 弘法不好意思笑笑,“能帮到施主便好。”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这么漂亮又心善的姐姐,他若是不帮她,佛祖都会看不过的吧。 “弘法,你还在那里做什么?快回去练功了。”不远处传来弘净的声音。 “施主,我师兄叫我,小僧得走了,施主多多留心。”说着,朝宋清欢行了个礼,嘴里应着,匆匆走远了。 送走他,宋清欢嘴角的笑意登时冷了下来,眼中暗潮汹涌。 她没想到,魏炀的胆子竟这般大,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就敢行这等龌龊之事!这次他虽然吃了个暗亏,但不代表下次不会再算计到自己头上,自己果然得多提防着些了。 好在只要过了今明两日,日后她与魏炀也不会有何交集。 敛下眼中暗涌,看一眼面色亦是肃然的流月和沉星,“走吧,回房。” “是。” 身后不远处,杏花枝下,立沈初寒一人,眸色晦暗,半面精致容颜隐在婆娑树影之中,看不真切。唯周身散发的寒凉气息,冷意冻人。 “咔哒”一声,墙头一枝开着杏花的枝桠被他折断,他把玩着树枝,转身看向身后的慕白,神情冷淡,“吩咐人去盯着魏炀,不要让他再乱蹦跶了。” “是。”慕白抱拳应了。 沈初寒转身,将手中枝桠随手扔于地上,墨色锦靴踩着那树枝而过,又是“咔哒”一声,瞬间断成两截。慕白看一眼被踩入土中的树枝和杏花,又看一眼走远的沈初寒,快步跟了上去。 * 各人回房没多久,很快,弘净派了人来请众人去前头用斋饭。 四人陆续到齐。 宋清漪到得最晚,发梢已干,眉眼间仍似有薄怒。 丰盛的菜肴很快上了桌。 灵隐寺的斋菜也是一绝,虽用料简单,却极为可口。众人寒暄两句便开了吃,都极有默契地没有提方才那小风波。倒是宋清漪略有几分不自在,脸色苍白,频频拿眼去看沈初寒,生怕沈初寒心中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想法。 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思,在见他神色如常,连看都不看自己的模样时,不免又生了几分落寞和委屈。 她受了那般奇耻大辱,沈初寒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她就不信,以他的聪明,会察觉不出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使劲咬了咬唇,宋清漪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了丑,她心中自然是恨魏炀的。但如今沈初寒这冷漠的模样,心里头的委屈顿时盖过了愤怒。 他怎可以如此绝情?! 对于她点藏都藏不住的心思,宋清欢只觉好笑,也懒得出声,怡然自得的吃着自己的斋饭。 饭桌上略显沉闷,只有苏镜辞偶尔开口说一两句活跃活跃气氛。 这时,有寺僧又端了道菜进来,朝他们一礼,“诸位施主,这道菜是香菇豆腐。”说着,见宋清欢面前有个空挡,朝宋清欢低低赔了个礼,想将那盘菜放在她面前。 豆腐滑嫩清爽,香菇点缀其中,卖相极好。 宋清欢闻得那味道,心中涌上一丝反胃。 却听一直沉默的沈初寒突然开口,“师父,放这边来吧。”说着,将自己面前的碗碟推了推,留出个空位来。 寺僧应了,放下后又退了出去。 宋清漪只当沈初寒喜这道菜,没有多想。苏镜辞意味深长地看沈初寒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地夹起一箸香菇放入嘴中,很快垂了眼帘。 唯独宋清欢,心中有几分狐疑。 因为……她素来不喜香菇,方才闻到那味儿便起了反应。沈初寒此举,究竟是巧合,还是别有用意? 她望一眼沈初寒不动声色的侧颜,突然觉得,他的心思,是越来越难以搞懂了。 低了头,有些食髓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话,兀自想着心事。 众人心思各异,一顿饭吃得倒是相安无事。 用过斋饭,稍作歇息,弘净过来请大家前往十里桃林观赏。 宋清欢、宋清漪和沈初寒都似有些兴致缺缺,只有苏镜辞一脸期待,似乎当真是为了那十里桃林而来一般。 宋清漪站起来迟了些,便见前面三人已出了门,将她远远抛在后头。 心里忽然就堵得慌。 从小到大,她还没被人这般无视过。 脚步一顿,提高了音调,“那个……” 众人驻足望来,苏镜辞开口,“帝姬有何事?” 宋清漪以手抚额,面色愈加苍白,显出几分娇软无力,“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同去了,你们去吧。” 苏镜辞眉一挑,关切道,“帝姬没事吧?” 宋清漪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只是方才那一闹,心里有些难受。” “那……”苏镜辞眸色一转,不知想到什么,“既如此,我们便明日再去吧。帝姬特意陪同前来灵隐寺,扔下你一人,苏某实在是于心不忍。” 宋清欢随口附和。 宋清漪眼神微亮,嘴上仍是推脱,“这……怎么好意思呢?” 苏镜辞刚要客气两句,沈初寒先开了口,“既如此,那我便先回房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清漪的眼神顿时又暗淡下来,望着沈初寒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浓浓不甘。 ------题外话------ 二更在7点,到时会有首订活动发布,请留意题外话哦~ 另外,文文上架后会从10w左右开始倒v,养文的姑娘们记得赶紧先把前面的看完哦,不然就要收费啦~! 正文 第073章 跳崖(含首订活动) 中午略微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只觉神清气爽。睡了一觉,兴致颇好,宋清欢想了想,吩咐道,“流月沉星,随我去前殿看看。” 出了后院禅房,走到方才进门的广场处。一路只见树木葱茏,连排的殿宇、经堂、佛塔、僧舍掩映其中。大殿前是一座由白石砌成的平台广场,中心放置着一个青铜制的大香炉,袅袅檀香常年不断,给整个佛寺都染上飘渺出尘之感。 步入大殿,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大佛,端坐殿内,高达三丈,金碧辉煌。大佛四周分布着金铜铸造的十八罗汉,或端坐神鹿,若有所思,或玉宇澄清,扬手欢庆,或骑象轩昂,目及四方,各个神态迥异,栩栩如生。 宋清欢双手合十默默拜了拜,退到一旁,细细打量着殿内的情景。今日香客着实不少,尤以少女居多,各色莺莺燕燕,环佩叮当,香风细细。 流月见她打量四周,笑嘻嘻开口道,“小姐,都说这灵隐寺的签是极灵验的,小姐不如也求一签。” 被她这一说,宋清欢来了些兴致,点头应了。 大殿中有好几个求签处,她便随意挑一处站定。在她前头是两名二八年华的少女,身旁有侍女跟随,衣着气度像是大户人家小姐。 宋清欢见她们抽到签,略有些扭捏地递给面前的和尚,听完解签之语,面色皆是一红。 她一愣,片刻便反应过来,莫不成自己好巧不巧站到了问姻缘的队中?回头一望,不由一哂。排在她身后的尽是些容色艳丽,身姿纤楚的妙龄少女,面上都带着丝丝羞赧。 刚要抽身,却已轮到她。 她无奈,只得随意从面前的黄杨木签筒中抽出一签。 解签的僧人见她面有敷衍,不免有几分诧异。 宋清欢抽得一签,低头看了看,见签上竟绘鸢尾一朵,另附诗一句“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诗不难以理解,其中的含义,却让她心中一突。 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自嘲地笑笑,朝面前的僧人恭谨一礼,“不好意思师父,这签,我不解了。”说罢,将签文放回筒中,径直转身。流月和沉星面露不解,快步跟了出去。 * 是夜。 夜空中星芒点缀,月隐云中。山中的夜,似乎格外黑,也格外静。 宋清欢小院中亮烛火一盏。 她坐在蒲团上,随手翻阅着从弘净那借来的经书,心中却因着下午那支签而有些心神不宁。 看了一会,见时辰不早,再者心里着实有些乱,遂唤了流月沉星进来,两人伺候宋清欢上了榻,吹熄烛火。而后退出房间,也跟着睡下。 夜,愈来愈静谧,只闻山中虫鸣。 这时,深浓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一队蒙面黑衣人,皆猫腰快速行进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神狠厉。 黑衣人行到沈初寒院门外,为首一人掏出匕首,小心挑开院门,然后朝后一招手,示意其他人跟在他后面,悄无声息进了院子。 窗户纸被戳开,一支冒着烟的熏香伸了进去。约莫等了一会,寻思着药效该发挥作用了,一人带了三人挑开房门摸了进去。 打头之人一眼锁定了靠里的床榻,眼中冷光一闪,轻手轻脚走到床榻旁,高举大刀,毫不迟疑地砍了下去。 这一砍下去,却是大惊失色。 忙掀开被子一瞧,却见里头空无一人。 脊背一凉,刚要回头,忽觉脖上一痛。合眼的瞬间,看到身侧站了一人,形如鬼魅,手中持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 后面三人见同伴猝死,大惊失色,忙分散开,从三个方向包抄了上去。 此时,房外候着的黑衣人见情形不对,亦潮水般涌进房中。隔壁睡着的慕白很快听得动静出来,见到院中黑压压的黑衣人,神情一凛,纵身一跃,加入战斗。 没过多久,宋清欢被隔壁打斗声惊醒。 她猛地起身,披上外衣,拿起搁在桌上的软鞭,拉开房门走到了院中,然后将耳朵贴在院墙上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果然没有听错! 难道……还是先前伏击沈初寒的那拨黑衣人? 正迟疑着该不该出手帮忙,忽见院门处,一把匕首从门缝中伸进来,朦胧月色下泛着凛冽寒光。 她眸色一冷,快速行到院门后藏好。 门闩很快被挑落在地,只听得“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黑衣人鬼鬼祟祟摸了进来。只是尚未来得及打量院中情形,便觉脖子一紧。 低头一看,一道近似透明的软鞭已缠上他的脖子。 他大惊,忙用手去扯。 宋清欢手腕猛地一用力,黑衣人朝前一扑。 大拇指在鞭把处一按,一把尖利的匕首从底端滑出。左手握住匕首,右手手腕一动,将黑衣人拉至身前,手起匕落,黑衣人便咽了气。 干净利落,一招毙命。 外头接应的人听到动静,忙攻进来。大有想抓住宋清欢然后借机要挟沈初寒之势。 见四五个人齐齐涌入,宋清欢气息一沉,不敢放松,全力迎敌。 隔壁。 院中的沈初寒很快听到隔壁动静,面色一寒,招式愈加狠厉。瞥一眼慕白,“你断后,我去隔壁看看。” 说着,飞身上墙,很快落到宋清欢院中。 宋清欢听得动静,转头一瞧,见是沈初寒从天而降,下意识舒口气。 沈初寒身形一闪,不过眨眼功夫,已出手替她解决掉两人。 黑衣人循着沈初寒的踪迹,源源不断涌入宋清欢院中。 期门骑这会还没过来,多半是被黑衣人事先解决了。听得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宋清欢眉眼一沉——怕是院中僧人听见动静赶了过来。 这些黑衣人下手狠辣,宋清欢不想殃及无辜。既然黑衣人的目标是沈初寒,那便先引开他们再说。 看一眼沈初寒,“旁边有一片树林,先将人引过去。” 沈初寒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旁人的性命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宋清欢开了口,他自然不会拒绝。 一点头,“得罪了。” 未等宋清欢反应过来他为何说这话,一只大手已揽上她的腰肢。沈初寒足尖一点,带着宋清欢跃出院子,顺着她所指方向进了树林。 黑衣人很快追了过来。 这片林子其实很小,没行多久,两人便到了林子尽头。沈初寒堪堪收住脚步,看着面前的断崖,脸色一寒。 宋清欢忽的明白过来。 难怪林外会竖有禁入的牌子,原来这林子的尽头,竟是一处断崖!夜色深重,也看不清这崖下到底有多深。 两人对视一眼,刚想沿来路退回,却见身后已是黑影憧憧。 忽的,有火光升起。 那些黑衣人竟丧心病狂地点燃了林中树木! 火势很快蔓延开,形成一道火墙,挡住了去路。他们又正好处在下风口,滚滚浓烟全顺风吹了过来。 沈初寒将她往怀中一带,不容分说地捂住她的口鼻。 宋清欢眉头一皱,正要挣扎,忽见有带着火光的箭矢朝他们射来! 刹那间剑雨如蝗。 两人挥剑扬鞭挡掉些许,箭势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 宋清欢一咬牙,对方人多势众,根本突围不了。这样下去,还来不及等到援兵,他们要么被火烧死,要么被烟熏死,要么被箭射死! 无奈地转头看一眼悬崖,眼下,他们唯一退路,就是身后这悬崖了。 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沈初寒,目色凝重,“沈相,没办法,现在等不到援兵,我想……我们只能先在崖下避避了!”火光中,她的眸如黑曜石般闪亮,透出几分惊心的美。 兵行险着,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好!”凝视宋清欢一瞬,沈初寒点头应了,神色一如寻常的镇定。 宋清欢俯身打量片刻黑漆一片的崖底,忽的眸色一亮,一指下方不远处勉强能看清的一处枝桠,“我们先在那树上落脚,等火势灭了再做打算。” 沈初寒点头。 见他没有异议,宋清欢深吸一口气,猛地就要往下跳。 尚未迈开步子,腰间却忽地一紧,低头一瞧,沈初寒灼热的大手已握住她纤细腰肢,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抱紧我!” 说着,揽住宋清欢,纵身跳下了断崖! ------题外话------ 《盛世》明天中午12:30上架啦! 感谢公众期所有姑娘的陪伴鼓励,我们上架接着约哦~!后文更精彩! 首订活动如下: 1—抢楼奖励 12:30开始抢楼活动,逢5楼层奖励211币币。(需连续三天订阅,若不符合要求者往下顺延一位,刷楼重复者只算一层楼。) 2—长评奖励(长期有效) 发表三百字以上与文章内容相关长评者奖励188币币。 3—粉丝奖励 10月5日—10月11日,连续七天订阅本书,粉丝值排行前十的读者,依次奖励999,888,777,666,555,455,333,211,111,88币币。 4—追文奖励(长期有效) 凡订阅本文,粉丝值达到解元以上者,请在评论区冒泡,奖励999币 希望姑娘们能踊跃参与,明天我们不见不散哦! 正文 第074章 蜻蜓点水的吻(求首订!) 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 崖下薄雾缭绕,拂面的风带着清凉湿意,从领口处呼呼灌进来,再加上下坠的速度极快,宋清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落在腰间的手紧了紧,似有热流顺着腰腹传来,头顶再度响起沈初寒沉郁的声音,“抱紧我。”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宋清欢脖颈处,她神思一恍,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最终还是搭上了沈初寒的腰。 身子一贴近,顿时觉得身上暖和不少。 这种情况下,自是保命要紧。 她不想没被黑衣人杀死,却冻死在这山崖下。 没多久,两人下坠的速度变缓。很快,宋清欢感到身子朝上一弹,原来沈初寒已带着她,落在了方才看到的那株枝桠上。 宋清欢定了定神,冷静地打量着四周情形。 他们落脚之处是一颗长在峭壁之上的矮松,枝干不算粗壮,刚好容他二人站在上面,微微有些晃悠。 此处离崖顶不过三丈,还能看清上面冲天的火光。 沈初寒依旧揽着她的腰,并无半分放开的意思。两人肌肤相贴,只隔着薄薄两层衣料,宋清欢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意,以及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时间脸颊也灼烫起来。 她松开放在沈初寒腰际的手,身子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退。 不想,他们落脚的树枝不够粗壮稳固,脚下刚一动,树枝便跟着晃荡起来。宋清欢心跳一滞,忙屏住呼吸,不敢再乱动,只稍稍拉开了同沈初寒的距离。 沈初寒落在她纤腰上的手一紧,幽深寒眸定定凝视着她,声音低沉,“别乱动,否则,我们都得死。”说着,将她又往自己这侧揽了揽。 宋清欢知道这时任性不得,抿了抿唇,压住心底的燥热不安,暂且安静地待在沈初寒怀中没有动弹。 山崖下的空气格外清新,鼻端萦绕的寒凉清香似愈发浓郁。 周遭寂静得很,静得能听见崖上树木燃烧的噼啪声和拂面而过的风声。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静,沈初寒倒是先开了口。“抱歉。”他低头凝视着宋清欢,低低开口,眼中似有流光闪耀。 宋清欢一愣,别开眼神看向一旁,淡淡道,“为何?” 沈初寒笑笑,语带无奈,“又连累到你了。” 宋清欢低垂着头,语气平静,“上次沈相救我一命,这次我因沈相而落崖,也算是两清了。” 现在的她,只想尽快同沈初寒划清界限。 头顶静默一瞬,原本平静的呼吸似变得粗重急促起来,打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酥麻感。 她长睫抖了抖,略有些不自在。 这时,沈初寒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帝姬就这么想同我撇清干系?”声音凉且淡,似带了些微恼意。 宋清欢微惊。 许是这段时间沈初寒对她的态度太过温润了,她差点都忘了他是怎样喜怒无常的性子。 忙抬头朝沈初寒笑笑,“沈相误会了。”见沈初寒眸色仍是清冷幽深,只得抿抿唇,愈发笑意泠然,“我只是不想沈相自责而已。毕竟,如今我们两人被困在此,就凭我那点功夫,不还得靠沈相才能脱离这困境?” 为了让这话听起来真实些,宋清欢的嗓音软糯了几分。 也不知是她的话语还是她的态度取悦了沈初寒,他紧凝着宋清欢的眸光终于动了动,也勾了勾唇,“帝姬这般信任我?” 见他一脸戏谑的神情,宋清欢在心中咒骂一句,面上只笑得灿然,“那是,沈相的武功,我自是信得过的。” 沈初寒的目光在她腰间一顿,轻笑,“帝姬谦虚了。光看帝姬这软鞭,就知你武功必不弱。” 以沈初寒的见识,自然认出了这软鞭是冰蚕丝织就。宋清欢不想就此多说,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不过是充充门面罢了。” 若论兵器,这世间怕少有兵器能敌过沈初寒的若水剑。 若水剑用天玄钢打造,薄如蝉翼,柔软如绢,却能削铁如泥,出招极快。兼具软鞭的灵活和硬剑的坚硬,但对内力要求极高,一般人还控制不了。 她不想表现出对若水剑很熟悉的样子,蜻蜓点水地一瞥,很快收回目光。 这时,山崖上有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其间还夹杂着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而且离他们跳崖处越来越近。 宋清欢神情一凛,暗道不好。 此时崖上冲天的火光已熄灭不少,许是因山上树林水分含量充足,轻易燃烧不起来。而那些纷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约莫是方才在林子外围攻的黑衣人不放心,等林火一减,便过来查看情况了。 她抬头一瞧,见崖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放眼望去并无任何遮拦。这么一来,从崖上望下来自然也是一览无余,不由焦急起来,急急看向沈初寒开口,“沈相,我们不能再待在这了。” 沈初寒抬头看一眼上方,点点头,将她搂紧些,目光往下方一扫,锁定了另一处伸出来的枝桠,沉声道,“我们再往下避避,抱紧了。” 说着,抱着她往下跳去。 越往下,他们下降速度就越快,宋清欢一颗心都快蹦出了胸膛,下意识搂紧了沈初寒。 没多久,两人便落到了沈初寒看中的那棵枝桠上。 松树枝晃了几晃,树叶簌簌掉落,过了片刻,才勉强稳定下来不再摇晃。 宋清欢小心翼翼往下一瞧,心都凉了半截。 他们此时落脚的这棵树枝,比方才那株还要细小,稍有动静便晃个不停,仿佛踩在绳索上一样,随时就有断裂的危险。 她定了定神,刚要开口与沈初寒商量换个落脚的地方,沈初寒却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出声。 宋清欢点点头,他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抬头一瞧,只见山崖上出现了许多火把,瞬间,崖下被照得亮如白昼,若是他们还待在方才那棵枝桠处,铁定会被发现。 幸亏山中雾气缭绕,又是深夜,他们已往下又落了三四丈的距离,就算火把通明,也照不到他们了。 黑衣人却并不死心,不过片刻,竟听得有箭矢破空声再度传来。在这寂静的山崖中无限放大,耳边只闻“嗖嗖嗖”的声响。 宋清欢一惊,抬头一瞧,果见无数泛着寒光的利箭朝下射来。 一瞬间,箭雨如蝗。 沈初寒紧紧揽住宋清欢,沉着冷静地躲避着源源不断射来的利箭。 那些黑衣人抱着赶尽杀绝的态度,箭上都淬了毒。只要稍有不慎,淬了毒的箭尖便会划破皮肤,一旦毒素渗进肌肤,很快就会蔓延开。这种进退维谷的情况下,连半点解毒的法子都没有。 所以无论如何,两人都不能中箭! 黑衣人不知底下情况如何,只能漫无目的地放箭。沈初寒乃习武之人,目力极好,又兼身形敏捷,躲避起来倒是游刃有余。 唯一让人头疼的,是他们脚下那株树枝。 虽然沈初寒已尽力将动作幅度减到最小,但总有移动晃荡的时候,几次下来,那棵枝桠便有些吃不住了,仔细一听,甚至还能听到“咔擦”的声响。 宋清欢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上,生怕这树枝突然断裂。那到时,他们就不是被箭射死,而是摔死在这崖底了。 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此时,一支利箭快速飞来,看方向,几乎就要擦着宋清欢脸颊而过。 沈初寒忙抱住宋清欢往旁侧一避。 那支利箭倒是堪堪避开,可他们脚底的枝桠终于承受不住,“咔哒”一声断裂开。 两人身子一坠,猛地朝崖底掉去! 宋清欢一惊,下意识抽出腰间软鞭,朝旁边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一甩。鞭头在石头顶部绕了两圈,成功挽了个结。 身子被猛地一扯,两人终于在半空停了下来。 宋清欢一手抓住鞭把,另一手下意识死命抱住沈初寒,不让他掉下去。 沈初寒看着她额上渗出的汗珠,心中似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只恨不得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从此再不分离。 他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宋清欢的柔荑,将吊在半空中的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低头含笑道,“这次你也救了我的命。如你所愿,我们扯平了。” 此时月光渐出,皎洁的月色下,他眉眼清和,嘴角一抹浅笑,说不出的温柔醉人。 宋清欢的心猛地一跳,竟像不受控制般挪不开眼去。 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垂下长睫,闷闷道,“什么时候了,沈相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初寒轻笑一声,心情似颇为愉悦,搂住她往怀中带了带。 宋清欢抬头望一眼头顶上绷得笔直的软鞭,心里却没有半点放松。眼下他们全靠沈初寒的臂力在支撑。可他方才已经历一番鏖战,就算武功再高,这会也难免有些体力不支。更何况他先前中了毒,还没调养多久,在这么下去,铁定支撑不住。 她神色焦急,不知该如何摆脱现在的困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头顶上落下来的箭矢似乎少了不少,大约是黑衣人停止了进攻。 又等了片刻,头顶终于恢复了安静,不再有零落箭矢射来。抬头往上一看,星星点点的亮光也已熄灭,只能看见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露出云层的那轮清月。 宋清欢舒一口气。 总算是走了。 可黑衣人走了,他们的处境却一点都没好转。 目光在周围看了个遍,却发现越往下,峭壁上生长的树木越少,周边连株落脚的枝桠都没有,只有从崖底爬上来的藤蔓,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峭壁。 往下望去,只能看到黝黑一片的雾气,其他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崖底还有多远,看不到下方是否还有落脚之处。 再找不到着力点,万一沈初寒一脱力,他们俩都死无葬身之地! 看清楚他们的处境,宋清欢心内一凉。 难道她好不容易重生一世,最后竟要死在这个地方?! 心底一阵绝望涌上。 “怨我吗?” 正胡思乱想之际,头顶传来沈初寒低沉的声音。他隔得那么近,仿佛能听见他声带的低低摩擦声,心跳止不住慢了半拍。 微微定了神,宋清欢抬头望去,清冷地笑笑,“沈相此时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便是怨我了。”沈初寒神情认真,一眨不眨盯着宋清欢清润的眸子。不知为何,他今夜仿佛刻意避开了“帝姬”的称谓,说话间总似有几分缱绻的缠绵。 明明还命悬一线,可月色迷离,清风醉人,宋清欢竟也有些恍惚起来。清了清嗓子,不去看他灼热的眸光,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没有怨你。路是我自己选的,自不会怨任何人。” 沈初寒低低“呵”一声,不再说话。只那笑声中,似糅杂了几分苍凉和无奈。 宋清欢咬了咬唇。 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眼下她该考虑的,是怎么脱离这个困境才是。 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思,四下仔细打量着,一双眸子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清亮水润,如在清泉中洗涤过一般,看得沈初寒心中一痒。 腹部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躁动,又腾地升了上来。 他从来就不是圣人君子,更何况,他如今怀中抱着的,是他最爱的女人。 三年,他煎熬了三年,如今终于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若是可以,他真想狠狠亲吻她的唇,狠狠将她揉进骨肉血液之中。 可是他不敢,他怕吓到了她。 他不能忍受再次失去她的感觉,只能徐徐图之。 清月再次隐入云中,四周又暗了下来。本就难以看清的环境,愈显鬼魅阴暗起来。 这时,突然感到身子往下一滑。 宋清欢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原来是沈初寒的手一不小心脱力,握住鞭把的手往下滑了滑。 看着宋清欢仰起的小脸刷地就变白了,沈初寒心中一痛,暗暗生了自责。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她,绝不能让她再次受伤! 运功压下心中的旖旎和躁动,沉声开口宽慰,“不要担心,我还撑得住。我身前有火折子,你拿出来点燃看看周围有没有可落脚之处。” 宋清欢眸色一亮,点点头,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朝他胸前摸去。手指触到他胸前紧实的肌肤,指尖微微一颤,顿了顿,方才继续摸索起来。 好在她很快便摸到了那火折子。 打开盖子用力一吹,火苗便冒了出来,虽然微弱,但周围瞬间亮堂不少。 她一手拿着火折子,瞪大眼睛四处打量着。 忽然,目光落在不远处,眸中有亮意倏地跳动。 她转头看一眼沈初寒,拿着火折子的手一指,“沈相,你看那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小块伸出来的平地,大约三尺见方。只是表面被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覆盖住,又隐藏在山的阴影下,刚刚才没有发现。 那处地方虽然小,但好歹能容两个人落脚,总比现在不上不下吊在这里要强。 沈初寒抬头看了一下软鞭的长度,估摸着若要荡过去约莫还短了点,沉思一瞬,“我用轻功抱着你跃过去。” 宋清欢的轻功不算厉害,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点头应了,低低道,“麻烦沈相了。” 沈初寒“嗯”一声,低头看她一眼,竟是勾了唇角,语气泠然,“若是不抱紧些,待会掉下去,我可再救不了你。” 宋清欢没想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一愣,没好气应一声,双手环紧了他的腰。 闻着鼻端馨香,感受到胸前温度,沈初寒这才满意地笑笑,在她耳边呢喃一声,“准备好了。” 说罢,握住鞭把的手猛地一抖,将缠绕在石头的结抖开来,然后双足在崖壁上一点,运功朝那处平地一跃。 落地的瞬间,他飞速抱着宋清欢往里转了半个圈,将本该后背着地的宋清欢迅速翻了个身,护在自己胸前。 宋清欢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觉身子一旋,耳边似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在惯性的作用下,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地面方向砸去。 只是,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疼痛,反而似撞上了沈初寒紧实的胸膛,紧接着,她的唇,落在一处柔软上。 她蓦地睁大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沈初寒放大的俊颜,肌肤细腻如玉,没有一丝瑕疵,像玉白的瓷器一般精致。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抖动着,素来幽深寒凉的眸中却泛起圈圈涟漪,这么近瞧着,只觉愈发惊艳惑人。 脑中“哄”的一声炸开来。 她……她……她……她竟然吻上了沈初寒的唇! 一张小脸刷地一下便红透了。 四周很静,静得仿佛能听见两人如鼓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愈显缠绵。 宋清欢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抬了头,离开沈初寒柔软而略带凉意的唇瓣。尽管如此,两人的身子还是紧紧贴合在一起,滚烫灼人,更要命的是,她似乎感到身下的沈初寒起了反应。 原本就乱作一团的她愈加慌了神,手忙脚乱就要从沈初寒身上爬起来。 眼下这种鬼地方,月黑风高,又只有她和沈初寒两人,万一沈初寒对她……对她做点什么,她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虽然她知道,以沈初寒冷淡的性格,大抵是不会做登徒子的。但这些日子,他对自己过度的关注实在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不想,刚撑起身子,还未来得及离开,沈初寒却一把按住她,低声道,“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宋清欢头一侧,才发现他们如今躺着的那小块平地已被沈初寒的身子全部占据,周围未留一丝空隙,很容易就会从边缘翻下去。 而且,石块上还落了许多上面掉下的枯树枝,稍不注意就会戳破皮肤。 看一眼大石块底下黑黝黝的崖底,宋清欢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轻举妄动。 可这般一直抱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实在太过暧昧和尴尬。可若坐起来,那姿势又实在是……太过不雅。 但不管如何,还是先让沈初寒的手挪开再说。 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那……沈相可以先放开我么?这样……实在是不方便。” 沈初寒费力压下心底叫嚣的渴望和不舍,慢慢松开了搁在宋清欢背上的手。 宋清欢舒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慢悠悠坐了起来。 人倒是坐起来了,不过现在这姿势,整个人都骑在了沈初寒腰部,实在是……她不敢去看沈初寒,赶紧想着该怎么从他身上脱身。 这时,她的手肘无意识朝崖壁那侧一捅,却没感到意料之中的碰撞感。她一怔,清亮的眸光蓦地朝崖壁望去。 这一看,便看出了些端倪。 那些茂密藤蔓覆盖下的地方,竟似是空的!好像那里不是坚硬的峭壁,而是一个中空的洞一般。 宋清欢顿时神情一凛,脑子也清明起来。 穿越前她也看过不少武侠小说,经常会看到主角掉下山崖,结果发现了崖壁上的某个山洞,山洞里还有许多武功秘籍之类的奇遇。 她不求能有什么奇遇,只求能有个山洞给她容身一晚便好。 小心用手拨开那些密密麻麻的藤条绿叶,果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宋清欢一喜,双手快速扒拉起来。 很快,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便露了出来,刚好能容一人进入。 “我进去看看!”她喜出望外,作势就要跨过沈初寒进入山洞。 “等等!”沈初寒一把拉住她,“里头说不定有危险。” 宋清欢一愣,望见沈初寒眸中不加掩饰的焦急,眸中涌上一层雾气。 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关心? 她低了头,清清嗓子,强迫自己不去想这问题,“现在这种情形,只有我能先进去看看情况。” 见沈初寒眉头仍是紧皱,微叹口气,从他手中拿过自己的软鞭缠在腰际,然后将藏在鞭把中的匕首取出。 “我有匕首,放心吧。而且,我一进去,你就能进来了。”说着,拨开下垂的藤蔓钻进了山洞。 她一离开沈初寒身上,沈初寒便得了解放,忙坐起身,跟在宋清欢后面进了山洞。 只听得身后传来“刷”的一声,火折子被点亮,山洞里登时亮堂起来,周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山洞,呈口袋状,入口处虽只能容一人通过,里头却颇大。山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爬满整个山洞壁的绿叶藤蔓,靠里的那些因常年没有水分和光照,已经干枯了。靠洞口处的那些还是绿油油的,有水滴从上面一滴滴滑落。 宋清欢舒一口气,还好这里面没什么妖魔鬼怪。不然这一晚上下来,神经都要衰弱了。 她看向沈初寒,露出如释重负的一笑,贝齿耀目洁白,“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沈初寒紧拧的眉头舒展几许,点点头,“看来,帝姬果然是我的福星。上次我中毒,也是帝姬一来便解了。”眉眼间笑意泠然,语带戏谑。 明明经过一番鏖战和艰险,他的面上,却未有丝毫狼狈,依旧丰神俊朗。 这般长身玉立于山洞中,整个山洞都蓬荜生辉起来。 有的人,似乎生来就光芒万丈。 宋清欢片刻惊叹后很快意识到他方才说了什么,心中不以为然。 那中毒之事,分明就有鬼,亏得他还这般坦坦荡荡地拿出来说。 别开眼,她仔仔细细在山洞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潜藏的危险了,方用匕首割了些藤蔓下来铺在地上,抬头看向沈初寒,“沈相,今晚我们怕是要在这凑合一晚了。” 现在夜色深重,他们又掉到这么深的地方,就算慕白和小顺子他们去搬了救兵,要等到营救的队伍来,也该明日了。 若不是找到这么个山洞让他们将就一晚,这山间夜晚更深露重,如果待在外面那个小平台上过一夜,怕是会冻个半死。 沈初寒应一声,“我去外面将那些枯树枝捡来,晚上凉,先将火堆升起来再说。” “好,那些树枝恐怕不足以维持一晚,我再去割些枯掉的藤蔓。” 宋清欢说着,朝山洞后方走去。 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沈初寒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他们这样,算不算夫唱妇随? 又想起方才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伸出手指抚了抚唇瓣,虽只是一瞬,却仍然回味悠长。他挑了挑入鬓的剑眉,心情愉悦地钻出了洞外。 火一升起来,山洞里的温度顿时暖和了不少。宋清欢跺了跺脚,将冻僵的双手凑近火堆,坐在藤蔓铺好的地上烤着火。 沈初寒也跟着坐了下来。 “饿吗?” 他拿起树枝拨弄着火堆,温声问道。 被他这么一问,宋清欢突然觉得饥肠辘辘起来,大抵是方才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可现在这种情况,能去哪里弄东西吃? 摇摇头,兀自烤着火,“还好。” “若是累了便睡吧,明日就能上去了。”沈初寒温柔地凝视着她的侧颜,火光中,眸中神色愈显专注。 知道他在看自己,宋清欢也不好抬头,“嗯”一声,“有些睡不着。沈相若是累了,便先睡吧。”面上因着方才那一吻,总有些不自在,只不好表现出来。 沈初寒轻笑一声,“我怎会撇下你先睡?既然睡不着,那便聊聊天吧。” 一听这话,宋清欢就后悔了。 她才不要跟沈初寒聊天。以他狡黠腹黑的性子,自己说的话若稍有破绽便会被察觉。她本就累,可不想还得打起精神应付他。 还没等她想好借口和托辞,沈初寒便悠悠然开了口。 “我记得,帝姬在宫中排行第七?”虽是疑问句,语气却甚是笃定。 “是。”宋清欢没有抬头,不知道沈初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帝姬同五皇子关系很好。”沈初寒接着开口,话中情绪很淡,是陈述,不是疑问。 宋清欢眉头微蹙,收回手在嘴边呵一口气,方慢慢开口道,“五皇兄待我很好。” 沈初寒若有所思的“哦”一声,没有接着往下问。 宋清欢复又垂了头,也拿了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堆。 正想着要不要趁早睡下避免尴尬,听得沈初寒又道,“五皇子的处境,倒同从前的吾皇有几分相似。” 尹湛? 好端端的,沈初寒提起尹湛做什么? 宋清欢不由起了几分警惕,侧目望沈初寒一眼,只笑笑,却并不接话。 尹湛和五皇兄,其实并不相似。 因为,尹湛有野心。而五皇兄,对那个位子却并没有兴趣。 上一世,她便清清楚楚地知道了这一点。可就是这样毫无威胁的五皇兄,最后也落了个凄凉的下场。 这一切,与眼前这个男人还不无关系。 一想到这,原本软下去的心肠又变得冷硬起来。 她讥讽地勾了勾唇,“沈相这话说得不对。最起码,五皇兄身边没有沈相这么个人物。” 沈初寒在尹湛上位的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没有他,如今坐在凉国皇位上的那个人,就不一定是尹湛了。 也正如此,沈初寒如今在凉国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素来功高盖主的权臣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但—— 懂得这个道理还如此毫不收敛之人,便只有沈初寒了吧。 譬如此次,凉帝中意的和亲人选绝不可能是宋清羽。之所以派沈初寒亲自前来,便是希望以他的能力,说服父皇将宋清漪嫁到凉国。 可沈初寒却压根没有照凉帝的意思做。 她不知沈初寒为何独独看中了宋清羽,但这绝对不是凉帝的主意。 这般狂妄,世间当真唯沈初寒一人也! 更匪夷所思的是,凉帝居然默许了他的做法,不光同意使团先行,还准许他在凉国多待这么久。 宋清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宁可避开他绕开他,也不要与这么个人为敌。 沈初寒凝视了宋清欢一瞬,看着她胡乱拨动着火堆的小手,浅笑,“帝姬若是愿意,也可以成为我。” “沈相惯会说笑。沈相这般惊才绝艳之人,我等自然只能望尘莫及。”宋清欢浅浅笑着,望着火堆的眼神有几分凌厉。 沈初寒拿起一旁的枯藤蔓扔了些进火堆,一双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亮意灼人,语声却带了几分落寞。 他声音有些低,似呢喃一般,“是啊,成为我,又有什么好的呢?”阿绾,我宁愿你,永远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 听得沈初寒突然低了语气,宋清欢忽然也觉得气氛沉重起来,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似的,难受得紧。 她了解沈初寒所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也知道他是经历了怎样的残酷过往才站到如今这个位置。 她甚至知道,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对他还有眷恋。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越要跟他保持距离。 撩眼看沈初寒一眼,很快垂眸,没有出声,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堆中的树叶。 这时,却听得“啪嗒”一声,有树枝炸裂的声音传来,火星四处飞溅。 宋清欢慌忙扔下手中的树枝,朝后退了退,可还是有一点火星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手背一烫,慌忙缩了回来。 “怎么了?烫到了?”见她眉头一皱,沈初寒忙探过身子急急询问。 宋清欢吹了吹被烫到的手背,还未来得及说话,沈初寒一把握住她的手,捧在掌心,放在眼前仔细凝视着。 神情专注和焦急,仿佛在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宋清欢吓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手便已被他握住。 跳跃的火光中,她看到他长睫微颤,神情有几分紧绷。 他是当真在关心自己? 心中似有什么情绪开始不经意蔓延,让她的心有些酥痒,又有些手足无措。 “还好,没有烫伤。”沈初寒毫不避讳,对着宋清欢手背被溅到的地方轻轻吹了吹,大拇指腹部抚过,有几分如释重负,“不过,等回去了,还是要好好擦药膏才是。” 说着,抬头朝宋清欢笑笑,“姑娘家,手还是很重要的。” 火光映照下,那水润红唇竟是分外诱人。 宋清欢犹自怔忡,呆呆地望着他。 她的手被沈初寒握在掌心,他掌心的温度,似比那火堆还要灼热,目光落在他张合的唇上,又想起方才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心神一荡,全身也跟着燥热起来。 很快,她意识到这气氛有多暧昧旖旎,慌忙从他掌心中抽出手,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多谢沈相,我没事。” 抽手的瞬间有些用力过猛,似听到沈初寒微吸了口凉气。 宋清欢狐疑地抬头,却正好看见他嘴角一抽,有痛苦之色。目光在他手上一顿,很快发现了一点异常,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道,眉头紧皱,“你受伤了?” 沈初寒眼神一闪,手掌微微握了握,轻笑,“没有。” 宋清欢却不信,咬一咬唇,伸手抓过他的手翻转过来。除了掌心处有方才吊在半空握住鞭把时留下的浅浅印痕,确实没什么异常。 沈初寒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肌肤细腻,触手并不似习武者的粗糙。 抬眸,瞥见沈初寒含笑望着自己的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急切了。 不好意思朝沈初寒笑笑,悻悻放下他的手,刚要说话,却眼尖地瞟到他右手胳膊处的衣料似被划破了些许。 气息微沉,再一次抓起他的手朝胳膊处望去,这一看,却倒吸了口凉气。 他右手手肘处的衣衫不知何时被尖利之物划破,夏日衣衫本就轻薄,肌肤全裸露在外。而原本莹白细腻的肌肤也被划得血肉模糊,有几分狰狞。 宋清欢的手抖了抖,抬头看向他,吃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初寒无奈地苦笑一下,“方才荡到山洞外的平地上时,不小心剐蹭到了石头。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宋清欢墨瞳一狭,忽然意识到,方才两人跳到平台上时,因惯性太大扑倒在地,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她的后背先着地。可最后先着地的却是沈初寒。 她隐约记得,当时沈初寒抱着她翻转了半圈,自己把身子垫在了下面。 难道说,沈初寒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她受伤? 手指一颤,心中五味杂陈。 他究竟……他究竟为什么? 走神间,沈初寒已放下手,笑笑,“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宋清欢垂眸掩下眼中朦胧的雾气,微微吸了口气,淡然道,“沙石都进皮肉了,若不处理一下,恐会引起感染。” 她想了想,看向沈初寒头顶的银簪,犹豫片刻道,“借沈相银簪一用。” 沈初寒没有问为什么,微微一笑,伸手取下头顶的银簪。墨发飞散,铺于肩头,越发显得雪肤露鬓,玉面俊秀,还带了一丝平常不曾有的魅惑。 宋清欢垂了眸,伸手接过,将银簪尖锐的一头在火上烤了烤,然后往沈初寒方向挪了挪,嘴里道,“沈相把胳膊抬起来,我帮你把沙石挑出。” 沈初寒轻应,抬起了胳膊。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拿起银簪仔细挑了起来。 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手指还是时不时会碰到沈初寒的肌肤,所过之处,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 从沈初寒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她小巧精致的下颌,微微颤动着的长睫,还有那双精致莹白的小手。 心底那团火又蹿了上来,不住地炙烤着他的理智。闻着鼻端熟悉的女儿馨香,喉结也不住地翻滚起来。 宋清欢没有注意到沈初寒的异常。因为此刻她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替沈初寒挑着嵌入肌肤中的沙石,动作很轻缓,生恐不小心弄疼了他。 很快,肉眼可见的小砂砾便挑了出来,她抬头看沈初寒一眼,眼神轻柔,“疼吗?” 沈初寒恰到好处地掩下了眼中的*,笑笑,“不疼。” 宋清欢指着入口处藤蔓上滴下来的水滴道,“你先去那边稍微清洗一下伤口,我再给你包扎。”那些水应该是山泉水,她方才看过了,很干净。 沈初寒听话地站了起来,朝她笑得温润,不急不缓地走到洞口处,将伤口伸到滴落下来的水滴下,慢慢地清洗着。 不多会,复又折了回来,依旧在宋清欢身旁坐下,还特意凑近了些。也不知是洞里生了火温度太高还是旁的原因,沈初寒的两颊染上些许薄红,双眸水润,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眨呀眨的恁是勾人。 他这样的皮相,若真有心,怕是能勾住所有人的魂。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往后避了避。 伤口虽处理好了,还得包扎起来才是,不然还是容易发炎感染。想了想,拿起一旁的匕首在藤叶上擦了擦,抬头看向沈初寒,低低一声,“沈相的伤口得包扎好,你若是不介意,便扯些里衣下来权且做绷带用吧。” 他二人的外衫方才一路奔波,自是风尘仆仆,唯有里衣尚算干净。 沈初寒点点头,却是苦笑一声,举起受伤的那只手,“恐怕还得请帝姬帮帮忙了。”说着,将另一只说伸了过去来。 方才分明还是没事的模样,这会子又这么娇弱起来?宋清欢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但心知他如今这个架势,大抵是拒绝不得的。只得将他的袖口往上挽了挽,然后拿起匕首从他袖口处割下一圈里衣来。 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沈初寒也不说话,只凝眸注视着她的动作。 宋清欢细细将他伤口用布条缠了几圈,然后打了个漂亮的结,拍拍手道,“好了,明日获救之后再请大夫看看。” 沈初寒轻“嗯”一声,灼热的目光依旧不曾挪开。 宋清欢眉微蹙,抬头看去。 却见沈初寒忽然凑近了些,呼吸温热,红润的唇一张,声音轻柔得似一片羽毛,缓缓拂过宋清欢的耳廓,“帝姬……为何如此关心我?” ------题外话------ 你们要的暧昧来啦~!后面肯定还会有的,相信小寒寒的追妻技术哟~ 正文 第075章 中了什么邪? 心跳猛地一滞,心中那种隐约的酥痒,再次如这漫山遍野的藤蔓一般疯长。 可她到底学乖了几分,不管心中如何激荡,神情却甚是平静。浅浅抬眸一笑,神色间尽是落落大方之色,语声清越,“沈相这是说哪里的话,你是我国的贵客,自然不能怠慢。” 沈初寒深深凝视着她,眸色幽深,似要将她心底所有的心思看穿一般。 在这场博弈中,谁先露怯,谁便输了。· 宋清欢不想再让沈初寒看出任何端倪,面上不怵不慌,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收回鞭把之中。 “也就是说,若今日换了旁人,帝姬也依旧会这般对他是吗?”耳边,沈初寒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了探究,低沉沉郁,似陈酿多年的美酒。 “是。”宋清欢手微顿,却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今晚已失态太多次,绝不可再失了分寸。 沈初寒盯了她许久,眼中热度终于渐渐冷却,垂眸低语,“时辰不早了,睡吧。” 宋清欢嗯一声,将方才所用的银簪用藤叶擦拭干净,递还给沈初寒。 沈初寒却久久未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清欢伸到面前的莹白小手。 宋清欢拧眉。她知他有洁癖,但这簪子处理的,可是他自己的伤口啊。无奈抿一抿唇,刚要说话,沈初寒却忽的伸出手,接过银簪。 “那我就先睡了。”宋清欢如释重负。此时已过了丑时,她的神经紧绷了一晚上,早已累到不行,实在没有精力再应付沈初寒。 草草收拾了一下,很快和衣躺下。 她是真的累极了,才刚躺下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火堆燃了大半夜,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熄灭。火堆一灭,宋清欢便觉得身子有些冷了,她本就畏寒,抖抖索索抱作一团。 这时,迷迷糊糊感到身旁有一处热源,似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诱惑着她不断靠近。 挪近些,再挪近些,用手一揽,舒舒服服地再度睡着。 第二日一早,她是被山中鸟鸣声吵醒的。 感到山洞外有刺眼的光线射进来,她意识到天光不早,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甫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天青色绣暗纹的锦缎布料。她皱了眉头,寻思着这布料似乎有几分熟悉。只是刚从睡梦中苏醒,脑子还有些跟不上。 正要抬首揉眼,忽然觉得手下的触感不对。 脑子一激灵,猛地想起在何处见过那天青色绣暗纹的锦缎布料了——昨夜沈初寒穿的,就是这样花样颜色的锦袍! 她彻底清醒过来,脑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小心翼翼的垂了眼,目光朝下望去。待看清自己的手放在什么地方时,宋清欢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的手——居然搁在了沈初寒的腰上。 虽然昨夜也抱了沈初寒好几次,但那都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容不得她矫情和犹豫。可现在,她不光睡到了沈初寒的怀中,还搂上了他的腰! 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穿越前,她曾做过十年的特工,不管处在怎样的环境中,总会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这种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或许她前世锦衣玉食了一世有了懈怠,但绝不至于这般没有任何防备。为何一碰到沈初寒,她就表现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片刻慌乱过后,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只要沈初寒没有发觉,事情就还有挽救的余地。 悄悄撩眼看一眼沈初寒,见他仍似在熟睡中,偷偷舒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拿开手,然后将身子一点一点往旁边挪去。 她自问做得悄无声息,却不知,沈初寒昨夜压根就没睡着,而且已将她所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昨夜她很快便入睡,沈初寒却是煎熬得很。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就睡在自己身侧,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噬咬,腰腹间那团火,越燃越烈,不断炙烤着他的理智。 宋清欢的睡颜十分安宁,玉白小脸因为火光的映照染上酡红的胭脂色,长睫轻覆,落下一道扇形阴影,若两排齐刷刷的小勾子一般,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将人的魂勾走。 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小小的菱唇透着水润光泽。 目光落在宋清欢的红唇之上,想到方才那温软清凉的触感,沈初寒觉得喉头一紧,有压制不住的*直冲天灵盖。 他见过她所有娇娆婉转的时刻,那种食髓知味的感觉,让他如何能忘怀?! 就那么盯着宋清欢许久,沈初寒费劲气力才勉强压下心底欲念,克制着没有做出什么不该有的举动来。 他苦笑一声,艰难地站起来,轻手轻脚出了洞口。 立在洞口外的那一小块平地上,有山谷的风呼啸而过,带着水汽和清冷,从脸颊刮过。不知站了许久,心底的躁动和狂热才渐渐冷却。 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方转身进洞。 宋清欢似乎比方才睡得更香甜了。 望着她熟睡的侧颜,沈初寒眸中闪过一丝柔情,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在她颊边轻抚一下,很快收回手。这一抚摸,指尖柔软的触感让他方才所有的克制刹那间破功,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心底疯长的绮念,缓缓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夜还长。 虽不能做什么,但若能躺在她身旁片刻,也算是聊解他三年的相思之苦了。 幽幽叹一声,沈初寒合衣在宋清欢身旁躺了下来。 果然是一夜未眠。 天快亮的时候,感到火堆渐渐熄灭,正要坐起来再加些树叶树枝进去,腰上却忽的一重,低头一瞧,宋清欢莹白小手已经搭了上来。 再一瞧,竟是连身子也已凑了过来,紧皱的眉头似舒展了些许。 沈初寒又是甜蜜又是苦笑,止住去添火的动作,在煎熬中又过了几个时辰。 早上宋清欢一醒,他马上就察觉到了,原本想睁开眼,可看到她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未免又生了几分心酸。他知道,阿绾对自己还有诸多戒备,这个时候将事情戳破,似乎并不是明智之举。 思忖片刻,还是决定继续装睡。 宋清欢小心翼翼退出沈初寒的怀抱,见他并没有醒,长长舒一口气,理了理睡乱的鬓发和裙衫,刚准备起身去洞外看看,却听得身后传来沈初寒悠悠然的声音。 “帝姬醒了?” 宋清欢正有几分心虚,忽然听得他说话,吓了一跳。微微定了定神方才驻足转身,点了点头。 只见沈初寒也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眸中水色朦胧,非但没有往日的清冷,反而显出几分呆萌的可爱来。 昨夜将簪子还回后他并未束发,此时墨发胡乱散于胸前,衣衫也有几分凌乱,胸前的衣襟微敞,看上去,实在是旖旎得很。 宋清欢突然意识到,若待会来了人救他们上去,看到沈初寒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再加上两人又在一起过了一晚,铁定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不禁一哆嗦,思考了一下措辞,浅笑着提醒道,“我去外头看看情况,沈相先将发束好吧。” 沈初寒应一声,拿起一旁的银簪站了起来,听话地用手指梳拢自己的发。 宋清欢放了心,转身刚抬步,听得后面传来一声轻哼声。 她不由皱了眉头,转身望去,淡然发问,“怎么了?” 沈初寒面上显一分为难,摇摇头道,“没什么。”可抬手的动作分明有几分勉强。 宋清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伤口痛?” 沈初寒犹豫一瞬,略显无奈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今日反倒比昨日还痛。” “许是伤口发炎了,得赶紧上去请大夫看看才是。” “嗯。”沈初寒应了,小心地动了动手肘,不好意思笑笑,“实在抱歉,这胳膊肘一抬便牵扯得疼,等待会慕白来了,我再让他替我束个发。” 宋清欢心中腹诽,等慕白来了,所有人就都看到他这衣冠不整的模样了。 无奈抿了抿唇,略显清冷地开口,“沈相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吧。” 沈初寒眉一挑,似有惊喜之色,“帝姬会束发?” 宋清欢“嗯”一声,掩了眼中晃荡的情绪,走到他身前接过银簪,示意他坐下。 沈初寒的发浓密而柔顺,以指作梳,能很轻易地一梳到底。 有淡淡的香气袭来。 宋清欢心底情绪又泛起了涟漪。 前世,她也曾在岁月静好的清晨替沈初寒这般束着发,曾经无比熟悉的动作此时再做来,难免生了几分生疏和物是人非的感慨。 她神思恍惚地替沈初寒梳了个男子发髻,然后簪上银簪。 做完这一切,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匆忙放开手,丢下一句“好了,我先出去看看。”便飞速地跑出了山洞。 跑到山洞外,在平地上站定,深吸一口山中清新的空气,感受到拂面而过的风带来的阵阵凉意,焦躁的内心终于渐渐安定。 昨夜已经过去。 她和沈初寒,也该恢复到正常而疏远的关系了。 定了定心思,她放目朝崖下看去。 崖间还是薄雾缭绕,不过比起夜晚黑黝黝的一片,视线倒开阔清晰了不少。凝神一看,发现此处离崖底还有很远的距离,若想安然无恙地下到崖底,似乎还有一些困难。 这时,沈初也整理好衣衫走了出来,顺着她的视线朝下望去,目露沉吟之色,“看来,我们还是只能往上走才能逃脱生天。” 宋清欢附和一声,紧蹙的眉头仍未舒展,“可是,我们怎么通知他们?” 沈初寒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放上了天。 宋清欢微怔,继而目色一沉。 他既然有信号弹,为何昨夜不放?白白在此耽搁了一个晚上? 似看出了她的疑惑和不解,沈初寒解释道,“昨夜我怕黑衣人还没有走远,若看到我的信号弹,反倒会再次将他们引来。” 虽然这个理由听上去合情合理,但宋清欢总觉得哪里有几分不对。 还未细想,沈初寒又道,“山间风大,我们进里等吧。慕白应该很快就会带人来了。” 进了洞,两人不敢离洞口太远,扯了些藤蔓铺在地上坐了下来。 忽地想起方才沈初寒提到的黑衣人,宋清欢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堪堪得救,都没来得及去细想沈初寒被黑衣人莫名其妙夜袭一事。 前世,沈初寒并未来过灵隐寺,因此也并未发生过这一波袭击。 她知道榆林巷伏击沈初寒的幕后指使是谁,但此次灵隐寺夜袭,幕后之人还会是同一人吗? 那些黑衣人明显是冲着沈初寒去的,在意识到沈初寒武功太高,他们对上并无胜算时,这才把目光瞄准了自己。 也就是说,他们事先就知道隔壁禅房中自己的身份。 但他们此次出行并未大张旗鼓,知晓的人应该不多,除非……是内部人士,才能得到这个消息。 这么看来,两次袭击的幕后指使为同一人的可能性较大。 “帝姬在想什么?”见宋清欢久未出声,沈初寒开口询问。 “在想昨夜那拨黑衣人。”宋清欢随口道。 沈初寒柔和的神色凝重了些许,思忖片刻,沉沉开口,“昨夜袭击我们的那拨黑衣人,似乎是江湖人士。” “为何?”宋清欢侧目望去。 “他们的招式十分狠辣,而且自成一派,不像是死士或侍卫的身手。” 江湖人士? 宋清欢陷入沉思。 为了将自己摘干净,江湖人士的确是更好的选择。这样,不管最后有没有成功,都很难查到自己身上来。 那人,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置沈初寒于死地啊。 淡淡瞥一眼沈初寒,心中略有唏嘘。 从小刀光剑影的环境中长大,养成如此凉薄狠戾的性子倒也不足为奇了。 “沈相……若是短时间内查不出幕后指使怎么办?”片刻,她沉吟着开口。 前世,此事亦是不了了之。她不知前世的沈初寒在这个时候了解了多少,但他却选择了韬光养晦,将此事暂且压了下去。 因为,这件事的背后牵扯了太多,如果现在揪出幕后之人,沈初寒费尽心思隐藏的那些秘密也会大白于天下。 他现在,大概还没有做好那样的准备。 沈初寒微微一笑,看着她道,“帝姬是怕我赖在建安不走了?”眼中流光飞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宋清欢笑笑,“沈相真是喜欢说笑。沈相是我国的贵客,自是想待多久便待多久才是。我只是担心沈相在建安待太久了,凉帝那边不太好交差。” 沈初寒微眯了眼眸,唇角愈发勾了勾,“原来说白了,帝姬还是在关心我。” “我身为聿国帝姬,沈相是贵客,尽地主之谊自是应当的。”他言语间多有暧昧,宋清欢却是油盐不进,八面玲珑未露任何破绽。 昨夜的旖旎,也该随着今朝升起的太阳而消逝。 沈初寒惯会察言观色,见宋清欢再度竖起周身利刺,语带警惕,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遂微微一笑,没再多说。 两人陷入沉默。 好在没等多久,洞外传来隐约的呼喊声。 难道是慕白带人来了? 宋清欢心中一喜,同沈初寒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快步走出山洞。 在洞外凝神一听,果然听到崖顶有动静传来,虽然隔得太远,听不真切,但隐隐似听到了她的名字。 看来,的确是援兵无疑。 这时,头顶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红色的亮光。 沈初寒抬头一看,从怀中掏出另一枚信号弹,拉开圆环放了上去。 这一次,信号弹的光亮是蓝色的。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垂了眸,知晓这恐怕是沈初寒和慕白他们之间特殊的联系方式,遂安心等着,没有多问。 不多时。 崖顶果然有东西垂下来,等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一根粗壮的绳索。 绳索垂到宋清欢和沈初寒面前,沈初寒一把扯过,用力扯了扯。上头的人会意,停止动作,绳索便悬在两人面前不动了。 “帝姬……先上去吧。”沈初寒犹豫一瞬,淡淡开口。 他自是想抱着宋清欢上去的,但上面人多口杂,他知她定不愿,所以才让宋清欢先上去,自己殿后,也好以防万一护着她些。 宋清欢应了,将绳子扯过,在腰间打了个死结。刚要给上面的人发信号,沈初寒却又弯下腰仔细替她检查一番,确定一切都安全了,方用力扯了扯绳子。 很快,宋清欢感到绳子上传来一股向上的牵引力。 她朝沈初寒点了点头,握住绳子,身子一点点地被拉了上去。 吊在半空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她体重轻,没过多久,昨日他们跳崖之处便出现在视线中。崖边人影憧憧,众人都在频频朝崖下张望。 一被拉上悬崖,流月和沉星便扑了过来,小脸紧张得发白,拉着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叠声问她有没有事。 宋清欢解开身上绳索,温声宽慰她们,“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流月和沉星紧张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原来昨日她们听到动静,刚出房门便被院墙外跳进来的黑衣人缠住。好不容易解决了黑衣人,才发现宋清欢和沈初寒已引开黑衣人朝禅房旁的树林而去。 流月赶紧去找其他人搬救兵,沉星则跟了上去。 见到沈初寒和宋清欢双双跳崖的那一瞬间,沉星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上。可她就一人,就算闯过去也只是以卵击石。 她知道殿下和沈相定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和焦急,赶紧去找流月。 没想到随行上山的期门骑早已被黑衣人偷偷干掉,尸体横了一院子,血流成河。幸好小顺子住在隔壁,没有被殃及。 这时,玄净听到动静带了几个寺里的僧人过来查看情况。听到流月和沉星的描述,不由骇了一大跳。 他没想到事情竟这么严重。 与此同时,苏镜辞也从睡梦中被惊醒,察觉到事情有异,忙拉开院门,正见到一脸急色的流月和沉星在同玄净说着什么。 他识得流月和沉星,忙上前询问情况。 听完两人焦急的叙述,一颗心不由沉到了底。这波黑衣人看来早有准备,不仅先解决了期门骑,还有意劫持舞阳帝姬作人质。 而寺中多为僧人香客,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与玄净商量片刻,决定一方面让玄净清点寺中会武的僧人,同他和慕白一道前往林中查看情况,另一方面,派小顺子带了几个会武的僧人连夜下山搬救兵。 然而等他们赶到悬崖处时,黑衣人已经离开,周围只剩死一般的沉寂和黑暗。夜色太黑,完全看不清崖下是什么情况,只得等到今日一早再做打算。 好在……宋清欢和沈初寒没有出事。 见沉星和流月确定宋清欢无碍了,慕白忙拨开人群焦急地过来,顾不上行礼,急急道,“殿下,我家公子……?” 宋清欢点点头,将绳索递给他,沉声道,“对,沈相还在下面,快拉他上来。” 慕白喜出望外,连声谢过,又将绳子垂下了山崖。 很快,沈初寒也被拉了上来。 “公子,您没事吧?”见他站定,慕白忙急急上前,担忧地询问。 “我没事。”在众人面前,沈初寒又恢复惯常的清冷。 慕白的目光落在他被布包扎的胳膊上,一愣,狐疑地抬头看向沈初寒,“公子,您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沈初寒语声淡淡,目光在在场之人面上一扫。 “等下了山,尽快找给大夫给沈相瞧瞧。”宋清欢却是开了口,看慕白一眼。 沈初寒似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却软了口气,“也好,便找个大夫吧。” 人群中的苏镜辞目色一转,眸中略有深意。他分开众人走了出来,笑笑,面上是如释重负的神情,“帝姬和沈相是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归来,本皇子也就放心了。昨夜听你侍女说你和沈相被人追杀,还跳崖了,真真是吓了本皇子一跳。”说话间,目色却不断在宋清欢和沈初寒身上淡淡流转,掠过沈初寒胳膊上精致的结,掠过他略有些不整的衣衫,眼中满满深意。 宋清欢朝他略一颔首,微微一笑,“让三皇子担心了,本宫没什么大碍。” 苏镜辞亦朝她温和笑笑,“如此便好。”目光一顿,神情肃然起来,“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帝姬……怎会和沈相一同跳了崖?”话中有探究之意。 “是本相连累帝姬了。”沈初寒忽的插话,神情冷峻,望着苏镜辞的目光若有所思。 宋清欢无奈笑笑,“谁让本宫正好住在沈相隔壁呢?那些黑衣人大概是想劫持一人做人质。此事……却也不是沈相的错。”说起来,也真是她倒霉,同样是住在沈初寒隔壁,这无妄之灾怎的不飞到宋清漪头上? “昨夜那拨黑衣人,又是冲着沈相来的?”苏镜辞问,眸色深沉。 沈初寒点头,神情转冷。 “到底是什么人,竟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刺沈相!”苏镜辞斥一句。展开折扇一摇,唇一张,似还想说些什么,然目光落到宋清欢身上,一顿,咽下了想说的话。 宋清欢知他顾忌自己,宽和笑笑,凝了目色,“此事,本宫定会叫父皇再加派人手彻查。” 沈初寒转眸,朝宋清欢微微一欠身,“有劳帝姬了。” 这时,小顺子从山崖那侧走了过来,见宋清欢和沈初寒无恙,面露惊喜之色,忙加快了脚步。走得近了,才看到他身旁还跟着一官员模样的男子。 男子走到几人跟前,行了个礼,“下官孟齐,见过舞阳帝姬,见过三皇子,见过沈相。” “可有发现什么线索?”宋清欢拧眉而语,有淡淡不悦。 这孟齐,便是聿国的大理寺寺卿,奉命调查沈初寒遇刺一案的官员。她虽然不指望他能揪出幕后黑手来,但这么些天过去了,却一点进展都没有,实在是无能。 若是能稍微查到些皮毛,好歹也能震慑住那幕后黑手,不至于如此猖獗才是。 孟齐额上汗珠不住往外冒,嘴唇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些黑衣人一把火烧了整个林子,林子里已经……已经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那……之前呢?可有查出什么线索?”宋清欢脸上的不悦更显。 孟齐的头愈发埋得低了,斟酌了一下,“下官……下官正在加紧调查……”背上冷汗连连。聿帝催得紧,这案子却是半分头绪也没有,如果舞阳帝姬和沈相此次再有任何三长两短,别说这乌纱帽,就是项上人头怕是也保不住了。 “也就是说……你查了这么久,却连半分进展都没有?”宋清欢气息变冷,生了几分怒意。 若聿国的官都如孟齐这般,聿国如何能强大得起来?!也难怪沈初寒执意要亲自留在建安调查,若凭这些人,怕是查个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孟齐支支吾吾着不敢回话。 气氛一下冷凝下来。 一旁的小顺子见情形不对,忙上前两步,朝宋清欢笑笑,“殿下奔波了一夜,不如先回禅房休息片刻,稍后再做打算。” 宋清欢知道现在自己再急也没有用,“嗯”一声,朝孟齐冷声道,“那就请孟寺卿再加派人手加紧调查,否则,叫父皇和本宫如何同沈相和凉国交代?!” “是是是,下官一定加紧调查。”孟齐抹一把额上冷汗,忙不迭应了。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沈相也先回房歇息片刻吧。” “帝姬请。” 沈初寒欠身一让,一行人穿过一片狼藉的树林,往禅房而去。 出了林子走不多会,便到了宋清欢的禅房前。 小顺子朝宋清欢一礼,“殿下,小的已带人将院子清理干净了。殿下若是介意的话,小的请玄净师父再找间干净的禅房。” “不用了。”只是进屋梳洗一下,她也懒得折腾了。更何况昨夜打斗是在院中,房间里并没有遭到破坏。 小顺子应了,刚要推门请了宋清欢进去,却见第三间禅房的院门被拉开,有人走了出来。 凝神一瞧,是宋清漪。 她的目光在宋清欢面上一扫,很快定格在她身后的沈初寒身上,眸色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沈相,舞阳,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可把我急坏了!”说话间,美目水波盈盈,欲说还休地望着沈初寒,脉脉含情,并不显山露水,却又恰到好处。 宋清欢笑笑,“让二皇姐担心了。” 宋清漪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又是关切又是后怕,“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睡梦中只听到隐约的打斗声,出来一瞧,正碰上三皇子,他只叫我不要出门,好好在房中待着。后来我便听说你竟和沈相一起跳崖了?真真吓了我一大跳,一宿没睡。幸好方才有人来报说找到你们了,这才安了心。” 明明是关心殷勤的口吻,听来却总有几分别扭。尤其是“和沈相一起跳崖”几个字,似乎是无意识加重了语气一般。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撩眼看她一眼,“昨夜沈相被人偷袭,那些人想拿我做人质。沈相不想连累寺中其他人,所以引了黑衣人往林中去。后来黑衣人放火烧林,我们为了避开浓烟和火势,这才暂且避到了崖下。” 她不想出这个头,便把沈初寒推了出去。 照他的性子,大抵也不会关心这些。 沈初寒果然没有说话,倒是慕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自家公子向来性情凉薄,从不关心他人死活,怎的会突然关心起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来? 宋清漪“哦”一声,眼中落重重暗影,心底却似有火在灼烧。这会才回来,也就是说刚刚才找到两人!孤男寡女在崖下过了一夜,谁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些什么?!虽然沈相是不近女色的性格,但仍旧让她嫉妒不已。 这一刻,她甚至恨那些黑衣人劫持的不是自己! 神情不由暗了下来。 宋清欢不想同她多说,抬首一抚额,“二皇姐,我有些不适,便先回房休息了。”说着,朝众人点点头示意一下,带流月和沉星进了院子。 发生了这种事,众人自不会继续待在灵隐寺,十里桃林最终也没有看成。一行人匆匆下山,各自回了四方馆和皇宫。 聿帝闻知,勃然大怒,一方面亲自到四方馆慰问安抚了沈初寒和凉国使团一番,另一方面撤了孟齐的职,另派了人手彻查此事。 翌日。 “殿下,方才有位内侍交给当值的小宫女一物,说是让转交给您。”流月掀帘而入,看向榻上的宋清欢。 “哪个宫里的内侍?”宋清欢不疾不徐抬头。 “说是有些面生,也未自报家门。” 宋清欢微微蹙了眉头,目光在流月手中的檀木盒子上一顿,淡淡道,“打开看看。” 流月应声,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殿下,盒中有一圆盒,还有一张纸条。” “拿来。”宋清欢掀了眼帘,有几分心不在焉。 流月将纸条递到她手中。 宋清欢展开一瞧,不由凝了目色,神情有几分怔忪。纸条上寥寥数字,却是笔走龙蛇,一字一划力透纸背。 “卿手背之伤,此药膏可除。”署名:沈。 ——是沈初寒 他居然还记得那日在洞中之语…… 宋清欢攥着手中那张纸条,心中猛地一跳。 他从不是这般心细之人,若是从前的他,绝不会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行如此暧昧之事。一个人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改变,沈初寒他……难道又对自己……? 可是,这一世,自己与他并无多少接触,他怎会喜欢上自己?!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能。 她或许因前世第一眼而对他生了几分情愫,可沈初寒却绝不是一见钟情之人。 “殿下……?”见宋清欢神情有几分不对,流月试探着出声唤一声,“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清欢回神,将纸条攥入掌心,揉作一团。 “那……这圆盒……?” “扔了吧。”宋清欢垂了眼帘,淡淡吩咐。 流月一怔,福身应诺。 转身刚要走,却听得身后宋清欢出声喝住了她,“等等。”迟疑一瞬,抬眸淡淡道,“还是……给我吧。” 流月心中好奇,却也没多问,将圆盒递给宋清欢,又退了下去。 宋清欢打开那圆盒,盒中是晶莹剔透的膏体,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用小手指甲挑起一点点放在鼻端一嗅,分辨出其中几味治烫伤的名贵药材。 这小小的一盒药膏,必定价值不菲。 她叹口气,将药膏抹在手背上那烫伤的一小点处,望着窗外出了神。 忽的,又有脚步声传来。 还是流月。 “怎么了?”见她脚步匆匆,神情有几分急切,宋清欢放下手中的圆盒。 “殿下,重锦姑姑派了人过来。” 宋清欢微惊。 前几日她才刚见过重锦姑姑,这个时候忽的派人过来,所为何事? 来不及细想,坐直了身体,“快请人进来。” 进来的,是重锦姑姑身边得用的一个巫女,她记得唤作阿祯的。今日阿祯换了身寻常的宫女服饰,也是不想惹人注意。 “见过殿下。” “免礼吧。”宋清欢坐直了身子,“阿祯,重锦姑姑派你前来,有什么事吗?” “殿下,重锦姑姑约您下午未时三刻老地方一见。” 宋清欢皱了眉头,“可知姑姑找本宫何事?” 阿祯摇摇头,“奴婢不知,只让您务必带上流月和沉星两人。” 带上流月和沉星两人一同前去?以往她都只带一人赴约,另一人留在宫中照看,这次重锦姑姑居然点明让带流月和沉星一同前往?究竟所为何事? 压下心中淡淡的不安,冲阿祯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告诉重锦姑姑,就说本宫定会带她俩准时赴约。” 下午,未时三刻。 宋清欢到达未央宫前时,重锦已经在那株桃树下等着了,听到脚步声,转身望来。 “重锦姑姑。”宋清欢朝她笑笑,行了礼。 身后的流月和沉星也跟着行礼。 重锦冲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先退后在一旁候着,然后看向宋清欢,眸中眼神波动,语气略有急促,“殿下可有受伤?” 宋清欢知她是问昨日坠崖之事,摇摇头,笑着宽慰道,“我没事,姑姑不用担心。” 重锦沉了目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清欢便将前日夜里发生的事同重锦言简意赅地省略了一遍,只是省略了山洞中沈初寒暧昧的言语。 重锦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也就是说,殿下和沈相将黑衣人往林子处引的时候,流月和沉星没有跟上去?” 宋清欢不知道重锦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一愣,忙替她们解释,“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们还来不及反应……” “可是殿下却听到了隔壁的打斗声。”重锦的气息有几分沉。 宋清欢刚要再说,重锦却出声唤了流月和沉星过来。 “那夜沈相院中的打斗声,你们没有听到吗?”重锦冷声问道。 流月和沉星一愣,惭愧地低了头,“奴婢们后来才听到……” 重锦面色清冷,语气也变得冷硬,“当初我将你们放到殿下身边之时就跟你们再三强调,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殿下的安危。现在殿下有难,你们居然都不曾反应过来?!那我让你们待在殿下身边有何用?!”眼中,有怒意跳动。 重锦向来是沉然的性子,很少有情绪外露之时,此时重重斥来,看来的确是气急了。 流月和沉星本就心中惴惴,一慌,忙跪下,先朝宋清欢磕了个头,“殿下,奴婢们自知保护不力,求殿下责罚。”然后又转向重锦,“也请重锦姑姑再给奴婢们一次机会。” 重锦对她们而言,不光是当初把她们带到殿下身边之人,还是她们的师父。所以她们内心对其十分尊敬,并不敢有半分怨言。 更何况,殿下此事,的确是她们保护不力。 重锦望着她们,眼中微有不忍。 主子离去之时,唯一的交代便是让她务必要照顾好殿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负了主子的嘱托。当初看中流月和沉星,一是她们无父无母的身世,既是孤儿,日后就不会有其他羁绊。二是她们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苗子。 只是当时时间紧迫,并没有训练太久,便带她们入了宫。原本想着殿下居于宫中,应该不会遇到性命之忧的情况,所以身边侍女不需要武功高强,只需衷心和灵敏即可。 现在想来,还是她想当然了。身在皇家,怎可掉以轻心?! 如今殿下武功虽然长进神速,但总有力有不逮之时,身边多两个帮手,总归是好的。 思及此,心肠一硬,别过头不看她们,“你们的武功还不足以保护殿下,如此,我只能另派他人了。” 这是要换掉自己? 流月和沉星心一慌,刚要说话,却见宋清欢面色凝重地开了口,“重锦姑姑这是要做什么?” 重锦朝宋清欢深深一鞠躬,“奴婢知道奴婢此举有越俎代庖之嫌,但奴婢宁可殿下怨恨奴婢,也不愿殿下的安危再受到威胁。” 宋清欢拧了眉头,“我自己能保护自己。再者,我今次也并未出事。”她知道重锦是为了自己好,可流月和沉星已同她有了深厚的感情,又甚知她的心意,岂能说换就换? “这是夫人留下的唯一嘱托,奴婢不能辜负了夫人的信任。”重锦却是不松口。 “姑姑,奴婢们一定勤加练习,不会再让殿下置于任何险境之中。”沉星和流月忙急急保证,满脸恳切。 重锦望着一脸焦急而不安的她们,又看一眼明显不悦的宋清欢,心知自己不能做得太绝。否则,与殿下生了嫌隙,也不是主子所乐见的。 叹一口气看向宋清欢,“奴婢也不想做这恶人。既然殿下不舍流月和沉星,这两个丫头对殿下也是忠心耿耿,奴婢希望殿下能答应奴婢一个要求。” 见事情有转机,宋清欢微舒了眉头,朝重锦一颔首,“姑姑请讲。” ------题外话------ 谢谢所有参加首订姑娘们的支持,以及大家的花花钻钻票票哟~爱你们~! 奖励会在几天后陆续发放,中奖的姑娘们记得查看账户哟~ 正文 第076章 求娶 “让流月和沉星跟着奴婢再训练一个月。若一个月后,她们能通过奴婢设置的考核,便算过关。奴婢也就能放心让她们继续保护殿下。”重锦看着宋清欢,说出自己的要求。 再训练一个月? 宋清欢没料到重锦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微微怔住。 流月和沉星却是忙不迭应了,“姑姑,奴婢们愿意!奴婢们愿意!”虽然她们知道这一个月定会受不少苦,但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受点苦又有什么要紧的? 宋清欢面露不忍。 流月和沉星能想明白的问题,她自然也想到了。一个月的时间,似乎不短。可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却是倏然而过。要想在一个月之内武功有质的进步,就必须下狠功夫。 她不愿流月和沉星受这个苦,可这种情况下,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因为她不想让重锦担心,也不愿让沉星和流月离开,这般看来,只能让流月和沉星受些苦,同意重锦姑姑的这个提议了。 想了想,无奈点头,“那……好吧……希望姑姑能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对流月和沉星太过苛刻。” 重锦朝宋清欢一礼,“多谢殿下体谅。” 宋清欢抿抿唇,扶起地上的流月和沉星,“快起来。” 重锦道,“明日奴婢让人去瑶华宫接流月和沉星,这一个月之内,奴婢会另派人去伺候殿下。” “不用了。”宋清欢想也不想便拒绝,“我习惯了流月和沉星。宫中还有其他侍女,先让她们伺候着便是。” “可是殿下的安危……” “这一个月内,我尽量待在宫中,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重锦本欲再说,抬眸看一眼宋清欢意已决的眼眸,叹口气,应了下来。 “对了。”宋清欢撩眼,“我还有一事,想同姑姑商量。” “殿下请说。” 宋清欢看一眼流月和沉星,示意她们先退至一旁候着。等两人走远了些,方看向重锦,“谢谢姑姑让人替我做的软鞭,我用着十分趁手。” 重锦也笑笑,“殿下喜欢就好。” 宋清欢长睫一敛,抬头,“姑姑,我想知道,我母妃……留下了多少势力。” 重锦微愣,凝视着宋清欢,似有几分意料之外。 她看着宋清欢泠然的眉眼,突然觉得,殿下,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她了,倒是……常常让她想起主子。 主子是个爱恨分明的女子,果敢决绝。从前的殿下,性子太淡了些,似乎什么都不想去争取,对自己也不甚热络。久而久之,她难免生了几分心灰意冷。 没想到,这几年殿下却渐渐转了性,虽还是淡淡冷冷的品性,却看得比从前透彻分明。什么东西该去争取,什么东西无需放在心上,心里都清楚得很,让她欣慰不已。 此时听宋清欢问这话,虽是意外,却舒了口气。 殿下果然成熟了。 朝宋清欢笑笑,“奴婢一直在想,殿下会不会问这话,什么时候问奴婢这话。” 宋清欢微讶,她想过重锦无数种可能的反应,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种,迟疑着开口,“姑姑的意思是……?” “夫人离开的原因奴婢虽然不能说,但奴婢可以肯定的是,殿下在夫人心中,永远是第一位。所以在夫人离开前,她留下了自己培养的精英势力保护殿下。只是那时殿下尚小,夫人便让奴婢暂时代管。夫人曾说,若殿下活得很开心,只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帝姬,奴婢就不必拿这些事烦您。若您哪天想接管夫人留下的势力了,奴婢便会交还给您。” 重锦娓娓道来,眼中隐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她就知道,殿下是夫人的女儿,怎会平凡一生? 如果说方才宋清欢还是微讶,这会却是诧异不已。 一直以来,母妃在她心中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她知她惊才绝艳,知她颇得圣宠,可这些,都是她作为青璇夫人的印象。而作为一个母亲,她只知她留下了重锦保护自己,却不知在她心中,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她曾经无数次想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母亲狠心抛下自己的孩子? 可听了方才重锦的话,她才蓦地发现,原来母妃对她的爱,早已渗透到了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她一直以为母妃已离自己而去,却不想,她一直活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去。 自己若想安稳一生,重锦便会护她无忧。 自己若不甘于平凡,母妃留下的势力便会助她一臂之力。 前世她没能好好利用母妃帮她苦心经营好的一切,这一世,她定不会辜负母妃的心意! 宋清欢秀眉一扬,面露坚毅之色,“重锦姑姑,我想接管。” “好。”重锦掷地有声地应诺,“从明日起,奴婢会逐渐将势力转移到殿下手中。” 宋清欢舒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她没想到事情居然这般顺利地就解决了,但不管如何,只要母妃留下的势力到了自己手中,她的筹码就又加了一层。 “最近是多事之秋,殿下先回宫吧,流月沉星和交接之事,属下会尽快安排。”重锦开口。 “多谢姑姑。”宋清欢真心实意朝重锦行了个大礼。 “殿下不必客气,这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 宋清欢颔首,带着流月和沉星离去。 * 又过了几日。 太卜署测算出了各国使团宜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五日后,七月十八。 聿帝决定三日后替各国使团举办饯行宴。 凉国使团和宸国使团已进入了回国准备的收尾阶段,唯独宸国使团还是毫无动静,苏镜辞更是每日在建安城中优哉游哉,并无半分想要动身的迹象。 众人虽有议论,但苏镜辞毕竟有游戏人间的花名在外,大家只当他生性好玩,议论几句也便罢了。 这日,聿帝派了人来四方馆给各国使团送三日后饯行宴的请柬。 彼时苏镜辞正要出门,恰在四方馆门口碰上前来送请柬的内侍,寒暄几句收下了请柬,内侍行礼后离去。 苏镜辞淡淡收回落在内侍背影上的目光,在原地立一瞬,打量了几眼手中的烫金请柬,忽的往回走。 “殿下不出门了?”身后的仆从好奇。 “不出了,没意思。”苏镜辞百无聊赖地晃了晃折扇,长眉一落,回了房。 在房中落座不多久,他唤了一其貌不扬的侍卫进来,“镜五,我那日叫你打听的建安城中米铺的情况,你可摸清楚了?”眉眼中有平素没有的沉稳和肃然。 这次他来聿国,带了五个贴身侍卫前来,都是他的心腹。只是旁人并不知晓,平日里混在侍卫仆从堆里,也并不打眼,但暗中都被苏镜辞派了任务。 至于他平日身边跟着的那些侍卫仆从,都是从洛城带来的,安插了不少各方势力。他心知肚明,每日只带这些人出门,做出个浪荡风流样儿来给他们看,也好让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安心。 不过那些人未得召,是不敢轻易进他房的,所以此时苏镜辞便卸了伪装。 那唤作镜五的侍卫点一点头,“城*有三十二间米铺,价格均比洛城低了不少。属下大致探了下各商铺老板的口风,大概有十家铺子表现出了合作的兴趣。” 十家,那也不少了。 苏镜辞微微沉吟,眸中一抹深思。 世人皆道宸国三皇子不学无术,殊不知,这些都只是他用来蒙蔽世人的假相。真正的苏镜辞,其实是个商业奇才。 宸国三面环海,航海业和捕鱼业发达。不同于凉国重畜牧业,聿国重农业,昭国重冶炼业,宸国最发达的,是商业。 原本宸国派来聿国贺寿的使臣并不是他,只是他敏感地发觉到了这其中的商机,才说服了宸帝派他前来。 这些日子,他表面上装作成日无所事事地在建安城中闲逛,实则是在暗中观察建安的商业情况。 经过对比,他发现,若是能做成宸国与聿国之间的米粮生意,绝对是笔收益不小的买卖。因为宸国因农业不发达,米粮价格与其他三国相比,普遍偏高。而且,宸国和聿国之间,有一条天然形成的江流,称澜江。交易的米粮走水路运输,不仅方便而且迅捷。 所以这几日才叫镜五去打听清楚城中米铺的情况。 “好。”他点头,“再继续跟进。选三家你觉得最靠谱的,到时本皇子亲自去谈。”苏镜辞吩咐。按照他先前与聿帝所请求的,他大概还能在建安待二十天左右。二十天,谈成这桩生意,该是绰绰有余了。 想到这,脸上不由显出一抹笑意。 这时,门外忽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 他神情一凛,锐利的目光朝门口看去。 出现在门口的,亦是他身边的贴身侍卫之一,唤作镜七的。 “镜七,何事这般行色匆匆?”苏镜辞微皱了眉头。镜七性子沉稳,少有这般冒冒失失的时候。 镜七入了房中,朝苏镜辞一礼,来不及喘口气,便急急道,“殿下,十一那边来信了。” 苏镜辞身边有一支精锐的侍卫,称镜卫,以数字命名,共七十二名。明面上只是他府中的普通护卫,实则各司其职,是他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而镜七口中的十一,则是专门负责他名下生意部分的镜卫之一。 苏镜辞眉头一挑,眼中满是诧异,“十一来信?”十一在商业经营上颇有天赋,早已能独当一面,若非什么紧急之事,应该不会写信过来。难道……是自己在洛城的生意出了什么纰漏?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猛地坐直了身体看向镜七,“信呢?” 镜七忙将得到的信笺呈给苏镜辞。 苏镜辞急急展开,一目十行瞧去,脸色顿时就变了。 原来,十一在信中说道,最近这些天,他在洛城名下的布料铺周围突然新开了好几间铺子,都是做布料的,样式新颖,质量上乘,与他们的不分伯仲,但价格却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 如此物廉价美之物,自然引得众人哄抢,他们所有的新老客源全跑去那几家铺子去了。十一他们也尝试着去沟通过,但对方的掌柜态度强硬狂妄,直言只同能拍板之人谈。 若再这么下去,他那几间布料铺子铁定倒闭,十一没有办法,只得来信告知,看苏镜辞这边能否提前回去。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见苏镜辞脸色不对,镜七出口相问。 苏镜辞将信递给他,面色沉沉。 价格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质量还丝毫不逊色,这么做生意,肯定赚不了钱。也就是说,这几间铺子的幕后老板并不是真心来做生意的,而是来砸场的! 照理,应很少有人知道这些铺子是他的产业才是,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管这几间新铺子的背后之人是谁,都是针对他来的。 洛城与他有嫌隙的,无非是苏景铄而已。可他并不觉得苏景铄有这本事,那到底是谁呢? 此时镜七也看完了信,面色亦是凝重。 “殿下,这分明是来挑事的!”镜七看向他,愤愤不平地开口。 苏镜辞冷笑一声,“这般明目张胆,不管这背后之人是谁,倒真是个人物。” “那殿下,现在该怎么办?”镜七担忧道。 如今与这边米粮铺子的合作尚未谈成,洛城却又出了这种事,殿下怕是分身乏术啊。 苏镜辞思索片刻,沉郁道,“本皇子带使团提前回国,你偷偷留在建安,看能否谈成米粮铺子的合作。若能,自然好,若不能,我们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布料铺那边,却是耗不起的。” 这种情况下,必须有所取舍。权衡之下,自是国内的布料铺更重要。 “是,那属下这就去安排。”镜七应了,行礼离去。 苏镜辞叹一口气,目光落在窗外,微有波动,心绪亦如那茂盛的枝叶一般,繁杂纠结。 * 转眼两日倏然而过,明日,便是聿帝替各国使臣召开饯行宴的时候了。 昭华宫绯烟殿中。 宋清漪斜倚在贵妃榻上,美目横波,眼中落暗影重重。 身侧站着画屏,手持玉骨芙蕖团扇,替宋清漪轻轻打着扇子,眸光瞥见宋清漪眼中的阴翳,大气也不敢出。 自打那日从灵隐寺回来之后,殿下的心情一直便不大好。她和绘扇只得谨言慎行,深恐一个不小心又惹恼了殿下。 “本宫叫你准备的宫装,都做好了吗?”忽的,宋清漪抬眸,斜斜看向画屏。 画屏忙不迭应诺,“绣女们这几日连夜赶工,已经替殿下做好送来了,殿下可要过目?”为了明日的饯行宴,殿下特意命她们请人新做了宫装出来,足见对明日饯行宴的重视。 只是……殿下似乎还有别的心事。 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宋清漪,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殿下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不用了。”宋清漪沉了嗓音,目色深沉,略带不耐地开口,复又缄声,依旧看着窗外的风景。 画屏应一声,不敢多说,依旧在旁替她打着团扇。 忽的。 有人挑帘而入,伴着绘扇熟悉的声音,“殿下,璇玑姐姐求见。” 宋清欢眉头一蹙,璇玑怎么来了? 坐直了身体看向绘扇,“请她进来。” 绘扇应诺,退出殿外,很快引了一大宫女模样的人进来。 “奴婢见过殿下。”那跟在绘扇身后的宫女浅笑盈盈,朝宋清漪行了个礼。 “璇玑姐姐不用多礼,快起来吧。”宋清漪堆了笑,亲自上前扶了那唤作璇玑的宫女起身。她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宋清漪待她,自然与待寻常宫女有几分不同。 “璇玑姐姐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可是母后那里有什么吩咐?”宋清漪打量着璇玑,笑着开口。 璇玑点点头,“殿下果真是蕙质兰心。皇后娘娘的确有事找殿下,请殿下过去长乐宫一趟。” 宋清漪心思微动,笑笑,“璇玑姐姐可知母后找本宫何事?”莫不是母后听说了灵隐寺魏炀一事?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想来殿下去了便知。” “那请璇玑姐姐稍等片刻,容本宫换了衣服便与你一同前去。”宋清漪敛下眼底的深思,朝璇玑略一颔首,带画屏进了内殿。 长乐宫。 盛夏的暖阳洒进殿中,给殿中所有的陈列摆设之物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愈发添了几分富丽堂皇。 上首的长几前,坐一人,着华美宫装,神情端肃华贵,正是若有所思的皇后。 听到殿外响起脚步声,她抬头望去。 进来的,正是宋清漪和璇玑。 “母后。”宋清漪行到皇后面前行了个礼。 皇后笑笑,指了指身旁的位子,“来,漪儿,坐到母后身边来。” 见皇后面露浅笑,似乎并无不悦,宋清漪微舒了口气,点点头也抿唇一笑,听话地走上去坐在皇后身旁。 “明日便是各国使团的饯行宴了,母后今日怎的有空?”宋清漪侧了头看向皇后,语声娇憨。 皇后嘴角的笑意淡了淡,“母后今日今日叫你过来,正是为了明日饯行宴一事。” 宋清漪正色,也凝了眸光,“不知母后有何吩咐?” “明日饯行宴上,你仔细留意着舞阳。”皇后神情肃然,看着前方的目光若有所思。 宋清欢? 宋清漪微微皱了眉头,好端端的,母后为何叫她关注起宋清欢来了? 皇后沉默一瞬,侧目看一眼宋清漪,却是换了话题,“听说那日沈相与她一起坠崖。” 听到这事,宋清漪的脸色黑了几许,轻“嗯”一声,眸色有几分黯淡。 皇后想着心事,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那日之事,你可知道详细经过?” 灵隐寺一行,宋清漪并未受伤,那日皇后也来看过了她,确认她无碍后便放了心,并未详询沈初寒遇刺一事,怎的今日突然起了兴趣? 宋清漪心中生出几分狐疑,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皇后眸光幽幽,“漪儿,你觉得,舞阳为何会同沈相搅和到了一块?” 听到这搅和二字,宋清漪心中一酸,垂眸敛下眼中的不甘和苦涩,尽量平稳了气息,“听说是那些黑衣人想挟持她威胁沈相。” 皇后眼中疑窦更深。 挟持宋清欢威胁沈初寒? 世人皆知沈初寒性情凉薄,先不说挟持一名他国帝姬能否真的威胁到他,论身份地位,平阳都比舞阳高出不少,而且同在沈初寒隔壁,若就事论事,难道不是平阳更有价值? 期门骑一开始便被杀,不留丝毫余地,这些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若说他们只是恰好选了宋清欢,皇后却是有些不信的。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沈初寒和宋清欢之间,似乎有什么猫腻。 更何况,想到那晚之事,这种第六感便更加强烈了。 见皇后久未搭话,宋清漪狐疑望去,正撞见她凛冽而幽深的眸光,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开口道,“母后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皇后回了神,转回目光看向宋清漪。 比起宋琰,宋清漪让她省心太多。她知她灵慧聪颖,一点即透,却也正因如此,有些事情,她原本并不想让宋清漪沾手。 她不想让宋清漪活得太累。 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思考片刻,终是沉沉开口,“漪儿有没有发现,自那日宫宴后,皇上对宋清欢的态度便好转了不少?” 宋清漪点头,这也正是她这几日隐隐生出危机感的原因。 “那日父皇生辰宴上宋清欢的一曲箜篌,的确让父皇对她改观不少。便说那日灵隐寺之行,若放在从前,何时能轮到宋清欢作陪?”宋清漪愤愤说来,颇有些不满。 “灵隐寺之行,我听说,是宸国三皇子点明要舞阳作陪的。”皇后在宫中遍布眼线,此等消息,自然瞒不过她。 宋清漪一惊。 她并不知这其中还有这等隐情,此时听来,不免生了嫉妒。 宋清欢究竟何德何能?沈相对她态度不一般,三皇子也对她青眼有加? 她事事要强,如今,怎甘于屈居人后? 皇后叹一口气,幽幽望向她开口道,“宋清欢的母妃青璇夫人,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宋清欢抬眸望去,正瞥见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怔了怔,点头应是,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青璇夫人的传闻,她听得不少了。世人皆知她是父皇心中又爱又恨的存在。可,所有的恨,最后都不过是爱而不得罢了,足见青璇夫人在父皇心中分量有多重。 至于母后…… 她微垂了眼睫,心中唏嘘。母后和父皇的感情实在算不得好,顶多算是相敬如宾而已。父皇给足了母后应有的荣宠和地位,却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她也知晓,母后对父皇其实爱意颇深。只是母后素来要强,既然父皇对她并无温存之意,自也拉不下脸去邀宠。 如今宋清欢出落得愈发有当年青璇夫人的风姿,若长此以往下去,她和母后的地位必定会受到威胁。 瞟一眼皇后疲惫的眉眼,不愿加重她的忧思,叹一口气,劝道,“母后,青璇夫人早已不知所踪,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单凭一个小小的宋清欢,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去。” “不。”皇后摇头,语声愈发幽幽,看向远方的眼神有几分缥缈,“我们切不可轻敌。”转眸看向她,迟疑了一瞬,终究是说出了口,“那日宫宴后,我派了家族死士暗中盯住她。” 宋清欢微惊。 世家大族,百年基业,总会有些肮脏腌臜之事,各大家族培养出来的死士,是他们最锋利的一柄利刃,轻易不会出鞘。母后身为后宫之主,与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是魏家最看重的一份势力,所以家族拨了一部分死士出来供母后差遣,没想到……她竟用在了宋清欢身上! “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日宫宴之后,宋清欢偷偷出了宫。”皇后道。 “您说什么?”宋清漪愈惊。宋清欢一国帝姬,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出宫做什么?她咬了咬唇,狐疑道,“她出宫做什么?” 皇后却是皱了眉头,摇头,“不知道。” 宋清漪拧眉,“您不是……派了死士跟踪她么?”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懊恼,“那日死士发现宋清欢偷偷出宫的情况,派了一人来报。我心知这是结果了她的最好机会,便下令伺机在宫外将宋清欢除掉。岂料……” “岂料什么?”宋清漪一急,直了身子看着皇后。 “岂料我派去的三名死士无一人复返,事后也了无音讯,再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皇后握紧了拳头,满目阴翳。 宋清漪倒吸了一口凉气。 魏家的死士各个都是百里挑一挑选出来的,而且受过严苛的训练,绝不可能说消失就消失。退一万步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们死了,也不该连尸体都找不见啊。 “母后可派了人去调查?” 皇后沉沉点头,“没有结果。那三名死士离奇失踪,宋清欢却是毫发无损,所以我觉得,她一定不简单。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晚,沈相也遭到了伏击。”皇后眸中有深沉的沉思和怀疑之色。 宋清漪呆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怔忡。那晚宋清欢出宫沈相遭伏,前两日两人又同时遇袭跳崖,难道……?这两件事实在太过巧合,由不得人不怀疑。 沉思片刻,她艰难开口,“母后觉得……宋清欢和沈相之间有什么联系?” 皇后神情阴翳,“这个还不好说。毕竟宋清欢从未出过建安,沈相又是那般凉薄的性子。只是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猫腻。明日饯行宴各国使团都会参加,宋清欢也会在,所以我才叫你留意着些。” 宋清漪垂了眼帘,沉沉应了,“是,我明白了,我会看紧宋清欢的。” “好。”皇后长长吐一口气,“有你在,母后就放心多了。”看着颇让她省心的宋清漪,不免联想到宋琰,颇有几分头疼,叹口气,“若是琰儿有你一半的懂事,我也就不用这么忧心了。” “母后也不用太担心了。琰儿毕竟年纪尚小,等他大些了,行事做派自然会更周全些。”宋清漪出声宽慰。 “但愿吧。”皇后舒一口气。 说起宋琰,宋清漪难免想到魏炀。那日宋琰偷看她沐浴一事,她本想告知皇后。只是仔细一想,魏炀并未捅出什么实质性的篓子,母后既然偏疼于他,最终也不过不痛不痒地告诫一番罢了。这种不光彩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想,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皇后端起几上茶盏浅浅啜一口,看她一眼道,“对了,你表兄说今日要入宫。” 宋清漪嫌恶地皱了皱眉头,语气有几分冷硬,“他入宫来做什么?” 皇后放下茶盏,叹一口气,“漪儿,我知道你不喜炀儿,但他毕竟是你表兄,你对他的态度,也别太过了。” 宋清漪不以为然地撇一撇嘴,“母后,我看啊,表兄就是被您和舅舅舅母惯出来的,如今养出个这么无法无天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吃亏。” 皇后抿唇不语,似有几分若有所思。 宋清漪趁热打铁,“您看这一次,若不是表兄玩心太重,又怎会从马上跌下摔了腿?” “罢了罢了,原先想着他毕竟是魏家的独苗,也不想太拘着他去。只是如今看来,炀儿这张扬的性子,的确该收敛些了,今日我跟他好好说说。” 见皇后终于松了口,宋清漪也松一口气,及时地转了话锋,“上次我去灵隐寺正好碰到表兄,说是舅母带他去找了虚大师治疗,也不知有没有起色?” 皇后“嗯”一声,“我也听说了此事,正好待会可以问问,希望能治好才是,不然……”皇后微蹙了眉头,略有担忧之色。 魏家只得这么一独子,若是日后都跛了,那该如何是好? 聊了一会,说到了宋清羽身上。 “母后觉得,沈相为何会独独点了安阳和亲?”这个问题,宋清漪一直也没想明白。 论身份地位,宋清羽比不过自己。 论父皇会同意的可能性,自是宋清欢比较大。 她们三人,沈相究竟是何原因看上了宋清羽? “这其中的原因,我也没有想透。”皇后目色沉沉,“但不管如何,此事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日后我们也不必多言。” “那……荀家那边?” 凉国离聿国山长水远,宋清羽嫁过去的作用,说不定还不如嫁给本国一个士族子弟的作用大,所以荀家并不乐见,私下自也去求了魏家和母后。 比起宋清羽,母后当然想尽快除掉宋清欢这个眼中钉,便未推脱。谁曾想,最后事情竟没有按照他们所有人期待的方向发展。 皇后冷哼一声,“不过是魏家养的一条狗。主子若发善心,他们自得感恩戴德。主子若让他们去死,他们难道还敢有怨言不成?”眉眼冷冽,眸色肃杀。 看着皇后的神情,宋清漪心中微叹。 比起母后,自己到底还是嫩了些,若想成大事,就必须得有这种杀伐果敢的气度! “左右宋清羽很快就要启程去凉国,她那边,你照常便是,也不必太拉下脸。毕竟,若是她能得凉帝圣宠,可是极有可能成为凉后的人,交恶于我们并无益处。至于荀美人,宋清羽一走,她便没有任何靠山,不还得依附着我才能在这后宫生存?” “母后说得是。”宋清漪应了,端起茶盏也喝一口。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皇后看着宋清漪笑笑,“母后这些日子忙,都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聚聚。今日你便留在长乐宫用了午膳再走吧。” 宋清漪微露迟疑之色。 方才母后说今日魏炀也要来,却不知是何时候。若是可以,她当真不想同魏炀碰面。 见宋清漪犹豫,皇后狐疑地看向她,“怎么?漪儿待会还有事么?” “没有……”宋清漪忙笑笑,出声否认,“我只是怕母后还要准备明日饯行宴的事,怕打扰了您。” 皇后随意摆摆手,“都吩咐下面人去做了,没多少需要我亲力亲为的事,那我便吩咐厨子去做些你爱吃的菜了。” 宋清漪敛下心思,笑笑,“麻烦母后了。” 又聊了一会,眼见着快到正午了,宋清漪不由舒一口气,魏炀这个时候还没过来,看来得下午才入宫了。她陪母后用完膳便走,应该碰不到他。 很快,有源源不断的精美菜肴送了进来,不多时便摆满一桌。 宋清漪携了皇后在桌前坐下,画屏和绘扇在两人身旁站定,准备替二人布菜。宋清漪冲二人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 画屏和绘扇应了,放下手中的银筷子,退至一旁。 “漪儿多吃些,这些日子看你都清瘦了些许。”皇后慈爱道。 宋清漪应了,刚要接口,却听得远远从殿外传来宏亮的声音,“姑母!姑母!” 她眉心一跳,放下手中的银箸,蹙了眉头朝殿门处望去。 出现在大殿门口的,果然是她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混世魔王——魏炀。 魏炀风风火火进了殿,见宋清漪也在,愣了一愣,方继续上前走到皇后身旁行了个礼,“给姑母请安。” 皇后面露诧异之色,“炀儿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曾吃过饭了?” 魏炀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想早上过来看姑母的,不想今儿起晚了。母亲本叫我下午再过来,我惦记着姑母宫中的午膳,便急急赶了过来。” 皇后看着他笑得欢愉,“你这孩子,嘴巴还是这么甜。”转头看向身后的宫女吩咐,“给魏公子加个座。” 方才她二人用膳之前,已将殿中的小宫女都遣了出去,此时殿内只余画屏绘扇和皇后身旁的心腹宫女璇玑琉璃。 璇玑和琉璃已是大宫女的位分,皇后这么一吩咐,自然该画屏和绘扇动才是。两人忙应是,在桌前加了张椅子,又走到魏炀面前行了个礼,恭恭敬敬请他入座。 魏炀冷哼一声,白她们一眼,掀袍坐在了皇后身侧。 看着魏炀的神情,皇后微讶,看着他开口道,“怎么了炀儿,这两个奴婢惹到你了?” 魏炀没出声,只斜斜睨宋清漪一眼,“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两奴婢怕是被表妹宠坏了,平日里见着我都有些目中无人起来,表妹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宋清漪心中恨恨,面上只冷冷应了。 知晓这二人向来有些不大对盘,皇后便也没多说,只看向魏炀关切道,“听说那日你母亲带你上了灵隐寺求医,你的腿可好些了?” 魏炀点点头,眼中的冷冽退去些许,“那了虚大师倒不是浪得虚名,我的腿果然觉得好了些许。” 皇后舒一口气,“这就好,既然有效果,便多去几次,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魏炀混不在意地哼一声,“那老和尚,拿乔得很。母亲本想请他去府上住些日子,等替我治好腿了再回灵隐寺。母亲可是许诺替灵隐寺捐出千金的香火钱,可这老和尚却不知好歹地拒绝了,真是气死我了。” 见魏炀一口一个老和尚,皇后也不禁皱了眉头,沉声道,“了虚大师是得道高僧,便是皇上,也曾亲上灵隐寺听过他讲经,炀儿,你这态度,着实太顽劣了些。” 魏炀惯会察言观色,见皇后面露不悦,忙点头应是,“姑母教训得是,炀儿也是心中着急,想早点治好自己的腿,这才……日后一定改,一定改。” 他待会还有事求皇后,可得把她哄好了才是。 皇后知道魏炀这张狂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便也没有揪着这处错多说,只拿起银箸,示意宋清漪和魏炀开始用膳。 魏炀笑笑,跟着开吃,嘴里说着讨喜的话逗皇后开心,又时不时替皇后夹一箸菜,殷勤体贴得紧。 吃了一会,见气氛融洽,皇后心情也不错,魏炀心知时机到了,放下手中的银箸,郑重其事地看向皇后,“姑母,炀儿今日进宫,是有一事相求。” “哦?”皇后扬了眉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魏炀轻咳一声,试探着开口道,“姑母,炀儿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炀儿那日终于遇到个心仪的姑娘,对她一见钟情,想娶她为妻,还请姑母成全。” 皇后眸色一亮,惊喜道,“真的?是哪家的姑娘?”魏炀今年已十九有余,的确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只是他心思一向野得很,并不肯轻易定下来,如今竟然亲自来求她,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有这么大的魅力? 魏炀略心虚地撩眼看一样宋清漪,方看回皇后,磕磕巴巴开口道,“是……是舞阳帝姬。” 正文 第077章 饯行宴(一更) 魏炀的话音一落,皇后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魏炀看上的人,居然是宋清欢! 方才她便想过了,以魏炀的性子,说什么一见钟情,必然没别的原因,定是看上人家姑娘长得美罢了。可这京中的女子,只要是未婚,以魏炀的家世,配其都绰绰有余。 唯独除了宋清欢。 别说现在宋清欢渐渐得了皇上的青眼,便是从前,皇上也不大可能同意将宋清欢嫁给魏炀。她心中明了得很,魏氏如今在朝中一家独大,早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皇上如何可能再招一个魏氏嫡子做驸马? 一旁的宋清漪闻言也是满脸惊诧,举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瞪大了眼睛望着魏炀。 她……她没有听错吧?魏炀居然向母后求娶宋清欢?他二人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啊?! 片刻的怔愣过后,她想到那日灵隐寺魏炀见到宋清欢时的神色,心中终于反应过来。 魏炀怕是那日在灵隐寺见到宋清欢后便上了心,所以才巴巴地赶来来求母后。 宋清欢倒是出落得愈发狐媚了,勾引了三皇子还不算,如今便连魏炀都被她勾走了魂。想到这,心中难免有几分不是滋味。 若方才从前,众人的眼光不都得落在她身上?何时轮得到宋清欢出挑了? 正走神间,听得魏炀试探着又开口唤了声,“姑……姑母?” 她蓦然回神,心中冷哼一声,暗自嘲讽魏炀的不自量力。 宋清欢再不济,那也是一国帝姬。以他这种纨绔无能的品性,如何能做一国驸马?父皇本就对魏家生了不满,自然不会同意他这请求。 可魏炀平日里备受溺爱,早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认定的事情哪会轻易放弃?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见皇后面上表情有几分僵硬,脸色也沉了下去,忙赔了笑朝她开口道,“姑母,炀儿也知道这个请求有些为难您了。可炀儿自从那日与舞阳帝姬一见,便对她上了心,这几日思她念她茶饭不思,着实害了相思苦。炀儿知道姑母您一向疼我,炀儿平日里也甚少求您,就此一事,还请姑母成全。” 说着,煞有介事地站了起来,掀袍跪下,朝皇后一礼。 皇后盯着魏炀,见他面色是难得的郑重,不由皱了眉头。 魏炀这是来真的? 可听他方才的意思,他竟只见过宋清欢一面便要来求娶?这未免太儿戏了些吧? 伸手虚扶一把,示意魏炀坐起来说话,凝视了他一瞬开口道,“炀儿,你这要求,你父亲和祖父可知晓?” 魏炀露出心虚之色,避开皇后审视的目光,面上有几分不自在。 见他这幅模样,皇后心里顿时明白过来。魏炀今日过来求她,父亲和兄长并不知晓。 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炀儿,此乃你的终身大事,怎可儿戏?此事仍需从长计议才是。过两日姑母请父亲和兄长入宫一议,再做打算。” “可是……”魏炀似还有几分不甘心。 “炀儿!”皇后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知道,你想娶的,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姑娘家,而是一国帝姬。你以为是这么容易的事?凭本宫一句话就能成?”一顿,目色转冷,“此事你不必再说,容我与你父亲和兄长商议过后再说。” 见皇后话语间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魏炀终于不敢再多说,闷闷应了,不再提此事,只埋头扒拉起饭来,神情顿时蔫了下去。 皇后撩眼看他一眼,微微叹口气,缓和了语气,“炀儿,你看上舞阳什么了?” 魏炀抬了头,眼底一抹一闪即逝的*,清了清嗓子道,“炀儿也不知,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皇后只觉好笑,敛了脸上严厉的神情,没好气道,“我看啊,你是看上舞阳长得美了吧?” 听出皇后话语中的戏谑之意,魏炀微微松一口气,便也没否认,看向皇后笑嘻嘻道,“姑母真是神机妙算,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说着,站起身走到皇后身后,殷勤地替皇后捶起肩来。一边捶,一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炀儿也不能免俗嘛。” 宋清漪在一旁冷眼旁观,听得魏炀这话,不由冷笑连连。 能把好色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之人,古往今来怕只魏炀一人也。 不过宋清欢嫁给这么一个纨绔,她倒是乐见。心中冷笑,愈发作壁上观起来。 皇后心思微动。 前段时间魏炀在京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是她派人压了下去,早就传到皇上耳朵里了。如果娶到舞阳能让魏炀成功收收心,他这个请求,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么一想,带了几分试探问道,“你别给姑母整这些虚的。舞阳身份非同寻常,娶了她,你日后基本就断绝纳妾的可能性了,这你也愿意?” 魏炀一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很快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担保,“这是自然。只要姑母肯答应帮炀儿去求皇上,炀儿保证,日后一定收心,不再让家里和您担心。”说着,又殷勤地给皇后捶起背来。 “好了好了。”被魏炀缠得没法子了,皇后朝后招一招手,“这事我放在心上了,我会仔细考虑考虑。不过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你也不能太心急了。” 魏炀知道这已经是目前阶段最好的结果了,他来之前也没指望皇后能立马同意,闻言笑笑,忙不迭应了,“当然当然,那就麻烦姑母了。” “嗯,你这段时间收收心,也别让你父母亲他们担心了。” “炀儿知道了。”魏炀满口答应。 从始至终,一旁的宋清漪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状似气定神闲地在用着膳。 魏炀瞟她一眼,因心情好,此时看宋清漪似乎也顺眼了不少,开口问道,“那日沈相灵隐寺遇袭,表妹也在,你没什么事吧?” 宋清漪看他一眼,见皇后也看了过来,敛了心中的不屑,微微笑笑,“多谢表兄关心,我没事。” “这就好。”魏炀坐回位子上,伸手又给皇后夹了箸菜,殷切道,“表妹没事就好,不然姑母可得担心了。” “嗯。”宋清漪不轻不重应一声,不再搭话。 用过膳,宋清漪实在懒得再同魏炀虚与委蛇,随意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出了长乐宫,她长长吐一口气,抬手遮住刺眼的眼光,嘴角一抹冷笑。 母后嘴里说要再考虑考虑,可分明是被魏炀给说动了去。在母后看来,若是魏炀因此能收了心,别说一个宋清欢了,便是魏炀要天上的星星,母后也会给他摘下来。 脚步微顿,心中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感。 比起魏炀,她更不喜宋清欢。若是母后当真同意了魏炀的请求,她自然是乐得看好戏。毕竟,与凉国和亲虽是远嫁,却也极有可能为后,而嫁给魏炀,那可真是无论如何都捞不到好了。 一想到宋清欢知道自己被赐婚给魏炀时的吃瘪样,宋清漪心中痛快急了,一扫前两日心中的阴霾,脚步加快,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画屏和绘扇,笑得欢快,“走吧,回宫!” * 替各国使团践行的宴会设在了御花园内,酉时开宴。 御花园位于凝雾湖的另一侧,湖旁遍植垂柳,垂下万千碧绿丝绦,有微风带着水汽拂面而来。虽是盛夏,但酉时日头早已不烈,只有夕阳的余晖洒下。再加上御花园中花木葱茏,树荫重重,坐于其中并不觉炎热,闻着花香草木香,反而觉得心情疏朗愉悦。 花木下设长几竹榻,榻上置美酒佳酿,美人玉瓷瓶中插娇艳的花枝,既带了古朴的禅意,又别有一番清幽的韵味,比之在云光殿中所设的聿帝生辰宴,倒显得随意轻松了几分。 有青衣宫女穿梭其中,引导着宾客入席。 宋清欢到的时间尚早,园中只稀稀落落坐了几人。出乎意料的是,苏镜辞倒是早早地过来了。 他本来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独饮,神情略有几分百无聊赖。许是听到动静,抬头朝入园处望来,见到在宫女引领下朝这边走来的宋清欢,不由眼神一亮,起身迎了上去。 宋清欢刚要落座,便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 “帝姬!”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宋清欢无奈转身,朝来人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三皇子。” 苏镜辞见到宋清欢,似乎兴致颇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眯眯道,“帝姬精神可好些了?”却是问那日灵隐寺遇袭之事。 别说是娇生惯养的帝姬了,便是寻常人等遇到这等事,也必然吓去了大半魂魄,故苏镜辞才有此关切一问。 却不想宋清欢并不是普通人。 那日之事,对她唯一的影响便是在崖底与沈初寒的那一点点暧昧,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任何不适。 不过苏镜辞既然问起,这份心意,她自然是要领的。微微颔首一笑,“蒙三皇子惦记了,休息了几日,觉得好了不少。” 苏镜辞点点头,又道,“不知那日袭击沈相和帝姬之人,可有进展了?” 孟齐那边,确实查到了一点点线索,不过也只能查到那批江湖人士身上,至于幕后之人,仍是一筹莫展。虽如此,宋清欢并不觉得苏镜辞有必要了解这些,摇摇头,面露歉意,“这几日我精神有些欠佳,还未来得及过问此事。” 苏镜辞忙善解人意道,“这是自然,此事本就不该帝姬负责,还是养好身体要紧。” 宋清欢点点头,不欲与苏镜辞多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刚要落座,却听得苏镜辞又道,“帝姬,我此番过来,是有一事想先告知于你。” 见他语气似有郑重,宋清欢收回刚迈出去的步伐,微微侧了身子看向苏镜辞,“不知三皇子所说是何事?” “我可能要同昭凉两国使团一同出发回宸了。” 宋清欢微讶,眨了眨辰星般明亮的杏眸,诧异道,“三皇子不是想在建安在多待半个月再回去的么?” 苏镜辞无奈地笑笑,“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父皇那边来了信,催我尽早回国。”他耸耸肩,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皇命难为,我虽然惦记着建安的美人美酒,却也没其他法子,只得顺了父皇的意尽早回国了。” 宋清欢闻言并未多想。毕竟苏镜辞是一国皇子,在他国逗留太久也的确不是个事儿。至于宸帝是什么考量,这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了。 对于苏镜辞,她并无太多想法。他在建邺多留一段时间和几日后启程回宸,对她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 遂点点头,客气道,“日后三皇子定然还有机会来建安的。” 苏镜辞叹一口气,“但愿如此吧。”一顿,桃花眼中有水波微漾,打量了宋清欢一瞬,语气突然深沉了几分,“我不想帝姬与其他人一样,在待会的饯行宴上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才贸然过来告知你这个消息,还请帝姬不要见怪。” 这话说得却是有几分暧昧了。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头。 苏镜辞这是打的哪门子主意?自己与他,似乎并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略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抬头看向苏镜辞点点头,“三皇子有心了,那我也借此机会,提前祝三皇子一路顺风了。” 苏镜辞潋滟的眼中似有几分失望之色,唇一张,刚要说话,眼角余光看到一人,眼底神色不由暗沉了一分。 宋清欢敏感地察觉出他气息的改变,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嘴角勾出的浅淡笑意也垮了下来。 沈初寒来了。 潜意识里,她并不想沈初寒见到她与苏镜辞在交谈,快速地朝苏镜辞福身一礼,低低道,“三皇子,那我先入座了,有空再聊。”说罢,快步走到自己的席位前坐了下来。 苏镜辞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唇角一抹苦笑,没有多说,也转身回了席位。 苏镜辞清冷的眸光在场中一扫,似有若无地落在宋清欢身上一瞬,微微波动些许,方从从容容地挪开,在宫女的引导下走到苏镜辞旁边的席位坐下。 见沈初寒过来了,苏镜辞举起酒盏朝他示意一下,抿唇喝了一口杯中酒酿。 沈初寒略略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只眼中的神色,依旧如月清寒。 没多久,参加宫宴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到了御花园。 以木书杰为首的宸国使团也很快来了,聿国皇室这边,太子宋琰,大皇子宋懿,五皇子宋暄也都接二连三地过来了,便是宋清漪,今次也来得颇早。她目不斜视地经过宋清欢面前,在宋懿旁侧的席位坐下。 落座的瞬间,宋清漪状似不经意地撩眼看了对面的沈初寒一眼,颊畔似有可疑的红霞飞起。 宋清欢在一旁瞧着,心中只觉好笑。 方才那般趾高气昂自命清高的模样,对上沈初寒时,却又这幅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样子。变脸变得如此迅速,可真不愧是宋清漪啊。 她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不急不慢地抿着。 这时,入口处似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循声望去,见荀美人与宋清羽相携而来。 宋清羽今日打扮得颇为隆重,一袭桃色锦妆花缎蜀绣莲花纹宫装,长及曳地,腰束白玉带,坠玲珑玉佩并两三个绣功精巧的香囊。一头青丝束成飞仙髻,头簪如意双喜蝙蝠玉凤头金步摇,并红宝石串米珠簪花,端的是金光闪闪,富贵非常。 她身旁的荀美人,打扮倒无甚出挑之处,不过是寻常宫装,略施粉黛,气色似还有几分憔悴。 但荀美人此时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一件不大寻常的事。因荀美人位分不高,素来并无参加此等宫宴的资格。此时过来,必也是得了聿帝的首肯,故而众人才有惊奇之色。 宋清欢轻笑一声,淡淡收回目光。 荀美人今日能来参加饯行宴,不过是因着宋清羽要远嫁凉国一事罢了。毕竟今日宫宴一过,宋清羽很快便要启程,身为宋清羽的生母,这份面子,聿帝还是会给她的。 荀美人的座位单独设在上首三张席位下方,至于宋清羽,依旧是坐在宋清漪和宋暄中间。 两人进了场,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她们面上,神情各异。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宋清羽面容却十分平静,未起一丝波澜,行走间也甚是仪态端方,仿佛短短时间就变了个人似的。 然而,经过宋清欢面前时那微握的拳头,还是泄露了她心底的不甘。 宋清欢长睫一落,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只觉好笑得紧。 看宋清羽这模样,分明是怨恨上自己了。 她饶有兴味地抿了抿盏中的酒酿,眼底一抹玩味。若是宋清羽能乖乖地嫁去凉国,或许还能相安无事。若是她还妄想耍什么花招,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软了。 这时,身侧坐着的宋暄扭过头来同她说话。 “欢儿,你今日怎的没带流月和沉星过来?”宋暄瞟一眼宋清欢身后站着的两个陌生小宫女,好奇问道。 宋清欢回了神,敛下眼底的冰寒,抬眸笑笑,“流月和沉星这几日都感了风寒,我让她们好好休息,今日带了晴儿和珑儿过来。” 她身后站着的两个宫女,原本是瑶华宫中负责洒扫和跑腿的小宫女,唤作晴儿和珑儿。她见她们甚是伶俐,前世的记忆里她二人也并未作过什么妖,遂提了她们做二等宫女,沉星和流月不在的这段时间,便由她们伺候自己。 宋暄“哦”一声,也没有多问,转了话题,“你这些日子可觉得好些了?”他这话问的,仍是那日灵隐寺遇袭一事。 虽然当天回来之时宋暄便来看过她了,却仍觉得有些不放心。 宋清欢笑笑,“已经全好了,五皇兄不要担心。” “这就好。”宋暄舒一口气,很快又皱了眉头,“不过这件事实在是蹊跷得很,究竟是什么人这般大胆?若不是两国刚刚联了姻,还不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呢。” “是啊。”宋清欢附和一句,眸色微闪。 人人都在猜这幕后之人是谁,却不想那人躲藏得这么深。除了沈初寒这个当事人,怕是任何人都想不到他身上吧? 正走神间,忽然觉得耳边的喧嚣声渐渐变小,很快,有内侍宏亮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宁贵妃驾到——” 宁贵妃又来了? 宋清欢心神一动,撩眼看去。果然见皇后和宁贵妃一左一右伴着聿帝进了御花园。一人端庄,一人娇媚,姿容妍丽,各有千秋。 看来,宁贵妃这些日子是愈发得了圣宠啊。 只是不知,这圣宠,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因着其他考量? 三人在上首早已备好的三张席位前坐了下来,场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和整齐的行礼声。 聿帝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多礼。 很快,众人又归了位。 聿帝抬眸扫一眼场中众人,沉郁开了口,“感谢各国使团不远千里赶来建安替朕祝寿,今日宫宴,是朕特意替诸位设的饯行宴,还请诸位不要拘谨,开怀畅饮。”说着,伸手端起面前酒盏,“这一杯,朕先干为敬。” 一杯饮完,他示意宫女满上,又端起了酒盏。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沈初寒身上,“这一杯,朕要敬沈相。既为感谢,又为道歉。感谢沈相不遗余力地促成两国联姻一事,同时,对沈相在建安遇袭一事,朕深表歉意。此案大理寺已经有了新的进展,相信很快便能查个水落石出。也谢谢沈相的理解和包容。” 说罢,朝沈初寒举手一示意,仰头喝尽杯中酒水。 沈初寒也端起了酒盏,没有说话,只淡淡一勾唇,跟着喝完一杯。 见沈初寒受了自己敬的这杯酒,聿帝微舒了口气,沉重的心情也似轻松了些许,又同以木书杰为首的宸国使团说了一番告别的话。 目光一转,看向苏镜辞,“既然三皇子还要在建安待半个月,这杯酒,朕等半个月后再敬。” 不想,苏镜辞却站了起来,朝聿帝拱手一礼。 聿帝微讶,狐疑道,“三皇子有话要说?” 苏镜辞点点头,不急不缓开了口,“我们宸国,怕是要同凉国和昭国使团一同出发了。” 聿帝眉头一皱,不解地看向他,“三皇子的意思是,宸国使团也定在后日出发启程回宸国?” 苏镜辞朗声应了,“正是。” 聿帝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不知三皇子为何突然改了行程?” 苏镜辞不好意思地笑笑,“父皇那边来了信,让我带着使团早日回国。” 话已至此,聿帝也不好多说,笑着应了,“既如此,朕也不好多留,那朕也借此机会,提前祝三皇子和宸国使团一路顺风吧。”说着,又高举酒杯,与苏镜辞共饮了这杯践行酒。 践行酒一喝,聿帝和众人的兴致似乎高涨起来。 聿帝拍拍手,很快,有美貌的乐伎和舞姬入内。丝竹管乐声一起,顿时清音靡靡起来,在御花园上空回荡。 宋清欢品着杯中美酒,淡淡地看着场中舞姬优美的舞姿。 长袖起舞间身姿妙曼,端的是清丽妖娆,蛊惑人心。这时,只见舞姬将水袖一扬,四下散开来。有一名舞姬恰好退到宋清欢席位跟前,也不知是被裙摆绊倒还是怎的,脚步一踉跄,身子朝宋清欢坐着的方向倒来。 好在宋清欢面前还有张长几,那舞姬的腰磕在长几上,慌忙伸手一撑,堪堪稳住了身子。只是水袖拂动间,不小心带落了宋清欢席上的酒壶。 “啪”的一声,白玉酒壶掉落在地,碎成几瓣,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舞姬一愣,慌忙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 ------题外话------ 因为这两天要赶飞机回美国,先发一更,下午三点左右还有一更。 正文 第078章 陪你玩玩(二更) 好在此时人声鼎沸,乐声悠扬,这细微的声响很快被淹没。再加上大家都被场中舞姬优美的舞蹈所吸引,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边。 宋清欢眉头一蹙,看着跪在她前面瑟瑟发抖的舞姬,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便没有多做追究,瞥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快起来吧,这里本宫让人收拾一番便是。” 那舞姬闻言,惊喜地抬了头,眼中水波闪动。她站起身,朝宋清欢感激地福身一礼,忙加入到变幻的队形中,又扭动身姿跟着节奏舞动起来。 因舞姬人数众多,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宋清欢看一眼长几前打碎的酒壶和几上倾洒出来的酒液,正要叫晴儿和珑儿上前处理,忽见有一青衣小宫女不知从何处匆匆走到她身后,微微一福,低声道,“殿下,这里奴婢来收拾吧。” 宋清欢“嗯”一声,便收了吩咐晴儿和珑儿的话头,继续欣赏起歌舞来。 那小宫女掏出帕子,将几上的酒液擦干净,见有些许溅到了长几一角的美人玉瓷瓶上,又仔仔细细将花瓶也擦干净了。这才绕到长几前,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 小宫女手脚麻利,很快便收拾妥当,站起来对着宋清欢微微一福,匆匆退去。 没多久,却又去而复返。 宋清欢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微垂了头,手中红木托盘上放着一白玉酒盏。她将酒壶放到宋清欢的长几之上,屈膝低声道,“殿下,奴婢给您换了壶酒水来,您慢用。” 宋清欢应了,刚要转头看回场中,却恰好瞥见这宫女抓着托盘垂下去的手,细长的手指紧紧抓住托盘的边缘,十分用力,隐约能见到手背上露出的青筋。 她凝了目色,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上移,落在那小宫女面上。 小宫女依旧低垂着头,下颌尖巧,面容并无甚出挑之处,睫毛抖动着,似有几分慌乱。 她在紧张? 自己的态度算得上温和,应该不存在害怕之故,那么好端端的,为何会紧张? 宋清欢心中存了疑,却并未出声以免打草惊蛇,只缓缓挪开目光,不疾不徐应了,“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宫女似轻舒了口气,福身一礼,忙不迭退下。 宋清欢清亮的光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悟的神色,不紧不慢地看向几上放着的白玉酒壶上,心念微动。 难道……? 她心中掠过一丝猜想,面上却并无任何神情变化,只缓缓伸出手,拿起白玉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 清澈透明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宋清欢执着杯盏,看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着,眼中眸色深沉。这酒液,看上去似乎并无异常。她长睫一敛,将杯盏送至唇边,却并未着急品尝,而是一面嗅着盏中酒液,一面用余光打量着场中情形。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场中的歌舞伎身上,沈初寒倒是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来,但他方才便是如此,算不得异常。目光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正要收回,忽然敏感地发现不远处的宋清羽正朝这边看来。 她的目光有些扭曲,有憎恨,有快感,还有几丝琢磨不透的古怪。 宋清欢淡淡抬眸,正撞上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宋清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慌忙垂了头,正襟危坐注视着前方,再也没有看来。 眉尖一蹙,宋清欢心中愈发存了疑。 她这神情,分明是心中有鬼。 敛了心思,专心闻着杯中的酒水。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这酒水,一定有什么猫腻。忽的,她眸光一冷,握住杯盏的手紧了紧。 酒香浓郁,不过她还是隐约分辨出来酒液中有合欢花和迷迭香的气味。那气味极淡,被掩盖在酒香之中,若不是她对药理药材颇有研究,怕是也会大意了去。 眸中冰寒如雪,余光朝宋清羽身上一刺,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宋清羽,她果然安分不下来,竟妄想使此毒计! 合欢花和迷迭香,这可是催情的药材。宋清羽她,还真是不毁了自己不甘心啊。 宋清欢不怒反笑,瞥见宋清羽似又朝这边望来,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缓缓仰头,似将杯中酒液喝了个干净。 宋清羽舒一口气,不敢多看,忙转回了目光。 宋清欢唇角笑容扩大,不疾不徐地拿出锦帕擦了擦嘴角,眸色微动,垂眸敛下眼中的嘲讽之色。 她身旁的草地上,有液体缓缓渗入土壤之中。 宋清欢的目光略过面前玉骨瓷瓶中开得正盛的鸢尾百合,神情清冷,眼底寒意凛然。 宋清羽,既然你这般不安分,我便让你再尝尝心如死灰的滋味如何? 酒过三巡,园中的气氛愈加热烈起来。 太阳渐渐落山,园中各处石座路灯中碗口粗的红烛都燃了起来,照得御花园亮如白昼。 聿帝似乎还没有宣布散席的打算,宋清欢伸手沁了沁有些发热的脸颊,估摸着那酒里的药效也该发挥作用了,起身站了起来,让晴儿上去同聿帝通禀一声,自己则带珑儿出了御花园。 刚走出园子,又有一青衣宫女迎了上来,虽不是方才那位,瞧着却亦是眼生。 那宫女朝宋清欢行了个礼,脆生生道,“殿下可是要更衣?” 宋清欢应一声,“本宫不胜酒力,先回宫了。” 青衣宫女忙接口道,“钟公公在宫宴前吩咐过奴婢们,说宫宴后还设有烟火观赏,让宾客们尽量不要早退。殿下若是有些不适,不如先去映雪宫歇息片刻,待烟火快开始时,奴婢再去叫您。” 映雪宫是御花园不远处的一处宫殿,专供在御花园设宴时宾客更衣歇息之用。 宋清欢心中冷笑。 没想到宋清羽这次的计谋倒是环环相扣,并不觉突兀。饯行宴既设在傍晚,宴后的烟火赏确实是必不可少的。宋清羽让人以此为借口留住自己,若自己没有发现那酒中的端倪,也许还当真中了她的圈套去。 撩眼望那小宫女一眼,以手扶额,装出一副娇弱的模样,气息低沉道,“这样也好。你前头带路吧。” 小宫女面色微喜,忙躬身应下,引着宋清欢往映雪宫而去。 到了映雪宫,小宫女指着中间一处房间道,“殿下便在此处歇歇吧。”说着,伸手推开了房门。 宋清欢不置可否,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 房中布置得颇为雅致整洁,燃淡淡熏香。 小宫女将房中的灯点上,朝她一福,“那殿下便在此休息片刻,稍后奴婢再来叫您。”宋清欢应一声,假意有气无力地朝她挥挥手,“你下去吧。” 小宫女应身离开,临走时,还贴心地将房门给关上了。 待她一走,宋清欢起身走到窗旁,透过窗棱见到那小宫女的身影融入夜色中,收起脸上装出来的柔弱,走到房门前将门拉开。 身后的珑儿面露不解,“殿下,您这是……?” “这房中的熏香似乎有些问题,我们去隔壁房间说。”宋清欢神情微冷,目光淡淡掠过窗台一角熏香袅袅的镂空铜香炉。 香炉中燃的是凝神静气的沉水香,乍一闻上去似乎并无异样,可宋清欢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不管是什么,既然方才那宫女引着她来了这间房,那这房中就必然有猫腻,还是趁早换一间的好。 说着,探出身子四下一瞧,见夜色深重,四周寂静并无人声,径直走出了房间将门合上,然后带着珑儿闪身进了隔壁房间。 一进房中,珑儿也飞快将房门关好,以免被人瞧见。 宋清欢转过身看向她,勾唇一笑,“好了,云歌,你可以现形了。” 话音落,只见珑儿清脆应了,伸手在脸上一抓,很快,她从面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透明面具。而她的面容,也变成了一张陌生的脸庞。身子一抖,身量也拔高了些许。 此时站在宋清欢面前的,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位陌生的宫女。 月光下,能瞧见她粉面杏腮,英气的远山眉,端的是位清秀佳人,似乎就是位普通宫女无异。可若细细一瞧,能发现她的眼睛,有着寻常宫女没有的锐利。而且行动间气息接近于无,甚少起伏,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这女子,并不是真正的珑儿,而是母后给她留下的势力之一,以宫女身份潜藏在宫中的云歌。 云歌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易容术。 来此次饯行宴之前,宋清欢总有种预感这宫宴上会发生些什么,所以提前通知了云歌,让她假扮成珑儿随自己一同参加。真正的珑儿,此时正在自己的房中睡得香甜,并不知情。 云歌朝宋清欢笑笑,恭谨行礼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荀美人身边那位叫杏桃的宫女,你可见过?”宋清欢目露沉思之色。 “见过。”云歌点头。 “她今日并未随荀美人来参加饯行宴,你易容成她的模样,然后……”宋清欢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在她耳边低低嘱咐了几句。 云歌听罢,面露叹色,“殿下真是好计谋,奴婢这就去准备。” 目送着云歌走出房间,宋清欢关上房门,透过半掩的窗户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御花园,眸中落一片深沉。 宋清羽,既然你这么不安分,那我便陪你玩玩。 ------题外话------ 说好的二更奉上~! 正文 第079章 阿绾,我该拿你怎么办(高能) 御花园内此时仍红烛高照,丝竹声声,园中众人皆推杯交盏,酒兴正酣,好一派热闹祥和的场景。 虽然众人皆是笑得开怀,却是心思各异,各有打算。 盛装的宋清漪端坐在席,面色是一贯的端庄娴然,心里却打起了小鼓。她看一眼不远处空了的宋清欢坐席,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的沉思。 似乎方才宋清欢便离了席,现在却仍未回来。她究竟做甚去了?怎的要去这么久? 母后之前特意吩咐自己看着宋清欢一些,可她现在人都走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自己还如何盯紧她?都怪自己方才只顾着注意对面的沈相去了,一时没留神,再一回神,宋清欢便已不见了踪影,不免生了几分懊恼。 转头看向身后的画屏和绘扇,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可看见舞阳去哪里了?” 画屏和绘扇面面相觑,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 这宫宴上人多眼杂,她们顾着殿下还不够,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舞阳帝姬? 宋清漪眉宇间攀上一抹怒意,只是碍于在场人太多,不好发火,只得垂了眼睫,掩下眸中的烦躁之意。 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瞧瞧宋清欢的情况,忽然听得耳旁一声嗤笑。 “二皇姐倒是关心舞阳的行踪。” 她循声扭头望去,见旁边席位上坐着的宋清羽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嘴角带了一丝嘲讽之意,眼中流光被烛火一照,明灭不定。 宋清漪心中蓦地一刺。 这是宋清羽第一次对她露出这般嘲讽的神情。要知道,荀家本不是什么要紧角色,在宫里,荀美人素来唯母后马首是瞻,宋清羽也对自己是巴结得紧,平日里哪次不是小心讨好地说话,今日突然这么硬气,着实让宋清漪不爽得很。 冷哼一声,嘲讽地勾一勾唇,盯着她道,“哟,到底是要和亲的人,这气势都不一样了。” 宋清羽撩眼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开口,“二皇姐说笑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却仍未软下态度。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 纵使自己平日里和母嫔对宋清漪和皇后百般巴结讨好又如何?一道关键时刻,她们不还是只顾着自己?!说白了,自己和母嫔不过是魏家手中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说用就用,说弃就弃,没有丝毫犹豫。 母嫔那日说得对,人活在世上,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她虽然更恨宋清欢,但对上宋清漪,自然也没有多少好脸色在,再加上此时心中烦躁,这才难得的出言刺了宋清漪一回。 但宋清漪又岂是吃素的,冷冷地盯了宋清羽一瞬,忽而笑开来,“安阳,别说你还不一定能当上凉国之后,便是你真当上了又如何?你以为,你远在凉国,这荀家和荀美人,你还能护得住吗?” 听得她这话,宋清羽心中“咯噔”一声。她这几日虽性情有所改变,但毕竟不及宋清漪城府深,方才只顾着逞口头之快,竟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虽离开了聿国,但母嫔和荀家的根,仍在这里。若自己当真惹恼了宋清漪和皇后,母嫔和荀家又焉有好日子过? 这么一想,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顿了一顿,掩下眼底的憎恨和不甘,抬头朝着宋清漪陪笑一声,软了口气,“二皇姐怕是误会了,我只是同二皇姐一样,也在想舞阳怎的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别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才是。” 宋清漪冷笑一声,没有搭话,一脸冷若冰霜地转过了头,不再理宋清羽。 她方才虽然说得硬气,但心底也明了,如今宋清羽的身份不同往昔,若她当真和宋清羽起了什么冲突,看在沈相和凉国的面子上,父皇也会判个自己的不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 能屈能伸,这就是她之所以比宋清羽聪明的地方。 见宋清漪不再理会自己,宋清羽咽了咽口水,有些心神不宁地垂了头。 宋清欢去了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了,也不知她方才那酒喝了多少。按计划,她本是想一直盯着宋清欢,看清她到底喝了多少酒的,但宋清欢性子警觉得很,自己稍微一望过去她便察觉到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只得正襟危坐,不敢再看那边。 可如此一来,她心中就失了些分寸,难免有些犹豫不决。 咬牙思考了片刻,决定再等一等。 若是宋清欢喝少了,说不定这会还很清醒。若那人贸然前去,只会前功尽弃。 长舒一口气,朝上首的荀美人望去。 母嫔今日得召前来,若放在平日,那可是莫大的殊荣。可今日,她知道母嫔高兴不起来。果然,只见荀美人神情落寞,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杯中酒水,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脸颊略有些绯红,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饮酒太多所致。 宋清羽心中生出几分心酸。 她又何尝不知晓母嫔的心思,本想借酒消愁,只可惜,举杯消愁愁更愁……事已至此,她唯有在凉国闯出一条生路来,才能让母嫔心安。 正想着要不要派宫女上去劝劝母嫔少喝一些,忽见一熟悉的身影走到母嫔身后,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她识得那宫女,是母嫔身边的心腹杏桃。 宋清羽怔了一怔。 她记得母嫔今日将杏桃留在宫里了的,怎的这会子又过来了? 目光落在杏桃手中拿着的银红刻丝百蝶披风之上,不由恍然。母嫔这阵子操心自己的事,染了风寒,杏桃怕是担心母嫔的身子,这才急急送了披风过来。 略略放了心,果然见母嫔放了手中的杯盏。 然而她很快便见到荀美人站了起来,朝上首的聿帝行了个礼,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在告辞的模样。聿帝混不在意地摆摆手,同意了。 下一刻,荀美人朝她这处望来,给了一个示意她放心的眼神,然后立在不远处站定,让杏桃过来找她。 杏桃匆匆走来,朝她行了个礼道,“殿下,娘娘略有些头晕,先去映雪宫歇息片刻,等待会放烟火之时便过来。” 见不远处荀美人神色无碍,宋清羽只当她有些累了,点点头应了,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目送着荀美人带着杏桃离开了御花园。 心神不宁地又等了一小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宋清羽朝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会意,匆匆离去,隐入夜色之中。 红烛快要燃尽,热闹了一整晚的宫宴也终于渐渐接近尾声。 看见聿帝招来钟怀吩咐了一句什么,宋清羽心知快到放烟火的时间了,不由得意一笑。 好戏,也该收网了。 眼神一转,起身站了起来。 宋清漪听得动静,淡淡撩眼看她一眼,“快放烟火了,安阳这是要去哪里?” 宋清羽眼睫一落,神情如常道,“方才我母嫔去了映雪宫歇息,快放烟火了,我去唤她过来。”她与宋清欢素来不和,若说去找她,旁人铁定是不信的,正好母嫔也在那里,倒省了她想借口的时间。 宋清漪眸色清冷看了她一瞬,忽的开口,“我随你一块去,也许舞阳也在那里休息,我去看看。”不知怎的,宋清羽今晚虽表现得十分安静淡然,可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更何况,宋清欢久去未归,她也有几分不安。 宋清羽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心内不由一喜。 她巴不得宋清漪跟着一起去呢,宋清欢那般狼狈的模样,自然是越多人瞧见越好。更何况,宋清漪素来不喜宋清欢,有她跟着一起去,还愁不能将宋清欢弄到个身败名裂的地步? 抬头一笑,掩盖住眼中的算计,“好啊,那我们走吧二皇姐。“ 两人带着各自的宫女出了御花园,一路往映雪宫而去。 越靠近映雪宫,宋清羽的心就跳得越发厉害,心底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既给宋清欢下了催情药,就必然要给她找个奸夫,而这奸夫,她找的是——杨复。 心中刚一浮现这个名字,身子蓦地一僵。 她到底,还对杨复有几分眷恋。 一段感情当中,不管一开始是因何而起,最后投入得多的,总归是女子一方。 那日母嫔的一番话,将她狠狠喝醒。像一把利刃,划开了她心中一个口子,血淋淋地提醒着她,杨复同自己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真的思慕于自己,而是……看中了自己的地位。 她当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聿国三位帝姬,人人都道宋清欢是最不得宠的,可谁又知,她在这宫中的地位,其实也是尴尬得紧。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落到宋清漪身上,从小到大,只有宋清漪不要的东西,才能轮到自己。 直到她碰到了杨复。 杨复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眼里只有自己的人。 尽管这件事,到最后也证明了只是一个假象。 自从沈相指名了她和亲凉国之后,她的宫里宫外便多了不少人,美其名曰是保护她的安全,实则她心里清楚得很,不过是行监视之责罢了。 后来,她好不容易偷溜出宜华宫,去见了杨复一面。 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皇上知晓你我二人之事了吗?” 她不晓得杨复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但这话一出,着实伤透了她的心。他二人这么久未见,他所说的第一句话,却只是关心自己的安危。没有问自己好不好,连虚假的寒暄都没有。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心如死灰是怎么样的滋味。 如果说知晓要和亲凉国之时还只是给了她重重一拳,再见杨复,却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既然所有的都是假的,那便别怪自己心狠了。 所以在决定要设计宋清欢之后,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名字,便是杨复。 一则,能让宋清欢身败名裂。二则,能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因为一旦杨复被人发现同宋清欢有染,就算他再怎么想反咬自己一口,别人都不会相信了。 而她派人去请杨复的借口,也很简单,只要说自己只想在嫁去凉国之前,再同他仔细交代一番,以保全他二人,以杨复谨小慎微的性子,就绝对会赴约。 而一旦他见到中了催情药的宋清欢,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既然杨复一门心思想往上爬,自己远嫁了,不是还有宋清欢这个帝姬么?送上门来的肥肉,他怎会不要?只要两人“奸情”坐实,他便有了要挟宋清欢的把柄。他那么会为自己打算的人,又如何会辜负自己的“苦心”? 更何况,她有理由相信,中了催情药的宋清欢,一定会让所有看到的男人都血脉喷张,欲罢不能。杨复又怎会免俗? 心中将如意算盘仔仔细细又过了一遍,确认算无遗漏了,方才定了心,嘴角露出一抹恶毒的笑意。 宋清欢,我也让你尝尝堕入地狱的滋味如何? 不多时,映雪宫便出现在眼前。 檐下的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打着转,发出幽幽的光芒。 与热闹熙攘的御花园相比,周围很静,不知为何,连个值夜的宫女内侍都没有看见。 宋清漪很快便觉察出了不对。 今夜在御花园里召开宫宴,映雪宫作为最近的宫殿,乃宾客中场歇息之处,不该连个伺候的宫女内侍都没有才是。 她狐疑地四下打量一番,刚要转头同宋清羽说话,却正好撞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不由眉尖一蹙。 方才她就觉得宋清羽有些不对劲,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宋清欢中途离场却久久未归,难道……宋清羽计划的事,同宋清欢有关? 她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若当真跟宋清欢有关,她可真是乐得看戏了。 思及此,一言不发地跟在宋清羽身侧,只静观事态的发展。 宋清羽左右看了看,见周遭没有任何人,眼中一抹得逞之色。是的,这映雪宫的宫女内侍都被她使人遣走了,否则,有这些闲杂人等在,杨复又怎么好办事呢? 目光一扫,锁定了正中那间房间。 方才宫女偷偷来报,她便是引着宋清欢入了这间房。 房中并未燃灯,似乎也没有动静传来。 宋清羽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心中有几分犹疑。怎的没有声响传来,难道……事情有变? 正暗自犹疑之际,见宋清漪懒洋洋地转身看来,“安阳,荀美人在哪间房呢?” 她蓦地清醒,想起方才自己找的借口,忙笑笑道,“这个,我也不知。不如……我让宫女去看看?”说着,就要吩咐身后的红叶和绿柳上前查看情况。 不想,吩咐的话还未说出口,忽然听得房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仔细听去,似乎像是女子的呻吟。 她心中一喜,忙指着中间那间房道,“我好像听到这房里有动静传来,应该是这间才是。”说着,也不等宋清漪反应,快步上前,伸手敲了敲门,嘴里假意道,“母嫔,是我,你在里面吗?” 里头的动静似乎大了些,隐约听得有杯盏落地的碎裂声。 她眉梢一扬,忙装出一副紧张的神情,大声呼喊,“母嫔,您没事吧?我进来了?”说着,手下猛地一用力,门竟然没关,被她一把推开。 宋清漪哪能错过这场好戏,留画屏绘扇在院中,急急上前,挤在宋清羽身侧朝里望去。 这一看,不禁呆在原地,眼睛圆睁,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脑中一片空白。 忽的,耳边响起一声尖利的叫声,刺穿了她的耳膜,也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是身旁的宋清羽。 她蓦地瘫倒在地,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双眼空洞无神,嘴里呢喃地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身后的红叶和绿柳是宋清羽的心腹,自然知道宋清羽在策划着什么,但见宋清羽此时神情不对,不免慌了神,忙急急上前,一面将瘫倒在地的宋清羽搀扶起来,一面也顺着她的视线朝里看去。 这一看,也是惊得七魂去了八魄,身子瑟瑟抖动起来。手上一脱力,宋清羽又跌倒在地,瘫作一团。 怎么……怎么会这样?! 红叶和绿柳额上刷地冒出豆大的汗珠,两股战战,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一幕,几欲昏厥。 映雪宫只作临时歇息只用,所以宫中各房间并不如其他各殿各宫宽阔,每间房的构造一般都是进门正厅,左为书房,右为卧房。 而此时,右边那间卧房和正厅之间的珠帘被胡乱挑起,少了这道视线的遮蔽,一眼便能望见房中靠里的床榻。榻上正躺着一男一女,皆不着寸缕,赤条条的身子纠缠在一起,锦衾随意搭在身上,破碎的衣衫掉落一地,让人看得面红耳赤,地上那件银红刻丝百蝶披风,尤为醒目。 那榻上的男子正闭着双眼,似乎并未醒来,容颜却是熟悉得紧,正是羽林卫中郎将杨复。 而那赤身*的女子,许是被门外的动静吵到,拧了眉头,费力地睁开双眼朝门口望来,脸上还带着久久不曾退去的潮红之色,眼中水意潋滟,端的是魅惑得紧,气息似还有几分急促。 目光触及到那女子的眼神,红叶和绿柳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一个念头。 完了,她们是真的完了! 忽地,又一声尖利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这一次,叫声是从房中那女子口中传来。只见她像是蓦然清醒了一般,看清楚床榻上的情形时,顿时面如死灰,一把扯过锦被遮住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身子抖动得厉害。 原本瘫倒在地的宋清羽却像是被这声尖叫唤回了神,蓦然间清醒,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开身旁的红叶和绿柳,像发疯似的朝两旁的房间奔去,一扇扇将门给踹开。 没有! 没有! 没有! 都是空无一人,再无任何人的存在。 直到她将映雪宫所有的房间都查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为什么? 为什么宋清欢会不在这里? 她分明中了自己下的药!就算她没有饮下那壶下了药的酒,也不可能逃过那鸢尾百合上的催情香!而且宫女明明已经将她带到映雪宫了,为什么这里没有她的人?为什么躺在榻上的人,是—— 为什么躺在榻上的人,会是母嫔?! 宋清羽脑中炸做一团,几近癫狂,双手抱住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现场唯一还算清醒一些的人,便是宋清漪了。 她看一眼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红叶和绿柳,又看一眼在院中疯了一般喃喃自语的宋清羽,再看一眼房中不堪入目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宋清羽这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正想着该如何好好利用这混乱的局势时,不远处却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放目一瞧,原来是巡逻的羽林军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宋清羽空洞地撩眼朝声音发源处看去,见一队整齐的羽林军朝这边行来,忽的清醒,猛地冲上前去,张手拦住了已行到门口的羽林军,嘴里大声嚷着,“这里没你们的事,快走开!” 为首的羽林军见宋清羽一脸癫狂,不知发生了什么。 刚刚他们分明听到这处有女子的尖叫声传来,这才匆匆赶来查看情况。前些日子沈相接连遇刺,皇上勃然大怒,命令所有宫里宫外的羽林军和期门骑都加强巡逻。今夜各国使团都在宫中,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去。 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得罪安阳帝姬了。 为首的羽林军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架开宋清羽。一面派人去御花园通知聿帝,一面赶紧带了人朝洞开的房门前走去。 宋清漪见已经引来了人,心中暗骂一声,知晓自己不能再做什么文章了,眼神一垂,再抬眼时,面上已是一派惊恐和戚戚然。 对上走来的羽林军,她假装害怕地抽泣一声,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 领头的羽林军愈发生了疑,沉声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漪却只是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脸惊恐害怕之色,并不答话。 羽林军无法,只得自己推开半掩的房门,朝里望去。 这一看,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里头躺在榻上衣冠不整之人,是他们的杨中郎将?而那个背对着门口正抖抖索索穿衣服的女子,又是谁? 他敏感地感到这其中怕是有大猫腻,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羽林军能处理的,一面又赶紧派了人再去请皇上,一面将宋清漪请到院中,又将红叶和绿柳也拉开,命人封锁了房间。 派去通报的羽林军很快过来了,聿帝没有一同前来,想是御花园那边脱不开身,只派了钟怀来查看情况。 见到钟怀,原本惴惴不安的领头的羽林军忙迎了上去,紧张地搓着双手,将情况大致同钟怀讲了一遍。 钟怀大骇,压低了声音问道,“可知那女子是谁?” 领头的羽林军摇摇头。 非礼勿视,这宫里处处都是是非之地,他还是不要好奇心太重得好。 钟怀沉吟一瞬,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忽然听得房间一侧有动静传来。忙随那领头的羽林军一道赶了过去。 这一看,却是瞪圆了双眼,心中那股子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衣冠不整的女子,低垂着头,身后窗户大开,似乎是打算从房中跳窗逃走,却被围在四周的羽林军抓了个正着。 他隐约瞧得那女子有几分眼熟,正待细看,女子却忽然抬了头,噙了泪水朝他看来,哭得梨花泪雨,“钟公公,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你放我走吧。” 看清楚女子的容颜,钟怀大骇,一颗心如坠冰窟。 怎么……怎么会是荀美人?! 这……这……这下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他是聿帝的心腹,宋清羽同杨复拉扯不清的事,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清楚得很。眼下怎么变成了杨复与荀美人……?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把事情尽可能压下来,否则,传出去,丢的可是皇家的脸面。 思及此,当机立断地看向方才那打头的羽林军吩咐,“立即将安阳帝姬和她的宫女带回宜华宫好生看守着,没有皇上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宜华宫。”又看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荀美人,“将荀美人带去隔壁房间,等候皇上发落。房中的杨中郎将,给他穿好衣服,带去另一间房看管好。” 小队长忙不迭应了,急急下去安排。 而钟怀则走到院中宋清漪面前,朝她行了一礼,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殿下,此事兹事体大,恐不能善了,皇上那边,恐还需要找您问话,还请殿下在此稍候片刻。” 他不晓得宋清漪为何会同宋清羽一道来映雪宫,又为何会撞见这不堪的一幕。但所有在场之人当中,她是唯一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也是唯一尚算清醒之人,事情究竟如何,怕是也只能从她口中得知只言片语了。 宋清漪抽噎了一下,假意咽下眼眶中的泪花,点点头怯怯应了声是。 钟怀看向她身后的画屏和绘扇,“你们随殿下先找间空房坐着,好生伺候。” 画屏和绘扇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这架势,也知必然不是什么小事,也是瑟瑟应了,搀扶着宋清漪下去不提。 而此时宫城另一角的瑶华宫,却亦是不太平。 知晓了宋清羽的心思之后,宋清欢决定将计就计。不过,她想设计的人,却不是宋清羽。 宋清羽可是要和亲凉国之人,这个时候断不能有什么闪失,否则,她一出事,这和亲的人选还不得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所以——她盯上的,是荀美人。 若亲眼见到自己的母嫔同别的男人躺在自己设计好的床榻之上,那种感觉,似乎并不比自己被捉奸在榻更好受不是么? 宋清羽,你既然有害我之心,就要有承受这一切后果的觉悟。 她吩咐云歌易容成杏桃的样子,将宋清羽给自己下药的那壶酒与荀美人几上的酒掉包,见荀美人喝了几杯之后,再上前假意关心,引了荀美人往这边来。 待云歌服侍着荀美人在榻上躺下后,她便躲在隔壁房中,冷眼瞧着。 她倒要看看,宋清羽给她母嫔找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没想到她等来的,却是杨复。 片刻的怔愣过后,宋清欢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宋清羽和杨复,可当真是一路货色! 杨复刚一进房,很快被躲在门后的云歌打晕。云歌将杨复拖到榻上,又闭眼用功力将两人的衣裳撕碎,还“贴心”地替两人盖上了锦被,这才退出了房间。 宋清欢原本是打算在房中等着,好亲眼见到宋清羽那震惊的神情。不过没等多久,她便感到自己的身子有几分不对劲了。 腹部像有一团火在灼烧,脸颊也滚烫得灼人,原本清明的意识也似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怎么回事? 宋清欢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知晓自己腹部那股窜动的热流是什么情况。 可是—— 她分明没有饮那壶酒! 运内力暂且压制住体内躁动的热意,宋清欢凝神将方才所有的情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然脸色一寒。 她想起方才那个替她收拾长几调换酒壶的宫女。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美人玉瓷瓶上分明只溅了几滴酒液,寻常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而那宫女却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许久。 如果没有鬼的话,为何要擦那么久? 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掐入掌中,疼痛让她原本有些迷糊的神思又恢复片刻清明。 花瓶。 花。 鸢尾百合。 脑中忽的一道灵光闪过,周身腾地寒气森然。 鸢尾百合花有异香,若与蓝楹花花香混合,再佐以沉水香中那味依兰花香料,虽不及提炼出的催情药那般烈性,却亦有催情的功效! 也就是说,方才那宫女趁自己不备,偷偷在鸢尾百合上撒了蓝楹花的香粉。两者一混合,再加上自己方才闻到的隔壁房中的沉水香,自己自然而然便起了反应。 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被算计了去! 她咬紧牙关,似乎能感到体内那股欲火快要冲破内力的压制,直冲天灵感。 不行,她不能再在此处待着了。 赶忙唤来重新易容成珑儿的云歌,艰难地将目前情况同她简短地说了一遍,让她赶紧将自己带回瑶华宫去。 只要回了瑶华宫,事情便还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无论如何,她千万不能让体内的药效在此发作。 云歌也是大吃一惊,不敢耽搁,赶紧趁着夜色将她带回了瑶华宫。 她虽易容成了珑儿的模样,但真正的珑儿已在瑶华宫,为了怕被人撞破,云歌将宋清欢送到瑶华宫门口便止住了步伐。 目送着宋清欢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云歌才一脸担忧地隐入夜色之中。 宋清欢进了院子,随手抓了一名小宫女让她赶紧准备一桶冷水过来,特意嘱咐她不可跟任何人说,这才踉跄地进了房间。 晴儿被她留在了御花园,珑儿还在昏睡之中,流月和沉星又不在,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那小宫女很快唤了人将一大桶冷水抬进了房中,看一眼坐在一旁喘着粗气的宋清欢,正迟疑着要不要出言问问情况,却见宋清欢清冷的目光朝她看来,眼中的冷厉让她猛地一颤,慌忙垂了头,不敢再多说,匆匆忙忙退出房间,合上了房门。 宋清欢跌跌撞撞行到门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房门拴上,身子已然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身子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难受得紧。 她费力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望着不远处的那桶冷水,用尽全力地想站起身挪过去。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使不上力,眼前的景致也越来越模糊。 她心中一发狠,用力一咬,舌尖被咬破些许。 刺骨的疼痛让她身子一抖,脑中终于恢复片刻清明。 手脚并用,终于费力爬到了那大木桶前,深吸一口气,刚要一头扎进去,忽的觉得一侧的窗户处有些微劲风传来。 扭头望去,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不由松了口气,暗道自己疑神疑鬼了。不想这紧绷的神经一松,被她用内力压制住的那股欲火忽的冲破桎梏,一股脑朝天灵盖冲去。 脑中顿时被欲念席卷,脚趾尖都难受得蜷作一团。 身子攀上桶沿,刚待翻身进去,忽觉身子一软,不知为何,一阵困意铺天盖地袭来。昏迷前,她似乎闻到鼻端有寒凉清香飘过,莫名的,紧绷的身子陡然一松。 这之后,她陷入昏迷,却又似有一丝残存的意识。 身上好热,她无意识地用小手扒拉着身上衣物,露出胸前大片莹白肌肤。可这还是不够,仿佛整个人都在被火灼烧,难受极了。 正在这时,她忽然感到周边有一冰凉之物,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冷气,吸引着诱惑着她不断靠近。那种感觉,就像在沙漠中行走了几天几夜的旅人,忽然遇到一处绿洲一般,脑中再无其他念头,只恨不得能牛饮三天三夜才好。 她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 双手一环,修长的大腿也缠了上去。 身子一贴近那冰凉之物,心底那股燥热果然被浇灭了不少。可片刻后,心中那股欲火再度席卷而来,叫嚣着想要更多。 她胡乱四下摸着,双手摸索着攀上一物,身子紧紧贴了上去。头一仰,费力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中似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看不清容貌,只有那人身上的气息,让人熟悉得紧。 说来奇怪,她本应该推开的,可不知为何,那种感觉十分熟悉,仿佛她与那人,生来就该如此契合一般。 此时脑中已没有任何理智,望着视线中出现的那水润红唇,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子朝上一送,主动攀上他的脖子,迫不及待吻了上去。 凉淡的清香充斥着她的鼻端和口腔,唇瓣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似有源源不断的清泉注入烈火焚烧的心里,若清泉,似微风,如解药,让她得了片刻的宁静。 忽的,感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被那人往他怀中一搂,有柔软之物撬开她的贝齿,带着熟悉的气息攻城掠地而来。 那力道,好生霸道,却又好生熟悉。 她推拒不得,也不想推拒,放任着身体本能,随着那清凉的感觉在辽阔大海中沉沉浮浮起来。 直到有些喘不过气了,她才下意识拿手去推。那人总算是松开了她,眼中流光溢彩,紧紧凝视着她,目光似惊涛骇浪,将她包围席卷。 宋清欢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隐约间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时,窗外忽地一亮,紧接着,有烟火爆竹之声传来。 漫天烟火在天边绽放,落满那人琉璃般璀璨的墨瞳。爆竹声声间,她似听到那人低低叹息一声,声音中含着浓浓的宠溺,语带呢喃在她耳边似私语般叹道,“阿绾,我该拿你怎么办?” ------题外话------ 不好意思,这两天在调时差,发晚了些。明天会将首订名单整理出来~ 如果你冷了,请找小寒寒。 如果你热了,请找小寒寒。 哈哈哈~ 正文 第080章 这亲,我不和了! 那声音,似轻柔的羽毛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让原本就燥热的心愈加蠢蠢欲动起来,心池再度泛起涟漪,圈圈荡漾开来。 明明刚刚在宫宴上没有喝什么酒,宋清欢却觉得自己醉得厉害。 她长睫一抖,隐约觉得方才那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无辜地眨巴眨巴了眼睛,思考着方才落入耳中的那句话到底有哪里不对。一双墨色深瞳水色迷蒙,双颊酡红,看在某人眼里,心中腾地燃起燎原之火,喉结也无意识地动了动。 宋清欢恰好抬眼望去,见到那滚动的喉结,“咯咯”一笑,眸色荡漾得愈加厉害,倒忘了自己方才在想什么,眼露好奇之色,伸出小手摸了上去。 这一摸,只觉触手冰凉,那股凉意顺着她得指尖传上来,像在暑天置身于冰窖一般,舒爽得紧。 因着这蜻蜓点水的一接触,体内的药效再次被激发出来,单凭这样自然满足不了此刻的她。眼波一荡,下意识又伸出双手环上了那人的脖子。 这一次,不待她身子完全靠近,就感到腰上一紧,下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捏,被迫仰起了小脸。 眼前那精致的容颜似乎有一瞬的清晰。 尚未仔细分辨,眼前光景忽地变暗,下一刻,有软软凉凉的东西覆上唇瓣,轻柔辗转。 力道渐重,又是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追逐纠缠。 宋清欢欲罢不能,紧紧依附着那人,只觉身子软成了一滩春水。手指攀上那人宽阔的背脊,忘情间,手下一用力,掐入他的皮肉之中,竟将小手指指甲给折断了去。 好在并无痛意,宋清欢自无暇顾及。 她的脑中已烧成一团浆糊,这缠绵悱恻的吻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唇齿间溢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娇媚嗓音,本能地伸手去脱那人的衣衫。 尚未得手,小手却被人紧紧包裹住,朦胧间,她似听到那人用隐忍的声音在耳旁道,“阿绾,我真想就这么吃了你,可是……我不能。我不想你恨我。” 说着,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将打开瓶盖放在宋清欢鼻端给她闻了闻。 一股幽香钻入鼻中。 这香味,方才宋清欢在浴桶旁似乎也闻到了。 心中的欲念消退些许,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困倦。 药效稍一退,残存的理智又占了上风。她费力想恢复头脑清明,费力想睁眼看清眼前之人,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眼帘动了几动,终于再一次重重落下,长睫覆在玉白的肌肤之上,红唇雪肌,端的是媚意天成。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感到一双大手抚上自己的后背,有一股清凉的内力注入进来,在四肢百骸间游走,让她炙热的身体冷却不少,体内叫嚣的欲火终于跟着缓和下来。那个宠溺而低沉的呢喃声再度响起,“阿绾,我盼着你忆起今夜之事,却又害怕你记起后再度失去你……” 声线渐渐模糊,终于,她失去知觉,沉沉睡去。 这一夜,宋清欢睡得极为安稳。 翌日。 尚在睡梦中的宋清欢被门外的敲门声唤醒,她睁了睁眼,看一眼窗外大亮的天光,不由蹙了眉尖。 看这天色,似乎不早了,她怎的睡了这么久? 还未回神,听得门外传来晴儿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您起来了吗?” 宋清欢“嗯”一声,坐起了身,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起昨夜之事,脸色有片刻的僵硬。 “那奴婢进来伺候您洗漱了。”晴儿在门外说一声。 “进来吧。”宋清欢垂眸,随口应了。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晴儿端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 宋清欢抬眼望去,正好看到门后的门闩晃了晃,想起一事,不由心思一沉。 她似乎记得昨夜回星月殿后自己将门落了锁的,现在怎会没有闩上? 宫中戒备森严,四处皆巡逻的羽林军。再加上瑶华宫每日有不少内侍宫女轮流当值,所以夜间星月殿寝殿的门一般是不落锁的,方便贴身宫女随时进寝殿伺候。 宋清欢撩眼看渐渐走近的晴儿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可那种奇怪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说来奇怪,她并未觉得头痛或有其他不适,可昨晚的事却偏偏有些想不起来。便是她昨晚究竟有没有闩门,这会子仔细一想,却也不大敢肯定了。 她抱着锦衾呆呆坐在榻上,费力回忆着昨夜之事,远山般青黛的秀眉拧作一团。 她记得,她中了宋清羽下在鸢尾百合中的催情香,赶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跌跌撞撞回了瑶华宫。回宫后,她便屏退众人,将自己锁在了房中。 想到这里,神情一凛。 所以,她昨晚的确是锁上了门的! 那这门,是谁开的? 心中狐疑,却也不好贸然向晴儿发问,她昨夜所谋之事兹事体大,便是晴儿也不能轻易向其透露,所以需得谨言慎行,以防泄露了什么。 无法,只得定了定心神,接着往下回忆。 那药效有些烈,她正要泡冷水澡缓解些许,却忽然…… 却忽然有人进来了?! 神情蓦地一僵,脑海中闪过零散而模糊的片段。 有人进来……而且,那人似乎是自己颇为熟悉之人……难道,是晴儿或者珑儿? 撩眼看一眼一旁正在替她拧着帕子的晴儿,唇瓣张了张,不知到底该不该出口问她。万一那人不是晴儿,自己岂不是平白添了麻烦? 她抿了抿唇,阖上双眼,尽可能将脑海深处的记忆挖掘出来。 穿越前她曾经受过训练,知道人在潜意识里记住的东西其实比自己想象得要多很多,只要掌握合适的方法,便能将这些或尘封或潜藏的记忆给挖掘出来。 她屏住呼吸,进入冥想状态,努力去挖掘自己脑海深处的那些图像。 忽的,脑中白光一闪,想起那人进来时飘入鼻端的那股寒凉清香,猛地睁开了双眼,瞳孔一缩,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感觉。 难道—— 来人是沈初寒? 那种感觉,她十分笃定,只有在遇上沈初寒时才会有。 这么一想,脸色刹那间沉了下来,沈初寒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中?还恰好出现在自己中了催情散的时刻?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能! 沈初寒是昨夜践行宴的主角之一,若擅自离席定然许多人注意到,他应该不会这般贸然行事。更何况…… 宋清欢的脸颊蓦地一红,顷刻间灿若流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昨晚……她似乎……她似乎主动吻了那人…… 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人的存在,那就不可能是别人,只可能是沈初寒。 否则,就算她再怎么失去神智,也绝不会主动吻上其他任何人。只有遇上沈初寒,她潜意识里残存的眷念才会又跑出来作祟。 只是—— 使劲摇摇头,依旧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 毕竟,就算沈初寒真的进了星月殿,以他的性子,也绝不该任由自己“上下其手”才是。 沉吟片刻,方才还笃定的心思又动摇起来。 她大概……大概是在药效的作用下出现幻觉了吧? 自嘲地笑笑,想起昨夜的缱绻缠绵,想起幻觉中沈初寒的温柔宠溺,想起他一声声唤的“阿绾”,心中既甜蜜又痛苦。 攥住锦被的手紧了紧,薄唇一抿,垂眸敛下眼底的落寞。正要唤晴儿给她倒杯水清醒清醒,忽的又想起一事,猛地掀开被子朝里看去。 这一看,顿时脸色刷白。 她的身上,已经换上了就寝的里衣。 如果昨夜没有人进来,那么又是谁帮她换的衣服? 正巧这时,晴儿拧干帕子朝她这边看来,目光触到宋清欢铁青的脸色,不由一愣,半晌才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情开口道,“殿下……您……您没事吧?” 宋清欢回了神,抬眸看向她,迟疑一瞬还是开了口,“本宫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 晴儿一愣,方答,“是奴婢。” 听到这回答,宋清欢不由舒了口气,冷凝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想了想,接着问,“你帮我换的?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宫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晴儿笑笑,走上前将帕子递过来。 “殿下您忘了?昨夜在御花园时,您说喝多了酒,要去映雪宫歇息片刻,让奴婢去同皇上说一声,然后留在园内等您回来,您则带了珑儿往映雪宫去了。不过,直到宫宴散场了您也没有再回御花园,奴婢心中不安,回来一看,发现您已经在房中睡着,房中沐浴的水都已凉透,应该回来了许久,这才替您换了衣服伺候着您睡下了。” 说话间,语气轻盈,十分自然。 宋清欢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晴儿话中前半部分的事她自然记得,可后面的事,她却半分印象也无。 她分明是中了宋清羽给她下的催情散,为何到最后竟会毫无知觉地睡下? 见宋清欢面色仍是不好,晴儿也显出一丝疑惑,嘟囔着道,“殿下也不记得昨夜之事了么?奇怪……” 听得她口气有异,宋清欢抬眸望去,“也?还有谁?” “珑儿也是。昨夜奴婢从御花园回来时,发现她也已在房中睡下。奴婢只当她累着了,便没唤她醒来,谁曾想今日一起来,奴婢问她昨夜殿下是怎么回事,她竟一问三不知。”晴儿皱了眉头,显出几分不满来。 “哦。”宋清欢忙替珑儿打着圆场,“昨夜本宫也让她喝了几杯,那酒果然有些烈,所以我二人才记不起昨晚发生的事了。她现在人呢?” 昨夜跟在宋清欢身边的是云歌假扮的珑儿,发生了什么,真正的珑儿自然不会知道。不过珑儿生性单纯,昨夜之事,自己应该能胡乱糊弄过去。 “她下去替殿下传早膳了。” 宋清欢敛下眼底的深思,笑笑,“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过来伺候我更衣吧。”说着,将净了面的帕子递还给她。 晴儿应一声,走上前来。 “对了殿下,昨夜您回来得早,有件事,您怕是不知晓……”晴儿撩眼看她一眼,迟疑着开了口,心中打着小鼓。 她刚伺候宋清欢没多久,还不大摸得准她的性子,也不知这话该不该说。 宋清欢柔和地笑笑,起身下了榻,“什么事?” “幸好您昨晚没有去映雪宫,昨晚,映雪宫出事了。”晴儿一面替她整理着床铺,一面有些庆幸道。 宋清欢正在整理衣襟的手一顿。 她怎么差点忘了这正事?也不知……荀美人和杨复后来的“好事”到底成没成? 神色一敛,装作浑不在意地转头望去,语声悠悠,微微露出些兴致来,“出何事了?” “昨晚……”晴儿斟酌着词句,似有些难以启齿,抬头望见宋清欢温柔的目光,方才定了定神,接着往下说,“昨晚,荀美人与人在映雪宫中私会,被……被人发现了……” 宋清欢心跳猛地一跳。 果然被发现了么? ——这么说,她的计策成功了? 心中微喜,面上却只做惊讶状,“什么?荀美人和人……?可知那男子是谁?” “听说,是羽林军中郎将杨复。” “是谁发现的?”宋清欢瞪大了双眼,假意讶然。 “是……”晴儿面上显出一抹尴尬,“好像是……平阳帝姬和安阳帝姬。” 宋清羽果然也在。 长睫一落,掩下眼底的寒芒,心中勾起一抹冷笑。 宋清羽,看到自己的母嫔和情郎纠缠在一起的场面感觉如何?是不是很刺激?是不是感觉像同时被两个最亲近的人背叛? 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这种冷彻心扉感觉,切莫再来轻易惹我。 “殿下……?”见宋清欢似有些走神,晴儿收拾好床铺,直起身子轻声开口唤道。 宋清欢收回飘远的思绪,只留眼底的惊讶和难以置信,“怎么……怎么会这样?父皇那边……岂不是勃然大怒?” 晴儿点点头,忧心忡忡道,“具体的情况奴婢也不知晓,不过,听说皇上取消了今日的早朝。” “那荀美人和杨中郎将呢?” 父皇既已知晓此事,那么,荀美人和杨复就必然没有好下场。 “荀美人被即刻打入冷宫等候发落,杨中郎将……似乎被押入死牢,只待大理寺调查清楚后便立即问斩。”晴儿见宋清欢感兴趣,便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细细咀嚼着晴儿口中的这些消息,宋清欢心中微定。 虽然昨夜大意中了宋清羽的催情散,但好在不曾酿成什么不好的后果,最重要的是,所有她谋划的事情,都在朝着她计划的方向发展。 “对了……”见宋清欢对此事颇有兴趣,晴儿忍不住起了邀功的心思,讨好着又道,“听说安阳帝姬试图给荀美人求情,被皇上禁了足。” 她来宫里也有几年了,虽则一直在瑶华宫当差,但一直都是个小小的洒扫宫女,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往上爬的机会,自然是要千方百计得了宋清欢的青眼才是。 安阳帝姬与殿下素来不合,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所以她才急急地将此事告知宋清欢。 宋清欢闻言,眉梢动了动,抬眸云淡风轻看她一眼,眼中微有深意。 流月和沉星不在,瑶华宫这么多宫女中,她之所以提了晴儿和珑儿上来伺候,是有原因的。除了看中两人手脚伶俐的优点之外,两人还各有一个宋清欢看中的品性。 珑儿性子单纯,没有多少心机,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心腹,但放在身边却不用担心她会暗地里插自己一刀。 而晴儿的特点是,她的好奇心特别旺盛。说难听些,就是很八卦。 这样的人用得好了,就相当于在外多了一双耳目。 当然了,她不仅八卦,而且有小聪明。所以她不会随意将瑶华宫的消息泄露出去,却会千方百计打探清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譬如荀美人之事,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她果然将事情的经过都给打探得清清楚楚,也省了她再派人去调查的功夫。 见宋清欢定定地看着自己,目光深邃,难以捉摸,晴儿难免生了几分惴惴。 慌乱地垂下眼帘,怯怯道,“殿下,奴婢多嘴了。” 宋清欢却仍不说话,等到晴儿攥着衣角的手越来越紧,方才淡淡开口,“无事,你做得不错。不过你如今也算是本宫身边的大宫女了,在外一言一行,都代表的是本宫,切记莫行差踏错了去。” 先夸她一句,再敲打一番,如此恩威并施,既笼络了人心,又不会让人恃宠而骄。 果然,晴儿一脸受宠若惊,忙不迭应了,“殿下说得是,奴婢一定谨记在心。” “嗯,传膳吧。” “诺。”晴儿朝她行了个礼,刚走出寝殿,便遇到匆匆而来的珑儿。 “殿下,早膳已经好了,您可要现在用膳?” “传膳吧。”晴儿代她答了,招手唤珑儿身后端着早膳的宫女进殿。 不多会,偏殿的八仙桌上便摆满了精致的早点。 晴儿和珑儿立在她身后,一人替她盛了碗银耳燕窝粥,另一人则将银箸恭谨地递了过来。 宋清欢伸手接过,刚要下筷,却听得晴儿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清欢手一顿,抬眼朝她看去。 见扰了宋清欢吃饭的兴致,晴儿有几分惶恐,忙低头道,“奴婢……奴婢只是见殿下的小手指指甲折断了,担心殿下的手受了伤,一时讶然,才扰了殿下的……” 她话未说话,宋清欢的心却猛地一沉,转了目光朝小手指处望去。 右手小手指处,原本如葱般圆润的指甲果然断开来,露出没有被修剪的参差感。 明明四周暑意逼人,这一刻,她却觉得如坠冰窟,一颗心止不住往下沉。 她又想起了昨夜的一个片段。 她的手指,掐上那人精壮的背,因为太过忘情,小手指指甲断裂开…… 而现在。 那残次的断裂处仿佛在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昨夜的事,不是幻觉。沈初寒他是真真正正来过这里,而且,两人还有了极为亲密的接触。 一瞬间,前世站在城墙上前的那种绝望和不安又铺天盖地涌来。 沈初寒他……究竟在下一局怎样的棋? 而自己在这棋局中,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 拿着银箸的手久久悬在半空,素来冷静的她此时却真真有几分慌了。 “殿下……” 晴儿和珑儿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对视一眼,担忧地唤她一声。 晴儿眼中划过一抹不解。 殿下今日,似乎格外心不在焉? 一声“殿下”总算将宋清欢从万丈寒潭中拉上来了些,不过短短片刻,身上已是冷汗涔涔。 她放下银箸,微闭了双眸掩下眼中惊慌。缓了良久,方才睁开双眼,端过面前的白瓷缠枝青莲玉碗,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碗中的银耳燕窝粥。 事已至此,她要不要主动出击摸清楚沈初寒真正的想法,还是按兵不动先观察观察? 正烦忧之际,晴儿又唤一声,“殿下,粥要凉了,您好歹些用些——” “啪!”宋清欢蓦地掷下手中银勺,勺柄与碗沿相碰撞,唬了晴儿一跳,也将她尚未说完的话生生吓了回去。 撩眼瞟一眼宋清欢,见她脸色沉郁,似有不快,忙闭了嘴不敢多说。 宋清欢的确被晴儿一声声唤的“殿下”弄得心烦意乱,沉了脸色坐在桌前,却也不动筷,身后的晴儿和珑儿见她突然间心情不好了,大气也不敢出,垂着头站在一旁。 生了一会闷气,宋清欢大抵觉得这般坐下去也不是什么解决办法,眼下还是先用过早膳再做打算。遂又端起了那白瓷缠枝青莲玉碗,撇了那银勺,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没喝几口,脑中再次忽然闪过一个片段。 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手一抖,手中的玉碗掉落在地,“啪”的裂成几瓣,清粥流得四处皆是。 “殿下!” 珑儿和晴儿皆吓了一跳,一人弯下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生怕伤了她,另一人则急急看向宋清欢,“殿下,您怎么了?” 却见宋清欢手微抖,瞳孔骤放,痴痴盯着一处没了焦距,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见到了什么无比恐惧的事一般,周身寒意迫人。 殿外日头渐升,热浪逼人。 殿内,却是霜寒冻人。 * 荀美人和杨复的事,被紧急压了下来。 聿帝下了严令,当日在场之人,严禁谈论此事,违者斩立决。 然而,天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短短一上午,宫里的人便都得了风声。一时间,宫内风言风语四起,只差没传到宫外去了。 聿帝很快知晓,勃然大怒。 皇上的妃子与其他男人偷情,这要传到百姓耳中,损伤的不光是他的威严,还有整个皇族的脸面。更何况,如今三国使者皆在,当晚因为钟怀处理得当,并未让这等丑事传到御花园去。但若照这种传播速度下去,此事被三国知晓只是迟早的事。 聿帝气得将宣室殿的器皿摔了个遍。因杨复是羽林军中郎将,也不信任宫中的羽林军了,派钟怀率一队期门骑,亲自处理此事,一旦发现有乱嚼舌根之人,立即秘密处死。 不过短短一上午,宫中人人自危,此事的风头,好歹被盖了过去。 午间,聿帝草草用过了膳,正在心烦意乱间,忽听得有人来报,说安阳帝姬求见。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不是叫人好生看管着安阳,不要放她出宜华宫么?!还不给朕拖回去!” 语气极尽严厉,竟丝毫不顾宋清羽是即将和亲远嫁之人。 内侍诺诺应了,抹一把额上的汗,战战巍巍退了下去。 不多会,那守门的内侍却又在殿外探头探脑,有些忐忑的模样。 聿帝方才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些许心绪,夏日午后,难免有些昏昏欲睡,看了一会奏折,聿帝便觉得困意袭来,再加上昨夜压根就没睡好,不过片刻,便在席前打起盹来。 钟怀看一眼殿门口面露急色的内侍,又看一眼半眯了眼的聿帝,示意聿帝身后的小宫女继续替他打着扇子,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行到门口,与那内侍避到一旁,皱了眉头问道,“又有什么事?” 那内侍哭丧着脸,语气颇为无奈,“钟公公,安阳帝姬不愿意离开啊。” 钟怀微微拧了眉,看一眼仍在打盹的聿帝,“咱家随你去看看。” 行到殿外,果然见宋清羽一脸义愤不平地站在门口,被当值的羽林军挡住,想要硬闯进殿。 见钟怀走了出来,宋清羽的神色微舒了一分,眼神却仍是冰冷,看着钟怀道,“钟公公,可是父皇派你出来的?还烦请你同父皇说一声,我今日一定要见到父皇,否则,和亲之事恐再生变故!” 钟怀吸一口凉气。 他没想到,安阳帝姬竟敢以和亲为要挟,这要是被皇上知晓了,恐怕得更加生气。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要放帝姬进去得好。 想了想,赔了笑道,“殿下,皇上昨夜一宿没睡,这会子正在午睡,您看……您要不晚点再来?” 宋清羽冷哼一声,这一听便是托辞,她怎么会信? 更何况,母妃此刻正在冷宫受苦,父皇却还有心情午睡?这让她如何甘心?! 心一横,竟对着殿内大声叫喊起来,“父皇,您放我进去,我有话同您说!父皇,您若不见我,我今日便在宣室殿门口不走了。父皇,母后是被人陷害的!父皇,您……” 钟怀急得直冒冷汗。 可宋清羽方才说得明明白白,她是要和亲之人,若自己叫人贸然上前劝阻,伤了她,自己也没办法向皇上交差。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里头却走出来一个宫女,朝宋清羽行了一礼,“殿下,皇上叫您进去。”又看向钟怀,“钟公公,皇上也叫您一同进去。” 宋清羽冷哼一声,瞪了守门的羽林军两眼,一拂衣袖,怒气冲冲地进了殿。 钟怀忙快步跟了上去。 一进殿,宋清羽想了想,还是换上了一副悲戚的神情,行到大殿前,抽抽搭搭就开了口,“父皇……” 岂料,两个字刚出口,便听得聿帝怒斥一声,“给朕跪下!” “父皇……”宋清羽又急又怕,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跪下!”聿帝又冷冷重复了一遍。 宋清羽双腿一软,跪在了殿中,眼泪已经簌簌下来了。 聿帝冷冷看着她,眼中不带一丝情感,“你千方百计想要见朕,说吧,所为何事?” 宋清羽双膝跪地朝前挪了几步,仰头哭得悲戚,“父皇,母嫔是被人陷害的!” “那个贱人,休得再叫她母嫔!”聿帝大喝。 “父皇,母……荀美人……荀美人她真的是冤枉的!” “冤枉?!”聿帝冷笑一声,“你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难道还有假?还是说……”聿帝忽的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冷冷地盯着她,面上神情森寒可怖,“还是说,你的意思是,你的情郎抛下你,设计了你的母亲?” “您……您说什么……”宋清羽大骇,挣扎着朝后退了几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聿帝。 尽管已经从荀美人口中得知了她和杨复的事已被聿帝知晓,但此时听他亲口说出,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不是这样的…!”片刻的惊恐过后,她回了神,赶忙分辩。 “不是这样的?”聿帝阴冷地勾了勾唇,直起身子,像看蝼蚁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你说,是怎样的?你的母亲,和你的情郎,究竟是被谁陷害的呢?” 宋清羽的眼中划过一丝惊恐和迟疑,但很快,她心一横,也挺直了背,直直看向聿帝,一字一句道,“是宋清欢!” 聿帝先是一愣,继而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就当宋清羽被他笑出了几分毛骨悚然之际,聿帝终于止住了笑,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森冷,“你说,是舞阳陷害荀雅和杨复的?” “是!”宋清羽咬牙坚持。 “那你告诉朕,舞阳为何要陷害这两人?设计荀雅和杨复行苟且之事,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吗?” “她……”宋清羽语气一呛,却不知如何接口。 她不傻,一开始的震惊过后,也渐渐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样的。 宋清欢看穿了她的计谋,并且反过来利用这一切,设计了母嫔和杨复!她虽然不知她具体是如何操作的,但此事的幕后黑手,除了她,就不会有旁人。 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爆出,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心中一团怒火在不住地燃烧。 可是,她虽然明了得很,却又如何同父皇说?!此事本就是因自己而起,说出来,只会让父皇更加厌弃自己,稍有不慎,还有可能再次被反噬。 见宋清羽这幅支支吾吾的模样,聿帝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上首的长几前坐下,冷冷地望着她,“怎么,说不出来了?你若想拉人下水,也得找个靠谱点的理由。舞阳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荀雅?又有何能耐去陷害她们?安阳,朕劝你好好收收心,若你安安分分的,朕或许还能保你一时,若你再想生出什么幺蛾子,可就别怪朕不顾念父女之情了。” 见聿帝话说得绝情,宋清羽心如死灰。 她今日前来,本是想求父皇放母嫔一马,可看这架势,非但不能救下母嫔,还极有可能将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再次开口。 可一想到宋清欢奸计得逞后得意洋洋的表情,她心中就恨得厉害,无论如何也想要把她拉下马才好! 思及此,抬手一抹脸上的泪珠,又扬了头,语声掷地有声,“父皇可想过,为何昨夜舞阳早早便离了场?” “你以为?”聿帝沉沉地望着她反问。 见聿帝似有松动,宋清羽心内一喜,忙道,“父皇,舞阳昨夜早早离场,便是去映雪宫设此圈套去了。” “你还是没有回答朕方才的问题。舞阳为何要陷害荀雅和杨复?” “因为……因为……”宋清羽支吾片刻,忽的眸色一亮,想出个理由来,“她本来……她本来是想陷害我的,可是阴差阳错之下母嫔却进了她设计好的那间房,所以才……所以才……” “哦?”聿帝语气玩味,“你是说,舞阳原本是想成全你和杨复的?” 那“成全”二字,听上去格外刺耳,宋清羽现下却顾不了这么多了,心一横,点头道,“是的!宋清欢她……她……嫉妒我能够和亲凉国,所以才想出这等毒计,妄图毁了我取而代之。” “是吗?这么一说,倒也不无道理。”聿帝语气沉沉,看不出心中所想,“那你给朕详细说说这件事的经过。” 见聿帝似乎信了她说的话,宋清羽心中暗喜,慌忙组织了一下语句开了口,“昨夜宋清欢离开御花园没多久,便派了宫女来找我,说是有事同我说。我心中狐疑,不知是什么事,又担心有诈,便央了母嫔与我一同前去。只是走到一半,忽然腹痛,便让母嫔先行,自己随后便去。没想到昨夜似吃坏了东西,耽搁了许久,等我到了映雪宫时,便看到……便看到……” “朕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出来!”聿帝急急走下来,对着她一个耳光甩过去,面上神情气急。 “你若想构陷人,也仔仔细细将编造的故事捋顺了再拿出来骗人!荀雅离席分明是因酒意上头身体不适才向朕告辞,如何变成了与你同去?而且,昨夜见到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之人,除了你,分明还有平阳,难道……你不光央了荀雅与你同去,也央了平阳?” “我……”宋清羽哑口无言,脸上又辣又痛。 她本就是慌乱之中临时编造的故事,自然是漏洞百出,被聿帝这么一质问,顿时慌了手脚。 聿帝心中失望透顶,朝殿外喝道,“来人啊,把安阳帝姬待回宜华宫好生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不允许她踏出宜华宫半步!” 顿了顿,又看向钟怀,“至于荀雅,将她出冷宫中放出。” 宋清羽一喜,下一刻,却听得聿帝冷冰冰的话语继续道,“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不!” 听到这话,宋清羽一把挣脱了内侍的手,跪在聿帝面前拉扯着他的袍角,“不!父皇,您不能这么对母嫔,她是冤枉的!” 聿帝却是不理,扯出被她攥住的袍角,“你若再多说,荀家也会跟着遭殃!” “父皇!” 宋清羽心中恼怒万分,忽地倔脾气一上来,猛然站起,盯着父皇的双眼道,“父皇,请您饶了母嫔一命,否则,这亲,我不和了!” ------题外话------ 非常抱歉,时差实在是太难受了,强撑着码完了这一章。 这周因为要补上落下的工作,还要调时差,码字时间少,所以更新时间会晚一些,暂定下午2点半左右发文。等周末的时候夭夭会尽快调回上午。 另外,本来说今天要整理首订名单的,但夭夭这边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实在是撑不住了,明天一定整理出来。 抱歉抱歉! 正文 第081章 他竟也重生了 聿帝身子猛然顿住,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她,眼中通红含煞。他压根没想到宋清羽竟敢出言威胁他,盯了宋清羽片刻,忽而怒极反笑。 “你在威胁朕?!好,很好!朕可真是养出了个好女儿!” 宋清羽被聿帝这般狠厉地看着,不由有些发怯,但话既已出口,便收不回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父皇,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只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您方才也说了,宋清欢没有理由陷害母嫔和杨复,那请您也想一想,母嫔又有什么理由与杨复……呢?” 她脑子蒙圈了这么久,这会说出的话总算是说到一些点子上了。 聿帝冷笑连连,“杨复年轻力壮,又体贴小意,自然比朕要好。就这一点,难道还需要其他什么理由吗?” 是啊,古往今来,后宫中的妃嫔与人偷情,无非是不甘寂寞欲求不满罢了。 一想到这,聿帝便恨得牙痒痒。 聿帝素来自傲,眼底揉不下沙子,宋清羽这话,反而正好戳中他的痛处,心中早已火冒三丈。 偏生宋清羽还没听出他话语中沉沉怒意,依旧揪着这话不放,“父皇,母嫔对您的心日月可鉴,您为何如此不相信她?分明是有人想要陷害母嫔,将杨复打晕了扔在母嫔榻上。” 宋清羽泪水涟涟,心中绝望不已。 她虽然坚持母嫔和杨复没有发生什么,但昨晚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她没办法自欺欺人。 她自己下的药,药效有多重她自然知道。而且,她怕宋清欢紧要关头仍能保持清醒,不光派人在鸢尾百合上动了手脚,而且在房中燃着的沉水香里又加了些催情和催眠的东西。 便是再贞洁的女子,在这三重催情药的作用下也会变成*荡妇。 而杨复,虽然一开始并未被下药,但在那房中待久了,自然也会欲火焚身。 两人*,哪还管得了其他?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交缠在一起罢了。一番*过后,又沉沉睡去,直到被她的尖叫声吵醒。 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处在悔恨交加的状态中。 如果她没有下那么重的药,甚至如果她当时没有拉着宋清漪去映雪宫,事情是不是还有些许挽回的余地? 聿帝只是冷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清羽。 对他而言,荀美人和杨复到底有没有行那苟且之事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二人赤身*睡在了一张榻上,而且还被那么多人瞧见。 这种公然给他带绿帽子的行为,是对他权威的一种*裸挑战。 想到这里,已是不耐,面色一沉,冷冷地盯着宋清羽,“既然你不想去和亲,朕就成全你。本来荀雅大可不必死的,只是她养出了你这么个好女儿,朕觉得,她似乎也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了。至于荀家,教女无方,当判连坐之罪才好!” 听了聿帝这毫无情绪起伏的话,宋清羽脑中一空,颓然跌坐在地。 她没想到,自己求情求情,不仅没有帮到什么,反而帮了个倒忙。 为什么?! 她盯着聿帝嫌恶而冰冷的眼神,心头一阵绝望涌上。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讨得父皇的欢心? 宋清漪生来便是天之骄女众星捧月,便是宋清欢,最近也渐渐得了父皇宠爱。唯独她,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是错!就因为她没有一个得宠的母亲么?! 想到离奇失踪的青璇夫人,心中的恨意蹭蹭蹭往上冒。 凭什么宋清欢的母妃跟人跑了还能好好活到现在,到了她的身上父皇却丝毫不留情面?!上苍为何如此不公平?! 心里到底不平衡,又不是懂得忍辱负重的性子,嘴一张就要问了出来,“那为什么青……” 话未说完,一直默不作声的钟怀忽地上前一步,朝聿帝行了个礼道,“皇上,您消消气,安阳帝姬也是一时情急才说出这般赌气的话,您切莫放在心上,保重龙体要紧。” 被人蓦地打断要说的话,宋清羽心中十分不爽,狠狠地瞪了钟怀一眼。刚要继续方才的话,却感到聿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发冷冽起来。 聿帝朝前一步,微低了头,眸色幽深中带了狠戾,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宋清羽,一字一顿,语声冰冷,“你想说什么?” 宋清羽不由打了个冷战,终于反应过来,一阵后怕涌上。 宫里人人都知青璇夫人是父皇的逆鳞,自己这个时候再提起,岂不是找死?!若非钟怀打了个岔,自己这会,说不定已经被父皇派人给拖下去了。 她不知道方才父皇到底有没有听清楚那个“青”字,但她十分肯定,一旦自己第二个“璇”字一出口,自己和母嫔,大概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阵不寒而栗的感觉传遍全身。 强忍住心内的委屈和害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聿帝哭得肝肠寸断情真意切,“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只是不想母嫔蒙冤,并没有成心气您的意思,请父皇恕罪!” 说着,为显诚意,一下一下在冰冷的地上磕起头来。 聿帝心中的愤怒已达到顶峰,对于宋清羽迟来的示好并不领情,刚要再斥,却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绞痛,身子不由地踉跄了一步,要说的话也生生堵在了口中,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钟怀一见情况不对,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住聿帝,一面轻轻拍着后背替聿帝顺气,一面搀扶着他到软榻旁坐了下来。 聿帝素有心绞痛的顽疾,平日里瞧着倒还好,可若气狠了,这病便会发作,也无甚根治的办法。 方才钟怀之所以硬着头皮打断宋清羽的话,就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此时若提起青璇夫人,不光宋清羽自己会遭殃,聿帝也一定会暴怒发病。没想到他制止了宋清羽要说出口的气话,聿帝还是被她方才的言行给气到了。 宋清羽原本等着承受一场狂风暴雨的责骂,忽的听到头顶哑了口,抬头一瞧,正好撞见聿帝面色惨白的模样,登时吓坏了。 聿帝要强,这病虽是顽疾,但平日里只要调养得当,并不会轻易发病,所以知之者甚少。只有钟怀等几个近身服侍的奴才知道,皇后那边或许也知道一些,宋清欢是有一次正好撞见聿帝发病,除此之外,宫里没有多少人知晓,宋清羽也是断断不知情的。 对于聿帝有顽疾一事,宋清羽从来想都没想过,毕竟聿帝在众人面前一直是精神百倍的模样。这会子见他突然脸色煞白,还以为他被自己气出什么病来了,一怔,顿时慌了神,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她如今的处境本就岌岌可危,若再将父皇气病,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打了个寒颤,忙跪着朝前行了几步,扑到聿帝脚下,晃着他的袍角哭得肝肠寸断道,“父皇,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安阳,安阳不是故意的!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聿帝本就心里难受,再被她这么一晃,顿时觉得气都提不上来了。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眉眼拧作一团,面露痛苦之色。他想开口斥责她,却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早已失了声,半晌没有挤出一句话来。 他这病,就是急不得气不得,越气越急,那口气就越提不上来。 钟怀在他身边伺候多年,深谙聿帝的心思,见此忙躬了身,在他耳边低低劝道,“皇上,您何必为此气坏了身子。若您当真大张旗鼓地发落了荀美人和荀家,世人怎会不起疑?依奴才愚见,既然安阳帝姬已经认了错,您不如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暂且让荀美人在冷宫里待着。否则,明日便是各国使团启程的日子,若安阳帝姬这时耍性子不嫁,凉国那边您也不好交差不是?” 这若换了旁人,是断不敢说这番话的。 但钟怀在聿帝身旁伺候多年,不仅深谙帝心,而且颇得信任。所以有时旁人不敢说或不愿说的话,他却有这个胆量说出。 听了钟怀的话,聿帝剧烈起伏的气息果然平静了些许,脸色也没有那么痛苦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沉思。 他的身子虽然不适,但神智却是清明。 钟怀说的话句句在理,他又何尝不知?如果宋清羽当真这个时候闹脾气不去和亲,凉国那边,他确实没办法交代。毕竟,有沈初寒遇刺一事再先,若和亲再起风波,以沈初寒阴晴未定的性子,两国之间的关系会发展成怎样谁也没法预料。 他方才不过是气极了才说出那番狠话。 在他看来,宋清羽不仅忤逆了他的意思,竟然还敢拿和亲要挟自己,这实在是对父纲皇权的一种蔑视,这叫他如何能忍受? 只是……眼下这种多事之秋,也只能暂且咽下这口气了。左右等宋清羽嫁了,荀雅和荀家还不任由自己揉捏? 这么一想,心中好受些许,终是阖了阖双眼,面露疲色,身子躺在软榻上软了下来,对着钟怀挥了挥手。 这是将钟怀的话听进去,让他自行安排了。 钟怀会意,朝着聿帝躬身一礼领命,然后看向地上抽抽搭搭哭得凄惨的宋清羽,“殿下,您快起来吧,皇上已经原谅您了。这会子皇上身体有些不适,您先回宫,这里有老奴照料便是。您啊,就好好回宫准备明日启程事宜吧。” 明日就是各国使团启程归国的日子了,宋清羽再在这里抽抽搭搭牵扯不清,明日还如何启程?若顶着两个肿成桃子的眼睛上路,丢的,还不是聿国的脸? 宋清羽瘫坐在地,呆呆地望着钟怀,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钟怀只得看向两旁的宫女,示意她们将宋清羽搀扶起,又压低声音恭谨劝了几句,“殿下,您素来明理。皇上最近因招待三国来使之事忙得焦头烂额,这个时候,您就不要再给皇上添堵了,否则,最后吃亏得还是您自己不是?” 宋清羽虽然对钟怀的话不以为然,但也知晓他是父皇的心腹,得罪不得,止了抽泣,朝他扯了扯嘴角,仍有几分不放心,“那我母嫔……?” “殿下放心吧,皇上既答应了不会取荀美人的性命,便不会食言。眼下殿下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地回宫准备明日启程的事宜,只要您不再惹得皇上不快,荀美人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宋清羽眯了眼眸,看一眼软榻上扶额而坐的聿帝,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多说,只行了一礼,“父皇,那儿臣先告退了,您好好休息。明日,儿臣会安安分分启程的。” 说罢,顿了一瞬,转身而去。 钟怀忙示意人跟了上去。 等到耳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聿帝才疲累地睁开双眼,眼中有一抹嫌恶的寒芒一闪而过。 “皇上,您喝口茶消消气。”钟怀奉上一盏热茶,小心劝道。 聿帝“嗯”一声,一手接过茶盏,一手揉了揉心口。 一口茶下肚,钟怀又体贴道,“皇上可觉得好些了?” 聿帝将茶盏放回一旁的高几上,目色却仍是阴沉,也未回答钟怀的话,眉头拧作一团,露出不适的神色。 “要不……奴才去请太医来看看。”见聿帝眉头越皱越紧,钟怀心知他心口仍是难受,开口提议。虽然那些太医对聿帝这顽疾一直束手无策,但开几副平心静气的药方子来给聿帝服下也是好的。 “不必了。”聿帝烦躁地拒绝。 这些太医,一个个全是饭桶。看了这么久自己的病还丝毫未有好转,让他们来再看又有何用?不过是越看越烦而已。 钟怀知道聿帝这个时候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劝,呐呐应了。 聿帝目色沉沉望向他,“安阳那里,你派人再给朕盯着些,一定要让她安安分分地离开聿国。” “是。”钟怀应了,唤了人过来伺候聿帝,自己则赶紧下去安排。 聿帝转头朝窗外望去。 恰巧此时飘来一片流云,将刺眼的阳光遮住,窗外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聿帝盯着院中那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瞧了片刻,终究是静不下心来,强撑着直起身子,让人召了鸿胪寺卿进宫,询问明日各国使臣预备启程的情况。 * 瑶华宫。 眼见着摆在宋清欢面前的午膳半点未动,晴儿和珑儿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担忧地朝宋清欢望去。 这都一上午了,殿下还是一言未发,传上来的午膳也是碰都未碰,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分明早上起来时还好好的,用早膳时摔了碗粥,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 又呆愣了片刻,珑儿终究是忍不住,上前两步,瞅着宋清欢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可是这午膳不合您的胃口?要不……奴婢叫人撤了再重做?” 宋清欢似蓦地从沉思中醒过来,长睫一眨,眼中朦胧似雾,轻飘飘地望了过来。瞧见珑儿眼中的忧色,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摇摇头,“不用了,本宫没有胃口,都撤下吧。” 珑儿一急,“殿下,您早膳也没吃呢,再不吃午膳……” 话音未落,便见宋清欢眉头一蹙,似心烦意乱得很。 晴儿忙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再多说,以免更加惹得宋清欢不快。 珑儿只得堪堪闭了嘴,眼中忧色更甚。 晴儿唤了人将桌上的碗碟都撤下,觑一眼宋清欢的神情,斟酌着问道,“那……殿下可要午睡?” 宋清欢摆摆手,头也未抬,“你们都先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先静一静。” 晴儿和珑儿无法,只得福身应了,出了偏殿候着。 宋清欢虽然现下瞧着神情还算平静,其实心中已翻涌了一个上午。想到自己的猜测,心跳又忍不住加速起来,噗通噗通似要跳出胸膛。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避开沈初寒,却不曾想,上苍给她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昨夜。 沈初寒是真的来了星月殿。 她是真的吻上了沈初寒。 而沈初寒,也真真切切地唤了她阿绾。 阿绾,这个名字,在她刚穿越来时的记忆中,也只有模糊的印象,隐约记得是母妃给她起的乳名。除了母妃,似乎从来没有人这般唤过她。 后来她问了重锦。 重锦叹口气,证实了她的想法。阿绾,的确是青璇夫人给她起的乳名。只是这其中有怎样的故事,为何取一个“绾”字,重锦却没有多言。 绾,绾住君心?共绾同心结? 眼前一晃,闪过前世零碎的片段, 龙凤烛台上红烛高照。 大红喜被,红得有些刺目。 门被人从外推开,进来的,是微醺的沈初寒。 他脚步略有虚浮之意,行到榻前,伸出两指勾起宋清欢的下颌,微倾了身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颊上。 他盯着她明亮如星辰的眼睛,轻柔地在她耳边呢喃,“日后,我该唤你娘子了。” “阿绾。”宋清欢凝视着他黝黑如墨玉的双眼,脱口而出。她甚喜“绾”这个字,总觉得细细念来,唇齿间有种难以言说的缱绻。 母妃已经不在,那么,便由最亲密的人唤自己这个名字吧。 “嗯?”沈初寒尾音微扬,似未听清。 宋清欢一笑,眼中落满流光,“日后,唤我阿绾可好?” “阿绾。”沈初寒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细细咀嚼了一遍,忽地勾了唇,露出一抹炫目流光的笑意,“真是好名字。” 阿绾,余生替你日日绾青丝,可好? 沈初寒眼角眉梢落满温柔宠溺,忽地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那一夜,他们极尽缠绵。 那一夜,他的呢喃之声在耳边缱绻回荡。 “阿绾……阿绾……” 她以为,他们会那样恩爱两不疑地过完一世,只可惜…… 神色蓦地清冷,宋清欢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脸色冷了冷。 都是过去之事了,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她自嘲地笑笑,眼下,她还是想想,该如何避开与沈初寒再一次的纠缠才是。 叹一口气,只觉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重。 原本以为,穿越,重生,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她身上已经是狗血得不能再狗血的事了,没想到,还有更狗血的事情在后头。 这一世,沈初寒他,竟然也重生了! 她辛辛苦苦筹谋了这么久,试图避开命中沈初寒这个劫数,却没想到,这一次,一开始他二人就被捆绑在了一起。 难怪自从相见后,她便觉得沈初寒的行为举止怪异得很。 御花园第二次相见,他便言行暧昧。 刻意避开自己做和亲人选。 榆林巷中奋不顾身地救自己。 灵隐寺内特意选中自己旁边的禅房。 知晓自己所有的喜恶。 以及,昨夜及时赶到救了自己。 现在想来,自从两人相见之后,所有她原本以为沈初寒反常而怪异的行为,其实都解释得通了。因为他也是重生之人,所以,他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前世不喜欢他什么,这一世,他试图在自己面前掩藏起他嗜血而狠厉的一面,只为让自己再次爱上他。 这也是他为何明明知道袭击他的幕后黑手是谁,却还要借机赖在聿国不走的原因。 咬了咬唇,宋清欢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原本她以为,这一世若是躲开了和亲,便能躲过沈初寒,可现在,命运却给了她猝不及防的一击。 依沈初寒的性子,他既然认定了自己,就必定会千方百计地将自己追回。只是不想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所以这些举动,才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若是他还是前世那个张狂的性子,大概……会直接向父皇求娶了吧。 宋清欢心烦意乱得很,心中乱作一团麻,不知该从何理起。 呆坐了片刻,终于意识到烦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灌下一大杯茶水,又抄了一会静心经,感到体内躁动不安的情绪渐渐沉了下去,这才长长吐一口浊气,重新思考起来。 与沈初寒相比,她现在唯一的优势便是——她知道沈初寒是重生的,而沈初寒却对此一无所知。如果好好利用这一点,也许还有翻盘的可能。 目前看来,唯有躲这一条路尚算行得通。 只要沈初寒不使出强横的手段,或许她还能逃过这一“劫”。 然而…… 刚刚舒展些许的眉头再度皱成一团, 沈初寒不使强横手段的前提是,他还对自己有耐心,想徐徐图之。如果自己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他终有一天会不耐,待他显出真实的霸道本性时,自己还躲得过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沈初寒的手段。 现在的他已是光芒万丈少有人能与之抗衡,而等到几年之后,他的实力会让所有人都胆寒。更何况,这一世,他还有了预知未时的本领。 这样的他——若是下定决心要定自己,自己如何能逃过? 心底的弦又紧绷起来,那块大石头似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凝神思考着解决对策。 除非…… 宋清欢眸色微亮,勉强想出一个法子。 除非,她能赶在沈初寒使出强横手段前嫁给别人。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法子,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冷。 沈初寒的独占欲有多强,她不是没有体会过。若她要嫁给别人,这个人,一定不能太弱。否则,以他的能力,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 想了半晌,又结合前世她所知晓之事,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苏镜辞。 沈初寒的身份非同一般,寻常人等根本连与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从四国的皇族里头找了。 聿国不算,凉帝尹湛她自然也不会考虑。 剩下的昭宸两国之中,她潜意识里不想与昭国扯上什么关系,便只剩了宸国。 宸国三位皇子,二皇子苏景铄,三皇子苏镜辞,八皇子苏风铭。若是前世的她,或许会选择八皇子苏风铭,可现在想来,苏镜辞也许才是最好的人选。 因为苏镜辞身上,有苏风铭没有的野心。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是最难把控的。 只有有了想要的东西,你才能投其所好,各取所需。 她知晓后面几年宸国所有将要发生的大事,若她与苏镜辞联手,就必能助他上那个宝座。 当然,更重要的是,苏镜辞是这么多皇子中现在唯一同她有接触之人。而且,他似乎并不讨厌自己,这就足够了。 尽管知道这条路必定凶险万分,但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呢?左右再坏的后果,也坏不过前世心灰意冷从高高城墙上跳下的结局。 主意打定,终于略松了口气,运功调理起起伏的内息。 一颗噗通乱跳的心总算归了原位,紧绷的神经一松,便觉得腹中有些饥肠辘辘起来,正要唤了晴儿和珑儿传膳进来,听得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她出声朝门口望去。 推门而入的是珑儿,手中拿了一支去了箭头的箭矢,箭尾上似乎还绑了张纸条。 宋清欢皱了眉头,开口询问,“这是什么?” 珑儿面露惊恐之色,结结巴巴道,“方才奴婢在整理房间时,这支箭突然射了进来,奴婢吓了一大跳,等奴婢回了神追出去想叫人抓住那射箭之人时,门外却没了任何动静。奴婢本想报给巡逻的羽林军,忽然看到纸条上似乎写了舞阳帝姬几个字,便想着拿过来先给您看看。” 若不是她粗粗识得几个字,早就把这箭当做凶器交出去了。 说着,撩眼看宋清欢一眼,迟疑道,“殿下……殿下可要过目?”话音落,似有些不放心,自言自语道,“算了,万一这箭上有毒……奴婢还是先去唤羽林军过来看看吧。” 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宋清欢出声喝住她,盯着她手里的箭矢看了一瞬。 这箭被人砍去了箭头,传递出一种“此箭无害,只做传递工具之用”的讯息来。 她思考片刻,终是沉沉开了口,“拿过来给我看看。” “可是……”珑儿还有些犹疑,只是见宋清欢神情坚决,只得慢吞吞地将箭递了过去。 宋清欢拆下箭尾上绑着的纸条,果然瞧见上书舞阳帝姬四个字,除此之外并无落款。 她微微蹙了眉头,带着狐疑将纸条展开。 出乎意料的是,纸条里的内容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纸条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个小字,八个字一行,八个字一列,排成一个方形,字与字的内容也是丝毫衔接不上,仿佛只是在随意书写练笔一般。 宋清欢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谁搞的鬼? 单看那箭头,似乎并不是敌人送来的,难道,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字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她想了想,拿起一旁的箭矢仔仔细细看了起来。忽的,眸光一亮,在箭尾的最顶端看到一行镌刻的数字,那些数字十分不醒目,若不细看,压根看不出。 宋清欢数了数,总共有十三个数字。 十三个? 她看一眼刻了数字的箭尾,又看一眼手中密密麻麻毫无章法的字块,脑中忽的灵光一闪。 她知道,在古代,为了传递一些隐秘的信息,经常会用一些特殊手段。如果这箭尾上的数字,正是提示呢? 脑中灵光一闪,按照那箭尾上的数字一个个数起纸条上的字来。 第二个字,帝,第七个字,姬,第十个字,千……这么一一数下去,最后果然串连成了一句连贯的话: 帝姬,申时千盏阁见,与卿告别,苏。 这字条居然——是苏镜辞写来的!而且约自己下午申时在千盏阁相见。想来为了避免纸条落入他人手中,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 她本来是不敢确定的,但细细一瞧,那个苏字草字头上的两竖,底部连在了一起,十分具有个人特色。她记得苏镜辞折扇上的落款也是这这种写法,因而确信是苏镜辞本人来信无疑。 她将纸条收入掌中,看向珑儿,“这纸条上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字,许是有人恶作剧吧,这次便算了,你也莫同他人说。” 珑儿虽不解,还是听话地应了,行礼退下。 待她走了,宋清欢将纸条再度展开,呆呆地盯着纸条上的字迹看了一瞬,终是长长舒一口气,下定决心。 明日苏镜辞便要随宸国使团一道回宸国了,她想避开沈初寒,明日定然不会去送别。既然已经将苏镜辞选为了合作人选,那么,在他离去之前与他再见一面也是应当的。 主意打定,此时离申时只剩一个时辰不到,她开始着手做起出宫的准备来。 流月和沉星不在,许多事情就麻烦了许多。 她要和苏镜辞见面,是绝对不能带晴儿和珑儿去的,想了想,只能带上云歌驭车了。 偷偷将窗扉支起,在窗台上放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瓷瓶,瓶中什么也未插。 母妃的势力遍布整个宫里,这是她们接头的暗号。 果然,不多时,窗户处响起了轻叩声,宋清欢走过去一瞧,果然见窗台下有一小宫女,正拿着扫帚在扫地,似乎就是自己宫里之人。 宋清欢没想到自己宫里也有母妃安排的人,微微一愣。 那宫女听得动静转头望来,朝她一礼,“殿下。”行礼间,宋清欢看到她交握在身前的手悄悄比了个十字。 看来,果然是母妃留下的人无疑。 她宫里头内侍宫女众多,宋清欢此刻也无暇顾及这个宫女的身份,招手唤她靠近些,压低了声音道,“去将云歌唤来。” 宫女低低应一声是,很快消失在宋清欢的视线中。 不多时。 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驶出了南华门,快速朝千盏阁驶去。 行到千盏阁门外,云歌挑帘请了作男装打扮的宋清欢下车,低声问道,“殿下,可要奴婢同您一起进去。” “不必了。”她此次出宫不欲让人知晓,人越少越不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云歌应了,目送宋清欢进了千盏阁,便赶了马车在一旁候着去了。 宋清欢一进殿,目光刚在大堂一扫,有一打扮普通的男子走了过来,朝她抱拳一礼,“秦兄来了?楼上请吧。” 宋清欢瞧着那人面生,脚步微顿,却见那人对她做了个“三皇子”的口型,方定了神,神情如常地随他朝楼梯处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顺着那视线不动声色地望去,见角落坐着一男子,素衣长衫,侧对着她而坐,头上带了个大大的斗笠,遮住了容貌,但身上那种飘然出尘的气质,让他在一堆市井百姓中脱颖而出。 这人是谁……? 宋清欢略有怔忡,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这男子有几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由凝了目色,细细看去。 正巧那男子再度抬了头,朝宋清欢倏然一瞥,嘴角噙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过一瞬,眼中流动的泠泠华彩却让宋清欢心中一愣。 好生透彻玲珑的眼,干净得似乎不含一丝杂质,仿佛能看透世界所有人心。 惊鸿一瞥间,只觉他的五官虽算不得精致,却独有一种清风朗月的仙气,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他望上去也是清冷的气韵,却不似沈初寒的冰寒,而是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建安城中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 宋清欢心中不免狐疑,又隐隐生出了几丝警惕。 这样的男子,绝非池中之物,究竟是何来历? 正待细看,前头引路的男子也停下脚步望来,面露狐疑,不知宋清欢为何突然慢了脚步。 宋清欢朝他歉意地笑笑,示意他稍等片刻,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和狐疑,再度转眸朝那人望去。却见瞬间功夫,方才那男子所坐的角落已是空无一人,只留一壶一杯,还有放在在桌上闪着微光的碎银,昭示着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方才那里的确曾有人坐过。 宋清欢一愣,四下看了看,却再也不见那男子的身影。 她无法,只得悻悻收回目光,跟在那引路的男子身后上了楼。 男子行到楼上“玉泉阁”前停了下来,推门请了宋清欢进去,自己却并未一道进门,而是合上门待在了门外,神情颇有几分郑重。 宋清欢理了理思绪,踏进房中。 一眼,便瞧见了在窗前负手而立的苏镜辞,锦衣长袍,绝代风华。 听得动静,苏镜辞转身往来,嘴角挂起一个温暖的笑意,眼角眉梢落细碎阳光,“帝姬,没想到……你竟真的来了。”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宋清欢勾了勾唇,淡淡开口,“三皇子好不容易递了消息进宫,我又怎能辜负三皇子的一番美意?” ------题外话------ 又这么晚了,捂脸逃走…… 首订中奖名单: *抢楼奖 5:墨言情浅 15:亦暖暖 25:将门到了一只蝉 35:璃羽飞舞 45:落叶の星辰 *长评奖:啊勒勒 请中奖的姑娘冒泡领取奖励~ 正文 第082章 神秘男子 苏镜辞闻言,眼尾带笑,唇角微微上扬,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抬手一让,请了宋清欢入座。 宋清欢也不推辞,理了理袍衫在房中乌木长几前坐下,苏镜辞亦了袍角,对坐下来。 苏镜辞看一眼几上的青瓷茶壶和白玉酒壶,抬眸笑问,“帝姬是饮酒呢?还是喝茶?” “喝茶便好。”宋清欢微微颔首。 喝酒是要讲究意境的,她今日是出来谈正事,哪里会有心情喝酒? 苏镜辞应一声,拿起茶壶替宋清欢缓缓斟了一杯茶,幽碧色的茶水缓缓注入青瓷绘鱼戏莲叶茶盏中,房中顿时茶香四溢。 他放下茶壶,将茶盏轻轻推到宋清欢面前,语声温和,“虽然千盏阁是以美酒闻名,但这里的银针白毫还算不错,值得一品,帝姬不妨试试。” 宋清欢端起茶盏,微微啜了一口,叹,“果然好茶。”在各国使团没来聿国前,她虽然在建安生活了这么久,却是从未踏足过千盏阁,没想到这些天倒随着苏镜辞在此开了几回眼,不由轻笑着打趣,“三皇子都快成建安通了。” 苏镜辞跟着笑笑,抬手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建安通不敢当。毕竟建安如此多的好去处,短时间内哪里能去得完?可惜我明日便要启程了,不能看遍这建安美景,实乃人生一大憾事啊。” 听他说起此事,宋清欢心念一动,顺着他的话头客套了两句,“是啊,三皇子突然决定要启程,难免仓促了些。不过也没关系,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 略略一顿,说回正题,“不知今天三皇子唤我出来……所为何事?” “哦,倒也没什么正事。“苏镜辞一应,微微正色,”只是明日启程时大概见不到帝姬了,因此想在离开前同帝姬再见一面,也好与帝姬正式告个别。毕竟你我二人相识一场,若不告而别,却也不妥。”苏镜辞难得的温润有礼,眸色深沉,一眨不眨凝视着宋清欢,眼中落灼灼光亮,似有什么宋清欢看不大懂的东西在闪烁。 不得不说,他若正经起来,还是有几分皇子的清贵气度在,难怪宫泠那般看尽风月的人也会在他身上遗失了芳心。 宋清欢被他看得起了些许不自在,别开目光,客气地笑笑,“三皇子有心了。”说着,端起面前茶盏朝苏镜辞一扬,“那我便以茶代酒,祝明日三皇子一帆风顺,早日归国。” 苏镜辞也举起茶盏,同她轻轻一碰,嘴角浮现一抹怅然的笑意,“这么快便要回去了,还真有些舍不得。”说话间,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似有若无地觑着宋清欢面上神情。 宋清欢心中微突。 苏镜辞今日表现着实反常,似乎,他当真对自己存了几分意思一般。 方才在瑶华宫时,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赶在沈初寒发现自己亦是重生的真相前嫁给苏镜辞,但想归想,当真正面对苏镜辞时,才发现现实远比想象骨感。 她似乎……还没习惯与沈初寒之外的人亲近,连这似有若无的暧昧,都让她如坐针毡。 暗暗运功调息,让自己尽量看上去平静些许,却仍是不知如何接苏镜辞方才那话,只得勾了勾唇,笑得略显尴尬。 不想苏镜辞看出什么来,刚要开口岔开话题,苏镜辞却眨了眨眼,又笑道,“帝姬……不问问我因何不舍?” 他话中的深意明明昭然若揭,宋清欢却只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强自轻快道,“三皇子提过这么多次了,我当然知道。你不舍的,定是这建安的美人美酒美景了。”说着,也顽皮地朝苏镜辞眨了眨眼,“论美人,这楼里就有一位呢,又是三皇子的旧识,三皇子明日就要走了,今日怎的不唤来一叙?” 见她故意扯到宫泠身上,苏镜辞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暗淡,只很快恢复惯有的佻达笑意,朝宋清欢勾了勾下巴,“何必大费周章在这千盏阁中找?我眼前——不就有一位么?” 宋清欢抿唇笑笑,只当听不出他话中的暧昧,“三皇子还是这么会说话。这次你一回国,洛城怕是要万人空巷了。” “为何?”苏镜辞浅笑,露出不解之色。 宋清欢抿唇笑得欢悦,“三皇子这般风流倜傥,嘴又如此甜,定是所有洛城姑娘的梦中情人。你此次回去,这些姑娘家不都得竞相出门一睹你的风采?” 说话间,神情坦荡,言笑晏晏。 有玩笑,有打趣,有戏谑,唯独……没有半分情意。 看清她眼中坦荡的光风霁月,苏镜辞不免失望。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抱着好奇的态度接近宋清欢,此刻,他心中的好奇却已转化为另一种复杂的情感。 若较真算起来,宋清欢已活了三世。苏镜辞眼底闪烁的光芒灼亮,她怎能忽视?自然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尽管甫一开始,苏镜辞便对自己态度暧昧。可她心中清楚得很,那并非什么一见钟情,只是苏镜辞惯用的试探和自我保护的方式。 然而现在,她分明能感觉出他眼中有东西不一样了。 或许,他现在对自己还谈不上真正的喜欢,但绝对起了不一般的兴趣。 这似乎使她的计划,又向前进了一步。 明明该高兴才是,可宋清欢心中却并无半分喜悦,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面上亦只浅笑,那笑意清冷,丝毫不达眼底。 她出神地盯着手中茶盏上绘着的鱼戏莲叶花样,原本坚定的决心还是动摇了。 不管现在她对沈初寒是怎样复杂的情绪,但她真的能完完全全抛下从前的一切,心无芥蒂嫁给苏镜辞么? 她大概,还是做不到。 颓然地垂了头,眼中颇有几分气馁。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个死胡同,怎么绕都绕不出去。她知道走出这死胡同的捷径,然而捷径的另一端,却又是另一个解不开的结。 不自觉地叹一口气,惊觉自己已陷入两难境地。 宋清欢说完方才那话,苏镜辞亦是沉默,神情怅然。微一抬头,见她面带落寞之色,不由眉眼一挑,关切开了口,“帝姬似乎有心事?” 宋清欢回了神,垂眸敛下眸中涌动,摇头道,“没什么。” 苏镜辞定定地盯着她。 面前的女子永远是这般巧笑倩兮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那双明媚如星辰的眼中却总是笼了一层深雾,让人瞧不出心中所想,似乎永远都进不去她封闭防备的心门。 一丝挫败感攀上心头。 纵然他游戏人间的浪荡公子形象是装出来的假象,但这么多年在花丛中游走,他的确深谙女人的心思,可面前这个姑娘,他却怎么也看不透。 越是猜不透,就越想去接近她。 若不是洛城的生意刻不容缓,他一定会再在建安多待些时日,哪怕不能完全叩开她的心门,便是能叩开一条缝,那也是极好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更要命的是,聿国刚嫁了个帝姬给凉国,为了避嫌,定不会再嫁个帝姬到宸国去,否则如此昭然若揭的野心,定会引得昭国不满,万一昭国贸然发兵,以聿国目前的实力,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所以对聿国而言,目前四足鼎立的局势算是最好的了。 心中苦闷,却又没法对佳人述说,难免也生了几分落寞。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下来,心思各异,只闻窗外的风声呢喃。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与不安,开口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气氛,“明日便要启程了,三皇子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苏镜辞笑笑,“左右都是下面人在打点,我也没什么好忙的。” 宋清欢“嗯”一声,忽又觉得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今日她会出宫赴约,本是想同苏镜辞培养培养“感情”,也好为下一步做打算。然而临到这里,她才发现——嫁给苏镜辞来逃避沈初寒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也并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正确手段。 这本是她和沈初寒两个人的事,不必,也不该牵扯第三个人进来。 否则,到时沈初寒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苏镜辞身上,苏镜辞岂不就成了上一世的父皇和五皇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不是宋清欢想见到的结局。 心中不免懊恼,这般贸然行事,着实莽撞了。苦笑一声,这几日的行事,接连失了水准,看来,需要进修的不光是沉星和流月,自己这个主子,也得好好闭关修炼一番了。 她敛了心思,决定暂且先送走苏镜辞再说。至于她和沈初寒之间的恩怨纠葛,最终还是需要他二人亲自解决的。 挖空心思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闲聊的话题,只得没话找话道,“那日灵隐寺之行真是可惜了。” “是啊。”苏镜辞附和一声,“后来我本想再上趟入云峰,可是却被告知时节已过,灵隐寺上的桃花已谢,这才悻悻作罢。看来,我与这灵隐寺的桃花,终究是有缘无分。” 说到“有缘无分”四字时,心中莫名一突。 他和舞阳帝姬,莫非也同这已谢的桃花一般,只是有缘无分? 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好不容易遇到个感兴趣的女子,怎能就这么放弃了去?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轻易就放弃,可不是他苏镜辞的作风。 “这次无缘,终究还有下次,三皇子也不必介怀。”宋清欢出声宽慰。 “帝姬说得对。”苏镜辞眼神一亮,似想到了什么,面上扬起了笑意。 见他心情突然就愉悦了,宋清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懒得多问,随意闲话了几句,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窗外,“呀”一声道,“原来时辰已不早了。三皇子明日要启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是变相地告辞了。 见她这么快就要走,苏镜辞面露失望。他正聊得尽兴呢,哪里想这么轻易放她走?只是苦于找不到将留下她的合适理由。 想了想,终究是不甘心就此别过,伸手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来。 “这是……?”宋清欢低头望去,有几分惊讶。苏镜辞手中的玉佩只是一块简单的白玉平安扣,没有任何雕饰,然玉质颇为奇特,玉中带鲜红血色,似乎并不是白玉材质,而是罕见的血玉。 “你我二人相识一场,这块玉佩,送给帝姬做个纪念。”苏镜辞开口。 宋清欢微惊,抬眼望苏镜辞一眼,并未伸手去接。 这玉佩虽造型朴素,但玉质珍贵,而且,宋清魂每次见苏镜辞时,他都一直佩戴在身上,足见此玉佩对他意义不一般,她又怎能轻易手下。淡淡一笑,委婉拒绝,“这玉佩对三皇子来说应该很重要。三皇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就不夺人所好了。” 苏镜辞手微顿,本想坚持,然望进她眼底不容拒绝的坚持,终是叹口气,将玉佩收回掌中,却又从袖中取出另一样东西递来。 “这又是……?”宋清欢无奈,他是非得送自己一个东西才甘心么? 只得再次低了头,目光瞥见他手中躺了块巴掌大的铁牌,上面刻一个“三”字,令牌周围雕海水纹样,无论是材质还是造型,看上去都挺普通的。 “帝姬既然不肯收我的玉佩,那这令牌,还请帝姬收下。”苏镜辞坚持。 见宋清欢仍不伸手,面有狐疑,他只得解释,“这是我的令牌,日后帝姬若有机会去宸国,可以拿此令牌到洛城任何一家招牌上刻此海水纹的店铺去,不管帝姬有何要求,店铺里的人都会满足。” 宋清欢心内一跳。 苏镜辞果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听他这口气,他在洛城的产业必然不少! 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接下。 宸国,她总有一天要去的。既然苏镜辞如此盛情,又于她有益,说不定能对她日后有所帮助。而且,她既然决定不假手他人,不再与苏镜辞扯上关系,亲自与沈初寒对峙,那便只能凭一己之力与其抗衡,那么,她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做准备,接收一切可接收的实力,尽可能壮大自身力量。 思及此,终于不再推脱,爽快地接了,“三皇子盛情,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 见宋清欢总算应了,苏镜辞舒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那我便等着帝姬来聿国了。” “一定。”宋清欢颔首,掷地有声地应了。 感受着手中铁块冰冷的触感,心中略有唏嘘。苏镜辞此举,无疑是对她极为信任了。若真算起来,她与苏镜辞不过几面之缘,却能得他如此真诚相对,倒生了几分感激。 然而也只有感激,再无其他情愫。 望一眼窗外天色,见太阳已渐渐落山,宋清欢再度起身告辞。 苏镜辞挽留不得,只得送了她到门口,依依不舍地别过。 下楼时,忆起来时看到的那个神秘男子,宋清欢终究觉得有几分心神不宁,想了想,唤来大堂中跑腿的小二,“方才坐在那里的那个带斗笠的男子,你可还记得?” 小二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他什么时候来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点了什么?”宋清欢连声问道。 小二看她一眼,嘻嘻笑道,“客官,事关小店客人的*……”话还未完,宋清欢便将一块碎银往他手中一塞。 小二掂了掂,乐开了花,将银子收入袖中,朝宋清欢笑得谄媚,“回客官的话,小的记得那位客官大概是半个时辰前来的,来了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只点了一壶秋露白,也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他可有与什么人交谈?” 小二仔细想了想,摇头,“不曾,那位客官是独自来的,也未同任何人有过交谈。” ”知道了,你去忙吧。” “好咧,客官您慢走。”小二将手中方巾往肩头一搭,又忙碌着招呼客人去了。 宋清欢出了千盏阁。 不远处候着的云歌见她出来了,忙赶了马车过来。 宋清欢朝她一颔首,很快上了车。 云歌一扬马鞭,马车飞快朝皇宫驶去。 街旁客栈二楼,有一窗户半掩,其后站一素衣男子,嘴角笑意微现,一双清泠的眸子,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露出皎然兴味。 此人,正是方才千盏阁中那位神秘男子。此时他已摘去头上斗笠,长长墨发散于身后,说不出的飘然清贵。 窗户很快被合上,有淡淡的戏谑语气飘来,“有意思……”那语气轻如羽毛,很快随风消散,淹没在街头巷尾的吵闹喧嚣声中。 * 七月十八,宜出行。天高云阔,气候宜人。 三国使团浩浩荡荡从四方馆出发,长长车队一路排出了十锦巷,往城门而去。 城门处,聿帝亲率三位皇子已早早在等候。 宋清羽的车辇也停在一旁,华贵大气,身后宫女内侍,行礼辎重,排了长长一排,排场极为浩大,无不彰显着泱泱大国的气概和底蕴。 凉国使团来时亦带了许多求娶之礼,此番聿国所备嫁妆,亦不过是礼尚往来,关系着两国颜面,自马虎不得。 见三国使团车队渐近,聿帝朝太子宋琰看一眼,宋琰会意,打马迎了上去。 很快,车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苏镜辞、沈初寒和木书杰并凉国使团的副将四人,则同宋琰一道,骑马行到聿帝面前亲自告别 互相见过礼,聿帝开口,“此去各国,路途遥远,还请诸位保重,也替朕问候你们的国君问好。” “当然,多谢皇上美意!”几人纷纷应了,谢过聿帝的好意。 “吉时快到了,诸位启程吧。”聿帝看一眼渐出的日头,挥手送别众人。 宸国打头,昭国紧随其后,最后才是凉国,各国使团的车队一一从聿帝面前经过。沈初寒看一眼停在一旁的宋清羽车辇,朝聿帝微一点头,“皇上,安阳帝姬也可以出发了。” 聿帝“嗯”一声,示意三位皇子上前通知宋清羽。 宋清羽的马车车帘被掀开,她微微探出头,同宋懿、宋琰、宋暄三人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又放下了帘子,眼角微有泪光闪烁。帘子隔绝掉视线的前一秒,她似乎抬了头,朝聿帝处一望,只很快收回目光,只余锦缎车帘微微晃动着。 很快,宋清羽的车辇也加入了凉国使团的车队中,随着众人,出城门,渐渐远去,最终化作黑点消失在聿帝的视线里。 马车出了城门,驶入城郊,渐渐颠簸起来。坐在马车中的宋清羽挑开车帘,看着身后的城池逐渐变小,眼角的泪滴,终于簌簌掉了下来,眼露狠厉之色。 这座城里欠了我的人,我一定会讨回来的! 抬手抹去脸上的泪花,狠狠摔了帘子,再未回头。 天色突然就阴了下来,簌簌清风,拂面而来。 另一厢,站在城门处的聿帝目送着车队远去,眸色一暗,垂了头,终究是沉沉开了口,心不在焉地吩咐一旁的三位皇子,“走吧,回宫。” “聿帝慢走。”耳旁响起清冷之声。 聿帝微惊,这才意识到沈初寒还在一旁,定了定神,扯出一抹笑意,点头应了,“这些日子有劳沈相了。”微顿,有些尴尬道,“使团遇刺一事,大理寺已查到了江湖上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无痕宫身上,待大理寺卿整理好所得线索之后,朕再请沈相入宫与你详细说明。” 凉国使团已走,沈初寒还留在此的原因便是为了等一个结果,既然两人碰了面,就不好绕过此话题。虽然大理寺调查进度慢,但好歹有了几分实质性的进展,不至于一筹莫展。 只是,朝堂之事一旦牵扯上江湖,就愈加难查起来,若要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眼下也只能先将查到的消息告诉沈初寒,以期能安他的心。 出乎意料的是,沈初寒模样并不显得急切,略一颔首,“有劳聿帝了。”说完这五个字,便再不多话。 聿帝讨了个没趣,又不想再就此话题继续谈下去,匆匆告辞,回了宫中。 待聿帝的车辇也消失在远方,原本热闹熙攘的城门顿时冷清下来。 原本避在一旁的慕白走上前,看着聿帝远去的方向道,“公子,他们既已查到了无痕宫身上,会不会很快查到那人?” “无痕宫之所以为无痕宫,就是因为他们派出的杀手行事干净利落,从不留一丝痕迹。单凭聿国大理寺那几人,还没有这种本事。”沈初寒语气清冷。 “凉帝那边,派人来催了。” “让他催。”沈初寒不以为意。 “那……可需回信?” “不必,我已让使团带了封信给他,等过些日子使团回了凉都,他自会安稳下来。” 这时,有一人从阴影中现身,走上前,朝沈初寒一礼,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季公子来了建安。”说话的,是鲜少在人前露面的玄影。 沈初寒长眉一凝,周身顿时寒意逼人,冷冷开口,“他来做什么?!” “属下们尚未查到。” “下榻何处?”沈初寒气息冰冷,吐字如霜。 “就在千盏阁对面的蓬莱居。”玄影回道。 默了一瞬,沈初寒再度开口,“先回去。” “可要属下派人跟着季公子?”玄影请示。 “不必。”沈初寒想也不想便回绝。这世上除了自己,大概没有几人能悄无声息地跟踪他而不被发觉,又何必自讨没趣,平白给他落个把柄去? “是。”玄影抱拳应了,很快又消失在暗处。 慕白面露沉思,看一眼神色未变的沈初寒,心中狐疑。 季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凉国?难道……是老太爷哪里出了什么事? 正沉思间,抬头见沈初寒已往前走了几步,忙敛下心思,快步跟了上去。 * 各国使团一走,宋清羽一走,宫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皇后和宋清漪这些日子也安分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荀美人和杨复一事使荀家元气大伤,荀家向来唯魏家马首是瞻,聿帝又怎么不知,连带着对魏家也冷落了许多。皇后和宋清漪自不敢在这个风尖浪口再出什么差错,每日只在各自宫中待着,鲜少出门。 如今宋清羽远嫁和亲,宫中便只剩了宋清漪和宋清欢两位帝姬,皇后那边索性连宋清欢初一和十五例行的请安都免了。 宋清欢自然是乐得清闲,这些日子也不大出宫,每日只在宫中研究药理医术,得了空便去找重锦学武,日子倏然而过。 转眼,离使团离京的日子已过了大半个月。 那日荀美人和杨复的丑闻,在聿帝的高压政策下也渐渐少有人提起。荀美人被彻底遗忘在了冷宫,聿帝倒是暂时没取她的性命,不知是何打算。杨复却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定在三日后问斩。 这日,宋清欢与重锦碰完面回宫,已是傍晚。 洗过澡用过膳,闲适地躺在窗旁的软榻上乘凉。 前几日秋分刚过,炎热的天气渐渐降了温,傍晚之时已有淡淡凉风吹来,夜间不需冰块也能安然入睡了。 “殿下,厨房煲了些莲叶羹,殿下可要尝尝?”晴儿挑帘入内,柔声询问。这会子盛夏已过,荷花早谢,莲叶也没多少了,此时若不吃,等到了秋日,便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正巧晚膳也没用多少,宋清欢来了些兴致,应一声,“盛一碗本宫尝尝。” 晴儿应了,退了下去,还很快又端了碗莲叶羹进来。“婢子加了些冰糖,口感应该会更好一些。”晴儿殷勤道。 宋清欢应一声,伸手接过,见白瓷碗中盛了透明的荷叶羹,上头湃了细碎冰沙,闻之亦是清甜,不由食指大动,拿起银勺舀了一口放入嘴里。 只是一口下肚,眉头不禁皱了皱。 晴儿见她这表情,心内一紧张,忙问,“怎么了殿下?可是不合您的口味?” 宋清欢摇摇头,将碗递还回去,眉头已舒展,只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没了胃口,拿下去吧。” 晴儿只得呐呐应了,再次躬身退下。 宋清欢端起几上茶盏,一口茶水下肚,才觉口中清爽些许。 那荷叶羹味道本不错,就是太甜腻了些,许是晴儿加多了冰糖。不过她一片好心,宋清欢便没有明说。 只是这事若换了沉星或者流月,她俩对自己喜好的了解,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清楚,是断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叹一口气,越发思念起两个小丫头来。 算算日子,离流月和沉星回来的日子只有四天了,这才定了定心。这些日子她深居简出,一方面是为了避开沈初寒,另一方面也是怕外出时被别人问起流月和沉星的下落,没法搪塞过去。 等她二人一回来,到底多了两个帮手,心中底气也足了不少。 是夜。 宋清欢同往常一样,看了会书便上榻睡觉了,一切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等到她第二日醒来时,才听说昨天夜里发生了大事。 天牢被劫,关在里头的杨复不见了! 听了晴儿急急打探来的消息,宋清欢面色一沉。 是她大意了! 杨复那样的身份,又筹谋了这么久,怎会如此轻易认输赴死?这些劫狱之人,多半是他的同伙。 看来,她确实有必要提醒父皇一下了。 可是——什么样的借口父皇才会相信呢? 心急如焚地在殿中踱了一会步,忽然想起一事,眉头一舒,急急换了衣服往宣室殿去了。 到了宣室殿,却被当值的宫女告知聿帝此时正在承明殿同各位大臣议事。宋清欢见此时耽搁不得,微微一沉吟,转了方向往承明殿去。 到了承明殿,门口果然立了一圈羽林军把守,殿门紧闭,连钟怀也站在了门外候着。 见宋清欢这个时候过来了,钟怀面露诧异之色迎了上来,朝他一礼,“殿下可是来找皇上的?” 宋清欢应一声,看一眼紧闭的大门,“父皇正在里头议事?” 钟怀点头,无奈道,“殿下来得有些不大是时候,皇上这会子怕是没有心情见您。昨夜天牢之事想必您也听说了,皇上雷霆震怒,此时正在里面训斥各大臣呢,您看……您要不还是改时间再来吧。” “我正是为了此事来找父皇。” 钟怀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殿下是为天牢被劫一案而来?” 宋清欢点头,“没关系,我等到父皇与众大臣商议完了再找他。” 见宋清欢眉眼凝重,钟怀思忖片刻,往旁侧一让,“既然如此,殿下请随老奴偏殿等候吧。”说着,因宋清欢进了隔壁的偏殿。 “钟公公可知昨晚事情的详细经过?”钟怀跟在聿帝身侧,知道的消息自然比晴儿打探来的消息要靠谱精确得多。 钟怀对宋清欢有好感,再加上此事也已不是秘密,遂一五一十将昨夜发生之事详尽地告诉了宋清欢。 原来,昨晚入夜之后,天牢看守被人尽数迷晕,据偶然路过的宫女称,她看到有五六个黑衣人进了天牢,将一名死囚救出后消失在夜色中,有打更的内侍正好路过,被那些黑人一刀劈成了两半。那宫女胆子小,登时被吓晕了过去。片刻她才醒了过来,匆匆忙忙找羽林军报告情况去了。 宋清欢皱了眉头,提出了质疑,“天牢重地,四周该有羽林军密集巡逻才是,看守被迷晕,难道路过巡逻的羽林军没有发现异样吗?” 钟怀叹一口气,“羽林军每隔一个时辰交接一次,每次交接时都有一炷香的空白时间,那些黑衣人正是利用这段空白劫走了杨复。” 难怪—— 宋清欢恍然。 杨复本就是羽林军中郎将,对羽林军的交接情况,对整个皇宫的地形自然是一清二楚,只要有人接应,必然能轻而易举地逃脱出去。 真不愧卧薪尝胆蛰伏了这么久的人。 看来此人不除,必成大患! 她原以为借荀美人一事设计他,正好能一箭双雕,既能挫了宋清羽和荀美人的锐气,又能借机将杨复斩草除根,把日后所有危险的可能扼杀在摇篮之中。 却没想到,杨复不光是只会吃软法之人,他自己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她不敢再轻敌,这才匆匆来找了聿帝。 哪怕父皇会感到奇怪也好怀疑也好,她也一定要将杨复的真实身份告知父皇,以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止他卷土重来。 等了许久,才隐约听到外头传来人声和脚步声,从窗口往外一看,是大殿里议事的大臣陆陆续续出来了。 她有些心神不定地站起了身。 不多时,议事的大臣终于走光,钟怀示意她在此稍候片刻,先行进了正殿通报。 很快,他去而复返,朝宋清欢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皇上有请。” 跟在钟怀身后进了正殿,钟怀朝聿帝一鞠躬,恭谨道,“皇上,殿下来了。” 聿帝此时正背对着二人,闻言心烦意乱地朝他摆摆手,钟怀会意,又躬身退了下去。 等到钟怀出了大殿,聿帝这才转过了神,神情沉郁,烦乱开口道,“舞阳找朕有什么事吗?” 宋清欢朝聿帝行了个礼,不疾不徐开了口,“儿臣知道父皇此时正因昨夜天牢被劫一事心烦,儿臣正是为了此事前来。” 聿帝眉梢一样,原本漫不经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倏地亮了起来,语气急促,“你说你是为了天牢被劫一案而来?” 宋清欢点头,“儿臣……儿臣似乎有一些线索。” 聿帝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急切道,“舞阳知道些什么?” “儿臣只是觉得,杨复一个小小的羽林卫中郎将,怎的会有人甘愿冒这么巨大的风险将他救出?就不怕万一事情暴露,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么?” 聿帝也听出了几分端倪,迟疑着道,“舞阳的意思是……?” 宋清欢沉吟一刻,沉沉开了口,“儿臣觉得,杨复的身份,一定不只一个小小的羽林卫中郎将这么简单。” 听了宋清欢这话,聿帝眼睛一瞪,面露诧异之色,“难道他还有什么隐藏身份不成?” 宋清欢却忽然住了口,长睫微敛,下唇紧咬,似乎心有顾忌。 见她有所迟疑,聿帝皱了眉头,“舞阳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管你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得了聿帝的保证,宋清欢这才猛吸一口气,抬了头,目光灼亮地看向聿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父皇……可还记得昭明太子?” 这话一出,聿帝的脸色突然惨白。 ------题外话------ 发放奖励发到一半发现账户里没钱了,正准备冲又发现绑定的会员号登不上了,已经联系客服在处理,奖励暂时只发了几个人的,没收到的姑娘麻烦再等等,等客服处理好了再给你们补偿哟,粉丝榜前十到时也一并发放。 抱歉么么~ 正文 第083章 要他死 先帝名讳昭璟,昭明太子乃先帝皇兄。若起论辈分来,正是聿帝的皇伯。 昭明太子天资聪颖,文采诗赋治国韬略无一不通,深受先先帝喜爱。其母丁贵妃,当时亦颇得圣宠。 正因如此,先先帝不顾聿国立嫡不立长的规矩,力排众议,执意立了宋昭明为太子。 不想,昭明太子二十五岁那年,游后池,乘舟摘芙蓉,却不幸落水,虽得宫人救起,却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未即位而亡。 帝大恸,命人厚葬,入皇陵。 宋昭明虽惊才绝艳,却没有文人迂腐的通病,性情仁厚,体恤民情,颇得当时百姓爱戴。他死后,后人尊称其为昭明太子。 然而—— 关于昭明太子的死因,这么些年来一直众说纷纭。 史书上记载昭明太子是落水后高烧不退而亡,民间却传说昭明太子是被当时的五皇子——即先帝宋昭璟给害死的。 宋昭璟为皇后之子,若按聿国百年规矩,这太子之位本该传于他。不想先先帝却突然立了宋昭明为太子,他难免心怀不忿,因此有这种谣言传出也不足为奇。 但不管如何,当时昭明太子的死还是以意外结了案,两年后,先先帝再立先帝宋昭璟为太子,先先帝死后,先帝顺利即位。 这一个扑朔迷离的插曲,便被埋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从此再无人敢提起。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也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宋清欢只提了个昭明太子的名讳,聿帝便如此大惊失色,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她却是不信的。 聿帝脸上神情变幻一瞬,终于收起了眼中惊骇,强自镇定道,“当然。不过好端端的,舞阳为何突然提起昭明太子?” “儿臣……从前闲来无事去宫外闲逛时,曾在街边小摊上看到过一本杂谈。儿臣当时觉得有趣,便买了下来。” 说是杂谈,不过是好听些的说法,其实就是野史和民间传说。这其中,自然有不少鲜为人知的皇室秘辛,真真假假,有的看过也就罢了,有的,却非空穴来风。 里面有一则小故事,引起了宋清欢的注意。 “唔?”聿帝拧了眉头,不知她为何突然又提起这个,微一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那本杂谈中说,当年先先帝之所以那么喜欢昭明太子,除了昭明太子的德才兼备外,还有一个原因——” 顿了顿,觑一眼聿帝的脸色,她接着往下说,“听说昭明太子刚出生之时,手腕内侧便有一朵莲花形的胎记。先先帝认为此乃天降祥瑞之兆,因而愈加看重昭明太子。只是为了不引起后宫其他人的嫉恨,这才一直秘而不宣。” 聿帝的脸色变幻几分,终是点了点头,“此事,朕亦有所耳闻。” “儿臣曾有一次,无意间看见杨复的手腕内侧也有一个莲花纹样的刺青。”宋清欢缓缓说出了事情的重点。 她对聿帝说的这番话,真假参半,也是她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唯一一个稍微合理的借口了。 她的确无意间见过杨复手腕内侧的莲花刺青,却是在上一世之时。当时她并未细想,还是很久以后知晓了杨复的身份,才将其与昭明太子的莲形胎记联系起来。 昭明太子死前只留下一女,其女后被封作郡主,赐“”和婉“封号。及笄后先帝将和婉郡主赐婚给了朝中大臣之子,又赐府邸另住。前几年其夫君调任扬州刺史,和婉郡主也随之南下,已几年未曾回京了。 不过,昭明太子生前代父下江南巡视时,曾遇一红颜知己,听说想将那女子纳为良娣,只是那女子身份不高,先先帝未允,后来便不了了之。传言,那女子当时已怀上了昭明太子的骨肉。 昭明太子意外去世,那女子也跟着销声匿迹,带着尚未出生的孩子不见了踪影。 ”听说昭明太子曾有个红颜知己怀了他的骨肉,昭明太子意外身亡后,孩子的母亲便不见了踪影。算起来,那孩子若还在人世,现在其儿子也该是杨复这般大吧。父皇觉得,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巧合么?“ 听了宋清欢的话,聿帝脸色微变。 若把这一切发生的事都归咎在巧合上面,着实有些说不通。 他曾有所耳闻,在江南某些地方,刺青文化盛行,有时,同一户的父子爷孙都会纹上相同刺青,代表某种传承。 如果杨复当真是昭明太子的孙儿,那么,他手腕上的这个莲形刺青也就说得通了。也许是缅怀,也许是铭记,也许是一种提醒。 这么一想,就不难猜出宋清欢在暗示什么了。 见聿帝脸上神情变幻,宋清欢亦沉了目色,郑重开口道,”父皇,这虽然只是儿臣的猜测。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您想想,如果杨复没有其他特殊身份,怎会有人愿意冒如此巨大的风险来救他呢?无非是看中他身上有利可图罢了。“ 聿帝深吸一口气,定定凝视着宋清欢,将脑中呼之欲出的猜测缓缓说了出来,”你是说,你觉得当年那个女子偷偷生下了昭明太子的遗腹子,并将其抚养成人。而那个孩子,也已长大成家,其儿子,便是杨复?“ 宋清欢重重一点头,神情凝重,”这正是儿臣的猜想。“ 聿帝不说话,垂眸陷入沉思。 宋清欢觑他一眼,斟酌着开口,”当年昭明太子身亡的原因,民间传言众多,也许……那女子受人蛊惑,也信了谣言,心有不甘,欲替昭明太子报仇。或许当年昭明太子的遗腹子也曾想举兵起事,却因种种原因未成,故而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杨复的身上。“ 一顿,语气愈加凝重,”儿臣以为,杨复名字中的这个复字,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杨复,他想复的……大概是昭明太子的国吧? 如果当年昭明太子没有身亡,最后即位的毫无意外会是他。那如今坐在聿国这个皇帝宝座上的,可就不是聿帝,而是昭明太子一脉了。 那么在杨复看来,这皇位本就该是他和他父亲的,所以才想方设法想要夺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聿帝眸色冷凝,神情肃然,似受了极大震动。 如果这真的就是杨复的真实身份,那就等于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任这把利刃高悬在自己头顶,并且没有丝毫察觉。 若不是误打误撞正好出了荀美人与杨复这一桩事,也许杨复现在还蛰伏在宫中,冷眼观察,只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给自己致命一击。 思及此,阵阵后怕涌上心头。 不自觉地想到种种可能,忍不住浑身冰冷,身子一颤。 甚至,如果舞阳没有发现杨复手腕内侧的刺青,或者没有联想到昭明太子身上,那杨复的身份仍不会被察觉。因着杨复与荀美人之事是皇族丑闻,就算杨复如今越了狱,他也不会大张旗鼓派人搜寻。 那么日后,他极有可能趁其自己不备,带了叛党卷土重来,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聿帝越想越觉得可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眸色阴鸷,眼中透出浓浓怒意。 他向来自傲,这次居然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而不知,让他如何不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嘴一张,刚要唤了人进来吩咐下去彻查,却忽然觉得心脏处又是一阵绞痛。 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里喘不过来,苍白的唇一面,面露痛苦之色。 宋清欢一惊,忙上前搀扶住他,”父皇,您怎么了?“见聿帝不说话,只用手揪着自己的胸口,当下明白过来。 父皇这是又犯心绞痛了。 忙搀扶着聿帝走到上首的龙椅上坐下,一面替他顺着气,一面急急大声唤了钟怀进来。 ”钟公公,父皇又发病了,你赶紧派人煎服药来给父皇服下。“因着聿帝这病,太医院前前后后开了不少药方,虽然都是治标不治本,但好歹能遏制病情,缓解疼痛。 却见钟怀面露为难之色,站在原地没有动。 宋清欢皱了皱眉头,心中狐疑,又唤了一句,”钟公公?“ 钟怀觑一眼龙椅上的聿帝,见他没有要开口的迹象,这才无奈解释道,”殿下,皇上先前叫奴才把所有太医院开的药都给扔了。“ ”为何?“宋清欢一惊,不解问道,手中替聿帝顺气的动作仍是未停。 钟怀愈发无奈,一五一十同宋清欢说了出来,”皇上觉得太医院开的那些药都没用,对他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所以不愿意用了。“上次聿帝被安阳帝姬气着,他本想叫太医,就被聿帝给制止了,后来还叫他将宣室殿里所有的药都扔了出去。 他当然不赞同这种做法,但皇命难为,只得照做了。这会子叫宋清欢问起,忙同她说明了情况,想着宋清欢或许能劝劝聿帝。 宋清欢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看一眼面露痛苦之色的聿帝,眼中闪过不赞同。但这个时候也不能再次刺激到他,沉思一瞬看向钟怀,”钟公公,替父皇倒杯热茶过来。“ 钟怀应了,很快捧着茶盏走过来,递到宋清欢手中。 宋清欢接过,揭开盏盖轻轻吹了吹,然后送至聿帝嘴边,柔声道,”父皇,喝口水,消消气。“ 聿帝听话地张开了嘴。 半杯热茶下肚,聿帝的神情似好了些许。 宋清欢又喂他喝了一点,这才将茶盏递还给钟怀,凝视着聿帝,语声轻柔,”父皇可觉得好些了?“ 那阵痛过去之后,聿帝的眉头果然舒展了些许,虚弱地点了点头。 宋清欢知道他现在身子弱,也不再提方才那话,只微微蹲了身子,”父皇不如先回宣室殿歇息片刻可好?“ 聿帝却是摇摇头,紧握着龙椅两旁的把手,支撑着想要站起来。 宋清欢忙按住他,又劝,”儿臣知道父皇担心杨复之事,可再重要的事,也比不过父皇的龙体。您现在身体虚弱得很,可千万不能再强撑下去了。儿臣还是找个太医来给您瞧瞧。“ ”朕不用看太医。“聿帝仍不听劝,面上犟得很。 宋清欢无法,心知父皇骤然知晓了杨复的身份,难免心存芥蒂,若是不解了他这个心结,必然不会回宫休息。 想了想,提议道,”父皇,您若不放心杨复一事,不如请太子来负责此事。您最近实在是太过操劳,若再不好好休息,把身子累垮了怎么办?“ ”是啊。帝姬说得有理,皇上,您保重龙体要紧啊。“钟怀忙跟着附和。 聿帝这才收了要起身的势头,只面上仍有不郁。 在椅子上坐了片刻,约莫觉得心口好受些了,这才沙哑着嗓子叹一口气,”罢了罢了,这身子……当真是大不如从前了。“ 看一眼钟怀,”去,把太子叫来。“ 见聿帝把自己的提议听了进去,宋清欢才微舒一口气。近日聿帝连连动怒,若再这么下去,身子铁定吃不消。 她虽然对聿帝的感情算不得深厚,但毕竟是自己的父皇,血浓于水,到底狠不下心来不管不问。况且,此时聿帝若出了什么事,于她并没有任何好处,因而愈发尽心尽力起来。 至于调查杨复一事,她本是想提五皇兄之名的。但父皇此时对五皇兄并没有多少好感,贸然提出,只会适得其反,还是得徐徐图之才好。 钟怀应了,唤了人进来去东宫传话。 宋清欢见太子快来了,自己再待在此处似有不妥,便萌生了去意。望一眼仍是眉头紧皱的聿帝,柔柔开口告辞,”那父皇就先好生歇着,儿臣改日再来看您。“顿了顿,望一眼去而复返的钟怀,还是劝了一句,”父皇,您好歹听儿臣一句劝。太医的药方虽不能治本,但好歹能遏制住病情,您平日里还是按时用着药,儿臣也能放心些。“ 不知是不是连日病痛缠身,聿帝今日倒不似往常那般执拗,闻言也只轻轻点头,露一抹苍白的笑意,”倒也是这个理,朕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罢罢……“看向钟怀,”还让太医开了方子过来,每日给朕煎服便是。“ 钟怀忙应一声,笑言,”还是殿下的话管用,早知如此,老奴就该早早请了殿下来劝。“ 听得他这打趣的话,聿帝也舒展了眉头,望向宋清欢的眼神愈发柔软起来,心中慨叹。到底……是阿璃的孩子,便是这么多年自己对其不闻不问,也依旧如此孝顺体贴。这么一想,心中对宋清欢的喜爱用多了几分。 宋清欢也抿唇一笑,顺着他的话头接着打趣,”既如此,日后父皇若是再闹性子不肯吃药,钟公公只管派人来叫我便是。“ ”好啦,你们还真把朕当小孩子了。“聿帝眉头一展,嘴角难得的露出一抹笑意。他素来严肃,这会子竟也跟着开起玩笑,倒让钟怀也生了奇,愈发朝宋清欢多瞄了几眼。 平日里只觉得平阳帝姬最为得宠,这会子瞧起来,竟还是舞阳帝姬最得皇上的心意。 宋清欢估摸着派去请太子的人也该到了,起身朝聿帝一福,”父皇,太子该来了。那儿臣便先告辞了,改日待父皇得了空,儿臣再来看您。“ 不想,聿帝却是随手摆了摆,道,”也不是什么外人,又是你都知道的事,你也留下一道听听。最近朕是忙得焦头烂额,若是有吩咐不到位的地方,你也提出来给朕听听。“ 说着,看向钟怀,”给殿下看座。“ 宋清欢心有诧异。 严格说起来,聿帝与宋琰要谈的可是国事,父皇竟叫自己旁听,这……可是从前不曾有过的事。悄然看一眼聿帝,却见他未有半分异色,仿佛方才所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般。 心思转了转,也不多话,清脆应一声,不动神色地坐了下来。 自从昨日与苏镜辞见过一面之后,她便彻底断了先前那个借苏镜辞之手避开沈初寒的荒唐念头。那么,摆在她眼前的就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孤军奋战,以一己之力与沈初寒抗衡。 要做到这一条,头一条,就是得扩充自己的势力。而要在宫中站稳脚跟,得了聿帝欢心是必不可少的。没想到今儿走这么一遭,倒误打误撞得了聿帝的信任,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果然不多会,殿外便响起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宋琰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处。 进了殿,宋琰朝聿帝行了礼,目光一瞥,落在一旁的宋清欢身上,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父皇要同自己议事,舞阳怎么会在这里? 见宋琰望过来,宋清欢起身朝他一礼,神情不疾不徐,”见过太子皇兄。“ 宋琰笑笑,敛下眼中诧异,也略略颔首,”七皇妹。“ 等两人见了礼,钟怀便上来请宋琰入座。 ”不知父皇今日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宋琰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看向上首的聿帝。 聿帝缓缓抿一口杯中茶水,透过袅袅白雾看他一眼,目光又恢复沉然,”琰儿可听说了昨日之事?“ 宋琰迟疑一瞬,点头道,”父皇可是问昨夜天牢被劫一事?“ 一听这四个字,聿帝顿时又一阵气血上涌,勉强也压住内心的怒火,用鼻腔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宋琰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有几分惴惴。 昨夜天牢被劫一事可是大案,他一早起来便听说了,正暗自心惊之际,却听得父皇唤他前来承明殿,不免有几分惴惴,没想到竟真是为此事而来。 聿帝沉默片刻,忽的望向他开了口,”琰儿可知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 宋琰一愣,迟疑着点了点头。 昭明太子之事他自是听过,不过当年昭明太子死得有些蹊跷,先帝即位之后,宫里之人就渐渐不大谈论此事了,却不知此时父皇突然谈起,又是何意? 聿帝接着往下又道,”当日昭明太子去世得突然,太子妃只得一女,却另有一遗腹子流落民间。朕怀疑,这杨复,极有可能是昭明太子的孙儿。“到底心中有芥蒂,便也未多说,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下情况。 宋琰一惊。 只听说当日昭明太子去世得蹊跷,却从未听说他还有一个遗腹子在民间。不过父皇既然这般说了,想来是做不得假了,点点头,继续往下听。 ”这杨复不知受了什么贼人的蛊惑,竟暗自潜在在宫里,妄图借机对朕下手!若非此番牵扯出他来,这般危险的人物还不定在朕身边潜藏多久!“说到这里,面色一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了上来。 钟怀忙又替聿帝斟了盏茶。 聿帝略略喘口气,语气愈加严肃起来,”如今杨复不知被何人劫走,他在明朕在暗,实在是危险重重。他一日不除,朕便一日不得心安。但近日朕的身体颇有些力不从心,你如今年纪也大了,是时候该替朕分忧了。此事,朕便交与你去办,务必尽快将杨复极其逆党捉拿归案。“ 宋琰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他虽早早封了太子,但宋懿却一直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父皇又对其颇为倚重,每每让宋琰生了危机。 只是父皇不知是念他年纪尚轻,还是对他的能力不信任,从来不把什么大事交与他去办,这两年,他愈发惴惴惶恐起来。 没想到今日父皇将这么重要的事交与自己去做,不免欣喜若狂起来。然细细一想,却又生了担忧。 杨复既是昭明太子的后人,又蛰伏多日,还能从重兵把守的天牢中逃出去,想必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若是自己迟迟未能将其捉拿归案,父皇那边……恐怕难以交差。 见宋琰撩眼看自己,面露迟疑之色,聿帝眉头皱了皱,语气一沉,颇为不满,”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这种情况下,宋琰哪敢违背圣意,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走到殿中,朝聿帝一跪,口中高声答道,”儿臣领旨,定会早日擒得逆贼,让父皇安心。“ ”好。此事便全权交与你,若有拿不准的地方,可与你二皇兄商议。“ 听到宋懿的名字,宋琰脸色一僵,眸中闪过忿然之色,面上只不显,依旧恭谨应了。 却不想聿帝忽的别了头,看向一旁的宋清欢,柔了语气,”舞阳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宋清欢应一声,也走到殿中,盈盈一福,清泠开了口,”杨复深知羽林军行事手段,昨夜天牢被劫,羽林军和期门骑定会在城中大肆搜捕,所以这会子早已出了城。但他若想起事,就必会偷偷潜入建安。所以儿臣以为,太子皇兄不妨派重兵把守城门,务必对所有出城和进城之人严加盘查,不要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聿帝沉吟着点头,”舞阳之言,甚是有理。琰儿,便照舞阳方才所说去办。“ ”诺。“宋琰忙应了,却不免多看了宋清欢几眼,心中狐疑。这七皇妹,何时竟得了父皇青眼,就连谈论如此重要之事时也让她在一旁听着? 心里打起小鼓,思忖着待回去后定要快快将此事告知母后才是。 ”好了。“聿帝昨夜又是一宿没睡,早已疲惫不堪,见事情都已吩咐妥当,疲累闭眼地抚了抚眉心,有气无力道,”你们都先退下吧。“心中不放心,再次睁眼嘱咐一句,”琰儿,此事兹事体大,你务必要全力缉贼才是。“ ”儿臣遵旨。“宋琰忙再次应下。 见聿帝再无甚吩咐,钟怀便亲自请了宋琰和宋清欢下去,直送到殿门外方才折返。 宋清欢朝宋琰一礼,略略一笑,便要转身离开。 不想,宋琰却在身后唤住了他,”七皇妹。“ 宋清欢转身,笑得端庄有礼,”太子皇兄还有事吗?“ ”七皇妹是来看父皇的?“他眼珠子一转,探起了宋清欢的口风。方才出来的时候,左思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父皇向来不看重舞阳,怎的今日突然转了性?莫不是这丫头…… 宋清欢又是一笑,假意听不出宋琰话中的深意,”听说昨夜发生了劫狱之事,我担心父皇的身体,便来看看。“ ”七皇妹有心了。“宋琰定定打量着她,试图看出什么来。 宋清欢却仍是笑笑,再不多说,那清皎如泉的眸子落在宋琰面上,倒将他看出了几分心虚,略显尴尬地笑笑,”那我便先回宫准备此事了。’ 宋清欢颔首,愈发有礼,“太子皇兄慢走。” 说着,也带了宫女转身离去。 望着宋清欢娉娉袅袅的身影,宋琰眸中神色愈深,原地顿了片刻,猛地转身,往长乐宫方向去了。 * 四方馆。 如今各国使团皆已回国,只余沈初寒带了几名贴身随从居于此处,馆内是愈发幽静起来,便是白日,也能闻得啾啾鸟鸣,倒别有一番闹中取静的幽趣。 悬在天边的夕阳散发出暖金色的光芒,很快便隐入山后,天色一下便暗了下来。 此时玄风院中的气氛亦同这黯淡的天色一般,有些冷凝。 “公子。” 慕白从屋外进来,小心觑一眼正在看书的沈初寒,迟疑着开了口。 “说。”沈初寒头也未抬。 “今日帝姬起后听闻昨夜天牢被劫一事,急急赶去宣室殿。碰巧聿帝不在,又辗转赶到了承明殿,待聿帝召见完各位大臣之后方得见聿帝。两人在殿中谈论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其间宋琰也被宣进殿中。三人又在殿中待了一盏茶的时刻,宋琰和帝姬才一前一后出来。”慕白事无巨细,一一禀报。 沈初寒撩了撩眼皮,示意他继续。虽则未抬头,手下的书卷却是一页都不曾翻动。 “出承明殿后,宋琰唤住帝姬,略略交谈了几句,两人便分开了。帝姬回了瑶华宫,宋琰则去了长乐宫。再后来,帝姬便待在宫中未曾出门了。” “嗯。”沈初寒淡淡应一声,“继续盯着。” 慕白咧了咧嘴,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沈初寒仍未抬头,连眼皮子都不曾动一下,却偏偏将慕白的神情尽收眼底。 慕白迟疑一瞬,终是开了口,“殿下还要在建安待多久?再待下去,您难道……当真想为了凉帝冒那个险?况且,季公子最近又来了建安,莫不是老太爷那边有什么事?” 沈初寒终于放下书卷,抬头望慕白一眼,神情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慕白猛地一呛。 “慕白,你最近越来越婆妈了。” 慕白愈显尴尬,没好气道,“公子,属下也是为您担心啊。” 沈初寒睨他一眼,难得抿一抿唇,露出一抹生动的情绪,“瞎操心。” “是是是。”慕白只得虚心受了,见沈初寒的目光又落到了书上,便知趣地没再出声,安静退至一旁候着。 不想,沈初寒才翻看了几页书卷,倒自己淡淡开了口。 “季流云来建安这么久了,竟毫无动静。他每日都在做些什么?”沈初寒漫不经心道。 “季公子每日只在城中闲逛,饮酒作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事。” 沈初寒轻哼一声,“游手好闲。” “公子可要去会会季公子?” “他既不是来找我的,我又何必多事。”说着,闭口不言,神情只愈加懒惫起来。 这时,门外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慕白抬头望去,见一隐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宫中安插之人。 他心神一动,瞅一眼眉眼未抬的沈初寒,走了出去,低声问道,“何事?” 那隐卫低声回了几句。 慕白一听,脸色顿时一沉,挥手让那隐卫下去,匆匆又进了屋。 “公子。”他朝前两步,神情难得的严肃起来。 听得他语气有异,沈初寒放下书卷,再度看来。 慕白迟疑一瞬,斟酌着开了口,“公子,魏炀今日进了宫,再次向皇后提起求娶帝姬一事。” 原来,那日皇后虽应承了魏炀,但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让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同聿帝提起此事。魏炀见此事久无音讯,在家中坐不住,便又进宫求皇后来了,正巧被跟踪宋琰到了长秋宫的隐卫听去,这才急急来报。 慕白话音一落,只觉沈初寒周遭气息一寒,竟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沈初寒脸色愈加深沉,久久未言,只盯着虚无的前方,眸色幽深。良久,他忽地绽唇一笑,眼底划过一抹嗜血的残忍。 “为什么总是要逼我开杀戒呢?既如此,便成全他罢。” 说着,看慕白一眼,冷冷吐出一个字,“杀。” 慕白神情一凛,沉声应下。 刚要下去安排,却听得沈初寒幽幽的语声从身后传来,“记得……留两块给魏府和宫里头送去,也让他们见见宝贝儿子和宝贝侄子的最后一面。” 慕白指尖一颤,心知公子这次是彻底地生气了,也不敢多说,应声退下。 沈初寒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扉推开。 暮色四合,今夜,似乎没有月亮出来,夜色有些昏暗朦胧。 沈初寒看着院中已近凋零的红杏,喃喃一语,“阿绾,是他该死,你若知晓了,可千万别怪我才是。”谁让他那般自不量力,竟敢觊觎于你呢? 夜半三更,星子斑斓。 四方馆中早已熄灯,唯余一片漆黑。 忽的,玄风院前一阵细微的劲风一闪。守门的侍卫觉出异样,神情一凛,放眼四下瞧去,却未见任何端倪,只当自己看岔了,遂又收了目光,依旧站在院外守卫。 片刻,却又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紧接着,沈初寒房中半掩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只见黑影一闪,有人身形矫健地跃进了屋,就势在地上一滚,很快站了起来,影在阴影之中。 昏暗的光亮下,只瞧见那人黑布蒙面,唯余一双清澈透亮的眼露出。 那人四下一打量,目光锁定在里间的床榻上,眸色一闪,蹑手蹑脚地进了里屋。 榻上躺着一人,神情柔和,呼吸平稳,正是安然入睡的沈初寒。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双指并拢,朝躺在榻上的沈初寒喉部刺去。 电石火光间,就在黑衣人的指尖即将接触到沈初寒喉部的肌肤之际,忽见沈初寒猛地睁开双眼,露出鹰隼般犀利的眸光,像利剑一般朝他刺来。 与此同时,身子就势朝里一滚,堪堪避开了来人的袭击。 来人手一顿,很快变幻姿势,用手肘朝沈初寒劈去。 沈初寒这次却不躲不闪,一手抓住他伸来的手腕,就势朝前一拉,另一只手在黑衣人背上猛地一砍。 黑衣人急急避过,朝后跃开。 沈初寒亦跳下床榻,伸手朝旁一勾,瞬间的功夫,手中便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微弱的光亮下发出锃亮的银光。 黑衣人眉头一皱,又变幻招式,朝沈初寒腰部袭去。 沈初寒拿剑柄一挡,很快化被动为主动,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两人过了二十余招,黑衣人颓势渐显,连连朝后退去,颇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时,那双澈亮的眸子却是水波一荡,只见他朝前虚晃一招,另一只手却在袖中一抓,然后猛地拿出一包东西往沈初寒洒去。 那布包被他抖开,里头的白色粉末四下飞散,铺天盖地朝沈初寒飞去。 沈初寒却似早有防备,一手扯过榻上被褥,在眼前一挡,将那白色粉末尽数挡了去。黑衣人见情况不妙,拔腿就要朝门外奔去。 沈初寒将被褥一卷,卷成一个团状,灌注内力朝逃跑的黑衣人扔去。 黑衣人尚未逃到窗边,便被那团被褥击中后背,闷哼一声,朝前一踉跄,差点扑倒在地。眨眼功夫,沈初寒手中的软剑又朝黑衣人刺来。 黑衣人无法,只得又转身逃回里屋,却不肯与沈初寒再过招,只在屋中不断周旋,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沈初寒眸色清冷,冷笑连连。陪那黑衣人兜了几个圈子,终于失去耐心,手上一用力,猛地持剑朝前一劈,只见面前的黄花木桌子被瞬间劈成两半,轰然倒地,扬起细小木屑。 黑衣人一愣,眼中露出一抹苦笑,手上动作愈发吃力起来。 少了这桌子的遮挡,黑衣人顿时完全暴露在了沈初寒面前,他似有无奈,手又往袖中伸去。 不想,这次沈初寒比他动作更快,软剑一抖,挑开他的手。尔后身子一旋,鬼魅般移动到黑衣人身侧,忽的伸出手朝他耳后一探,似要揭开他的蒙面黑布。 黑衣人一惊,急急旋身就要避开,但到底慢了一步。 只见沈初寒的动作快如闪电,转眼功夫,手已经碰上了他蒙面的黑布,微一用力,那黑布便飘飘然掉落了下来。 ------题外话------ 上章最后一个名字改成了昭明~ 正文 第084章 我的女人 恰巧此时,明月从云层中探出头,皎洁月光透过窗棱洒进房中,让那人的容颜一览无余。 容貌清俊,气质超然,眼中泠泠华彩流动。 正是那日在千盏阁中出现的神秘男子。 沈初寒冷冷瞥他一眼,并无半分吃惊,手一扬,手中的若水剑便归了原位,声音冷得似能冻成冰,“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做梁上君子?” 来人“嘿嘿”一笑,避开被劈成两半的桌子,浑不在意地在窗旁软榻上坐下来,笑意莹然地望着沈初寒,“许久未见,来同你切磋切磋武艺。” 沈初寒冷笑,伸手拿过一旁屏风上搭着的外衫披上,嘴上却是丝毫不留情面,“从小到大,你就没赢过我,还要来自取其辱?” 来人的脸一黑,嚷嚷道,“沈初寒,你可别欺人太甚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 “打得过我了再自称师兄。”沈初寒毫不留情面,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不疾不徐地喝着。 “你……”那人似气不过,一指沈初寒,“沈初寒,你别欺人太甚了。” 沈初寒的目光淡淡从手中茶盏转移到他身上瞟一眼,很快又挪开,眼里尽是云淡风轻。 见沈初寒不吃这一套,那人目色一转,软了口气,带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眼里还带着一汪水润,“沈初寒,我千里迢迢赶来建安找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明明是飘逸清远如谪仙的模样,做出这幅可怜巴巴的神情来却又不显违和。 沈初寒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地啜着茶,声音清寒,“季流云,有事就说,没事就滚吧。” “哎!”季流云猛地站了起来,“你这小子,真是欠揍!” 沈初寒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上,“你揍不过我。” “你你你……”季流云彻底被他闹得没脾气了,颓然地往榻上一坐,“罢了罢了,每次跟你吵都要气得吐血。” 盯一眼他手中的茶盏,“不给我倒一杯?” 这次,沈初寒倒是难得的没有出言刺他,抬手给他倒了杯水,将茶盏伸到他面前。 季流云没想到他这次竟这么好说话,愣愣地接过,喜滋滋啜一口,抬头道,“终于良心发现了?” 沈初寒勾一勾唇,露出一抹笑意,“方才你洒的那些药粉,被我兜了些在袖中,刚刚下到茶里去了。” “噗……”季流云一呛,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又从瓷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吃了下去。 也顾不上找水吞服,费力将药丸咽下,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拍,气狠狠地盯着沈初寒,眉毛抖啊抖的,似乎忍无可忍了,可偏生又打不过沈初寒,一口气憋在腹中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沈初寒笑容加深了些,懒懒道,“说吧,这次来建安,究竟是为什么?‘ “还不是师父他老人家不放心你!”季流云咬牙切齿,“我都跟师父说了,你这种人,从来只有你整别人的时候,哪里能有人能害到你?!师父偏不信!把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沈初寒收了笑意,朝他走近了些,“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 “好!好得不得了!成日缠着落落给他做好吃的。这次我出来,落落本来也嚷着要一起出来的,结果师父怕落落走了没人给他做饭,愣是没同意,把落落给气得……” 沈初寒温润一笑,眼中有柔光闪过,“落落也还好?” “嗯。”季流云应一声,“只是姑娘家的,难免玩心重,几次想要出山,师父都没同意。哦,偶尔也念叨了你一两回,不过只有一两回,没有再多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慕白紧张的声音,“公子,属下听到您房中有动静,您没事吧?” 沈初寒刚要说话,季流云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行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探出头去大声道,“慕白!” 慕白不妨,吓了一跳,定定神才看清面前之人,怔道,“季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季流云展颜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自然是找你家公子叙旧来了,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你接着回去睡吧。” 慕白望房中的沈初寒一眼,见他微微一颔首,遂放了心,行礼后告辞离去。 沈初寒掌上灯,房中顿时亮堂起来。 他收了玩闹之心,看向季流云,”这次准备呆多久?“ 季流云也正经了些,“倒也没定。师父只是听说你最近连番被人刺杀,有些担心,所以叫我来看看,既然你没事,我们也就都放心了。正好我借此机会出来游历一番,等玩够了就回去。” 沈初寒瞭他一眼,“建安都玩这么久了,还未玩够?” 季流云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唇角翘了翘,“建安可是个好地方,美酒美景,还有美人儿。” 沈初寒神色未变,“嗯”一声,“你还想在这里找美人儿?就不怕回去落落找你算账?” 季流云神情一僵,忙否认,“你瞎说什么?” 沈初寒饶有兴味地翘了翘唇角,“我哪里瞎说了?是说你找了美人儿,还是说落落会找你麻烦?” 季流云清了清嗓子,装作底气十足的样子,“都。” 沈初寒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看得季流云一激灵,忙道,“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我在说你呢!” 沈初寒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季流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想到我们冷得跟冰块似的沈相大人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 沈初寒眸色微动,面上却只不显,抿了抿唇,声线清冷,“你怕是最近喝酒喝多了,醉糊涂了。” 见沈初寒这般回话,季流云心中愈发窃笑。原本还不敢肯定,不过瞧他这神态,十有*是真的了。否则,以他这冰冷的性子,若当真没有此事,根本连理都不会理会。 ——更何况,他并没有否认。 想到这里,得意地一笑,口中唤得亲昵,“烬之,我刚来建安时,听说这城中千盏阁的美酒乃一绝,便去了那处。你可知,我在楼里看到了谁?”烬之是沈初寒的表字,因他年少成名,位高权重,故知之者甚少。 沈初寒眉头一蹙,虽未答话,眼神却是不自觉朝他看去。 “我看到了你的隐卫。”他起身走到高几前,伸手给自己另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方才继续往下说,“在跟踪一个扮成男装的姑娘。” “不过……”他撩眼看沈初寒一眼,“说是跟踪,不如说是保护来得更贴切。”笑意愈深,眼中闪烁着好奇之色。 “你沈相是什么人?那可是出了名的冷,又何曾对谁动过凡心?如今居然将自己贴身隐卫派去保护别的姑娘,你说你没有春心萌动,我会信吗?” 沈初寒身边的隐卫虽各个武功高强,以一敌十,但在季流云面前,自然还是不够用。更何况季流云与沈初寒相识多年,他身边的隐卫,当然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哪怕隐卫隐藏得再好,还是被季流云给发觉了。 听到这话,沈初寒面上神情几不可见地僵了僵。 他没想到季流云居然这么精,一眼就认出了藏在暗处的隐卫。那日宋清欢去千盏阁的事他自然知道,也知道她是去见苏镜辞的,若不是苏镜辞很快便离开了聿国,他必然饶不了那苏三。 眼下既然被发觉,他也没打算否认。 清冷看他一眼,“那样怎样?” 季流云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瞪大眼睛望着沈初寒,伸手一指,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这是承认了?” “师父不是一直担心我的终身大事?你回去告诉他,让他不用担心了,我很快便会带他徒媳回去见他。”沈初寒神色未变,语气带了几分笃定,嘴角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季流云更加诧异了,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拢。半晌,才似想起什么似的,“烬之,你可知……那姑娘的身份?” 那日在千盏阁发现了沈初寒的隐卫,他便暗中调查了那姑娘的身份,却没想到那姑娘竟是聿国排行第七的舞阳帝姬,不免诧异,这才想探探沈初寒的口风,也没料到他竟这么容易便承认了。 沈初寒撩眼看他一眼,轻笑一声,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愚蠢,“我的女人,我怎会不知?” “我的女人”四字一出,季流云彻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不是没见过沈初寒张狂的一面,可如今这张狂,却是因为一个女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若回去说给师父和落落听,他们铁定不信。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神奇地发生了。 季流云心中偷笑,看来——自己这一趟出来得真是值了。 他“啧啧”一声,“真想知道这位舞阳帝姬是个怎样的人,竟然能入你的眼。改日一定要认识认识才好。”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离她远点。”沈初寒瞥他一眼,声音凉淡,眼中却带了不容拒绝的霸气。 “哟,这么小气?”季流云越发来了兴致,站起来盯着他看了一瞬,忽而笑开来,眼角眉梢荡漾着看好戏的戏谑,“烬之,你该不会是怕我魅力太大,把美人儿的心给拐跑了吧?” 沈初寒斜眼瞟他一眼,“你尽管试试。” 季流云抖了抖身子,“罢罢,我还是算了。” 得了这么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季流云似乎十分兴奋,又往软榻上一坐,兴致勃勃地看着沈初寒,“烬之,你如今可是凉国的丞相,聿国刚嫁了个帝姬到凉国,你又看上这舞阳帝姬,莫不成,你想做那凉帝的小舅子?” “我与阿绾相识在先。”沈初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阿绾? 季流云一怔,继而反应过来,看着沈初寒的目光简直像要把他刺穿,“你连人家姑娘的乳名都晓得了?你才来建安多久?” 这话中狂傲不言而喻,简直压根没把凉帝放在眼中。 沈初寒却只笑而不答,然提到宋清欢,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季流云忽然想起什么,眼眸一转,笑嘻嘻道,“不过,你对人家姑娘情根深重,她对你呢?上次她去千盏阁见的人,似乎不是烬之你吧?” 他这话音一落,就见沈初寒脸色一寒,将手一伸,取过一旁的若水剑就朝季流云刺去。 季流云忙在软榻上打了个滚,慌慌张张避过沈初寒的剑锋,看向他连连抱怨,“哎!你怎么一言不合就拔剑啊?!这性子是越来越不可爱了,难怪人家姑娘没看上你!” 沈初寒神情一冷,手腕一翻,持剑作势又要刺去。 季流云忙认输,“好好好,我多嘴我多嘴,你快把剑收起来行不?谁不知道你这流云剑削铁如泥,别老拿出来吓唬人。” 沈初寒这才收了手,看他一眼,“天都快亮了,你还不走?这里还没你睡觉的位置。” “呸。”季流云瞪他一眼,有心气他,故意贫嘴道,“谁要跟你睡觉了?” 沈初寒懒理,负手朝里间走去。 “你什么时候回凉国啊?”身后传来季流云拔高的嗓音。 沈初寒脚步微顿,转身淡淡道,“在你之后。” 季流云白他一眼,“你还真跟我杠上了?” 沈初寒勾唇一笑,一脸无辜,“子舒,我记得……是你先来找的我罢?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你还有理了?” 季流云表字子舒,他二人虽为师兄弟,但年纪相仿,平日都是以各自的字互称。 知道自己嘴上功夫也说不过沈初寒,季流云只得认怂,起身朝前几步,想起正事,敛了面上玩笑的神情,“听说,前些日子刺杀你的人……是无痕宫的人?” 沈初寒凉凉瞥他一眼,眼中有墨色深浓,似乎在思索他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季流云笑笑,主动坦白,“之前闲来无事,跟踪了你那些隐卫。” 见沈初寒脸一黑,忙岔开话题,“我……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吗?你这个人,出了事就喜欢一个人扛。我若问你,你定然不会告诉我实情,这才用了点非常手段。” 脸上虽还有几分嬉皮笑脸,眼中却是一片诚挚。 沈初寒抿了抿唇,没有再反驳他的话。 季流云叹一口气,似想到了什么,神情也渐渐严肃下来,“烬之,你我心里都清楚,你选的这条路,实在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沈初寒幽幽地抬了眸,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良久,才淡淡吐出几字,“我不后悔。” 季流云眼中的忧色更重,只是看了看沈初寒坚毅的侧颜,心底的担心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只道,“无痕宫是个什么组织,想来你比我更清楚。他们是江湖上顶尖的杀手组织,行踪诡异,向来只认钱不认人。不管什么人想要杀你,一定是下了血本。我担心,这人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再等等。”沈初寒收回目光,看似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再等等? 季流云一愣,沈初寒这是……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 可无痕宫拿钱办事,从不会泄露主顾的半点信息,所以要价才那么高。那么这幕后指使,沈初寒又是从何得知的? 想了想,心中有些不确定,狐疑地抬眸看向沈初寒问道,“你知道是谁想杀你了?” 沈初寒“嗯”一声,却未细说,只道,“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太多了,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不足挂齿。”似全然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见沈初寒如此成竹在胸的模样,季流云也微微定了心,“你心中有分寸便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沈初寒定定地看他一眼,眼中清冷退去,唇张了张,最终应了个“嗯”字,然眸底一闪而过的感激之色,还是清晰地倒映在季流云眼里。 季流云笑笑,轻咳一声,手握成拳朝沈初寒肩膀处猛地捶去,故作轻松道,“不要太感动,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早了。否则……谁跟我切磋武艺?” 沈初寒亦翘了翘唇角,看一眼窗外,“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难不成还真要在我这儿过一宿?” 季流云清脆应一声,手一挥,走到窗旁,向后挥了挥手,“那我走了,你知道上哪里找我的。”说罢,推开窗扉,纵身跃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很快,沈初寒房中的灯火再度熄灭。 * 几日后。 这日一大早宋清欢便起了身,催着晴儿和珑儿赶紧替她梳妆打扮。草草用过膳,就屏退了众人,只独自心神不宁地在大殿中等着。 等一会,便出去张望一次。 约莫等了两盏茶的时间,殿外终于隐约传来了动静。 宋清欢面色一喜,急急提了裙摆迎了出去。 远远的,便瞧见两人进了瑶华宫,脚步匆匆朝这边赶来。尚未走到跟前,便听得熟悉清脆的声音传来,“殿下!” 宋清欢愈发喜上眉梢,急急下了殿门前的几级台阶。 转眼间,远处的两人便行到了跟前,朝宋清欢盈盈一福,脆生生道,“奴婢们见过殿下。” 宋清欢呆呆地盯着她们,忽而眼眶一红,泪珠盈盈瞬间就涌了上来,伸出手握住她们的肩膀,唇瓣张了张,方吐出几字,“沉星……流月……” 不过短短一个月功夫,两人削瘦了不少,以往细嫩的肤色也呈现出淡淡的麦芽色,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那般清澈明亮,不带一丝杂质。 流月和沉星也是眼中一酸,滚滚泪珠霎时就从眼眶中滑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朝宋清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殿下,奴婢们回来了。” 宋清欢忙伸手将她们搀扶起来,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哽咽着道,“来,快起来,我们先进去说。” 两人应一声,一左一右扶着宋清欢进了殿。 一进殿,宋清欢就拉着流月和沉星往上首的席位去。 流月和沉星忙推脱,“殿下,这不合规矩。” 宋清欢沉了脸色,佯怒,“这里就我们三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我叫你们坐便坐。” 流月和沉星对视一眼,心知拗不过宋清欢,忙行礼谢过,恭恭敬敬地在她身侧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宋清欢先前便叫宫女换了茶水来,见她俩行得急,这会子额上已有了晶莹的汗珠,伸手给她们各斟了杯茶水,推到她们面前道,“你们先喝口水,歇口气。” 流月和沉星一脸惶恐,连连道,“殿下,这怎么使得?奴婢们自己来便是。” “好了,倒都倒了,你们就安心地喝吧。”虽然在这里已活了一世,许多风俗规矩已渐渐习惯,唯独这森严的等级尊卑观念,却怎么也习惯不了。更何况,流月和沉星与她风风雨雨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她心中早就未把她们当奴婢看待了。 流月和沉星心知宋清欢的性子,也不好推脱,各自喝了一大口,果然觉得心中火烧火燎的情绪舒缓了不少。 宋清欢看着她们浅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些许,方才慨叹道,“都瘦了,想是这一个月受了不少苦吧。” 流月笑笑,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面上并未显疲累,“殿下,不累。” “是啊。”沉星开口附和,“倒是听说这一个月中发生了不少事,殿下您可一切安好?” 宋清欢“嗯”一声,“我自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担心。只是有些想你们罢了。” “可是晴儿和珑儿用得不顺手?”沉星也替宋清欢斟了杯茶递过去,开口问。 宋清欢微微一笑,“她二人倒也算机灵伶俐,只是再伶俐的人,又哪有你们知我心意呢?如今可算把你们盼星星盼月亮盼回来了。” 流月“嘻嘻”一笑,心情颇好,“原本还担心回来后要失宠了,没想到殿下竟这么念叨着我俩,真真是受宠若惊了。” 宋清欢伸出白玉般的葱指在她额上一戳,嗔道,“你这小妮子,还是这般贫嘴。” 流月只嘻嘻哈哈地笑,沉星也止不住笑了起来,三人笑作一团。 笑够了,宋清欢微微敛了笑意,关切地看向二人道,“来,给我说说,这一个月重锦姑姑都教你们什么了?” 见说起正事,流月和沉星也收了笑意,点头应了,沉星先开了口,“重锦姑姑先亲自试了我们的功夫,尔后根据个人的资质替奴婢们制定了详尽的练功计划。” 流月点点头,接过沉星的话头,“沉星的骨骼体质比奴婢要好,便主攻武功。奴婢嗅觉灵敏,气息绵稳,重锦姑姑便着重训练奴婢的轻功和使毒的功夫,这样两人在殿下身边,也好各处都有个照应。” 听罢两人的话,宋清欢心中慨叹。 重锦姑姑果然是母妃看中的人,居然还懂得因材施教的理。沉星的武功底子比流月好,便着重训练她的武功,而流月资质稍弱,嗅觉却甚是灵敏,便着重训练她的轻功和使毒的本领。毕竟深处深宫,遇到打打杀杀的情况并不多,更多的是下毒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如今二人各有所长,恰好互补,真真是成了自己的左臂右膀。只是这其中经历的辛酸苦楚,怕是也只有她们自己知晓了。 如此一想,心里头又是欢愉又是辛酸,却也知她们并不愿邀功,遂并未多说,只笑着道,“辛苦了一个月,可得给你们好好补补。”说着,唤了宫女进来,让她们赶紧吩咐厨房预备午膳去了。 流月和沉星一回来,宋清欢阴霾许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想第二日,却又传来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殿下!殿下!”彼时她刚用过早膳,正在院中散着步,忽见晴儿跌跌撞撞朝这处跑来,面色惨白,似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 流月和沉星失踪一个月忽然回来,众人自然也有狐疑的,但宋清欢向来治下严谨,只道自己放了她二人一个月的假回乡探亲,下令禁止再讨论此事。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众人嘀咕嘀咕也就过了。 两人回来后,晴儿和珑儿贴身伺候的位置便让了出来。但宋清欢也没叫她们回去,正式将她二人提做了二等宫女,平日里替她做做跑腿的杂事。 “怎么回事?慢慢说!”沉星看着跑到跟前的晴儿一眼,开口斥了一句。 晴儿顾不得喘口气,看一眼宋清欢,满脸惊恐道,“殿下……魏……魏公子死了。” 她突然这么没头没脑地一句,又说了个“死”字,把一旁的沉星和流月唬了一跳。流月瞪她一眼,快言快语道,“说清楚些,谁死了?” “魏……魏炀……魏公子……” 宋清欢一骇,不可置信地看向晴儿。 “你说什么?魏炀死了?” “是。” “你怎么知道?!”宋清欢秀眉一挑,急急问道。 “因为……因为……”晴儿突然支吾起来,瞳孔扩大,脸色惨白,似想起了什么骇人的事。 “因为什么?”宋清欢只得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因为……因为他的头……他的头……出现在了长乐宫前。” “你说什么?!”宋清欢和流月沉星闻言俱是吓了一大跳,异口同声地反问。 “是……是真的……现在宫里都传遍了。说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女早起开门,却发现长乐宫正殿门口摆着一个大木盒子,她好奇打开一瞧,发现里面竟装了颗人头,顿时吓晕了过去。后来传了太医来检查,才发现那颗……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竟然是……竟然是魏家公子,魏炀!” 晴儿虽然心里怕得不得了,但到底口齿伶俐,还是完整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宋清欢脸色一沉。 魏炀被杀?还被割下头颅放在长乐宫门口? 这杀魏炀之人,究竟是同魏炀本人有仇,还是同皇后有仇? 她心中狐疑,不动声色地看晴儿一眼,见她身子抖得厉害,开口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休息吧。” 晴儿虽没见到那场景,但光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谢了,干呕着跑了下去。 宋清欢沉吟着看向流月,“去,找人查查是怎么回事?” 没多久,流月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宫外头,却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原来,魏家竟也没有幸免! 今晨,魏府守门的仆从打开府门一瞧,也在门口发现了一个相同材质的黒木箱子,只是比出现在长乐宫的盒子要大不少。 那仆从不敢贸然打开,吩咐人禀告了魏嵘,让人抬着大箱子到魏嵘那去了。 彼时魏嵘还不曾得到宫里的消息,一打开那箱子朝里一看,顿时一口气没提上来,眼白一翻,竟生生晕了过去。 随侍的仆从一见慌了神,不知那箱子里装的是何物,凑过去一瞧,也纷纷瘫软在地呕吐起来。 原来,那箱子中竟装了四条断臂残肢!断口处皮肉参差,并非一刀砍下,似乎是被什么钝器慢慢磨断一般。那场面,着实血腥得紧。 房内顿时人仰马翻起来。 胆小的直接吓晕了过去,好在还有几个胆大的,一面替魏嵘掐人中使他恢复清醒,一面派人去请了大夫和魏旭光过来。 魏嵘的母亲也闻讯赶来,不顾侍从的阻挠,执意要去看那箱子里的东西。结果刚瞧一眼,顿时两眼一翻背了气,也生生吓晕了过去。 许久,魏府才稍稍恢复秩序,赶紧派人去宫里禀告皇后,又请了大夫来检验箱中的断肢究竟属于何人。 大夫的检查结果还未出来,宫里的人却带来了另一个噩耗。 “你说什么?!” 魏嵘听了那小内侍的来报,眼睛一瞪,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小内侍一瑟缩,心中怕极,结结巴巴开了口,“魏太傅……今晨……今晨长乐宫前……出现了……出现了魏……魏公子的头颅……皇后……皇后娘娘请魏……魏太傅即刻随奴才进宫。” “我的儿啊!”小内侍话音一落,听得有人嚎啕一声,猛地瘫倒在地。 原来是方才好不容易被人救醒的魏炀母亲。 昨日魏炀一夜未归,魏府派了不少人去找,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方才她看了那断肢,心头就闪过一股强烈的不好预感,再加上场面太过血腥,登时就吓晕了过去。 后来醒来之后,她心中还存了一分侥幸,只盼着那查验的大夫说箱中的断肢不是魏炀的才好。不想,尚未听到大夫的回答,宫里传来的话,便生生打碎了她的幻想。 她只得魏炀这一子,骤闻得这一噩耗,如何能不悲痛欲绝? 便是魏嵘和魏旭光,闻言也踉跄了几步,一脸痛心疾首。 魏嵘一口气没提上来,声音卡在喉咙中,呼吸也不顺畅起来,只伸出手胡乱指着。 好在伺候的仆从见情形不对,忙上前在他后背猛拍了几掌,方替魏嵘顺了这口气。 顾不上悲痛,魏嵘眸色一暗,狠狠跺了跺脚,看一眼同样脸色惨白的魏旭光,咬牙切齿道,“走,随我入宫!” 宫里早派了马车在魏府外候着。 两人匆匆上了车,马车飞快地朝皇宫驶去。 到了长乐宫,尚未进殿,便觉得一股悲戚冷凝的气氛扑面而来。随侍的宫女内侍个个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一进殿,便看到皇后在上首坐着,身子软软地靠在一旁的扶手上,宋清漪正坐在一旁低低劝着什么。太子宋琰也站在一旁,面色亦是凝重。 听得脚步声,皇后抬首望来,见是魏嵘和魏旭光,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泪水又涌了上来,离了凤座,悲悲戚戚地迎了上来。 “父亲……兄长……” 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魏嵘和魏旭光忙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虽是父女兄妹,但皇后贵为一国之母,礼数不可废,称呼亦不能乱叫。 皇后咬咬唇,微微止住泪水,强忍着悲痛吩咐璇玑和琉璃给两人看座。 两人心急火燎落了座,又问了遍情况。 皇后便将事情的经过同两人说了一遍。 魏嵘倒吸一口凉气,心内又急又痛,何人竟与炀儿有如此深仇大恨?竟然恨他到这种地步?一想到那箱子里的惨状,心口就只觉颤巍巍的疼。 “父亲,我觉得,杀害炀儿的人,极有可能是冲着魏家来的!否则,若是私怨,为何会下此狠手,还将炀儿的……炀儿的……”说到这,皇后终是说不下去,又抽泣起来。 魏嵘猛地一拍桌子,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火花,“如此心事,分明是不把魏家放在眼里。魏家的仇人……?!难道是……?” 见魏嵘意有所指,宋清漪不由一惊。 她向来对魏炀没什么好感,所以此番他惨死,她并不如皇后或魏家人那般悲痛,只不过是装个样子出来而已。但听外祖父的口气,分明是有了怀疑的对象。 正想着要不要问个清楚,宋琰倒是率先开了口,“外祖父难道有了怀疑对象?” 魏嵘冷哼一声,“整个朝中,与我魏家作对之人,还有何人?!” ——宁家! 宋清漪愈发心惊,外祖父果然怀疑到了宁家头上,可是……她却觉得此时并非宁家所为。只是—— 看外祖父如今还在气头之上,她也不敢多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父皇定会叫大理寺彻查,到时真相自会水落石出,遂咽下了想说的话。 不多久,聿帝听闻此事,大惊失色,果然命了大理寺彻查。 大理寺一下子背负了沈相遇刺和魏炀惨死两宗大案在身上,愈发忙得连轴转起。 魏炀的死暂无定论,日子又这么平静无波地过了几日。 宋清欢每日依旧练练武,看看书,甚少出宫。魏炀的死,对她并没有多大影响。她正好趁机把母后留下来的势力都梳理了一遍,也暗中派人调查了魏炀一案,只是暂未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另一方面,算起来,她已好些日子没见过沈初寒了。 她大不愿出宫,也是这个原因。 沈初寒既是重生,就必然对她上了心。她若是待在宫中,沈初寒倒也没什么理由来找她。可她若是出了宫,以沈初寒的本事,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同她来个“偶遇”? 她心中也晓得自己此举难免有些缩头乌龟的味道,可在她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初寒。 他性子本就腹黑,如今自己又知晓了他重生的事,心中愈发惴惴,再见时难免会露出破绽,所以目前看来,还是能避则避吧。 说来也奇怪,沈初寒竟也没了其他动静,派去的人探听回来说,沈相每日也只待在四方馆中,前两日得了聿帝召,进宫了一次,似乎是为了他遇刺一事大理寺查到了些线索,特意请他进宫告知于他。 从沈初寒遇刺到现在,已经好些天了,案情却迟迟没有进展,沈初寒不急,她倒是急了。既然沈初寒也是重生,他就必定知晓此案的幕后主使是谁,这般不急不躁地在建安等着,一定另有图谋,也许……正是为了自己才留下。 可若是这案子能尽早结,沈初寒也没理由再待在这里了不是? 左思右想,决定明日去宣室殿探探父皇的口风,顺便找机会提示父皇两句,争取将调查往正确的方向引。 不料。 当晚,宣室殿又出了大事。 ------题外话------ 才发现季公子和慕白哥哥撞字了,改了个名字嘿嘿~ * 好友文文正在pk,求收藏^3^ 《权爷撩宠侯门毒妻》by叶染衣 (种田+宅斗+先婚后爱+宠溺无极限) 一句话简介: 她急需强大后台对付各方牛鬼蛇神不得已和他协议成婚,殊不知却钻进了某人早早为她设下的情网圈套里。 正经简介: 一个是因出身不祥被调包至乡下的侯府正牌嫡出千金。 一个是苏家手握权柄却有四柱纯阳克妻命的国公爷。 当他遇到她—— 一纸契约,她上了他的花轿。 说好的联手虐渣渣,他却先将她吃得只剩渣。 她暴怒:“婚前协议不是说好了同房不同床的么?” 他挑唇,邪笑,“嗯,不同床,浴池,书桌均可。” 正文 第085章 我喜欢上你了 午间刚下过场绵绵细雨,原本还有些炎热的温度似乎突然就降了下来,仿佛一夜间进入了秋天。 秋意瑟瑟,这夜,宋清欢早早上了榻,很快进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殿外的吵闹声惊醒,朦朦胧胧睁了眼,往窗外看去。 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纸,她瞧见窗外一片橘色光亮,似乎哪处着火了一般。 心神一凛,赶忙披了外衫起榻,急急走到窗户旁将窗扉推开。朝外一眺望,才发现那天边的橘色光亮并不是哪里着了火,而是远处宣室殿处燃起了无数的火把,将深沉的夜色照得通明。 大晚上的,发生何事了? 皱了眉头,正要唤人进来问问情况,却听得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小部分火把的光亮也渐渐朝瑶华宫这边移动。 她赶紧穿好衣衫,拉开门走了出去。 歇在旁边房间的流月和沉星听得动静也走了出来,三人对视一眼,沉星开口道,“殿下,奴婢去看看情况。” 宋清欢点点头,目送着她下了台阶朝外走去。刚出瑶华宫的院子,正好撞见一队小跑至此的羽林军,皆是一脸肃然之色。 见到沉星出来,羽林军止了步伐,有一人出列,同沉星交谈了片刻。很快,沉星急急转身返回,那队羽林军则继续往别处巡逻去了。 沉星进了院子,吩咐值夜的内侍关紧院门,好生时守着,便急急朝宋清欢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见她面色不大好,宋清欢忙带了流月迎上去急问。 沉星面色凝重,沉了嗓音道,“殿下,宣室殿出事了。听说,有刺客行刺了皇上!” “什么?!”宋清欢大吃一惊,“父皇怎么样了?” 沉星摇摇头,“奴婢问了方才那些羽林军,他们也不清楚,只道如今宣室殿戒严,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只传了太医进去。” 宋清欢心中一咯噔。 传了太医?难道父皇受伤了? “那刺客呢?刺客可抓到了?”宋清欢又问,眉头紧蹙,一脸急切。 “不曾。”沉星又摇一摇头,“听说刺客仓皇逃走。如今羽林军正在宫里大肆搜捕,吩咐各宫把门关严了,不要放任何可疑人等进入。”见宋清欢脸色渐渐苍白,忙又安慰道,“不过听说那刺客受了伤,想来也逃不远,殿下也不用太担心了。” “嗯。”宋清欢应一声,心中颇有些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得紧。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有刺客行刺父皇?也不知父皇如今情形如何?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她立在原地,一脸沉思之色。 流月抿了抿唇,柔声提醒道,“殿下,外头风大。眼下也没别的法子,殿下还是先进殿歇着吧。皇上乃九五之尊,一定不会有事的。等明儿一早,奴婢就出去打听清楚情况。” 宋清欢“嗯”一声,知晓自己这会子也帮不上什么忙,遂转身缓缓朝殿内走去,眼中的沉思更甚。 忽地心头闪过一人,脸色蓦然一冷。 难道……难道这刺客是杨复的人? 那日杨复被人从天牢中救走,父皇虽指了宋琰负责此事,却迟迟没有进展,这么些天过去了,也没查到任何关于杨复行踪的消息。 今日突然来这么一出,难道真的是杨复卷土重来了? 心中愈发七上八下起来,只能暗暗祈祷父皇平安无事,早日将刺客抓到才是。 抬头看一眼宣室殿那处通明的灯火,心头隐隐漫上浓重不安。 进了殿,少不得又是一番梳洗,流月和沉星方才伺候着她再次睡下,吹熄烛火退了出去。 此时夜已深,天边星子斑斓。宋清欢静静躺在榻上,双目圆睁,瞪着头顶的青色撒花鲛纹绡纱帐,并无半分睡意,只觉心神不宁。 若不是宣室殿如今戒严,依她的脾性,是定要亲自前去探望一番父皇方能安心的。 叹口气,将胸口盖着的锦被朝上拉了拉,眉眼间闪过一丝无奈。 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 只希望父皇能平安无事,沈初寒也能尽早回凉国才是。 翻来覆去了许久,终于有了浅浅睡意。 刚合了眼皮,正要进入梦乡,忽然听得窗畔有细微动静传来。 心内一凛,好不容易袭来的睡意顿时全消,微眯了眼眸,按捺下狂跳的心,不动声色地朝窗户处瞧去。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她方才忘记关上的窗户半掩着。透过窗棱朝外望去,只能瞧见外头泼墨般浓重的夜色,似并无任何异样。 宋清欢微舒口气,蹙了眉尖。 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听错了? 心中到底有几分不安,想了想,还是掀开被褥起身下了榻。走到窗旁,正准备伸出手去关那敞开的窗户,忽见窗户被人向外猛地一拉,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眼前黑影一闪,有人从窗外一跃而入落了地。 宋清欢大惊失色,眼中闪过一抹杀机,避开与来人正面撞上,脚下急急退后了几步。 然后手往后一伸,一把将墙上挂着的软鞭拿了下来。 兵器在手,这才觉得狂跳的心平静了些许。 夜色深浓,来人背光而立,看不清容貌。宋清欢顾不得深究那人究竟是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腕一用力,挥鞭朝那人甩去。 她这一鞭,带了十足的力道,若是常人,必定难以招架。就算是刺客,在受伤的情况下,应该也很难避开。 然而,只见来人敏捷地侧身一避,躲过她来势汹汹的鞭,然后顺势将手一伸,竟一把抓住了甩过去的鞭头。 手下微顿,很快手腕一翻,攥住鞭子朝他那侧用力一拉。 宋清欢一时不查,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从鞭子上传来,身子被拉了个踉跄,跌跌撞撞朝前扑去。 正待变幻身形稳住身子,却见来人脚下一动,鬼魅般出现在宋清欢身侧,伸出长臂一捞,竟将她顺势搂入了怀中。 宋清欢一惊,柳眉一竖,甩手就要朝来人脸上呼去。 不想,那人松开抓住鞭子的手,眼疾手快地抬手擒住了她手腕。 宋清欢又惊又急,心下一狠,正欲屈膝朝那人脚骨处踢去,却听得耳畔呼吸一暖,有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是我。” 短短两个字,却让她身子蓦地一僵。脸上大惊失色,绷紧的全身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不过,这失态也只是一瞬。 很快,她回了神,眉头猛地一皱,身子用力一挣将那人的手挣脱开来,然后就势转身,脱离了那人的怀抱,与来人相对而站。 “沈初寒,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沉了脸色,眼角眉梢全是怒意,戒备地望着面前的沈初寒。 沈初寒一身黑色夜行衣,长身玉立于窗旁。月色清皎,洒进殿内,他的容颜隐藏在阴影之下,有些看不分明。 沈初寒没有出声,脚下却朝前动了动,似乎想要更靠近一些。 方才说话的功夫,宋清欢已取出了鞭把中的匕首握在手中。见沈初寒想要靠近,脸色一沉,手持匕首朝前一指,怒喝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她面上看着尚算冷静,握住匕首的手却有些微颤抖着,心中很是不解。 沈初寒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宫里,难道……他就是刺杀父皇的刺客? 一想到这,脸色顿时阴沉得可以滴出墨来。可转念一想,方才那些羽林军说行刺父皇的刺客受了伤,可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初寒好几遍,也没看出沈初寒哪里有伤口。 莫非他不是凶手? 但不管怎么说,三更半夜,沈初寒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宫里,还偷偷翻进自己的瑶华宫,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疑。 思及此,神情愈发戒备,一双透彻的雪眸紧紧盯住沈初寒,不肯错过他一丝神情的变化,试图从他面上找出些破绽来。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鞭子和匕首,不敢有丝毫放松。 沈初寒果然听话地没有再朝前挪动,眼中却带着澄澈的柔软。 “殿下,你误会了。”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宋清欢,沉沉开了口。眼中墨色深浓,情绪莫辨。 “误会?!”宋清欢冷笑一声,“难道沈相知道此刻本宫在想什么?” 沈初寒无奈地抿一抿唇,“整个皇宫的羽林军都出动了,我在来的路上都听得一清二楚,若说我不清楚殿下在想什么,那便是说谎了。” “沈相的意思是,你与方才宣室殿之事无关?” “是。”沈初寒郑重点头,眼神一错不错。 “沈相深更半夜出现在宫里,宣室殿却恰在此时出了事。难道沈相觉得,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宋清欢神色冷凝,语气讥讽,话语中有着浓浓的怀疑。 沈初寒面上愈显无奈,凝视着她的目色却依旧清透坦荡,“虽然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这确实是巧合。宣室殿的事,当真与我无关。” “是吗?!”宋清欢沉厉打量他一瞬,忽又冷冷开了口,“那……沈相倒同本宫说说,深更半夜,本该在四方馆歇息的你,为何会出现在本宫的瑶华宫,还做起了这梁上君子勾当?” 言语虽然犀利清冷,面上似无比冷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沈初寒的再一次见面,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原本料想的不安、惴惴、不自在等种种情绪此时皆被抛之脑后,脑中神经紧绷,眸中只余警惕。 沈初寒从不做无用之功,就算他不是刺杀父皇的刺客,深夜出现在此,也定然有别的目的。 那么——他究竟是为何事深夜入宫?又是为何突然出现在瑶华宫? 听了宋清欢的质问,面前的沈初寒忽然长睫一敛,垂下眼帘,掩下眼中浓浓的炙热。他半晌没有出声,不知是何意,精致侧颜在洁白月光的映照下越发惑人。 宋清欢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定定心神,又开口质问,“沈相怎的不说话了?莫不是编造不出借口了?”说到后面,话中已带怒意,“沈相若再想不出个合适的解释,本宫可就要唤人了。” 沈初寒却仍是垂了头,这般身姿,映着清冷月色,竟瞧出了几分落寞的感觉。 宋清欢克制住自己不要多想,雪眸一眯,狠了心正待出声,却忽见面前的沈初寒抬了头,那双如笼轻烟薄雾的眸子直直看向她,眼底竟带了拳拳情意。 她看到他薄唇微启,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因为你。” 他的声音很轻,似羽毛一般轻飘飘落入耳中,却让宋清欢的心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沈初寒,强自镇定开口道,“你……你说什么?” 沈初寒猛地朝前跨了一大步,走到宋清欢面前,微微俯身凝视着她略带慌乱的眼神,“我说……我是为你而来。” 他隔得那么近,近得仿佛能看清他墨色深瞳中倒映出的小小身影,面上的慌乱,一览无余。 “你胡说什么?!”宋清欢不妨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慌忙拿匕首抵住沈初寒的胸膛,口中娇斥一声,“不要再往前了!” 沈初寒听话地没有再动,任由那尖利的匕首尖抵着他的胸膛,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笃定宋清欢不会继续往前刺一般,只勾了勾唇角,语声幽幽,“殿下不信?” “我自是不信!”宋清欢定了定心神,微微提了嗓音。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中话语中的心虚,却是不敢直视沈初寒的眼睛。 一颗心噗通噗通似要跳出胸膛,脸上也滚烫一片,幸得房中光线昏暗,才不至于将所有心思都暴露在沈初寒面前。 好好的,沈初寒为何会突然深夜来此,还说出这么暧昧的言语?难道是因为自己一直有意避开他,他见自己迟迟没有回应,终于失去耐心,终于要换上强硬手段了? 若真是这样,事情可就糟了。 以沈初寒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定不会轻易放弃。 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他才是最明智的? 眸中水色波动几分,不动声色吸了口气,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强硬,“沈相行事素来坦荡,此次又代表了凉国来访,本宫相信,沈相出现在这里定有合理的原因,还请沈相莫要玩笑。如今父皇遇刺,宫中人人自危,若沈相还是这般态度,便不要怪本宫不讲情面了。” 沈初寒却不松口,看向她的目光愈发炽烈,“我……当真是为你而来。” 宋清欢暗暗定了定神,讥笑一声,“沈相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他言语虽然暧昧,自己却不能被他带偏了,只能装作不知,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沈初寒沉默一瞬,却忽石破天惊地开了口。 宋清欢脑中“嗡嗡”一声,握住匕首的手猛地一抖,长睫慌乱抖动着,抬眼看沈初寒一眼,却见他眼中热意灼人,慌忙挪开目光。 这人……这人怎的丝毫不按常理出牌? 她心中乱作一团麻,好不容易捡回的冷静又溃不成军。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知道沈初寒是重生,对自己的感情可以理解。但以他的性子,要么计划周密徐徐图之,要么不管不顾直接来硬的,这么直接的做法,可全然不像他的作风…… 她越不做声,气氛就越尴尬,握住匕首的掌心已湿了一片。 咳了咳嗓子,宋清欢收回匕首,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一步,似颇觉好笑一般,微翘了唇角,“沈相这个玩笑开得可有点大了。素闻沈相性子清冷,我与沈相不过几面之缘,自问还没有如此大的魅力能得了沈相青眼。” “我的冷自是分人的。我与殿下虽相识不过一个月,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一般,或许……是我们前世有缘吧。”沈初寒眉眼微弯,一双眸子落漫天星辰,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宋清欢心中苦笑。 他们前世的确是有缘,不过……那缘分,或许是孽缘罢了。 她既已决定这一世与他相忘于江湖,他又何苦再来招惹她? “即便如此,沈相又何必深夜前来?沈相若当真思慕于我,难道就不怕惊吓到我?”她想了想,决定绕开这个令人面红心跳的话题,故意出言试探。 沈初寒落寞地笑笑,抬眼看宋清欢一眼。 “殿下或许没有受过相思苦,却不知,这情字一字,最是煎熬。”他叹一口气,敛了平素的清冷,继续往下又道。 “使团遇刺一案迟迟没有进展,我虽有心在此等候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但国中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吾皇也来了好几封信催我回国。我怕等我再次回来之际,殿下却早已招了驸马,到那时,事情便没了挽回的余地。今夜辗转反侧之际,实在难以入睡,冲动之下做出这种莽撞的举动。若是惊吓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说着,竟郑重其事地对着宋清欢鞠了一躬。 这理由编得着实有些牵强,可正因为宋清欢知道了沈初寒重生的真相,知道了他心中对自己的真实情感,才觉得这理由可信起来。 以他的脾性,向来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己避了他大半个月,他实在受不了,临时起意想来瑶华宫看看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心中暗暗琢磨着若自己没有重生,该如何反应才好呢? 越是这种情况下,就越不能露出破绽来。 眼中的疑色退去些许,颊畔浮上些许红霞,声音也不似方才的清冷恼怒,半晌才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沈相厚爱,我着实担当不起。但不管如何,现在夜已深,若被人发现沈相深夜出现在我的宫里,必定会流言四起。沈相不如先回四方馆,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好吗?” 思前想后,只有先稳住他将他支走才是上策。 只要他与父皇遇刺一案无关,就不能在这宫中久待,否则传出去,坏的可是自己名声。 见宋清欢软了语气,沈初寒眸色一亮,面露喜色,“殿下不生气?” 宋清欢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周旋,“沈相乃人中龙凤,能得你厚爱,是清欢的荣幸。不过有些受了惊吓,并不……并不生气。” 她违心说出这番话,只盼着沈初寒快点离开才好。 沈初寒眸光愈亮,温柔凝视着宋清欢,“我以为……殿下讨厌我。”语声中竟带了丝丝幽怨和惆怅,全然没有了往日犀利清冷的模样。 宋清欢挤出一抹笑意,“没有的事,沈相多想了。” “那明日……我能约殿下出来一叙么?”沈初寒又开口道,语声温润。 宋清欢本想拒绝,但眸光一抬,正好撞见沈初寒热切缠绵的目光,心中无奈,话临到嘴边改了口,“若明日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我可以同沈相见一面,把话说清楚。” “好。”沈初寒眉梢一扬,“那明日未时,千盏阁,不见不散。” “嗯。”宋清欢点头应了,“现在巡逻的羽林军似乎少了,沈相快趁此机会出宫吧。” “好。”得了宋清欢的应允,沈初寒总算是同意离开了,朝她扬了扬嘴角,笑得欢悦,“那我先走了,抱歉扰了你的好梦。”说着,行到窗旁,又回头看了一眼宋清欢,目光缱绻。 宋清欢浅浅一笑,“沈相小心。” 沈初寒应了,很快纵身一跃,消失在窗外夜色之中。 宋清欢“啪”的一声关紧了窗户,这才后怕地倚着雕花窗棱慢慢滑坐下来。 方才尚且还好,这会沈初寒一走,心跳反而剧烈起来,手心却一片冰凉。伸出手心沁了沁滚烫的脸颊,在窗旁呆呆坐了一会,方才觉得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些许。 这会子细细想来,刚刚的一切就好像做梦一般。 沈初寒深夜来了瑶华宫,还对他说出这么一大段情意绵绵的情话,这种事,她是真的连做梦都没想到过。 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 长长吁口气,宋清欢终于徐徐起身,将匕首收回,软鞭挂回墙上,起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方才极度紧张之下,她早已口干舌燥,一杯茶水下肚,方才解了渴意。 月色又隐入了云层之中,殿中的景象又暗淡下来。 她拖着绵软的身子上了榻,用软枕垫在身后,呆呆地抱住锦被出神。 明日……明日还要与沈初寒单独见面,想想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若徐徐图之,自己便只做不知。他若暴力蛮横,自己反而可以以暴制暴。可他如今却这么彬彬有礼地向自己倾诉情意,让自己拒绝不得,答应不得,着实为难得紧。 她印象中的沈初寒,是个不懂得怎么去爱的人。 许与他年少时的经历有关,他极度没有安全感,而且占有欲极强。这样的爱虽然浓烈,却让人有些承受不住。 所以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见到沈初寒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一般,会对自己喜欢的姑娘说出这般浪漫的情话来。 他这一世,是真的改变了许多。 若上一世的他也是如此,自己或许……会更早喜欢上他。 想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跑偏了,忙奋力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赶了出去。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还是好好想想,明日到底要不要赴沈初寒的约吧。如果去了,又该说些什么? 这厢,宋清欢在辗转反侧,另一边,沈初寒已成功避开宫中密集巡逻的羽林军,出了宫城。 一出皇宫,没走多远,有两道身影从黑暗中显现,急急迎了上来。 “公子,您总算出来了!您要是再不出来,属下就要带人闯进去了。”说话的,是一脸急色的慕白,旁边还站着一脸沉肃的玄影。 “我没事。”沈初寒言简意赅道,“先回四方馆。” 悄无声息地再度潜回四方馆,沈初寒换下夜行衣,在正厅中坐了下来,面前站着慕白和玄影。 沈初寒从怀中掏出一个方形的紫檀木盒,递给慕白,“到手了,你先收好。” “是。”慕白双手接过,面上一喜。一旁的玄影也难得的露出些微喜色。 “公子,宫里头方才是怎么回事?怎的忽然灯火通明,属下还以为公子被发现了。”将那紫檀木盒子收好,慕白开口问道,有一分后怕。 “不是我,只是不巧碰上有人行刺聿帝。”沈初寒神情淡淡。 慕白一愣,“居然有人行刺聿帝?”眉头一拧,猜测道,“难道……是杨复杀回来了?”沈初寒在建安遍布情报网,宫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杨复的身份,当然也瞒不过他们。 “十有*。”沈初寒淡淡道,似乎并不怎么关心。 “那公子可是碰到了巡逻的羽林军?”慕白又问,面露不解。以公子的功力,应该不会在宫中耽搁这么久才是,可方才公子却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沈初寒避开他的目光,语气愈发淡了,“去了个地方,绕远了些。”说到这里,似乎不想慕白再多问,看一眼窗外天色,“都快天亮了,忙了一夜,你们也下去歇会吧。” 见他微有疲色,慕白知趣地住了嘴,同玄影行礼后离去。 沈初寒走到里间,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并未掌灯,只有窗外月光静静洒进房中,如同方才在瑶华宫见到的月色,清亮,皎洁。 今夜他入宫,本是为了皇宫大内中藏着的一样东西。不过,在成功拿到那紫檀木盒子之后,却突然撞上宣室殿来刺客一事,宫中顿时灯火通明,四下巡逻的羽林军也多了不少。 这种情况下,他自不能按原路返回,尽量避开羽林军,悄无声息地往宫门行去。 这时,恰好有一队羽林军朝这边走来,他忙藏身在树上,等着这队羽林军走过。 不想却正好瞧见不远处一座宫殿的院门被拉开,从中走出一名宫女,在火把的映照下,那宫女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熟悉。细细一瞧,竟正是阿绾身边的贴身宫女沉星。 目光朝沉星身后一看,果然瞧见了“瑶华宫”三个大字。 原来机缘巧合下,他竟来到了瑶华宫附近! 原本冷静的情绪顿时沸腾起来,此时,目光随意一扫,见不远处瑶华宫院落中还立了两人,一人作宫女打扮,另一人,却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阿绾! 大半个月不见,尽管日日都派慕白事无巨细地将她的事汇报给自己听,可心中的思念还是如野草一般不断疯长,此时骤然得见,就像在他心中放了一把大火,顿起燎原之势。 他在高处俯视着她,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却仿佛能瞧见她清澈的眼,红润的唇,小巧的鼻,还有那细腻如玉的肌肤。 浑身顿时燥热不安起来。 那队羽林军很快离开,他看到寝殿的灯亮了一会后再度熄灭,想是阿绾再度上了榻。 等了一会,估摸着她快睡着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飞身下树,借着黑夜的掩护,很快到了寝殿一侧的窗户下。 也许是上苍助他,有一扇窗户的窗扉竟然没有关! 心中的渴望叫嚣着喷薄而出。 只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他知道自己如今这行为算不得光明磊落,若是被阿绾知晓,定然会对他更加不喜,可是他没法放弃这近在眼前的机会。 阿绾就在里间,与自己只隔了一扇窗的距离。 一想到这,欲念翻涌,再也顾不上其他,一跃而起,翻了进去。 不想,刚一落地,就闻得一阵熟悉的幽香传来,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竟毫无征兆地就站在了眼前。 唇角的笑容尚未漾起,就听得耳边呼呼风声传来,定睛一瞧,一条透明中闪着金光的鞭子已甩到了眼前,眼看就要擦过他的脸颊,忙侧身一避,握住鞭子,就势将阿绾拉入怀中。 将阿绾拥入怀中的那一刻,这段时间所有的不安和狂躁顷刻间沉静下来,仿佛终于找到了最后归属,再也不想放开。 然而阿绾很快挣脱。 后面的事,发展得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他没想到阿绾会醒来,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在阿绾的逼问下,那些盘亘在心中多日的心里话脱口而出。 他向来不是善于表达情感之人,尽管心中对阿绾爱到骨子里了,可有些话,他却从未说给她听过,这也是他心中一直梗着的遗憾。 没想到今夜,许是月色迷人,许是面前的姑娘更迷人,心里的话竟脱口而出。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看到阿绾的脸红了。 不是震惊,不是嫌恶,而是害羞! 这一世,他总隐隐觉得阿绾不待见自己,可又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甚至还生出了挫败之心,差点就如前世一般,先要了她的人,再要了她的心才好,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没想到,今夜这次突然的造访,竟让他有了意外发现。 阿绾似乎对自己也有几分意思呢! 心中欣喜若狂,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强自冷静地与阿绾定了明日之约。一想到明日又能见到阿绾了,一颗心忍不住漾了起来,面上难得的绯红一片。 月色无边,皎洁缠绵。 今夜,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出了沈初寒那件事,宋清欢自是一宿没睡,早上沉星过来伺候,见她蔫蔫的模样,不免心疼,“殿下昨夜可是一宿没睡?” 宋清欢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任由她替自己穿着衣衫,低低道,“流月呢?” “流月出去打探消息了。” 宋清欢“嗯”一声,一想到聿帝遇刺之事,情绪又低沉了下来。 漱过口净过面,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些许,沉星刚要传膳,忽见流月急急匆匆进了殿,冲到宋清欢面前,声音中带了浓浓的急促和不安,“殿下,不好了,皇上昨夜被刺客伤得很重,现在似乎仍在昏迷之中!” “你说什么?!”宋清欢大吃一惊,猛地站了起来,“你说现在父皇仍昏迷不醒?” “是的。”流月点点头,“太医还在宣室殿紧急研究对策,皇后昨夜在宣室殿陪了一宿,这会子各宫嫔妃都已闻讯赶往宣室殿了。” “替我更衣。”宋清欢沉声吩咐,匆匆换了衣衫,带了流月沉星往宣室殿而去。 宣室殿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把守的羽林卫,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殿门紧闭,不知里头是何情况。 闻讯赶来的嫔妃们都被挡在殿外,不允许进入。她们自然不愿意,与守卫的羽林军吵作一团。 宋清欢已经算到得晚的,落在人群后头,随意放眼一瞧,发现宫里大半的嫔妃都来了,吵吵嚷嚷的甚是聒噪。 她冷眼瞧着,心中愈发不郁。 这些个嫔妃,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哪里容得她们在此喧闹嚷嚷?这不是扰了父皇的静养和歇息? 宁贵妃也来了,不过她到底经过大世面,并未同那群嫔妃一般无理取闹,只安静地唤来一名羽林军,示意他进内通报。 宋清欢见此,也走了上去,跟着与那羽林军说了几句。 羽林军得令,往偏殿去了。 宁贵妃朝她勉强笑笑,没有多说,安静地立在一旁候着。 不多时,正殿大门被打开,从里走出一脸严肃的钟怀。 只见他扬了扬手中拂尘,高声道,“如今皇上需要静养。奉皇后娘娘之命,请各位娘娘都回宫等消息,切莫在此喧哗吵闹。” 众嫔妃一听这话,顿时炸开了锅。 “钟公公,皇上没事吧?” “钟公公,听说皇上昨夜被刺客伤了,是真的吗?” 钟怀看一眼闹哄哄的众人,眉头一皱,看一旁的羽林军一眼,那羽林军会意,点点头,示意各守卫的羽林军架着不肯离去的嫔妃们走远了。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宁贵妃眸色一转,走到钟怀面前道,“钟公公,本宫想见见皇上。” 钟怀为难地笑笑,“皇后娘娘吩咐了,皇上如今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娘娘还是先回宫吧。” 宁贵妃神情微冷,想了想,并未坚持,只道,“钟公公,皇上如今情况可还好?” 钟怀含糊应一声,不敢多说,忙转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宋清欢,“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宋清欢都已做好了打道回府的打算,见钟怀忽然叫到自己的名字,一愣,反应过来,走到了钟怀跟前。 心中却是狐疑。 皇后居然同意召自己进去,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钟怀朝她行了个礼,又朝宁贵妃告了辞,引着宋清欢往内殿走去。 一进大殿,身后的殿门便被关上,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正文 第086章 不准对旁人动心(重要通知戳) 宋清欢凝了目色,屏住呼吸跟着钟怀朝内殿而去。 越往里走,心就悬得越高。 想起皇后意味不明的举动,又着实担心父皇的身体,终是有些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钟公公,父皇如今情况如何?” 对上宋清欢,钟怀倒是没想着隐瞒,叹一口气,也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如今情况……有些不容乐观。” “什么?!”宋清欢没想到事情当真这么严重,瞳孔一缩,“昨夜刺客伤到父皇哪里了?” “刺客用剑刺中了皇上的心脏,幸得偏了两分。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钟怀一脸忧心忡忡,语气越发严肃。 宋清欢的心猛地一沉。 她本以为宣室殿守卫森严,就算真有刺客,就算父皇真受了伤,也顶多是划伤了手臂,不至于太严重才是。谁想到…… 思虑间,已行到了内殿。 三四名太医在龙榻前围着,低声讨论着什么,面上神情十分凝重。 皇后坐在一旁,眉头紧皱,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整个内殿的气氛压抑而沉重。 听到脚步声,皇后微微抬了头,见是宋清欢,并未起身,只朝她一颔首,沉声道,“舞阳来了。” 宋清欢行到她跟前一礼,低声道,“皇后娘娘,父皇怎么样了?” 皇后疲累地阖了阖双眼,面上神情不大好。良久,才睁了眼,“太医还在想办法。” 太医还在想办法? 原本宋清欢还存有几分侥幸,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就黑了。 抿了抿唇,脸色不大好道,“儿臣去看看父皇。” 说罢,不待皇后应允,急急往龙榻那侧走去。 皇后看一眼她急匆匆的身影,面色依旧阴沉,很快又垂了头,心事重重的模样。 看见宋清欢过来了,几位太医忙给她见礼。 宋清欢一眼扫去,见在场的三四名太医皆是太医院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了,就这样,父皇还迟迟未醒,看来……父皇这伤情,着实棘手得很。 她看一眼榻上的父皇。 聿帝双眸紧闭,面上因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一种惨淡的苍白,气若游丝,微弱得很,而且,唇色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色。 宋清欢飞快一瞥,不忍再看,很快垂了头,心中掠过浓浓苦涩。 昨日父皇还好好的,不过一夜的功夫,怎么成如今这个模样了? 视线落在他左肩处露出的些许绷带,眼中神色愈加凝重。 果然被伤到了心脏。 她敛了敛心中起伏的情绪,定定神思看向惴惴不安的太医,“诸位太医,父皇怎么样了?” 太医面面相觑,皆十分为难,却无人答话。 宋清欢不郁地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了,还支支吾吾推推拖,耽搁了父皇的伤情,谁负责得起? 见宋清欢渐露怒意,一年长的太医只得硬着头皮开了口,“皇上昨夜被刺客刺中之处离心脏只差两分,而且现下血虽已止住,但那刺客的剑上淬了毒,毒素顺着经络流入了五脏六腑。没有对症的解药,下官们不敢轻易开药方。” “你说什么?”宋清欢秀眉一挑,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刺客剑上竟还淬了毒?!看来,这是非置父皇于死地不成。 她猛地扭头朝聿帝望去,目光落在他不正常的唇色上,心中猛地一“咯噔”。这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方才不忍心细看,这才忽略了。 “不知父皇中的是什么毒?” 太医愈发难看起来,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宋清欢陷入沉思。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似又有人进来了。 抬头一看,是面露焦急之色的宋清漪,正在宫女的引导下进了内殿,朝这边匆匆而来。 见到宋清欢也在此,她微一愣,挤出一抹笑意,很快行到皇后身边,语声焦急,“母后,父皇怎么样了?” “皇上中了毒,太医正在商议。”皇后眼神有几分放空,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 听钟怀说她昨夜便在此陪着了,想来也是一宿未睡,难怪精神不好。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 没想到皇后对父皇倒是尽心尽力,只不知,她此举,究竟是发自内心的担忧,还是不过为了装出副贤淑的样子来给众人看? 正揣度着皇后此举的用意,见宋清漪已抬步朝这边走来。 她侧了侧身,算是朝她打了招呼。 宋清漪颔首回礼,在龙榻旁慢慢蹲下来,看着躺在榻上了无生气的聿帝,眼泪簌簌就掉了下来,伸手握住聿帝的手,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父皇,您快点好起来,您还答应指导儿臣画技的。您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见她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宋清欢只觉讥诮。 便不说父皇此刻中了毒身子虚弱,需要静养,光是她在这边哭哭啼啼的,就打扰了太医治病的思绪。 一旁的几位太医对视一眼,也有几分尴尬,却碍于宋清漪的身份,不好开口提醒。 宋清欢不想耽搁了救治父皇的最好时机,脸色一沉开了口,“二皇姐,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此时太医还在给父皇疗伤看病,你还是将位子让出来,不要耽误了父皇的治疗才是。” 听了宋清欢这话,宋清漪的哭声哽在喉中,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却很快垂了眼帘,掩下眸底浓重的不满,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太医朝两人谢过,又上前把起脉来。 宋清欢见自己在此处没有什么用,又走回皇后那侧,看向她问道,“皇后娘娘,不知刺客抓到了吗?” 皇后摇摇头,“琰儿正在带人全力搜捕。” 宋清欢皱眉。 皇宫就这么大,又及时戒严了,查到现在却还没查到,难道……刺客早已逃出了皇宫?可在如此密集的巡逻及搜查之下,除非有沈初寒那样绝顶的武功,否则该很难逃出才是。 她没有再问,隐约觉得事态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 这时,皇后却幽幽抬了眸,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舞阳觉得,刺客会是什么人?” 宋清欢没想到皇后居然会问她的意见,长睫微微一颤,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儿臣不知。” 不光皇后的目的是什么,少说少错永远是真理。 皇后斜眼睨她一眼,“舞阳但说无妨。”似乎当真不得了她的答案就不罢休一般。 宋清欢不知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斟酌道,“依儿臣的拙见,刺客或许……或许同杨复有关。” 皇后漫不经心地“嗯”一声,忽又道,“听说那日皇上派琰儿去搜捕杨复时,舞阳也在场。” 宋清欢眉眼一跳,终于明白过来。 皇后这是对自己起了防范之心。 那日将杨复的身份告知父皇后,出宣室殿宋琰便唤住了自己,言语间诸多试探。想必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心中不忿,便将此事告知了皇后。 自己前些年一直韬光养晦,表现出来的,也都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这段时间突然得了父皇的宠爱,又突然对政事有了自己独到的见地。以皇后疑神疑鬼的性子,定会觉得有些蹊跷。 难怪皇后今日竟同意自己进宣室殿看父皇,原来是打的探自己底细的算盘。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皇后若想知道,告诉她便是。 遂点了点头,“那日舞阳正好去看父皇。” “那你可知,皇上是如何突然得知杨复身份的?”皇后又问。那日聿帝并未告诉宋琰杨复的身份是宋清欢猜测出来的,但宋琰同皇后说了此事之后,皇后却生了几分狐疑。 以聿帝的性子,若对杨复的身份有怀疑,一定会早早就派人去调查。那日分明是突然提起,而且还是在见过宋清欢之后,不得不让她怀疑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宋清欢摇头,“那日儿臣去看父皇,正好说起天牢被劫之事,扯到了杨复身上。聊了一会,父皇却突然面色有异,然后就派人请了太子过去。至于父皇是如何得知杨复身份的,儿臣也不知晓。” 她不傻,知道若承认杨复的身份是自己提醒聿帝的,皇后一定会更加警惕,说不定会盯自己盯得更紧,更有甚者,还可能将父皇遇刺一事怪到自己头上。 那日讨论杨复身份之时,父皇早屏退了众人,所以知晓当日谈话之人,只有自己和父皇。她若是不承认,皇后便奈何不了她。 果然,皇后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却又找不到她话中的破绽来反驳,只“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时,忽又有急匆匆的脚步传来。 众人抬头望去,见是一神情肃穆的羽林军,匆匆朝内殿而来。 那羽林军行到皇后跟前,给三人行了个礼。 “出什么事了?”皇后沉声问道。 “启禀皇后娘娘的话,刺客抓到了。”羽林军抱拳,朗声回道。 “刺客抓到了?”众人皆是又惊又喜。 “刺客如今在哪里?”皇后急急追问。 “在天牢,太子在亲自审讯。” “前头带路,本宫亲自过去看看。”皇后急急起了身,幽暗的眸中总算有了些许神采。 “母后,儿臣也想去。”宋清漪开口央求。 皇后顿住脚步睨她一眼,目光扫过宋清欢面上,“天牢重地,不是你们这些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你们都先回宫等着,若有消息了,本宫会派人去通知你们的。”虽是回宋清漪的话,话里,却也包括了同宋清欢说的意思。 宋清欢本就没指望她能允许自己同行,闻言没有多言,福身应了,同皇后和宋清漪一道出了宣室殿。 出了大殿,三人便分道扬镳。 宋清漪带画屏和绘扇往昭华宫去了,宋清欢也带了沉星和流月,一脸沉思地朝瑶华宫走去。 “殿下,皇上的情况怎么样了?”流月看宋清欢一眼,一脸焦急地开口。宣室殿戒严,方才宋清欢进去时将她们留在了宫外,所以并不知晓里头的情况。 宋清欢摇摇头,“父皇中了毒,情况有些棘手。”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神蓦地一亮,转头充满期待地看着流月,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道,“流月,你不是擅毒么?若是你替父皇去把脉,能看出父皇中了什么毒吗?” 她心中着急,音量陡然拔高了几分,倒把流月唬了一跳。愣了愣方才歉意地摇摇头,“殿下,奴婢只会分辨毒药的气味,并不会把脉看病……” 听流月这么说,宋清欢本来扬起来的心又重重落了下来,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悻悻道,“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流月摇摇头,“对不起殿下,帮不到您和皇上。” 宋清欢勉强朝她笑笑,“傻丫头,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 心中存了事,一路兴致都很低迷,没怎么说话,行走速度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往日只要一炷香功夫的路程,生生被她走出了两炷香的时间。 进了星月殿,她示意流月和沉星先退下,自己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秋高气爽,流云千里。 目光落到雕花窗棱之上,想起昨夜之事,一颗心又沉了沉。 她下午约莫,是不会去赴沈初寒的约了,到时派沉星去说声吧。 可父皇的毒? 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中堵得难受。 如果父皇就此昏迷不醒……她不敢去细想,心中无比沉重。 不知呆坐了多久,听得珠帘声起,回头一瞧,是沉星走了进来,“殿下,五皇子来了。” 五皇兄? 宋清欢挑了挑眉,从软榻上下来,“快请他进来。” 很快,宋暄跟在沉星身后进了星月殿。一袭浅蓝色流云纹长衫,气贵清华,面上却是眉头紧锁,似有急色。 沉星将宋暄带了进来,微微一福,又退了下去。 宋清欢请了宋暄入座,斟一杯茶递去,“五皇兄是为父皇遇刺一事而来?”她与宋暄之间不需过多的客套,因而直接开门见山了。 宋暄点头,“今早我赶去宣室殿想看看父皇的情况,却被皇后娘娘派人给挡在了殿外。方才听说你进了殿内,便赶来想问问你父皇的情况。” 宋清欢微讶,“皇后没让你进去?” 宋暄点头,“不光我,大皇兄也被拒之门外,说是父皇需要静养。” 宋清欢微眯了眼眸,眼中一抹异色,不让那些嫔妃们进去还可以理解,将宋暄和宋懿通通挡在门外,这个举动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抬头望一眼宋暄,叹一口气,“父皇的情势不容乐观。” “什么?”闻言,捧了茶盏正准备喝的宋暄一惊,将茶盏放下,直直朝宋清欢望来,“父皇伤得很重?” “差点伤及心肺,不过,血倒是止住了。棘手的是,那刺客的箭上淬了毒,不知是何毒药,太医如今有些束手无策。” 宋暄英气的剑眉拧作一团,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刺客呢?可抓到了?”若是能抓到刺客,说不定还能从刺客口中问出解药的下落。 “方才我离开宣室殿前,太子派了人过来,说是已经抓到了刺客,正在天牢审讯。” 宋暄微微定了心,眉眼间却仍是忧心忡忡。 宋清欢看他一眼,也复垂了头,两人都没有说话。 无论如何,父皇都不能在此时出事。一旦……一旦父皇有什么三长两短,宋琰即位,她和宋暄,都不会有什么还下场。 宋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抬头看宋清欢一眼,似有些欲言又止。 宋清欢凝视着他,“你我之间还需有什么顾虑么?五皇兄想到了什么,直说便是。” 宋暄迟疑一瞬,终是开了口,“舞阳,你觉得……此事与太子和皇后……有没有关系?” 这个猜想,方才也在宋清欢心头隐隐地浮现,此时听宋暄挑明了说,心思一沉,沉吟片刻,抬头一字一顿道,“若说他二人完全没有嫌疑,却是不可能的。毕竟,除去杨复的嫌疑,目前看来,父皇出事,直接受益者便是宋琰。” 宋暄“嗯”一声,握住杯盏的手紧了紧,“若是这样,父皇岂不是更有危险?” “我会嘱咐钟公公务必寸步不离地守着父皇,绝不会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不管皇后和宋琰有没有存了别的心思,小心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天牢那边,我也派人去打探打探。”宋暄接口。“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让父皇尽快醒过来。” “是啊。”宋清欢叹一口气附和。 “太医们没有任何解毒的法子么?” “太医们对毒药本就不擅长,更何况父皇龙体金贵,他们也不敢贸然试药,便这么拖着了。”宋清欢了解这些太医的心理,如果治好了父皇,那自然是大大的功劳一件,可若研制出来的解药治不好父皇的毒,那可不光是掉脑袋的事,所以一个个都谨慎得很。 “我记得……太医院的李太医对毒药研究颇深,他也没有法子么?” 宋清欢重重叹一口气,“偏生就有这么巧的事。李太医前段日子告老还乡了,他的老家离建安颇远,就算快马加鞭也得在路上耽搁十天,父皇哪里有这么多时间?” “那……”宋暄沉吟片刻,“我记得前些日子沈相中毒,是被随行的大夫给治好的,也不知那大夫随凉国使团回去了没有。” 宋清欢苦笑一声,“该是回去了。” 如今同沈初寒一道留在建安的,不过是他那几个心腹侍卫罢了。更何况,有没有这样一个大夫还值得商榷。她现在怀疑,当时沈初寒许是早就服下了解药,所以就算中了毒也压根就没事,所谓的昏迷不醒不过是做出来装装样子罢了。 想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 当日榆林巷中的那场伏击是真实存在的,并非沈初寒自导自演。那么,他该不知道对方会下什么毒药才是,又如何提前服下解药? 想到这里,眸中迸射出一两点火花。 难道……沈初寒身边,当真有什么解毒的奇人不成? “怎么了欢儿?”见宋清欢面色有异,宋暄诧异出声。 “没什么。”宋清欢平复了些许跳动得厉害的心跳,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 看来——下午与沈初寒之约,是非去不可了。 宋暄挪开目光,声音沉重,“若是今日父皇的情况还是没有任何起色,我们说不定只能张榜寻天下奇士了。” 宋清欢“嗯”一声,找民间奇人异士的这个法子太过冒险,若是可以,她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还是下午问问沈初寒再做打算。 两人又聊了一会,终是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宋暄坐了会,便告辞回宫了。 草草用过午膳,便唤了流月和沉星进来替她梳妆更衣。 两人面露诧异,“殿下要出宫?” 宋清欢“嗯”一声,“去千盏阁。” 两人愈加诧异,迟疑片刻,流月开口问道,“殿下去千盏阁……所为何事?” 宋清欢不想她二人担心,想了想,还是大概将去意告诉了她们,“我与沈相约了今日在千盏阁见面。” 流月和沉星眉梢一挑,愈发诧异,显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见两人似乎有些误会,宋清欢又道,“父皇如今中毒昏迷不醒,我去问问沈相,上次他的毒是如何解的。若是有良方或者推荐的大夫,说不定能对父皇的情况有所帮助。” 流月和沉星这才恍然,慨叹道,“辛苦殿下了。” “你们下去准备准备,过会便出发。” 一盏茶后。 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顺利通过宫门处羽林军的检查,快速驶出南华门,往千盏阁去。 驾车的流月已是轻车熟路,千盏阁很快便到了。 请了宋清欢下车,流月将马车交给迎出来的小二,与沉星一道跟在宋清欢身后进了千盏阁。 千盏阁依旧是热闹熙攘的模样。 刚在大堂内立定,便见到角落处站着的慕白笑着迎上前,朝宋清欢颔首一礼,轻轻唤了声“殿下”。 宋清欢微一颔首,跟在慕白身后上了楼。 慕白在“凝露阁”前停了下来,推门请了宋清欢进去。宋清欢深吸一口气,踏进了房间。 算起来,她来千盏阁的次数已经不算少,几乎都成家常便饭了,可从没有哪次像今天那么紧张。 一进门,就看到立在窗旁的沈初寒的身影。 他今日穿了身绣海水纹墨色锦袍,翩然大袖,银线镶边,阳光下隐隐光华流转,端的是清贵非常。他闻声望来,剑眉微挑,唇角噙笑,眼角眉梢蕴柔和光泽。 宋清欢抿了抿唇,“沈相。” 沈初寒上前,墨玉般流转的眸光凝视着她,“帝姬当真来了。” “沈相相邀,自不敢爽约。”她待会还有求于沈初寒,自然不能把气氛弄得太僵了,便随着他的话头客套了几句。 沈初寒笑意愈深,若雪落枝头,说不出的空灵繁芜。 一面请了宋清欢入座,一面拿起几上酒壶替宋清欢斟了一杯,不疾不徐将白玉杯盏推至她面前。 宋清欢低头看一眼杯中的酒酿,澄澈透明,在白瓷制的酒杯中微微晃荡着,别有一番意趣。 她抬头朝沈初寒笑笑,将白玉盏朝前推了推,“今日不饮酒。” 这是她的规矩,谈正事时不饮酒。更何况,她在沈初寒面前本就有些心神不宁,万一喝了酒,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沈初寒柔声道,“这是李子酒,并不醉人。帝姬先试试,若是觉得不喜,那不喝便是。” 他话虽说得委婉,还是隐隐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霸气在里面。 宋清欢想了想,觉得的确没必要因为这么点小事而闹不快,翘了翘唇角没有坚持,端起酒盏略略啜一口。 沈初寒眸中星芒微闪,道,“帝姬觉得如何?” “回味绵长,甜而不涩,的确是好酒。”宋清欢实话实说。没想到这千盏阁的果酒和花酒,倒也是一绝,这李子酒丝毫不输前段时间推出的桃花酿。 沈初寒闻言,笑得欢愉,愈发笑意泠然,眸中一抹狡黠,“能得帝姬的赞赏,实乃沈某的荣幸。” 宋清欢一怔,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沈初寒这话是何意? 见她似有不解,沈初寒愈发笑得清俊,丝毫不见平日的冷意,“这酒,是我酿的。” 宋清欢愣住,呆呆地看了沈初寒几眼。 他还会酿酒? 她如何不知? 前世,她可不记得沈初寒有这等酿酒的好手艺。 沈初寒一双墨瞳微狭,眼中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盯着宋清欢,直看得她起了几分羞赧,心跳加快,微垂了头,故作清冷道,“没想到沈相日理万机,竟也会酿酒,而且技艺如此之高。” “帝姬喜欢便好。”沈初寒的眸光,一直笑意绵绵地落在宋清欢面上。 他这话乍一听上去似乎很普通,宋清欢却忽的想到什么,心中一“咯噔”。 难道……这李子酒,是沈初寒专门为自己而酿? 这个想法一出,还来不及细想,却又听得沈初寒含笑开了口,“也不枉我这些日子下的苦功夫了。” 宋清欢脸颊一热。 这酒……当真是他专门为自己而酿? 心中那种复杂的情绪,又在不经意间漫上来。 尴尬地笑笑,“沈相有心了。” “所以,殿下今日若不多喝几杯,可真对不住我的辛辛苦苦酿出来的这酒啊。”沈初寒打趣。 宋清欢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抿了抿唇,应一声,下意识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沈初寒紧紧凝视着宋清欢的神情举动,嘴角笑意漾成了一朵花儿。自来聿国后见阿绾的第一面起,阿绾便一直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便是偶尔笑笑,也似藏了诸多心思,从未见到她这么鲜活的一面,心里顿时也畅快起来。 “昨日我与帝姬所说之事,不知帝姬怎么想?”沉默一瞬,沈初寒浅笑着开了口。 既然昨夜已经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那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才是。否则错过了这个机会,又不知何时才能听到阿绾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宋清欢没想到他这般开门见山,定了定心神,“沈相乃人中龙凤,又是四国贵女们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能得沈相的喜爱,自是清欢的荣幸。只是……” 一听这个只是,沈初寒唇角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话已到嘴边,不能不说。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接着把话说完,“只是我与沈相,并不适合。” 沈初寒眼中闪烁的星光,登时暗淡下来。 “为什么?”他语气沉沉,直直盯着宋清欢,眼中糅杂的复杂情绪,看得宋清欢竟生了几分心虚。 宋清欢清清嗓子,不让自己输了气势,“清欢是聿国帝姬,沈相是凉国之相,四皇姐刚刚嫁去两国,这个时候,两国着实不适宜在这个时候再结秦晋之好。” 这个是客观因素,便是沈初寒再不愿,也反驳不得。 不想,沈初寒却是连睫毛都未眨一下,只道,“这些客观因素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帝姬对我的感觉如何?” 没想到他竟这么*裸地问了出来,宋清欢心中又羞又恼,既不好直接拒绝,又不能给他希望,只得斟酌着用词道,“沈相很好,只是……我年纪尚轻,对于情爱一事,暂时还不想去考虑。” 这话说出,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寒。 只是眼下这情况,也只能装装纯良少女了。 沈初寒不说话,眸色深邃,目光却一直不离宋清欢的面上。宋清欢被他看得愈发着了恼,索性侧头看向窗外,留给他一个清冷的侧颜。 见她这么孩子气的举动,沈初寒原本焦躁的心又渐渐恢复平和。 她现在还没做好准备没有关系,只要她没有就喜欢上别人,没有嫁给别人,最后就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女人。 想到这,忽然朝前凑了凑,端起酒盏轻啜一口,凝视着她道,“那么,在此之前,你不准对旁人动心。” 他刚饮过酒的唇水润殷红,眼中落满星光,眼角微曳,端的是魅惑非常。这霸气的话语却用这般磁性而充满深情的嗓音呢喃耳语,听得人心跳一滞。 这人……挑逗人的功夫怎的越来越精进了? 轻咳一声,身子不动声色朝后退了退,客气地笑笑,没有回答,只端起酒盏又喝了一大口。 沈初寒靠了回去,伸手替宋清欢又将酒盏斟满,眼角含笑,似乎觉得这样的宋清欢格外有趣。 大半杯清凉的酒液下肚,内心的灼热才渐渐冷却。 她不想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适时转了话头道,“对了沈相,今日我出来,是还有一事相询。” “帝姬请讲。” “沈相上次遇刺中毒,听说……是随行的太医替你解的毒?” 沈初寒眸光凛了凛,敏感地嗅出了这话中的深意,“聿帝……中毒了?” 既然有求于他,聿帝中毒的事就隐藏不了,宋清欢抿唇点了点头,“那刺客的箭上有毒,父皇如今中了毒,还在昏迷当中。”按理,聿帝中毒一事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的,否则容易引起众人恐慌,更有甚者,万一被别国知晓,说不定还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可事急从权,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赌一把了。 沈初寒看她一眼,见她面露急色,原本还想卖关子的,顿时就不忍了,老实道,“那太医随使团回国了。”随行使团中的确有太医,不过他的毒,并不是那太医治好的就是。因他从小便与各色各样的毒药打交道,普通毒素根本奈何不了他,更何况那日他提前服下了解百毒的药丸,所以才能很快醒来。 只是那药丸是季流云千辛万苦炼出来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临行前也只给了他一颗,被他那次用完了,不知季流云现在手中还有没有。 宋清欢听言,面露失望之色。 若是连沈初寒这条路都断了,难道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么? 沈初寒凝视着着她。 既然宋清欢都求到了他这里,那么就说明,聿帝所中之毒,太医也束手无策。 原本,聿帝的死活与他并无干系。可看她这般失望,又想到前世她心灰意冷从城墙上跳下的那一幕,心脏一绞,幽幽开了口。 “有一人或许可以帮你。” “谁?”宋清欢急急抬了眸,长长的睫毛似落满雨露的荷叶,微微颤颤,看得人心思一痒。 “我的师兄。”沈初寒沉思片刻,眼底一抹暗芒闪过,终是沉沉开了口。 宋清欢一愣。 他的师兄?他的师兄是谁? 忽然脑中白光一闪,想起了前世的某一片段。 沈初寒曾同她提过,他的武功师承一人,多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叶老怪。十几年前,叶老怪几乎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是后来不知何故,一夜之间退隐江湖,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叶老怪不光武艺高强,医毒也是一绝。 沈初寒承袭了他的武艺,而他还有一位师兄,武功虽不及他,却继承了叶老怪医毒的衣钵,江湖人送外号“圣手医仙”。 当时沈初寒原本打算征战四国之后带他回去见见她的师父,只可惜…… 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不免有几分晃神。直到感到沈初寒眼中探究之色愈浓,这才赶忙将思绪拉回。 方才沈初寒说他的师兄可以救父皇,难道……圣手医仙竟刚好来了建安? 心中一喜,急急抬头,眸中闪烁着急切的目光,心中的话语脱口而出,“圣手医仙来建安了?” 这话一出,她的心忽然猛地一沉,放在膝上的双手也不自觉紧握成拳。 糟了—— 她呼吸顿了一拍,敛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朝沈初寒镇定地笑笑,“不瞒沈相,我曾派人暗中调查过你。” 是的,沈初寒师承叶老怪一事,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更别提知道他的师兄便是圣手医仙了。 而她,自然也不该知道这些。 沈初寒眸中的深浓有一瞬间的翻涌,然而在宋清欢看来之前便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来不及抓住。他翘了翘唇角,端起酒盏轻啜一口,方意味深长道,“原来是这样,看来……帝姬对我,也并非全无兴趣呢。” 比起让沈初寒误会自己对她有兴趣,宋清欢更不愿让沈初寒联想到自己是重生的事实,闻言眸光一垂,颊畔浮现一抹流霞,现娇羞之色。 复又抬了头,朝沈初寒笑得澄澈,“不知我的消息,是否属实。” 沈初寒不疾不徐地点点头,“帝姬的消息,自然不会错。”朝她一眨眼眸,沉沉地用一种暧昧的语气道,“我很高兴。” 宋清欢心中无奈,面上却也只得跟着浅笑,“不知沈相的师兄,如今身处何处?” 沈初寒看门口一眼,高声唤了慕白进来。 慕白推门而入,“公子有何吩咐?” “去请季公子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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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本就没有真情,不管父皇如今对她重新改观是因何故,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便好。至于她现今如此不遗余力地替父皇寻找解毒的法子,一则是因骨肉亲情,二则,自是因为父皇若此时出事,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既有情感的考量,又有利益的交织。 不过这些心里话,她自然不会同沈初寒和盘托出。 抬眸浅浅一笑,“这本就是为人子女者应该做的事情,相信若沈相的父亲有难,沈相也定会想尽法子相救的。” 沈初寒勾勾唇,不置可否地一笑。 宋清欢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抹尴尬。 若沈初寒的“父亲”有难,他会不会伸出援手,还真的很难说。 不想再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宋清欢客气地转了话锋,“不知沈相这些日子在建安待得可还习惯?” “帝姬可曾去过盛京?” “不曾。”宋清欢摇头。 沈初寒笑笑,接着道,“帝姬若是去过盛京,就会知道,比起盛京那干燥寒冷的气候,建安的气候实在是宜居太多了。 宋清欢无奈,她当然去过盛京,不仅去过,还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她方才问那话,不过是想借机试探沈初寒到底还要在建安待多久,没想到他却正儿八经地给自己讨论起两地的气候差异来。 沈初寒说完,朝宋清欢狡黠地勾了勾唇,“若不是身上还有个凉国的一官半职,真想就在建安定居下来才好。这样,也能安心地等着帝姬准备好的那一日不是?” 安心地等着自己准备好的那一日? 宋清欢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目光骤然撞入沈初寒深沉如海的眸中,忽然就明白过来。 自己方才说还没准备好嫁人,他便拿这话来撩自己了。 宋清欢心中又羞又恼。 到底是重生一世的人,这*撩拨人的手段,是越来越高明了。 她敷衍地笑笑,并不表态,也偏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不疾不徐又道,“沈相日理万机,却还要因故滞留在建安,实乃我聿国之过。” 沈初寒笑,一双凝视着宋清欢的眼眸愈发流彩动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是么?” 宋清欢心中暗骂。 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也不知道收敛着些?从前可没觉得他这般没脸没皮啊? 若不是还要等着圣手医仙给父皇治病,她早就甩袖走人了。 原本她打算向父皇透露一些关于刺杀沈初寒幕后指使的信息,让大理寺尽早破案,这样,沈初寒便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可如今父皇中毒昏迷,查找刺客自然成了第一要紧事,更何况还有魏炀遇害一案要查,以大理寺这查案的速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侦破此案。 一想到这,就不禁头疼起来。 更要命的是,沈初寒的态度忽然间毫不掩饰地暧昧起来。 记得一个多月前刚见面时,他对自己虽然也是关注颇多,但言行间并不会这么露骨。可自从昨晚夜闯瑶华宫后,他仿佛一夜间被打通了谈情说爱的“任督二脉”,说出来的话直让自己招架不住。 面对这样的沈初寒,宋清欢觉得很是心累。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过是否该抛弃过往的爱恨情仇,再给沈初寒一次机会? 可前世站在城墙上时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至今还横亘在心头,让她怎么也无法释怀。 一个人的性情是改变不了的,不管如今沈初寒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是如何温润如何清雅,他骨子里仍旧是那个嗜血狠厉的霸主。 若再次跟他在一起,自己会受伤,他也会受伤,还有很多无辜的人,也会受伤。 更何况,他想要的太多。 天下,霸业。 而自己,却是个容不得任何妥协之人。 穿越前,带她的前辈曾说过,自己其实——并不适合当特工。 一名成功的特工,不仅要有敏捷的拳脚功夫,熟练的枪法技术,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刀枪不入的心。 而自己,用前辈的原话来说就是,“太重情意,又太有原则。” 因为太重情意,所以最后被自己亲近的同伴出卖还不自知,直到子弹射中心脏那一刻才知道,自己一心一意待着的同伴却是伤自己最深的人。 因为太有原则,不愿意利用自己的美貌周旋于各界政要大佬,导致十分不受上级待见,十年的光阴,多少次出生入死,最后换来的,仍然只是一个最底层的特工。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性格上的弱点,然积重难返,明明知道她不该再对沈初寒有任何的心动,可总是无法做到彻底的绝情。 可若这一世再与沈初寒在一起,她却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前世,他既然能为了江山利用背叛自己,这一世,谁又能担保历史不会再次重演呢? 心中慨叹良多思虑良多,直到沈初寒拿起几上酒盏浅啜一口,才蓦然回神,惊觉自己竟半晌没有说话了。 抬头朝沈初寒歉意一笑。 沈初寒善解人意地勾了勾唇,似在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淡淡开口道,“帝姬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只是……担心父皇的情况罢了。”宋清欢低垂了头,敛下眼中汹涌的情绪。 沈初寒应一声,温声宽慰道,“放心吧,帝姬既知我师兄是圣手医仙,就该知道他极擅医毒,聿帝的毒,一定很快就能解的,帝姬也不用太过担心了。而且,他就住在对面的蓬莱阁,应该很快就能过来。” 宋清欢抬了头,扯了扯唇角,“多谢沈相。”顿了顿,似随口问道,“听说医仙行踪难寻,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正好在这个时候来了建安。而且还恰好有沈相从中牵桥搭线,真真是上苍庇佑啊。” 她这话听着随意,实则却带了不动声色的试探。 沈初寒的这位师兄,虽然被称作“仙”,性子却是捉摸不定得很。行踪诡谲,极难寻到,而且替人看病治疗也是全凭喜好,高兴了,免费帮你治也乐意,不高兴了,就算开出千金的价格也是白搭。 正因如此,宋清欢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却从未想过能请动他来替父皇解毒,如今这番,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若此番圣手医仙当真能救得了父皇,她又欠下沈初寒一个人情。 这种牵扯不清的感觉,着实不大好。 沈初寒坦坦荡荡地望来,“不瞒帝姬,我师兄此次之所以会来建安,是因为听说了我遇刺一事,师父不放心,派他来看看。” 宋清欢微讶。 她没想到,沈初寒居然对她如此不避讳,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代表了不同国家的利益。就算沈初寒是重生的,想重新追回自己,可他就不怕自己对他没有好感,反倒借机拿此事做什么文章么? 心中默默叹一口气,如果前世他能这么信任自己,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会走到闹僵的那一步。 “不知沈相师承何人?”宋清欢方才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会得想办法圆回来才是,面上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沈初寒看她一眼,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帝姬既然查到了我师兄,怎的没查到我师父?” 宋清欢讪讪一笑,“沈相的信息可不容易查到,便是查到圣手医仙身上,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沈相的师父……就更难查到了。” “不知帝姬可听过叶老怪的名号?” 宋清欢面露怔忡,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中透露出迷茫,不解地望向沈初寒,似乎在问他这人是谁一般。 沈初寒眼中流光一闪,笑笑道,“我师父是江湖人士,帝姬不知道也是正常。更何况,他十六年前便退隐江湖了。” “原来是隐世高手,难怪能教出沈相和圣手医仙这两个如此厉害的徒弟来。”宋清欢恭维了一句。 “最近大理寺怕是没工夫调查我遇刺的案子吧?”沈初寒笑笑,却突然又绕到了这个话题上。 宋清欢面露歉意,“实在是抱歉,最近多事之秋,大理寺也是分身乏术。不知……沈相是否听说了魏氏嫡子遇害一案?” 沈初寒点头,面不改色,“有所耳闻。” 宋清欢叹一口气,“魏家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向来宝贝得紧,忽然遭此横祸,自是愤怒不已,天天给大理寺施压。再加上父皇遇刺一案,大理寺如今手头一下子便多了三桩大案,府衙中的官员都忙得连轴转。” 心思一转,关切地看向他道,“上次灵隐寺遇袭,沈相曾说过那些黑衣人必是江湖人士,没想到果真查到了江湖上一个叫无痕宫的杀手组织身上。不知沈相对这无痕宫可有了解?” “无痕宫一直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的存在。宫主号称无痕公子,据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无痕宫没有任何江湖道义,只要雇主出得起钱,不管目标是谁,都会遭到无痕宫派出的杀手全方位追杀,直到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为止。” 他说得云淡风轻,宋清欢却听出了几分惊心动魄。 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那就是说……只要沈初寒没死,这些无痕宫的杀手就会一直追杀他,直到刺杀成功? “那沈相……岂不是要一直活在危险之中?”宋清欢生出几分担心,忍不住出言相询。 “倒也不尽然。”沈初寒浅笑着摇摇头,“如果无痕宫没有得手,且觉得这个任务并无多大把握完成,便会终止任务,将佣金双倍返还,其与雇主之间的合作关系也就此终止。”沈初寒神情淡淡,言语间也是云淡风轻,似并未将这无痕宫放在心上。 宋清欢心中略松口气。 无痕宫两次派出杀手,两次都折戟而归,想必会仔细掂量掂量沈初寒的实力,不敢再贸然袭击。至于那幕后黑手,少了无痕宫这条走狗,大概也能消停一会。 尽管她已决定这一世要远离沈初寒,却并不代表她想看沈初寒出什么意外。 略一沉吟,想起自己提起这话的目的,抬手给沈初寒斟了杯酒,不疾不徐道,“既然这无痕宫这般神秘,又是专门做暗杀生意的,不管想要加害于沈相的幕后黑手是谁,怕是都没这么容易查出。” 略略一顿,抬眸看沈初寒一眼,“沈相日理万机,若因此而耽搁了沈相的要事,又未免得不偿失了。依我拙见,沈相不如先回凉国,这边一有消息,父皇会立刻派人通知沈相的。” 如今父皇昏迷,就算醒过来也必然没有这么多精力去管此事。沈初寒多待一天,她这心里就不踏实一天,只能旁敲侧击先从他这里下手了。 沈初寒唇角笑意依旧,端详了她片刻,有些探究。良久,才抿一口酒水,“帝姬这么不欢迎我?” 宋清欢有些恼。 这个人,怎的总喜欢与自己抬杠? 看他一眼,疏离有礼,“方才那话,我是以聿国舞阳帝姬的身份说的,不过是提出一个对两国都有利的解决方案来。毕竟,沈相若在建安待久了,凉帝那,怕是也难以交差。到时凉帝要问责的,可不是沈相,而是我聿国了。” 沈初寒却突然笑开,眼底宠溺更甚,“开个玩笑,帝姬莫要介意。” 宋清欢唇一张,刚要说话,门外却响起敲门声,“公子,季公子来了。” “进来。”沈初寒收了笑意,淡淡应声。 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的,果然是那日在千盏阁大堂中见到的神秘男子。他今日一袭素白长衫,青色织锦腰带,唇角噙笑走了过来。行走间广袖翩然,飘然似谪仙,单凭这外貌,果不负医仙的美名。 清然的目光在房中一扫,划过宋清欢面上时,有一瞬间的停顿,很快别开眼,看向沈初寒,“烬之既有佳人相伴,怎的还叫我过来,就不怕扰了你的雅兴?” 说话间,似有若无地觑宋清欢一眼。 宋清欢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只当那日不曾见过他。 沈初寒尚未出声,却见季流云“咦”一声,煞有介事地看着宋清欢道,“这位姑娘好生眼熟。” 宋清欢心中略一“咯噔”,万一他说出那日在千盏阁见过自己之事,万一沈初寒再顺着查下去发现自己那日是来见苏镜辞…… 心中打着小鼓,浅浅一笑,刚要岔开话题,却听季流云又道,“大概是在梦里见过吧。” 宋清欢差点没一口酒水喷出。 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季公子,看上去一副玉面书生的俊秀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么“惊世骇俗”。 若正式算起来,自己与他不过第一次见面,他便如此自来熟了? 更何况,沈初寒还在此,以他爱醋的性子,大概不会给他好脸色吧。 果然,沈初寒脸色一黑,清冷地睨他一眼,声音中已带了浓浓不耐,“介绍一下,这位是聿国舞阳帝姬,子舒休得无礼。” 又看向宋清欢,严肃的表情缓了几分,“帝姬,这位便是我同你提过的,江湖人称圣手医仙的季流云。” 季流云摆摆手,咧嘴道,“什么圣手医仙,那都是江湖上乱传的诨名。我最擅长的,可不是医,而是毒。” 说罢,忽然凝了目光,一本正经地看着宋清欢道,“不过,美人帝姬若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地方,我倒是不介意替你把把脉。” 言语间丝毫似丝毫不把宋清欢的皇族身份当回事。 宋清欢抿抿唇,不卑不亢道,“多谢医仙美意了,我暂时还不需要。” 季流云眨了眨眼,“帝姬就别医仙医仙的叫了,怪不好意思的。唤我流云便好,或者,帝姬比我小,唤我流云哥哥也可以啊。” 流云哥哥? 这人脸皮还真够厚的。 宋清欢差点没笑出声,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避开季流云炙热的眼神。 见将宋清欢逗笑了,季流云似受了鼓舞一般,刚要开口再说,却突然眉头一皱,“哎哟”了一声。 宋清欢看去,见一旁的沈初寒正目色冷凝地看着他,“季流云,管好你的嘴,帝姬身份尊贵,你放尊重些。” 宋清欢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瞧着,心中却有几分好奇。 这……沈初寒是出手了? 可明明季流云才是沈初寒的师兄,怎么看他俩这架势,竟是季流云“怕”沈初寒更多一些? 季流云悻悻地白他一眼,嘟哝了一句,“小气。” 袍角一掀,在坐榻上一坐,昂了头看向沈初寒,“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聿帝中了毒,想请你去看看。” 季流云一听,眸色转了转,满口答应,“好啊。” “条件。”沈初寒冷冷地吐出两字。 季流云“嘻嘻”一笑,“果然了解我。条件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日后见着我时,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师兄就行。” 沈初寒脸色一黑,“我说了,想要我唤你师兄很简单,打赢我就成。” 季流云剑眉一挑,“不答应?那我走了。”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哎,医……季公子请留步。”宋清欢忙出声唤住他,既然他不喜欢医仙这个称号,便随慕白他们唤了他季公子。 季流云耸一耸肩,“我知道帝姬心下着急,但我这个人性子就是这么怪,看得顺眼的,我自然会医,看不顺眼的,你出千金我也不稀罕。” 宋清欢笑笑,知道这个时候急不得,朝季流云拱手一礼,不疾不徐道,“季公子的规矩,我亦有所耳闻。只是,沈相将你介绍给我,本就是额外的人情,实在不敢再麻烦他。季公子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便是。” 季流云听罢,眼中显出一抹兴味,盯着她看了一瞬,意味不明道,“美人帝姬果真有些意思,难怪……” 眸色一转,看一眼面色森寒的沈初寒一眼,忽然似想起什么好法子一般,眸色亮了亮,轻咳一声道,“既然烬之不愿意唤我师兄,那便换帝姬你来唤吧。” 宋清欢一愣。 季流云的意思是,让自己日后见到他唤师兄?这是哪门子的要求? 她垂了眼眸,心下有几分不解,却错过了季流云向沈初寒挤眉弄眼的神情。 她抬了眸,为难道,“我与季公子并非同门,这师兄二字……实在不知从何谈起。季公子……还是换个要求吧?” 季流云伸手拿过一只干净的酒盏,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微微抿一口,方才笑嘻嘻回话道,“既然烬之不愿意唤我师兄,那么帝姬来唤,也是一样的。” 宋清欢眉头一皱。 一样的? 什么叫一样的? 心中愈加不解,刚要发问,季流云又道,“不是有句话叫妇唱夫随么?只要帝姬开了口,难道烬之还会不愿?” 妇唱夫随? 先不说他刻意更改了这成语的顺序,便说他这话中隐藏的深意……? 宋清欢忽的明白过来,耳根不由自主红了红,抿了抿唇,恢复沉静,眸色有几分冷淡,“季公子怕是误会了,我……” 话音未落,便被季流云截了话头,“怎么,难道帝姬和烬之……?”流水般清透的眼神透着无辜,在宋清欢和沈初寒面上来回逡巡。 沈初寒脸色更黑了。 宋清欢也觉得十分尴尬。 季流云这般口无遮拦,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医好聿帝,那本惊鸿步法就归你了。”沈初寒终于忍无可忍,黑着一张脸开了口,声音冻得似结了冰。 “真的?”也不知这惊鸿步法是何物,季流云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侧目朝沈初寒望去,一张玉面俊秀的脸上全是喜出望外之色。 “当真。”沈初寒冷冷吐出两字。 季流云“哈哈”一笑,“成交成交。”说罢,一脸满足地看向宋清欢,“帝姬,我什么时候入宫?”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宋清欢还有些在状况外,闻言敛了敛心神,道,“容我先回宫通禀皇后,稍后亲自来请季公子。” 如今父皇昏迷,宫中诸事自然是以皇后和太子之令为大,希望皇后不要在此事上再作出什么幺蛾子,否则,事情恐又生变故。 想起方才两人话语中的惊鸿步法,终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看向季流云问道,“季公子,不知你们提到的这惊鸿步法,是什么东西?” 如果太过贵重,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承沈初寒这个情。 “帝姬不必放在心上。”季流云笑笑,似心情颇好,“不过是本轻功秘籍罢了。师父偏心,只传了沈初寒一人,我觊觎已久,他却一直不肯给我,没想到今日居然这么爽快!” 沈初寒瞥他一眼,也懒得辩解。 分明是他比武输给了自己,师父才把惊鸿步法当奖励给了自己。后来师父说他心性未定,若再练了这轻功,不定会惹出多少事来,所以才让自己不必理会他。 “别坏了师父的名号。”沈初寒冷冷吩咐一句。 “知道知道。”季流云现在高兴得不得了,自然什么都满口应下,凑到他跟前,双手一伸。 “没带,明日让慕白给你送去。” “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已经得了便宜,季流云自然懂见好就收的道理,站起身来朝宋清欢行了个礼,“美人帝姬,我先告辞了,我就住蓬莱客栈,你方便时去找我便是。” 说着,抬步朝门口走去。 经过宋清欢身侧时,微微弯了身子,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帝姬,烬之虽然脾气比较臭,但对你还真没得说,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说完这话,面不改色地直了身子,朝宋清欢眨了眨眼,步履欢快地出了雅阁。 他一走,房中聒噪的气氛顿时静了下来。 而且,有些太安静了。 宋清欢尴尬地坐在长几前,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沈初寒的武功,方才季流云临走时的那话,他多半是听见了。自己是该当做没事一般,还是赶紧告辞离开算了? 可刚请沈初寒帮了忙,这会便甩手就走,未免有些太过失礼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那茬,笑笑道,“季公子的性子,倒真是出乎意料。” “他从来便是如此口无遮拦,但并无坏心,帝姬不必放在心上。”沈初寒竟开口替季流云解释了几句。看来他二人虽然嘴上不合,但感情竟是极好,而且,看得出沈初寒十分信任他。 前世,沈初寒并未过多地提起过季流云这个人,除了慕白和玄影他们,她以为,沈初寒一直便是孤身一人,再无任何朋友。 现在想来,她一直都怪沈初寒太过偏执霸道,却没想过,很多时候,自己又何曾认真倾听过他心底最深处的声音? 宋清欢抿了抿唇,眼中有一抹苦涩,“季公子能答应救治父皇,我自然感激还来不及。”微微抬首,直视沈初寒,端起面前的酒盏,“这杯酒,我敬沈相,多谢你不遗余力地相助。” 沈初寒眸光清雅,勾唇浅笑,端起酒盏与宋清欢一碰,“举手之劳,帝姬不必客气。”说罢,率先饮尽杯中酒水。 一桩大事已了,宋清欢心中轻松不少。眼下要做的,就是说服皇后召季流云进宫了。 不过,该如何才能说服皇后,却又是另一件头疼的事了。 “帝姬在想如何让皇后松口答应?”沈初寒淡淡出声,清透的眸光似能看透人心。 宋清欢不料他竟猜得如此准,迟疑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帝姬若是不介意,我倒可以帮你。”沈初寒浅笑着望向她,眼底情意愈加深了。 “沈相……请讲。”宋清欢眉目一垂,清亮的眸子暗如黑夜,终是应了。 一盏茶后,凝露阁的门被缓缓打开。 很快,一辆马车从千盏阁旁边的小巷驶出,飞速朝皇宫驶去。 回了瑶华宫,宋清欢稍作歇息,又赶去了宣室殿查看聿帝的情况。 门口依旧有重兵把守着,气氛一如既往的冷凝。 守门的羽林军倒没有为难宋清欢,直接放她进了殿。一路往大殿走去,殿内伺候的宫女内侍皆是垂头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宫女挑起珠帘,迎了宋清欢到内殿。 龙榻旁伺候的钟怀听得声音看来,见是宋清欢,眸色微亮,轻手轻脚迎了上来,朝她行了个礼。 “父皇情况怎么样了?”宋清欢轻声问道。 钟怀神情一暗,摇摇头道,“还是昏迷不醒,没什么起色。” “太医怎么说?”宋清欢拧了眉头。 “太医不敢下狠药,只能用温和祛毒的药吊着。” 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怎么行?再这么下去,毒素侵入五脏六腑,到时候便是季流云来,怕是也回天乏术了。 “钟公公,如今父皇昏迷不醒,正是敏感时期,还请钟公公务必寸步不离地守在父皇身侧,不要让任何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 “老奴明白。”钟怀郑重地应了。 他待聿帝素来忠诚,有他照看着,宋清欢也放心不少。 宋清欢轻手轻脚走到龙榻旁,看着聿帝遇显消瘦的脸庞,叹一口气,心底的石头又重了起来。 看来,召季流云入宫的事刻不容缓。 又叮嘱了钟怀几句,匆匆离开了宣室殿。 一回重华宫,沉星和流月便迎了上来。 “怎么样?”宋清欢在盆里净着手,侧头看向两人。 “殿下,都打探清楚了,听说昨夜刺杀皇上的刺客是一名羽林军。” “什么?” 宋清欢吃了一惊,匆匆擦干手看向说话的沉星。 母妃留下的消息网遍布整个黄皇宫,这些信息并非绝密,所以沉星很快便打探到了,“前些日子皇上命太子全力追查杨复的下落,太子一方面派了人在城中搜寻,另一方面开始查起羽林军内部。听说此人正是蛰伏在羽林军内部的杨复同党,眼看着要查到自己身上了,所以才在这之前奋力一搏。” 沉星将自己打探到和分析出的信息一一说给宋清欢听。 听着听着,宋清欢蹙成一团的眉头舒展几分。 原本她还想着,若刺杀一事当真是杨复所为,他明明已经成功逃了出去,为何要这么急着反击?而且宫中防守重重,仅仅派一个人来刺杀,很容易失手才是,未免太过草率。没想到却是这个缘故。 杨复本是羽林军中郎将,那么羽林军中定然藏了不少他的同党。 既然太子已经查到了羽林军头上,有些平日里与他交往甚密的羽林军自然就坐不住了。这种情况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不过在她看来,这个被派去刺杀父皇的羽林军也许早就成了弃子,若是成功了,或许还有利用的价值,若是没成功,这人生路怕是就走到尽头了。 她冷哼一声。 没想到这个杨复倒有几分心思,看来自己日后切不可再轻敌了去。 坐回榻上,看向流月,“皇后如今在哪里?” “在长乐宫中,平阳帝姬也在。” “好。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随我去长乐宫。”宋清欢吩咐两人,和衣在软榻上躺了片刻。 稍微眯了一会,时间便很快到了。 她让流月和沉星替她整了整衣衫,见一切妥当,遂带了二人匆匆往长乐宫去。 在殿外等了片刻,很快,方才进去通报的宫女去而复返,请了她进殿。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二皇姐。”宋清欢走到大殿中间,给上首的皇后和宋清漪行了礼。 “舞阳不必多礼。”皇后应了,看一眼旁侧伺候的宫女,“给舞阳帝姬看座。” 宋清欢谢过,坐了下来。 “儿臣方才去看了父皇,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宋清欢抿了抿唇,开口道, 皇后眉一皱,面露忧色,“是啊,这些个太医,都是吃白饭的,一个个全然没有任何办法,要他们有何用?!” “儿臣来的路上,听说刺客抓到了?”宋清欢也懒得听她真假难辨的抱怨,转了话题。 “嗯。琰儿昨夜审了许久,那刺客却无论如何也不开口。” “我听说刺客是羽林军的人?”宋清欢不动声色地看皇后一眼。 皇后神情微僵,语调有几分怪异,“舞阳倒是消息灵通。”顿了顿,“确实如此,没想到千防万防,却是家贼难防!” “那……刺客的居所,可有找到什么解药或毒药的下落?” “都搜遍了,没有任何线索。”皇后今日倒是耐着性子回了宋清欢的话。 宋清欢“哦”一声,愈发显出忧心忡忡来。 宋清漪看她一眼,不知为何,心里总有几分不舒坦,出言刺道,“舞阳,这件事,你我二人都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交给母后和琰儿处理吧,相信父皇一定能醒过来的。” 宋清欢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相信?她哪来的信心相信? 若不是沉星已经查清楚了皇后和太子最近行踪没有什么猫腻,她真得怀疑上这一家子人了。 随意笑笑,没有搭话。 宋清漪见她神情有些冷淡,脸色一沉,刚要再次开口,却收到皇后递来的眼神,不甘地抿了抿唇,最终没有开口。 宋清欢正思考着要不要再找个什么话题拖延一下时间,却忽然听得外面有宫女急急而入,行到皇后面前行了个礼,“娘娘,沈相在宫外求见。” ------题外话------ 慕白已退位,最佳助攻可以颁给季流云小哥哥了。 * 有妹子说不大懂集点数的规则,简单来说,就是夭夭现在发不了潇湘币奖励了,所以将本该发放的首订潇湘币奖励换成了对应的集点数,后面夭夭还会有譬如有奖问答等活动,答对一次可以集一点,这样累计下去。 然后等到完结的时候,会根据每个姑娘的集点数发放不同的实物或红包奖励,集点数越多的姑娘,得到的实物奖励自然就更好一些。 就是这样啦,如果还有不懂的,给夭夭留言哈~ 正文 第088章 阿绾,一别经年,你可安好? 皇后一怔,眉头不由地皱了皱,眼中划过一抹狐疑。 沈相求见? 沈初寒这个时候求见自己做什么? 一旁的宋清漪眼神却是蓦地一亮,眼角眉梢透出喜出望外的欢悦,原本有些狰狞的神色顿时神采飞扬起来。 宋清欢看她一眼,心中嗤笑。 “母后,沈相此时前来,定有什么要事,母后还是快快请他进宫吧。”宋清漪急急开口。 皇后眼中一抹异色,若有所思地瞥宋清漪一眼。 “不知道沈相这个时候来找皇后,所为何事呢?”宋清欢也拧了眉头,狐疑地看皇后一眼,眸底有异色闪动。 皇后心中一“咯噔”。 宋清欢这话乍一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可那狐疑的眸光,分明是在怀疑她同沈相之间有什么猫腻。 原本想打发宋清欢下去的,被她这么一瞧,心中顿时生了几分不悦。可不悦归不悦,她若这个时候若再遣了宋清欢下去,难免会更让人觉得心虚,只得抿了抿唇,压下心底不喜,看向来通报的宫女道,“请他进来。” 宫女应了,福身退下。 很快,门外再度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放眼望去,沈初寒已随方才那宫女行到了殿门口,面容是一贯的清寒。 宋清欢神情未变,不动声色地看宋清漪一眼,果然瞧见她的眸光随着沈初寒的走近而越来越亮。 看来——宋清漪是铁了心要招沈初寒做驸马了。 眉目一敛,唇角一抹讥讽的笑意,看上沈初寒,她只能自求多福了。 沈初寒在殿内站定,朝几人行过礼。 “沈相不必多礼。”皇后淡淡应了,打量了他一眼,“不知沈相今日前来,有何贵干?”皇后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聿国虽没有后宫不得干政一说,但聿帝刚昏迷,她便召见他国臣子,传出去,到底于名声有损,是以颇为谨慎。留宋清欢在此,也是这个原因。 沈初寒微微一笑,眸光却依然很冷,“听说昨日有人行刺聿帝。” 皇后眼神一冷,直直地盯着他,等着下文。 “听说聿帝中了毒,昏迷不醒。”他的语气很淡,淡得仿佛在说家常,皇后却听出了一股子寒意。 “沈相真是消息灵通。”皇后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聿帝中毒的消息虽然被封锁,但她也知道,以沈初寒的能力,要想查这些消息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 “沈某今日入宫,正是为聿帝中毒一事而来。”沈初寒看她一眼,神情清冷。 皇后微怔,狐疑地打量了沈初寒片刻,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冷凝。 宋清漪忙笑着开口缓和气氛,“母后,不如先让沈相坐下来说吧。” 皇后的眼底攀上一丝阴翳,沉沉地看宋清漪一眼,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看向一旁的宫女,扯出一抹笑意,“给沈相看座。” 她虽然对沈初寒突然进宫的目的有所怀疑,但该有的礼数,自然是不能少,否则,未免显得她这个皇后太小家子气。 宫女应诺,请了沈初寒在宋清欢对面坐下。 “沈相说今日进宫,是为皇上中毒一事,不知沈相有何高见?”皇后看向沈初寒。 “我认识一人,可解聿帝之毒。”沈初寒言简意赅。 皇后微讶,没想到沈初寒进宫竟是为了帮忙。心思转了转,语气缓和几分,“哦?沈相所言当真?!皇上中的毒着实罕见,太医们正焦头烂额束手无策。若沈相能帮忙,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顿,觑一眼沈初寒神情,又问,“不知沈相所说的这位高人,是何方神圣?” “圣手医仙。” “圣手医仙?”皇后尚未说话,宋清漪却惊呼出声。 皇后蹙眉望去,“漪儿知道这圣手医仙?” 季流云成名于江湖,皇后成日里要操心的事太多,又基本囿于后宫这一方天地,没听过季流云的名号倒也正常。 至于宋清漪,她尚未出阁,平日里有大把时间,搜罗了不少江湖传说,话本小说来看,对圣手医仙这个名号,自然不陌生。 “是江湖上一位很有名的神医,据说极擅医毒。”宋清漪兴致勃勃,看向沈初寒的目光愈发柔得能滴出水。 沈相到底是沈相,居然连这么厉害的江湖人士都认识! 说着,讨好似的看向沈初寒,“沈相,我说得对吧?” 沈初寒看都不看她,冷冷地“嗯”了一声。 皇后看一眼沈初寒,心下生疑。 这么厉害的江湖人物沈初寒居然认识?而且还主动前来告知? 他究竟是何居心? 斟酌着开口道,“不知这位圣手医仙,现在何处?” “就在建安。” “能否容本宫问一句,既然这位圣手医仙是江湖人士,沈相又是如何认识的?”皇后又问,见沈初寒脸色愈加沉了几分,不好闹太僵,紧接着解释道,“还请沈相不要介意,事关重大,本宫不得不谨慎几分。” 沈初寒略一颔首,似乎接受了皇后这个解释,“沈某与他如何认识的属于私事,就不详述了。但我先前中毒,随行的太医征求过他的意见后才替我解的毒。” 言下之意便是,我先前所中的毒,就是这位医仙解的。你爱信信,不信拉倒。 皇后是人精,何尝听不出他话中的含义? 若依着她平常的性子,早就拉下脸了。可现在面前坐着的是沈初寒,那个闻名四国的沈相,便是在皇上面前也有底气狂傲的人,更别提在自己面前了。 当下气焰便消了,只心里仍有几分犹豫。 若是这医仙能解了皇上的毒,那固然好,若是不能,或者再有旁的什么闪失,众口铄金,到时候,不定有什么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呢。 见皇后迟迟不答应,宋清漪有几分着急,羞答答撩眼看沈初寒一眼,斟酌着要不要开口。 她素来聪明,自然知道皇后的顾虑在哪里。只是沈相也是聪明人,若他推荐的这人真的有问题,最后坏的,可是凉聿两国国家的关系。两国刚刚联姻,此时使坏,并没有什么好处。 想通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宋清漪忍不住开了口。 “母后,如今太医都对父皇的毒束手无策,眼下也没了别的法子,不如就试一试吧。否则再这么下去,毒素入体,可就耽误治疗的最佳时机了。” 宋清欢心中诧异。 果然是爱情使人盲目啊。 以宋清漪以往的性子,哪里会帮着一个“外人”说话?她都开了口,皇后还好迟疑?心中偷笑,她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自己倒乐得轻松。 果然,皇后的脸黑了黑,却不再沉默,眸色深沉地看一眼宋清漪,“漪儿说得有理。既然沈相如此热心,那我们便请这位医仙入宫来替皇上看看,希望能尽快让皇上苏醒才是。” 说着,看回沈初寒,“不知这位医仙如今下榻在何处,本宫好派人去请。” “他性子古怪,旁人怕是请不动。皇后既愿意一试,沈某去请吧。” “那便有劳沈相了。” 沈初寒应一声,站起来朝皇后一礼,“告辞。” 宋清漪身子朝前一探,面露不舍,差点没唤出声来。 就这么便走了? 皇后早就受够了他的冷脸,闻言也不留,“嗯”一声,吩咐宫女送他出去。 沈初寒既走,宋清欢见目的已经达到,也跟着告辞,“既然父皇的毒终于有了解的法子,舞阳也就安心了,便先回宫了。” 皇后觑她一眼,满目不耐,“去吧。” 宋清欢行了礼,也离开了长乐宫。 两人一走,殿内便静了下来。 宋清漪看向皇后,语声欢快,“母后,太好了,这下父皇有救了。”虽然旁人也许会怀疑皇后此刻的心思,但宋清漪知晓皇后对皇上的感情,更何况,如今宁家渐渐壮大,这个时候,绝非轻举妄动的好时机。 不想,皇后却是一记冷冷的眼刀剜来,语声严厉,“漪儿,你别以为母后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宋清漪心中一“咯噔”,装作不解道,“母后这是何意?” 皇后定定看了她许久,终是沉了脸开口,“漪儿,沈相非你良人。” 宋清漪先是一怔,脸颊渐渐染上绯红。 她咬了唇,神情倔强,“母后怎知?” “你素来聪慧,怎的这件事上却想不通?宋清羽刚刚和亲凉国,你以为,皇上会再嫁个女儿过去?就算皇上愿意嫁,凉帝那边,也定然不愿。否则置昭宸二国于何地?” 宋清漪秀眉一挑,并不妥协,“不试试怎么知道?” 皇上见她说不通,不免来了气,只是目光落到她意气风发的脸上,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怒气忽的就淡了下来。 “漪儿。”她苦口婆心,“你就听母后一句劝,母后不会害你的。” “母后!”宋清漪见皇后极力反对,不免也着了恼,“沈相有什么不好的?能力强,相貌好,与儿臣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相是很好……”皇后耐着性子。 “那母后是觉得儿臣配不上沈相吗?!”宋清漪无礼地抢过皇后的话头,语带质问。她本就因为沈初寒冷冰冰的态度而有几分不悦,再被皇后这么一阻挠,自然心中不快。更何况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更加肆无忌惮,平日的端庄有礼全都不见了。 皇后好转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漪儿,看来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吗?!” 瞥见皇后怒气沉沉的脸色,宋清漪微惊。她这些日子因着此事纠结了许久,现在皇后也不理解,难免有些急躁了,忙开口解释,“母后,您别生气,儿臣只是……儿臣只是有些心急,所以才……母后别往心里去。” 皇后“嗯”一声,眉头舒展些许,却仍未松口,“漪儿,你看上谁都行,唯独沈相,与你当真不适合。” “为什么?”宋清漪不服,“母后也知道我素来心高气傲,普通男子我定然看不上。放眼四国,能配得上我的,唯沈相一人也!” “我便问你,你非沈相不嫁,人家愿意娶你吗?”见说不通宋清漪,皇后换了个角度。 一听这话,宋清漪脸色一白,方才的气焰顿时熄了不少。 皇后这话,无疑戳中了她的软肋。 自那日在四方馆门口吃瘪之后,她没有勇气再去碰一次壁,只暗暗叫人留意着沈初寒的动静。这么些天过去了,她与沈初寒之间丝毫没有任何进展,叫她如何不心急。 尽管如此,她却仍未妥协,“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说到这里,可怜兮兮觑皇后一眼,晃着她的手道,“母后,您最疼漪儿了,您就帮帮漪儿嘛。” 皇后这次却似铁了心,丝毫不为所动。 僵持了一阵,皇后叹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漪儿,你可知,爱情本该是你情我愿的事。如果你不能找到一个互相思慕的男子,那母后宁可你找一个爱自己的人。” 她语声幽幽,神情有几分缥缈,似忆起了过往的什么回忆。 敏感地感到皇后的情绪有几分低落,宋清漪转了转目光,知晓现在不适合再谈下去,悻悻应一声,暂且作罢。 可心底对沈初寒势在必得的决心,却是愈发的强烈。 * 第二日,季流云便得召进了宫。 宋清欢到底有些不大安心,想了想,还是带着流月沉星去了宣室殿。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受到多大阻挠,畅通无阻地进了内殿。 殿内已有不少人。 除去伺候的宫女内侍以及钟怀,皇后,宋琰,宋清漪都到了,季流云也到了,正坐在榻旁替聿帝诊脉,面上神色是难得的严肃。 皇后似早预料到宋清欢会来一般,撩眼看她一眼,免了她的行礼,没有多说,又看回榻上双目紧闭的聿帝。 倒是季流云听得动静望来,见是宋清欢,面上神情如常,只看向皇后,面露不解之色,“娘娘,这位是……?”端的是一副疏离有礼的模样。 “这是舞阳帝姬。”皇后介绍一句,又看向宋清欢,“这位——便是那日沈相提到的圣手医仙季公子。” 两人互相行了礼,季流云很快转了头,依旧专心替聿帝把了脉,似乎并未将宋清欢的到来放在心上。 皇后在一旁冷眼瞧着,见两人神态如常,并不熟识,这才打消了心底最后一丝顾虑。 自那日派死士暗杀宋清欢无果后,她就隐约觉得宋清欢与沈初寒之间有什么联系,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昨日一开始还不觉怎样,等宋清漪一走,回想一遍之前发生的事,心里便起了几分疑。 虽然在殿中沈初寒和宋清欢两人全程都没有交流,可为何沈初寒好巧不巧地挑在宋清欢在自己宫里的时候来? 难道,两人私底下当真有什么猫腻? 她心中存了疑,今日便存了心思试探一番,所以才特意嘱咐守门的羽林军不必卡宋清欢,放她进来便是。为的,就是看看季流云见到宋清欢时的表情。 听宋清漪说,这位圣手医仙脾气古怪,平常人根本就请不动。沈初寒能说服他替皇上看诊,说明两人交情匪浅,那……这个医仙说不定也认识宋清欢。 不过事实证明,她确实是多想了。 自嘲地笑笑,宋清欢不过是最近得了些宠,再蹦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自己如何就这么疑神疑鬼起来?在后宫浸淫这么多年,近日却连连失了水准,着实不该。 定了定心思,不再想这事,只紧紧盯住季流云来。 季流云诊了一会脉,终于收回手。 钟怀上前,将聿帝的手放回到了锦被中,依旧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候着。 “季神医,皇上怎么样?”皇后起身,看向季流云问,神情急切。 季流云看她一眼,没有出声,却又转眼看向宋清漪,语气随意,“取我药箱来。” 宋清漪先是一怔,很快涨红了脸。 她是什么身份?这个什么神医,居然敢指派她? 可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下了,看一眼身后的画屏,带了沉沉怒意,“取药箱。” 画屏诺诺应了,慌忙提了季流云放在一旁的药箱过来。 季流云接过,在榻旁的高几上打开,然后从中拿出了一卷东西。众人正好奇是何物时,季流云已将其摊开,原来其上插了长长短短的锃亮银针。 他在椅子上坐下,取出几根长长的银针,手起手落,只见“刷刷刷”几下,手中的银针便插到了聿帝身上各大穴位之上。 乍一看上去,有几分吓人。 皇后心中微紧,忍不住想要出声相询,然而目光触及到季流云清冷的容色,还是咽了下去。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季流云又取出一根短小的银针,拿起聿帝的手,在他的右手小手指尖上刺了个洞出来。 只见他手上微一用力,指尖处就有黑色的血流出。 他漫不经心抬了头,看向最近的一个宫女,“你过来处理。” 宫女慌慌张张应诺,拿了帕子过来,替聿帝擦着指尖的血迹。大半帕子都快染黑了,那血才渐渐变成红色。 季流云朝宫女挥了挥手,示意她让开,然后飞快地将插在聿帝身上的银针都拔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不紧不慢地掏出袖中丝帕,一根根将银针擦拭干净,重新放了回去,这才站起身。 一见他这收尾的架势,也不发一言,皇后难免有些着急,耐着性子开口又问,“季神医,皇上他……到底怎么样了?这毒可能解?” 季流云没有立即出声,而是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宫女。许是事先得了吩咐,那宫女忙捧了水盆手巾过来。 季流云将手放入盆中,不疾不徐地清洗着双手,然后拿起一旁的手巾仔仔细细将手上的水珠擦干净,这才看回方看回皇后,口气随意,“没什么大碍。” 皇后一愣,不禁皱了眉头。 没什么大碍? 这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他竟然说没什么大碍?要么,就是他当真是神医,要么,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虽然他方才那架势瞧着还算专业,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心中不定,开口又问,“不知……皇上中的是什么毒?” 季流云看她一眼,将擦过手的帕子随意丢给一旁的宫女,“皇上中的什么毒,皇后不必知道。命人按照我写的方子给皇上煎服,不出三日,皇上定会醒来。” 说着,朝旁做了个手势。 伺候的宫女一愣,不知他这是何意。 季流云不耐烦地皱了眉头,刚要说话,钟怀却是蓦地反应过来,上前道,“季神医这边请,文房四宝都已经给您备好了。” 季流云这才舒展了眉头,“嗯”一声,随着钟怀去了,留下一脸呆若木鸡的众人和满脸不郁的皇后。 “母后,这个什么神医,当真靠谱?”宋琰不禁狐疑着出声。 不过就这么把把脉放放血,就知道父皇中的什么毒,还这么信誓旦旦地担保父皇三日后就能醒来? 皇后面色阴沉,“靠谱不靠谱,三日后便知道了。” “可若他自知诊断不利,跑了怎么办?”宋琰仍是担心。 皇后没有说话,眼中却透出一抹狠厉。 不管这个神医是什么来历,如此目中无人,定要给他些颜色瞧瞧,挫挫他的锐气方能泄心头之恨。 不过现下宋清欢在场,她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敷衍着应了一声,转到旁的话题,“那刺客审得怎么样了?” “儿臣已让人上了大刑,估摸着这两日就快撑不住招了。” “加紧些,争取赶在你父皇醒来之前将事情调查清楚。”皇后看一眼榻上的聿帝,沉声吩咐。 “是。”宋琰应了。 不多会,随钟怀去了外殿的季流云又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钟怀紧随其后。 季流云耸耸肩,看向皇后,“方子我已写了,照着煎服便是,一日三次。”说着,拿起药箱,朝皇后拱一拱手,“告辞。” 皇后目色一沉,定在季流云后背上的目光满是阴鸷。 不想,季流云刚走两步,忽又顿住,转身看来,“对了,我不会跑,有事让沈相去找我。但是,千万不要派人跟踪我,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不信任。”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任谁都听得出。 皇后的脸更黑了,可还要保持着该有的礼数,看一眼身后的璇玑,“璇玑,送客。” 璇玑应一声,走到季流云跟前,拱手一让,“季神医,这边请。” 两人出了内殿,一时没有人说话。 皇后是后宫之主,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么不客气过,尽管一再提醒自己情绪不能太外露,那张脸,还是有些狰狞。 宋清欢并不关心这些,走到一旁的钟怀身边,低低道,“钟公公,那药方能否给本宫看看。” 钟怀点头,将药方递给了宋清欢。 宋清欢展开一目十行的看去,神情由原本的平静渐渐转为讶然。 季流云这方子,实在是妙得很。 既有最普通的药材,也有珍罕药材,更神奇的是,竟然还有一两味剧毒的药在里头。 若换了她,是绝对开不出这般剑走偏锋的方子的。 她默默看完,心中慨叹。季流云这圣手医仙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若是有机会,还真想同他讨教讨教才是。 那边皇后已经朝她看了过来。 宋清欢将方子还回去,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朝皇后笑笑,“太好了皇后娘娘,父皇的毒总算能解了。” 皇后“嗯”一声,神情不甚热络。 宋清欢也不以为意,朝皇后行了个礼,“既然季神医打了包票,那儿臣便先回宫了,明日再来看父皇。” “好。” 宋清欢又朝宋清漪和宋琰笑笑,出了长乐宫。 她刚回了瑶华宫,那侧,季流云也正好出宫。 宫外,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着,车辕上坐着一深蓝短打的男子,双手抱臂,靠在车厢上打盹的模样。 季流云刚一出了宫门,那男子便蓦地睁开了双眼,眼中一抹精光望来。 季流云“嘻嘻”一笑,迎了上去。 “季公子。”深蓝短打的男子下了车,朝季流云一礼,正是慕白。 “慕白,怎么样,快吧?”说着,伸手挑开车帘,抬步跨了上去。 车厢内还坐着一人,玉色锦缎长袍,头微垂,修长洁白的手指正握着一卷书卷。 听到动静,他头也未抬,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季流云将药箱重重往长椅上一放,直直地盯着沈初寒。直盯得眼睛都酸了,才见沈初寒悠悠地抬了头,不紧不慢地看向他。 季流云泄气地朝车壁上一躺,嘴里抱怨道,“你就不问问聿帝的情况?” “不关心。”沈初寒不咸不淡。 季流云彻底拿他没了辙,瞪他一眼,“不关心,你非要跟着来做什么?” “可见到阿绾了?” 季流云“哼”一声,“偏不告诉你。” “惊鸿步法不想要了?” “哎?!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明明说今日便给我的,快拿来!”说着,将手一伸,伸到了沈初寒眼皮子底下。 沈初寒动了动眼睫,“你先说。” “好吧好吧。”季流云再一次败下阵来,“见到了。” “事情可问了?” “人太多,没找到机会。” “哦。”沈初寒神情未变,只道,“那看来,惊鸿步法你是不想要了。” “沈初寒!”季流云怒吼一声。 沈初寒却是面不改色,不发一言。 季流云只得再一次妥协,“行行行,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问出来,怎么样?” 沈初寒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卷,递了过去,书脊上,惊鸿步法四字笔走龙蛇。 季流云一喜,宝贝地接过,如饥似渴地翻看起来。 沈初寒淡淡看一眼车外,“慕白,先去蓬莱阁。” * 聿帝果如季流云所言,在三日后醒了过来,虽然身子仍很虚弱,但总算是恢复了神智。 宋清欢闻讯,急急赶去了宣室殿。 她是来得最早的人,聿帝正躺在床榻上,就着宫女的手喝着汤药。 见宋清欢过来,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宋清欢忍不住盈了眼眶,快步上前,接过了宫女手中的药碗,舀起一勺,送到聿帝唇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一碗汤药见底。 宋清欢将药碗递给一旁的宫女,凝视着面前的聿帝,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泪花又浮了上来,唇瓣动了动,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父皇,您终于醒了。” 聿帝眼神中感慨良多,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开口道,“这段日子难为你了,天天往宣室殿跑。”嗓音还带着些初醒的嘶哑,但气色却是好了不少。 宋清欢知道他大概是从钟怀口中听说了这些,摇摇头,哽咽着道,“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父皇……您受苦了。” “这也是朕命中该有这一劫,既然成功地挺了过来,日后定然顺顺利利,长命百岁。”许是经过了一番生死的人,聿帝今日显得更外沉稳,看向宋清欢的眼神也愈加慈爱。 宋清欢重重点头,“父皇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见聿帝刚醒精神气还不是很好,再加上估摸着皇后他们也该来了,遂起身告辞,约定明日再来看聿帝。 用过午膳,宋清欢换了装束,带沉星和流月又匆匆出了宫。 她是去感谢季流云的。 马车出了皇宫,往千盏阁方向去,停在了千盏阁对面的蓬莱阁前。她让流月赶了车去一旁的小巷中等着,自己则带沉星进了蓬莱阁。 一进蓬莱阁,就有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沉星掏出一块碎银递到小二手中,“你们这有位姓季的公子,住在哪间房?我家公子是他的朋友,约了在此见面。” 小二先是一怔,很快笑得谄媚,“两位找季公子?他就住在楼上的天字一号,小的带你们上去吧。” “不用。”沉星摆手拒绝,“你指个路,我们自己上去便好。” “好咧,就在二楼走廊最尽头那一间,客房门上都挂了牌子,两位客官一看便知。” 沉星谢过小二,同宋清欢一道上了楼。 小二看一眼宋清欢清冷的背影,嘀咕一声,“真真是人以类聚,季公子长得那般俊俏,他的朋友也是俊俏的不得了,简直比女子还好看。” 嘟哝两句,便丢开了,依旧忙自己的事去了。 宋清欢同沉星上了楼,一直走到尽头那间房门前停了下来,抬头望一眼门框上的“天字一号”四个字,示意沉星扣门。 “谁啊?”里头传来季流云慵懒的嗓音。 “是我,宋清欢。” 里头似乎愣了一瞬,隐约听得什么声音响起,很快,“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人从里拉开,季流云笑嘻嘻的面庞露了出来。 “美人帝姬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里?”见四下无人,季流云倒也没避讳,“来,快请进。” 宋清欢谢过,带着沉星进了房间。 到底是上房,虽是客栈,房中却布置得颇为雅致,分为里外两间,用珠帘隔开。有风从半敞的窗户吹入,珠帘微微晃荡着。 入门便是待客的外间,正中放着长几坐榻,几上一角置汝窑花瓶,插一支清丽的木芙蓉。几上有一酒壶,一酒盏。 宋清欢的目光在长几上一掠,好奇道,“季公子这是在独酌?” “闲来无事,闲来无事。”季流云讪讪一笑,请了宋清欢坐下,又去一旁的桌子上另拿了个杯盏过来。 “殿下可要饮酒?” “我喝茶便好。”宋清欢婉拒。 季流云正准备给她倒酒的手一顿,笑道,“那我去叫小二泡一壶来。” 宋清欢看向身后的沉星,“沉星,你去吧。” 沉星应一声,退了出去。 季流云看向宋清欢,疑惑道,“不知帝姬今日前来……?” 宋清欢忙一笑,目露感激之色,“父皇醒了,我今日,是特意来感谢季公子的。” 季流云似丝毫不觉意外,笑笑接口道,“聿帝醒了?那帝姬也该放心了。” 宋清欢朝季流云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此事多亏了季公子,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季流云忙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笑眯眯道,“帝姬自然是要谢我的,不过……平心而论,帝姬更该谢的,还是烬之。我也不瞒你,我这人甚少给皇族治病,若不是烬之相托,这次我也不会破例。” “这是自然。沈相要谢,季公子也是要谢的。”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递到季流云面前,“小小谢礼,还望季公子收下。” 季流云微怔,看着那紫檀木盒,“这是……?” 宋清欢将木盒打开,推到季流云面前,“血灵参。” 季流云一惊,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了盒中之物上。盒中铺着柔软的雪色绸缎,绸缎上躺着一株人参模样的药材,却是通体血红,宛如在血水中泡过一般。 这便是只在聿国才出产的奇药,血灵参。 血灵参生长在聿国最南部一大片人烟罕至的沼泽森林中,传闻百年才能长成,其功效,比普通的人参要强上数十倍,听说小小一片血灵参在药材黑市上便炒到了极高的及格。因为其仅在聿国出产,所以更多时候是有市无价。 宋清欢知道,比起千金珠宝,季流云一定更喜欢这个,所以命手下人搜罗了好久,才在皇宫内苑的珍宝库中找得这一盒,偷偷命人盗了出来。 反正皇家的东西,也算有她的一份子。 季流云果然很惊喜,说话都结巴起来,“这……这是给我的?” “小小谢礼,还请季公子笑纳。” “不小不小!这么珍贵的东西……”季流云一把拿起那紫檀木盒,眸光发亮看向宋清欢,“当真送给我了?!” “季公子喜欢就好。”宋清欢笑笑,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等父皇好些了,宫里肯定还有赏赐下来,希望季公子不要告诉旁人我送你血灵参一事。” “没问题。”季流云此时正乐不可支,自是满口应了。 这时,里间似乎传来一声“啪嗒”声。 宋清欢一怔,不解地看向季流云,“季公子,这声音是……?” “哦,是我窗户忘关了。”季流云忙笑笑,放下了手中的木盒,又客气感谢了几句。 这会功夫,沉星也端了茶水进来了,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等聿帝好些,我也该回去了,过些日子便是师父生辰了。”季流云喝一口杯中茶水,闲闲开口。 宋清欢不知季流云为何突然扯到了他师父身上,微微一愣,随口附和道,“凉国与建安相去甚远,季公子若是有事,还是早点出发得好。” 季流云的目光几不可见地一沉,霍然抬眸看向宋清欢,“帝姬怎知我要回凉国?” 宋清欢怔住,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迟疑着道,“季公子不是凉国人?” 季流云笑着摇摇头,“我是昭国人。不知帝姬是从何听说我是凉国人的?” 宋清欢捧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不自在地垂了眸,掩下眼底的慌张,再抬头时已恢复一片沉静,“没有,许是我记岔了。” 季流云“哦”一声,似没放在心上,说起了旁的话题。 宋清欢却是彻底乱了心思。 她之所以以为季流云是凉国人,是因为前世沈初寒提过他的师父在凉国,当时他们已到了昭国,也正因为路途有些遥远,才迟迟未曾看成他师父。 所以她潜意识里以为季流云也该是凉国人。 幸好沈初寒不在,也希望季流云不要记得这个小插曲,否则,以沈初寒的腹黑警醒,难保不会猜出什么来。 因着这么一弄,宋清欢闲聊下去的心思便淡了,草草敷衍几句,就起身告了辞。 出了蓬莱阁,她带着沉星拐进一旁的小巷中。 刚要上车,却听得马车车厢后有沉郁而熟悉的声音传来,语气沉沉,似带了强忍的怒意,又似带了压抑住的狂喜。 “阿绾,一别经年,你可安好?” 话语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耳中,她的身子猛地一僵,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题外话------ 不负广大群众所望,小寒寒终于觉醒了! 正文 第089章 强吻 她僵在原地,身子半分也动弹不得,脑中嗡嗡作响,只余方才那句,“阿绾,一别经年,你可安好?”在不断回荡。 倒是沉星和流云听到声音,好奇地转身朝后望去。见到来人,不免一怔,半天才迟疑着开口道,“沈……沈相?” 心下却是狐疑。 这个时候,沈相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巷子里?而且,他方才说什么“一别经年”,他是在同殿下说话吗? 晃神间,抬眸见沈相已经朝这边走来,眸中有种奇异的光芒,如此生动的神采,衬得其愈发丰神俊朗。他并未看她们,炽烈的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宋清欢身上。 流月和沉星觉察出几分不对劲,不由转了目光朝宋清欢望去。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听到了动静,宋清欢依旧没有转身,只背对着沈初寒而立,头微垂,面容隐藏在车厢投下的阴影中,看不清眼中神色。 感到宋清欢气息陡然间变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流月小声开口提醒道,“殿下,沈相过来了。” 宋清欢这才似回了神,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眼中的惊涛骇浪已恢复一片古井无波。 “沈相?”她狐疑地看着沈初寒,淡淡开口,眼底落一片幽深剪影,“沈相怎么会在这里?” 沈初寒定定地盯着她,眸中神色幽深,流转间有熊熊燃烧的烈火。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凝视了宋清欢许久,方才启唇,“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宋清欢此时心跳如鼓,只得调息运功压下砰砰的心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神情如常。听了他这话,皱了眉头道,“沈相有什么话在此说便是,流月和沉星都是自己人。” 她此时恨不得拔腿就逃,哪里还敢同沈初寒独处? 那声“阿绾”,唤得她到现在还是懵的,无数个问题充斥在脑海中。 她自问除了方才那不经意的说漏嘴之外,没有哪里会引起沈初寒的怀疑才是。可沈初寒为何会发现自己重生之事?还是说,他其实并不确定,只是在试探自己? 若是前者,这就成了一局死局,她尚未找到解决之法。若是后者,事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管怎样,她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只能装傻到底。 沈初寒看着她轻笑,眼底流雾愈浓,看得宋清欢愈发惴惴起来。 忽的,他身子微微朝前一倾,在宋清欢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殿下,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事关重大,殿下确定要让你的婢女在这里?” 他声线本就低沉惑人,说到“事关重大”四个字时,还刻意咬重了些,听得宋清欢心中一跳。 若沈初寒待会当真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宋清欢不敢赌,脸色一沉,转身看向流月和沉星吩咐,“你们去巷子口守着,我和沈相有要事要谈。” 许是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流月和沉星不放心,脚下迟迟未动,担忧地看着宋清欢,似乎并不愿离开。 宋清欢朝她们勉强笑笑,“去吧,不用担心。” 流月和沉星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也不敢离得太远,只在巷子入口处远远地瞧着这边的情况。 沈初寒又朝她走近了些,高大的身影将她罩得严严实实,一股凝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宋清欢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语声冷淡,“沈相请自重。” 沈初寒果然没再往前,只眸光脉脉地看着她,声音中带着浓重自责和压抑的狂躁,“阿绾,我知道你恨我。” 宋清欢眉梢一扬,眸中带上浓浓不解,脸颊也因气愤而染上些许绯红,“我不知沈相是从何处得知了我的乳名,但你我二人不过萍水之交,还请沈相莫要这般唤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至于沈相口中所说的我恨你,更不知从何谈起。” 从何把假话说得跟真话一般流畅可信,她也曾受过专业训练,只是许久未用这些技巧,不知能骗得过沈初寒几分。 沈初寒眸色愈深,“阿绾,你骗不过我。”他咬字清晰,话语中带着势在必得的狂妄,这种气势,与生俱来,让宋清欢有几分招架不住。 还没想好如何回话,沈初寒却勾了勾唇角,瞳色妖冶,语气忽的轻柔起来,“阿绾,你其实隐瞒得很好,好到一开始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可是阿绾……”他眸光愈加荡漾,看着她的目光中有止不住的宠溺绵绵,“你知道你哪里露了破绽么?” 宋清欢被他这么看着,全身似火烧一般灼烫,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好像要蹦出胸腔来。 这种情况下,她别无他法,只能嘴硬,抱着抵死不承认的心,她避开沈初寒灼灼的目光,语声冷淡,“我不知道沈相在说什么!沈相若是没旁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脚步一动,身子急急朝后转去。 尚未迈开步伐,纤细的手腕便被攥住,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顺着手腕传来。 只感觉身后的沈初寒就势一拉一转,自己的后背便抵在了车厢壁上。沈初寒一手撑住马车车壁,将她环在身前,另一只攥着她的手腕不放。 此时,沈初寒的身形已经完全将她罩住,就算从巷子口朝里望来,也只能看到沈初寒的背影,看不出其他异常。 沈初寒温热呼吸绵长地打在面上,宋清欢神情一僵,好不容易放松的身子蓦地又紧绷起来,眼中充满了警惕。 她不敢放肆挣扎,恐激起沈初寒更激烈的举动,也担心引来流月和沉星,事后不好解释。 只得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尽量拉开与沈初寒的距离,然后冷冷地睨着他,口气冰冷,“沈相这是做什么?若再不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沈初寒却是邪肆一笑,眼中墨色翻涌。他松开攥住她手腕的手,食指曲起,在她因气愤而涨得通红的脸颊上轻轻一刮,语气宠溺得让人沉醉,“阿绾,你若想叫便尽管叫吧。引来了人,瞧见我们这么暧昧的场景,倒正合我心意呢。” 宋清欢心中一突,心知被沈初寒拿捏住了软肋。 若她贸然叫唤,只唤来流月沉星尚且还好,若是引来了路人,就两人现在这暧昧的姿态,当真是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岂不正中沈初寒下怀?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波无澜地直视着沈初寒,“沈相究竟要做什么?” 瞥见她眸光水润中带着的燎原怒火,沈初寒却丝毫不受影响,眼角眉梢笑意愈浓,眸光深沉似海,宠溺醉人。 他的阿绾,终于又恢复了前世那般鲜活的模样。 她的眼底如今盛满了喜怒哀乐,而不是之前对上自己时那该死的淡漠疏离。有怒,就证明心中还在乎自己。 “我不想做什么,只想跟你好好谈谈。”沈初寒淡笑。 “好!”宋清欢咬牙应了,目光在自己肩头的手上一顿,“但你得先放开我。” “当然,只要殿下保证不突然离开。” “嗯。”宋清欢恨恨应下。 得了宋清欢的保证,沈初寒这才松开了手,前倾的身子也往后了些许,一脸彬彬有礼。 “沈相要说什么?”得了自由,宋清欢忙警惕地朝后避了避。 沈初寒凝视了她一瞬,嘴角维持着浅笑,“阿绾,你还是不肯承认是不是?” “沈相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你到底要我承认什么?”宋清欢打定了主意不承认,看他能耐自己如何? 现在是在聿国的地盘上,难道……他还能把自己绑了回去不成? 沈初寒目光一转,突然落在宋清欢垂在身侧的手上,眉眼弯了弯,“阿绾还是保留着这个习惯呢。” 宋清欢下意识地跟着朝自己的右手望去。 听得沈初寒悠然语声接着响起,“阿绾,你知道吗?你一撒谎,你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就会不自觉地互相摩挲。这个习惯,怕是连你自己也没注意到吧。” 宋清欢一惊,忙停止了手中无意识的动作,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初寒说得对!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小动作,若不是他今日提起,她怕是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这个事实。 当下心中更虚了。 带着前世记忆的沈初寒,比前世更可怕! 因为他太了解自己,人说知己知彼就能百战不殆,他如今,就是这样一个境界。这让自己还如何同他抗衡与较量? “这只是我说话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而已,沈相怕是想多了。”宋清欢不冷不热,尽可能地保持平静。 沈初寒没有反驳,却顺着方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方才,季流云问你怎么会知道他是凉国人时,你说——许是自己记岔了,阿绾,那个时候,你的手上就有小动作。” 宋清欢一惊,猛地抬头看向沈初寒,眼中神情愈发愤怒,“方才你在房中?!” 沈初寒轻笑,带着成竹在胸的淡然,“方才正好在房中与师兄商量点事,师兄怕殿下尴尬,便让我躲到了里间,正好听清了你们的谈话。” 宋清欢心中又惊又怒。 什么正好?分明是有意偷听,否则,哪里会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有没有动? 可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因为沈初寒丝毫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下一个问题又抛了出来。 “阿绾,我师兄的确是凉国人,你确实没有记错。”他轻笑,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阿绾也记得我曾说过要带你去见师父的事对不对?”他凝视着宋清欢,语气近乎诱哄,说不出的耐心。 听到这里,宋清欢的脸色愈发冰冷。 季流云既然是凉国人,那么他方才否认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他是受沈初寒所托来试探自己。 也就是说,沈初寒果然早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 咬了咬唇,心中终于想到了合理的说辞,眸光清亮,敛去少许涌上来的慌张,“沈相,我之所以觉得季公子是凉国人,是因为你是凉国人,仅此而已。” 说完这话,心中其实是懊恼的。 一遇到关于沈初寒的事,到底还是会乱了心神。否则,如此简单的借口,方才竟会想不出。 沈初寒却笑了。 他很少笑,只有对上宋清欢时,才会笑得真心而开怀。眸中水色微荡,似从头顶照射下来的阳光,耀眼得夺目,所有天地间的风光山色,仿佛都凝缩在他的眼眸间。 沈初寒微微低头,盯着宋清欢清透眼眸中自己的身影,神情颇为愉悦。 “阿绾,你还没想明白么?我想知道的,从来都不是你从何得知季流云是凉国人,而是你的态度—方才你回答那话时,明显慌了。你告诉我,你为何会慌?” “阿绾,你不能否认,一碰到跟我有关的事,你的心还是乱了。” “阿绾,我知道你如今手中有势力。可是你知道么?这世界上,除了我师父和小师妹,没有人知道季流云和我的师兄弟关系。阿绾,季流云的身份,你当真是派人查出来的么?” “阿绾,那晚你出宫,说是因为在宫中听到有人密谋要刺杀我,可是阿绾,无痕宫是江湖组织,如何能进得了宫?” 一声声“阿绾”,带着缱绻缠绵,又带着势在必得的霸气,在宋清欢耳边不断萦绕。 这一次,他绝不会容许自己再次失去她。 宋清欢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初寒,沈初寒说的这些事,一桩一桩剥开来,每一桩都是证据。 一时间心乱如麻,臻首微垂,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脖颈,长睫慌乱地抖动着。 她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些举动,却全被沈初寒尽收眼底,所有的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数遁形。 沈初寒他——实在太可怕!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沈初寒是何其了解宋清欢的一个人,见她这模样,就知她已被自己说动些许,不由暗喜,目色愈发缠绵。 未防宋清欢再次否认,他索性把事情再一次明明白白说了出来。 “阿绾,这三年间你所有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所以阿绾,你不要再否认了。” 秋意凉。 有风穿巷而过,吹起两人的衣摆。 宋清欢今日出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男子锦袍,秋风瑟瑟,愈发衬得她身子有几分单薄。 沈初寒眼中闪过心疼,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中一带,紧紧搂住了她的肩膀和腰肢。 他神色幽幽开了口,语气中竟带了哀求的口吻。 “阿绾,我知道你恨我,却不知你因何恨我。阿绾,我们之间,或许有太多的误会,你愿意听我把事情解释清楚么?” 猝不及防被沈初寒搂入怀中,鼻端有寒凉清香环绕,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产生了错觉。她和沈初寒还是从前的旧模样,郎情妾意,岁月静好。 直到沈初寒最后一个字钻入耳中,她才蓦然清醒。 前世…… 她不能再蹈前世的覆辙。 眸光一冷,抬头朝沈初寒望去,神情清清冷冷似染了寒霜,“沈相,请你放开……” “唔……!” “我”字尚未出口,唇却被蓦然堵住,瞳孔猛地放大,倒映出沈初寒精致如玉的容颜。唇上柔软的触感真真切切传来,前世所有的记忆排山倒海涌来。 那些笑过的,哭过的,怒过的,哀过的所有记忆。 只是,都已留在了过去。 被他蓦然吻上,宋清欢的脑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和沈初寒,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模样。 神情一寒,她一手握拳,用力朝沈初寒肩上捶去,另一只手则一手刀朝他腰际劈去。她知道自己的功夫在沈初寒面前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所以皆是用了全力。 不想,沈初寒唇瓣依旧辗转缠绵,手上却飞快一动,先握住她的左手手腕,然后另一只手顺势一拨拉,两只手的手腕就被他全握在了大手中。 沈初寒眼眸一眯,眼角似染上薄怒,手上微一用力,就将宋清欢的手高举过了头顶,抵在车厢上,嘴上愈发攻城略地起来。 宋清欢被他禁锢了双手,纤细的腰肢又被她紧紧握住,分毫动弹不得,只得咬紧贝齿,不让沈初寒得寸进尺。 另一方面,腿脚乱动,试图发出些声响吸引流月和沉星过来。 见她如此倔强,沈初寒原本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的攻势却渐渐和缓下来,似乎耐心得很,只轻柔地描绘着她唇瓣的形状,细致温柔得不像平时那个霸道的他。 宋清欢被他吻得浑身燥热起来,紧绷的身子也渐渐绵软,可是,脑中的警惕却丝毫没有放松,依旧牙关紧咬,抵死不从。 可沈初寒的手却不老实起来,炙热的大手在她腰际不断辗转,所带之处带起一片燎原的火种。 她强忍着怒气,瞅准一个空档,飞快地伸出脚一绊。 沈初寒却没有如意料之外地跌倒在地,反而抱着她就势往旁侧一旋。 宋清欢猝不及防,尚有几分不曾回神,嘴上防守便松了。 这当口,却觉得有柔软之物撬开她的贝齿闯了进来,与她的舌尖一碰,就像突然起了化学反应一般,一阵电流陡然传遍全身,忍不住身子轻颤,脚下一软,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沈初寒眉梢微扬,笑意清然,难耐地在她口中追逐着。 忽的,前头有试探的声音传来,“殿下……?” 宋清欢心神一凛,被沈初寒吻得渐渐迷糊的脑中也蓦地恢复清明。她拧了眉头,双眼一闭,竟用力咬了下去。 一阵血腥味顿时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趁着沈初寒分神之际,她一把将其推开,然后飞快地跳上马车,马鞭一扬,猛地朝前驶去。经过一脸诧异的流月和沉星身旁时,声音沉厉,大喝一声,“快上来!” 流月和沉星不知发生了何事,不敢多问,足尖一点,跃上了马车。 她三人都身形苗条,驭车的车辕处并排坐下三人绰绰有余。 宋清欢未作丝毫停顿,口中“驾”一声,扬起的马鞭在马背上使劲一抽,扬尘而去。 身后,沈初寒立在原地,眸色深涌,一动不动地看着马车渐渐驶离他的视线,半面精致面容隐在围墙的阴影下,神情莫辨。 良久,才抬手擦了擦唇瓣的血迹,缓缓离开了小巷。 另一厢,宋清欢驾着马车飞快驶出小巷,流月和沉星担忧地看一眼面色阴沉的宋清欢,担心地开口道,“殿下,您没事吧?” 宋清欢摇头,却是沉默不语,脸色霜寒。 “殿下,奴婢来驭车吧。”流月见她心情明显不好,也不敢多说。 宋清欢仍是没有说话,手中马鞭又是猛地一甩,驾车的马吃痛,嘶鸣一声,撒开蹄子飞快地朝皇宫方向奔去。 宫中的马车虽然瞧着不起眼,驾车的马却是良驹,在她这么死命的抽打下,一路狂奔,宫城很快便历历在望。 宋清欢这才拉紧缰绳,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一路上,她都没有开口,流月和沉星不知发生了多少,也不敢多言,只心中愈加不安。此时见她终于停下,两人对视一眼,流月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马鞭。 “殿下,还是奴婢来吧。” 宋清欢“嗯”一声,神情依旧晦暗,将马鞭递给流月,挑起帘子钻进了车厢中。 流月给沉星使了个眼色。 沉星会意,抿了抿唇,也跟着弯腰进了车厢。 宋清欢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长长的睫羽覆下,投下扇形阴影,神情依旧清寒,气息似有些起伏不定。 沉星眸色转了转,轻手轻脚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殿下……您还好吧?”沉星凝视着她的脸色,轻轻开了口。 宋清欢终于睁了眼,朝她望来,语声淡淡,“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说是这么说,可她的神态明显不对,沉星哪里放得下心?想起方才殿下突然驾车冲来的举动,那时,殿下的神情虽是愤然,脸色却带了几分异样的潮红,红唇似水润得有些不正常。 心中隐隐浮上一个猜想—— 难道……? 小心翼翼地觑宋清欢一眼,斟酌着开了口,“殿下,莫不是沈相对您做了什么无礼的举动?” “休得再提他的名字!”宋清欢却蓦地一恼,声音提高了几分,厉声喝住。 沉星一惊,继而愕然。 难道……沈相当真对殿下做出了无礼的举动?当下也沉了目色,“殿下,可要奴婢派人去盯着他?” 宋清欢满目的厉色却突然暗淡下来,疲累地闭了双眼,“不必了。” 派人去盯着沈初寒,岂不是自讨苦吃? 微微沉默片刻,她再度睁眼,朝沉星扯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沉星,我没事,你和流月不用担心。沈相没有对我怎么样。只是,日后见着沈相时,务必绕着走,他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物。” 沉星半知半解地应了下来。 她虽然没有喜欢过别人,但沈相对殿下有情她却是看得出来的。原本她还觉得沈相丰神俊朗,又年轻有为,实乃殿下良配,所以见着沈相时自然而然有几分亲近的感觉。 只是,殿下若是不喜他,日后便只把他陌生人来看便是。 又行了一会,终于回了瑶华宫。 宋清欢挥手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连流月和沉星都被她遣到了门外候着,自己在窗旁的软榻上缓缓躺下,触到熟悉的事物,这才觉得缓缓松了口气。 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一闭上眼,方才那个吻的感觉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怔怔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唇瓣。 方才那种柔软而清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唇上,提醒着她那个残酷的事实:沈初寒知道她重生之事了。 心底不禁升起一阵绝望。 以沈初寒的个性,既然知道了自己也是重生,就不会再有任何顾忌。自己如今羽翼未丰,若于他正面对上,铁定不是对手。 可如今……她到底该怎么才好。 想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叹口气看向窗外,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今年的冬季,似乎提前了。 * 又经过几日的调养,聿帝的身体终于好了不少。 这日,他特意命人请了季流云和沈初寒进宫,当面道谢。 沈初寒暂且不说,季流云竟出乎意料地应了诏,与沈初寒一道入了宫。 宋清欢也被聿帝拉过去作陪。 她原本是万般不愿的,可聿帝派了钟怀亲自来传旨,一副务必要去的架势。若她再推辞,那便是抗旨了,只得应了,命中钟怀先回去复命,她大致整理了一下仪容,惴惴不安地带着流月和沉星去了昭明殿。 她到的时候,皇后、宋清漪、宋琰以及宋懿和宋暄都到了,按惯常的顺序在殿内做好。 见她进来,聿帝忙示意她不用多礼,让宫女引着她入了座。 宋清漪意味不明地瞟她一眼,神情似有几分阴郁。 “父皇身子可好些了?”转回目光,宋清漪看向聿帝,关怀地开了口。 看这样子,似乎她也刚来。 聿帝笑着点了点头,许是恢复了元气,精气神看上去好了很多,这会子心情也不错,乐呵呵地开了口,“朕觉得好多了。这神医到底是神医啊。” 宋清漪笑着接口,“是啊,多亏了沈相的引荐,也让父皇少受了不少苦。” 聿帝“嗯”一声,眼中一抹沉思。 这几日,人前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可夜深人静之时,却总觉得此事透着些古怪。 刺客一事便不说了,他疑惑的是,沈初寒为什么要帮他? 虽然两国联了姻,但那是两国之间的关系。而沈初寒,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是个极其冷漠的人,对这世上所有的人事都很凉薄,没道理这次会对自己特殊。 他总隐隐觉得,这里头还有什么旁的原因。 今日请了沈初寒和季流云一同入宫,也是抱着打探清楚的初衷。 宋清漪见聿帝对这话不怎么热络,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只是她毕竟是宋清漪,很快笑笑带过,不动声色地说起了旁的事。 没等多久,听到殿外有人通报。 内侍话音一落,沈初寒便和季流云一起走了进来。 殿外阳光洒进,正要覆在他们身上。他们二人,一着黑,一着白,皆是丰神俊朗,姿仪风流,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宋清漪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无限的光芒。 从沈初寒出现的那一刻起,她的眼中就只剩下他一人,再也容不下旁人。 可惜,他的眼里,却从没有自己。 一想到这,就忍不住一阵心酸。 沈初寒和季流云走到殿中,向聿帝行了礼。聿帝笑呵呵应了,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又让宫女看座。 两人谢过,一左一右入了座。 沈初寒的位子,正好在宋清欢的正对面,落座的瞬间,他似乎似有若无地扫了宋清欢一眼,看得她心中一紧。 好在他很快挪开了目光,看向上首。 一直盯着沈初寒的宋清漪却发现了几分端倪,眉头一蹙,朝宋清欢这边看来。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几个转,方才收了回去。 宋清欢懒得理会她,心中只祈祷着待会沈初寒千万不要说出什么关于自己的话来、 “聿帝身子可好些了?”沈初寒看向聿帝,淡淡发问。 “多亏了沈相和季神医,朕现在觉得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 沈初寒笑笑,看向一旁的季流云,“都是季公子的功劳,沈某不敢居功。” 季流云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看聿帝一眼,拱手让了让,并未多说。 聿帝却是颇感兴趣的样子,盯着沈初寒和季流云看看,“听说季神医是江湖人士,不知二位是如何认识的?” “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沈初寒却不多说,随意敷衍了过去。 季流云更是惜字如金,不发一言,只浅浅笑着。 皇后阴沉着脸色看了季流云一眼。自从那日被他无视和威胁,皇后心中就对他十分不爽。奈何他现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暂时动不得,这才压下心底的不满。 “哦。”聿帝应一声,“听说沈相先前的毒,季神医也有指点?” 沈初寒点头,“他那段时间恰好在建安附近,闻讯便赶了过来。若不是他,我的毒也不会那么快就解了。” 聿帝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又朝沈初寒笑笑,“看来朕真是沾了沈相的光了。” 沈初寒公式化地笑笑,“聿帝说笑了,您是九五之尊,自然福泽深厚。” 几人又客套寒暄了几句,聿帝便让钟怀将赏赐给季流云的东西拿进来。金银珠玉自然有,也有一些珍稀的药材。 季流云自然不会推辞,行礼谢过,心安理得的收了。 皇后看着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厌恶。 聿帝打量了季流云一眼,沉思着开口道,“不知季神医是哪国人士?” 季流云状似不经意地瞥宋清欢一眼,淡淡开口,“季某是凉国人士。” 聿帝“哦”一声,沉沉看一眼沈初寒,又继续开口,“不知季神医在凉国是否入朝为了官?” 季流云笑一声,“聿帝太看得起季某了。季某不过闲云野鹤一只,并无做官的打算。” 聿帝眼中的神色黯了黯,迟疑了一瞬,终是不甘心,朝季流云抛出了橄榄枝,“季神医这么好的医术,却没多少人知道,实在是暴殄天物了。不知……季神医可有兴趣入我太医院?若是季神医愿意,这太医院令一职就非你莫属了。” 季流云却像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情一般,“哈哈”仰天大笑了两声,方才止住笑意看向聿帝,“聿帝说笑了。季流云生性不爱束缚,并不是做官的料子,聿帝还是另请高明吧。” 聿帝悻悻,但碍于沈初寒在此,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挖人,只得作罢。为了缓解尴尬,复又聊起了旁的事,“季神医这次来聿,可是有要事在身?” 季流云摇头,“不过是随处走走,看看各国的山川美景罢了。” “季神医真是好兴致。” 季流云不置可否地笑笑。 聿帝又问,“不知季神医何时打算回凉国呢?”他问这话,自然是带了私心的。他素有心悸的顽疾,多少太医看了都不见好,但季流云的医术显然在这些太医之上。若是能让季流云替自己看看,说不定那久病不愈心悸或许会有根治的法子。 “也许三五天,也许十来半个月。”季流云耸耸肩,言谈间说不出的恣意洒脱。 聿帝眼中精光一闪,“那在季神医离开前,朕可能还得请季神医替朕看看。”他没有提心悸之事,毕竟,在场的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向来是要强的性子,自然不会把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 季流云眉梢微挑,“聿帝赏了我这么多东西,这些自然是我该做的。我住蓬莱客栈,若是有用得到季某的地方,聿帝尽管派人来唤便是。” “那就先谢过季神医了。” 又闲聊了些许,沈初寒和季流云便开口告辞。 聿帝微讶,似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季流云一脸佻达,说出来的话无比直接,“抱歉聿帝,我不喜欢待在皇宫里,还是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给您请安把脉。” 季流云都这么说了,聿帝自然没有了留他的理由,又寒暄道谢了几句,派了钟怀送他们出去。 他们一走,其他人自然也就散了。 见草草见了沈初寒一面他便走了,宋清漪自然心有不甘,眸色一闪,不顾身旁皇后阴沉的脸色,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走在前头的沈初寒被她叫住。 见沈初寒竟真停了下来,宋清漪脸色一喜,急急走了过去,扬起小脸,同他说起话来。 “沈相……”她似嗔非嗔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小脸染上绯红。 季流云饶有兴致地瞟他们一眼,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宋清漪唇一张,刚要继续说什么,却感到季流云兴致勃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在看耍猴戏的一般,顿时心中一哽,微有不悦地朝季流云看去。 她的心思这般昭然若揭,季流云哪里能不明白,笑一声,朝沈初寒使了个眼色,“诶,不打扰你,我先走了。”说着,也不待他回应,潇潇洒洒地朝前走去。 另一侧,宋清欢跟在众人后面出了大殿,急急往瑶华宫走去。 好不容易沈初寒没有在昭明殿中说出什么关于她的话来,这会得赶紧回宫,否则,万一半道被沈初寒截住,就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一路行得飞快,很快便将昭明殿抛在了后头。 正当瑶华宫已遥遥在望之际,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她,“帝姬,请留步。” 她神情一僵,缓缓转过身去。 却见季流云正唇角含笑,缓缓踱步朝自己走来,一旁却无沈初寒的身影。 正文 第090章 你敢说,我父皇不是你杀的?! “季公子。”她在原地停下,勉强笑笑,朝季流云打了招呼。 季流云走了上来。 “帝姬。”他朝她颔首一礼。 “季公子找我有事?”宋清欢略有狐疑。 “我是来给殿下道歉的。”季流云收了笑意,一脸郑重。 宋清欢微愣,迟疑着开口打量着他,“季公子给我道歉?不知这道歉二字从何说起?” 季流云笑笑,“那日殿下特意登门道谢,我却说了谎,还请殿下原谅。” 宋清欢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 他说的,是指他骗自己是昭国人一事吧。 那件事本就不是他的本意,他不过是顺着沈初寒的话去做而已,宋清欢又怎会怨他?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季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也是受人所托。” 至于受何人所托,大家心知肚明,就不必说得那么明白了。 季流云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抬眼望向她,“殿下……和烬之之间闹矛盾了?” 宋清欢眉头一蹙,她和沈初寒之间本就没什么,哪里来的“闹矛盾”一说?刚要反驳,季流云却似没看到她的表情一般,自顾自往下说去。 “殿下,不瞒你说,我与烬之相识这么久,从未见他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宋清欢,又强调了一遍,“不是哪个姑娘,是哪个人。” 一顿,叹口气,“殿下应该也发现了,烬之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性情凉薄得很,很少有人和事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可是,他对你不一样。我不知道烬之为何要让我故意在你面前说自己是昭国人,也不知道你俩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殿下,如果可以的话,请给烬之一次机会。” 宋清欢无奈,很多事情,并没有季流云想的这么简单,可是她又不能同他解释。 见宋清欢神情似有几分不悦,季流云忙补充道,“我知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原本我是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只是这几日烬之的情绪实在是反常得很,我想,这世上除了殿下,大概没有人能这般牵动他的情绪了吧,所以才自作主张同你说了这番话。” 贸然叫住宋清欢说出这些,原本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十分了解沈初寒的性子,他自己的事,并不喜欢别人插手干涉。可是作为从小一起同他长大的师兄弟,沈初寒这几日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他不免有些担心——他从没见过他那么颓丧的时候。 他可是沈初寒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沈初寒! 而他情绪陡然变化的唯一原因,只可能是宋清欢。 那日听完他和宋清欢的谈话之后,沈初寒二话没说,直接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跳到了客栈旁边的小巷子里。 他探头一瞧,发现那里正停了辆马车,车上坐着的侍女,似乎正是舞阳帝姬身边伺候之人。 他了然,心中轻笑。 没想到一贯沉稳的烬之在感情上也竟这么猴急。 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他所料。 烬之没有再返回来,等过两日自己去找他时,却发现他的心情十分糟糕,身上戾气更重了。 不用想,也能猜出是什么原因。 虽然平日里他和沈初寒看上去总是吵吵闹闹,但关键时刻,他自然是要挺自己兄弟一把的。 宋清欢叹口气。 季流云的好意他能理解,也很高兴沈初寒能有这么个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师兄,但她和沈初寒之间的问题,真的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也不是简单的孰是孰非答不答应的问题。 只能笑笑,含糊地应下,“季公子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多谢季公子关心。” 季流云摆摆手,“殿下不嫌我多事就成。” 宋清欢抿抿唇,“怎么会?”心思一转,不想再过多谈论这个话题,便将话头引到了聿帝身上。 “季公子那日替我父皇把脉,应该也发现了我父皇有心悸之症。” 季流云点头。 他医术高明,这点隐疾自然瞒不过他。只是他行事也是恣意得很,聿帝与他非亲非故,沈初寒又只请了他替聿帝解毒,他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咯。 不过,听方才聿帝那口气,似乎是还想自己入宫替他诊断一次,他身上的毒已解,大概就是为了这心悸之症一事吧。 “我想请季公子再替我父皇看看,看是否能有根治的法子。”聿帝想到的事,宋清欢自然也想到了。 “当然没问题。”季流云满口应了。这对于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的事,但能卖宋清欢这个人情,日后……说不定还能从沈初寒那里讨些好处来。 宋清欢忙感激地谢过。 这时,余光看到不远处似有一道墨色身影朝这边走来,她神色微变,收回目光,朝季流云点点头,“季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着,朝他笑笑,带着流月和沉星飞快地离开了。 季流云眉头皱了皱,想起方才她微变的脸色,转了身,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瞧去。 这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感情他刚才“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这不,一看到沈初寒过来了,舞阳帝姬还是逃也似的走了。 他摇头笑笑,转身迎了上去。 沈初寒停下脚步,看一眼远处宋清欢几乎已消失不见的身影,面上并无多少表情。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季流云觉得他眼底的幽暗更浓了。 “说什么了?”沈初寒睨他一眼。 “没什么。”季流云笑笑,“帝姬请我给聿帝治个心悸之症。你跟那平阳帝姬谈完了?” 沈初寒冷冷道,“没什么好谈的。” 季流云“啧啧”一声,“我就搞不懂了,你这人,冷得跟冰块似的,还到处有桃花盛开。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又温柔体贴的人,怎么就没有姑娘看上呢?” 沈初寒凉凉地瞥他一眼,一言不发,抬腿就走。 季流云“哎”一声,忙跟了上去。 没走多远,前头有内侍气喘吁吁地跑来,见到两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皇上叫他送沈相和季神医出宫,可方才在门口的时候,沈相被平阳帝姬叫住,他便也停下来在一旁等着。 不想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让他一通好找。好在这会子找到了,不然……自己回去可得挨钟公公的罚了。 季流云看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一笑,朗声道,“走吧。”说着,率先朝宫门方向走去。 内侍应一声,忙跟了上去。 * 又过了几日,聿帝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便亲自审问了被关押在死牢中的刺客。 刺客此时已被严刑拷打得不成人形,基本上知道的都被逼问了出来。 他的确是之前杨复在羽林军中的下属,同杨复交好,被杨复洗了脑,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帮他做了许多事情,但他与杨复在宫外的那些逆党并没有多少联系。 后来杨复出事入狱,他便手足无措起来,生恐会连累到自己,直到听说杨复被人救走方才松一口气。 只是,还没来得及庆幸多久,太子便开始大肆排查羽林军的内鬼。他和杨复交好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谋逆是大罪,往往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顿时忧心忡忡起来。 就在这时,杨复却便派人找上了他,让他去帮忙做一件“大事”,并以其在宫外的家人性命相要挟。 他没有其他法子,只得应了。 没想到,杨复叫他做的事,竟然是刺杀皇上!可他此时已是骑虎难下,若是刺杀成功了,或许还能有一条出路,可若是现在就拒绝,不管是杨复还是太子都不会放过他的。 两相权衡之下,只得铤而走险。 至于那涂在剑上的毒药,也是杨复给他的,所以他确实没有解药。 直到现在,他才彻底想清楚了—— 杨复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否则,自己得手后为何没人在宫外接应?不过是觉得他已没了用处,不想再浪费资源罢了。原本他还存着侥幸,以为杨复还会派人来牢里救他,所以才咬紧牙关,一直没有招供。 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个事实:自己早就变成了一颗弃子。心灰意冷之下,这才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求聿帝能网开一面,放过他的家人。 不过他所知道的关于杨复的信息也很少,唯一了解的,就是他在宫外置了一座宅邸,然而太子命人去搜查后,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聿帝听罢,自然恨得牙痒痒。 要知道,就因为他,自己差点就醒不来了。然而,他更恨的还是杨复。 审完刺客,聿帝不发一言,阴沉着脸走出了死牢。 第二日,圣旨便颁了下来。 判处刺客五马分尸之刑,好在,其家人免除连坐之刑。另命人全力缉捕杨复,并张贴出告示,重金悬赏。 若依着聿帝的本性,他是绝对要对刺客一家斩草除根的。但如今杨复尚未捉拿归案,人心不稳,难免有人会暗地里打着昭明太子的名号行事,收买人心。这个时候,就算心中再多怒火,也得装出一副仁政爱民的模样来。 刺客的事就此告一段落,一切仿佛又恢复了风平浪静,但宋清欢知道,后面,怕是还会有更大的巨浪袭来。 * 过了两日,季流云如约再次进宫。 明面上只说是替聿帝复查来了,其实却是为聿帝久治不愈的心悸之症而来。 宋清欢得了消息,心中放心不下,又听说季流云是一个人进的宫,便匆匆赶去了宣室殿。 殿外进去通报的宫女去了片刻,很快又出来,朝宋清欢行了个礼,“殿下,里面请。”引着宋清欢到了殿内,那宫女复又退下。 宋清欢抬头一瞧,见上首并排坐着聿帝和季流云,两人似乎在谈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聿帝抬头看来。 “见过父皇。”宋清欢上前行了礼。 “舞阳不必多礼。” 宋清欢谢了,又与季流云互相见了礼,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看向聿帝和季流云笑道,“听说季神医今日来替父皇诊脉,儿臣也过来看看。” 聿帝心疾之事,宋清欢早就知道了,还给他做了好几个凝神静气的香囊送来,所以聿帝倒也不避讳她,闻言点点头,“舞阳有心了。” 季流云示意聿帝伸出手,将手指轻轻放在他手腕上,凝神听起脉来。 无意识地,宋清欢也屏住了呼吸,有些焦急地看着季流云。 许久,季流云才缓缓收回了手。 “皇上最近是不是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偶有呼吸不畅的时候?”季流云看向聿帝。 聿帝愣了愣,迟疑着点了点头,有些担忧道,“可是朕的心疾之症恶化了?” “皇上这心疾的毛病,是打小就有的吧?” “是。” “一般情况下,这种病只需好生养着,少动怒,就能控制住发病的次数和程度,倒也不大碍事。可皇上这次遇刺,虽然体内的毒素已解,但当时那一剑,到底损伤了心肺,才导致您最近心疾有频繁发作的趋势。” “那该怎么办?可有药能治?”宋清欢没想到那日的遇刺竟还留下了后遗症,心中担忧,忍不住开了口。 季流云看她一眼,又看一眼聿帝,神情有几分严肃。 宋清欢心中一紧,犹豫着道,“怎么了?难道……不能根治吗?” “若没有这次遇刺,或许我还有法子根治,可那一剑,虽然避开了心脏,却又加重了病情,如此一来,普通的药材已没办法根治。” 聿帝闻言大失所望,眉头也拧了起来。 季流云是神医,医术高明,若是连他都说治不好的病,怕是就当真没什么希望了。他这些天发病的频率有些频繁,原本以为只是体内毒素未清,等养些日子应该就好了,没想到——却是留下了这么大个隐患。 宋清欢却从季流云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丁点希望,满怀希冀地看向季流云,“既然季公子说的是寻常药材没法根治,那么……若是稀罕珍贵的药材呢?有没有可能将父皇彻底治愈?比如说……血灵参一类的良药?” 季流云摇摇头,“血灵参只有补气安神的作用,是补品,而非药材。”顿了顿,看向她问道,“不知,帝姬可曾听说过云倾大陆上的四大灵药?” 宋清欢一愣,点了点头。 据她所知,云倾大陆的四大灵药为一花一果一草一叶。 一花名为火阳花。在云倾大陆流传的上古传说中,遥远的大陆最南端,曾有一条无恶不作的火龙,这条火龙化为人形,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甚至将天上的太阳也给吞了去,人间顿时陷入无尽的黑暗。 后来,有一个勇敢的姑娘挺身而出,借着美色假意接近火龙,趁他不备时将其头颅割了下来。被吞下的太阳飞回了天上,火龙体内大量的火浆却喷涌而出,将尚未来得及逃开的姑娘永远埋葬在了地底下。 火浆冷却之后,姑娘的尸首却不见了,曾经站过的地方长出了一朵重瓣小花,颜色通红艳丽,花蕊为金灿灿的黄色,像极了天上那颗耀眼的红日。故世人称其为火阳花。 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依宋清欢的推测,那所谓的火龙,应该就是大陆南端的一座活火山。火山时不时的喷发对周围的百姓生活造成极大困扰,然而古代的百姓却又不知火山为何物,这才把它妖魔化拟人化了。 后来,大概是那活火山进入了休眠状态或者彻底变成了死火山,火山周围便长出了这种红色的小花,人称火阳花。 传闻火阳花为解毒灵药,任何稀奇古怪的毒药都能化解,只是听说火阳花极为罕见,百年难开一朵,当今世上存在的火阳花,大概不超过一朵了吧。 而这传说中的大陆最南端,正是在如今聿国境内,那里有很大一片广袤之处,生长着血灵参的沼泽森林便是在那里,林中瘴气缭绕,极难通过。 沼泽森林的末端,便是火山所在,也就是火阳花的生长之处。 可是,那片迷雾森林实在太难穿过,更别提到达火山脚下了,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火阳花在世上如此稀少的原因之一。 一果名为清元果。清元果为清元树所结出的果实,成熟的清元果为银白色,约莫一个成年人的拳头大小。 在云倾大陆四国中,属宸国的地形最为多样。西部有绵长的国境线,分别与云倾大陆的内海无妄海、昭国东境、聿国东境相连,南部也有部分国境线与那一大片迷雾森林接壤,东边则濒临沧海。 而清元树,就长于宸国东南处一座海拔极高的天幽山山顶。传说天幽山海拔逾两万尺,最高峰处零零落落地生长着一些低矮的清元树,然而清元树甚少结果,就算结了,每株也最多不会超过三颗。 清元果公认的功效有健体补元,延年益寿,是强筋健骨的良药。更有甚者,说其有长生不老之效 传闻上古曾有一老翁,居于山脚,某日,忽然走了狗屎运,拾得一颗滚落山脚的清元果,服下之后,原本虚弱无力的四肢刹那间恢复元气,顿时健步如飞起来,无病无灾地活到了三百多岁才去世。 不过这种流传下来的传说,多有夸大捏造之嫌,倒也不足为证。如今除了那天幽山上,也不知世间是否还有清元果的存在。 一草名为仙灵草,传说仙灵草长于无妄海中一座名为玉衡的海岛之上,这座海岛十分神秘,有人说是海市蜃楼,根本不存在,也有人说出海捕鱼的渔民曾远远瞧见过那座海岛,岛上宫殿林立,雕梁画栋,恍若人间仙境,却怎么也找不到靠近海岛的途径。 但不管怎样,仙灵草是这四灵药中唯一着笔甚少的灵药。据说,仙灵草有洗髓伐毛,脱胎换骨之功效,服之,可使人内力大增,是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之物。 而四灵药中的最后一叶,指的则是枯叶青。枯叶青形如其名,望上去毫不起眼,恍如枯败的杂草一般。但它有奇效的地方,其实是底部密密麻麻的根须。枯叶草长于凉国最北境荒无人烟的荒漠之中,也是极难得到之物。 枯叶青的功效,据说可使白骨生肌,断骨再续,容颜不老。然而,也从未有人真正见识过。 季流云瞥一眼宋清欢面上神色,笑笑,“帝姬……大概是有所耳闻了。如今世上,唯一能解皇上这天生心疾的,就只有这四大灵药之一的清元果了。” 听得这话,宋清欢原本亮意灼灼的目光刹那间暗了下来。 清元果?那可不是什么寻常的药材,哪里是说找便能找到的?就算她有心要找,也不知从何找起。 也许是看出了宋清欢的失望,季流云抿了抿唇,又开口道,“世人对于如今是否还有清元果存在一事,一直颇多怀疑。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殿下,当今世上的确还有成熟的清元果存在,而且,还不只一个。” 宋清欢一惊,诧异地挑眉看向季流云,“这么说,季公子竟是知道这清元果的下落?” 季流云笑而不语。 聿帝警惕地看一眼四周,见闲杂的宫女内侍都已被遣了下去,只留了钟怀一人在旁边伺候着,方沉沉开口道,“不知季神医能否告知,这清元果可从何处寻得?” 季流云淡淡吐出了两个字。 “宸国。” “宸国?”宋清欢抬了眼,目露惊讶,不确定地问道,“那季公子可知,具体在宸国何处?” 季流云笑眯眯看着她道,“宸国皇宫。” 什么?清元果居然在宸国皇宫? 宋清欢微眯了眼眸,眸中浮上一抹沉思。片刻的诧异过后,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清元果长于天幽山顶,而天幽山正是在宸国境内。如果说这世上当真还有清元果存在的话,宸国皇宫,确实是最有可能的去处。 不管是哪个国家的皇宫内院,都是那个国家珍奇异宝的最大聚集地。 可如此一来,事情又变得棘手了。 若是在宸国别处还好,或许……他们还能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回来。 但如今清元果在宸国皇宫,宸国与聿国邦交一向不过泛泛,若直接通过外交手段,如此稀罕之物,宸国定然不愿意白给。况且,如此一来,其他三国都会知道宸国皇宫中清元果的存在,容易引起他人觊觎。因此,不管从哪方面考量,宸帝怕是都不会同意。 唯一有可能的办法,就是暗中潜入宸国皇宫盗来。然,皇宫毕竟是重兵把守之处,就算用这种办法,约莫也是危险重重,后果难测,万一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聿宸两国之间怕是就要开战了。 聿帝的脸色也沉下来,显然是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气氛静了下来,穿堂而过的风,都有了几分冷凝。 宋清欢和聿帝烦恼归烦恼,这却不是季流云该考虑的事了。他的任务既已完成,也该出宫了。 遂抬眸看向聿帝和宋清欢,神色如常开了口,“我再给皇上开一副药方,皇上按时吃着,应该能暂时抑制住心悸发作的频率。” “好。”聿帝沉沉应了,示意钟怀呈上文房四宝。 洋洋洒洒地写好药方交给钟怀,季流云起身告辞。 “父皇,我送送季神医。”宋清欢主动出声,见聿帝应允,拱手一让,请季流云出了大殿。 走了几步,两人在殿外停住,宋清欢郑重其事地朝季流云再行了个礼,“多谢季公子。” 季流云摆摆手,“帝姬,情况我都已说明。若是按时照我那方子煎药服用,再尽量少生气,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偶尔痛一痛罢了。” “好,多谢季公子费心了。”宋清欢颔首。 “还有一事……”季流云拿眼觑她一眼,似有几分欲言又止。 “季公子有话请讲。” “烬之近日可能就要启程回凉了,在走之前,他想见殿下最后一面,不知殿下是否方便……?”季流云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宋清欢暗惊。 “沈相要走了?可是……刺杀一案还未查明……” “无痕宫是职业的杀手组织,杀人不留痕,不会这么轻易就能查到其雇主的。凉帝那边,也催着烬之回去了。”季流云解释道。 宋清欢攥了攥手中的锦帕,一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如释重负确实有,可更多的,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在心头萦绕,仿佛心中陡然空了一块。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殿下不用着急回复我,殿下若是同意见烬之最后一面,可以派人去四方馆告之。” “好。”宋清欢心事重重地应了。 “那殿下就请留步吧,告辞。”说罢,朝她笑笑,转身走远。 落叶被秋风卷到空中,悠悠打了几个转又落了下来。宋清欢伸手接住,望着手中枯黄的落叶,只觉心中的萧索,正如这瑟瑟秋意,像迷雾一般弥漫开。 这么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确实……该鼓起勇气同沈初寒说清楚了。 沉然转身,“回宫!” 夜已深,空中繁星点点,四下寂静无声,星月殿中仍灯火通明。 宋清欢躺在软榻上,手中拿了卷书卷随意看着,可心思却半分没在书上,书页半天也未翻动。看了一会,实在看不进去,索性将书一扣,长长叹一口气,身子软软趴在了软榻上。 不自觉的,脑中又回想起那日在巷子里的一幕。 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沈初寒缱绻的眼神,势在必得的语气,还有临别时那哀凉的一眼,仿佛用刀镌刻在了脑海中,都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那个缠绵而霸气的吻…… 纤长的手指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唇,脸颊有些发烫。 忽的,她想起一句话,手指动作一僵,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那日,沈初寒拥她入怀前,曾说了几句话。不过那时心乱如麻,压根就不曾细想,此时回想起来,才觉这其中似还有什么深意。 他说,“阿绾,我知道你恨我,却不知你因何恨我。” 以沈初寒的性子,前世自己跳下城墙之后,他一定会命人彻查自己自杀的原因,但凡与自己之死能沾上些关系的人,最后都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那么,他应该知道自己为何恨他才是,可又为何说出那样的话? 心中疑窦重重,忽然有些发冷。 难道……前世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再见他一面,将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 夜风清冷,袖口微荡,一颗心,也冷得厉害。 当夜,又是折腾到很晚才睡。 季流云果然没有骗她。 三日后,沈初寒进宫面圣,说起了回凉国的事。 他在这里一日,聿帝自是一日不自在,闻言哪里有不赞同的道理,一面又就案子迟迟未破道了歉,一面关心地问起他何时启程。 沈初寒道五日之后。 聿帝应好,让沈初寒不必担心,虽然刺杀凉国使团一案查到无痕宫这里便断了线索,但他还是会派大理寺继续调查,一有结果,便会马上派人去凉国告知。 沈初寒自然是道谢。 两人又谈了一会,沈初寒心中有事,很快便告辞离开了宣室殿。 出宣室殿没走多远,远远地见有一个宫女立在路旁,瞧着,略有几分眼熟。 他行到那宫女跟前,见宫女对自己行了个礼,“见过沈相。” 目光在宫女面上一扫,心中突然狂跳起来。他的记忆力极好,基本上见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记。他记得这个宫女,是上次随阿绾一起参加饯行宴的那位,印象中唤作珑儿的。 “何事?”见是宋清欢的宫女,沈初寒停了脚步,微微缓了语气。 “沈相,这是殿下让奴婢交给您的。”珑儿伸出手摊开来,掌心里躺着一张折叠好的纸条。 沈初寒暗中一喜,心跳忍不住快了起来,面上仍是清冷,不动声色地拿过纸条。 难道……阿绾终于改变主意了,愿意同自己再见一面了? 珑儿见沈初寒接下了纸条,也不再多说,行礼后告辞离去。 沈初寒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深吸一口气,有些颤抖地将纸条打开。 纸条上只写了寥寥数字。 “明日巳时,蓬莱客栈,天字三号房。” 沈初寒内心一阵狂喜,握住纸条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阿绾她,终于答应同自己见面了! 看来,季流云教的这招以退为进的法子,还当真有用。 只要她答应见自己,就说明自己还有希望。从前世那决绝的一跳,到重生后莫名的冷淡,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阿绾,他们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他虽然知道阿绾向来对自己暴戾而多疑的性子多有微词,但沈初寒坚信,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明日,他就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把所有的误会都弄个明明白。这样,阿绾便能重回自己的怀抱了。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乐开了花,连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步伐加快,朝宫门走去。 * 翌日,蓬莱客栈。 天字三号房前,有小二敲了敲门,“公子,您要的酒水来了。” 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一手接过小二手中的托盘,清冷谢一声,很快又关了房门。 小二挠了挠脑袋,觉得这位公子有些古怪。前日便派人来订了房,却直到今日才入住,一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中,只吩咐待会会有人来找,让他直接引过来便是。 他嘟哝了几句,也没有多想,下去忙去了。 不多时。 客栈门口又出现了一位姿容俊美的男子,神情清冷,衣着不凡,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只是那脸上神情,着实有些冷,浑身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森寒之气。 正是沈初寒。 小二抖了抖,不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却也不敢怠慢,敛了心神,带着笑忙不迭迎了上去,“客官,请问您是住店还是打尖啊?小店现在有上好的……” “找人。”沈初寒冷冷吐出两个字,打断了他的话。 小二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原来客官便是天字三号房中那位客人等的人呐,好咧,您楼上请。”说着,把沈初寒引到了天字三号房门口,鞠了一躬,又退了下去。 沈初寒盯了那紧闭的房门许久,终是长长舒一口气,举起了手,在门扉上扣了三下。 房中静了一瞬,很快,有熟悉而清冷的嗓音传来。 “进来,门没锁。” 沈初寒一顿,伸手将门推开。 房内正中置一梨花木长几,有一青衣少女,背光而坐,臻首微垂,手中正拿了把青瓷描花茶壶,缓缓地向面前的两个茶盏中注着茶水看,满室茶香。 少女鬓边的青丝微微垂落,手指修长白皙,浅浅日光中,像一副被时光凝固的淡雅水墨画,遗世而独立。 “来了?”宋清欢没有抬头,缓缓将其中一杯茶水推到对面,淡淡道,“坐。’ 沈初寒在她对面坐下,眼中神情漾得厉害。 “阿绾……”他终于沉沉开口,声音似有些发抖。 宋清欢终于抬了头,淡淡凝视着面前的沈初寒。 不过几天的功夫,他……似乎瘦削了不少。 “一别经年,我很好,你呢?”宋清欢看了他许久,缓缓启唇,眼中落潺潺流影。 沈初寒身子蓦地一颤,脸上流露出喜出望外的惊喜,长睫止不住地乱抖,足见心中有多激动、 阿绾说这话的意思便是……她……她终于愿意承认自己重生的事实了? 心下急切,伸手便要去够她的肩膀,“阿绾……”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尽管心里也是剧烈起伏惶恐不安,面上却装得很好,淡然,疏离,仿佛并未受沈初寒的情绪所感染。 沈初寒的手再半空僵了僵,终是失望地收回,看向宋清欢的眸中仍带了炙热的温柔之色。 “阿绾,我就知道,你还记得前世之事对不对?阿绾,我很欢喜。” 沈初寒眼眶一涩,盯着他一字一句,“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记得前世之事。” “阿绾,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沈初寒急急开口。此事,从前世便一直缠绕在他心头,如梦靥一般,让他每每深夜惊醒,一闭眼,便能瞧见阿绾从城墙上直直跳下来的样子,那满地的鲜血流淌,阿绾了无生机地躺在雪地里,他却无能为力。 他不过出征了半年,事情怎会发展到这般无法收拾的地步? 虽然后面他也命人彻查了此事,可得到的结果,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有亲自从阿绾口中得到真相,他才会相信。 听了他这话,宋清欢凝眸,冷笑一声,“误会?你倒说说,会有什么误会?”忽然蓦地抬眸,眸中迸出剧烈的火花,“沈初寒,你敢说,我父皇不是你杀的?!” ------题外话------ 来个细节有奖竞猜 ——今日文文中提到的云倾大陆四大灵药,其中有一种,曾在前文中隐晦出现过,姑娘们猜猜是花草果叶中的哪一物呢?以及,是在哪一章中出现的? 猜对可得集点数哟~ 么么么(* ̄3)(e ̄*) 正文 第091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话音一落,却见沈初寒神色一凛,猛地抬头看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盯着宋清欢,眉目霜寒,一字一句,“阿绾,谁同你说的?” “难道不是么?”宋清欢反问,杏目冷凝。 憋了两世的话终于问出,心中恨恨,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竟丝毫没有想到,以沈初寒的性子,怎会敢做而不敢认? 沈初寒长睫一颤,凝视着宋清欢,眸中带着深浓雾气,“阿绾,如果我说,我并没有杀你父皇,你信么?”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宋清欢看着他幽深的墨瞳,只看到了一片坦荡,并没有任何心虚或隐瞒。 原本笃定的心忽然有些动摇。 那双墨色深瞳,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所有的确信不断吸走,最后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坚持。 艰涩地咽了咽口水,她抬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如背书一般,毫无生气地吐出几个字,“昭国太子率兵直入皇城,取建安,聿帝死,聿国自此亡。” 一顿,眸中迸射出泠泠光芒。 她勾了唇角,冷笑,“沈相不解释一下?” “阿绾,我到建安之时,聿帝便已亡故了。”沈初寒沉沉开口。 “我不信。”宋清欢眸色一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苍惶的凄厉。“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父皇刚刚亡故,你便正好带兵取了建安?沈初寒,你当我是傻子么?” “阿绾,你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是,聿帝当真不是我杀的。”见宋清欢情绪激动,沈初寒颇有些手足无措,急急道,“阿绾,我沈初寒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从未骗过你。” 宋清欢拿起一旁的酒壶,对准红唇猛灌一口,然后将酒壶“啪”的往长几上一方,冷冰冰道,“好,你说!” “阿绾,聿帝是被杨复杀害的。”沈初寒小心翼翼地觑着她面上神情,生恐刺激到了她,缓缓吐出实情。 “你说什么?!”宋清欢大骇,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初寒。 沈初寒点头,神情无比郑重。 脑中轰然一炸,所有的恨意和坚持仿佛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前世,她无意间撞破了杨复和宋清羽的奸情,却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并未声张。后来,她和亲凉国,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最多也不过是宋清羽最后招了杨复为驸马。 可是,那日她却等来了一个噩耗。 彼时沈初寒率大军南下,直捣建安。杨复原来是前朝昭明太子的后人,趁乱起兵,赶在沈初寒前举事造反,攻入建安。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初寒兵行险招,率小分队日夜兼程,及时赶到,血洗建安,将杨复、聿帝和所有聿国皇族一网打尽,无一人幸免。 沈初寒想要的宏图霸业她懂,也可以理解。聿国当时气数已尽,城破国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就算不是沈初寒,也会有别人。 前世,她与父皇的关系算不得好,请沈初寒留父皇一命也只是为了让他能少背负骂名。可是,沈初寒明明答应过她,会留下父皇和五皇兄的命,到最后却…… 所以,当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醒来时只觉心灰意冷。 然而,现在沈初寒却告诉她,父皇是杨复杀的? 她忽然觉得全身发冷,手一伸,要去拿几上的酒壶,手指却颤抖得厉害,半天也没将酒壶拿起。 沈初寒心疼地看她一眼,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叹口气,尽量挑些温和的字眼来说,“阿绾,我在率军赶往建安的路上时,听说了杨复起兵的消息,担心他攻入建安后会第一个拿聿帝开刀,我既然答应了你,就必要护得聿帝周全,所以率领一小队亲兵,抄近路提前到了建安,可到底还是晚了半天。等我赶到时,聿帝已经……已经被杨复派人给杀害了……” 宋清欢全身的气力似被抽干,身子颤抖得厉害。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怀揣了两世的恨意,竟然恨错了人?! 沈初寒愈加心疼,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想给她一些温暖。 宋清欢眼中酸涩,并未抽出手,却又抬目看向沈初寒,眼中已有泪珠闪动,“那我五皇兄呢?难道也是杨复杀的?” 沈初寒拧了眉头,眼中有狐疑和不解,还是沉声解释道,“你五皇兄和太子,都是宋懿杀的。” 宋清欢彻底僵住。 半晌,才泪光闪闪地凝视着他,面上神情似有些崩溃,“你是说……你没有杀任何人?” “不。”沈初寒摇摇头,“杨复和宋懿是我杀的。” 见宋清欢仍是一脸错愕怔忡和无助,沈初寒眸中狐疑之色更甚。想了想,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肩膀将身子轻轻掰过来,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温声开了口。 “阿绾,当日,在我还未到达建安之前,杨复起兵,朝建安攻去,并派人暗中刺杀了聿帝。宋琰匆忙之中继位,率兵抵抗。却不想,宋懿对皇位觊觎已久,竟趁着杨复率兵攻打建安之际杀害了宋琰,为铲草除根,连宋暄也一并杀害,对外只宣称两人是被杨复派人暗杀。” 顿了顿,叹一口气,“我到达建安后,派人调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我答应过你要护好聿帝和五皇子的安全,却没能做到,唯有杀了杨复替他们报仇。宋懿见势不对,放弃了负隅顽抗,开城门投降。你也知,我生平最恨见风使舵的小人,对于宋懿这样的人,心中自是不屑,盛怒之下将他斩杀。” 沈初寒说得很缓慢,每说一句话,就抬头看一眼宋清欢的神色,眼中写满了紧张。他语声沉郁,声线中甚至有一丝丝发抖。 宋清欢脑中一片空白,眼底也失了焦距,只剩迷雾深笼。 难道,她这两世所坚信的一切都是谎言吗? 这时,沈初寒似想到了什么,眸底染上一抹几不可见的冷意。他长睫微垂,敛了眸底的戾色,仍旧温柔地看向宋清欢,口气柔和地劝哄道,“阿绾,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何会觉得是我杀了你的父皇和五皇兄?” 宋清欢仍有几分怔忡,闻言呆呆地看他一眼,“所有人都这么说。” “所有人?”沈初寒皱了眉头。 “昭帝,皇后,宫女内侍,甚至君晚……” “阿绾,你没有收到我给你的信么?”沈初寒眸光凝重,周身气息有些阴鸷。 “信?什么信?”宋清欢终于回了神,听得他这话,越发觉出了不对劲,抬眸看向沈初寒,眼中水色迷蒙。 沈初寒脸色一寒,“我怕你担心,每隔十天就会写了信派人快马加鞭送给你,你没有收到?” 宋清欢摇摇头,眉头皱成一团,“自从你出征后,我就没有收到过你的任何信件,所有关于你的消息,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我也试图给你写过信,却也是石沉大海。” 这也是她为何越来越心灰意冷的原因。 ——哪怕再忙,难道忙到连给自己报个平安的时间都没有吗? 却不曾想,事情,好像并不是她认为的那样。 沈初寒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眸底戾气重重。 难怪……难怪他从未收到过阿绾的回信,当时还以为阿绾还在因自己不带她出征而生气,却没想到,他和阿绾之间的沟通通道,早已被人生生掐断。 难怪……难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竟是所有人合伙起来做了这个局! 虽然前世已亲手血洗临都,但一想到那些人这一世还活得好好的,心中的怒意就如同熊熊烈火一般,不断上蹿,瞬间达到峰值。 这一世,他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宋清欢还在这,忙收了周身戾气看向她,眼中满是疼惜,“阿绾,所以……这就是前世为何那般决绝的原因么?” 宋清欢头微垂,露出一截玉白的脖颈,身形有些单薄,看得沈初寒一阵心疼,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入怀中揉进血液。 可他克制住了。 阿绾的心结终于快要解开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贸然行事,以免,功亏一篑。 “那苏娆呢?” 宋清欢沉默许久,忽又抬了头,神情仍有几分清冷。 沈初寒怔了怔,不解道,“苏娆怎么了?” “你为何要答应迎娶苏娆?你曾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娶其他女子,为何又出尔反尔?”宋清欢眸色幽黑,态度,却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有些犹豫和试探。 “我迎娶苏娆?”沈初寒彻底愣在原地,一脸错愕。 “苏娆都千里迢迢从洛城赶到临都,难道不是为了和亲?更何况,她亲口承认的事,还有假?” 听得宋清欢在这话,沈初寒眸色微敛,掩下眼中的煞气。拳头紧握,青筋爆出,足见心中怒意滔天。 若非此时面前坐的是宋清欢,怕吓到了她,他早就一拳砸在了长几之上。 “阿绾,我的确去了宸国,也的确同宸帝谈成了和亲一事。不过,苏娆要嫁的人,不是我,而是昭帝,我名义上的父皇!” 宋清欢的眼睛渐渐睁大,睁大,面色惨白,眉角眼梢皆是错愕和惊诧,眼角的泪珠挂在那儿,将坠未坠,甚是惹人怜惜。 沈初寒心里揪得难受,伸出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轻柔得像一片羽毛,“阿绾,我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一个你,又怎会娶别人?” 宋清欢呆呆地怔在原地,任由他擦拭着自己眼角泪珠,似受了巨大的打击。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所认为的真相,只是别人想让自己看到的那一面。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君家的所有人,甚至君晚,身边的宫女内侍,苏娆,一个个面孔在眼前闪现,心中恨极,手紧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掐入掌心,疼痛却使她陡然崩溃。 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如落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地。 “阿绾,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留在那样的危险之地,我本该……我本该听你的话,将你带在身边的,阿绾,都是我的错,你看看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见宋清欢忽然哭了,沈初寒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面轻柔地替她擦拭着眼泪,似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一面放软了嗓音柔柔哄劝着。 宋清欢原本还只是压抑的啜泣,听到他这劝哄的话,却似被打开了眼泪的闸门,“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歇斯底里,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委屈和恨意都哭出来。 沈初寒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替她拍着后背,在她耳边柔柔地安慰着,“别怕,别怕,都过去了,以后我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宋清欢哭了许久,哭声方才渐渐减低,只偎在他怀中低低啜泣着,不发一言。 沈初寒不免担心,捧起她的脸蛋,迫使她抬了目光看着自己,凝视着她哭肿的眼道,“阿绾,看着我。” 宋清欢的目光缓慢聚焦到他脸上。 沈初寒刚要说话,却听得宋清欢轻轻的声音响起,许是方才哭得太厉害了,声音十分嘶哑低沉。她低低地说,“你知道么?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沈初寒放在她颊畔的手猛地一顿,气息陡然一沉,凛然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我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宋清欢眼神暗了暗,似忆起了过往之事,眼底浮上一抹温柔,手也不由自主地在腹部抚了抚。 “可是……他还没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走了。”她语声喃喃,神情愈加缥缈。 宋清欢转回目光,朝沈初寒凄婉一笑,“他才两个月大……” 沈初寒咬牙,眼角似也有晶莹闪烁,“他是……是怎么走的……?” “雪天路滑,苏娆不小心跌倒,将我撞倒在地。”宋清欢一字一句说来,眉眼间俱是彻骨的寒意。 那时,她已经怀上了沈初寒的孩子,自知周围多的是虎视眈眈之人,也不敢声张,却不想,苏娆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还记得那一日,大雪纷飞,落一地银装素裹。早上醒来时,她觉得心中有些难受,便在沉星和流月的搀扶下四处走走。 好巧不巧就看到了苏娆,她有心避开,苏娆却径直向她走来。 苏娆当时说了些什么她已不记得了,只记得下一刻,苏娆的身体便朝自己扑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倒下的瞬间,她伸出手,将自己裙角狠狠一拽。 一个踉跄,她亦倒地,昏迷的瞬间,只看到鲜红的血流从下体流出。 后来,皇后只以苏娆是无心之失为由,将此事草草揭过。流月不服,跑去陈冤,竟被皇后派人活活打死! 此等血海深仇,今生,竟要让所有人血债血还! “她该死!”沈初寒的眼中通红含煞,全身散发出森寒之气,恍若地狱中来的修罗一般。 若是知道她竟害了自己和阿绾的孩子,前世,他就不该让苏娆死得那般痛快! “她是该死!”宋清欢抬袖将脸上泪渍一擦,眼中凄婉迷蒙如潮水般退去,取之而代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森冷。 “阿绾,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阿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沈初寒握住她的双手,眸光深沉,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了。 宋清欢凝视着他。 他的双手,依旧温暖。 他的眸光,依旧柔和。 他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惶恐不安。 她知道,他还深深爱着自己,而前世那些事,也并不是他的错。可不知为何,原本那种爱恨交织的浓烈情感在这一刻忽地就淡了,这一世,她要再次跟这个男人走下去么?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却又有些解脱。 ——她终于不用再恨自己不想恨的人。 “我不知道。”她缓缓启唇,轻轻说出了几个字。 沈初寒长睫一眨,呆呆地看着宋清欢。 她不知道? “阿绾……”心中一急,又要开口。 宋清欢却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唇瓣,制止了他接下去想说的话,“沈初寒,我不知道,让我好好想想。” “阿绾,你同我先回凉国好么?回了凉国,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想清楚。”沈初寒的口吻,近乎哀求。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男子,唯有对上自己时,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口吻。 差一点……她就心软了。 可是,心软之下做出的决定,后果实在太难预测。这一次,她必须考虑得清清楚楚,才能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直视着沈初寒,拒绝了他,“我不能。或许,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沈初寒的眸光颓然一黯。 他痴痴地看着宋清欢,他的眼眶有些红,“阿绾,你当真不愿……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我们都先给彼此一些空间好吗?”宋清欢无奈地抿了抿唇。 她现在脑中全被沈初寒方才所说的话给塞满,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实在没有精力再去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她的心结虽已解,但沈初寒的性格并未变,同他在一起,也许这一世的路,还是会走得很累很累,她知道自己还爱他,只是不知道,这种爱,能不能支撑着她一直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沈初寒终于确定了宋清欢是认真的,也不是在试探自己,神情猛地一沉。 他定定地看着宋清欢,沉默良久。 宋清欢被他这么看着,终于心里有几分发慌了。如今沈初寒既知晓自己是重生,又将前世的误会都解释了清楚,他会不会……会不会直接来硬的? 以他的手段,大概……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万一他当真直接向父皇求了自己? 正惴惴之际,沈初寒终于垂下眸光,嗓音艰涩,“既然阿绾需要些时间和空间想清楚,我愿意等。” “沈初寒,你先回凉国。” “好。”沉默一瞬,沈初寒没有抬头,淡淡应了。 心中微一痛,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起身道,“你出发那日,我便不送你了。” 这是要送客了。 沈初寒苦笑一声,没有多说,也跟着站起身,再一次凝视了宋清欢许久,终于沉沉开口,“阿绾,你……保重!” 说罢,终是转身出了门。 听到门扉合上的身影,宋清欢走到门口,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虚空地倚在门上,眼眶又是一酸,有泪滴从眼角悄然滑落。 * 那日之后,宋清欢果然再没见过沈初寒。 听说,他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聿国。 得了这个消息,宋清欢怔了半晌,眼底的情绪涌动的厉害,心里的某一处,还是痛了痛。 她终归……还是放不下他。 “还有一事……”沉星瞅一眼宋清欢的面上神情,有些支吾着开了口。 “何事?” “关于您之前命奴婢派人调查的魏炀遇害一案……”沉星斟酌着开了口。 “有线索了?”宋清欢缓缓回了神,向她看去。 “我们手下的探子查到,魏炀在死之前,曾两次向皇后求娶您。” “什么?”宋清欢眉头一皱,难以置信地看向沉星,“你说魏炀曾向皇后求娶我?” 沉星点头,“一次是在从灵隐寺回来后没多久,还有一次,是在饯行宴后。而且……” “而且什么?”宋清欢眉愈拧,面露沉思之色。 “魏炀的尸首上,有明显的折磨痕迹,不管是谁杀害的魏炀,似乎都对他有深仇大恨。” “大理寺那边可有了定论?” 沉星摇摇头,“大理寺进展缓慢,奴婢觉得,此案,极有可能成为一桩悬案。” 宋清欢摆摆手,“知道了,你先先去吧,此时暂时不必再查了。” 沉星应诺退下。 宋清欢缓缓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窗外的凉风卷着秋日独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脑中顿时清醒不少。 她仔细地思考着方才沉星说的话。 魏炀的仇人不少,可是有能力做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整个建安又有几人? 想到魏炀求娶她之事,不由好笑。 虽然嘲笑逝者并不好,但魏炀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若非魏炀突然遇害,以皇后对他的宠爱,说不定真的会被他说动,向父皇请求赐婚。 想到这里,唇角浅淡的笑意忽然一顿。 前世,觊觎自己的人,最后下场通常都很惨。 而魏炀的下场,似乎正是这样。 难道……?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难道……杀害魏炀的幕后主使,竟是沈初寒?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以沈初寒的能耐,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而一旦知道了魏炀的企图,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斩草除根。 毕竟,那般狠毒的折磨方式,除了沈初寒,还有谁能下此狠手?又有谁,能如此处理地如此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沈初寒。 她自嘲地笑笑。 沈初寒的性子,果然一点都没变。 若是自己这一世还同他在一起,以他丝毫没有改变的性格,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还得遭殃?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在窗户旁呆呆地站了许久方才伸手将窗户关上。 第二日。 宋清欢正在殿中练字,忽然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 抬头见是珑儿,宋清欢蹙了眉头,“怎么了?” “殿下,钟公公派了人来请,说是……说是赶紧请您去一趟宣室殿。”珑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去宣室殿? 宋清欢不解,疑惑地看向她,“可知是何事?” 珑儿摇摇头,“奴婢不知,来人没有说。” 宋清欢抿抿唇,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忙急急更了衣,跟在钟怀派来的内侍身后到了宣室殿。 到了宣室殿,引路的内侍依旧脚步未停,直接将她引到了内殿。一眼扫去,只见太医正坐在榻旁,凝神屏气地替聿帝诊着脉。钟怀则站在一旁,神情有几分焦急。 “钟公公,父皇怎么样了?”她也不由染了急色,忙走到钟怀面前问到。 钟怀看一眼榻上的聿帝,“皇上今儿突然发病,竟痛得晕了过去。” “什么?”宋清欢大惊失色,看一眼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聿帝,脸上一抹急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服了季神医的药,皇上这几天身子好了不少的。可是,今日皇上突然收到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密函,说是北境昭国蠢蠢欲动,请求皇上派兵支援,并增发军饷,再运送足够的粮草到前线,以抵御北境的寒冬。皇上一看完,就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宋清欢心中明了。 北境如今是宁淑妃的兄长,镇北将军宁腾跃在镇守。宁腾跃的确是将才,却并非良将。昭国小打小闹的来犯时有发生,这次宁腾跃却特意发了个八百里加急的文件过来,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贪污些军饷罢了。 往日宁腾跃也有此等行事,不过只要他不做得太过分,聿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如今杨复还潜逃在外,前段时间刚拨了大量款项给期门骑,命其大力搜捕。国库已不富余,宁腾跃偏又在这个时候伸手来要钱,叫聿帝如何不气? 聿帝这心疾,若好好调养还好。可若经常生气,只会加快发病的频率,就算是季流云开了温补的药方,情况也只会一天比一天严重。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太医,“太医,父皇情况如何?” 太医摇摇头,叹口气站起来朝宋清欢一礼,“回殿下的话,微臣无能,皇上的病,实在没有根治的法子,只能尽量避免动气了。” 宋清欢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聿帝,又问,“父皇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皇上只是一时气血不顺,快则今晚,慢则明日便能醒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打发走了太医,宋清欢看向钟怀,“钟公公,你派人去蓬莱客栈看看季公子是否还在那里?” 钟怀应了,很快下去安排。 宋清欢又在宣室殿坐了一会,见聿帝暂无醒来的迹象,便又叮嘱了钟怀几句,方才离开。 派去蓬莱客栈的人很快回来了——季流云果然已不在那里。 宋清欢闻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季流云果然已经离开了建安。 不过也是,沈初寒都已经走了,季流云再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是父皇这病…… 原本以为好好调养调养,聿帝就能有好转,只是最近实在是多事之秋,各种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聿帝本就是易怒的性子,这般下来,病情是愈发不见好转。 秋风瑟瑟。 这日,她闲来无事,命流月拿出了箜篌,在殿中随意拨弄着。 弹着弹着,难免就想到了母妃。 这皇宫,是一日比一日寂寥无趣了。她不知道母妃去了哪里,但她坚信,母妃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当初她毅然决然地离开皇宫,是否也是因为厌倦了这宫里的生活呢? 自从沈初寒走后,宋清欢觉得,一天的时光,似乎比以前要长了太多太多。 她这些天有了足够的时间,仔细想了许多。 前世,她还是太不成熟,轻易地就听信了他人的谗言。而沈初寒,也太偏执而多疑。他们两人之间,虽然爱得轰轰烈烈,却其实矛盾重重。只是这些矛盾,掩盖在日常的恩爱之中,并不易察觉,却让他们的关系,变得脆弱,变得摇摇欲坠。 周边人的流言蜚语,成了压垮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段稻草。 算起来,沈初寒已经离开聿国十七天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还是放不下他。经常做着做着旁的事就莫名其妙走神想起了他,睡梦中也经常出现他的身影。 原来不知不觉间,对他的爱,早已深入骨髓。 可是,他们俩还是太不成熟。如果现在在一起,也许最后还是会落得前世的下场。而且,前世她太过依赖于沈初寒了,没有自己的势力,一旦沈初寒离开自己,她在与他人的较量中就显得十分被动。 所以,她决定尽快让自己成长起来,尽快能独当一面,让前世伤害自己的人都血债血偿! 但是,她的仇人们,并不是普通人。 从昭国皇室到宸国皇室,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若她还是一个闲散的帝姬,她根本就没有资格与能力去同他们抗衡,若想有一天能站在高处俯视着他们,帝姬的身份还远远不够—— 这一刻起,她的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生根发芽。 她要做女帝! 原本,她是打算帮五皇兄坐上那个位子。可五皇兄对皇位丝毫不感兴趣,他想要的,不过是泛舟山水之间的闲适生活罢了。 既如此,她就自己上! 等自己当了女帝,也能给五皇兄想要的生活。 然而她也知道,要坐上女帝之位,是何其艰难。聿国本朝历史上,从来没有帝姬继位的先例。更何况,还有太子、皇后、宋懿等诸多阻挠。 但宋清欢认定的事,她就会想方设法去做成,这一点,其实同沈初寒十分相像。所以,她既做了这个决定,现在所有做的一切,都要开始为那个目的做准备。 而第一要务,就是取得聿帝更深的信任。 现在聿帝对她的态度已经改观许多,但还是远远不够。他或许会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中保护自己的利益,但选继承人这种事,他却绝对不会儿戏。甚至稍有不慎,先前所有的努力便会全都功亏一篑白。 思来想去考虑了好几天,宋清欢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日,估摸着聿帝已下了早朝,她便带了流月和沉星往宣室殿去。到了宣室殿,聿帝果然刚下朝没多久,正准备批改奏折,听到宋清欢来了,派人唤了她进来。 “见过父皇。”宋清欢娉娉袅袅地行到大殿中央,朝聿帝行了个礼。 “舞阳不必多礼。”聿帝笑笑,示意钟怀看座。 “不知父皇的身体可好些了?”宋清欢落了座,看向他关切问道。 聿帝点点头,“舞阳不用担心,父皇没什么大碍。” 宋清欢应一声,瞥一眼一旁钟怀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明了聿帝大概没有说实话,便又问,“父皇最近晚上都是什么时辰歇息呢?” 聿帝尴尬地笑笑,“一般改完奏折就就寝了。” 宋清欢叹一口气,“父皇最近……又熬夜了吧?” 聿帝有些心虚地别开眼,支吾应一声。 宋清欢面色愈加凝重,“父皇,儿臣知道您国事繁忙,但您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聿帝忙点点头,“朕明白,舞阳不用替朕担心了。” 宋清欢看聿帝一眼,忽而郑重其事道,“儿臣有一事,想请父皇答应。” 聿帝一愣,狐疑道,“何事?” 宋清欢突然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来,身板挺直,看向聿帝一字一顿请求道,“求父皇准许儿臣前往宸国,为您求得清元果。” 聿帝一怔,不可思议道,“舞阳要去宸国?” 宋清欢点头。 聿帝下意识拒绝,“舞阳,你一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又从小娇养着长大。你可知,从建安到洛城,有多少里路?” “父皇,您的病情不能再加重了。”宋清欢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还能坚持。” “父皇……”宋清欢见硬的不行,便来软的,看向聿帝撒娇地唤了一声,“父皇您想,这清元果,肯定不能直接问宸帝讨要,也不能贸然派人前进宸国皇宫盗取,唯一的办法,就是儿臣亲自前往。” 聿帝果然似被说动了几分,迟疑道,“舞阳有什么好办法?” “上次宸国三皇子来建安时,与儿臣交好,儿臣想通过他,打听清楚宸国皇宫的地形后,再伺机行事。就算不行,也只当儿臣出去游历了一番山川美景便是。” 聿帝仍似有些犹豫。 “可是,你又不会武功,万一路上碰到什么危险,叫父皇如何……如何……”后面的话他迟疑着没有说出,但宋清欢知道,他大概是想说母妃的名字吧。 “父皇,儿臣是智取,并不需要武功。更何况,儿臣自会带侍卫前往,父皇不必担心。”宋清欢忙想出各种理由打消他的顾虑。 “可是……”聿帝还是迟疑。 宋清欢没办法,只得祭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 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高举过头顶,“父皇,这封信,是母妃留给您的,请您一观。”重锦姑姑说,母妃临走前曾说过,只要把这封信交给父皇,不管自己提什么要求,父皇都会答应。既如此,她便姑且一试。 钟怀忙上接过,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聿帝。 聿帝颤抖着双手将信笺拆看,一字一句地看去。信似乎不长,聿帝却看了许久,眼底暗流涌动。许久,他才抬了头,眼中已不复方才的思虑和迟疑。 叹口气,他道,“既然舞阳想去,那便去吧。” ------题外话------ 抱歉发晚了,主要是卡文卡到死,酸爽+困die…… 上章答案:火阳花,小寒寒从聿国皇宫盗出的那个盒子里就是。有几个姑娘答对鸟,实在困得不行,明天整理名单。 ps:下章大概有反转,以及要开新地图了。 拜了个拜~ 正文 第092章 我又回来了!(卷一完) 宋清欢闻言,不由喜出望外。虽然重锦姑姑说父皇见到这封信,便会答应她的任何请求,但她来之前却仍抱了狐疑的态度。没想到……父皇竟当真会同意! 瞥一眼聿帝手中的信笺,颇有几分好奇。 母妃在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心中虽不解,却也知道不可能开口问父皇,定定心思压下心底疑惑,朝聿帝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儿臣,多谢父皇!” 聿帝叹一声,又是无奈又是慈爱地看她一眼,“好了,你起来吧。” 宋清欢站起,看向聿帝笑得纯粹,“父皇,儿臣一定会替您将清元果带回,让您尽早康复。” 聿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几分波动。他拍了拍身旁的坐榻,慈爱道,“来,舞阳,坐父皇身边来。” 宋清欢愣了一瞬,抬步走上去,在聿帝身旁坐了下来。 聿帝将手中的信笺仔细叠好放在一旁,抬头看着宋清欢精致的容颜,心中慨叹良多。 这几年,自己这个女儿,着实给了自己太大的惊喜。 他拉过宋清欢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阿绾,你当真决定要去宸国?” 宋清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她去宸国的原因,其实并不只替聿帝寻药这一个。 ——她想要变得更强大。 这些天来,她夜夜辗转反侧,不断地思考着沈初寒与自己之间的问题。诚然,前世,沈初寒的性子太过偏执多疑,导致其太没有安全感,总想要完全掌握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允许自己同其他男人有任何接触。 这样的爱,太浓烈,却又太沉重,沉重得让人有些窒息。 可自己呢?自己又完全没有错么? 她本就是性凉之人,十年的特工经历,让她着实厌倦了勾心斗角每日紧绷着过日子的生活。所以前世,她选择了自以为能平静度日的方法:淡漠,疏离。 既不主动去强求什么,也不主动去争取什么,只一味地息事宁人。 因为她的忍让和不作为,最后和亲凉国的那个人是她,最后孤立无援什么后备都没有的人也是她。如果当时,她能有哪怕一丁点的自己的势力,而不是一味依靠沈初寒给她安排好的一切,那么,哪怕周围所有的人都与她为敌,她也还有几分胜算杀出一条生路。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已经被沈初寒保护得太好,他的宠溺,让她丧失了该有的狼性。 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本就患得患失的她,在遇到张扬艳烈的苏娆时,终于生了危机感。再加上君晚……现在想想,君晚对自己的那些乖巧那些体贴,大抵都是装出来的吧。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害自己,可是她的叛变,的确给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击。 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他人,哪怕是身边你以为最亲近的人。 宋清欢自嘲地笑笑。这个道理,她竟花了两世才明白。 她虽然尚未理清自己该以何种姿态再面对沈初寒,但终于不用在爱恨交织的情感中痛苦度日,让她有一种焕发新生的感觉。仿佛从这一刻起,才是她真正的重生。 那么接下来,就让她好好壮大自己的力量,亲手了结那些前世让自己痛苦的仇人吧! 所以,她迈出了去往宸国的第一步。 ——如果她还同前世一样,永远待在后宫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坐井观天,她必然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见她面露沉思之色,聿帝也不由陷入沉默。 他看着她那双明媚的眼眸,有着杏仁般明媚的形状。舞阳肖似阿璃,唯独这双眼,却有不一样的神韵。 阿璃的眼中,似乎总有着杏花微雨般的水润迷蒙,纯粹温雅。 而舞阳的眸底,却总藏了几分更多的坚韧和机敏。譬如现在,她眼中闪烁着的光芒,熠熠夺目,带着迫人的气势,光彩流转。 “舞阳不怕么?”聿帝沉沉地问出了声。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他似乎从未看透过。 宋清欢也收回心思,眼中光芒微熄,朝聿帝甜甜一笑道,“不怕。”长睫一敛,眼中似有水色盈盈,“儿臣,更怕父皇有什么意外。” 聿帝一怔,忽的鼻子一酸,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忽视了十几年的女儿。 她……是自己和阿璃的孩子,是阿璃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自己却晾了她这么多年,如何对得起阿璃?更何况,她这颗拳拳的孝心,更让自己自惭形秽。 这一刻,他只想千倍百倍地对她好,以求能弥补前十几年对她的忽视。 宋清欢虽垂了头,余光却是不动声色地觑着聿帝。 见他情绪有几分激动,眼中水光粼粼,心知如今父皇心中对自己除了欣慰,更多了难以言表的歉疚和疼爱。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舞阳,平心而论,朕当真不愿意你去宸国。这一路山长水远,万一遇到些什么危险,让朕如何……”他似有哽咽,终究没有说下去。 宋清欢宽慰地笑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父皇,儿臣也不瞒您。儿臣曾偷偷出宫,向武师学过一些基本的防身功夫,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般弱不禁风。况且这一路过去,儿臣会扮作男装,也会带上武功高强的侍卫,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您就放心吧。” 见宋清欢意已决,聿帝既已答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沉沉点头,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舞阳务必要保重,能不能拿到清元果是次要,但你答应朕,一定要平安归来。” 宋清欢抿了抿唇,郑重点头,“儿臣答应父皇,一定会平安归来。” “好。”聿帝这才舒一口气,又问,“那舞阳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宋清欢思考片刻,“五日之后。” 如今这宫里早已没有她眷恋的东西,还不如早点出发。 “这么快?”聿帝微惊,“舞阳不需要准备准备么?五日,未免太过仓促了些。” 宋清欢笑笑,“父皇,儿臣不过是去宸国游山玩水一番,又有什么好准备的呢?”说着,朝聿帝调皮地眨了眨眼。 聿帝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失笑。 宋清欢去聿国寻清元果一事,自不能声张,万一被人发觉,也只能用游山玩水这个幌子了。见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仿佛只把自己当成最普通的父亲一般,不由大感欣慰。 他的子女不少,可所有人对他的态度,似乎都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宋清欢的表现,无疑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而,他虽同意了宋清欢的请求,但深究细节,此事还是有很多需要考虑的地方。 便说一条—— 宋清欢此去宸国,短时间内定然回不来,那么,她的行踪该如何隐瞒?游山玩水自然是对外的说辞,可宫中惯多人精,譬如皇后和平阳,又怎会相信这个借口? 毕竟,好端端的,舞阳为何要去宸国游玩? 照理皇后是一国之主,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本不该瞒着皇后的。但魏家这几年的行事是越来越猖獗,竟隐隐有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势头。若再知晓自己的身体情况,难免不会生出二心? 聿帝如此多疑的人,又怎会行这等铤而走险之事? “但是皇后和平阳那边,该如何解释?游山玩水这个借口在她们面前无疑太拙劣了些。”聿帝眉头一皱,将心中的思虑说出。 皇后不喜舞阳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不管是什么借口,必须足够让人信服。 听到聿帝的话,宋清欢眼波微漾,抬头看向他,眼底有几分迟疑。这个问题,她来之前也想到了,并且想到了解决方法,只是……不知道聿帝愿不愿意配合。 抬眸看向聿帝,“父皇,儿臣倒有一个法子,只是需要您陪儿臣演一场戏,不知您愿不愿意?” “演戏?说来听听。”聿帝不解。 宋清欢抿了抿唇,朝后退了退,郑重其事地朝聿帝一礼,“父皇,儿臣这个法子,可能会对您有所冒犯,如果您觉得不妥,我们再商议。” 聿帝此时心中正为宋清欢的孝心而感动不已,闻言倒没有多大的反应,点点头,开口鼓励道,“舞阳放心说吧,只要可行,朕一定配合。” 宋清欢笑笑,点一点头,然后微微朝聿帝处倾了身子,在他耳旁低语了片刻。听着听着,聿帝的眉头果然拧了起来,似有几分意料之外。 宋清欢说完,又直了身子,等着聿帝的反应。 聿帝犹豫片刻,“眼下似乎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法子了,罢了,就这么办吧。”长长叹一口气,“只是要委屈你了。” 见他同意,宋清欢一喜,忙摇摇头道,“不委屈,倒是难为父皇了。” 聿帝抿了抿唇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 须臾,他开口又道,“你此次出行虽不可张扬,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朕会给你安排几名武功高强的羽林军,一路暗中护送。” 聿帝一片好意,宋清欢也不好拒绝,遂点头谢过。 “好了,你既然决定要五日后出发,朕也不多留你了。你好生下去准备,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跟朕说。”聿帝细心地叮嘱。 “是。”宋清欢谢过聿帝,出言告辞,“那儿臣便先回宫了,父皇务必保重身体。” “去吧。”聿帝摆摆手。 宋清欢行过礼,带着流月沉星缓缓出了宣室殿。 聿帝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叹一口气,看回手中的信笺。清雅的桃花笺散发着淡淡香气,一如淡然出尘的阿璃,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有一瞬的神思恍惚。 这么多年了,青璇夫人的离奇失踪一直是他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 对于青璇夫人失踪的原因,宫中众人一直众说纷纭。当然,传得最多的,还是说青璇夫人抛弃了他,与别的男人跑了。 他知道这个传闻实在很可笑,可刚开始失去她的时候,他的确怀疑过。青璇夫人妘璃的性子淡然,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就像一株空灵的雪莲,在天地间静静地绽放。 他曾爱极了她这样性子,可在她失踪之后,却又突然患得患失起来。 如果阿璃的淡,只是因为并不喜欢自己呢? 再加上众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蜚语,他心中愈发焦躁多疑,甚至把这种不满都迁怒到了舞阳身上。因为——看到舞阳,他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阿璃。 除了那张容颜,还有那清冷的性格。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终于退去当初的年少轻狂。这么些年细细想来,直到现在才惊觉当时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阿璃的性子虽然淡,但她对自己的感情,难道自己不清楚,还要去听信旁人的谗言么?一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竟对阿璃和自己唯一的骨肉不闻不问,他便十分自责。 只是,聿帝身上有着帝王惯有的通病,自大,多疑,以自我为中心。 他心中虽然对宋清欢感到愧疚,但始终拉不下面子去主动示好。比起宋清漪的乖巧懂事,宋清欢那样执拗的性格,到底让他不喜。 宋清羽和亲凉国后,偶尔他也会想,若是舞阳这几年没有转性。此次和亲,他会不会最终还是选择舞阳? 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自己再不用见到那张肖似阿璃的脸而痛苦,而舞阳,也不必在这宫里因不受宠而过得压抑。毕竟,在旁人看来,嫁去凉国为后又何尝不失为一件好事? 甚至他潜意识里也觉得,舞阳这样的归宿,对阿璃也能有了交代。 只是,幸好……幸好当初他没有做出这个错误的决定。 如今的舞阳,孝顺懂事,又聪慧机敏,让他如何能舍得再让她远嫁? 思绪飘远,一时间感慨良多。 目光再度落回手中的信笺上,沉沉叹一口气。 青璇夫人留给他的这信上,其实并没有写多少话。只有一句诗,几行字。 诗曰: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字云:承麟,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经离开你很久很久了。我无法告诉你我离开的真实原因,但你相信,不管我身在何处,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除了你,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绾了,承麟,答应我,如果阿绾有一天拿出了这封信,不管她所求是什么,看在我们过往的份上,请你一定要答应她。 落款:阿璃。 阿璃,若你还在人世,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对么? 聿帝将信笺小心折好,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进了内殿。以往高大的身影,今日看起来竟有了几分佝偻。 * 翌日。 宋清欢留了沉星和流月在瑶华宫,孤身一人,避开巡逻的羽林军,悄悄潜到了未央宫。 未央宫前的光景还是一如既往的萧索,殿前的那株桃树早已花谢,只剩下光秃的枝桠向天际延展,站在树底下抬头,透过密密的树枝,能看得见被分割得四分五裂的湛蓝天空。 果然是秋高气爽。 没等多久,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宋清欢缓缓转身朝来人望去,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重锦姑姑,好久不见了。” “殿下,好久不见。”重锦行到宋清欢跟前,也浅浅一笑。 “姑姑最近可好?” 重锦点头,“奴婢每日还是老样子,倒是殿下这段时间似乎很忙,奴婢便也没来打扰您,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宋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姑姑言重了,是我没有抽时间来看看您。” 重锦也不欲与她争出个孰是孰非,只笑笑,转了话题,“殿下可觉得流月和沉星进步了不少?” 宋清欢点头,笑着道,“真是多亏姑姑。如今,我这两个左膀右臂是愈发合我心意了。” “奴婢倒是没有看错她二人。肯吃苦,有天赋,还对殿下忠心耿耿。当然了,也是因为殿下待她们极好,她们才会这般忠于殿下。” “流月和沉星在我心中,的确早已不是普通的婢女了,姑姑也是,你们都是我最宝贵的家人。” 重锦欣慰地抿了抿唇,眸光微闪,“不知殿下今日约奴婢出来,所为何事?” 宋清欢沉默一瞬,抬了头,“姑姑,我……几日后便要去宸国了。” 重锦微惊,“殿下怎的突然要去宸国?” “我要去替父皇寻一味药。”她并没有说出自己要找的药是清元果,因为重锦肯定知道清元果是什么,也知道这其中艰险重重。自己去意已决,又何必徒惹其担心? 重锦皱了眉头,似有不解,“什么药材?竟要殿下亲自去寻?” “药材是其次,我只是想出宫走走,便同父皇提了这请求。” “皇上同意了?” 宋清欢看她一眼,“我把母后的信笺给了父皇看。” 重锦沉默。殿下既然都拿出了夫人的信,看来的确是决心已定,遂没有多劝,只叮嘱道,“殿下务必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姑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顿了顿,又道,“过几日,宫里可能会有关于我的流言传出,不管大家说什么,姑姑都不用放在心上。” “殿下的意思是……?” “那些流言,只是为了蒙蔽皇后和宋清漪而所施的障眼法,姑姑到时不予理会便是。” 重锦也听出了她的意图,点点头不再多问。 宋清欢又同重锦交代了一些细节,告诉她自己四日后出发,让她照顾好自己,诸如此类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同她惜别。 回了瑶华宫,已近午时。 宋清欢随意送了些午膳,唤了流月和沉星进来问情况,“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的话,已经开始命人在暗中准备,三天之内绝对能准备妥当。”沉星应了。 宋清欢“嗯”一声,“女装不用带多少,挑简单朴素的,多带男装。这一路过去,怕是多半时间都要做男子打扮。你们的男子衣物,也记得准备好。” “是。”两人应了。 “疗伤的良药拜托钟公公多去御药房取一些,备着以防万一。”顿了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将妆奁的最后一盒打开,拿出里面一个小圆盒。把玩了片刻,她神色如常地交给流月,“这是祛疤的膏药,也带上。” 流月接过,隐约觉得手中的圆盒有几分眼熟,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贵重的珠宝首饰可以带一些,金银太打眼,银票在宸国用不了。多带些珠宝首饰,万一钱不够了,还能当掉应应急。” 流月和沉星一一应了。 “好了,我暂时想到这么多,你们先下去好生准备,有什么记起来的,我再同你们说。另外,宫里的风声,也该让人放出去了。” “是。时辰不早了,殿下可要传膳了?” 宋清欢“嗯”一声,“传吧。用过膳,你们同我去一趟五皇兄宫里。” * 午后,风拂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秋意正浓。 五皇子宋暄的宫中,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院中宫女扫地发出的沙沙声响。 这时,院子处的宫门忽地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扫地的宫女一瞧,忙放下手中扫帚迎了上来,朝来人一礼,“奴婢见过舞阳帝姬。” 宋清欢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四下一扫,问,“你们殿下可在?” “殿下在殿中,请帝姬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禀。”宫女应了,忙快步朝正殿走去。 宋清欢看一眼空旷无人的四周,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五皇兄这里,永远这么冷冷清清,丝毫不像一个皇子的宫殿。 想到前世他凄惨的结局,未免更加心疼。 正走神间,听得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是五皇兄亲自迎了出来。 “欢儿!”宋暄脚步匆匆,神采飞扬,看着宋清欢的眸中俱是亮色。 “五皇兄。”宋清欢迎上去,给他行了个礼。 “欢儿里面坐吧。”宋暄拱手一让,将宋清欢请进了正殿。 正殿的摆设依旧朴素简单,宋清欢随意扫一眼,忍不住抱怨,“五皇兄,你好歹也是一国皇子,这殿里的布置,你不觉得太过简单了些?还有,你这么大一个宫殿,伺候的仆从也是少得可怜,我都说过好几次了,你偏生不听。” 宋暄不以为然地笑笑,“我习惯了。” 宋清欢却不赞同,“话虽说这么说,你既身为皇子,就要拿出些皇子的气度威仪来,否则别人来了你宫里,见这幅萧条的模样,心中愈发将你看轻了去。” 宋暄不受宠,宫里人本就惯会踩低捧高,他再这么“清贫”,只会让人觉得他连个皇子基本的地位都没有了,难免愈发对其不恭。 她虽说过好几次,但宋暄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个上面,每次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好好,我知道了。”宋暄又是满口应下。 宋清欢无奈,不由叹一口气。就这样毫无功利之心的宋暄,就算当真坐上那个位子了,又如何坐得稳?到时还不是落得跟前世同样的下场。 她皱一皱眉,刚要接着说,宋暄却笑着抢过她的话头,“好了欢儿,你好不容易来我宫里一次,难道就是来数落我来了。” 宋清欢睨他一眼,只得咽下了还想劝阻的话,“算了算了,反正我说再多次你也不会改,我就懒得自找烦恼了。” 宋暄笑得明媚,“放心吧欢儿,我一定改,你下次来,一定会发现不一样的。” “希望如此吧。”宋清欢叹口气。 “欢儿今日过来,是单纯地来看看我呢?还是有事同我说?”见她语气有些低落,宋暄忙说起了忙的话题。 “自然是来看五皇兄的啦。”宋清欢调皮地笑笑,一顿,又道,“不过,也是有事要同五皇兄说。” “欢儿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宋暄打趣,“说吧,什么事?” “五皇兄,过几日我要偷偷启程去宸国。” “什么?”宋暄一惊,正在给她倒茶的手也僵在半空,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好好的,可是突然出什么事了?”宋暄不由疑惑。 “不是。”宋清欢摇头,“我要去宸国为父皇找一味药。” “什么药?” “之前父皇中毒,还有些余毒未清,便是解体内余毒的药。” 宋暄皱了眉头,“为何要叫你去?”照理,欢儿是一国帝姬,这种长途跋涉求药的事,怎么会轮到她头上? “是我主动要求的。”宋清欢忙解释。 “为何?”宋暄这些就更不懂了。 宋清欢叹气,“我知道,五皇兄向来不屑向父皇做些邀宠之事。但我们既生在皇家,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如果此次我能成功从宸国取回药,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自然会提升。我们两人若有一人能在父皇面前说上话,那也是好的。” 宋暄眸色暗了暗,“对不起欢儿,让你替我操心了。” 宋清欢忙摆摆手,“五皇兄快别说这话,你我虽非一母所生,但你待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又哪里还分什么你我?五皇兄这就见外了。” 宋暄仍有些不好意思,微垂了眸,语气沉沉,“欢儿如此努力,我着实不该这般任性,你放心,日后,我会好好在父皇面前表现的。” 见他郑重其事,宋清欢不免也舒口气。她不要求宋暄有宋懿那样的野心,但若是能稍微向父皇示示好,也不至于在宫中毫无地位。 “那就好。”她欣慰地笑笑。 “欢儿什么时候启程?”宋暄说回方才的话题。 “五日后。” “这么快?”宋暄不免也吃了一惊,沉默一瞬,坚定地抬了头,“我同你一起去。” 宋清欢微怔,很快开口,“我此去宸国,是暗中进行,人多了也不大好。更何况,你我若同时失踪,定会引起旁人怀疑。” 宋暄这才没有再坚持。 宋清欢宽慰了两句,又道,“不过,我去宸国之事,还请五皇兄务必保密。旁人若问起,你只说不知。另外,为了不让皇后和平阳她们产生怀疑,我会请父皇配合我演一出戏。我怕你到时候当真,所以特意先来给你打声招呼。” “什么戏?”宋暄有些不放心。 “五皇兄不必担心,不过是为了掩盖我行踪而闹出的一些事罢了,左右你当做毫不知情便是。” “那好吧。” “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五皇兄好好照顾自己。”宋清欢殷切嘱咐。 宋暄哭笑不得,“欢儿,我在宫里头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什么事。不管什么情况下,务必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说到后面,神情愈发严肃。 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情绪有些低落,“欢儿身为帝姬,本该一身顺遂,无忧无虑才是,却偏偏有这么多事要你操心……” “五皇兄,你不用担心了。我倒是觉得挺好的,还能去外面走走看看呢。”宋清欢故作轻快,不愿意让宋暄想太多。 宋暄一扬眉头,“这话倒确实不假。这大陆四国,河山大好,成日囿于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实在是让人沮丧得很。” “五皇兄也不必沮丧,日后你定会有机会去到所有自己想去的地方的。” “但愿吧。”宋暄应了,眸底神色微沉。 两人又聊了些旁的事,直聊到夕阳落山,宋清欢才依依不舍地同他告了别。 走出好远,仍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后头,夕阳的余晖下,雕梁画栋的宫殿被染上一层金色,熠熠生辉。这样的景色,亦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 又过了一日,皇后正在长乐宫中喝茶,忽然有小宫女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口中大呼,“娘娘,娘娘,不好了!” 皇后正想着心思,忽然听得这一声大叫,手一抖,手中的茶盏便掉落在地,碎成几瓣,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唬得她飞快地将脚一收。好在她动作敏捷,倒并未烫伤什么。 脸色一沉,冰冷的眼刀子朝来人剜去。 身旁伺候的璇玑和琉璃一见,也吓了一跳。琉璃忙吩咐人上前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璇玑则走到那站在殿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宫女面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口中厉声道,“咋咋呼呼什么?冲撞了娘娘你担得起吗?” 那小宫女双腿一软,忙跪倒在地,“娘娘赎罪,娘娘赎罪。” 皇后冷冷地看向她,眸色沉厉,“什么事?!” “娘娘,舞阳帝姬……舞阳帝姬在宣室殿同皇上吵起来了。”宫女抖抖索索道。 “什么?”皇后一惊,坐直了身体看向她,“说详细些,发生了什么?” “奴婢不知。”小宫女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她本来就是个跑腿的,宣室殿发生了什么,她怎么知道? 皇后脸色又是一沉。 璇玑见状,忙开口道,“娘娘,这个小宫女,怕也只是来报信的。想是您派去盯着帝姬的人有了消息,这才遣了她来送信,依奴婢看,您不如亲自去宣室殿走一遭探探情况。” 她知道皇后一直把舞阳帝姬视作眼中钉,前些日子舞阳帝姬愈发得宠,皇后难免心焦。这会子突然出了这档子事,皇后哪里不好奇,故而她这个提议,正中皇后下怀。 皇后起身理了理裙摆,看一眼璇玑和琉璃,“走,去看看。” 到了宣室殿,果然感到气氛有些不一般。刚走进殿内,便听见聿帝气愤的声音传来,“来人!传朕执意,舞阳帝姬目无尊长,出言顶撞,德行有亏,罚其去水月庵中思过两月,两个月期间不得下山,直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水月庵是城郊西山上的皇家尼姑庵,为皇族女子修行之处,不过地处深山,条件自然清贫,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皇后愈发心惊,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聿帝如此勃然大怒,忙匆匆进了殿。 一进去,就看到宋清欢跪在地上,头低垂,一脸灰败的模样。 聿帝站在上首,怒气冲冲,仍未消气。 瞟一眼皇后,并未搭理,只大声又道,“还不快来人将舞阳帝姬拖下去?!” 有内侍应声而入,架着宋清欢出了宣室殿。 皇后瞟一眼狼狈的宋清欢,心底闪过一丝快感,眸光一转,忙上前宽慰道,“皇上您消消气,不知舞阳怎么惹您生气了?” 聿帝睨她一眼,“皇后怎么来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吧。”说着,将衣袖一拂,竟径直进了内殿。 钟怀朝她歉意地笑笑,也跟着进了去。 皇后心中恨恨,脸色一阴,哪里还有脸在这待着,灰溜溜地回宫了。 不过,她很快派人查清楚发生了什么。 原来,昨夜聿帝竟临幸了宋清欢宫中的一名宫女,而且那宫女,据说还有两份肖似青璇夫人。宋清欢今早得知,气愤不过,大闹了宣室殿。 聿帝被落了面子,这才怒气冲冲地颁了那道旨意。 皇后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可她派去跟踪的人亲眼见到宋清欢带着行李和贴身女婢上了西山,这才放下心来,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却不想,宋清欢上山后,又连夜偷偷下了山,在客栈里投宿了一夜,天刚刚蒙蒙亮时便出了城。 清晨的薄雾中,一辆马车飞快朝城郊的码头处驶去。 建安与洛城之间有一条河流联通,称澜江,水路交通十分便捷,所以宋清欢决定先走水路。 到了城郊的码头处,才发现时辰虽早,码头处已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要坐船前往下一个城镇的商人和百姓。 宋清欢混在人群中,带着乔装打扮的流月和沉星,以及聿帝派给她的两个羽林军,跟在众人身后排队上船。 每只船其实不算大,粗略一扫,大概也只能容十几个人。但好在船只很多,这只船一走,下一只船很快就来了,所以并未等多久就轮到了他们。 宋清欢带着众人上了船,才发现这船舱的左侧角落里已经坐了两个人,做农民打扮,身旁还有一些堆放整齐的货物。 她们一上了船,船顿时便满了。 船老大制止了后面还想上船的人,解开固定在岸边的绳索,示意宋清欢等人找了个位置坐好。 宋清欢应了,招呼着那两个羽林军坐下,自己也带着流月和沉星席地坐了下来。 她眸色沉沉,打量了对面那两人几眼,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打量了片刻,那两人却一直没有抬头,只抱臂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宋清欢心头的不安感愈甚。 忽然,她瞟到那人露在外面的手,净白无暇,没有一丝劳作的痕迹。既是农民,这手,看上去怎会如此养尊处优? 她一惊,从腰际的鞭把中抽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人刺去。 那人却将匕首就势拨开,头一抬,露出一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来,朝宋清欢一笑,声音沉凉,“阿绾,我又回来了!” ------题外话------ 姑娘们的评论夭夭都看了,该改正的地方都会听取的。盗版就不要来留言了,夭夭每天码字到凌晨一两点,看着心塞。 有奖问答答对的姑娘:可萌d和六月雨,给萌萌和小雨点赞!集点数会及时更新~ 正文 第093章 不会放开你(甜!) 恰好此时朝阳破云而出,万丈光芒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浮光跃金,那人如玉容颜在阳光下愈显精致。 阳光刺进眼里,宋清欢下意识闭了闭眼,有一瞬间的晃神。 再一睁眼,却见面前之人,笑意泠然,唇角勾出温柔的弧度,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 宋清欢猛地一惊,不由僵在原地,脑中一片发懵,不断嗡嗡作响。 ——那熟悉的眉眼,宠溺的笑意,不是沈初寒又是谁? 可是,他分明已经回凉国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这模样,分明是有备而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沈初寒抓住她手腕的手上稍一用力,掌中匕首就被他卸了下来,然后顺势一插,插回了她的腰间。 只见他挑唇一笑,眼中流光飞舞,在宋清欢耳边用暧昧的口吻道,“阿绾,这匕首还是先收起来。刀剑无眼,若是误伤了自己,我可是会心疼的。” 两人本就隔得极近,宋清欢被他一手抓住手腕,一手搂住腰肢,身上全是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气,鼻端寒凉清香盈盈绕绕。 他再一开口,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喷洒在她颈上,激起一阵酥麻,如触电般传遍全身。她敏感得很,不由自主一颤,心下生恼,秀眉一扬,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朝他胸膛推去。 沈初寒却及时将手一松,身子朝旁侧一避,避开了宋清欢的攻击,脸上笑容未变。 宋清欢扑了个空,心中又羞又恼,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沈初寒怒目而视,语声清冷,“沈初寒,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初寒勾唇一笑,跟着站起,眼中流光更甚,声音也温柔得紧,“阿绾,我到底还是放不下你。走到一半,听说你要去宸国,便赶回来咯。” 分明只是粗布衣衫,最普通的百姓打扮。可他一站在哪里,周身的气韵流彩顿时散发出来,怎么遮都遮不住。有的人,生来就有俯瞰众人的王者之气,沈初寒,就是这样的人。 船舱外朝阳斜斜洒下来,耀眼的光晕中他的眸莹然生光,如黑曜石一般透亮,墨瞳深处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目光专注而温柔,好似融化了秋水的神韵。 他人已走,又如何会知道自己的行踪?除非…… 宋清欢脸色一黑,瞪着沈初寒,“你在我身边安了人?!” “阿绾先前因我之故遇到不少危险,我怕我一走,无痕宫那些人恼羞成怒冲你来,便留了两个隐卫在你身边。”沈初寒温声解释,一脸无辜。 宋清欢恨恨瞪他一眼。无痕宫拿钱办事,那人买的是沈初寒的命,不是自己的,无痕宫哪有这么多闲心来对付自己?他这话,分明只是个借口罢了。 “你既知道我要去宸国,还回来做什么?”她冷了语气。 沈初寒这举动,着实任性了些。他明知道自己要去宸国,还巴巴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见自己最后一面?还是说……他要同自己一起去宸国?! 这个念头刚一浮上心头,就见沈初寒一眨不眨瞧着她,一本正经道,“我同你一起去。” 他当真要同自己一起去宸国? 宋清欢惊诧不已,脸色已经十分不郁了。想了想,还是耐着性子道,“沈初寒,你别开玩笑了。你一国之相,在外待了这么久。若再不回去,你头顶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沈初寒笑,微微凑近些道,“为了阿绾,这乌纱帽,不要也是可以的。” 宋清欢一急,“沈初寒,你何时这般任性了?!” 沈初寒笑意愈深,却不正面回答她的话,只道,“为你,我自是做什么都可以。还是说,阿绾其实在担心我?” 宋清欢脸色一沉,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凝视,耳根止不住红了红。 心中恨恨地腹诽,沈初寒这人,怎的越来越流氓了?!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性子。 眸光一瞥,恰好看到一旁同样作农民打扮的慕白,低垂着头,双手背剪在身后,也不看这边,只一本正经地望向江畔的风景,仿佛完全没听到她和沈初寒在说什么。 宋清欢冷哼一声,看向他清清泠泠开了口,“慕白,你主子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了吗?” 慕白彼时正觉尴尬。 公子素来清冷,自己在他身边伺候这么就,从未见过他这般情意绵绵之时。他武功好,方才那些话,他又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眼珠子都要惊掉了。可又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只得装作看风景模样。 可偏生,沈初寒没有注意到他,却被宋清欢猝不及防点了名。 慕白一愣,忙转头看向她,讨好地笑笑,嘴里只打着哈哈,“帝姬,主子的事,哪里容我们做属下的置喙?您说是不是?” 分明是不想掺和到他二人之中。 宋清欢瞪他一眼,彻底没了辙。主仆二人都是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她如何是好?眼下船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短时间内不会有第二个码头,显然这这时不能叫船夫停船。 而且,瞧沈初寒这打扮,分明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否则,这船上又没有旁人,为何还堆了那些货物,明显就是占据空间,不想再让其他人上来。说不定,连船夫也是他的人。 她立在原地,眉头皱成一团,心中又气又恼。 船只依旧晃晃悠悠地朝前驶去,所到之处漾开一圈圈的波纹,青碧的江水澄澈,倒映出两岸小巧朴素的砖瓦房,若没有面前突然出现的沈初寒,或许,这会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脑中正想着解决方法,忽然听得身后传来流月小心翼翼的声音。 “殿下……” 宋清欢神情一僵,这才蓦然想起,流月和沉星,还有那两个羽林军都在后面。这船舱就这么大,方才她和沈初寒的对话,他们铁定全听进去了。 这下可糟了…… 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僵硬地缓缓转头朝后望去。 那两个羽林军尚好,背对着她而立,站在船头守着,虽看不清脸上神情,但似乎并没什么大的反应。不远处的流月和沉星却是一脸诧异,疑惑而惊讶的眼光不住在沈初寒和宋清欢面上游移,心中泛着嘀咕。 沈相不是已经回了凉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方才他与殿下说话时,那暧昧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心下越发狐疑,只得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自然也是一脸尴尬。 不说旁的,就方才沈初寒那一声声缠绵悱恻的“阿绾”,就足以让人引起怀疑了,更何况他言语间还诸多暧昧,这让她如何同沉星流月解释? 唇一张,想要说些什么,可话临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会子,她好像说什么都打消不了流月沉星的疑虑。更何况,连她自己都尚不清楚沈初寒方才那话是真是假,又如何同两人皆是。 清了清嗓子,略显心虚地看向流月和沉星,“你们先去船舱外面,我和沈相有话要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搞清楚沈初寒的目的再说,难不成……他还当真要跟着自己去宸国了? 流月和沉星疑惑地应了,又看一眼似笑非笑的沈初寒,这才磨磨蹭蹭的出了船舱。 沈初寒也看向慕白,“你也出去。” 慕白一听,紧绷的神情一松,一溜烟就掀帘跑了出去。 沈初寒从方才那堆货物中抽出两张竹制的坐榻,放在船舱中间,看向宋清欢笑眯眯道,“阿绾,先坐吧。” 宋清欢抿抿唇,无奈地坐了下来。 沈初寒也踱步挪了过来,坐在了她身旁。 “沈初寒,你究竟要做什么?”见沈初寒只灼热地盯着自己,并不出声,宋清欢无奈,只得先开了口。 沈初寒笑,又变戏法地变出了两杯茶水,递一杯到宋清欢跟前,“我方才说了呀,我要同阿绾一起去宸国。” “你不回国了?”宋清欢并不接那茶,将坐榻朝后挪了挪,转了方向与沈初寒相对而坐。 “不管什么事,都没有阿绾重要。”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宋清欢叹气,“沈初寒,你当真不必这样。这一世,你并非为我而生。” “是!”不想,她话音刚落,沈初寒便斩钉截铁吐出一字,眼中有微弱的异色一闪而过。宋清欢彼时有些心绪不定,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这抹流光。 宋清欢叹气。 面对这样执拗的沈初寒,她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承认,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心底深处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喜悦。可沈初寒不是普通人,就算他的能力再强,如今也只是凉国的丞相,行事怎可如此恣意妄为,这将凉帝置于何处? “那我问你。”她软了口气,“你这么久不回国,凉帝那边怎么交代?” “阿绾不用担心,我既然能来找你,就必做了万全的准备。”沈初寒眸色深幽,唇角的笑意一直维持着方才那个漂亮的弧度,见宋清欢不接那茶,便随手将茶盏放在了手边。 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无论何时,他总是这般冷静,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事,能够让他色变。 不对,也许还是有的罢。 宋清欢脑中胡思乱想着,却仍坚持着方才的话题,“什么理由?”若不问个明白,她到底不安心。 “阿绾去宸国做什么?”沈初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她。 宋清欢的眉,不动声色皱了皱,“游山玩水罢了。” “是吗?”沈初寒凝视着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雪亮的墨瞳中有幽芒浮现。 “嗯。”宋清欢有些心虚,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阿绾想是忘了,季流云是我的师兄。” “那……那又怎样?”宋清欢愈发没了底,不敢看他。其实,她心里大抵也明白,以沈初寒的能力和对自己的关注程度,要知道自己去宸国所为何事,实在是小菜一碟。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主动说出。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素来冷静的她,一遇上沈初寒便乱了分寸。这般耍小性子的时候,也只有在沈初寒面前才有。 “阿绾,你又在撒谎了。”沈初寒笑,目光落在她身侧不自觉微动的手上。 宋清欢心中一紧,忙将手握成拳。 沈初寒却也不说话,只灼灼地看着她,浅浅笑意流光。 也不晓得被他这么看了多久,宋清欢终于扛不住了,缴械投降,“父皇的心疾又恶化了,我去宸国替他找药。” “清元果可不是这么好得的。”沈初寒不紧不慢。 宋清欢惊诧地扬眉望去。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心中一阵挫败,抿抿唇,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那你呢?” “我也是啊。”沈初寒状似随口一答。 宋清欢皱眉,“你也是?你也是去宸国寻清元果的?” 沈初寒一点头,不急不慢地啜一口杯中茶水。 宋清欢却是彻底不懂了。他去宸国求清元果,是为自己?还是为凉国? 似看出宋清欢心中的疑问,沈初寒将茶盏盖一合,“阿绾不是问我去宸国的理由么?我的理由就是去找清元果。至于找不找得到,那就另说了。”语气绵长,带着漫不经心的无所谓。 他这话似乎听着很绕,但宋清欢仔细一想,大概也明白了沈初寒的意思。 听闻凉帝尹湛自打娘胎里出来便带了毒,身子一直很孱弱。清元果是强筋健骨的良药,凉帝若得之,必能健体补元,延年益寿。沈初寒此次去宸国找的理由,约莫就是替尹湛去寻清元果吧。尹湛虽然身体不大好,但野心却是大得很,若能有机会治好自己病弱的身躯,他又怎会不同意。 至于他第二句话的含义,也很清楚了。 沈初寒虽然打着替尹湛寻找清元果的下落,但清元果是灵药,哪里那么容易便能找见?若找了两三个月最后空手而归,也不能怪沈初寒办事不利才是。 宋清欢瞅着他,眸色幽深,“你倒是将凉帝耍得团团转。” 沈初寒一耸肩,“前世因着他,咱俩之间多了多少阻碍,阿绾觉得,以我的性子,会轻易绕过他?” 忽然说起前世的话题,宋清欢神情一怔,垂了眼帘,沉默不语。 她和沈初寒之间,实在经历了太多。所以此时两人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谈话,一时间倒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然,他们之间,也的确隔了一世之久。 凉风夹着水汽,从船舱两头的布帘缝隙中漏进来,吹起宋清欢颊边垂下的鬓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她的脸颊,有几分酥痒。 沈初寒望着她微颤的睫羽,瓷白的脸颊,有几分心动,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在宋清欢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鬓边垂下的那缕散发绕至了脑后。 指尖触上宋清欢的脸颊,她一惊,下意识后退。 抬眸,正撞上沈初寒幽深的眸子,不由心跳微滞,长长的睫羽抖动得愈加厉害起来。 似乎很喜欢看到宋清欢这样慌乱的模样,沈初寒笑意加深,道,“阿绾渴了吧?喝口水。” 宋清欢果然觉得喉中有些干涩,脸颊也发烫起来。便也未推脱,接过沈初寒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刚喝完,正要将茶盏放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沈初寒身边右侧的那盏白瓷清华茶盏,脸色蓦地一黑。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方才沈初寒给她递茶时她未接,沈初寒便顺手放到了自己的右侧。而他方才递来的那盏茶盏,却是从左侧端起。 也就是说—— 自己喝了沈初寒的茶! 眸光一沉,冷冷地看向沈初寒,脸颊因气愤而愈加涨红,“这是你的杯盏!” 沈初寒“哦”一声,剑眉一挑,慢悠悠道,“是吗?那许是我弄错了。”言谈间似乎不以为意。 宋清欢恨恨地一咬牙,斥一声,“沈初寒,你别来这种幼稚的把戏!你分明是故意弄错的。” 沈初寒一脸无辜,“阿绾又不是没有喝过我的茶,怎的今日就……?” 宋清欢忍无可忍,终于压低了嗓音呵斥出声,“沈初寒,你不必做出这幅登徒子的浪荡样儿来!你既然回来了,那我们就把话好好说清楚。” 话音一落,沈初寒忽的收起了面上的玩闹之意,凝了目色,定定地看她一瞬,点头,吐出一个重逾千斤的字,“好。” “沈初寒,你是当真不愿放手么?”宋清欢凝视着他熟悉的眉眼,语声清寒。 “不愿!阿绾,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会放开你。”沈初寒斩钉截铁,一字一句,眸底的熊熊火焰看得宋清欢心中一颤。 她长长叹一口气。 原本她想给自己一些空间好好静静,也思考清楚自己如今心里对沈初寒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情感。可是她没想到,沈初寒居然又追了回来。 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一世,她大概还是逃不出他的掌心了。此时再听得他这般斩钉截铁地说来,心底不由越发确定。 若她继续逃避下去,她不会开心,沈初寒不会开心,她的身边人,或许还会受伤。 这与上一世又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她心底还爱着沈初寒,不妨抛开那些患得患失的情感,再一次敞开自己的心扉,与沈初寒再好好爱一场。 过往种种,也许,只是为了教会他们如何去爱,虽然那代价有些大,但换种方式想想,又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经历呢? 做出这个决定,瞬间觉得心中陡然一松,脸上的冷意也渐渐消融。 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还得与上一世一样,在沈初寒炙热浓烈的爱中迷失自己,最终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她想势均力敌地站在他身旁,而不是默默无闻地在他身后。 沉默片刻,她抬了头,眸光几动,终于再次开口,“沈初寒,我很抱歉上一世的决绝。甚至……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你。”真正将内心的话说出来,还是生了几分哽咽。 沈初寒一怔,似乎没想到宋清欢会突然道歉。很快反应过来,忽然生了几分手足无措,忙摆摆手开口道,“不……不是阿绾的错,是我太过掉以轻心,才……”说到最后,语气中已有深深的自责。 “我们都有错。”见他难得的露出一抹慌张,宋清欢心中一动,唇边笑意微现。 瞥见宋清欢嘴角绽放的泠然笑意,沈初寒墨色深瞳渐渐扩大,面上忽地浮现出一抹欣喜若狂的神色。 阿绾她笑了!她对着自己笑了! 便是那日将误会说开,他也不曾见到阿绾这般发自肺腑的笑意,一时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阿绾,我……你……” 宋清欢见他素来冷若冰山的脸上忽然出现这么鲜活的神色,又是心酸有又觉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嘴里嘟哝一句,“呆子。”可笑着笑着额,眼角却沁上了湿润,视线也有几分模糊起来。 深吸一口气,咽下眼眶中的酸涩,笑意淡了淡,神情恢复方才的严肃,“沈初寒,我不是要分个孰对孰错出来。只是我们若想继续再一起,我们各自的毛病,都得改一改了。你能做到吗?” “我改。”宋清欢话音还未落,沈初寒毫不犹豫地应了,掷地有声。 见他一本正经却又小心翼翼的神情,宋清欢又是辛酸又是欣慰,眼波一横,睨他一眼,“你要改什么?” “改性格。” “什么性格?”宋清欢故意追问。 “执拗,多疑,掌控欲强,小气……”沈初寒一一道来,端的是如数家珍。 宋清欢原本还有些严肃,却见这些贬义词一个个不断从他嘴里往外蹦,顿时哭笑不得,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若有这么多缺点,我还要你做什么?” 沈初寒笑,“我这不是怕阿绾说我没有自知之明么?” “你倒是有,只盼你从此以后都改了才是。” “阿绾,我说到做到。” 宋清欢轻“嗯”一声,“旁的倒也还好,只这多疑的性子……” “我知道,阿绾。”沈初寒神情凝重,目光真挚,“我知道前世因我之故,对你造成了太多的困扰。你放心,这一世我一定会改的。” “还有一点,我若要做什么事,你莫要拘着我。”宋清欢又道。虽然决定了要继续跟沈初寒在一起,可不代表她先前那些计划都要作废。 “这是当然。”沈初寒满口应了。 “若你能改了这两点,我们两人……就不用爱得那般辛苦了。”宋清欢红唇微翘,眼底耀目流光。 听得那个“爱”字从宋清欢口中轻轻迸出,沈初寒忍不住心神一荡,眼神也幽深了几分。 宋清欢没有察觉,又道,“至于我,我自然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都会一一改正的。” “不会,阿绾,你都很好……”沈初寒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温声笑言。 “好啦,你也不用这般夸我,我自己是什么人,我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对了,还有一点……”宋清欢忽又想起一事,接着补充,“你我二人之间,不要有隐瞒。也许很多时候你觉得隐瞒一些事情是为了我好,可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要的,是你的尊重,而不是一味的呵护。” 想到前世宋清欢最后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局势,沈初寒眸色一暗,沉然地应了。 话既已说开,宋清欢愈发松了口气,伸手将沈初寒右侧的那盏茶端起,喝了一口,方看向沈初寒,“好了,沈初寒,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绾,你一定要这么硬邦邦地唤我沈初寒么?”沈初寒眸色微漾,一脸可怜巴巴地模样盯着宋清欢。 宋清欢一怔。 自沈初寒发现了她是重生一事,她心中诸多情绪交织,倒也没注意这么多,因不愿再客套地唤他沈相,便唤了个全名,现下也没想着要改,却不想沈初寒却是早就记在了心里。 见沈初寒一副怨念的模样,不由生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眸色一转,开口道,“你我二人如今在外人看来,还是毫无瓜葛的关系。你既不喜我叫你沈初寒,那便还是恭恭敬敬地唤你一声沈相吧。” 沈初寒剑眉一耷,“阿绾,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清欢只当未闻,不疾不徐地喝着杯中的茶水。 沈初寒将坐榻朝她的方向挪了挪,一张俊颜凑过来,长睫眨啊眨,眼中水波荡阿荡,语气说不出的幽怨凄婉,“阿绾,我们这么久未见,你当真……你当真如此狠心?” 宋清欢被他看得脸颊一红,清了清嗓子道,“那不然,你想我叫你什么?” “你从前怎么唤我的,现在什么唤我便是。” 宋清欢睨他一眼,“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那……你唤我阿初便是……你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唤过……” “太亲密了,旁人听见了不好。你也莫要再在他人面前唤我阿绾了。” 沈初寒却突然直起身子,与宋清欢只隔着咫尺的距离,“阿绾,你叫不叫,你若不叫,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瞧见他越来越近的水润红唇,宋清欢心中一慌,忙伸手堵住他的嘴,嘴里嚷道,“我叫我叫!你离我远一些。” 沈初寒这才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身子朝后退了退,微眯了眼眸望着宋清欢,“嗯,我洗耳恭听。” “阿……”宋清欢张了张唇,“阿……初……”许久,才声若蚊呐地挤出了两个字。 “阿绾的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沈初寒却不满意,作势又来宋清欢。 “阿初阿初!”宋清欢忙开了口,身子朝后仰去,行动间衣袖不小心带倒了她方才放在船舷上的茶盏,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清欢一唬,听得船舱外有沉星狐疑的嗓音传来,“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她忙开口回了,又将地上的杯盏扶了起来。 沉星“嗯”一声,没有再出声。 宋清欢却生了几分心虚,瞪一眼沈初寒。 沈初寒笑意愈深,凝视着她,忽的又直起身子,凑上来,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很欢喜,阿绾日后无人之时,便这么唤我吧。”退回去的时候,唇瓣似有若无地拂过宋清欢的耳廓,惹得宋清欢身子一颤。 “流氓!”宋清欢瞪他一眼,恨恨低语一声。 沈初寒笑得愈发开怀。 “有旁人在的时候,你还是收敛着些,我不想沉星和流月起了疑心。”宋清欢叮嘱道。 “好。”这一次,沈初寒居然爽快地应了。 宋清欢狐疑地看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事,有些担忧道,“流月和沉星是我信得过之人,所以就算她俩看出了什么端倪倒也还好,可那两个羽林军……” 那两个羽林军是父皇派来的人,自然也是忠于父皇的。此去宸国,沈初寒定然一路相随,若他们回去同父皇一说…… 想到这,不免心中着急,一看沈初寒,却见他并无焦色,只浅笑着望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宋清欢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忽的意识到什么,狐疑地审视着沈初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沈初寒,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沈初寒眸光微闪,轻笑,“阿绾唤我什么?” “阿初。”宋清欢无奈,从牙缝中挤出两字,又问,“那两个羽林军,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沈初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要护送阿绾一路的人,自然要精挑细选才是。” “他们是你的人?” 沈初寒一勾唇,眼中露出一抹赞许。 不说话,这便是承认了! “那本来的那两个羽林军呢?”父皇给她安排的那两个羽林军,都是身世背景清白,武功高强之人,不可能是沈初寒安插在军中之人,唯一可能的就是,他中途将人掉了包。依着他凡事都要斩草除根的性子,那两个羽林军大概已经…… 心中一紧。 那两个羽林军什么都未干,只因为她的缘故便……叫她如何安心? 这般一想,脸上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好好地活着呢。”沈初寒自然猜透了宋清欢的心里,开口解释。 宋清欢墨瞳微狭,眸中透出几丝不信,“当真?” “当真。”沈初寒点头,见宋清欢仍然打量着自己,只得清了清嗓子,不情愿开口道,“我没有杀他们。” “但是……?”听沈初寒这语气,宋清欢就知必有下文。 “但是……我让人给他们服了失忆的药物,他们以后会作为普通人活下去,不会再记得自己羽林军的身份。” 沈初寒办事,果然不留任何隐患。 若这两个羽林军不处理,被聿帝发觉,定会派人追上来。所以他此次用的这个手段,虽算不得万全之策,却也的确收敛了些许。 见宋清欢不再出声,沈初寒微微松一口气,看着她,似有些受伤,“阿绾,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滥杀无辜,所以我如今已经很克制了。” “哦?”宋清欢看他一眼,轻飘飘撂下一句话,“那魏炀是怎么回事?” 魏炀觊觎她事小,可他本就仗势欺人无恶不作,倒也死不足惜。她拿出来一说,也不过是为了挫挫沈初寒这一副求表扬的气势罢了。 沈初寒一怔,尴尬地咧了咧嘴,“阿绾,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道不该死吗?” 宋清欢凝视着他一瞬,这才启唇。 “该死!” 她掷地有声地又扔下两字。 沈初寒一愣,没想到宋清欢会这么回答。 宋清欢眼底闪过一丝清寒的薄戾,“我不是圣人,人若伤我,我必百倍还之。所以,前世那些欺我辱我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对,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沈初寒与她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狠厉。 既然重生一世,不好好虐虐渣手刃仇人,又怎么对得起上苍对她的眷顾呢? 正好,宸国洛城里,就有一位不是么? 这时,船舱外又传来了流月担忧的声音,“殿下,离下一个码头很近了,殿下到时要下船歇歇么?” 听得沉星这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宋清欢收回思绪,朝沈初寒笑笑,“我让她们进来了。” 沈初寒睨一眼船舱外,语声淡淡,“阿绾这两个婢女倒是尽职,就是有些不识趣。这么比起来,慕白倒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宋清欢瞪他一眼,“你可别打她俩的主意。”说着,微微扬了声音,“进来吧。” 布帘很快被掀起,流月和沉星急急走了进来。四下一瞧,见宋清欢无碍,面上神情也是如常,方松了口气,走到宋清欢身后站定。 慕白也慢悠悠走了进来,眸光一扫,见沈初寒眼底闪耀的流光,微怔,不动声色地看宋清欢一眼,眼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难道……? 想归想,他也未发一言,走到沈初寒身后站定。 “还有多久到下一个码头?”宋清欢转头看向沉星问。 “方才奴婢问了传家,说是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半个时辰,那就快到午时了。 “下一个码头是何处?”她开口又问。 沉星从怀中掏出牛皮地图,仔细看了看,开口回道,“下一个码头停靠点是一个叫忘忧镇的小镇。” 忘忧镇? 宋清欢眼中闪过一抹兴味。这个名字倒是别致。 她们虽然带了干粮,但毕竟不着急赶路,在加上坐了这么久的船着实有些累了,不如上岸歇息片刻用过午饭再出发。 这么一想,看向沈初寒问道,“沈相,不如我们在下一个码头下船吃些东西再走吧。” “好。”沈初寒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慕白瞅了两人几眼,明明两人表现得都很正常,可不知为何,他却偏偏嗅出了几分“奸情”的味道。狐疑的目光又落了落,方才转开。 流月和沉星更是欲言又止。 瞧沈相这架势,竟当真是要跟着他们去宸国了?也不知方才殿下和沈相谈什么谈了那么久?而且,方才沈相分明和殿下很熟稔的模样,不仅是熟稔,还有情意绵绵。可殿下什么时候和沈相……? 脑中充斥着无数个疑问,但沈初寒在这里,自然也不好问宋清欢,只得暂且按捺住心底的疑惑,佯装镇定。 “沉星,你去吩咐船家在下一个码头停一停吧。” “是。”沉星应了,挑帘走了出去。 挑帘的瞬间,有微风吹进来,水汽凉凉,让船舱中有些火热的气氛渐渐降了下来。 留在船舱里的几人都没有说话。 有其他人在场,宋清欢也不好同沈初寒多说什么,吩咐流月去包袱里取本书过来,倚在船舷处静静看了起来。 沈初寒看她一眼,头微垂,嘴角一抹岁月静好的笑意。 不知不觉间,行船的速度慢了下来。 宋清欢放下书本,带着流月和沉星走到了船舱外,感受着拂面而过的风,心情也清爽不少。 流月和沉星相视一眼,点点头,流月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殿下,沈相……当真要与我们一起前去宸国么?” 宋清欢回头看向她们,点头应了,“沈相也要去宸国有事,听说我们也要去,便找了过来。两方一起上路,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信。但眼下她和沈初寒的事,也不好跟二人细说,只得暂且这么敷衍着了。 流月和沉星的眼中果然疑窦未消,然而宋清欢既不愿多说,她们也不可能多问,应一声,岔开了话题。 闲谈间,小船缓缓靠岸停了下来。 无忧镇到了。 ------题外话------ 问题虽然还有,但好歹迈出了解决的第一步。【日常亲妈操心脸】 正文 第094章 一眼万年 等船停稳,沉星和流月先上了岸,伸手来扶宋清欢。 宋清欢将手伸出去,迈开步子,刚要跨到岸上,船却突然晃荡了一下。她没有防备,不由身子一歪。 沉星和流月还未来得及扶住她,身后的沈初寒已眼疾手快伸出了手,在她腰上扶了一把,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宋清欢这才站稳。 回头朝沈初寒一笑,低低谢过。 沈初寒也回以浅浅一笑,淡淡开口道,“帝姬小心。”说话间,彬彬有礼地收回了搁在宋清欢腰际的手。 面上看着如常,手指却轻轻在她纤细的腰际一捏,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调起情来! 宋清欢耳根蓦地一红,低垂了头,趁流月和沉星不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上岸。 沈初寒跟在她身后上了岸,嘴角一抹笑意倏忽而过。 慕白落在沈初寒面上的目光一怔,心底愈发打起小鼓来。 上了岸,只见到处一派热闹的景象。许多运货的货船停泊在港口,来来往往的搬运工不断地往船上运送货物,忙得是热火朝天。 宋清欢与沈初寒将话说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通畅和清明,心情也好了起来。瞅那些搬运工一眼,再看一眼身后的沈初寒和慕白,玩心大起,不由抿嘴偷笑。 沈初寒眉梢一扬,不紧不慢开口,“怎么?” 宋清欢笑得愈发欢了,“你们出现在这里倒是毫不违和。如果头上再绑一条白毛巾,那就更像了。” 说着,眼神往不远处一扫。 沈初寒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果然见那些搬运工的头上都扎了条白毛巾,大约是作吸汗之用,一个个光着膀子,汗意涔涔。 沈初寒微眯了墨瞳,不动声色朝前一步,挡住宋清欢的视线。然后勾唇一笑,却也不恼,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点点头道,“倒也不错,不晓得我们若是去搬,能得几个钱?”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看慕白一眼,“你觉得呢,慕白?” 慕白一惊,瞪大了眼睛瞧着沈初寒,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公子这是……接了帝姬开玩笑的话茬? 这这这……公子何曾开过玩笑?又何曾接过别人的玩笑话? 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光慕白吃了一惊,连沉星和流月闻言也是一脸惊诧,呆呆地看着沈初寒,不知作何感想。 她们虽然不如慕白了解沈初寒,但沈初寒寒凉的性子,她们听得多了也见得多了,怎的每每对上殿下,沈相却蓦地温柔起来? 难道……沈相和殿下之间,当真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 别说这三人了,便是宋清欢自己,也没想到他会玩笑着接话,瞟一眼流月和沉星狐疑的表情,笑意僵在脸上,轻咳两声掩下面上的不自在,草草应一句,“开个玩笑,沈相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看众人一眼,“走吧。”抬步率先朝前走去。 “对了。”沈初寒赶上她的步伐,“如今我们出门在外,既是微服,这沈相帝姬的称呼就都改了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说的是。”宋清欢应了,看向流月和沉星,“以后在外面,你们记得改口唤我小姐。若是如今日这般着了男装,那便唤公子。” “是。”两人应了。 没走多远,一块立在道路右侧的石碑出现在众人眼前,上书“无忧镇”三个大字。放眼朝前望去,能看见不远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街道,好不繁华。 “好热闹啊!”身边的流月叹道。 “无忧镇隶属大兴县,因澜江自城外流过,是建安周边最重要的水上枢纽,属顺天府尹直接管辖。而且,无忧镇盛产粮食,生产出来的粮食直接通过澜江运送到全国各地,所以才这般兴旺繁盛。”沉星接口道,将无忧镇的信息信手拈来。 聿国本就是以农耕为主的国家,所以农业发达的城镇,发展得自然要较其他地方好不少。 宋清欢看她一眼,笑,“沉星,看来……你事先做过不少功课嘛。” 沉星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一路过去洛城,山高水远,奴婢想着还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为上。” “是啊。”流月接口,悄悄瞥一眼微微落后的沈初寒和慕白,道,“不过……若知道沈相……公子也跟同我们一道,倒不用这般操心了。” 沉星睨她一眼,似有不赞同,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很快,他们便进入了方才看到的那条热闹街道。街道入口处的石墙上刻了“福祥街”三个大字,应该就是这条街道的名字了。 福祥街似乎是整个无忧镇的主干道,四周延伸出其他小街小巷,呈放射状四下散开。 各色店铺酒楼,民宅房屋就坐落在这些街巷的两旁。再往外延伸,便是些农田耕地了。 此时日头渐中,已近午时。 虽已入秋,但晌午的太阳仍是毒辣。没走多远,几人便都出了不少汗,神情有些疲累。 宋清欢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见前头有块阴影处,便走上去稍作停顿,手中拿着锦帕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沈初寒上前两步,走到她跟前道,“快午时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宋清欢早已饥肠辘辘,点头应了,目光四下一扫,指着对面一处名叫“醉仙居”的酒楼道,“那家看着不错,要不就那吧?” “好,走吧。” 说着,两人叫上流月沉星和慕白跟在身后,往醉仙居走去,那两个“羽林军”稍微落后两步,在后面警惕地跟着。 到了醉仙居,远远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劝酒声行令声,放眼望去,只见大堂内人影攒动,座无虚席。 生意这么好,看来这家的饭菜味道定然不错。 这么一想,愈发了起来,眉眼亮了亮,加快了步伐。 身侧的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进了醉仙居,小二忙小跑着迎了上来,朝几人点头哈腰道,“客官里面请,几位?” “可有雅间?”沈初寒粗粗一扫,见大堂中多的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之流,只在角落有一两个空位了,不由皱了眉头,看向小二问。 小二见他虽然穿得十分朴素,只做普通百姓打扮,但姿仪不凡,又是第一个开口之人,也不敢怠慢。扫一眼他和宋清欢身后的众人,陪着笑道,“不巧了客官,现在正是用餐的高峰,雅间已经被定完了。” 宋清欢微讶。 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镇上居然也有这么多人口? 不过,看这些在大堂中饮酒吃饭的人,有的还背着包袱,似乎并不是本地人,只是路过而已。 果然是建安周边最繁华的水上枢纽啊。 宋清欢心中慨叹,收回目光,正好见沈初寒朝她看来,带着商量的口吻道,“贤弟,这里没有雅间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因着这声“贤弟”,宋清欢心中不免恶寒了一下。虽闻着飘过来的阵阵饭菜香肚子里饿了,但坐在大堂确实有些不方便,刚要答应,听得小二又开口道。 “客官,您去别的店也是一样的。这几日镇上来的客人多,基本上一到饭点所有的酒楼就都满了。这样……” 他眸色一转,看一眼沈初寒和宋清欢,斟酌着道,“楼上还有一间用帘子半隔开的雅间,不过比较小,大概只能容下两三人。如果几位方便的话,不妨可以分开就坐?” “为何这几日镇上来了这么多人?”宋清欢好奇发问。 “这两日是我们这里的天灯节,一到晚上就热闹得很,所以周边城镇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客人。” 见宋清欢侧耳倾听,似乎十分感兴趣,小二便详细解释道,“几位客官也是外地人吧?不知客官知不知道,我们这无忧镇农耕业发达,每年出产的粮食交完赋税,除了供自己吃以外,还有许多剩余,都会运到其他周边城市去卖。所以农耕业是我们养家糊口的根本。” 他咽一口口水,继续说得眉飞色舞,“因此,每年十月十五和十六,一年的农活都忙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会举办为期两天的天灯节,在晚上放飞天灯,向上苍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所谓天灯,也就是孔明灯。不过在这里的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孔明这个人物,所以没有这个名字。 “晚上,我们除了会放飞天灯之外,还可以去澜江边上放河灯,街上也有很多街头艺人表演节目,最后到子时的时候,官府还会派人放烟火,真真是要热闹一整晚呢!”小二一一说来,好不自豪。 说完这些,他瞥一眼宋清欢和沈初寒道,“怎么,几位客官不是为天灯节而来?” 宋清欢笑笑,“我们只是刚好路过。” “客官若是不急的话,不妨在这里住一晚再走。不是小的吹牛,几位若是参加了今晚的天灯节,一定不会后悔的。” “多谢,我们再考虑考虑。”宋清欢应了,眼下,她还是先考虑怎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 看向沈初寒,“若果如此,怕是去别的地方也不一定能订到雅间了。” “是啊,小的当真不骗你们。”小二忙附和。 “你说的那雅间,环境可清雅?”沈初寒问。 “绝对清雅。”小二拍着胸脯打包票,“客官若是不信,要不同小的先上楼看看,再做打算如何?” 沈初寒与宋清欢对视一眼,“贤弟,不如我们先上去看看。” 宋清欢知道他对这些细节一向讲究,抿抿唇,看向身后的流月和沉星,“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和沈……兄上去看看。” “好咧,两位客官请。”小二见他们应了,忙不迭在前头引路。 凭着他多年看人的经验,最先开口的那位公子虽然打扮朴素,但那样的气质姿仪,绝非普通人能有的,定然非富即贵。而后头这位小公子,眉清目秀,端的生了一副好容貌,怕是一位姑娘家罢。 这样的两人,自然是大主顾,所以才想不遗余力地留住他们。 上了二楼,宋清欢才发现,原来这醉仙居居然是一栋三层建筑,楼上还有一层,应该就是雅间所在。 而这第二层,是一个大而通透的房间,四面开窗,以精致的屏风和竹帘隔出十来个小的格子间来,能容两三人坐下,倒也别致。 何况,这二层的价格,自然比大堂要高,所以在此吃饭的人不似楼下那般鱼龙混杂,帘栊晃动间,隐见人影绰绰,交谈声却都是细细,并不显聒噪。 小二引着他们走了几步,挑开一隔间的帘子,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欢道,“便是这里了。两位客官看看可还满意?” 宋清欢一瞧,只见五尺见方的空间内置着一张花梨木长几,长几一角放一古朴陶瓮,瓮中插秋菊几朵,一面临窗,窗户半掩,有微风徐徐吹入,另外三面则以屏风和竹帘隔开,确显雅致清幽。 沈初寒眸色微动,看向宋清欢,“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吧,让慕白和流月沉星他们在楼下便是。” 宋清欢瞥他一眼,果见他一脸期待的神色,不由失笑。 只是眼下确实也没了旁的法子,便开口应了,“好,那我下楼去同她们说一声。” “我去吧,你在这歇歇。”沈初寒朝她笑笑,示意小二留在此处招呼宋清欢,自己下了楼。 宋清欢入了座,看向小二道,“你们这都有些什么特色菜,说来听听?” 小二一口气不带喘地连报了十几个菜名后,笑眯眯地看着宋清欢,“客官可还要再听一遍?” 宋清欢摇摇头,凭记忆点了四五个菜,想了想,又开口嘱咐道,“对了,不要太辣。” 她虽然是无辣不欢的性子,但沈初寒并不能吃辣,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话音落,听得帘子被挑起,沈初寒温润的声音传过来,“无碍,该放辣就辣。” 小二躬身应了,“两位客官可要喝点什么?” “茶……” 宋清欢话还未说完,却被沈初寒截过话头,“你们这儿有什么温和些的酒?” “刚酿好的米酒,香醇可口,酒劲也不大,客官可要来一壶?” “好,先这样吧。” 小二行了个礼,示意两人稍等片刻,便退了出去。 沈初寒在宋清欢对面坐下,很快有人上了茶进来。 宋清欢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至沈初寒面前,淡淡开口道,“不是不能吃辣么?何时变了口味?” 沈初寒啜一口,看向她的眸中熠熠生辉,“阿绾喜欢,我便喜欢。” 宋清欢睨他一眼,轻笑,“你可别逞能,这可是在酒楼,若是还像从前那样狼狈……”说到这里,似想起一事,颇有些忍俊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前世,因平日里都是厨子做饭,自然知道沈初寒的口味,所以并没有出过什么纰漏。只有一次,宋清欢第一次下厨给沈初寒做饭,没有想到这一层,便按自己惯常的口味加了许多调味的辣椒,最后吃得沈初寒七窍生烟,一连灌了三四壶茶水才压下体内火烧火燎的感觉,那是她见过的他最狼狈的一次。 至此,宋清欢再给他下厨,便再也不敢加多少辣椒了。 方才想起,就吩咐了小二一句,没想到沈初寒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拒绝了,莫不是他吃辣的本事长进了不成? 沈初寒只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阿绾可不要小瞧我了,人嘛,总是会进步的不是?” 见他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宋清欢愈加乐不可支,笑眯眯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沈初寒只笑,忽的伸出手,握住她方才几上的小手,“不过……阿绾还记得我的喜好,我很开心。” 宋清欢微惊,忙将手抽出,眼波横飞,睨他一眼道,“这可是在外面,你收敛着些。” “四下都隔着帘子,谁看得见?”沈初寒不以为意,眼中落一片脉脉剪影,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被他看出几分羞赧,杏目一瞪,“那也得收敛着些,方才你那话,本就让流月和沉星起了疑心,你若再露出马脚,铁定再瞒不过她们。” “那就不瞒便是。”沈初寒扬唇轻笑,语气不疾不徐。 宋清欢懒理,自顾自喝起茶来。 沈初寒并不死心,朝前凑了凑,“阿绾打算何时跟她们说清楚我们之事,不然每次你那两个婢女看着我的目光,都跟防贼似的。” “再说吧。”宋清欢随口应了。 如今有流月和沉星在自己身边,沈初寒的举动或许还会收敛点。若是这她们也成了知情人,以沈初寒的性子,可就是肆无忌惮了。 出门在外,可还是低调些的好。 又问,“他们可安顿好了?” 沈初寒朝后一仰,无精打采道,“他们在楼下,这会子怕是吃得欢呢。阿绾当真不跟她们说清楚?”沈初寒又绕回方才那话题,一脸怨怼,眸中水波潋滟,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 宋清欢只不为所动。 沈初寒无奈,只得浅浅一笑,收了神情,唇一张正待再开口,帘外响起小二的声音。 “客官,菜来了。” 得了宋清欢的应允,方掀帘而入,将托盘中的菜肴放在了几上。小二走了两三趟,所有菜肴并酒水便都上齐了。 小二朝两人一福,退出了隔间。 沈初寒将竹筷细细用茶水烫过,这才递给她,“阿绾,知道你饿了,快吃吧。” 宋清欢接过,也不客气,就着香喷喷的米饭吃了起来。 她虽长于皇宫,却并不娇生惯养。这些菜肴虽不及御膳房做的精致,但亦是可口,且别有一番家常菜的味道。再加上她确实是饿了,吃得是津津有味。 沈初寒却似有些胃口不大好,大多数时候只静静地看着宋清欢吃,偶尔才夹一两筷青菜。 宋清欢见他如此,皱了眉头,“果然不合胃口?”疑惑地看向沈初寒,“好像这些菜也不太辣呀?” 放下筷子,体贴道,“要不,我让小二再炒两个清淡的菜过来吧。” “不用了,我只是没什么胃口。”沈初寒摇头,伸手给自己斟了杯酒,朝宋清欢一晃,“阿绾陪我喝一杯?” “当真不饿?”宋清欢有些不放心。 沈初寒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若是饿自然会吃的。”见宋清欢没有回答他的第二句话,也没有多问,直接斟了杯酒递过来。 宋清欢接过他手中酒盏喝一口。 “阿绾若是不着急赶路的话,今晚不如在这里宿一晚,明日再启程?”他看向她,眸底暗色深涌。 宋清欢微愣。 方才那小二介绍天灯节时,她虽也有些心动。但想着此次出来毕竟不是真的游山玩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沈初寒却主动提了出来。 “你也对天灯节感兴趣?”她目露好奇之色。 沈初寒眸光微凝,垂了长睫,朝她笑笑道,“是啊。” 宋清欢考虑了一下,“那好吧,我们就在这里宿一晚。”除了天灯节的原因,她还想到一个问题,沈初寒听到她要去宸国的消息,肯定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来,否则也不可能正好赶上。这一路车马劳顿,定然十分辛苦,在这里宿一晚倒也好,让他好好歇歇。 “不过,听方才那小二的说法,怕是客栈也很难订到。我们快些吃完,赶紧去找客栈吧。” 沈初寒应声,“我让慕白去安排。” 说着,唤了小二进来,让他将慕白请来。 慕白很快上了楼,看一眼宋清欢和沈初寒相对而坐的架势,眸底愈发幽深,笑嘻嘻上前朝两人一礼,看向沈初寒,“公子有何吩咐?” 沈初寒便将找客栈的事同他说了。 慕白应了,又退了下去。 用过饭,两人朝楼下走去。 流月和沉星他们也已经吃完,见宋清欢和沈初寒下楼,迎了上去。那两个羽林军也在,果不见了慕白的身影。 “我们是在这里等着吗?”宋清欢看向沈初寒。 “不必,慕白很快就来了。” 话音落,果然见慕白的身影出现在了母后,见到他们站在一起,笑了笑迎上前,“公子,都安排好了,就在不远处的悦来客栈。不过确实房间紧张,总共只订到了五间。” “可以了。”宋清欢数数人数。 自己和沈初寒单独一间,流月和沉星住一间,那两个“羽林军”住一间,慕白单独住一间,这样安排,五间倒也足够。 “公子,我们今晚宿在这里?”流月微讶。 宋清欢点头,“睡一晚,明早再走。” “太好了。”流月雀跃出声,显然也对天灯节十分感兴趣。只是很快意识到这场合不妥,忙噤了声。 慕白饶有兴致地望她一眼,嘴角一抹弧度。 几人结了账,便往悦来客栈而去。因着赶了一上午的路,众人都乏了,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昨夜宋清欢并未睡好,此时好不容易得沾枕头,再加上中午喝了些酒,很快进入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她迷迷糊糊醒来时,才发现窗外已红霞漫天。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一觉睡到了黄昏! 忙起身下榻,换了身衣裳,刚一拉开房门,便见隔壁的沉星正好出来。见她开门,眸色一亮,“殿下醒啦?” 宋清欢应一声,不好意思道,“睡过了。” 沉星笑笑,“殿下先进房等着,奴婢去给您打水来。” 很快,她便打了水进房,同流月一道伺候着宋清欢梳洗了,见宋清欢换了身淡雅的襦裙,又给她挽了个髻。 “什么时辰了?”宋清欢站起来,看一眼窗外。 不过片刻功夫,那夕阳便落了山,夜幕渐渐笼罩下来,唯有天边一缕橘色余晖,还带着点点光亮。 “酉时了。”流月笑着道,“方才沈相身边的慕白过来,说是沈相晚上邀殿下去看天灯节,殿下去吗?” 正在拧帕子的沉星手一顿,没有说话。 “去啊。”宋清欢没有多想,随口道,“都来了无忧镇了,怎能不去看放天灯?” 流月眉眼一弯,一脸欢呼雀跃。倒是沉星目色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流月,你把这水送下去吧。”沉星走到流月面前,将手中铜盆递给她。 流月接过,噔噔噔下楼去了。 宋清欢瞥她一眼,见她走到门口关了门,心念一动,走到房中桌旁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沉星。 沉星关了门,刚一转身,便瞧见宋清欢晶莹透亮的眸光,不由一怔。 宋清欢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一口,看向她笑眯眯道,“怎么,沉星有话同我说?” 沉星抿了抿唇,眼底有一丝慌乱,似乎没想到会被宋清欢看穿自己的心思。 沉默了一瞬,似下定了决心,走到宋清欢面前行了个礼,“殿下,奴婢确实有一事不明。” “说吧。”比起活泼开朗的流月来,沉星性子更沉稳细腻,观察事物也更仔细。她约莫也知道沉星想问什么了。 “殿下……”迟疑片刻,沉星终于开了口,“殿下,沈相他……是不是喜欢您?” 宋清欢轻轻拨动着杯盏中茶叶的手一顿,眸中深雾浮起,抬头看沉星一眼。她倒是想到沉星会发现什么,却没想到这么快。 她没有说话。 沉星却瞬间明白过来,惊了惊,结结巴巴又问,“那……难道沈相是专程为了殿下才……才赶回来?” 宋清欢抿了抿唇,决定还是不要瞒她们了,深吸一口气,“等流月回来。” 这是要同她们说清楚了? 沉星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虽然沈相在外的名声算不得好,凉薄,狠厉,绝情,诸如种种,可她瞧着,沈相对殿下却是极上心的。这次分明已经回了国,却又匆匆赶了回来与帝姬一道去宸国,若说这不是喜欢,她却再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疑惑在心中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流月很快上了楼,推开房门进来,见气氛似有些不对,不由一愣,开口道,“怎么了?” 沉星看她一眼,清咳一声,“方才我问殿下,沈相是不是特意为了她才赶了回来。” 流月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看一眼宋清欢眼底流光,忽而像受了惊吓似的,结结巴巴开口道,“殿下,沈相他……他不会真的喜欢您吧?” 得,平日里没觉得沈初寒是这般藏不住事儿的人,怎的这次两个丫头都觉察出来了? 她们俩问得这么直接,到底有几分羞赧,瓷白的脸颊染上丝丝胭脂色。 一见她这神情,流月和沉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张大了嘴,无比诧异地看向宋清欢,“竟……竟然是真的?!” 宋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沈相此次去宸国,确实是有要事在身。只是听说了我们也要去,这才匆匆赶了过来汇合,便是连我……也蒙在了鼓里。” 她虽有心对流月和沉星道明,但看着两人眸光闪闪的眼眸,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只含糊应了。 好在两人都是人精,片刻的惊诧过后,很快反应过来。 “这可真真是太好了!”流月欢呼一声。 宋清欢不解地看向她。 难道这两个小丫头对沈初寒很满意? “沈相是强者,只有强者,才能让您生活得更好。”流月看着她,一字一句。 宋清欢失笑,这两个丫头,真真是一片赤子之心。 尽管宋清欢这几年隐隐得了聿帝的欢心,但在流月和沉星看来,没有雄厚的母家支持,到底缺了根本。帝心无常,万一哪一天殿下又起了其他心思。虽然重锦姑姑手中有青璇夫人势力,但毕竟不足以与整个皇室抗衡。 先前凉国和亲一事,就让两人捏了一把冷汗。若是没有殿下的运筹帷幄,那么,嫁给那个喜怒无常的凉帝之人,便不是安阳帝姬,而是殿下了。 和亲的困局虽解,两人又开始担忧宋清欢的驸马人选来。 她已到了适婚年龄,很快,皇上便会开始为殿下相看驸马人选。可皇后和平阳帝姬素来不喜殿下,定不会让殿下招到好驸马。这般想着,心中愈发忧心忡忡。 没想到,她们忧虑许久的事就这么解了!怎么不高兴? 沈相可比她们心中期待的驸马,要好太多太多了。便是那些性子不好的传闻,也在真正见识了沈相对殿下的态度后不攻自破。不管他对旁人怎么,对殿下确实是极好的,这便够了。 宋清欢没想到两个小丫头背地里想了这么多,只是听了流月那话,又是感动,又有几分失笑。 她望着她们,郑重其事,“沈相是强者,可是,我们也要强大起来,这样,才能不卑不亢地站在他身旁。” 流月懵懂地点了点头,沉星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看向宋清欢郑重点头,“奴婢明白了!” 宋清欢笑笑,也没有多说。 说再多,也抵不过她的身体力行。 又想起一件事,看向二人,“此事,我虽然告诉了你们,不过……在外你们只做不知才是。” “为何?”流月不解。 “凉聿两国刚联姻,这个时候,我和沈相的事情不宜说出。” “那沈相面前呢?”流月又问。 宋清欢一顿,“沈相面前,也只装作不知。” 流月还要再问,沉星却是攥了攥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问了,流月瞪她一眼,悻悻作罢。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慕白的声音传来,“殿下,您起了吗?”他声音不大,周围的房间又都被他们定了,所以并未改口。 宋清欢应一声,示意流月去开门。 流月开了门,看向慕白嘻嘻一笑。 原本她还有几分看慕白不顺眼的,毕竟他可是曾经威胁过殿下的人。可是听了方才殿下那么一说,心中顿时把沈初寒当成半个主子来看了,连带着对慕白也有了好脸色。 慕白微怔,狐疑地看她一眼,方才转了目光。 “殿下,公子请您下去吃饭,说是吃完晚饭后一起上街走走。” “好。我很快下去。”宋清欢应了,谢过慕白,整理好之后下了楼。 沈初寒也换下了白日里那身粗布衣衫,着一袭锦缎白袍,下摆处绣水墨风荷图,玉面俊朗,在大堂中负手而立,端的是姿仪不凡。 那双幽深寒凉的眸,直直穿过人群朝宋清欢望来,眼中忽地盛满温润。 恍惚间,想起前世初见时的那一幕,心跳一滞。 一眼万年。 当真是万年。 宋清欢下了楼梯,走到沈初寒面前,见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佳肴。 沈初寒笑笑,“我随意点了些,阿……你也吃点,过会我们便出去看看。” 宋清欢应了,同沈初寒坐下。 刚要看向流月沉星,听得沈初寒又道,“我吩咐人在那边另开了一桌,流月和沉星就同慕白过去吃吧。” 几人应了,走到了另一桌跟前坐下。 宋清欢见沈初寒好歹吃了些,这才略略放了心。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面色有些疲倦,眼中的清亮也似蒙上了一层尘。 宋清欢只当他确实是累着了,一想到他是因自己之故才这般疲累不堪,就觉得有些心疼,拿起筷子往沈初寒碗里夹了不少菜。 原本已放下了筷子的沈初寒见状,又吃了一些。 一顿饭吃得倒是温馨和睦。 用过饭,几人往街上走去。 此时夜色已完全沉了下来,暮色四合,深蓝的天际挂一轮清透的明月,大如圆盘,散发着皎洁清辉。 中午那小二果然没有骗人,此时街上已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声鼎沸。 街道两旁的摊子上挂满了各色花灯彩灯,还有各种各样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宋清欢虽活了两世,却甚少出宫,此时见到这副热闹非凡的场景,眼睛都亮了,这里看看那里瞅瞅,欢快地像一只出笼的小鸟。 不光宋清欢,流月和沉星也是流连忘返,跟着她到处闲逛,三人时不时笑做一团。 这时,宋清欢提了盏兔子模样的花灯过来,在他面前一晃,笑意盈盈道,“这个好不好看?” 沈初寒点头,眸光却是尽数落在了宋清欢面上。 灯火流离中,她眼中盈盈华光流转,令人错不开眼去。因走得急,肌肤泛起晶莹的薄汗,更显韵致纤纤,楚楚动人之色。 见他光看自己却不看手中花灯,宋清欢嘟了嘟嘴,瞪她一眼,拿着那花灯又回方才的铺子挑选去了。 少见宋清欢如此孩子气的模样,沈初寒不由勾了唇角。刚要抬步跟上,忽的脚步一顿,凌厉的眉峰一拧,眼中微露痛苦之色,唇色有些苍白。 身后的慕白一惊,忙上前扶住他,眉眼间满是忧色,声音急促紧张,“公子,难道今次提前了?属下还是先扶您回去吧。” “不用。”沈初寒冷声拒绝,抬手拂开了他的搀扶,微一运功,压下面上痛苦之色,抬眸看一眼前头宋清欢明艳的身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题外话------ 哈哈哈,终于提前了一天,大概冥冥之中我也喜欢这种甜蜜蜜郎情妾意?【自我感觉良好中】 正文 第095章 逆天改命 宋清欢拉着流月沉星逛了许久方才尽兴,一趟下来,手中已多了不少可爱的小玩意儿。 沈初寒看慕白一眼,示意他上前。 慕白会意,上前笑吟吟接过几人手中的东西。 宋清欢便也不推辞,将东西递给他,道了谢。这时,街上突然一阵骚动,所有人流都往一个地方跑去。 宋清欢不知发生了什么,随手拉过一旁的一个小商贩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贩收回兴致勃勃的目光,看宋清欢一眼,“姑娘是外地人吧?放天灯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都赶着去看呢!” 宋清欢一愣,方才还在想怎么在天上都没看到天灯的影子,原来竟是统一时段放。 “在哪里放呢?” “就在前头,靠近码头的地方有很大一块空地,就是专门放天灯的地方。姑娘快去吧,去得迟了,天灯可就都被人抢光了。”小贩热心道。 宋清欢玩兴正浓,闻言转头看一眼沈初寒,“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沈初寒温声应了。 几人便随着人流往放天灯的地方走去。 无忧镇其实不大,没走多远,便出了福祥街。经过那块刻着“无忧镇”三个字的石碑,壮阔的澜江便出现在眼前。 月光皎洁,灯火通明,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流光璀璨,浮光跃金。两岸光影重重,一江秋水蜿蜒前行。明明四周人声鼎沸,江水滔滔,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祥和和静谧。 宋清欢看呆了一瞬。 这样的流影,这样的浮光,她不是没有见过。 每每宫宴,宫中万盏灯火,凝雾湖中有这样的光影浮动。可带给人的震撼,却远不及眼前的美景。 人造之景,终究抵不过自然之美。 “小姐,天灯在那边。”耳边传来流月雀跃的声音,手指往不远处一指。 宋清欢顺着瞧去,只见码头左侧果然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空地四周摆着许多摊子,摊子上都是制作好的天灯,并成套的文房四宝,有衙差在维持秩序。 很快,在衙差的指挥下,挤挤攘攘的人群开始自动排成了一行,不推不搡,颇有秩序。原来这些天灯都是官府找人制作好,免费发放给百姓的。 对这些百姓来说,放天灯更多的是一种祈福,而非玩乐,他们心中怀着对自然,对上苍的敬畏,所以都极其遵守规矩。 沈初寒看着很快排成一条长龙的人群,皱了皱眉头,招手唤来慕白耳语了几句。 慕白应了,很快隐入人群之中。 宋清欢看着那长长的队伍,暗自咂舌。但来都来了,也只能排着了。刚要转头去寻沈初寒同他说话,却被一个急急忙忙跑来的人撞了一下,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揉了揉被撞到的手臂。 沈初寒一回头,便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脸色一沉,大步走到她身旁,伸手攥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拉,拉出了人群之外。 “我……我还要去排队呢。”宋清欢眨了眨眼看向她。 沈初寒笑笑,眸色温润,“在这等着吧,慕寒去取了。” 宋清欢疑惑地“诶”了一声,刚要再问,却见沈初寒微低了头,专注地望着她,“阿绾想写什么?” “写什么?”宋清欢一愣,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想在天灯上写什么愿望,眸色一敛,陷入沉思。 沈初寒倒也不催,只浅笑地望着她。 宋清欢立在人群之外,面前站着沈初寒,流月和沉星不想上来打扰她们,只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明明四周仍是一片喧哗,可宋清欢突然觉得耳边静了下来,静到能听到她和沈初寒跳动的心跳声。 许是经历了一世太多的喜悲,她觉得自己好像对所有一切都看淡了去,甚至包括对沈初寒曾经浓烈的情感。 她还爱着他,却觉得内心已老,似乎失了前世爱得疯狂炽烈的勇气。 可此刻这般相对而立,却忽然觉得,这一世的爱,没有前世那般浓烈而炙热又如何,平平淡淡又何尝不好呢? 若是可以同沈初寒一直这样岁月静好,她甚至愿减寿十年。 正想得入神,远处似传来慕白的呼声。蓦然回神,转头望去,见慕白手中拿着五六个折叠好的天灯,正在同流月和沉星说这话。 很快,三人朝他们走来。 “公子,拿到了。” 宋清欢敛下心底胡乱的思绪,朝慕白笑着道了谢,同他们一道将折叠好的天灯撑开。 等到所有天灯都撑开了,流月也跑去借了套笔墨过来。蘸了蘸墨,将毛笔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想了想,提笔在天灯上写了两行字,又将笔递给沈初寒。 沈初寒也提笔刷刷刷写了一行字。 很快,众人的愿望都写好了。 慕白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从底部将沾有煤油的粗布点燃,燃烧了片刻,天灯渐渐膨胀起来,宋清欢站在江边,将手一放,天灯便冉冉飞上了天空。 四周升空的天灯渐渐多了起来,越飞越高,照亮了整个夜空,仿若璀璨的群星,连皎洁明月都失了光辉。 宋清欢立在江边,感受着夜风夹杂着水汽而来,抬头仰望自己的那盏天灯。流光璀璨,照见天灯壁上一行小字: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周围又有一个天灯摇曳而上,正是沈初寒的。 然而,灯内火光耀目,天灯壁上四面皆是空白,未书一字。 两盏天灯越升越高,摇摇曳曳飘向远方,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 沈初寒抬头仰望化作星辰的两盏天灯,眼眸微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阿绾的愿望,竟当真同自己有关!不由心中狂喜。至于他的天灯,他素来狂妄,自然不信这等祈福之说,所以才一片空白,只字未写。 天也好,命也罢,只要他想,便是逆天改命又有何惧? 放完天灯,宋清欢仍是意犹未尽。 她穿越前是个孤儿,从未享受过真正的童年,上一世又久居深宫,甚少有玩得这般尽兴之时,见周边又有不少人在江边放起了河灯,顿时又来了兴致。 转头去寻沈初寒。 却见他落在自己身后,灯火阑珊处,他精致面容隐藏在明灭的光影下,看不真切。身旁站着慕白,似乎在同他说些什么。 她一愣,心头升起一股异样感。 皱了皱眉头,抬步朝沈初寒走去。 快走到沈初寒跟前,顿时觉出了不对劲。只见他眉头紧锁,脸色铁青,一手撑住腹部,似乎有些难受的模样。 而身旁的慕白,更是一脸急色,满目凝重,正在同沈初寒低低说着什么。 尚未完全走近,沈初寒便察觉了她的到来,抬目一瞧,墨瞳中幽深似海,很快露出一抹笑意,松开撑在腹部的手,温柔地看向宋清欢,“阿绾怎么过来了?” “你没事吧?”宋清欢又走近些,心中着急,也顾不上避嫌,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触手并没有滚烫,只是正常的体温。 没有发热—— 宋清欢稍稍松了口气。 沈初寒笑笑,面色似恢复如常,只眼底落一片幽深剪影,“我没事,我见阿绾方才在瞧人家放河灯,可是自己也想放了?” 宋清欢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河灯不河灯的事?凝视着他的双眼道,“你老实跟我说,当真没什么事吗?” 沈初寒眸光微转,深瞳间似有水色迷蒙,唇角依旧带着那抹和煦的笑意。 “当然了,我何时骗过阿绾。”他轻轻道。说罢,微微一顿,似缓了口气,“阿绾,我陪你去放河灯吧。” 宋清欢脚步未动,仍是狐疑地觑着他。 他体温正常,面色也恢复红润,的确是瞧不出什么异常。可是,她的第六感却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慕白突然开了口,“殿下,公子只是有些累了,您不必担心。” 沈初寒清冷的目光朝他一刺,脸色有些不大好,似乎对慕白的突然插话很是不满。 宋清欢蹙了眉头。 累了?难道当真是这些日子日夜兼程,导致没休息好?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生了几分心疼。顺着慕白的话头道,“我也累了,我们先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放完河灯再回去吧,过后还有烟火呢?”沈初寒伸手将被宋清欢风吹乱的鬓发挽至耳后,语声温润。 宋清欢摇头,“烟火我在宫里看得够多了,走吧,回去了。”说着,怕沈初寒不信,以手掩面打了个浅浅呵欠。 见宋清欢心意已决,沈初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低低应下。 宋清欢便叫了流月和沉星过来,一行人沿着原路往悦来客栈去。 到了客栈,互相道过别,便进了各自的房间。 流月和沉星伺候着宋清欢梳洗好,便关上房门退了出去。宋清欢吹熄烛火上了榻。 窗外月光皎洁,星子斑斓,远处仍是热闹繁华,流光盈盈,一年一度的天灯节尚未谢幕,偶尔还有点亮的天灯摇摇晃晃升上天空。 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宋清欢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瞪大眼睛望着头顶的素白纱帐发呆。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沈初寒方才那一瞬间铁青的脸色,虽只短暂的一瞥,却足够让她不安起来。 那当真只是累的表现么? 沈初寒不是普通人。他从小便生活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稍一不留神就可能丧命,绝不可能如此虚弱。再者,他学武之时更是经历了诸多残酷训练,身体素质早已异于常人。便是真的一路赶过来,也不至于这般疲累才是。 所以,慕白方才那借口,她着实有几分不信。 想了想,终究是放心不下,犹豫片刻,还是掀开了被褥,披着外衫下了榻。草草穿好衣服,她拉开房门。 沈初寒的房间没有安排在她隔壁,而是在最里的那间房。 宋清欢四下一望,见没有旁人从房中出来,便将房门轻轻合上,轻手轻脚走到了沈初寒房前。 她凝神听了一会,似乎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深吸一口气,举手扣了扣房门。 房间里没有动静。 她蹙了蹙眉尖,又扣了扣。 这次,房间里终于传来了沈初寒的声音,清冷凉薄依旧,“谁?” “是我。”宋清欢应了,语带忧色。 “阿绾,这么晚了,有事吗?”沈初寒问,语声有几分沉闷。 “我……我来看看你……”宋清欢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已经睡下了,阿绾也快回去睡吧。”里头传来沈初寒依旧温雅的声音。 宋清欢却愈发皱了眉头。 沈初寒今日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若换了平日,自己深夜来敲门,他必然毫不犹豫就来开门才是。 这么一想,心底越发存了疑,手攥了攥,又举了起来,犹豫片刻刚待再敲,门却被人“吱呀”一声从里拉开。 沈初寒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他只着一袭素白里衣,微眯了眼眸,似有几分睡眼惺忪。“阿绾……”他沉沉唤了一句。 宋清欢一怔,“你……你当真睡下了?” 沈初寒失笑,伸手揉了揉宋清欢的发,“不然呢,我骗你做什么?阿绾这么晚过来找我有事?” 宋清欢摇摇头,“没什么……我是怕你有什么事不告诉我,所以过来看看。” “放心吧阿绾,我能有什么事?”沈初寒浅笑着宽慰。 见他神情如常,宋清欢这才放了心,点头“嗯”一声,“那你快睡吧,晚安。”说着,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她背对着沈初寒顿了一瞬,深吸一口气,转身又看向沈初寒,眸中熠熠生光。沈初寒尚未回神,便觉脸颊有一个凉软的东西触了上来。 他瞳孔一张,意识到宋清欢竟主动吻了他! 只是,宋清欢的唇很快离开了他的颊畔,不好意思地垂了头,低低道一声“晚安”,转身匆匆离开,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目送着宋清欢的身影进了房间,沈初寒嘴角的笑意忽的凝滞。猛地关了门,背抵着门扇,额上豆大的汗珠瞬间冒了出来,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下一刻,他高大的身影猛然倒地! “公子!” 黑暗中冲出两条人影,旋风一般到了沈初寒身前。 正是慕白,和一脸凝重的玄影。 沈初寒被两人扶起,艰难地将其搀扶到了榻上。 他的意识还很清明,身体却已不受自己控制。体里那种万箭穿心的噬骨痛意源源不断传来。 前一刻,身体还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热得快要爆炸。下一刻,却似突然被扔入了千年寒潭之中,冷得刺骨。这种寒热交迫的感觉,就像体内有两股强大的内力,不断将他的身体往反方向撕扯。 方才被他强行用内力压下去的痛意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身体的每一处都泛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那种感觉,似有无数细针扎入每一处肌肤,又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噬咬着血肉。 身下的锦被已被他身上的汗水完全浸湿,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砰砰砰”的巨大声响,有耀眼的光芒在窗外亮起,一瞬间照得天地间亮如白昼。 原来已到放烟火的时候了。 绚烂的烟火在天边接二连三的绽放,沈初寒身上的痛意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 “啊!” 他猛地低吼一声,抓住身下锦被的手忽的一用力,只听见一声巨大的锦帛撕裂声,大半锦被顷刻间碎成碎片,漫天飞舞。 “砰”又是一声烟花上天的声音传来,将沈初寒的吼声和其他所有异动都盖了下去。 锥心的痛意再度袭来,沈初寒脑中猛地一空,竟是眼前一黑,从榻上栽倒在地。 “公子!” 慕白和玄影大骇,低呼一声,飞快上前将沈初寒扶了起来,再次将他搀扶到了榻上。 手触到沈初寒的肌肤,只觉灼烫得吓人。 两人对视一眼,将沈初寒扶着坐起,然后一前一后,掌心对准沈初寒的掌心和后背,催动内力,输入沈初寒的体内。 以前公子犯病时,他们二人曾试着朝公子体内输送内力,试图缓解痛意,竟果然收到了效果。只是,此举对内力的消耗极大,试了两次,便被公子严令禁止了。 然而观沈初寒现在的神情,竟似比前几次时发病还要严重,这才顾不了那么多,再次出手。 然而—— 本来绵长浑厚的内力一进入沈初寒体内,就像汇入大海的涓流,很快消失无踪,沈初寒面上疼痛的神情似乎并未减缓。 慕白和玄影感受到了内力的突然消失,不由大骇。 以往公子病发之时,他二人给公子输送内力还能有所缓解,怎的今日竟毫无用处?难道……是方才公子将那股力道压制狠了,现在全面爆发出来,反而遭到了反噬? 尽管如此,手上动作仍未停,不断地将内力输送给沈初寒。 沈初寒身上每一寸钻心锥骨的疼痛都感知得清清楚楚,而且,在这种痛意下,他的神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任何一点微小的痛意都被无限倍放大。 全身冷汗涔涔,面色已惨白得毫无血色。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慕白和玄影的内力都被无声无息地消掉,眸色愈寒,勉强催动内力,将慕白和玄影震开。 “公子!” 慕白和玄影手上一麻,被震得朝后一仰,被迫收回了手。 沈初寒不想他们白白损耗内力,况且此时,体内最强的那波痛意已退去些许。根据他以往的经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应该已经过去。 双腿一盘,在榻上打坐运功起来。 见他脸色尚缓,慕白和玄影也舒一口气,不敢出声打扰,只警惕地在一旁护着。 窗台一角的香炉已快燃尽,袅袅轻烟后,是窗外那轮如圆盘般的清皎明月。夜空下,绚烂的烟火渐歇,流离灯火也渐渐熄灭,夜色恢复宁静,唯有柔和月色覆满大地。 不知过了多久,沈初寒才终于缓缓睁了眼,脸上总算有了丝丝血色。 “公子!” 慕白和玄影忙围了上去。 沈初寒点点头,眸中落一片晦暗,语气沙哑低沉,“已经过去了。” 慕白和玄影这才舒了口气。 “公子此次,似乎比前几次要严重得多。”慕白觑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开口。 沈初寒垂眸不语,半晌,才幽幽抬眼,看一眼慕白,“慕白,若再有今日之事,你便不必跟着我去宸国了。” 慕白一愣。 觑着沈初寒凉淡的神情,忽然反应过来。 公子说的,怕是今晚在江边时,他开口插的那句话。大概因着那话,殿下才起了疑心。 “属下知错。”慕白抱拳,单膝跪下,“求公子责罚。” 公子虽不喜的就是胡乱揣度他的心意。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殿下。虽然再来一次他也同样会这么做,但公子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反驳。 “出去。”沈初寒开口。 慕白神思一晃,似有错愕。 公子向来赏罚分明,叫他出去,是不准备罚他了? 然而疑惑归疑惑,他可没这个胆量再次惹得沈初寒不快,行礼应了,“公子好生歇息,属下告退。”说罢,恭恭敬敬退出了沈初寒的房间。 玄影看着慕白退出房间的身影,若有所思。 公子不罚慕白的原因,是知道他也是为了公子着想吧。否则,公子再在殿下面前硬撑下去,恐怕会被那股力反噬更多。 他眉目一垂,很快转回了目光。 慕白一走,房中便只剩了沈初寒和玄影二人。 沈初寒没有立即出声,略略缓了一会。方才的调息运功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便是武功高强如他,这会也觉得疲惫不堪。 玄影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沈初寒接过,轻啜了几口,待内息彻底平复得差不多了,方才放下茶盏,看向玄影发问。 “建安城中都安排妥当了?” 玄影点头,“都已安排妥当了。” “明日叫阿五和阿七回去建安。”沈初寒淡淡吩咐。阿五和阿七,是乔装成羽林军跟在宋清欢身边的那两人。如今玄影既来,他二人便没有继续跟着的必要了,以免人多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玄影应声。 他素来少语,一向都是沈初寒问一句答一句,此时却抬头看沈初寒一眼,似有些欲言又止。 “说吧。”沈初寒明明在闭目养神的模样,却似能看穿玄影的心思,淡淡开口。 “公子这次,好像严重了。”他咬了咬唇,嗓音沉沉开了口。 沈初寒从喉咙中挤出含糊的一声,依旧阖了双目。 “便是季公子……也没有法子么?”玄影看着沈初寒,眼底有焦急之色。 公子自从三年前便染上了这个怪“病”,说是病,其实也不尽其然。只在每年的三月和十月的十五日会突然发病,发病之时,内力全无,全身疼痛得厉害,没有任何减轻的法子。刚开始的时候,他和慕白输内力还有效,可到了这一次,竟是半点效果也无!而且,看公子的模样,似乎比先前又严重不少,这让他如何不担心? 季公子医术高明,而且又精通毒术,说不定他会有什么法子。可公子一直不让自己和慕白回去通知季公子和老太爷。 他知道前段时间季流云来了建安,故才有方才那一问。 沈初寒终于睁了眼,无波无澜地看向他,“季流云不知道此事,你们也不许声张,尤其是在殿下面前。” 玄影神情微凛,不敢再多说,垂头不语。 “船可准备好了?”沈初寒又开了口,语气仍有几分虚弱。 “都备好了,就泊在港口,明日便能出发。” “好,你也退下吧。” 玄影抬头再看他一眼,见他眼下一片乌青,带着脱力后的虚弱,不敢再打扰他,点头应了,告辞退下。 门一关,沈初寒长吁一口气,一口气倒在了榻上,疲累万分地闭上了双眼。 ——若要逆天改命,就必须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你也愿意? ——我愿意。 脑海中断断续续浮上只言片语,终是累极,和衣沉沉睡去。 十五的月亮格外圆,轻柔的月光静静洒进房中,覆上沈初寒的面容。月光下,他终于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只余那张精致非常的脸庞,如鬓的剑眉皱成了个结。 便是睡着了,梦里也极不安稳。 * 第二日早晨。 不知为何,宋清欢昨夜睡得并不好,总觉得心里有事,一大早便醒来了。在榻上呆坐了一会,听得流月和沉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您起了吗?” 宋清欢应声,唤了他们进来。 接过流月递来的帕子,宋清欢随口问,“沈相他们起来了吗?” 流月皱了皱眉头,“沈相的房门还关着,似乎还没有。” 还没有? 宋清欢生了狐疑。沈初寒养成了习惯,向来起得早,更何况今日还要上路,现在还没起来确实不像他平常的作风。 将脸擦净,把帕子递还回去,“流月,你先下去给大家点些早饭,沉星留在这就好了。” 流月应一声,走出房间下了楼。 唤住个小二,正要问他们这店里有哪些早饭,却听得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瞧,是慕白,便朝他笑笑,说了声早。 慕白瞧了瞧她,心中有几分不解。 分明先前在建安时这小丫头看他时还是一副看仇人的眼神,怎的这几日突然转性了?不过想归想,人家都同他打了招呼,他自然不能忽视,也笑笑,走了下来。 “你来得正好,沈……公子喜欢吃些什么?”流月看着他。 这个时候下来,应该也是给大家点早点来了。 慕白便点了一些,流月又加了些,吩咐小二叫厨房下去做了。点完早饭,她眸色一转,看向慕白,“沈相还没起来?” 慕白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在,“嗯”一声,避开了流月的目光。 流月不知他的心思,只当他不愿与自己多说,小脸一垮,也不同他说了,“蹬蹬蹬”上了楼。 慕白错愕不及地看着她突然走远的身影,脸上神情僵住。他哪里知道姑娘家的心事重,还以为流月就这喜怒无常的脾气,也没放在心上。到底惦记着沈初寒的情况,便也上了楼。 宋清欢收拾妥当,带着流月和沉星一道往楼下走去。本想去叫沈初寒一道,可又怕他还在睡,不想吵醒他,便先下了楼。 到了楼下大堂坐定,并未等多久,沈初寒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楼梯口。 宋清欢眸色微亮,站了起来。 沈初寒很快下了楼走了过来,一掀袍角在宋清欢对面坐下,笑得温润,“阿绾昨夜睡得可好?” 宋清欢细细观察了一番,见他气色尚好,神情如常,心中一颗隐隐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甜甜一笑,“还不错,你呢?” “累了一天,倒头便睡了。” 说话间,早饭已做好,由小二端了上来。 宋清欢刚要提筷,忽见慕白提了行李下楼,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许久未见的玄影! 她一怔,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她目光所落之人,轻笑,“是,玄影来了。” 宋清欢微讶,“玄影一直在建安?” 沈初寒点头,看着她淡笑不语。 宋清欢先是蹙眉,忽而想到什么,眉梢一样,清凌凌的目光盯着他,“玄影是不是早来建安了?” 沈初寒笑,“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宋清欢瞪他一眼,知晓他怕是早早安插了玄影来建安看着自己,“哼”一声,自顾自用起早饭来。 “阿绾,我也是担心。” “我知道。”宋清欢闷闷应了。她自然知晓沈初寒是放心不下自己,可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沈初寒知晓得清清楚楚,自己却被蒙在鼓里,就不免气闷。 “别生气了。”沈初寒轻笑一声,替她盛了碗粥放在面前,“日后再不会瞒你了。” 宋清欢的唇角这才翘了翘,心满意足地喝起粥来。 用过早饭,几人便上了路。 一出客栈门,宋清欢好奇道,“那两位羽林军呢?”虽然知晓他们不是真正的羽林军,但也不知他们的名字,便这么唤了。 “如今玄影过来了,我便让阿五和阿七回去了。” 宋清欢“哦”一声,再没多问。 他们的行李已经事先派人送到了船上,轻装上阵到了码头,四下里一瞧,却没再见昨儿那艘船。 “换了那艘。”沈初寒伸手一指。 宋清欢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望去,忍不住愣住。 停泊在岸边的,分明是艘精致的画舫,比之昨日那艘简陋的小船,不知气派了多少。 沈初寒笑笑,上前在她腰上虚扶一把,示意她上船,“走吧。” 沿着船上船夫放下来的木梯走到甲板上,出现在眼前的便是精巧雅致的船舱。 “太阳快出来了,先进去吧。”沈初寒说着,挑起帘子请了宋清欢进船舱。 考虑到澜江两岸都是城镇,并不会错过落脚之处,所以这艘画舫里并未设房间,只在中间置了一道梨花木雕花鸟纹落地屏风,将船舱隔开来。其间长几坐榻,文房四宝等物一应俱全。 绕过那扇屏风,里头空间放着两张软榻,引枕薄毯等物一概不缺,端的是考虑周详。最后面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做烧水之用。 宋清欢叹一声,这画舫的条件,着实比昨日那船好多了。一路坐着下去,也舒服不少。不由心中慨叹,跟沈初寒上路就是好,连出行的条件都好了不少。 朝沈初寒笑笑,笑意盈盈道了谢。 待几人都上了船,沈初寒吩咐一声,船便缓缓开动了起来。 船舱中两面开窗,宋清欢坐在窗旁,将窗户推开,吹着凉风,观赏着两岸不断倒退的风景,眸色满足。 她很少能有这么闲适宁静的时候了。 此时看这碧波翻涌,天高云阔,顿时觉得心中也开阔不少。随手取过高几上放的一册书,闲闲翻动起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感到窗外阳光渐辣,便关了窗户,放下手中的书卷。 感到身后有人在看自己,宋清欢回眸甜甜一笑,忽的眸色一动,起身走了过去,“阿初,下一局?” 听得她那声自自然然唤出来的阿初,沈初寒微愣,很快眸中浮上喜色,点头应了,“好。”说着,取了棋盘和棋子过来。 宋清欢抬眸一笑,“老规矩,我执白子,你执黑子?” “你先。”沈初寒拱手一让。 船平稳地朝前驶去,宋清欢和沈初寒这边也是一片安静,偶有棋子和棋盒碰撞发出的叮铃声响。 流月和沉星他们知趣地没来打扰,坐在船舱的另一头,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慕白无事,也加入了进去,偶尔插两句话,倒是兴致勃勃。 船渐渐驶到了宽阔的江岸地带,两岸的房屋渐少,远处出现了连绵起伏的青山。 这是行到山区了。 看样子,午饭得在船上解决。好在他们带了不少干粮,倒也不是问题。 沈初寒和宋清欢下了许久,局势却一直焦灼。 流月和沉星本不想打扰,然而看着午时都快过了,殿下和沈相还没有用饭的打算,只得小心上前,低低唤了一声,“殿下。” 宋清欢没有抬头,只淡淡应一声,“怎么了?”手中棋子将下未下。 “殿下,午时都快过了,您和沈相……要不先用晚餐再继续吧?” 宋清欢将棋子一落,抬手伸了个懒腰,看向沈初寒商量道,“要不饭后再继续?我们再不吃饭,我这两个小丫头怕是急了。” 沈初寒道好,便留了这棋局在这,随流月和沉星用餐去了。 “阿绾的棋艺进步不少。”沈初寒觑着她,似笑非笑。 “闲来无事,一个人也会自己下下。”宋清欢笑答。她穿越前虽学过围棋,却只懂些皮毛,前世与沈初寒交手,每每很快战败,当真是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 这一世重生之后,她多了两大爱好。一为练字,二……就是自己同自己下棋。 练字是为清心,而下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明明那时对沈初寒恨之入骨,却偏偏选了这与他有颇深交集之物,如此下意识的选择,倒真是冥冥之中了。 略略吃了些东西,两人便又坐回了棋盘对面。 又苦苦撑了一会,棋盘上败局已现,宋清欢无奈,手中的棋子迟迟不肯放下。这子一落,她可就彻底输了,本以为这次能侥幸赢沈初寒一局,没想到还是惜败,哪里甘心?只拖着不肯落子。 沈初寒也不催,含笑望着她。 宋清欢心一横,将子一落,“罢罢,输了输了。” 沈初寒笑,“再来一局?” 宋清欢秀眉一挑,正要说话,忽然听得“砰”的一声,船体猛然一震,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棋盘上尚未来得及收好的棋子“哗啦哗啦”散落一地。 正文 第096章 水下之吻 宋清欢一惊,忙站了起来。眸色沉了沉,看向船舱外拔高了嗓音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初寒也跟着站起,走到她身旁握住她手腕。 沉星挑帘而入,面露急色,“殿下,沈相,我们的船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船夫和慕白正在查看。” 沈初寒看向宋清欢,“阿绾,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看看。”说着,示意沉星留在她身旁,匆匆朝船舱外走去。 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流月进来,流月朝他行了个礼,沈初寒“嗯”一声,脚步未停地出了船舱。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宋清欢看向流月问。 流月皱了眉头,忧心忡忡,“好像撞到别人的船了。” “什么?”宋清欢一惊,面上有几分不可置信。 虽然他们的画舫船体较高,但沈初寒找的船夫定然是老手,好端端的,怎么会撞到别人的船? 流月点点头,“奴婢刚听到船夫嚷了一句,就被慕白赶进来了,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宋清欢“嗯”一声,走到船舱旁推开窗户,朝外望去。 甲板上果然传来了船夫焦急的喊声,只是风声太大,听不太真切。 正暗自狐疑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挑帘一看,是慕白进来了,他朝宋清欢匆匆一礼,“殿下,我们的船与别人的船撞上了。公子让您在船舱内安心呆着,他和玄影去看看。” “真撞上了?”宋清欢一脸吃惊,“到底怎么回事?” 慕白摇摇头,“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明明方才还驶得好好的,却不知从来突然凭空冒出一艘小船来。” 凭空冒出? 宋清欢拧了眉头,隐隐嗅到了几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看向慕白,“你出去帮他们吧。” 慕白摇头,“属下的任务就是护好殿下。”自从昨夜之事被沈初寒斥责了之后,他哪里还敢自作主张? 宋清欢无奈,只得在原地焦急地等着。 等了一会,外头还是没有动静传来。宋清欢心下着急,看向沉星吩咐,“沉星,你出去看看。”既然慕白不敢忤逆沈初寒的吩咐,她就只能派武功较好的沉星出去看看情况了。 沉星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会,她略带不安地走了进来,“殿下,我们撞上的那艘船上居然没有人,沈相已经叫玄影到船上去查看了。” 没有人? 宋清欢愈发觉得事情诡异起来。 “是什么类型的船?”她沉声发问。 “是一艘普通的乌篷船。” 宋清欢不由陷入沉思。普通的乌篷船,船上没人,凭空出现,撞上他们的船……想着想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眸色顿时一沉。 他们……该不会碰上水鬼了吧? “水鬼”是民间对在江河中拦截过路船只趁火打劫的强盗称呼,有点相当于现代的海盗。不过海盗往往是在海里抢劫,而“水鬼”多出现在宽阔的江河之中。 眼下这个地段,四面群山环绕,没有多少人烟。这些水鬼打劫完过往的船只便可往山中一藏,茫茫群山成了他们的天然屏障,便是官府派人来搜,也很难寻到他们的踪迹。 更何况,此处是两州的交界处,管理松散,更让他们有机可趁。 思及此,眸底暗色一涌,匆匆抬步朝船舱外走去。 “殿下……”沉星和流月一急,轻唤出声。 宋清欢却置若罔闻,很快挑帘除了船舱。流月和沉星无奈,只得同慕白一道跟了上去。 到了甲板,宋清欢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船头的沈初寒。 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语声急促,“快叫玄影上来,我们怕是碰上水鬼了!” 沈初寒闻言,眸色一寒,身子越过船舷朝下望去。 玄影此时正查看完乌篷里的情况,走了出来,抬头朝沈初寒做了个手势,示意里面什么都没有。 “快上来!”沈初寒冷声吩咐。方才被宋清欢那么一提点,他顿时就意识到了她的猜测十有*是对的。 岂料,话音未落,听得一声“哗啦”的巨大水声,有一人忽的从水中钻出,手一伸,抓住站在船头的玄影脚脖子,一把将他拉下了船。听得“扑通”一声,玄影瞬间坠入水中,很快沉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甲板上的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玄影已消失,江面也恢复一片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玄影!” 慕白此时刚从船舱中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由眸色一冷,急急就要往水里跳。 却不想,沈初寒将手一伸,把慕白拦了下来。 “玄影习水性。”他冷冷道,目光在看上去仍十分平静的江面一扫,神情愈发森寒,“做好准备迎战。” 慕白神情微凛,沉沉应了一声。 沈初寒看向宋清欢,柔和了语气,“阿绾,你进船舱里。”船舱有船舱壁挡着,比甲板上要安全。 “不必。”宋清欢神情严峻,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往江面上一扫,手上一动,已将腰间的软鞭抽了出来。 “阿绾……”沈初寒皱了眉头,愈发柔了口气,“听话……” 宋清欢却缓了脸上的紧张之色,朝他勾唇一笑,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武功?” “不是……” “那便让我与你并肩作战。”宋清欢笑容一敛,面上透出坚毅。既然已经决定尽快成长起来与沈初寒并肩而立,又怎可龟缩在他身后做温室里的花儿? 见她心意已决,沈初寒叹口气,不再多说,只道,“那阿绾小心些,务必跟紧我。” 宋清欢“嗯”一声,警惕的眸光半分不曾离开江面。 这时,又听得“哗啦”一声水花声,那艘在江面晃晃悠悠飘荡的乌篷船旁忽的钻出一个人来,正是全身湿透的玄影! 玄影面色如常,粗粗望去,似乎并未受伤,翻身上了那艘乌篷船,然后足尖一点,跃上了画舫。 他刚一落到甲板上,尚未来得及说话。又听得“哗啦哗啦”几声巨响,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像烧开的沸水一般,从四面八方的水底冒出好几个人来。 这些人都穿着素白色的粗布短打,眼光凶狠,手中拿着的大刀在阳光下泛着凛冽寒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们足尖轻点,踏水而来,很快也落到了宋清欢他们这艘船的甲板之上。 沈初寒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打头之人是一五大三粗的壮汉,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目光凶狠,一看就不是善茬。他与沈初寒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发毛。 他甩了甩头,心中咒骂一句。 想他们这伙人纵横这澜江地界好几年,还从未遇到过敌手,难不成还怕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的人不成? 瞧这画舫这般精致,船上定有不少值钱的好东西,眼前这几人,都是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模样,若是能干成这一票,还愁老大不看重自己? 这么一想,便来了底气,看一眼身后,大叫一声,“弟兄们,上……!” 那个“啊”字尚未出口,便喉咙蓦地一凉,要说的话瞬间堵在喉中。他怔怔地低头,只见喉咙处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渗出。 心底一寒,下意识缓缓抬头朝前望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剑尖还挂着一滴将坠欲坠的血珠。目光再往上,看清了出手的那人。 脸还是那张脸,精致俊俏,不染一丝烟火气,可那幽幽深瞳中的狠戾,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他将手颤颤巍巍一指,话未说出,便两眼一翻,轰然倒地咽了气。 甲板上剩下的五六人见之大骇。 方才他们只见一道白影闪过,都未来得及回神,便瞧见人就这么死了。 当下瞧着沈初寒的眼神就变了,抖抖索索不敢上前。 这时,那五六人中有胆大些的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落在了宋清欢身上。这姑娘瞧着弱不禁风的模样,若是从她下手,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这么一想,顿时来了几分勇气,给旁侧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给自己打掩护。 其他人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大喊几声壮胆,冲了过来。 宋清欢见他们人不算多,便也放了心。这时,只见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跟在人群后朝这边袭来。 她神情一冷,手中鞭子一挥。 只听得“啪”的一声,鞭子就将那人手中大刀给缠住了。那人惊慌失措,慌忙将刀往自己这侧拔。 宋清欢勾唇冷笑一声,往鞭子上灌注了几分内力,将鞭子轻轻巧巧一抖,那人的刀便“当啷”落地。 他慌忙去捡,却听得耳边风声传来,刚一抬头,一根略带冰凉的鞭子便缠上了自己的脖子。这下更加惊慌失措了,慌慌张张拿手去扯那鞭子,却不想越扯越紧,呼吸越发困难起来。 他们盘踞在此,打劫过往旅客,定然伤了不少无辜之人的性命,宋清欢也不手软,眉眼一冷,拇指往鞭把处一按。 只听见一声“闷哼”,那人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没了生气。 沈初寒早就发现了这人盯上了宋清欢,本想出手,可看见宋清欢凛然的眉眼,便收了手,只在一旁看着。 此时见宋清欢轻而易举便解决了这人,不由微愣。上前两步道,“阿绾的内力又进步了?”她方才用鞭子缠住那人的脖子,若不是往鞭上灌注了内力,是没办法这么快就置人于死地的。 宋清欢清朗一笑,手一抖,鞭子便收了回来。 她将鞭子在沈初寒面前一晃,大拇指在鞭把上一按,只听见“刷”的一声细微声响,银光一闪,鞭头部分竟冒出了十来支密密麻麻的银针。 宋清欢又是一按,银针便又收了回去。 她得意地笑笑,“看清楚了吧?杀死他的可不是我的内力,而是这刺中血管的银针。” 沈初寒接过她手中的鞭子,细细打量了一番,浅浅一笑,“阿绾这武器还真不错。不过……”他微微低了头,在她耳旁低低道,“前世我怎不知阿绾还有这么厉害的宝贝?” 宋清欢收了脸上笑意,“吃一堑长一智。若我前世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就不至于……” 沈初寒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将鞭子还了回去,没有说话,只无声地搂了搂她看似瘦弱的肩膀。 他们说话的工夫,慕白和玄影那边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沉星也解决了一人。剩下最后一人,瑟瑟发抖地退到了角落,看几人的目光向看鬼一样。 玄影不耐,正待上前,那人却“噗通”一声扎进了江里,不见了踪影,溅起的水花很快消失,江面又恢复了平静。 慕白眉头一皱,目光在江面一扫,似乎想去追。 “罢了。”沈初寒开口。 “是啊。”宋清欢附和,“他们深谙水性,又常年在这里生存,若到了水里,定然比我们占优势。好在大家都没有受伤,我看,还是全速离开这里吧。” 慕白应一声,收住了脚步。 沈初寒吩咐船夫即刻开船,加快速度尽快驶离此区域。 又看向玄影,“方才什么情况?” “方才属下被人突然拖入了水中。那人如殿下所说,深谙水性,死劲将属下按在水中不让属下出来,想将属下溺死。属下趁其不备挣脱开来,正要拔剑,那人却像鱼一般游开了。” “知道了,你先去后面换身衣裳吧。”他才被拖入水里,身上全湿透了,这会子还在淌着水。 玄影应声退下。 沈初寒看向宋清欢,“看来果然如阿绾所说,这些人确实是在此打劫的水鬼。” 宋清欢点点头,“此处江岸两侧全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易守难攻。再加上此地是两州交接,必定管理松散。想必正因此,才滋生出这窝专行不义的水匪来。” 她顿了顿,眼底有一抹忧色,“我担心,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沈初寒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看向远方。 须臾,他转回目光,语声淡淡,“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阿绾不必担心。”说着,朝她一笑,“我们先进去吧。” 沈初寒和宋清欢进了船舱,流月和沉星暂且留在外面,同慕白一道,整理着方才一顿打斗后有些杂乱的甲板。 虽然方才沈初寒只在一开始时出了手,但也足以让流月大开眼界了。 她瞥一眼身旁正在整理铁链和锚的慕白,笑嘻嘻开口道,“没想到沈相的武功这么厉害!” 她的脾性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那日在悦来客栈时对慕白的不满,早就抛之脑后了。 慕白看她一眼,见她笑意盈盈,心中腹诽两句,面上却也笑着应了。 “沈相不是文臣么?武功怎么这么厉害?”流月又问。 自从知晓了宋清欢和沈初寒的事,她心里就对沈初寒好奇得紧。玄影性子太冷,瞧上去似乎不大好接近,慕白看上去倒是好说话些,这才打起了他的主意。 “公子小时候就开始习武了。”沈初寒的过往,慕白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同流月说了,便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 流月却似有些不满意,嘟了嘟唇,“就这样?” 慕白此时已经完成了手上的活计,闻言直了身子,朝她看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这样。” “那……沈相又是怎么成为凉国丞相的呢?” “公子的父亲,是凉国的户部尚书。”见流月眼睛扑闪扑闪,一脸好奇的模样,原本不准备多说的慕白又鬼使神差开了口。 “嗯嗯。”流月眼光发亮,心中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所以,沈相算是子承父业吗?” 慕白尴尬地咧了咧嘴,“倒也不尽然。” “为何这么说?” 慕白愈发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望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玄影,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见他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流月愈发好奇了,仰着头直直看向他,“你倒是说呀?” “公子……是私生子。”慕白尚未开口,倒是玄影淡淡截过了话头。 “什么?”流月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结结巴巴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说……你说沈相是……是私生子?” “嗯。”慕白点头。公子的身世算不得秘密,这小丫头是殿下的心腹,也不能得罪了去。 “那……那……”流月“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沉星将几人的对话听了去,秀眉一蹙,道,“沈相何时回的沈府?”她所说的回,自然是指认祖归宗被沈家接纳了。 沉星并没有流月那般八卦,但事关殿下的幸福,关于沈相的事,她自然要打听清楚。 “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回府,十八岁便助凉帝成功夺得皇位,沈相的能力和天赋,果然不可小觑。 沉星心中喟叹一声,扯了扯还要再问的流月,朝慕白和玄影行了个礼,“多谢二位的坦诚相告,若是给二位造成了困扰,还请担待。” 见她如此彬彬有礼知进退,慕白不免多看了她几眼。殿下身边这两个小丫头,都有些意思。一静一动,倒是相得益彰。 他和玄影点点头,目送着两人进了船舱。 平静无波地又驶了一段路。 船舱里散落一地的棋子已被流月和沉星收拾干净,沈初寒去了外面,宋清欢则坐在窗旁,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致出神。 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斜,两侧连绵不断的群山却没有中断的趋势,宋清欢转头看向沉星,“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远?” 若是不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下一个城镇,深夜行船怕是有些危险。 沉星从怀中掏出地图在宋清欢面前摊开,指了指图上一处道,“殿下,过了这处急转弯,再行半个时辰就能到下一个城镇了,肯定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的,殿下别担心。” 宋清欢“嗯”一声,目光落在她手指的地方,眉头不由皱了皱。 “此处江流怎的突然变窄了?” “此处是一个峡谷地形,江面变窄,水流却湍急许多,我们的船身不大,可以通过的。”沉星以为宋清欢是担心这个,遂出言解释。 宋清欢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想了想,看向流月,“流月,你去外面将沈相请来。” 流月应一声,挑帘出了船舱。 “怎么了,阿绾?”沈初寒很快进了来,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示意他坐下,将地图那处指给他看,“我心里总有几分心神不宁。那水鬼向来无恶不作,如今在我们这里失了手,定不会善罢甘休。过了此处,再行半个时辰便到下一个城镇了,我担心,他们万一怀恨在心,定会在此处动手。” 沈初寒拿起地图细细看了看,眸色微暗。 “阿绾说得没错,我们得尽早做准备才是。”想了想,在宋清欢耳边低语了几句。宋清欢频频点头。 很快,两人唤了慕白和玄影进来,向四人布置一番。各人领命,自下去准备了。 慕白走出船舱,对着掌舵的船夫道,“开慢些。” 这船夫和船都是玄影从建安雇来的,船夫没有武功在身,方才碰上那些水鬼已将他吓得半死,不过看沈初寒和宋清欢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这才定了心,但心中仍是担忧。 他常年在江上跑,自然对这一带的水鬼有所耳闻。往常他们过这处,都是选在中午结伴而行,倒也无事。那些水鬼一般来说大中午的不会出来,今日怕是见这艘船气派,所以才铤而走险。 心中担心水鬼卷土重来,所以船开得飞快,此时却听慕白吩咐他开慢些,心中一急,忙开口道,“公子有所不知,前头便是有名的一线崖了。那地方水流湍急,江面狭窄,如今天色已晚,若是不快些通过,怕是会有危险。” 慕白没有多做解释,只道,“你不用管那么多,尽量开慢些,等太阳落山后再经过一线崖。” 船夫心中一肚子疑问,可看慕白分明不想多说的模样,只得诺诺应了,将船前行的速度放慢下来。 夕阳西垂。 宋清欢站在甲板上,吹着江风,沈初寒立在她身旁,神色温柔。 “阿绾……比从前强大了许多。”看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天边,沈初寒缓缓转头,看向宋清欢。这种强大,不光是武力上的,还有内心。 宋清欢轻笑,眸光轻闪,带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若不强大起来,又如何报上一世之仇? 转头朝沈初寒轻轻一眨眼眸,语气淡然,眸中却有冷意倏然而过,“这个世界,容不下弱者。阿初,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弱者,就会被强者踩在脚下,永无出头之日。 沈初寒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阿绾会养成现在的性子,与他自然有直接的关系。他很想将她搂在怀中,告诉她,不必这般坚强,凡事都有自己,可一想到前世的结局,他就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更何况,那日阿绾一字一顿地说要势均力敌地站在自己身边的话语还在心底不断萦绕,涌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 是的,他的阿绾,本就不该是温室里的雏鸟,而该是展翅高飞的雄鹰。 他知道,她一直都有这个能力。 尽管,他还是不想众人发现阿绾耀眼的光芒,尽管,他还是很想同前世一样将阿绾藏起。可是,既然这是阿绾希望的,他就不该同上一世一样,再次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只能依靠自己。 这对阿绾太不公平。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上的躁动不安,凝视着宋清欢的双眼,“阿绾,抱歉。” 宋清欢的心跳猛地一滞。 她没想到,沈初寒会在这个时候道歉。 前世,她也想过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过,那自然是到了凉国之后。可是,彼时她在凉国没有任何根基,只能求助沈初寒。然沈初寒生性多疑,对自己掌控欲极强。更何况,自己当时与他的关系,只能用相爱相杀来形容,他自是不允。 后来,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此事便这么搁置了。 方才那话,她不过也是有感而发,却不想……沈初寒却听进了心里。虽然从两人误会解除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可自从这一世与沈初寒相见之后,她能明显感到沈初寒的改变。 眼眶有些酸涩。 沈初寒对她,当真是爱到骨子里了。不管是前世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还是这一世极力改变自己性格的尝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她。 她何德何能,能得沈初寒如此死心塌地对自己? ——无以为报,唯有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才能并肩笑看江山如画,一世繁华。 鼻子抽了抽,忽的扑到了沈初寒怀中。 沈初寒一愣,终于回了神,垂在身侧的手搂住宋清欢的腰身,不断地收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血液之中。 阿绾,前世,我不知该如何爱你,这一世,我定不会再让你受伤。 慕白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两人静静相拥的场景,不由脸上一热,眼神都不知该看望何处了。 宋清欢眼角余光瞟到慕白的衣角,小脸蓦地一红,忙推开了沈初寒,假装走到一侧看起风景来。只是太阳一落山,四周顿时暗了下来,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沈初寒不悦地看慕白一眼。 慕白嘴角抽了抽,心中道,完了完了,又被公子记了一笔。但来都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公子,一线崖快到了,该做准备了。” 沈初寒“嗯”一声,走到宋清欢面前唤一声,“阿绾。” 宋清欢转身,随着沈初寒进了船舱。 夜幕四合,无边的夜色笼罩在静静的江面上,月色是一如既往的皎洁,照得江面波光粼粼。 幽深的夜色中,一艘精致的画舫正缓缓朝前驶去。 前面,江面渐渐变窄,水流湍急,两岸的群山仿佛就在两旁触手可及之处。夜色下,如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画舫船舱中燃孤灯一盏,闪闪烁烁,有几分鬼魅。 片刻,一线崖到了。 忽然,一声凌厉的利刃破空声传来,一侧的江岸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蜿蜒成长龙。在火光的照亮下,一支支火箭在空中弯了个弧度,精准地射向正在行驶的画舫。 船身很快燃烧起来。 火光之中,滚烫的江水中忽然冒出了十来个人的头。几人趁着火势尚未燃起,蹭蹭两下,攀着船身上了船。 甲板,船舱,船尾,一一搜过,脸色陡然一遍。 “二当家,船是空的!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人大声报告。 为首的那名精瘦汉子细长眼眸一眯,大呼一声,“招了,中计了!快撤!” 说着,带头跳进了水中。 “噗通”“噗通”几声相继响起,方才上船来的那几人纷纷跳到了水中,朝周围温度稍低的江水处游去,浮在水面,静静看着不远处火势冲天的一幕。 火借风势,很快引燃了整个船身,将江面照得通红,一瞬间亮如白昼。 眼看着船身很快化作了灰烬,那精瘦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和不甘,啐了一口,低低咒骂一句。 “二当家的,人都去哪里了?” “想必是想到了此处会有埋伏,早早弃了船。他娘奶奶的,这几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二当家,那我们现在怎么……”旁边一名汉子接口问道,不料,那个“办”字还未出,浮在水面的头忽的就沉了下去,再无声息。 “老铁,你去哪了?快出来?!黑不隆冬的,你可别吓老子。”精瘦汉子四下大喊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剩下的四五人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忽的,有人尖叫一声,“二当家,血……” 精瘦汉子眼一眯,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有血迹从江面漂浮了上来,血腥味格外浓烈。 “老铁……老铁死了……”又有人尖叫一声。 精瘦汉子猛地转头一看,见方才还好好的老铁,这会子却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漂浮在江面上,喉咙处有一道醒目的伤口,鲜血仍源源不断地汩汩流出。 他咒骂一声,“娘的,中埋伏了,弟兄们快撤!” 话音还未落,却见四周慌作一团的那四五人竟纷纷沉了下去,不多时,一具具尸体漂浮了上来。 心底升起一股子寒意,脚下一蹬,飞快地朝岸边游去。 不想,刚游出一两尺的距离,面前却“呼啦”一声,有人从水中钻了出来。黑夜中看不清面容,只能看清一双清冷黝黑的眼眸。 他猛地一惊,一拳挥了过去。 那人侧身避过,抓住了他的胳膊。精瘦汉子正要挥起另一只手,忽然觉得后背一痛。他神情一僵,缓缓转头望去。 月光渐出,照见身后一人容颜,粉面桃腮,杏眸如星,闪着熠熠光芒,见他看来,手上一用力,一把锃亮的匕首就从他的后背拔了出来,满是鲜红血渍。 他伸手捂住从背部捅到腹部的伤口,满脸的不相信。 这小姑娘,分明还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如何…… 阖上双眼的瞬间,他看到小姑娘朝她扬唇一笑,露出米粒般洁白的牙齿,那杏眸中的星光,似乎更亮了。 终于,他轰然坠入水中。 那拿着匕首的小姑娘,正是流月。她将匕首往江中一浸,涤净上头的血渍,然后看向对面的男子道,“玄影,走吧,去同殿下和沈相他们会合。” 夜色中,两人的身影如游鱼般飞快地朝岸边游去。 而此时,沈初寒、宋清欢、慕白和沉星四人已游到了岸边没有光亮的地方。方才他们提前下了船,船夫驾着先前水鬼留下的那艘乌篷船返回,水性较好的流月和玄影在船边上守株待兔,他们则偷偷下水往水鬼的大本营游来。 看着前头光影憧憧的场景,沈初寒做了个手势,几人悄无声息地朝前摸去。 既然要反击,那就来票大的,将这伙水鬼的老巢一网打尽,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很快,几人便摸到了岸边那伙水匪聚集的地方。 粗粗扫去,竟有三四十人之多! 没想到这伙乌合之众,竟然还真的成了些气候。 站在最高处的一人,腰粗膀圆,脸上一道可怖的刀疤,正沉沉地看着江面。 看来——这便是匪首了。 擒贼先擒王。 沈初寒示意沉星和慕白留在这里接应,自己则带着宋清欢偷偷往后方绕去,试图从后面偷袭那匪首。 可是,这江边全是滑不溜秋的鹅卵石,还有许多掉落的枯枝,要想保持完全安静,实在是有些难度。 没走多远,不知是谁踩到了枯枝,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擦”响声。 最近的水匪立马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搭箭射来。沈初寒飞快地拔剑结果了他,抢过他手中的弓箭抛给宋清欢。 可方才那一声已经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刹那间,漫天箭雨如蝗,全朝这边飞来。 宋清欢将弓箭往肩上一背,抽出腰间软鞭虎虎生风地舞起来。射来的火箭被她的软鞭和沈初寒的软箭挡掉不少。尽管她的软鞭水火不入,可那些火箭来势汹汹,根本就难以招架,只得节节后退。 沈初寒眸色一冷,低低道,“阿绾,先去水里避避。” 说着,带着她退到岸边,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入了水中。两人往旁边游了游,躲在水里看着江岸上的动静。 那伙人很快赶了过来,将火把往江面上探,试图找到两人的踪迹。 可江面上黑乎乎的,哪里看得清藏没藏人? 正要派人到江里去探探,却听得有人气喘吁吁跑来,“大当家,不好了!” 那为首的刀疤汉子脸色一沉,朝来人望去,“什么事?”他的声音粗哑难听,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二当家他们……全被杀了!” “什么?!”刀疤汉子蓦地一惊。 “这伙人深谙水性,竟偷偷埋伏在船边,趁机将二当家他们都给全杀了。”报信的小啰啰哭丧着脸。 听到这话,原本淌进江中的人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这会子月黑风高,谁知道这一水底下还藏了多少人,若是方才那两人故意是故意诱隐他们入江,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刀疤汉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恶狠狠地一瞪,“给老子都在这里守着,四下分散开来,死死守住这条江岸,老子就不信,就算水性再好,难道还能在江中呆一夜?!” 他这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分散开来,沿着江边一路朝两边扩散。 此时,躲在水里的宋清欢已经坚持不住了。 她的水性本就平平,再加上方才匆忙入水呛到,这会子已经憋不住了,感觉肺都快爆炸。又憋了片刻,她实在坚持不下了,朝沈初寒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浮出水面去。 尚未冒出头,岸边一亮,有水匪走了过来。 她一惊,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却觉沈初寒揽住自己腰际的手一紧,紧接着,身子被他掰过去,他的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上来。 宋清欢下意识地张开了唇。 一股充沛的空气渡入口中,她大吸一口气,瞬间觉得活了过来。 沈初寒却并未放开来,柔软的舌尖伸进来,缓缓描绘着她唇齿的形状,口腔中顿时充斥着他的清新寒凉之气。 宋清欢一惊,下意识就要去推他。 ------题外话------ 为毛,为毛甜蜜蜜和好的戏码订阅反而掉了,难道……难道姑娘们都喜欢相爱相杀的情节么【哭泣脸】 正文 第097章 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 沈初寒却似早就预料到她的举动,搂在她腰际的手一用力,将她往自己怀中紧了紧,唇上愈发辗转起来,另一只手抓住她乱动的小手,锢在胸前。 宋清欢试着挣脱了一下,发现只是徒劳。 此时又是在水下,她根本使不上力,试了两次便放弃了。再加上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也顾不上其他,只贪婪地吮吸其沈初寒口中的空气来。 沈初寒以内功渡气,自是无碍。 见宋清欢身子软了下去,唇角一勾,动作愈发轻柔起来,在她娇嫩的唇瓣辗转吮吸,见她水色流波的眸,心中猛地升腾起一团欲火。 只是,到底顾念着此时是在水里,最终,沈初寒还是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 被沈初寒这么一渡气,宋清欢觉得好受了些许,可若是这么长时间待在水里,总有受不住的时候,到底不是上策。 这时,沈初寒拉过她的手腕,朝江中心指了指,示意她随自己往那边游去。 宋清欢不知他意欲何为,但还是跟在了他身后往江中心去。 很快,两人便离江岸远了不少。 游到一处,沈初寒停了下来,朝头顶一指,示意她可以浮出水面了。说着,率先钻出了水面。 宋清欢也跟着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顿时像活过来了一般。 她眼波一转,想起方才的事,瞪一眼沈初寒,小声嘟哝了一句,“登徒子!” 沈初寒轻笑,伸手在她小巧的琼鼻上轻轻一刮,“阿绾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见你喘不过气才给你渡气,绝无其他非分之想啊!”见她身上还背着方才自己递给她的那张弓箭,随手取下,背在了自己身上。 宋清欢瞥见他眼中流光四溢,笑意莹然,想起方才他不安分的举动,又是羞又是恼,又狠狠瞪他一眼,这才转了眸光。 目光四下一扫,才发现他们如今所在的这个地方,正是方才画舫燃烧之处。整艘船已经散架,火势也早已熄灭,只有少许尚未燃尽的甲板掉落在江面,沉沉浮浮。 那些被玄影和流月干掉的尸体早已随着水流不知飘到何处,血腥味也已被冲走。 沈初寒伸手够来一块木板,示意宋清欢趴在上面歇歇。自己也找了一块木板做着力点,趴在上面。 他们所在之处离江岸已有一定的距离,江面上一片幽暗,岸上的火把根本照不见这里,短时间内倒也安全。 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宋清欢眉眼间闪过一丝懊恼,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这群水鬼。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索性将船驶慢些,等到夜幕降临再通过这处一线崖。留流月和玄影在此对付摸上船的水鬼,其他四人去对付岸上接应之人。 却没想到这样一群乌合之众竟有三四十人之多,而且还倾巢出动。看来,果然是白日在他们身上栽了大跟头,心怀不忿,誓要报仇雪恨,所以才这么大的阵仗。 正凝神思索间,忽然听得远处似有水声传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宋清欢眸光一寒,冷冷地朝那处望去,伸手将匕首取出,随时准备迎敌。匕首的寒光在月光下泛着泠泠光泽,一如宋清欢的眼眸,清冷而淬着寒冰。 忽的,沈初寒手一抬,示意她将匕首放下。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凫水过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方在留在水中埋伏水鬼的流月和玄影。 面上一喜,朝两人游了过去。 “殿下!”流月眸光一亮,加快速度游了过来,眼中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殿下,您还好吧?没有受伤吧?”流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清欢,嘴里问个不停。 宋清欢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伸手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发,温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你和玄影都还好吧?” 流月点点头,说起了事情的原委,“事情果然如殿下和沈相所料,船上一着火,便有人偷偷摸了过来。我和玄影将那些人都结果了,正要去寻殿下和沈相,却发现岸上起了骚动,这才潜在水里暗中观察。玄影目力好,看到殿下和沈相往这边来了,便带着我一道游了过来。” 说着,看向玄影笑笑。 玄影微怔,微垂了眼睫,没有说话。 流月在宋清欢身后一扫,见只见到沈初寒一人,不由奇道,“殿下,沉星和慕白呢?” 宋清欢面上现一抹凝重,朝岸上一瞥,“方才我们和他们分开行动,走散了,这会子应该还在岸上。” 以慕白和沉星的功夫,应该不会有事。 “那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流月开口问。 宋清欢和沈初寒俱是沉吟,忽地同时抬眸,异口同声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两人的凉薄声音和清泠声音交汇在一起,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异常和谐。 流月和玄影一愣。 流月不解地看向宋清欢,“殿下,这是何意?” “他们既然全都在岸上守株待兔,我们不如——就来招直捣黄龙。”宋清欢眼中闪烁着一抹自信的光芒。 “殿下的意思是……要毁了他们的老巢?”流月蓦地明白过来。 宋清欢点点头,看向沈初寒,“阿初也是这么想的吧?”她这声阿初脱口而出,听上去极为自然。 她自己尚不觉得有什么,流月倒是惊了惊,好奇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扫了几个来回,方才偷笑两声,垂了头。 “那属下同流月去那边。”玄影低沉开了口,看向沈初寒。方才殿下和公子那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很快便明白了两人的意图。 他和流月去另一侧吸引岸上那些水鬼的注意,公子和殿下就能伺机上岸,避开这些水鬼进入山中找到他们的老巢了。 沈初寒“嗯”一声,从身上取下那张弓扔给玄影,“用这个。” 玄影伸手接过,看向流月,低低道,“流月,我们走吧。” 流月还有些出神,闻言微愣,“我们去哪里?” “我们去那边吸引那些水鬼的注意,让殿下和公子趁机上岸。”玄影言简意赅道。说着,开始捡起漂浮在水面上的箭矢来。 这些箭矢都是方才岸上的水鬼射来的,箭上的火球遇水熄灭,倒还能用。 流月这才恍然,清脆应一声,同玄影一道又捡了些箭矢拿在手上,朝沈初寒和宋清欢别过,往岸上那条蜿蜒火把长龙的右侧一头游去。 目送着二人游远了些,沈初寒和宋清欢则往左侧那头游去。 在水中暗暗潜伏了片刻,很快,最右那侧有骚乱声传来。转头望去,隐隐能看到有箭矢不断从江面射向那处的水鬼。 “快,在那边!”片刻,这边的水鬼们也骚动起来,纷纷举了火把往右侧奔去。 人很快便走得差不多了。 原本亮如白昼的岸上顿时暗了下来。 宋清欢和沈初寒偷偷潜上了岸,借着月色往深山里摸去。才走没多久,听得周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很快,慕白压低了的声音传来。 “公子,殿下!” 宋清欢扭头一看,果见慕白和沉星拨开灌木丛走了出来,面带喜色。 宋清欢也是一喜。 方才她还在担心两人的下落,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殿下没事吧?”沉星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片刻,一脸急色。原来他们方才见沈初寒和宋清欢被发现,正要上去帮忙,却发现两人朝水里潜去,失了踪迹。他们便暂时在岸边的灌木后躲着,伺机而动,没想到正好碰上了朝山里而去的两人。 宋清欢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又把自己和沈初寒的计划同二人说了一遍。如今与他二人汇合,自是如虎添翼。 四人主意商定,悄无声息地朝深山里潜去。 这伙人虽然倾巢出动,但必然留了少部分人看守山寨,所以他们只要朝着有光亮的地方去就好了。 沈初寒在跟着叶老怪学武时,就是住在深山老林中,所以对山里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如何利用山里的动植物生存,如何根据气味脚印等追踪,都是他的强项。 此时,他正半蹲在前头,仔细观察着林中的脚印。 很快,他直起了身,朝左前方一指,“这边。” 此处土壤肥沃,水汽充足,是植物生长的乐园,因此越往里走,树木越繁茂起来。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将天上的清月都遮了个七七八八。 深山里很静,静到能听到几人脚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走了一会,前头带路的沈初寒突然眸色一凛,抬头朝前望去,眼中泛过一抹寒光。 宋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沉了眸光。 只见前面出现了另一座连绵的山头,半山腰处,有点点火光正闪着光芒。那里,十有*就是这伙水鬼的老巢了! 几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加快了脚步。 树影婆娑,风穿过林间发出呼呼的怪声,有几分阴森恐怖。 宋清欢紧了紧衣衫,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前头那微弱的光亮愈发明亮起来。几人停住了再往上的脚步,隐在山上高大的树干后观察着情况。 只见不远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有一个用竹子木头搭成的简易哨塔,哨塔上架着两架弩,正对着下方上山的路。旁边站着两人,倚靠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呵欠连连。 “威子,你说大当家二当家他们怎的还没回来?听阿兴说,那画舫上不就几个人么?怎的去了这么久?”一人开了口,声音不小,顺着风声飘了过来。 “你听说了这个,却没听说么?那几人看上去虽文文弱弱的模样,武功可是深不可测,听说杀人都不见身形的,所以大当家才如临大敌,将大半弟兄都带了去。不过……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吧。” 沈初寒观察了一会,见哨塔上只这两人,周围并无其他巡逻之人,伸手捡起两支尖利的树枝,手腕一抬,那两支树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两人射去。 只听得两声闷哼传来,那两人相继倒地,胸口正插着沈初寒射出去的那两根树枝! 武力高强者,万物皆是武器! 宋清欢心中慨叹不已,意识到自己的内力同沈初寒之间果真还有不小的差距。 沈初寒招一招手,示意几人跟在他身后。 绕过哨塔往前望去,只见不远处是石头和木头搭成的围墙和大门,约两人高。墙上挂着各类兽皮兽骨,气势骇人。大门上高悬一黑色牌匾,上书“黑风寨”三个鎏金大字,虽有些粗糙,却亦是虎虎生威。 收回目光,四下一打量,见哨塔旁和围墙前都堆放了许多巨石,此处地势高,若有人强攻上来,只需将巨石推落下去,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入侵者消灭,真真是易守难攻之势。 宋清欢见到那巨石,不由面露惊喜,同沈初寒对视一眼。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便让他们自己尝尝这巨石的滋味吧! 沈初寒让慕白和沉星留在此处,将那两个死去的哨兵处理好。他和宋清欢则悄悄潜入寨中,将剩下的人解决。 宋清欢朝慕白和沉星点了点头,与沈初寒潜进了寨子。 果然如他们所料,为了对付他们,大半的人都去了岸边埋伏。一路排查过去,留在寨子中的人不过五六人,都被宋清欢和沈初寒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 确认寨子里的人都被清理干净了,宋清欢和沈初寒从寨中的兵器房中拿了些箭弩,依旧沿着原路返回,到了方才那哨塔与沉星和慕白汇合。 此时,慕白和沉星已将那两个哨兵处理好,还换上了哨兵的衣服乔装好。见沈初寒和宋清欢过来,一喜,“公子,殿下,你们来得正好,那伙贼人上山了。” 沈初寒和宋清欢顺着往下瞧去,果然见一队移动的火龙朝山上而来,比方才在岸边埋伏的人数已少了不少。 宋清欢唇一勾,同沈初寒躲在巨石后面,冷冷地瞅着越来越近的火龙。 ——好戏就要开场了! 此时的山脚下,那队水匪正狼狈地朝山上的营寨走去,一个个都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模样。 为首的,是方才那个刀疤大汉。 他眼中喷射出熊熊怒火,每走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将地上的枯枝碎叶当成了宋清欢一伙人,使劲地蹂躏。 他叫熊大,黑风寨的寨主。 十多年前他在家乡犯了事,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逃到了这深山之中。后来,仗着此处险要的地势,做起了这打劫过往商旅的“买卖”来。 十年间,他从原本的光杆司令发展到了如今三四十人的规模,势力也越来越庞大起来。 这几年,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收获也越来越多。近三年间几乎从未遇到过敌手,没想到今日却在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身上栽了跟头,叫他如何不怒火冲天?!整个人都像要爆炸了一般,焦躁得很。 可那几人实在是狡猾得很,他们出动了这么多人手,竟然连跟毛都没抓住。再这么下去,只会损失更多的人,只得先打道回府,明日再做商议。 眼见着黑风寨历历在目了,熊大这才觉得体内的怒意微消。不管怎样,回去先大喝两坛子酒醉个痛快再说。 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正走着神,忽然听得前面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下意识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只见原本堆放在哨塔旁的巨石一股脑地朝他们滚来。 “操他娘的!”熊大狠狠咒骂一声,朝旁边一滚。他到底有几分身手,虽然在队伍最前面,还是堪堪避过了滚落下来的巨石。 而后面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有的完全傻眼,愣在原地,被滚过的巨石压成了肉酱,肠子脑子鲜血流了一地。 熊大气得火冒三丈,一面挥着手冲着侥幸逃过的人大喊大叫,“蠢货,快往旁边跑啊!” 一面抬了头朝哨塔上望去,见上头立了两个人影,不由破口大骂,“他娘奶奶的!一群饭桶!看清楚老子是谁!都是自己人!” 不想,滚落的巨石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又有一波滚了下来。 熊大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转头看向剩下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妈的,怕是寨子里出事了!你们跟老子从旁边绕上去看看。” 其他人吓得惊魂未定,但熊大发话又不敢不听,诺诺应了,畏畏缩缩跟在熊大身后刚要迈开脚。 却听得“嗖嗖”几声,有利刃破空声传来。 惊恐转头,见一支支泛着寒光的箭矢已到了自己胸前,毫不拖泥带水地刺了进来。 胸口一阵疼痛,甚至都没来得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纷纷倒地死了。转眼间,围在熊大身边的十几个人已倒了七八个。 熊大彻底慌了,一股凉意自心底蹿上。 “大当家……现在……现在怎么办?”最后剩下的那四个人早已吓得尿湿了裤子,两股战战,一副随时可能昏过去的模样。 熊大此时脑中乱成一团浆糊,尚未开口,又听得“咻”的一声,方才那问话之人应声倒下。 其他三人彻底吓懵了,哪里还顾得上熊大,“啊”的尖叫几声,抱头往山下窜去。 只是,他们跑得再快,也没有慕白的箭快。 又是干净利落的三箭,三人应声倒地。 身边的人都死光了,熊大却反而莫名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心一横,高举着手中的火把,对着高处的哨塔喊道,“是哪位英雄好汉在上面?还请献个身,也好让熊某死个明白。” 喊完这话,上头的箭矢攻势果然停了。 不一会,见有几人从哨塔旁巨石堆成的石墙后走了出来,站在哨塔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一共四人,为首的是一男一女,虽然月色迷蒙,看不大清容貌,但时能隐约感到两人不俗的气韵姿仪,果然同阿兴描述的那样,绝非普通人。 熊大这会子心中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阿兴逃回来向他报告此事,他就不该头脑一热做出这种决定。本以为他们有三四十个人,难道还对付不了这区区五六个人?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如今落在他们手里,怕是就要命丧于此。可心中到底不甘心,眼珠子转了转,生了一个计谋。 勉强咽下心中的惊慌和紧张,面上只装出一副坦荡大义的模样来,对着上头喊话,“既然熊某落在了诸位英雄好汉手里,这就是熊某的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知道,这会子越是表现出害怕来,那些人就越没有可能放过自己。虽然不知他们是何来路,但武功这般高强,约莫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最讲道义,自己此举,说不定反而会让他们另眼相看几分。 这么一想,愈发来了劲,又高声喊道,“在死之前,各位英雄好汉能否留个名,也好……”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还未回过神来,一支泛着寒光的箭矢已到了他跟前,下一刻,便刺破了他喉部的肌肤,直直插了进去。 他万分吃惊地抬了头,面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怎么会……自己怎么可以就这么快死了?最后一缕目光,艰难地落在上头手持弓箭的男人身上。 此时圆月从层云中探出头,淡淡清辉洒在他的脸上。 那是怎样一张精致的容颜,如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没有丝毫瑕疵。只那双寒凉眼眸,笼着深雾,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只一眼,就让人如坠冰窟。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喉头的腥味阵阵上涌。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双眼一黑,他的身体重重倒了下去,再无知觉——他的疑问,永远也没有得到答案的时候了! 宋清欢见熊大倒地,侧头瞥一眼沈初寒,笑,“怎的还要你亲自出手了?” 沈初寒将手中的弓箭往旁边一扔,语声平淡,“他太聒噪了。” 宋清欢差点笑出了声。 这刀疤汉子一定想不到,自己最后是死于话多吧。 她正色些许,“这些人盘踞在此多年,一定得了不少不义之财,我们去山寨里瞧瞧吧。”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意外之财呢。 “好。”沈初寒笑着应了,反正对于宋清欢的要求,他一向是有求必应。他这些日子笑的次数,比前二十年慕白见到得还多,此时早已见怪不怪。见公子径直陪着殿下往山寨里走去,只得苦笑不得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放上了天空。 主子不记得还有个玄影,他可不能忘了这个兄弟啊。 皱了皱鼻子,看一眼沉星,两人一道赶了上去。 不出宋清欢所料,两人果然在最里一间上锁的房间搜刮到了不少宝贝,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堆积成山,白花花的闪花了众人的眼。 “你叫人来收了吧。”宋清欢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一愣,“阿绾留着便是。” 宋清欢笑,“我们此去宸国,一路车马劳顿,哪里有地方放这些劳什子。此处连建安也不过一两日的路程,你叫你在建安的势力接管了罢。” 沈初寒想了想,倒一声“好”,“那我给阿绾先保管着,等哪日你要用了,再找我来取,再附加利息。” 宋清欢闻言佯怒,睨一眼他,“怎么?要同我算得这么清楚?” 沈初寒不知如何接话。 他原本想着,阿绾既然想建立起自己的势力,钱财是必须的。这里堆积的金银珠宝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阿绾若收着,日后定然有用。此时听得她这么说,顿时一急,“阿绾,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宋清欢忽地兴起,上前两步踮起脚尖,用手指勾起他的下颌,眼波一横,媚意横生,“阿初,你可记住了,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 她此番隔得极近,小嘴张合间吐气如兰,玲珑剔透的眼眸在烛火下显出流光飞舞的艳和媚来,看得沈初寒心神一动。 头微低,作势就要吻上去,眉眼温柔,低低道,“我人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不是你的呢?” 宋清欢轻轻侧过头。 沈初寒的唇瓣在她白瓷般细腻的肌肤上一擦,惹起一阵绯红。 气氛一时无比暧昧。 他二人在这卿卿我我,可苦了在一旁清点东西的沉星和慕白。也不知宋清欢和沈初寒是忘了他们存在还是怎的,今日竟毫无顾忌起来。 沉星和慕白尴尬得紧,只得背对着两人,假装听不见看不见。 慕白尚好,脸皮本来就厚,又见惯了沈初寒对上宋清欢时的神情温柔。只沉星,宋清欢在她心中,一直是冷静清冷的形象,虽偶尔也有调皮玩闹之心,但如这般媚色勾人之时,还当真没见过,不由有几分心不在焉起来,手上动作一重,器皿碰撞声便大了些。 宋清欢微惊,总算从沈初寒惑人的美色中惊醒,脸刷的就红了。不自在地走到另一侧,假装随意翻检起来。 沈初寒见她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唇角愈发一缕溺死人的笑意。 忽的,宋清欢“咦”一声,从一堆珠宝首饰中扒拉出一个小木盒来。那木头以沉香木制成,看上去颇为古朴,不过手掌大小。 这是什么? 宋清欢心中好奇,将盒子打开来。 盒中铺红色丝绒,丝绒上放着一颗淡黄色的珠子,约莫拇指盖大小,发出莹莹微光。 沈初寒见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也走了过来。 宋清欢将珠子捻起,递给了沈初寒。 沈初寒放在眼前看了看,忽然眸色微亮,眼中一抹沉思闪过。 “阿初识得这物?”见他面色有异,宋清欢开口问道。 沈初寒没有出声,只将那黄色的珠子放在鼻端嗅了嗅,眼中的凝重渐渐散去,取之而代的是一抹难得的欣喜。 “这是……?”宋清欢不由狐疑。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蛟龙内胆。”沈初寒语气沉沉。 蛟龙是拥有龙族血脉的水兽,长于无妄海中,蛟龙若能成功渡过天劫便能化身为龙。传说中,蛟龙内胆有增进内力的功效,虽不如仙灵草那般足以洗髓伐毛脱胎换骨,但亦是不可多得的圣物,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 想来是这些水鬼不知从何偶然得知,却不知这珠子是何用,既不会用,又不舍得扔,才随意丢弃在了角落,没想到倒被他们捡了个便宜。 “若真是蛟龙内胆,阿绾服之,定能内力大增。”沈初寒又道,“不过,在服用之前,还是请季流云先看看才好,阿绾意下如何?” 宋清欢自是欢喜应了。 她如今武功虽增长不少,但内力却增长缓慢,约莫是因为她招式拳法还有现代的底子在,而内功,却当真是从头学起了。 粗粗清点了一下,流月和玄影也看到信号弹上了山,几人在寨中寻了几间干净房间草草和衣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前去探查情况的慕白也很快回来,说在江岸一处避风的港湾处发现了另几艘乌篷船。玄影便驾了一艘回建安,带人来处理山寨之事,宋清欢和沈初寒并流月沉星和慕白则另取了一艘,继续上路。 因着这黑风寨之事,沈初寒到底不大放心,派玄影另从建安带了十几人过来,前头开路,这样也能提前替他们打点好一切。 玄影落后了四五日,也很快赶了过来同众人汇合。 他们顺着澜江往东行驶,偶尔换成陆路赶几日路。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十一月初的时候过聿宸边境,进了宸国。 在宸国境内又行了一段路,因澜江改道向北汇入无妄海,而宸国都城洛城在宸国更西边一些的地方,所以几人便弃舟上了岸,改走陆路,一路向西往洛城而去。 这日,他们到达了宸国一个名为怀宁县的县城。 几人进了县城。 沈初寒的隐卫已提前替几人打点好了一切,客栈也已预订好,就等着几人前去入住了。为了方便,宋清欢今日扮了男装,同沈初寒和流月一道坐了一辆马车,慕白则在外驭车。 怀宁县颇大,虽是县城,主干道却能容两辆马车并排行驶。 按照隐卫给的地址,玄影先行一步,慕白驾车朝下榻的客栈驶去。 此时快午时了,街上行人有些多,慕白怕撞到人,缓缓地驾着马车。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惊叫声和碰撞声传来。 很快,人群惊呼着朝两边分开,从人群后头慌慌张张跑出一人,怀中抱了个包袱,一边跑一边蛮狠地推搡着周围来不及躲开的行人,“快让开快让开!” 不多时,后面又颤巍巍地跑出一个老妇人,跌跌撞撞地追着前头那人,嘴里还不住嚷着,“抓贼啊,抓贼啊……”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那小偷一听,立刻凶神恶煞地从怀中掏出把匕首,四下乱划,不让众人靠近。 跑着跑着,很快到了宋清欢他们的马车跟前。 他们的马车虽是靠着右侧行驶的,但那小偷也是朝右侧跑来,而且因为一直在注意着周边的情况,没有抬头看前面,猛地回神时,已经快同宋清欢他们的马车撞上了。 慕白依旧没有停车的趋势,继续慢悠悠地朝前驶去。 小偷避闪不及,被马猛地一撞,摔了个仰八叉。 他目光一狠,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没长眼睛吗?!”小偷看向玄影和慕白,眼露凶光,满脸横肉都在抖动。 慕白不理,连看都不看那小偷一眼,挥了挥鞭子,在驾车的马儿屁股上一抽,竟赶着马继续往前去。眼瞅着那马的蹄子又要再一次踢到小偷,小偷这才慌了神,慌慌张张朝旁边一滚,堪堪避开。 见慕白目不斜视,只当没自己这个人一般,小偷顿时来了脾气,也顾不上手中抢来的包裹了,挥动着匕首朝马蹄砍去。 手刚一动,还未划上马蹄,就觉得一道劲风袭来。 下意识抬头看去,只听得“啪”的一声,慕白手中的马鞭直直朝小偷抽来,他这么一抬头,正好抽到了脸上,顿时出现一道细长的血痕。 小偷脸上一痛,却还不罢休,骂骂咧咧地又要上前。 慕白眉头一皱,脸上终于显出了几分不耐,握着鞭子的手随随便便一挥。小偷尚未回神,便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往这边而来,将他猛地一掀,身子撞到街边的小摊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摆摊的小贩吓了一跳,慌忙躲开。 慕白眼都未眨一下,只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看也不看,往那小贩处一抛。碎银却像长了眼睛似的,骨碌骨碌地就滚到了小贩脚下。 小贩一愣,不知他是何意。 这时,周边看热闹的人中有聪明一些的,忙开口提醒他道,“这怕是那位侠士给你的撞坏摊位的赔偿,你快收起来吧。” 小贩一听,喜出望外地将碎银捡起,目光紧紧定在走远了些的马车身上。 前头街头二楼,开一扇雕花小窗,其后一女子,二八年华,肤白貌美。一袭翠缕袄裙,上罩杏色小袄,围一条雪白围脖,衬得其小脸尖尖,容色清秀。 她坐在窗旁,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眼中一抹兴致勃勃。 “春杏,那马车中坐的何人?”她抬头,看向身旁伺候着的婢女。这怀宁县里,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光是驾车的侍卫便这般有气势,那这马车里坐着的人,该是何等风姿? 那被唤作春杏的婢女摇摇头,“小姐,奴婢不知,许是路过之人吧。” 女子“哦”一声,继续盯着那马车。 马车驶过她所在的茶楼,在不远处一家名为“同福客栈”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女子蓦然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瞧着那微微晃荡的马车帘子。 有一黑衣男子从客栈里迎了出来,同样作侍卫打扮,容貌亦是俊朗,神情肃穆,在马车旁负手而立,似乎对驭车的男子说了句什么。 很快,驭车男子也下了车,在马车旁立定。 茶楼里的女子突然觉得心跳得飞快,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帘子。 帘子被人从里挑开,隐约能瞧见伸出一只修长玉白的手来,紧接着,有一名锦袍男子下了车,装扮并不显华贵,一头黑发只用乌木簪簪住,身上的气韵却有种冬雪般的清寒。 男子似感到有人在看他,微微侧了脸朝茶楼处望来。 瞥见男子惊艳的容颜,女子心跳猛地一滞,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连眼睛都不敢眨,只贪婪地看着那男子。只是很快,男子便转了头,只留给她一个清寒的背影。 女子顿感怅然若失,强捺住心头的激动,看向身旁的婢女,“春杏,给我派人去查这男子的身份,无论如何,一定要查到!” ------题外话------ 猜猜这女子是啥么身份?老规矩,猜对有奖。(因为线索不多,猜得跟答案接近也算~!) 正文 第098章 血洗临都 沈初寒下了车,伸手将车帘挑开,将手伸到了宋清欢面前。 宋清欢看他一眼,却并未将手放上去,而是笑笑径直下了车。她如今可是男子装扮,众目睽睽之下,若这般亲密,铁定引起人的注意。 沈初寒勾一勾唇,眸光一闪收回了手,并未多说。 玄影将马车交给小二下去安排,自己同众人一道走进了客栈。 自从那日碰到了黑风寨那拨水鬼,沈初寒便让玄影挑了拨隐卫与他们一起去宸国,只是先行一步打点好一切,既能清理前路保障安全,又能免去他们的折腾麻烦。 沈初寒喜静,又有些许洁癖,到后来入住客栈时,都是直接将整间客栈包了下来。他们只称是前往洛城做生意的商人,商人多财,这包店的举动倒也无可厚非。 此时已近午时,众人皆已饥肠辘辘。上楼把行李安顿好了,又在各自房中歇息了片刻,便一道下楼来吃午饭。 午饭玄影早已吩咐小二下去准备,等人一到齐,菜便上了上来。 如今他们出门在外,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几人遂同桌而食,不分主仆。一开始流月和沉星还有几分不习惯,但宋清欢坚持,只得应了,这么些天下来,倒也习惯了。 宸国靠海,因而海产丰饶,便是这么个小镇,各种海鲜也是一应俱全。几人入乡随俗,点了不少鱼贝虾蟹,用过饭,个个儿都是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今儿再这住一晚,明天再走吧。”宋清欢看向众人道。 他们这一路奔波,赶紧赶慢,如今既已到了宸国境内,离洛城也不过六七天的路程,稍微放慢些速度也无碍。 “好。”沈初寒点头应了。 “小……公子下午是要休息,还是要出去逛逛?”流月朝她看来。 宋清欢轻笑,“我先睡会午觉,起来再做打算。你若是不困,可以同沉星先上街逛逛。”宋清欢知道流月生性好奇,又加上年纪不大,到底有几分玩心,也不拘着她。 流月不好意思地笑笑,“不了,奴婢还是跟着公子罢。” 沈初寒看宋清欢一眼,“阿绾若是现在还不大困,我有事同阿绾商议。” 宋清欢点头“好,我们上楼谈吧。” 进了沈初寒的房间,宋清欢关上门,与沈初寒一道在桌旁坐了下来。她伸手给两人倒了茶,不疾不徐开口道,“阿初找我何事?” “到了洛城后,阿绾是怎么打算的?”沈初寒微微颔首,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一口。 宋清欢此去洛城,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为了得到藏在宸国皇宫中的清元果。但,一则她不知清元果具体藏在皇宫哪处,二则皇宫守卫森严,寻常人很难有机会进入到洛城皇宫里去。这两点,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主要问题。 “我不打算公开自己的身份。”这一点,宋清欢十分确信。 如果不公开自己的身份,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拿到清元果,不管中间发生了有什么样的问题,最后充其量也不过涉及到她自己。可若贸然公开,万一最后事情败露,那可就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问题了。如今父皇身体不好,国内各派势力虎视眈眈,她不能再引来如此强大的外患。 “那阿绾……打算乔装成什么身份?”沈初寒又问。 宋清欢微微沉思。 这个问题,她一路上都在思考着,也正打算找个机会同沈初寒好好商量。今日正好他问起,便也不藏着,将心中初具雏形的想法说了出来。 “宸国重商,我想,乔装成商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沈初寒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虽然在宸国有苏镜辞这个熟人,但他是敌是友尚不清楚,所以,我不准备冒这个险。”宋清欢缓缓开了口,认真分析其目前的局势来。 听到“苏镜辞”三个字时,沈初寒的脸色瞬间一沉。不过再一听到后面一半话,神情又明朗起来,紧抿的薄唇松了松。 瞥见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宋清欢心中又好笑又无奈。 原本她的确是打算借苏镜辞之手。 她能感觉得到苏镜辞对她有几分好感,只要她运作得当,给他许以适当的利益,清元果放在宫中闲置着也是闲置着,她有七成的把握他会同意帮自己。 可沈初寒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尽管沈初寒这一世性子似温和了许多,但宋清欢知道,他骨子里的嗜血和狠厉还在,很多时候只是考虑到自己的感受,才勉强压制了下来。沈初寒向来不喜她与别的男人有过多接触,更不会喜欢她借助别的男人的势力。 尽管她问心无愧,但沈初寒为了她改变良多,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自然得给予他足够的尊重。 ——爱情是需要经营的,她不能再同上一世一般那么不成熟。 “所以,我决定从苏妍下手。”顿了顿,她看向沈初寒,笑得心无芥蒂,眼中流光微现,“阿初可还记得苏妍?”苏妍二字,咬得极重,带着几不可闻的冷意。 沈初寒微微蹙了眉头,在脑中搜索一番,看向她不确定道,“苏妍……宸国排行第六的帝姬?” 宋清欢点头,“是。” 眸光愈加冷冽,有一抹寒冰自眼底绽开,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 沈初寒或许对苏妍并无印象,可对宋清欢而言,这两字,她怎么也不会忘记。苏妍,亦是当初让自己落得那般凄惨下场的帮凶之一! 其实,沈初寒的真实身份并非凉国人,而是昭国七皇子——君殊。 前世,他成功杀回昭国,夺得太子之位。后带兵覆凉,再伐宸国,遇阻。宸帝下令收兵,并命其亲赴宸国,替帝求娶宸国沁水帝姬苏娆。 宸国虽守住了城池,但若继续战下去却并无胜算。昭国既率先求和,也只得迫于压力应允,为表成心,另赐六帝姬苏妍为媵侍,同嫁昭国。 至此,宸昭二国暂结秦晋之好。 媵妾制度是云倾大陆常见的一种婚姻制度。各国皇族或贵族在娶妻时,常有其他女子跟随正妻一道嫁到夫家。若夫家地位较高,陪嫁女子多为亲姐妹。若夫家地位一般,则多为身份较低的宗族姐妹,亦或是贴身侍女陪嫁。 彼时昭国气焰正如日中天,宸国不敢硬碰,又担心沁水帝姬性子太硬,没法得宸帝欢心。遂将六帝姬苏妍陪嫁至昭国,只为最大程度地保证宸国的利益和安全。 然而,苏娆又岂是普通女子? 她既野心勃勃,又手腕出众,还生了一副妖娆魅惑的好相貌。到了昭国后,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昭帝同意暂不迎娶她,只以别国帝姬的身份暂居宫中。 而实际里,苏娆心中属意的那个人,却是沈初寒。 彼时宋清欢与沈初寒已成亲,沈初寒带兵出征,宋清欢留于昭国,自然成了苏娆的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给她不少绊子。 同行的苏妍已被昭帝纳入后宫,苏妍在宸国时便与苏娆走得近,此番既得了宠,自然成了苏娆最得意的帮手,没少给宋清欢使坏。 不过,既然上苍让她重活一世,那些前世伤她害她之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包括这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苏妍! “阿绾?” 不知不觉间陷入前世痛苦的回忆,忽听得耳边有沈初寒清寒的声音传来,朦朦胧胧,仿佛来自遥远的云端。 宋清欢眨了眨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垂眸一覆,敛下眼中刹那间划过的森寒锐色,抬头朝沈初寒笑笑,“不好意思,走神了。” 沈初寒眼中一抹深意,眸色渐敛,“阿绾想到了什么?” “只是想起前世一些趣事罢了。”她眼神澄澈,翘了翘唇角,噙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见她不愿说,沈初寒眸底有阴翳一闪而过。 阿绾会识得苏妍,定然是前世有过交集。他隐约记得当初沁水帝姬和亲昭国,便是携了苏妍为媵侍,难道……这个苏妍也不安分么? “我打算从苏妍下手。” 沈初寒收回沉沉心思,颔首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苏妍生母韩婕妤,出身不高,亦不算得宠,连带着苏妍在宫中地位也不高,连个正经的帝姬封号都没有。明面上看,她和韩婕妤都十分低调,在宫中唯苏娆和皇后马首是瞻,但暗地里却是不安分得很,她对苏娆亦是诸多不满和妒忌。” “唔。”沈初寒下意识应一声,凝神听着宋清欢的话。 “我们既是乔装成商人,明面上就必得有桩生意在做。但我们不能在洛城长待,这生意摊子,也不能铺大了去,所以……我决定做定制生意。” “定制生意?”听得宋清欢嘴中蹦出的这个新鲜名词,沈初寒生了几分好奇,语声上扬重复了一遍,不解地看向她。 “宸国在四国中民风相对开放,女子地位也较高。世间女子皆爱美,贵族皇族女子往往又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如今市面上出售的珠宝首饰、衣服裙衫等物,款式花样大多大同小异,很难穿出新鲜感,便是宫中之物,亦无甚出彩之处。若是外貌不出众的女子,很难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她这话听着与“定制深意”并无关系,沈初寒却似有所悟,接口道,“那阿绾所说的定制,难道……就是根据个人的形体或外貌差异,帮他们设计出不同的珠宝首饰衣服裙衫来?” 他虽对女子之物并不感兴趣,但对方是宋清欢,但凡她说的话,他都是一字不落聆听得仔仔细细,故而一点即通。 宋清欢轻笑,调侃道,“没想到阿初对女子之物倒也不陌生。” 听得她的玩笑话儿,沈初寒也抿唇笑笑。眼底流光若初雪消融,方才心中隐约的不快随之散去。 宋清欢又“嗯”一声,“我正是这个意思。我们真正要负责的,其实只有设计这一部分,只做的部分只要联系好联系好商家负责就好。如此一来,前期也不需要准备多少。” 一顿,说回了苏妍身上,“苏妍与苏娆虽同为帝姬,但在宫中的地位却是千差万别。苏娆贵为皇后之女,宫中但凡有什么好东西,自然要先紧着她。只有她挑剩下了的,才能轮到苏妍。以苏妍那心比天高的脾性,又怎会真正甘心?” 听到这儿,沈初寒完全明白了宋清欢的打算。 说到底,他们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名正言顺入宫的身份。 所以阿绾将主意打到了苏妍身上。 她做这桩生意的真正目的,也是为了吸引苏妍。 苏妍既爱美,又不甘心事事屈居苏娆之下。但宫中御赐之物,她自比不过苏娆,只能把目光瞄准宫外。只要阿绾这个“私人定制”的牌子打了出去,苏妍就必然会来尝试。一旦她尝到了次甜头,又如何舍得放弃?势必会常请阿绾入宫商议。 那时,阿绾便有了名正言顺入宫的幌子。 他心中微叹,看向宋清欢的眼光中闪过一丝赞叹。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虽慢一些,但却是最稳妥而细致的,且不易引起人的怀疑。谁能想到,一个帝姬衣物首饰的定制竟会同皇宫大内深藏的清元果扯上关系呢? 见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点头,宋清欢也舒了口气。 沈初寒心思缜密,若是他也觉得可行,这个法子成功的几率就大了许多。 这样也好。 通过苏妍入宫,她既不用欠下苏镜辞的人情,也不用担心万一事发会牵扯到聿国。毕竟,她所谋之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必须徐徐图之步步谨慎才是。 这个计划唯一的缺陷就是不知多久才能成。 苏妍有可能很快就上钩了,也有可能出现其他状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虽然出来时没想到会在洛城待这么久,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去信同父皇解释清楚。 而皇后和宋清漪那边,自己不在宫中分宠,也不会随时让父皇忆起母妃,对她们来说高兴还来不及呢。到时,请父皇再演场戏便是。 “可是……”沈初寒细细将宋清欢的计划过了一遍,想起一事,再度抬眸看向她,“阿绾这个主意虽不错,但……这其中,谁来负责设计?” 设计这一部分,是整个计划的重中之重。若设计出来的东西并不受人追捧,也就不可能吸引苏妍的注意力,但整个计划就泡汤了。 却见宋清欢远山青黛的秀眉一扬,眼底有灼灼亮色跳跃,衬得她的小脸莹然发光。 她掷地有声地吐出一字,“我!” 那是一种成竹在胸的底气。 沈初寒微怔。 他从来不知道,宋清欢竟然还会设计首饰衣物。清凝的眸光在她面上一顿,又是疑惑又是惊喜,“阿绾……竟有这等本事?” 宋清欢笑吟吟地望着他,“俗话说,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么?宸国与聿国流行的首饰衣物款式多有不同,我大可借鉴过来便是。” 前世,她的生活单调乏味得很,唯一的爱好便是画画。不出任务的时候,她能在家里窝一整天,只为画一幅满意的画作出来。设计与绘画虽有些不同,但大抵是触类旁通的。 要做好这桩生意的关键处在于要有独到的点子。但她有穿越前的丰富阅历,又有前世各国皇宫走一遭的经历。只要将那些图样融合修改,灵感还不是源源不断就出来了?根本就不用发愁。 沈初寒仍微拧了眉头。 他在考虑,究竟该不该支持宋清欢这个想法。 因这个法子虽好,却需徐徐图之,而且,需要阿绾亲自去冒险。若依着他平常的性子,定会派几人先将宸国皇宫摸清,查到清元果所在,然后亲自潜进宫中将东西取出。 然,他在宸国势力并不算大。季流云只知清元果藏在宸国皇宫,但皇宫那么大,具体藏在哪处却没有丝毫头绪。若真正考虑起来,贸然潜入就能得手的概率并不大。 他私心并不想阿绾冒任何险,若是可以,他愿为她做任何事。 眸光一抬,瞥见宋清欢神采奕奕的眉眼,话临到嘴边拐了个弯,点头轻笑道,“如此甚好,那就看阿绾的了。明日我让慕白先行,先去洛城中定一间好的铺子下来。” 阿绾说过,她想要势均力敌地站在自己身边,那么,她迟早要面对这个危险的世界。自己曾以为能护她一世,却并未做到。这一世,他就放手让阿绾去飞吧! “谢谢你。”见沈初寒毫不迟疑地便支持了自己的想法,宋清欢不由笑弯了眉眼,眼底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见她这般欢喜,沈初寒的心情也不由晴朗起来,怜惜宋清欢一路奔波,起身道,“那阿绾便先歇息一会吧,待你醒了我再来找你。” “好,待会见。”宋清欢应了,出门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等她一走,沈初寒嘴角笑意隐去,脸色登时垮了下来,沉声唤了玄影进来。 “公子。”玄影推门而入,朝他躬身一礼。 “给我去查查宸国帝姬苏妍和苏娆的资料。”沈初寒眸色晦暗,思绪沉沉。 “是。”玄影应了。 “另外,宸国通往其他三国的情报网,搭建得怎么样了?”沈初寒又问。当今天下,得情报者占先机。凉国、聿国和昭国他早就做了准备,唯宸国几分薄弱,所以在得知宋清欢要来宸国之时,他便吩咐玄影着手准备起来。 “回公子的话,照您的吩咐,三个月前就已开始,如今已初具雏形。”玄影沉声应了。 “好,去叫慕白过来。”沈初寒若有所思地垂了眼眸。 玄影应一声,见沈初寒没了旁的吩咐,这才退了下去。 沈初寒转头望向窗外,秋意萧索,落叶被秋风一吹,纷纷落地。脑中不由浮起宋清欢方才那分明的走神模样,眼底一抹阴鸷。 他知道,她那时定是想起了前世之事,只是不愿自己担心,所以才未多说。 一时走神,不自觉的,又想起前世那让他肝肠寸断的一幕。 寒风瑟瑟,雪花漫天,他的阿绾,似一只折翼的凤凰,从城墙上直直坠落。他看到,鲜血刹那间染红整个白皑皑的雪地。 她曾经鲜活玲珑的眉眼,却再也没法睁开来看看自己。 ——他只不过同阿绾分别了半年,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般模样? 他不知道阿绾这在半年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如此决绝地当着自己的面一跃而下。 尽管出征前他二人便生了矛盾,可是他以为,等他回来,一切都会好的。可是,怀中的阿绾身子渐渐冰冷,再也没了生气。 “阿绾,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阿绾,你醒醒,我发誓,你若不愿,我再不会强要你了。” “阿绾,你醒醒,当初利用你获取聿国情报是我不对,你醒来看看我,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不要不理我。” “阿绾,你醒醒,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皇宫。” “阿绾,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执意要出征宸国。” “阿绾,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拘着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敢滥杀无辜,我不该对你疑神疑鬼。” 眼中通红含煞,眼角有一滴滴血泪落下,与地上慢慢凝结成冰的鲜血混合,愈显触目惊心。 “阿绾……”他抱着宋清欢渐渐冰冷的身体,双眼彻底失了焦距,呆呆跌坐在地,缓缓吐出最后的呢喃,“阿绾,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个人……” 心中的绝望和狂躁终于喷涌而出,一声长啸,震动了整个空旷寂寥的原野。 阿绾,伤了你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后来,他提了剑,带了人,血洗了整个临都皇宫。三天三夜,临都皇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血腥味在整个临都上空飘荡了大半个月仍久久不能消散。 那个月,临都百姓吐了整整一个月。 ——他最终还是坐上了那个位子。 可是,没了阿绾,又有什么意义呢? 世人都说昭国的新皇疯了,杀父弑兄终于夺了皇位,却是一日也没理过朝政,只成日待在后宫一处特意辟出来的冰洞中。 听说,那冰洞中有一口冰棺,棺中,是从前的太子妃,新皇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再后来,新皇失踪了。 一同失踪的,还有那口冰棺。 …… 沈初寒眸中一片冷厉,目光紧紧盯着虚无的前方,浑身散发出冰寒之气,内心那种煎熬和苦痛再一次涌上。 阿绾,前世,我负你太多,这一世,我该如何对你好,才能弥补上一世的过错? 忽的,有敲门声隐隐传入耳中。 沈初寒神情一凛,寒刃般的目光朝门口射去,“谁?!”他厉声喝道。 “公子,是属下,慕白。” “进来。”沈初寒收了眼中的凛然寒意,在桌前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这才勉强压下心中剧烈起伏的情绪。 “公子,您找属下有事?”慕白进了房间,朝沈初寒一礼。 “嗯。”沈初寒头未抬,把玩着手中杯盏,“明日出发,你先行一步,先去洛城找一间地段好的铺子盘下来。” 慕白微怔,“盘铺子?公子真打算经商?”他原本以为这商人的名头不过是个幌子,可看公子的意思,竟真的打算在洛城做生意? “既然做戏,就得做个全套。” “是,属下明日便先行一步。不知公子要的这间铺子,是要做何生意?” “洛城贵女的珠宝首饰和衣服裙衫生意。” 听得这话,慕白再一次愣住。 珠宝首饰?衣服裙衫?公子竟要做这女子的生意?还是说……这是殿下的主意?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涉及到宋清欢,他可丝毫不敢怠慢,忙不迭应了,笑笑道,“属下知道了,属下定会寻间让殿下满意的铺子。” 听到宋清欢的名字,沈初寒终于抬了头,斜斜睨慕白一眼,瞥见他邀功的神情,冷冷吐出几个字,“你倒是乖觉。” 慕白嘿嘿一笑,“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沈初寒摆摆手。 慕白笑嘻嘻应了,退下自去准备不提。 * 宋清欢约莫睡了大半个时辰便醒了,唤了流月沉星进来替她梳洗好,看向两人,“沈相在做什么?” “应该还在房中。”流月答道。 “去问问看沈相想不想上街逛逛。” “是。”流月应声,心中暗暗道,殿下相邀,沈相哪里会拒绝? 到了沈初寒的房间,果不其然,一听说是宋清欢请他出去,沈初寒毫不犹豫应了,顺便也带上玄影一道,几人出了客栈。 沈初寒和宋清欢走在前头,流月沉星和玄影稍微落后几步。 流月好奇地看一眼玄影,开口问道,“慕白呢?他怎么没一道出来。” “慕白明日要先行,这会在准备明日上路的事。”玄影语声淡淡,面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流月“哦”一声,以为他只是前行去先做打点,便也没有多问,只好奇地看一眼玄影,嘟哝一句,“你一直都这么面无表情?” 她自以为声音很小,但玄影是习武之人,哪里会听不到?无波无澜地侧眼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流月有种做坏事被抓到的尴尬,吐了吐舌头,清清嗓子又道,“那个……我是说……你和慕白的性格倒是天壤之别。” 玄影看她一眼,“嗯”一声,眼中神情极为平静。 流月突然就生了几分好奇。 “你和慕白是同时到沈相身边的吗?” 玄影又是一声“嗯”,淡淡的眸光在流月面上一顿,既没有显得太热络,却也不显得太过冷淡。 流月“嘻嘻”一笑,“我和沉星也是。” 玄影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哦”字,耳根有些许泛红。 流月愈加好奇。 原来这个冰块脸也会脸红的?! 还想再逗逗他,沉星无奈地看她一眼,“流月,快些跟上,殿下和沈相都快瞧不见了。” 流月抬头一瞧,见宋清欢和沈初寒果已走远,忙快步跟了上去。玄影也定了定心神,耳根处红晕退去,亦快步跟上。 宸国的天气与聿国差不多,只是因为靠海,会更湿润一些。 此时已是初冬,气温虽渐渐凉了下来,但今日阳光正好,暖暖地洒下来,倒也不觉冷意。 宸国的风土人情与聿国又有不同,宋清欢前世与宸国虽“渊源”颇深,却从未来过。这次终于有机会亲自踏上过这片土地,心中自然万千慨叹。 走了一会,心中起伏的情绪渐渐平复,见路旁有一捏泥人的小摊,不由来了几分兴致。 上前几步,停下来饶有兴味地看了起来。 那捏泥人的老汉看上去也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了,满脸皱纹,手上功夫却是灵活得很,一块软趴趴的泥巴在他手中捏捏揉揉,很快变成了各色栩栩如生的人物和动物,插在小摊上,不多会便全被人买走了。 宋清欢看了一会,颇觉有趣,只不想再打扰老汉的生意,刚要抬步走开,却听得老汉笑呵呵开了口,“姑娘留步。” 宋清欢一愣,她方才睡完午觉起来换了身女装,估摸着着老汉唤的是自己,便停了脚步看去。 果然见那老汉对她笑笑,手上动作愈发快了起来。 宋清欢不知他意欲何为,却还是耐心地等着。 很快,老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一对泥人往宋清欢和沈初寒面前一伸,“这个,送给姑娘和公子。” 宋清欢怔了怔,呆呆看着老汉手上的那对泥人。 女子柳眉杏目,顾盼生辉,男子星目剑眉,姿仪不凡。捏的,不正是自己和沈初寒?老汉的手艺果然很巧,捏出来的泥人不光五官像,连神韵也有几分相似。 宋清欢接过,又是惊又是喜,“这……多谢老伯了。”说着,刚要唤沉星上来付钱,却见老汉摆摆手,“这是送给姑娘和公子的。” 宋清欢不解,“送给我们的?” 老汉乐呵呵一笑,“姑娘没发现吗?您在这里的一会儿工夫,老朽的泥人便全卖光了。” “这只是因为老伯的泥人捏得好。” “不不不。”老汉摆摆手,“老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那些来买老朽泥人的人,可都是为了看姑娘和公子一眼呐。” 竟有这种事?宋清欢方才倒是没注意到。 “姑娘和公子郎才女貌,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泥人,就算老朽送给姑娘和公子的谢礼了,希望二位百年好合,甜甜美美,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宋清欢生了几分感动,又有些害羞。 虽然她和沈初寒的确是……,但大庭广众之下被老汉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只见沈初寒勾了勾唇角,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弯腰放在老汉的面前,看着他难得的笑笑,“谢谢。你的手艺值这些钱。” 说着,牵过宋清欢的手,慢悠悠地走远了。 老汉看着那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子,不由愣住。这可是一锭银子啊,他累死累活干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这……这是在是太多了…… 刚要抬头叫住宋清欢和沈初寒两人,却见他们已走远,眼眶中盈出泪花,对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连连道谢,方将银子仔细收了起来。 忽的,感到摊前又来了人,忙又热情招呼,“请问想捏个什么?!” “方才那公子,与他旁边那姑娘是什么关系?!”冷不丁的,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老汉一愣,抬头一瞧,只见前面站着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容色自远远不及方才那姑娘,但亦算得上清秀,但眉眼间的厉色生生破坏了她面容的美感。 见他没有出声,女子又不耐烦地问了一遍。 老汉犹豫一下,支吾着道,“大概……大概是夫妻吧!”因为他刚刚祝二人百年好合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否认啊!而且,那姑娘还脸红了呢。 女子柳眉倒竖,恨恨地一跺脚,也没多说,只拉着身后的婢女急急忙忙往旁边的近路抄去。 另一厢。 宋清欢被沈初寒拉住手,颇有几分不自在,扭捏着想要挣开,沈初寒却低低一笑,道,“别动,你越动大家就越看着呢。” 伸手从宋清欢手中取过她的泥人,“你的泥人归我,我的泥人归你。”说着,还拿着那泥人,同宋清欢手中的泥人煞有介事地碰了碰。 见他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宋清欢哭笑不得,刚要说话,忽然感觉前头似有黑影罩了过来。 她眉毛一蹙,下意识抬头往前看去。 只见对面人群中走出一位姑娘,许是走得急了,亦或是被人绊到了,脚下未稳,身子朝她和沈初寒的中间倒来。 宋清欢松开沈初寒的手,朝旁一避,狐疑地看着那姑娘。 却见她身子倒下的方向在空中不经意转了个弯,继续往沈初寒身上倒去,满脸含羞的模样。 宋清欢顿时明白过来。 都说宸国民风开放,没想到竟开放到当街对人投怀送抱的地步了?这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莫不是看上了沈初寒的美貌? 她只觉好笑,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着接下来的发展。 果然,沈初寒嫌恶地狭了狭墨瞳,袍袖一挥,轻轻巧巧就将女子给掀开。 他这动作看着随意,其间力道可不小。女子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掀,脚步真的趔趄了一下,收不住地朝前扑去。 “噗通”一声,女子顿时摔了个狗啃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身后跟着的婢女慌忙上前,将摔倒在地的女子扶起,慌慌张张地替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女子当众出了这么大个丑,脸色涨得通红,眼眶中挂着盈盈欲坠的泪珠。 宋清欢这才得了机会仔细打量她一番。 嗯,五官算不得精致,只胜在肤白,勉强算得个清秀佳人吧,可惜头顶那一头金银珠钗,把她仅剩的这一份清丽感也给破坏了。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烂桃花? 只见那女子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不甘,眼泪汪汪地看向沈初寒,“这位公子,你撞到小女子了。” 宋清欢失笑。 分明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怎的又成沈初寒撞到她了? 沈初寒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看向宋清欢,柔了语气,“没事吧?” 宋清欢摇摇头,面上现一丝百无聊赖,“没事,走吧。” 说着,绕过那女子,朝前行去。 “站住!” 女子见自己这般被人无视,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 宋清欢脚步一顿,转身望去,一脸无辜,“姑娘有什么事?若是摔坏了,得赶紧去看大夫才是。” “你……你撞了人,就这么便走了?还当这怀宁县有没有王法了?!”女子忽的眼珠子一转,换了说辞,又赖在了宋清欢身上。 宋清欢愈发觉得好笑。“看来姑娘还有眼疾,也一并找大夫看看吧。”她清清冷冷道。 人群中又有人偷笑起来。 女子面上愈发挂不住了,上前两步就要来扯宋清欢的手,嘴里直嚷嚷,“你撞了人就这么想走?!随我去见官!” ------题外话------ 哈哈,姑娘们都猜苏娆,苏娆可不是清秀挂的,而且还没到洛城呢! 不过有几个姑娘也算猜到了一丢丢:186**3131,喝多也吐,墨言情浅,六月雨,琉璃千羽,集一点!哈哈,身份明天就出来了,不过今天也算提示得很明显了? 正文 第099章 这是我未婚妻 眼见着她的手就要触到宋清欢衣袖,宋清欢眸色一冷,将手一甩,把女子的手打落下去。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女子的手背顿时红了。 那女子似乎有些被打蒙了,呆呆怔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婢女小心翼翼上前询问,“小姐……您……您没事吧?” 女子终于回神,脸上一抹不可置信的错愕,很快被愤怒取代。 她猛地抬头看向宋清欢,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露狠厉之色,“你竟敢打我?!” 宋清欢一脸无辜,“姑娘突然将手伸过来,我吓一跳,这才下意识出了手。”说着,怯怯地拍了拍胸口,露出一副害怕之情。她生得极好,这般臻首低垂,眉目流转,看在众人眼里,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倾向了她,对着女子指指点点起来。 女子气急。 分明是她打了自己,怎的现在倒成受害者了?而且,那双玲珑杏目中浮上来的哪是害怕?分明是看好戏的戏谑,还带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冷意。 好一招颠倒黑白! 女子素来在这怀宁县骄横惯了的,因着她的身份,还从未有人敢顶撞她。此时被人当面打脸,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清欢“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宋清欢凉凉一笑,眨了眨长长的睫羽,语气愈加轻缓起来,“姑娘若是没旁的事了,就快去看看大夫,这眼疾可耽误不得。” 说罢,转目看向沈初寒,笑笑,“走吧。” 沈初寒“嗯”一声,也不看那女子,随着宋清欢朝前走去。 “你……你们……!”女子一口银牙几欲咬碎,眸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脚步朝前一迈就要追上去。 “小姐。”身后的春杏却是怯怯地扯住了她的衣角。 女子目光猛地朝她刺去。 春杏吓一跳,瑟缩了一下方道,“小姐,他们一看便不是好惹的人,也查不到来历,依奴婢看……还是……还是算了吧。” “客栈那边呢?”女子一脸气急败坏。 “悦来客栈被他们包了下来。老板说只知道他们是途经怀宁县的商人,其他一概不知。”春杏怯怯又道。 女子恨恨的目光朝前望去,却见宋清欢和沈初寒的身影已融入人群中,无处可觅。 她一咬牙,跺了跺脚,转身往回走去。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剜出来!”见路人纷纷看过来,女子恶狠狠一抬头,吼一句,气冲冲地拨开人群走远。 不多时,就走到一座气派的府邸前,朱漆大门,门口立着两个大的石狮子,气派中透着那么一股子浮夸的意味在里头。 门上悬牌匾一块,上书“杜府”二字,金光灿灿。 守门的小厮见女子回来,忙不迭迎了上去,“小姐,您回来了!” 那女子也不理他们,只气呼呼道,“爹回来了吗?” “老爷去了衙门,这会子还没回来。”小厮道。 “派人去请,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女子丢下这话,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邸。 小厮面面相觑,只得留下一人看门,另一人急匆匆往县衙去了。 这女子,便是怀宁县县令杜宏嫡女,杜云雪。县令一职,放在洛城天子脚下自然算不得什么大官,但在怀宁县这种小县城里,也算得上地头蛇了。杜宏如今又只得杜云雪这一女,自然娇宠得紧,这才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 听到小厮来报,正在县衙里的杜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急急匆匆赶了回来。 进了府,听下人说小姐如今在夫人院中,又急急忙忙朝后院走去。 一进院子,就听得有抽泣声传来,他脚步加快,进了房间,“云雪,怎么了?好端端的,谁惹你生气了?” 目光在房内一扫,果然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正伏在夫人怀中哭得伤心,眼睛都哭肿了。 他又是心疼又是不解,跟在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开口又问,“云雪,这……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爹说,爹一定帮你解决。” 杜云雪闻言,这才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啜泣,从杜夫人韩氏怀中坐起,看向杜宏唇一撇,唤了一声,“爹……”一脸委屈唧唧的模样,却就是不开口往下说。 杜宏急了,只得看向韩氏,“夫人,云雪这到底是怎么了?” 韩氏眉眼间一抹精明,睨他一眼道,“你家宝贝女儿啊,是动春心了。” 杜宏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怎么说?难道云雪有喜欢的心上人了?”如今杜云雪都十七了,却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婆家。以她的性子,这怀宁县中的世家公子她看不上,京中的公子却又瞧不上她,高不成低不就才一直拖到了现在。没想到云雪这会子居然有看上的人了? 杜云雪微微垂了头,似有几分羞涩。 杜宏一见便知韩氏那话是真的了,忙开口问,“是哪家的公子,说出来给爹听听?” 杜云雪却是神情沉了沉,支支吾吾道,“女儿不知。” 杜宏一愣,“你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那……” 韩氏叹一口气,“老爷,你这宝贝女儿啊,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这不,赶着找你出主意呢。” 杜宏微微一思忖,“云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同爹说说。”话音微顿,似有些狐疑,“这有心上人了是好事,怎的方才你哭得那般伤心?” 杜云雪的脸色又垮了下去。 韩氏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宽慰,“好了,这会子哭能顶什么用,你快把事情的经过同你爹说说,你爹会给你出主意的。” 杜云雪应一声,咽下心底涌上来的屈辱和不甘,把方才同韩氏诉苦的话又说了一遍。当然,自然是把宋清欢描述得盛气凌人粗鄙不堪了。 杜宏听罢蹙了眉头,狐疑地开了口,“云雪,听你这么说,那公子旁边,还有一位姑娘?而且,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一般?” 杜云雪支支吾吾地应一声。 杜宏便有些迟疑,“云雪,那这么说,这公子都有娘子了,你……”先不说这公子是何身份,既然都有娘子了,难不成云雪还要嫁过去做妾不成?先不说自己允不允,她心气儿那么高,怎甘心做人侍妾? 杜云雪头一昂,“也许不一定呢!爹,你帮我查查这公子的身份好不好?” 杜宏看她一眼,“云雪,你既然上午便瞧见他了,以你的脾性,不早找人去查了?怎么,没查出什么来?” 见小心思被杜宏戳穿,杜云雪面上露出一副羞恼,瞪了杜宏一眼,才扭扭捏捏道,“女儿确实找人去查了,不过完全没查到什么。客栈的老板只说他们是途经此地的商人,其他一概不知。” 杜宏叹一声,“云雪,既是途径怀宁县,你这叫爹从哪里查起呢?更何况,这公子的家宅定不在此,难道你愿意远嫁?” 杜云雪嘴一嘟,“我不管!爹,我就看上那位公子了!” 一旁的韩氏也跟着帮腔,“老爷,你就先去查查人家是什么身份再做打算吧。听云雪说,这公子器宇不凡,并不像是普通的商人,万一是什么好人家出生,便是嫁得远一些,只要云雪过得幸福,又何尝不可?” 杜云雪也晃着杜宏的胳膊使劲撒娇。 杜宏无奈,只得拍了拍杜云雪的手,“好好好,你让爹想一想,你这么晃下去,爹哪里还能想出什么主意来?” 杜云雪这才松开了手,在一旁期待地看着杜宏。 思虑片刻,杜宏看向杜云雪,沉沉开了口,“既然暗中查不到,看来只能亲自去问问那公子了。不过,可能需要委屈云雪你一下了。” 杜云雪一愣,“爹的意思是?” 杜宏便把心中的主意告诉了杜云雪。 杜云雪听罢,犹豫片刻,一咬牙应了下来,“好,爹,我听您的!” * 出了方才那茬事儿,宋清欢也没了什么逛的兴致,便同沈初寒一道回了客栈。两人道过别,各自回了房。 流月和沉星在整理着行李,宋清欢则坐在桌旁凭记忆画起珠宝样式来。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便过了。 宋清欢站起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转头去寻流月和沉星说话。只是还未开口,门口便响起有些慌张的脚步声,紧接着,小二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姑娘,公子,县令大人来了小店,指名要见两位。” 宋清欢微愣。 县令大人? 难不成方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姑娘真去报了官? 心中觉得好笑,示意流月去开门。 门一开,小二顿时一副如蒙大赦的神情,“姑娘,您快随小的下楼吧,县令大人正在楼下等着。” 说话间,隔壁沈初寒的房门也被拉开,露出沈初寒一张冷肃的面庞。看他那不悦的模样,估摸着也听到了方才小二的话。 宋清欢朝他笑笑,“既然都找上门了,我们就去会会这个怀宁县县令吧。” 沈初寒点头,出了房门,同她一道跟在小二身后下了楼。 流月和沉星有些不放心,也跟了下去。 一下楼,果然瞧见大堂里坐了个中年男子,客栈门口站了一队神情严肃的衙役。 见他们下来,正在点头哈腰跟中年男子说些什么的掌柜顿时眼神一亮,直起身子迎了上来,“公子,姑娘,杜县令找二位有点事。” “杜县令?”宋清欢眉一挑,不疾不徐地行到中年男子面前。 中年男子微眯了眼眸,略带警惕地打量着她和沈初寒,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云雪看人的眼光果然很准! 眼前这姑娘,虽未施粉黛,已是容光四射,通身贵气。而她身后的白衣公子,果然一瞧便不是池中物,这样的姿仪气韵,绝非一个普通商人能有的,也不知是何来历?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有些犯怵起来。 宋清欢神情不卑不亢,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与此同时,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怀宁县的县令。 怎么瞧都只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不过…… 宋清欢雪眸微狭,忽然觉得这中年男子有几分眼熟。脑海中浮过方才那女子的容颜,不由恍然。 难怪那女子那般目中无人的模样,感情她的父亲就是这怀宁县的县令!县令官职虽小,但常言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那女子是县令之女,平日里自然没什么人敢忤逆她,所以才那般自我感觉良好? 勾了勾唇角,看一眼中年男子,“怀宁县县令?” 她用的疑问语气,也就是说,是在怀疑杜宏的身份,而不是在给他行礼。 本来等着两人上前来见礼的杜宏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只是他来主动找人家,也不好一开始就闹得太僵,站起来朝两人拱了拱手,“鄙人正是这怀宁县的县令杜宏。” “原来是杜县令,失敬失敬。”宋清欢也跟着拱拱手,随口一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敷衍。 杜宏脸色沉了沉,瞟一眼宋清欢身后一直未发一言的沈初寒,心中愈发有些惴惴。奈何想到杜云雪泪眼婆娑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宋清欢“呵”一声,“怎么?现在宸国的治安竟这么严了?不过是路过,还需县令亲自上门盘查身份?” 杜宏一呛,怔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回话,面上颇有些挂不住。 一旁的掌柜见她竟敢这么对县令说话,脸都吓白了。 杜宏沉默了一瞬,看一眼掌柜,挥挥手,示意他带着闲杂人等先退下去。那掌柜正恐受牵连,见状忙不迭应了,带着小二退了下去。沉星和流月见状也往旁边退了退。 宋清欢眸光清亮,似笑非笑地觑着杜宏,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杜宏无奈,心一横,软了口气,“二位误会了,杜某今日前来,是替小女给二位赔罪的。”不知为何,明明他才是这怀宁县的地方官,可在这两人面前,总有种忍不住想要卑躬屈膝的感觉。 宋清欢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哦”一声,“此话怎讲?” 她倒要看看,这对父女究竟意欲何为? 杜宏搓了搓手,面上露出几丝歉意,“今日两位在街上碰到的那位姑娘,正是杜某的小女。” 宋清欢“嗯”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杜某只得这一女,平日里娇惯了些。今日听家人说小女在街上冲撞了公子和姑娘,明明是小女的错,却硬赖在姑娘头上。杜某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却素来为官清明,绝不许家人有仗势欺人之事发生。方才一听说此事,便急急打听到姑娘和公子下榻之处,特意过来道歉了。” 宋清欢神情平静,听完杜宏这话,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淡淡的眸光落在杜宏面上。那眼神清透的,仿佛能看透人心。 杜宏莫名地感到有些心虚。 见宋清欢不说话,正想着要如何开口打破这尴尬时,听得宋清欢凉淡的语声传入耳中,“既是道歉,为何不请杜姑娘亲自前来?难不成姑娘方才跌断了腿,走不得了?” 真是笑话,莫名其妙地跑过来说要替自己女儿道歉,谁信? 杜宏脸上神情有几分挂不住了。 好在此时大堂除了他和沈初寒宋清欢,倒也没有旁人,咽了咽口水,挤出一抹笑意,“小女被杜某训斥了一顿,这会子正在家里面壁思过,所以才不曾亲自前来,还请姑娘和公子不要见怪。” 宋清欢意味深长地“哦”一声,突然拔高了声调,“原来杜小姐在家中面壁思过?却不知……”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忽的一凛,清冷的眸光朝客栈门口一射,落在一名垂了头的衙役身上。 “门口乔装打扮成衙役模样的人,不是杜姑娘又是谁?” 方才她便注意到了,她在同杜宏说话,门口等候的衙役都是目不斜视,唯独一人,鬼鬼祟祟地一直往这边偷看。 被宋清欢点到名的“衙役”身子蓦地一僵,下意识地要往后挪去。 尚未挪开步子,却听得“哎哟”一声惊呼,那“衙役”竟莫名其妙地跌倒在地,头上的帽子歪到一旁,露出底下一张清秀的脸庞来。 宋清欢心中窃笑一声。 好端端的,这杜姑娘怎会突然跌倒,分明是一直一声不吭的沈初寒暗中出了手。 杜宏一见杜云雪露了馅,脸上顿时青一阵紫一阵的,犹如开了染坊。方才他便叫云雪留在家里,自己替她来打探清楚便好,她偏不信,非得要乔装成衙役跟着过来,这不,就被人发现了,叫他如何解释? 只得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来,赶忙出了客栈将云雪扶起,拧了眉头严肃道,“云雪,你怎的过来了?不是叫你在家里好好反省吗?!” “我……”杜云雪满身狼狈地爬了起来,又气又恼,偏生心里的苦还不能说,只能抽抽搭搭着不说话。 看着他二人在那边你唱我和地唱双簧,宋清欢只觉得无聊得很,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开口道,“这歉……我们也不需要杜县令和杜姑娘道了。我们连日赶路疲累得很,明日还要出发往洛城去,二位若是没有旁的事,就恕不奉陪了。” 低声下气地说到了这个地步,却是半分信息也没有问出来,别说杜云雪了,便是杜宏也不甘心啊。忙转头看去,唤住转身欲走的宋清欢,“姑娘请留步。” 宋清欢耐着性子转身望来。 “姑娘大度,杜某自是感激。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日后若再次经过怀宁县,杜某定亲自做东,向姑娘赔罪。” 宋清欢这会子算是听出了些端倪。 原来是来打探他们身份来了。 目光在支起耳朵听着的杜云雪面上一顿,笑笑,“杜县令客气了,我叫秦欢。” “那这位公子是?” 宋清欢看沈初寒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替他答了,“沈烬。” “原来是杜姑娘和沈公子。”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似有几分不好意思,“原本以为杜姑娘和沈公子是兄妹,原来并不是。那不知二位是……?” 宋清欢心中浮上不耐。 那姓杜的女子胡闹,她爹竟也由着她胡来?她和沈初寒什么关系,关他们什么事?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沈初寒终于冷冷开了口,“这是我未婚妻。”说着,走过来搂住宋清欢的肩膀,在她耳边低低道,“还有些困吧?我送你上去先歇着吧。” 说着,竟是不管还留在大堂中的杜宏和杜云雪,径直搂着宋清欢上了楼,流月和沉星忙跟了上去,只留杜宏和杜云雪在风中凌乱。 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沈初寒竟这般不给他们面子,都怔在原地,半天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杜宏无奈地开了口,“云雪,我看这二人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偏不!”杜云雪求之不得,心中愈加不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过是未婚妻而已,她杜云雪看中的人,就一定要得到!一看那秦欢便是副狐媚子的模样,不定是什么水性杨花的角色呢,沈公子跟她在一起一定不会幸福的! 忽的,她眸色一亮,看向杜宏,“爹,半个月后不是外祖母寿辰么?既然沈公子他们要去洛城,女儿也提早出发,去洛城外祖家住一段时间便是。” 杜宏面露为难之色,“云雪,你外祖母的寿辰还有大半个月,你这么早去,你外祖母和舅舅家不会高兴的,你还是晚一些…” 杜云雪满脸倔强,“我不管!反正外祖母不喜欢我也不是这一次了,我便是真去了,难不成她还会将我赶出韩府不成?!” 杜宏无奈,只得让步,“好了好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回去再跟你娘商量商量。先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杜云雪冷哼一声,气呼呼地出了悦来客栈。 * 第二日,宋清欢和沈初寒几人照原计划上了路。 才行两日,气温便骤然降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凛冽的冬日气息。偶有阳光从层云中洒下,也是微弱得很,根本抵不住空气中的寒意。 好在宋清欢等人早有准备,带了不少冬衣,又备了手炉等物,倒也不觉冬寒侵人。 走走停停,又行了几日,洛城已经越来越近。 沈初寒和宋清欢坐于马车内,流月沉星不想打扰他们,找了个借口到车外跟玄影坐一起去了。 宋清欢挑开车帘向窗外望去。 他们方才刚经过一个城镇,此时马车虽行在官道上,两侧却都是半人高的枯黄杂草,寒风拂过,离离野草轻摆,若万顷波涛,显出几分萧条。 她靠在车壁上,长睫微敛,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 车外很静,静得能听见呼呼的风声。车内也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离洛城越近,她心中泛起的涟漪就越大。 ——她曾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踏入这座城池。 可是,上苍却似乎总喜欢同人开玩笑。 不过,既然来了,就总得讨些利息不是,否则,又怎么对得起自己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到此呢? 唇角泛起一抹冷意。 沈初寒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 阿绾……似乎比从前要沉静许多,也成熟许多。当然,经过那样的变故,这样的改变并不奇怪。他希望阿绾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一辈子,可又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可能。 心中有种强烈的异样感。 从前的阿绾,是开在空谷的幽兰,国色天香幽香沁人,却只有自己知晓她的美。而现在的阿绾,却像一株妖娆的彼岸花,该死的迷人,却又带着致命的毒性。 彼岸花,那是传说中地狱的牵引使者啊。 阿绾的眉眼间,何时开始绕上了丝丝冷厉? 心中忽然涌上阵阵恐慌,会不会有一天,阿绾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自己的任何荫蔽,到那一天,她还会需要自己吗? 这个念头一起,就似被紧箍咒给箍住,顿生心魔。 他怔怔地盯着宋清欢的侧颜,眸底的黑色深雾愈加浓烈。 忽的,宋清欢转头看了过来,朝他轻轻一笑。刹那间,如梨花初绽,春雪消融,也让沈初寒心中不断滋生的怀疑骤然中断。 “阿初呆呆地望着我作甚?”宋清欢轻笑,抿了抿唇,好看的杏眼弯成了新月状。 紧绷的呼吸忽然一松,眸底笼罩的浓雾渐渐消退。 阿绾还是那个阿绾,她也许变了,却依旧是那个会对自己浅笑盈盈的阿绾,依旧是那个自己喜欢的阿绾,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至于未来……若是阿绾哪天当真不需要自己了…… 强压下心底涌上的丝丝苦涩,将这个念头摈除出脑海。 若真有那一天…… 尚未想出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宋清欢清泠的声音再度响起,“阿初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这次,声音似乎近了些。 转头一瞧,宋清欢已走过来坐在了他身旁,拿起他的手与自己十指交握。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了。很多时候我都忘了,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却强大到足够替我遮风挡雨了。”她低低呢喃一句,眉眼间落一抹疼惜。 沈初寒心中似被什么猛地一撞,有欢喜的种子在生根发芽。 宋清欢伸手将他的头捧过来靠在自己肩上,语声愈加轻柔,“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偶尔,你也可以在我肩上靠靠,而不是什么事都一个人硬扛。” 沈初寒比宋清欢高了大半个头不止,这般靠在宋清欢身上,其实并不舒服。可此时他心底却充盈着巨大的喜悦,那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欣喜若狂。 方才的担心轰然倒塌,心中蓦地一松,抬了头直勾勾地看着宋清欢,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狂喜。 宋清欢清亮的眸光凝视着他,叹一口气,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幽幽道,“傻瓜,我对你的心如何难道你不知吗?便是前世那般决绝,也不过是爱极了你罢。” 她知道沈初寒对自己的患得患失,从来都知道。可是前世的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对沈初寒的爱他都能感觉到,所以常常忘了对他表达。 却没想过,沈初寒这样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性子,需要的,正是自己时不时的肯定。 前世她做错了,这一世,又岂会再重蹈覆辙。 沈初寒看着她玉白如瓷的肌肤,长长的睫羽,殷红的菱唇,腹部那道火焰似愈烧愈烈,渐渐升腾其来。 他头一低,朝前吻去。 宋清欢伸出修长玉白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唇瓣。 “阿绾……”沈初寒一愣,眸中迷雾涌去,取之而代的,是欲求不满的委屈。 他这些日子,着实忍得很委屈。他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也尝过阿绾的食髓知味,忍到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可是他又不敢吓到阿绾,所以只能克制再克制。 如今连亲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让他如何甘心? 宋清欢笑笑,身子微微前倾,主动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却只是蜻蜓点水,很快分开。 沈初寒愈加委屈。 “阿绾,你不能这般戏弄我啊……” 宋清欢笑得愈加开怀,“流月沉星他们都在外面,你的动静太大,我怕他们听见了。” 动静太大…… 动静太大…… 沈初寒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这四个字,他这是……被嫌弃了? 宋清欢“嘻嘻”一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有一事我想同你先商量好。” 见她说起了正事,沈初寒也收了委屈之色,点点头道,“什么事?” “我们到了洛城后,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初寒微愣,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实在是再显而易见不过了,难不成,他俩不扮成夫妻,还扮成兄妹? 似看出了沈初寒的想法,宋清欢先讨好地笑笑,挽住他的胳膊,然后斟酌着开口道,“我觉得吧……我们最好……最好还是不要扮成夫妻。” “为何?”沈初寒直直盯着他。 见他面上似并无不悦,宋清欢微微定了心,急忙解释,“你想啊,我针对的人群主要是那些未婚的贵女小姐,只有我也未婚,她们才会觉得与我有共同话题,这谈着谈着,生意不就谈成了?” 虽然她这话说得有理,可沈初寒的神情还有几分紧绷。 宋清欢想了想,只得又道,“还有……你容貌太盛了。你知道的,女子的嫉妒心向来很重,若是她们见到我有个如此帅气温柔的夫君,定会嫉妒得不得了,哪里还会想同我谈生意?” 听到这儿,沈初寒的面色才似缓了些许,沉思片刻道,“我可以易容。” 宋清欢微怔,笑笑道,“能易容自然是最好的,否则以阿初如此出众的相貌,别又给我招来什么杜小姐李小姐周小姐的。” 听得她话中带了醋意,沈初寒眸色一亮,“阿绾,你醋了?”见她淡笑不语,展眉又道,“来之前,我向季流云讨了两张人皮面具。” 宋清欢欣喜,“真的?” 来宸国之前,她特意让流月向云歌学了些易容术,虽只是皮毛,也足够应付应付了,不至于将自己的容貌全数暴露了去。 不过,季流云的人皮面具当然是好东西,能有这个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沈初寒点头,“他手艺不错,那人皮面具带上后,再辅以适当手法,能易容出不同的人来。” “这可真是帮大忙了。”宋清欢眉眼一扬,唇角勾起微笑。 “那么……阿绾想如何安排我的身份?” 宋清欢瞥了瞥他似戏谑似认真的眼神,思虑半天方道,“怕是要委屈一下你,暂时充当我的侍卫了。” 侍卫? 沈初寒玩味一笑。能随时随地跟在阿绾身旁,倒也不错。 瞧见她紧张兮兮看着自己的神情,不由笑出了声,弯起手指刮了刮她小巧的琼鼻,宠溺应了。 三日后。 北风瑟瑟而过,空气中都是冰冷的气息,终于,洛城的城池历历在望。 放下帘子,宋清欢看向对面的沈初寒,深吸一口气。 此时两人都已易了容,皆是再普通不过的相貌,只一双星眸亮意灼灼,透出与平凡相貌不符的灵动来。 “阿绾此次入洛城,除了取得清元果外,似乎还有旁的目的呢?”沈初寒轻笑着开口。 宋清欢睨他一眼,眉眼间带了些睥睨的冷意,“来都来了,自然要讨些利息不是。” 沈初寒沉默一瞬,“阿绾,你若是想,我大可派人直接杀了她,又何必再在她身上费心思?” 宋清欢摇头,唇角有一抹凉淡的笑意,“杀人不过头点地的事,又有什么痛苦的呢?她前世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我必要百倍还之,怎能让她这么快便死了?” 她轻轻撩眼望去,“阿初知道吗?猫在抓了老鼠之后,往往不会立刻食之,而是放了它,再抓回来,放了它,再抓回来,如此几次,待老鼠彻底精疲力尽后方才好好享用这顿大餐。你不觉得,这样更有意思么?” 她眸光骤冷,似刀锋初绽。 沈初寒突然觉得,从她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都说相爱的两人在一起久了,会不知不觉间变得同对方相似,难道竟果如此么?心中浮上一抹难以言喻的隐秘激动。阿绾阿绾,他的阿绾,同自己越来越像的阿绾。 马车轴转吱呀间,洛城到了。 将通关文牒递给守城的士兵查验一番,他们的马车便被放进了洛城。 洛城,昭国之都,众商云集之处。 放眼望去,果真是说不出的富庶繁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其热闹程度丝毫不输建安。 宋清欢微微挑起车帘一角,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情,打量着车窗外缓缓掠过的洛城景致,原本有些泛起涟漪的心在进城后竟反倒定了下来。 刚进城门没多远,马车便缓缓靠边停了下来。 目光一扫,原来是好些日子没见的慕白知晓他们今日回来,特意在此等候。 慕白上了车,与玄影并肩坐在车辕处,流月和沉星便又坐进了车厢。 岂料,才走没多远,身后便传来一阵马蹄疾驰声,紧接着,有侍卫清道的声音传来,“让开让开!都让开!” 很快,有大队玄甲兵自城门外快步进入,整齐划一地在道路两旁站定,将道路中间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来。 宋清欢他们的马车也被挤到了一旁,前面全是围观的百姓,动弹不得,只得暂且停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宋清欢狐疑地皱了眉头,将帘子挑开了些。 那些玄甲兵在道路两旁持刀剑而立,各个神情肃穆,纹丝不动。似乎受到这样气氛的感染,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忽的,有清脆的鸣锣声传来,一声接一声在洛城上空回荡,宋清欢粗粗一数,似乎总共鸣了五下。 鸣锣声止,紧接着传来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有一队青衣婢女和红衣内侍排成两列,自宋清欢他们的马车旁缓缓而过。 这时,一辆华辇出现在了宋清欢的视线内。 朱漆玉绸,八人抬侍,行走间平稳得没有任何颠簸。流光锦织就的帘栊微微晃荡,车辇四角挂镂空银球,球中置铃铛,随着风声叮铃作响。明窗笼着轻纱,能瞧见一角置一玲珑玉瓶,瓶中似插红梅一朵,一点朱红透出窗来,带着丝分外的娇娆。 好大的阵仗和排场! 没来由的,宋清欢心中猛然一跳! ------题外话------ 推荐军婚文《军婚蜜爱:腹黑少帅轻点宠》浅夕薇夏著 “陆子辰你就知道对我用强!天天晚上欺负我!” “老婆我不经常欺负欺负你,哪能来小宝宝啊!” 她被自己的妹妹设计,误入军区,和一个年轻少帅一夜缠绵。 事后本想装作若无其事逃之夭夭,却被他死死扣在五指山下不得逃脱。 “我不可能嫁给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 “陌生?”他饶有意味的邪魅一笑,“至少我们对彼此的身体都很熟悉。” 为了复仇她与他约法三章签下一年契约,“我做你的隐婚妻子,你帮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本想安安分分做好他一年的妻子,没想到婚后他却是对她各种的图谋不轨,居心不良! 甜、宠、撩、逗,无一不差。 奈何军爷“走肾不走心!” 可怜小妻日夜吃不消。 正文 第100章 店铺开张 忽的,一阵风起,掀起窗上笼着的轻纱一角,露出华辇内半面丽质容颜。精巧的下颌,殷红的薄唇,玉白如瓷的肌肤。 宋清欢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张脸,化成灰了她也认识!仅凭方才那一眼,她便认出了这华辇中坐着的人,正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宸国排行第五的沁水帝姬苏娆。 眸色骤然一冷,冷厉的眼刀紧紧盯着那缓缓经过面前的华辇。 这时,一只纤纤玉手从华辇内伸出,将乱舞的轻纱挑了起来。华辇内的女子微微侧了头,朝这边看来。 秀眉青黛笼雾,一双凤眼微微上扬,带着些凌厉的风情。右眼角处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更添娇娆。明明已是寒冬,那女子却只穿一件大红色银丝斜襟罗衣,身子斜倚在大引枕之上,一手支起下颌,露出胸前一片莹白的肌肤,面上神情说不出的慵懒和风情。 宋清欢幽深墨瞳刹那间缩成一个黑点。 苏娆,别来无恙! 许是感到了宋清欢寒意渗人的目光,苏娆漫不经心地别了眼眸,往这边看来。 眼前锦帘忽地落下,隔绝了宋清欢凌厉冷冽的视线。她眉尖一蹙,朝一侧看去。 方才落下锦帘的那只手,分明是沈初寒的。 “阿初,你做什么?”她眼中冷冽尚未来得及收起,看向沈初寒的目光中犹带着森寒。 流月和沉星一怔,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沈初寒面上是难得的凉淡,他凝视着宋清欢,淡淡吐出几字,“阿绾,你失态了。” 宋清欢心跳猛地一滞,垂在膝上的手用力攥了攥。 是的,她差点在苏娆面前失态了! 长睫一垂,掩下眸底汹涌的惊涛。再一抬眸,眼底已恢复一片平静无波。她看着沈初寒,一字一顿道,“不会再有第二次。” 沈初寒笑笑,没再多说。 华辇中,苏娆狐疑地皱了皱眉,方才她分明感到一道凌厉的视线向自己看来。看她的人向来很多,艳羡有,崇拜有,欲念有……她早已习惯了形形色色的注视,可方才那道目光,分明不一样。 只是放眼扫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反倒有几个粗鄙不堪的男子见苏娆的目光朝他们看去,面上一喜,眼中流露出色眯眯的神情。 苏娆眼底划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嫌恶,收回手,将轻纱放下,隔绝了那恶心的视线。 “殿下,有什么问题么?”华辇内端坐着的侍女恭谨开口。 “无事。”苏娆闭了眼眸,只当自己看岔了,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又等了一会,苏娆的华辇终于走远,街上的秩序恢复畅通。 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车外有百姓的议论声传进来。 “沁水帝姬的排场可真大啊!几位皇子出行都没有这么大的阵仗!”有人开口感叹。 “可不是嘛!沁水帝姬可是最得宠的帝姬,再说今日出城又是为了替皇上祈福,排场能不大嘛。”另一人接口。 “不过沁水帝姬长得可真是漂亮啊!” “漂亮也没有你的份……” “怎么,说说还不行吗?方才帝姬还看向我这边了呢!” “你?!你别做白日梦了……” 马车渐渐朝前驶去,百姓们的议论声也被抛到了后头,宋清欢端坐在车内,眼眸紧阖,神情清冷如高山雪,不起一丝涟漪。 沉星和流月不解地看向宋清欢。 她们总觉得殿下自方才后气息就变了很多,难道……殿下与这宸国的沁水帝姬认识?可殿下从未来过宸国,又怎会认识沁水帝姬? 狐疑归狐疑,两人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垂了头未发一言。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拐进了一条小巷,很快,缓缓停了下来。 慕白和玄影跳下车辕,将帘子打起,请了宋清欢和沈初寒下车。 宋清欢在流月和沉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四下一扫,发现他们如今正身处一条巷子当中,巷子里开几扇门,似乎有几户人家。他们所站的位置,正是当中那户。 慕白伸手将院门推开,请了几人进去,道,“便是这里了。” 大家一起进了院子。 为了不引人注目,沈初寒来之前特意吩咐慕白所选房子不必张扬。因此这处院落占地不算大,但胜在方正清幽,而且地段好,拐出这条小巷没多远便是整个洛城最大最繁华的街道朱雀街。 院子里有花丛藤蔓,虽已到冬日,百花已谢,却仍有一番清新自然的光景。 正中有一间正厅并两间厢房,便是宋清欢和沈初寒的房间了。左侧耳房为厨房柴房,右侧两间耳房则正好供流月沉星和玄影慕白住下。也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宋清欢打量一番,颇为满意。 慕白又道,“这左右的院子我们也买了下来。”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左右邻居会对他们的身份产生好奇,亦或是混进什么不安全的因素来。 几人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堪,也不多客套,各自回房歇息了。 院落虽已租好,慕白也提前买了不少家用之物,但他到底是男人,心思不够细腻,这两天,宋清欢带着流月和沉星上街又买了不少东西,院子里方才有了烟火气。 沈初寒这几日似乎也很忙,每日都是早出晚归,不知在做些什么。便是宋清欢问起,也只是笑笑将话岔了过去。 等到这边一切都安顿好,下一步便是去看铺子了。 慕白提前置办好的铺子,就在朱雀大街上,铺面算不得大,但位子极其醒目,后头还有一方小院,并厢房几间,可供店家休息用。 而且,没多远便有珠宝首饰铺和绸缎铺,十分方便。 宋清欢十分满意,连夸了慕白几句。慕白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道,公子把所有要求都详尽地同自己说了一遍,若自己再办不好,可就枉在公子身边待这么久了。 考察完店铺,宋清欢心里有了谱,亲自画了张设计图来让慕白去准备,与此同时,又考察了周边几家珠宝铺和绸缎铺,暂且与两家达成了合作协议。 等到她忙完这些,铺子也装修得差不多了,看着工人最后将刻着“清扬阁”三字的牌匾挂上去,这才长长舒一口气。 有美一人,宛如清扬。这便是她起这个名字的初衷。 到这里,前期准备总算是完成了。 此时,离他们到洛城已经过去小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朱雀大街上却依旧人流攒动,十分热闹。 宋清欢伸出手在嘴边呵一口气,看向身后乔装成侍卫模样的沈初寒笑笑道,“走吧,先回去。明日铺子便可开张了。” “阿绾可想好如何招徕客源了?”沈初寒随着她往住的院落而去。 宋清欢成竹在胸地笑笑,“这第一步,当然是将名气打出去。”所谓“私人订制”的概念,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还很陌生,但只要把这个概念推广出去,就不愁没有客源上门。 当夜,宋清欢早早上了榻,为明日的店铺开张养精蓄锐。 翌日。 宋清欢早早起了床,收拾妥当后便带着流月和沉星去了清扬阁。沈初寒和慕白也乔装打扮好跟了去。 此时时辰尚早,朱雀大街上还没有多少人。偶尔经过一两个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一切准备妥当时,日头已经出来,大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人来人往客流不息。偶尔有几个人驻足,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新开的铺子,却也只是看看而已,并未进来。 宋清欢却不急,兀自坐在铺子内喝着茶。 见她这般胸有成竹,原本有几分紧张的流月和沉星也跟着镇定下来。 喝了快一盏茶的时间,宋清欢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一眼店铺外经过的越来越多的行人,看一眼慕白和流月,淡淡吩咐道,“开始吧。” 两人领命,慕白将爆竹拿到门口,用火折子点燃。门外很快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响,将往来行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 宋清欢这店铺装修了大半个月,但一直很神秘,也不知是做何生意的,此时见其终于开了张,有好奇的百姓便围了过来,瞪大眼睛观察打量着。 燃了一会,爆竹声止,流月和沉星笑吟吟从店铺里头走了出来。 宋清欢今日特意将两人打扮了一番。 沉星气韵沉静,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蝶纹束烟霞银罗百褶袄裙,外罩一件蜜合色剪绒披风。宸国女子多为上裳下裙,少有这种一片式的裙衫。宽大的衣摆遮住裙衫,虽显飘逸,却少了几分女性的柔美和娇艳。而沉星腰间用锦带束住,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勾勒出姣好的身段。披风兜帽上一圈白色绒毛,衬得其小脸儿巴掌大,愈显瓷白光洁。 流月性子活泼,今日便穿了身改良的青色骑装,上着对襟窄袖短衣,下穿月牙白百褶袄裙,足上蹬一双掐金红香小羊皮靴。墨发却不同沉星一般挽成发髻,而是编了十数条小辫,再束一个高马尾在脑后,端的是英姿飒爽。 二人一出来,便将众人的目光牢牢吸引住了。 男人都被她们的容貌所吸引,而女人,看得最多的却是她们身上的裙衫以及头顶的珠钗,满脸好奇之色。这般新奇的式样,她们却是从未见过。 她们二人朝众人盈盈一福,流月笑意盈盈地开了口,“诸位父老乡亲,小店今日开张,半价大酬宾,还请诸位多多捧场。” 她话音一落,就有人狐疑地打量一圈店中场景,不解开口道,“你们这店铺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们这店铺呀,做的是私人订制的生意。”流月语声清越地开口答道。 “什么叫私人订制?”这么新鲜的名词,众人自没有听说过。人群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疑问声。 流月不慌不忙地一笑,“诸位请稍安勿躁,容我一一道来。” 她朝前走了走,目光在人群中各女子面上一扫,笑吟吟开口道,“如今将近年关,各位姑娘小姐定有许多寿宴要赴。每到这时,大家是不是常常烦恼不知该穿什么衣服,带什么首饰赴宴?而且,每次精心打扮一番,却总有与他人装扮相撞的风险,也无法从众人中脱颖而出?” 宸国民风开放,人群中自然不乏一些来看热闹的大家小姐,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反应,她们却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流月一笑,“我们清扬阁便是专门为各位姑娘小姐解决这种烦恼的地方。只要成为我们的客人,我们便会为诸位量身打造合适的首饰服装,让您能成为人群中最闪耀的那一位!”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女子皆爱美,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有姣好容貌,这个时候,就更需要合适的首饰服装来装点了。俗话说的人靠衣装不是没有道理的话。 流月一见有戏,忙提高了音量趁热打铁又道,“俗话说人靠衣装,诸位姑娘虽然天生丽质,但如何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如何能让自己心仪的公子一眼就看到自己,可就需要更好的装扮了。只要来了我们清扬阁,保管能将诸位最美的一面发掘出来!” 宋清欢在铺子里听着,颇有几分忍俊不禁。 流月这个小丫头,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还挺有能唬人的架势。 果然,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似有人跃跃欲试。 流月和沉星对视一眼,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放出了最后的大招,“前三位来本店的客人,费用全免,可免费得一套首饰和服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话一出,终于点燃了人群中各位世家小姐的热情,有人率先喊了出来,“我……我第一个!” “我……我也要……” “还有我……还有我……” 瞬间人群炸开了锅,方才还一脸矜持的世家小姐都纷纷朝前挤去,生恐落后了会错失这个好的机会。 流月心中乐开了花,忙同沉星一道大声维护着秩序,“大家不要急,不要急!后面的姑娘小姐们也能享受半价的优惠!仅此一天,错过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人群一窝蜂地涌了进来,宋清欢和流月沉星顿时忙得脚不沾地起来,沈初寒和慕白也被她拉着过来一道帮忙。 好不容易将所有人的信息都记录完毕,约了她们再次过来的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宋清欢长长舒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 太累了! 比想象中可累多了! 沈初寒碍于如今“侍卫”的身份,也不好做什么,只心疼地看向她唤一声,“阿绾……”他自是想劝她放弃算了,清元果他再想办法取来,可一见宋清欢眼中熠熠的坚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宋清欢朝他笑笑,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开门大捷,比我想象得还要火爆一些,看来……传到苏妍耳中也只是早晚的事。” 沈初寒“嗯”一声,“话虽如此,你还是不要太累了,我看,再雇一些人来帮忙吧。”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本她以为就他们几人一起就足够了,现在看来,确实有些人手不够。虽说不是长远的生意,但她的主要目的并不在赚钱,自然也不可能投太多精力在店铺的运作上面,多半是交给流月和沉星去打理了,那么,她们确实需要一些帮手。 正想到这里,看到门外似乎又有客人来了。 沈初寒和慕白起身进了后院,流月和沉星则站起来朝外望去。 果然听到零碎的语句飘了过来,“小姐,方才奴婢就是见这处生意十分火爆。” “这是个什么铺子?”有一傲慢的声音响了起来。 “听说是替人设计首饰和服饰的地方,今日才开张。”婢女恭恭敬敬道。 “设计?现场设计吗?走,进去看看……” 话音落,有女子带了侍女进来。 宋清欢朝来人面上一扫,眸中一抹诧异闪过。 是她? ------题外话------ 来大姨妈,今天只能码这么多了,明日恢复万更…… 为了纪念第一百章,来道送分题:云倾大陆三大美人是哪三个人?~ 正文 第101章 勾心斗角 进来的女子上着莲青色小袄,下面一条同色襦裙,腰间垂下好几个香囊配饰,略显繁复。下巴微抬,眉眼间一股傲慢之色,慢悠悠地将店里打量了一圈。 宋清欢看着她熟悉的面容,心中暗自忖度,她怎么也来洛城了? ——眼前这一脸倨傲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他们那日在怀宁县碰到的杜县令之女。 却不知她来洛城所为何事? 好在宋清欢如今易了容,这姑娘应该也认不出自己来。 至于流月和沉星,在街上碰面时两人没有出来。那日她同杜县令上客栈,流月和沉星也是避至一旁的,她应该也没有注意到她们俩。 想到这里,宋清欢朝流月使了个眼色。 流月此时也认出了这位杜姑娘,心中微惊,正揣度着要不要上前,正好收到宋清欢递过来的眼色,忙定了定神,上前笑着招呼,“这位姑娘,您请坐。请问是来定制衣衫首饰的吗?” 杜云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皱着眉头狐疑道,“这定制是何意?” 流月笑吟吟请了杜云雪坐下,沉星又上了茶来,她便开口道,“姑娘也知道,现在市面上的首饰,多半是已经做好的。至于衣衫,虽可以请裁缝量体裁衣,但衣服的样式往往就那几种,穿不出什么新意,也很难吸引住别人的目光。” 她顿了顿,见杜云雪似来了些兴致,又接着往下说,“可我们清扬阁不一样,凡是来我们清扬阁的客人,我们都会根据客人本身的情况,以及客人要去的场合,替客人定制出独一无二的衣衫和首饰来。” 杜云雪虽然听得有些一知半解,但“独一无二”四个字她却是听懂了,眼眸一亮,兴致勃勃地看着流月,“那你们这做出的衣衫和首饰,会与旁人的不同吗?” 流月笑着点头,“当然。” 宋清欢心神一动,起身走了过来。 流月见她过来,打了招呼,向杜云雪介绍道,“这是我们的老板,姓秦。” 宸国男女地位相差不多,女子经商的也不少,是以杜云雪未显诧异,只上下打量了宋清欢几眼,见她身材虽婀娜多姿,容貌却只算得上清秀,便收了眼中的打量之色,微微一颔首,“秦老板。” 宋清欢也点头应下,浅笑着开口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杜。” “原来是杜姑娘。”宋清欢点点头,开口道,“本店最大的特色,就是根据每位姑娘不同的情况,定制出不同的首饰和衣衫,将每个人外表和身材上的优势放大,同时将缺点巧妙地隐藏起来。” 她打量了杜云雪几眼,“譬如杜姑娘,你皮肤白皙,气质明丽,莲青色对于你来说未免寡淡了些,没法将姑娘的优势体现出来,不如穿红为好。” 听她这么说,杜云雪赞同地点了点头。 原本她就觉得自己穿红色最好看,在怀宁县也多着红色。可来了这里之后,她的表姐妹们各个都穿得素净淡雅,看上去清清爽爽的十分好看,她便也东施效颦换上了莲青色的衣服,只是总穿不出那个书香袅袅的味道来。 原来症结竟在这里! 见杜云雪眼中多了几分信服,宋清欢接着往下说,“另外,姑娘的腰身不算纤细,但胸部却很饱满,上衣最好是稍稍贴身一些,姑娘身上这种宽大的样式,完全显不出姑娘身材上的优势。” 听到前半句时,杜云雪脸色不由一垮,又听到后面的话,脸色才稍稍缓和。 宋清欢瞟她一眼,将她脸上神色尽收眼底。 她身上穿衣打扮的毛病还多着呢,不过,她也不打算和盘托出,只说到了这里,“所以我们才说,穿衣打扮一定要根据个人的特质,不能一味盲从,否则只能适得其反。” 她这话,算是戳进杜云雪的心窝子里了。 在怀宁县时尚好,反正也没人敢同她争锋斗艳,可到洛城就不一样了。 洛城的世家姑娘多于牛毛,各个知书达理,貌美如花。她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女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只能小心谨慎,生恐行差踏错惹得别人笑话。偏生心里又不甘心,小心翼翼地模仿她们的穿着举止,却越发显得不伦不类。 今日到了这里,心中才真正豁然开朗。 思及此,眉目一扬,“那你们这定制衣物首饰,通常要多久?” 外祖母的寿宴就在三日后,若她能在寿宴上一鸣惊人,看那些眼高于顶的表姐妹们还敢不敢小瞧她了! 杜云雪素来争强好胜。 她此番来洛城,一开始是寻找当日那位公子而来,不过来这都大半个月了,她整日在街上闲逛,也再没瞧见过那位公子的踪影,难免泄了气。 而外祖家本就不待见她和娘亲,这次提前了这么早过来,明里暗里都在讽刺他们打秋风来了,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若是能在三日后的寿宴上挫挫那些人的锐气,也算是没白来这洛城一场了。 宋清欢眸色一转,“因为今日刚开张,接到的订单很多,通常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杜云雪一听,面露失望之色,“要这么久啊?能不能加急?我可以加钱。” “不知杜姑娘是要在什么场合穿?” “三日后,我外祖母生辰宴上。”杜云雪不疑有他,一五一十道。 宋清欢心神一动。 原来是上京赴宴来了,就不知……她这外祖家,是什么人? “不知杜姑娘外祖家贵姓?”她笑意盈盈,装作不经意问道。 “姓韩。”杜云雪道,见宋清欢面露疑惑之色,心底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又冒了出来,“秦老板不知我外祖家?宫里的韩婕妤就是我亲姨母!” 她外祖父做了一辈子的官,到头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她姑母的名头可就响亮得多,所以才将韩婕妤抬了出来。 虽然韩婕妤是嫡出,她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出,但这些家宅里的事,旁人自不需知道,只需要知道她有个做婕妤的姨母就成! 宋清欢雪瞳一狭,心底升起一抹欣喜。 她的姑母是韩婕妤?!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面上只不动声色,露一抹艳羡之色,“原来杜姑娘的姨母竟是宫里的韩婕妤!那六帝姬苏妍,就是杜姑娘的表姊妹咯?” 杜云雪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得意地一扬下巴,“正是!” 宋清欢朝她笑笑,“不知杜姑娘竟是皇亲国戚,失敬失敬!” 杜云雪响亮地“嗯”一声,语气越发傲慢起来,“那你这儿能不能加急?我外祖母的生辰宴可是大事,怠慢不得。” “自然自然。”宋清欢笑着应了,眼底一抹流光闪过。 没想到这么快便搭上了苏妍的线,可真是上苍助她啊!既然苏妍要去韩府的寿宴,那杜云雪这单,她当然要接了,而且,还得使出看家本领才行! 说罢,看向沉星,“沉星,替杜姑娘量下尺寸。” 沉星应了,拿着软尺过来替杜云雪量起尺寸来。 宋清欢看向她笑笑,“我们店里有上中下几种价格,价格不一样,用料也不一样,不知杜姑娘想要哪一种?”说着,将价目表递了过去。 杜云雪翻开一瞧,眼睛都直了,心底一阵肉痛。 这里定制一整套衣衫和首饰,最便宜的价格也要一百两,中等用料的价格是三百两,最贵的价格则是五百两。 宋清欢瞥一眼她骤然色变的神情,心中嗤笑一声,嘴里却说得越发亲热,“普通姑娘小姐一般定的都是中等那套,可杜姑娘身份与她们不同,又是皇亲国戚,自然是要选最好的料子方才能衬托出你的气度,你说是吧?” 杜云雪尴尬地咧了咧嘴,含糊应一声。 宋清欢笑,将她手中的价目表收走,看向流月道,“流月,将杜姑娘的信息都记好。上等价位一套,后日下午来取,还有方才沉星量出来的数据也记上。” 说着,笑眯眯地看向杜云雪,“往常我们加急都是要另加钱的,但今日小店第一天开业,杜姑娘又是诚心照顾我们的生意,这加急费就免了杜姑娘的。不过……还请杜姑娘先付两百两定金。” 杜云雪稀里糊涂就定了一套上等价位的,还在肉痛之中,听到她免了加急费,方才缓一口气,可下一刻,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二百两定金?!她身上哪有这么多钱?! 似是看出了杜云雪的窘迫,宋清欢微微一笑,“杜姑娘可是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没关系,杜姑娘可以先回去,过会派女婢送来便是,不过要在今天之内哦。” 杜云雪嘴一张,似要说点什么,宋清欢却抢在她前面开了口,“杜姑娘知道的,我们做出来的衣衫首饰,都是根据个人的身材气度来量身定做的,也不可能卖给其他姑娘,所以都是先收了定金再开始做。如果杜姑娘今天不能将定金送来,可能就来不及制作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杜云雪哪里还有拒绝的份?只得尴尬地应一声,道,“那我回去后叫人送来。” 宋清华笑眯眯地应了,“那杜姑娘还有其他要求吗?”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虽然她不喜欢杜云雪这个人,该有的职业道德她还是有的。 杜云雪还沉浸在突然间要出这么多银子的心痛中,闻言也只神情恍惚地抬头看她一眼,心不在焉道,“好……好看就行。” 宋清欢笑得愈加得体,“这个请杜姑娘放心,包你满意。” 她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势,“那……杜姑娘好走,我就等着杜姑娘的定金一到,就开始替杜姑娘着手制作了。” 杜云雪也跟着站起身,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在春杏的搀扶下走出了清扬阁。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宋清欢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流月将桌上的茶盏收拾干净,看向宋清欢好奇道,“殿下为何会答应替她加急?这姑娘,不是怀宁县那县令的女儿么?” 宋清欢“嗯”一声,“我看中的,是她的身份。若不是她与韩婕妤和六帝姬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就凭她那不讨喜的性子,她这单生意,我定不会接。” 流月眨巴眨巴了大眼睛,明白了些许,“殿下想通过她打入皇宫内部?” “没错。” 宋清欢应了,瞥见沈初寒从后头走了出来,转身朝他笑笑,“事情进行得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沈初寒跟着笑笑,“恭喜阿绾了,接下来,就只等着鱼儿上钩了。” 傍晚的时候,杜云雪果然派了她那叫春杏的婢女送了定金过来,宋清欢笑吟吟地收了,送走春杏,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杜云雪能不能在她外祖母的寿宴上一鸣惊人,决定着她能不能成功搭上苏妍这条线,所以宋清欢准备得格外认真,每天都忙到深夜才睡,这几天也都是珠宝铺、布料铺、清扬阁三点一线地跑着。 沈初寒虽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每日陪着她一起熬夜。 忙活了几天,终于赶在第三日下午将成品从珠宝铺和布料铺取了回来。仔仔细细检查过,确认没有任何纰漏了,这才长长舒一口气,坐在店铺中等着杜云雪来取货。 正好此时还有个客人在店里,流月和沉星便在招呼那位客人。 杜云雪倒是到得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一些,她今日果然穿了件大红色的夹袄,明晃晃的分外打眼。 宋清欢觉得有几分好笑。 杜云雪这个人,虽然有些骄横的大小姐脾气,但比那些绵里藏针的人倒是要可爱些许。 起身迎了上去,朝杜云雪点点头,“杜姑娘来了。”神情清清淡淡,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显得过分冷淡。 她做的是高端生意,该端着的架子自然要端着。 见她这定心的模样,杜云雪眼中的疑窦果然消退了几分,再瞟到一旁与流月和沉星交谈的其他客人,这才略略定了心。 那日交完定金之后她便后悔了。 五百两银子,若是放在平常,那可够她买好几套衣衫首饰了。自己也没有看任何样品,也没有多问,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忽悠去了,事后再一想想,愈发觉得不放心。 这几日派春杏来偷偷看了好几趟,见店铺还是照常营业,也时不时有客人上门,这才稍微放了心。可到底还是有些心里没底,约定时间还未到,便带着春杏早早来了。 “秦老板,我的东西都做好了吗?” “做好了,杜姑娘这边请。流月,将杜姑娘的东西取来。”说着,掀起锦帘,将杜云雪请进了隔壁专门辟出来的供客人换装用的雅间。 流月很快捧着两个大盒子进来了。 宋清欢将盒子放在几上,示意杜云雪亲自打开。 杜云雪半信半疑地将两个木盒打开,一看到里面的东西,目光瞬间便直了。拿出来左摸摸右看看,还在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的,一脸满意的神情。 宋清欢轻笑,先不说款式,这衣服她用得可是上好的云雾锦。冬日的衣服本身较为厚重,用轻薄的云雾锦,能减轻笨重感,带来飘逸出尘的感觉,中和杜云雪眉眼间的俗气。至于那套珠钗首饰,就更是精雕细琢了。 “杜姑娘可还满意,需要试试吗?” 杜云雪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好啊。” 宋清欢便暂时出了雅间,让春杏伺候着杜云雪换衫。 不多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细微的惊呼声,她勾唇一笑,知道这上装效果怕是惊艳到春杏和杜云雪了,微微提了嗓音问道,“杜姑娘可还满意?” “满意。”杜云雪回话的声音似都在颤抖。 宋清欢笑笑,也不催她,转头招呼别的客人了。 等了许久,杜云雪才换回自己的衣裳走了出来,面上带着奇异的绯红,眼底满是激动。 宋清欢清泠一笑,“杜姑娘若是满意的话,便请把剩下的尾款付了吧。” 杜云雪这会子哪里还觉得这价钱贵?闻言忙叫春杏把剩下的钱付了,谢过宋清欢,便将那两个大盒子紧紧抱在怀中,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有了这套衣饰,明日她定能在寿宴上一鸣惊人,到时,定要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刮目相看! 更何况,听说明日外祖母寿宴,几位舅母有意替她那些表姊妹相看如意郎君,因此请了不少世家公子来做客。 她此番来洛城,本是为了追沈公子而来,却不想大半个月了都没有任何音信,也许沈公子早就离开了洛城,如果能另觅得良婿,也不枉她来忍受着白眼来走一遭了! 这么一想,愈发飘飘然起来,只等着明日在寿宴上大放光彩! 宋清欢看着她高兴得有些漂浮的脚步,冷冷地勾了勾唇。 杜云雪,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才好! * 翌日,韩府老夫人寿宴。 在洛城,韩家虽算不得什么顶级的世家望族,但韩府老太爷在朝中为官多年,自有自己的人脉在。更何况,他们还有个在宫中为妃的女儿,尽管只是婕妤位分,但毕竟生育了六帝姬,也算是宫中常青树的存在了。 所以韩老夫人寿宴,来的人自然不少。 杜云雪早早便起了床,草草用过早饭,便让春杏替她仔细装扮起来。这个时候,她娘定然去外祖母跟前献殷勤去了,自不会来管她。 一切准备妥当,见时辰差不多了,杜云雪带了春杏往前院花园走去。 这个时候午宴还未开始,她的那些表姊妹们定都聚在那里。而且,说不定那些来的世家公子们也在那里呢。 这么一想,心里头顿时美滋滋起来,对着铜镜里的自己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昂首挺胸地朝花园走去。 尚未走近,便听得花园里有欢声笑语传来,其中隐隐还夹杂着男子的声音,让她心内愈发一喜,脚步也加快起来。 转过一片灌木丛,眼看着已经看到前头不远处聚在一起的表姊妹们了,脸上笑容加深,正要快步走过去,忽地听到有零碎的语句飘入耳中。 隐隐约约间,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脸色一沉顿住脚步,支起耳朵凝神听了起来。 “你们说,杜云雪今日会穿成什么样过来?”说话的,是二房嫡女,她二舅舅的女儿,韩欣。 “谁知道呢?”一个不屑的声音响起,“这次她和她娘来这么早,不知又看上咱们家什么了。”这个声音,她也认得,是大房嫡女韩珊,平日里最是心高气傲,对自己颇为不屑一顾。 “可不是,样样都要学咱们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就她那蓬门小户出来的穷酸模样,就算学了咱们的穿着打扮,不也是东施效颦?”韩欣语带嘲讽,“前几日看大姐穿了套湖水绿的裙衫,清新可人,她也巴巴去寻了套莲青色的来穿,偏生头上又戴那么多金银珠饰,不伦不类,一副暴发户的模样,真真是笑死人了!” “大姐,二姐,咱们背后议论云雪表姐,若是被人听去了怎么办?”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三房的韩婧。 大房二房和韩婕妤都是韩老夫人嫡出,三房和杜云雪的母亲一样都是庶出,但不是同一个姨娘。平日里韩婧在府中的地位也算不得多高,不过是当当韩珊和韩欣的跟屁虫罢了。 听韩婧这么一说,韩欣似有些生气,语气也拔高了些许,“怎么?你这是在可怜她?人家可过得好着呢,哪里需要你可怜?我听说,她前日里找姑母一次性就支了五百两银子,谁知道干嘛去了。” 那边尖利刻薄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杜云雪却已气得全身发抖,当下顾不上其他,沉了面色就迈了出去,目色沉沉地盯住前面议论的三人。 似乎感到一道阴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韩珊、韩欣和韩婧纷纷转头看去。这一看,却是张大了嘴,眼睛瞪得老大,怔在原地。 面前走来的这个人,分明还是杜云雪那张熟悉的容颜,却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只见她上穿一件月牙白对襟窄袖长衫,下穿一袭妃色云锻裙,长及曳地。不同于一般的上衣下裙款式,杜云雪身上长衫下摆束在裙腰里面,而长裙则提到胸部,勾勒出胸前的饱满。 袖口和裙摆处用极精致的银线绣着簇簇玉兰,随着她的走动栩栩如生地晃动着。那云缎裙制成月华裙式样,多达百褶,隐隐流光盈盈,煞是好看。 因着天凉,身上还披一条随风飘盈的披肩,既保暖又美观,显得身材修长,妩媚动人,别有一番韵味。 杜云雪的优点在于肤白,五官明丽。而她平日里要么就穿大红大绿的浓郁颜色,反倒压住了五官明丽,要么就学京中贵女穿素净颜色,愈显寡淡。而且,她身材略微丰腴,穿普通的上衣下裙款式虽然能遮住腰部的缺点,却也将优点掩盖了去。 所以宋清欢特意给她设计了唐代的裙衫款式,扬长避短,突出她独有的风韵。 挽成垂柳髻的一头青丝上也破天荒地没有堆砌上各种金银珠玉,只斜簪一支兰花纹碧玉簪,与裙衫上所绣的玉兰相呼应。另插一支蝶戏双花鎏金银簪,垂下流苏,蝴蝶展翅轻舞,愈显逼真灵动。 韩珊等人都看呆了去。 眼前这个姿容妍丽动人的女子,当真是她们熟悉的杜云雪? 看着她们目瞪口呆的模样,杜云雪心头划过一丝快感,冷哼一声,装作没听到方才那话,“表姐们和表妹在聊什么?” 韩珊和韩欣一脸尴尬。 原本她们今日是等着看杜云雪出洋相的,怎知她竟如此容光四射? 韩欣瞪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哟,表妹今儿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给谁看的?” “外祖母寿宴,自然要打扮得光鲜靓丽一些,才能不丢外祖家的脸啊。”杜云雪心中有了底气,回话的气度也愈加从容起来。 韩欣轻哼一声,嘀嘀咕咕道,“要丢也是丢你杜家的脸,跟我韩家有什么关系?” 杜云雪脸色一沉,暴脾气又上来了,刚要开口反驳,韩珊却是眼珠子一转,笑着走过来打圆场道,“表妹今儿可真真是漂亮,方才我们都认不出来了呢。” 韩珊最是眼高于顶的性子,今儿听她居然也开口夸自己,杜云雪顿时心里美滋滋的,面上跟着客套了几句,“珊表姐过奖了。” 韩珊伸出手摸了摸她身上的裙衫,嘴里笑道,“表妹身上这衣衫可是云雾锦做的?难怪走起来这般飘逸出尘。” 杜云雪哪里知道什么云雾锦不云雾锦的?昨儿也只觉得这料子看着轻薄,穿上去却颇为暖和,没想到它还有个专门的名号,略有些心虚地笑笑,结结巴巴道,“是……是啊……” 韩珊眼中闪过一抹精明,若有所思地在杜云雪面上一顿,笑着道,“不知云雪表妹身上这套衣服在哪里做的?怪好看的。” 杜云雪也不是傻子。韩珊和韩欣她们本就比自己长相出色,若也去了清扬阁,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风头又会被她们盖过了去,当下存了个心眼,笑着含混过去,“来之前母亲请绣娘给我做的。” 她这么说,韩珊和韩欣定会以为是在怀宁县做的,难不成,她们还会为了套衣衫跑到怀宁县不成? 果然,听杜云雪这么一说,韩珊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却没有再多说。 韩欣见杜云雪一来,把韩珊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去,当下便有几分不甘,轻哼一声,上前挽住韩珊的胳膊,笑吟吟道,“大姐,不管这些了,我们去那边瞧瞧吧,我看那些公子正聊得兴致勃勃呢。” 宸国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之说,再者,今日请这么多世家公子来,本就是为了给她们相看夫婿,更何况她们原本就与这些公子相熟,倒也没什么避讳。 说话间,已朝前头那些公子处走去,韩婧自然也屁颠屁颠跟了过去。杜云雪转了转眼珠子,也不管韩珊和韩欣欢不欢迎,也跟着抬步走了过去。 几人一过去,原本正在交谈的公子哥儿们便停了下来,朝她们望去。 人群中有人认识韩珊和韩欣的,刚要开口招呼,目光落在她们身后的杜云雪身上,却是再也错不开眼去,直勾勾地盯着。 韩珊和韩欣一瞧他们的神情,脸都绿了。 偏生那几个公子哥儿还没看出她们的不爽,眨巴眨巴了眼睛问道,“韩大姑娘,韩二姑娘,不知你们身后这位姑娘是……?” 韩欣冷哼一声,没有出声。 韩珊碍于情面,不甘不愿地回了一句,“这是我怀宁县来的表妹。” 也不介绍名字,只说是怀宁县来的,分明是想让人瞧不起她。杜云雪也不是吃素的,见大家伙儿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得意地笑笑,面上却也学着平日看到的韩珊的样子,浅浅一笑,朝众人福了福,“小女杜云雪,今次是特意来参加外祖母寿宴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便都知道她与韩家的关系了,见也是正经的亲戚,面上神情又热络了几分。有那颇喜沾花惹草的公子哥儿,直接就上前同杜云雪攀谈起来。 不过短短时间,杜云雪身边便围了好几个世家公子。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小脸儿通红,眼中散发出熠熠光彩,努力表现出一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模样。 这么一来,韩珊和韩欣反倒被排挤到了圈子外。 韩欣和韩珊在这个小圈子中素来都是焦点,什么时候被这般无视过,当下只觉羞辱万分,恨恨地盯着脸泛红光的杜云雪,恨不得撕烂她那张脸才好,看她还如何来勾搭人。 那边聊了一会,似乎还没有收场的势头。韩欣委屈地看一眼韩珊,“大姐,我们就这样让杜云雪抢了风头去么?” 韩珊冷哼一声,“急什么?不是还有位正主儿没来么?等她来了,看杜云雪还能不能嚣张得起来。” 果然,没等多久,花园外便响起了内侍尖利的通报声,“六帝姬到——” 韩珊眼里划过一抹讥讽之色。 爱摆谱的正主儿来了! 不过是来参加个寿宴,还带着内侍宫女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帝姬的身份?想是在宫里被那位压得狠了,才想在宫外找点存在感吧。 心中不屑,面上表情却甚是平静,随着众人一道,朝款款走来的六帝姬苏妍行礼道,“见过殿下。” 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袭海水蓝彩绣牡丹织锦对襟宫装的女子,满头珠钗,双目如水,肤色娇嫩莹白,杏眼桃腮,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芙蓉映水的清柔之姿。 正是宸国六帝姬苏妍。 比之苏娆的娇娆妩媚,苏妍容貌稍逊,却亦有一番秀雅脱俗的清姿,胜在一个柔字。 她这般分花拂柳而来,又有帝姬的身份加持,大家的目光自然不约而同地转到了她身上去。 苏妍以手掩面,娇娇一笑,“都是亲戚朋友,大家就不必多礼了。” 韩珊敛下眼中的讥讽,朝前走了几步,笑道,“殿下,您可算是来了,方才还和欣儿在念叨着您呢。” 苏妍笑着看向她们,微微压低了声音,嗔道,“父皇昨夜在母嫔那里过的夜,今早母嫔起得迟了些,这才来晚了。” 韩珊和韩欣顺着她的话头艳羡几句,“皇上宠爱姑母,自然是好事。” 苏妍浅浅一笑,目光漫不经心地朝后望去,落在杜云雪身上,不由顿住,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位……是云雪表妹?” 杜云雪见苏妍的目光看过来,忙上前两步朝苏妍行了礼,“云雪见过殿下。”虽然那日在清扬阁她说得底气十足,但其实这六帝姬,她并未见过几面。方才正在犹豫要不要来上前见礼,可巧苏妍望了过来,便抓住了这个机会。 韩珊和韩欣眼底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嫌恶。 苏妍浅笑着打量了杜云雪几眼,“竟果真是云雪表妹?许久未见,云雪表妹倒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杜云雪脸颊一红,“云雪只是蒲柳之姿,不敢同殿下相比。” 苏妍淡淡一笑,目光在几人面上一扫,竟上前一步挽住了杜云雪的胳膊,“云雪表妹今日这衣裳,倒颇为别致。” 见她这般亲密的举动,杜云雪激动得心跳如鼓,呐呐应一句,脑子里糊成一团浆糊。 苏妍笑意愈发浅淡宜人,看一眼身后的韩珊韩欣和韩婧等人,“外祖母的寿宴也该开始了吧?走,去前厅吧。” 说着,挽着杜云雪率先朝前走去。 韩欣和韩珊对视一眼,鼻子都气歪了。这个杜云雪,不过是披了张光鲜亮丽的外皮,倒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她二人从未这般被人忽视过,心中的不满和怒火蹭蹭蹭往上冒。 这时,韩欣忽然瞧见不远处那个池塘,眼眸一亮,朝韩珊眨了眨眼。韩珊很快心领神会,勾唇一笑,眼中一抹怨毒的神色。 “说起来,殿下好久没出宫来了呢。” 苏妍正携着杜云雪说着闲话,韩欣忽然插到两人中间,一把将杜云雪挤开来,还故意恨恨地推搡了杜云雪一把。 杜云雪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身后的春杏忙上前搀扶住她。 苏妍淡淡地瞥她二人一眼,眸中无波无澜,有一丝极淡的嫌恶之情划过。 杜云雪哪里甘心,提了提裙摆刚要赶上去,却忽然觉得身子被人猛地一撞,脚下一踩空,竟“噗通”一声掉到了池塘里! 冬日的池水寒彻骨,杜云雪一落入水中,浑身就冷得颤抖起来。 春杏吓坏了,忙跑上前趴在池塘边大叫,“小姐!小姐!”又转头看向身后挤过来看热闹的众人,“来人啊!快来人救我家小姐啊!” 罪魁祸首韩珊和韩欣只磨磨蹭蹭地不动,面上装出一副惊讶过度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主人家未发话,其他人又怎好说什么? 杜云雪在池中扑腾了几下,又冷又吓,很快呛了水,脸色惨白。 苏妍皱了皱眉头,看向身后有些幸灾乐祸的韩珊和韩欣,冷了嗓音,“还不快让人救人?!” 苏妍发了话,韩珊这才装作回神的模样,赶紧唤了人跳进池塘将杜云雪救了起来。 杜云雪好不容易被救上来,身上冷得打哆嗦,唇色乌青,脸上一片惨白,跟个落汤鸡似的狼狈,方才的光彩亮丽全然不见了踪影。春杏忙跑过去扶住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了出来。 见苏妍面上已有淡淡的不悦,韩珊不敢再造次,看向身后的奴婢,“还不快带表小姐回房换衣服?” “不必了。”苏妍却突然淡淡出声,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韩珊,然后看向身后跟着的宫女,“宝笙,扶了表小姐去本宫房中换套衣裳吧。”她贵为帝姬,虽不常来韩府,却有自己单独的院落。 韩珊面上表情僵住。 那被唤作宝笙的婢女应一声,同春杏一道,扶住已被冻僵的杜云雪,往苏妍在此处的院落而去。 苏妍看一眼韩珊和韩欣,“本宫去看看,稍后与云雪表妹一道过去前厅,你们同外祖母说一声。”说罢,也不看她们,带着人径直去了。 韩珊和韩欣的神情越来越难看,忽然觉得额头上一凉。 抬头一看,竟然下雪了! ------题外话------ 昨日答对的姑娘名单: 六月雨、小零儿、琉璃千羽、小玉、爱的隐形、黎明、璃羽飞舞、忧伤的夏天,各集一点。 另外,多谢以下姑娘的支持: 小21朵花花 萌&幻缃1张月票、小雨1张月票、涂涂4张月票、小舞2张月票、勒勒1张月票、籽粒飞2张月票。 以后夭夭都会把感谢榜贴出来的,么么哒爱你们~ 正文 第102章 阿初,你回凉国吧 宸国地处南部,冬季气温较北境的凉国要高,冬季常常不会下雪。但今年气温较往常低,竟是还未过年便下了这场初雪。 韩珊抬头看着天空中如柳絮般飘落的雪花,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下吧下吧,下得越大越好,最好冻死那杜云雪。 韩欣有几分心神不定,看一看周围,压低了声音在韩珊耳旁道,“大姐,殿下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韩珊冷哼一声,“便是发现了什么又如何?无凭无据,难道她还能为了一个杜云雪跟我们翻脸不成?你放心吧,没有好处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韩欣听得有几分一知半解,迟疑着道,“可是……那她为什么主动带杜云雪到自己房中去换衣服?” 韩珊耸耸肩,“谁知道呢?不管这么多了。反正,方才的事若真有人问起,我就说是自己不小心滑了一下。杜云雪又没什么事,难道谁还能来治我的罪不成?” 见韩欣仍是忧心忡忡,挽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前走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多想了。快去前厅吧,寿宴快开始了。” 说着,朝韩欣眨了眨眼,凑过去在她耳旁道,“她这么一落水,身上那衣衫铁定不能穿了,看她还怎么出风头?”原本她们也没打算将杜云雪怎么样,不过是瞅着她身上那套光鲜亮丽的衣饰不顺眼,这才出手。六帝姬愿意做好人,那便让她去做好了,反正她们也没打算跟杜云雪交好。 听到这里,韩欣才笑开来,点头“嗯”一声,随着韩珊往前厅去了。韩婧咬了咬唇,小跑着跟了上去。 天上的雪花一朵一朵轻轻飘落下来,势头算不得大,但杜云雪本就冻得直打哆嗦,雪花再这么一落在身上,顿时觉得身子都冻僵了,脸色乌青,好像随时要冻晕过去一般。 苏妍看她一眼,吩咐身后的另一个宫女,“宝琴,你先去本宫房中将炭火燃上。” 宫女应一声,先快步去了。 杜云雪双手抱臂,哆嗦着抬了头,朝苏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多……多谢殿下……” “很快就到了,再忍忍。”苏妍看她一眼,柔声道。 又走了一小会,前头出现了一间院落,有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 苏妍伸手一指,朝杜云雪笑笑,“到了。” 宝笙推开院门请了几人进去,宝琴已经迎了出来,打起门口的毡帘,随春杏一道扶了杜云雪进去。 房中已经燃了上好的银丝炭,一进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身上顿觉暖和不少。 杜云雪原本冻得都没有知觉了,被房中热气这么一冲,顿时打了个寒颤,衣衫湿湿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苏妍看向杜云雪,语气柔和,“云雪表妹,本宫这里有一些备用衣衫,本宫让宫女拿出来给你,你快将湿衣服换下吧,免得着了凉。” 杜云雪千恩万谢道,“麻烦殿下了。” 苏妍浅浅一笑,看向宝笙,“取找件合适的衣衫来给杜姑娘换了。”说话间,微微一眨眼。 宝笙会意地一点头,进了里间。 很快,手中捧了套衣服出来,看向杜云雪道,“杜姑娘,请随奴婢到里间换衣衫吧。” 杜云雪朝她点点头,在春杏的搀扶下跟着宝笙往里间去了。 苏妍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走到隔壁的暖阁,在暖榻上坐了下来,身子斜斜地倚在弹墨大引枕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出神。 一旁伺候的宝琴不敢出声打扰,直到听到另一侧里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方才挑起帘子过去看了看,很快又掀帘而入,朝苏妍行了个礼,“殿下,杜姑娘换好了。” 苏妍收回目光“嗯”一声,起身站了起来,走出暖阁往里间走去。 挑开帘子,一眼便瞧见杜云雪坐在窗边的贵妃椅上,就着盆中的炭火烤着火,面色虽仍是苍白,但好歹恢复了些微血色。 她身上正穿着宝笙取来给她换的衣服,上着一件素绒青花小袄,下穿一条缕金百蝶穿花十幅裙,比起方才的容光照人,实在是逊色不少。 她的婢女春杏正捧着换下来的那套月牙白对襟长衫和妃色云缎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烘烤着,神情有几分焦灼。 苏妍不动声色转了目光看向杜云雪,浅浅一笑道,“云雪表妹可觉得好些了?” 杜云雪强撑着起身,朝苏妍行了个礼,虚弱道,“多谢殿下。” 她不是傻子,这会子冷静下来,也想明白方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韩珊和韩欣被她抢了风头心有不甘,这才故意将自己推落池中。如此一来,自己既在众位世家公子面前出了洋相,这身上好的衣衫自然也穿不得了。 她本就是为了搓两人的锐气而来,此番反被这般捉弄,让她如何甘心?! 所以才吩咐春杏赶紧将裙衫烤干,如此一来,她便还能穿着方才那套裙衫亮相外祖母的寿宴。 苏妍眸光清澈,看着她平易近人道,“本宫很少在祖母家过夜,所以也没有多少衣服在这里,都是些常服,自然比不得云雪表妹方才那套隆重,还请云雪表妹不要介意。” 杜云雪忙道,“殿下客气了,云雪感激殿下还来不及呢,怎会介意呢?” 方才若不是六帝姬替她解了围,她不定还要在水里扑腾多久呢,所以对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六帝姬,顿时充满了好感。 可虽如此,心中却仍有一事不明。 她来外祖家好些天了,在此也有自己的房间,可帝姬方才为何叫人将自己扶到她房中来?难道是怕韩珊和韩欣再次针对自己?还是以为自己只是今儿赶来做客的,当心自己并没有准备备用衣物? 可不管如何,都是帮了她的大忙,心中对苏妍感激万分。 苏妍看一眼她,淡淡开口道,“祖母的寿宴快开始了,云雪表妹准备一下,我们一起过去吧。” 杜云雪看一眼春杏手中半干的衣衫,面上现一抹为难之色。 “怎么了?”苏妍眼波微荡,朝她看来。 杜云雪支吾一下,道,“我……我还是想换回方才的衣衫再去。” 这可是她花了五百两银子才得来的,才刚刚穿上过了会瘾,哪里肯就这么放弃了?更何况,一想到方才韩家姐妹嫉妒的眼神,各世家公子钦慕的目光,心底的*就不断膨胀起来。 苏妍眸色微敛,似有些怔忡,很快明白过来,浅浅一笑,善解人意地应了个“好”字。 说罢,看一眼身侧的宝琴,温声吩咐,“去帮帮杜姑娘。” 宝琴应一声,半蹲在火盆旁,从春杏手中接过那条妃色云缎裙,帮忙一起烘烤起来。 杜云雪心中愈发感激,将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看向苏妍道,“殿下,您人可真好。” 苏妍轻笑一声,“云雪表妹客气了,你是本宫表妹,这些都是本宫当做的。” 想到韩珊和韩欣的嘴脸,再看看面前苏妍言笑晏晏的脸庞,两相一对比,对韩珊和韩欣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等她换好衣衫,定要加两人的风头全数抢去,看她们还如何猖狂! 苏妍看一眼宝琴手中的云锻裙,浅笑着随意开口道,“云雪表妹今儿这套衣裙颇为别致,不知是在哪儿做的?” 虽然方才杜云雪骗了韩珊和韩欣,但苏妍待她这般好,心里也没想着藏私,抬头望来,一五一十道,“不知殿下知不知道,最近洛城新开了一家叫清扬阁的店铺,我今儿这套裙衫,就是在清扬阁做的。” “清扬阁?”苏妍眸色微眯,眼中一抹沉思之色,“是绣坊或是裁缝铺么?” 杜云雪摇摇头,“这清扬阁,做的是私人订制的生意。”她心中对苏妍存了感激,恨不得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都一股脑地告诉她。 “所谓私人订制,就是老板会根据每人容貌身材气质的不同,定制出独一无二的首饰和裙衫来。” 苏妍眼中划过一道流光,若有所思地垂了长睫。 杜云雪此时身上已渐渐暖和,又把苏妍当做了“自己人”,倒也不避讳,大大咧咧又道,“这清扬阁做出的东西还真没得说,就是……就是……贵了些。” 苏妍睨她一眼。 她的眸光清澈,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杜云雪被她这么一看,脸颊顿时烧了上来。 不由心底对自己暗啐一口。 六帝姬是什么人?人家可是帝姬,哪里还会愁银子?自己说这话,岂不是巴巴地丢人现眼了去? 心中暗恼,神色也暗淡下来,呐呐地低垂了头,不敢再多说。 苏妍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多谢云雪表妹替本宫解惑。”却也不提方才她说贵的那茬,只当未听见,倒让杜云雪面上的难堪消退些许。 这时,春杏和宝琴手中的裙衫似乎也烘烤得差不多了。宝琴缓缓起身,准备将手中的云缎裙递给杜云雪,却似乎蹲太久脚麻了,脚下一趔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旁边的春杏身上歪去。 春杏哪里料到有这么一出,被宝琴身子一压,手一抖,手中的月牙白长衫便掉到了火盆里,“哗”的一下便烧着了! 杜云雪听得动静望去,见自己那件长衫忽地着起火来,“哇”的尖叫一声,伸手就要去捞。 一旁站稳了身形的宝琴动作更快,伸出手就往火盆里去够。不成想,那长衫没够着,方才搭在手臂上的云缎裙却是一滑,竟也滑入了火盆之中! 云缎本就轻薄,盆中火势又大,裙子一掉进去,“腾”地一声就激起了巨大的火势。 等到杜云雪回过神来,狰狞着面孔弯腰去捡时,那上衣和裙衫都已烧得差不多了。她呆呆地看着手中好不容易抢救出来的面目全非的裙衫,面部肌肉抖了抖,眼底划过一丝绝望。 忽的,杜云雪目光一沉,反手一甩,一个耳刮子就往春杏脸上呼去。 “没用的蠢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心中气急,这一巴掌自然用上了十分的力道,春杏的脸颊顿时就肿了起来。春杏被打蒙了一瞬,方才回神,眼泪珠子登时就涌了上来。 然而春杏哪里敢分辨什么,“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朝杜云雪不住地磕头求饶,“小姐,奴婢错了,奴婢错了,请小姐息怒。” 宝琴也跟着跪了下来,“是奴婢办事不利,请杜姑娘惩罚。” 杜云雪原本扬起来的手在看到宝琴跪下来时一顿,论理,方才若不是宝琴不小心跌到了春杏身上,春杏也不会手抖,这裙衫自然也不会被烧毁。 可宝琴是六帝姬的人,她怎么有胆子去教训她?这会子再下手打春杏,似乎有些指桑骂槐之嫌,一时间,手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面上又是心痛又是尴尬。 苏妍脸色沉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宝琴道,“这点事都办不好,平日里规矩都白学了?!给本宫跪在这里好好反省,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起来!” 宝琴只垂了头,不敢吭声。 苏妍这才看向杜云雪,“云雪表妹,本宫治下无方,实在是抱歉。等祖母的寿宴结束了,本宫亲自陪你去一趟清扬阁,再替你订购一套上好的裙衫,算是给你赔罪了。” 杜云雪心中郁结,可苏妍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抱怨什么?只得讪讪地应了,“这也不是殿下的错,是我这丫头办事太毛躁了……”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打着小算盘。 衣裳都毁了,她再追究也没有意义,既然六帝姬同意再赔自己一套,当然是不要白不要,也不推却,只扭扭捏捏地不出声。 苏妍见她这神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嘴角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嘴上却愈加亲热起来。 “云雪表妹,今儿这事实在是对不住了。你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再不去祖母哪里,怕是她老人家要着急了。不如我们先去参加寿宴,等寿宴完了本宫再亲自陪你去那清扬阁可好?”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杜云雪哪里还有什么不同意的道理?只得收起面上的不快,点点头应一声,唤了春杏起来,同苏妍一道往前厅去了。 目送着杜云雪和苏妍走远,房中的宝琴站了起来,不屑地勾了勾唇,将方才杜云雪留在这里的月牙白长衫和云缎裙往火盆里一扔,目不转睛看着它们烧成了灰烬。 窗外,雪越下越大,寒冬已至。 清扬阁中。 宋清欢正在旁边的暖阁中设计着客人的首饰,忽然听到外头的流月惊呼一声。 她放下叫人特意准备的炭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怎么了?” 流月回头望来,一指店铺外面,面上是惊喜的神色,“小姐,下雪了!” 宋清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天空中飞舞的白色雪花,也是一怔。 以宸国的地理位置,冬日难得下一次雪,竟被她碰上了? 神情有几分恍惚,下意识地走到店铺门口,伸手去接那飘扬而落的雪花。六角形的雪花落入她白玉般的掌心中,很快消融成冰凉的雪水。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 看着眼前渐渐银白的世界,她想,她约莫是不喜欢下雪天的。 因为这样冰冷的季节,总让她想起前世心灰意冷从城墙上跳下的一幕。那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便是现在想起,仍觉得一阵忍不住的绞痛。 “小姐,外面凉,还是进屋来吧。”身后响起了沉星关切的声音。 宋清欢回了神,回头朝沉星笑笑,听话地走进了铺子。 依旧回了暖阁,刚拿起炭笔,望着宣纸上初具雏形的设计稿,却突然不知该从何下笔,一时间心乱如麻。 这时,流月泡了茶进来,将茶盏放在她身边,看了看她画出来的初稿,目露惊喜之色,“殿下,这簪子可真好看。” 宋清欢放下用布包着的炭笔,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流月好奇地盯着那炭笔看。 先前殿下叫她找些硬一些的炭过来削成长条,说是要做绘画用的笔,她心中还惊诧不已。没想到竟然真成了,而且看上去还比毛笔好用不少,心中对宋清欢的景仰敬佩之情又加深几分。 忽的,听到宋清欢抬了头问道,“今儿是哪一日了?” 流月回神,眨了眨眼道,“殿下,今儿二十四了。” 二十四了? 宋清欢恍惚了一下,日子居然过得这么快! 也就是说,只有几天便要过年了…… 倒是没想到,今年的除夕和新年,竟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度过。尽管聿国于她而言,也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家,但毕竟是她生长的地方,多少有几分留恋。而此刻,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落寞。 她长长叹一口气,将画稿一拂,道,“今儿关门打烊一天,先回去,下午咱们上街,购置一些年货去。” 流月应一声,小心觑一眼宋清欢,似有些欲言又止。 宋清欢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一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弄着盏中的茶叶,淡淡道,“想说什么,说吧。” 流月“嘿嘿”一笑,凑近了些,语带好奇,“殿下,沈相这几日……好像特别忙的样子?” 宋清欢拨弄茶叶的手一顿,“嗯”一声,将茶盏放了下来。 “殿下……殿下不着急?”见宋清欢“嗯”完之后便没有了再说的打算,流月倒着急了,巴巴问了出来。 宋清欢轻笑一声,好笑地觑向她,“你这丫头,我为何要着急?”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殿下不好奇沈相在忙什么?”流月忙解释。 宋清欢唇角笑意愈深,“分明是你好奇罢?” 流月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意,“奴婢……奴婢只是有些担心。” 虽则殿下与沈相的感情目前看来好得很,但一则两人的名分尚未定,二则沈相这几日的举动委实神秘了些。而且,她们也不知沈相究竟来宸国所为何事,心中到底担心。 宋清欢嘴角的笑容淡了淡,起身走到窗边。 暖阁的窗户正对着店铺后头的小院而开,院中有一株梨树,此时枝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不过片刻,已经覆上了一层白白的雪花,雪意清然。 “他来宸国,自然有自己的事要忙。”半晌,宋清欢才终于开了口。 这几日,沈初寒的确是早出晚归,至于他早出晚归的原因,她却是知道的。 ——他在建立宸国的情报网。 沈初寒不是池中物,区区一个凉国,区区一个昭国,根本太浅,压根就容不住他。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这一点,前世她便知道。 至于这一世,他要的还是不是这个天下,宋清欢却不确定了。 毕竟,若依着从前他谨慎的性子,是绝不可能从聿国又千里迢迢赶来宸国,为的,只是陪一个自己。 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浮起。 罢了,不管他要做何事,总归自己会陪着他便是。 想到这里,因下雪天而陡然浮上的伤感渐渐退去,抬了头冲流月一笑,“你啊,就别担心那么多了,你也不想想,你们家殿下岂是吃亏的人?” 流月当真歪着脑袋仔细想了一会。想到这一路上沈相对殿下的无微不至,想着他眼中只有对上殿下时才会浮上的柔情,终究也定了心,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了心。 整理好铺子里的事情,又唤了沈初寒特意留下来保护她的玄影一道,几人关了铺子门,贴上“歇业半日”的条子。 宋清欢抬头看了看天上不见停歇的雪花,将斗篷上的兜帽带上,同几人一道朝“清寒小筑”走去。 “清寒小筑”这名儿还是流月取的,说是取沈初寒和宋清欢两人名字中的各一字,好听又朗朗上口。宋清欢倒是觉得这名字清冷了些,不过流月高兴,便也随着她折腾去了。这几日众人都叫习惯了,也就没了异议。 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积雪,麝皮小靴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雪色朦胧间,几人的身影渐渐走远。 不远处,有一人抬了头朝这处望来,眸中一抹异色。 那人一袭墨蓝色锦袍,腰系白玉带,坠下一柄玉骨折扇。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此时正盛满了疑惑,不解地望着一处出神。 “三哥,你在看什么?”身旁传来一把清越的嗓音。 插话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衣着华丽,剑眉朗目,气质亦是不凡。 被他称为三哥的人回了神,自嘲地勾起唇角笑了笑,摇摇头道,“没什么。” 自己一定是看岔了,她怎么会来洛城呢? 少年又狐疑地朝那处望了望,目之所及,只有白蒙蒙的一片以及偶尔匆匆走过的行人,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哦”一声,抛开方才的心思,开口道,“雪越下越大了,三哥,我们还是快些回宫吧。” 锦袍男子“嗯”一声,再望一眼方才那处,很快收回目光,跟着少年走远。 另一厢,宋清欢已经走到了清寒小筑所在的锣鼓巷。 伸手推开院门,有寒风夹着雪花吹来。 宋清欢侧头避过,朝手心里呵了口气,进了院子。目光朝左侧的房子一瞧,没有任何动静。看来,沈初寒还未回来。 似看到了她的眼神,玄影上前两步,难得地开口道,“殿下别担心,公子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宋清欢笑笑,示意他先下去歇会,自己带着流月和沉星进了屋。 房中一直烧着上好的银丝炭,因此屋里头保持着暖和的温度。宋清欢进了屋,将斗篷脱下递给了流月。 “殿下,奴婢先去做饭了?”沉星见时辰不早了,开口请示。 “嗯。”宋清欢应一声。 沉星犹豫片刻,问,“今日,可要做沈相的份?” 宋清欢微怔,半晌,才抿抿唇,“备着吧。” 前两日自己见他中午都不回来,便没让沉星准备沈初寒的饭菜,结果有一日他又突然回来了,见没自己的饭,还怨念了好久。 沉星抿唇微微一笑,走出了门。 宋清欢看一眼在身边伺候的流月,“你去帮沉星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流月见留在这里确实没有什么事,清脆应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一出门,便瞧见了走出来的玄影,眉梢一挑,清凌凌地唤一声,“玄影。” 玄影循声望来,见是她,顿住了脚步,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你去哪里?”流月笑眯眯道。 玄影指了指院中的水井,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两个字,“打水。” 流月凑上前去,好奇道,“你打水做什么?” “喝。”这一次,玄影连两个字都吝惜说了。 流月杏目一瞪,惊讶道,“这么冷的天,你就喝凉水?” 玄影不知怎么回答。不管天气冷不冷,他早就习惯了喝凉水。 他虽是沈初寒身边的侍卫,但更多的时候,却像是隐卫的存在。隐卫隐卫,重点便在一个隐字,很多时候能喝上一口凉水就算不错了。 流月啧一声,面上现一抹同情,“这么冷的天,你别喝凉水了。正好我要去厨房,给你烧壶热水喝吧。”说着,朝厨房走去。 走了两步,见身后的玄影没动静,又停了脚步望去,不解道,“怎么了?快走呀。烧完水你若是没事,正好帮帮我和沉星。” 玄影“哦”一声,这才跟了上去。 到了厨房,沉星正在生火,见他们过来,略有奇色,“流月,你不在房里伺候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殿下说让我来帮你。我想着殿下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过来了。正好碰上玄影,就带着他一起来帮忙了。” 沉星闻言笑道,“那正好,玄影,你帮我生火吧。流月,你帮我去择菜。” 流月应一声,先放了壶水在炉子上,然后走到沉星旁边忙碌起来。 玄影在原地顿了一瞬,眼中平静的神情难得动了动,终究还是抬了步伐,走到灶台面前蹲下生起火来。 过了一会,沉星切完手中的菜,过来看玄影生火的情况。 这一看,却是哭笑不得。 灶台里柴火稻草倒是塞了不少,也有滚滚浓烟冒出,可那火势,却分毫没有起来。 “玄影,你……你这是……” 玄影闻声抬了头,朝沉星看来。 沉星一见,差点就笑出了声,可似乎又觉得不太好,生生忍住了。 流月听得动静也走了过来,不过她可没有沉星那么好的忍耐力,瞧见玄影脸上烟灰扑扑,头上还沾了几根稻草的模样,“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 玄影狐疑地眨了眨眼,耳根处飞上一抹绯红,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抱歉……我不太会生火。” 沉星抿了抿唇,“没关系,这儿我来吧。那个……水缸里没什么水了,要不……你去帮忙打两桶水来?” 玄影“嗯”一声,脸颊烧得滚烫,大步朝门口走去。 “那个……把脸也洗一洗吧。”沉星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玄影大概也明白了怎么回事,脚下步伐越发加快,匆匆出了厨房。 沉星见他呆愣愣的模样,终究有些不放心,看向流月,无奈道,“你出去看看吧,我怕他又做出什么打翻水桶的事情来。” 流月笑嘻嘻应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踩着地上玄影的脚印到了井边,玄影正好刚将水桶放入井中,有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上,衬得他的眉眼,愈加冷冽。 流月突然发现,原来玄影也是个美男子。只是平日里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弱,又常年是那般板肃的神情,容貌上的出色便被掩了五分。 她自自然然地伸手,将他发上的稻草屑摘掉。 玄影正有些心神不宁,再加上流月的脚步很轻,一时竟没注意她的到来。直到流月的手触到他的发了,方才反应过来,神情一凛,反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尽管如此,另一只手提住的水桶却仍是稳稳当当。 流月不妨被他突然抓住,手上一痛,“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玄影一见是她,慌忙松开了手,头一垂,“抱歉,我没想到是你。” 流月揉了揉手腕,虽然有些隐隐作痛,却也不想玄影担心,笑笑道,“没事,我应该想到你向来警惕的。” 玄影又倒了声抱歉,将水桶提了起来,略有几分不自在道,“你怎么过来了?” 流月笑笑,“我过来看看你,别又把水桶给打翻了。” 玄影抿了抿唇,声音低沉,“抱歉。” “你可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流月怕他多想,忙解释道。 玄影“嗯”一声,将水倒入水桶中,又将汲水的水桶放入井中。 流月好奇道,“上次在黑风寨时,我看沈相好像对林中生存很熟悉的样子,你怎的不会生火?” 玄影有一瞬间的默然,正当流月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得玄影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隐卫重在一个隐字,生火会引起注意,就算要吃东西,也是生吃。” 生吃? 流月猛地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玄影。 他面上的神情很平静,流月的心里却起了阵阵波澜。 玄影抬头看她一眼,正瞧见她诧异的目光,难得的抿唇笑了笑,“公子也是如此。”似乎在说,沈相都是如此,他们就更加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流月心中却仍久久不能平静。 愣了半天,见他脸上的灰还未擦去,不忍地皱了皱眉,从袖中掏出帕子递过去,“擦擦吧。” 玄影一愣,反应过来,却没有接,只抬手用袖口擦干净了面上灰尘,看向流月说了“谢谢”两字。 流月握住帕子的手紧了紧,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阵尴尬,连空气都似被冻住了一般。 她突然感到了几分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我先去看看沉星还有没有什么帮忙的。”说着,逃也似地离开了。 玄影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瞬,方抿了抿唇,继续打起水来。 沈初寒中午果然赶回来同宋清欢用了个午饭。 吃过午饭,却半分休息都没有,又匆匆带着慕白出了门,临走时吩咐宋清欢晚上不必等他,早些入睡便是。 站在门前,目送着沈初寒的身影出了清寒小筑,宋清欢眼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担心。 当晚,直到深夜了,沈初寒果然还没有回来。 宋清欢无奈,在流月和沉星的百般催促下方才上了榻,朦朦胧胧间进入了梦乡。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事,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觉得有几分口渴,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下。 正要继续上榻,又生了几分不安心,想了想,披上外套和斗篷,拉开房门朝沈初寒的房间处望了望。 出乎意料的是,沈初寒房间里的灯还燃着,明明灭灭间,映入房中两人的影子。一人是沈初寒,另一人瞧着身形,似乎像是慕白。 恍惚间,还听得房中似有争吵声传来。 宋清欢皱了皱眉,拢了拢肩头的斗篷,走出了房门。轻手轻脚到了沈初寒房门口,里头的声音果然听得清楚了不少。她凝神一听,面容不由沉了下来。 “公子,您若再不回去,凉帝那边,怕是真的没法交差了。”率先出声的是慕白。 沈初寒似乎没有回答。 慕白无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公子,属下知道您放心不下殿下。可您若再不回去,凉帝定然震怒,到时候您所有筹谋的一切全都成了一场空!” 比起玄影,慕白在沈初寒面前更直言不讳一些。 “我所有筹谋的一切都是为了阿绾。”沈初寒沉厉的声音终于响起。 “可是公子,你当真觉得,在这里陪着殿下便是最好的选择么?以您目前的身份,您以为凉帝会允许您迎娶殿下?”慕白的语气越来越急,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 “至少,有我在,能护得阿绾周全。”沈初寒仍未松口。 “公子当真觉得殿下是需要人保护之人?”慕白反问,“便说这些日子,殿下一个人经营着清扬阁的生意,不也是风生水起?公子若是不放心殿下的安危,大可将属下或玄影留在此处保护殿下。” “慕白,此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沈初寒的语气也愈发凉淡。 忽听得“噗通”一声,似是慕白跪了下来,“公子,属下在您身边多年。这些日子,莫名对殿下的感情属下都看在眼里。可是公子,这一次您若执意留在此处,所有您计算好的一切都要重新谋划!凉帝为何只立了安阳帝姬为淑妃,并未给她后位?明面上看,似乎是对聿国表示不满,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对您的警告?!” 听到这里,宋清欢一惊。 凉帝只立了宋清羽为淑妃? 心中的震撼还未散去,听得慕白又道,“若非您手中还握着火阳花,您以为,凉帝还会这般客气么?!公子,这个节骨眼上,小不忍则乱大谋!” 房中的沈初寒眸色凉淡,神情煞是冷峻。 他冷冷看一眼单膝跪地的慕白,凉薄的唇一张,刚要说话,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有寒风裹着雪花飞舞而入。 他微惊,眸光一转,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而入,头上的大红兜帽微落,露出一张清艳至极的容颜。 “阿初,你回凉国吧。”下一刻,有淡而空灵的声音响起。 ------题外话------ 小寒寒怨念脸:死女人,刚出来刷了会存在感,你就叫我回去了?! ——* 推荐文文<庶女荣宠之路>菠萝饭。 一朝穿越,宁仪韵得了个姿容绝色的身子,眉眼如桃花含春,身段是妖娆风流。 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却听这具身子的父亲同眼前的华服男子这样说: “我这女儿没有旁的长处,就是有几分姿色。若是侯爷看得上眼,就让她给您做个妾,能给侯爷暖床,也是她的造化。” 这是个小官庶女摆脱宿命,走出一条荣宠之路的故事。 ——* 感谢: 花花:莎莉汶9朵 月票:勒勒、籽粒飞、三喜、小爷萌萌哒、柒柒、清欢、莎莉汶、lj1111、小璇子、云上浅兮、暖暖、小零儿、小玉、静静 评价票:涂涂、清欢瑾之 —— 正文 第103章 还未离开,便已想念 沈初寒吃了一惊,瞥见她身上单薄的衣衫,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他起身走到宋清欢跟前拉过她的手,见她小手冰凉,眉头不由拧成一团。 捧起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到嘴边呵了口气,一面用大手轻轻揉搓着加热,一面看向慕白,冷声吩咐,“慕白,你先下去。” 慕白眼底露一抹急色,唇一张,似还有话要说。但触到沈初寒凉淡如寒冰的目光,眸色微敛,不敢再多说,应声退出了房间。 沈初寒拉着宋清欢在暖榻上坐下,弯腰往火盆里添了几块银丝炭,又用铁钳拨弄了一会,见火势渐渐上来,方放下铁钳看回宋清欢,语声温润,“大晚上的,阿绾怎的过来了?” 宋清欢凝视着他,语气不疾不徐,面上也不见恼,只道,“阿初,方才你和慕白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沈初寒神情未变,垂眸看一眼火盆中跳跃的火花,淡淡开了口,“阿绾,这些事情你无需操心,我会处理好的。” “阿初,你必须回去!”宋清欢紧凝着他,语气沉了沉。 沈初寒终于抬头望来,盯着她眸中潋滟的水色一瞬,终是长长叹一口气,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阿绾,听话。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歇息,明日我们再聊好吗?” 听着他这明显逃避的口气,宋清欢秀眉一蹙。 他又要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 心中生了微微懊恼,神情清冷地睨他一眼,“怎么,阿初又想一个人面对?”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沈初寒缓了口气,拉过她的手道,“阿绾,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最近事情太多,不想拿这个来烦你。” 他眸色温润,有点点火光闪耀,眉眼间一抹疲色,看得宋清欢生了几分心疼,原本生气的心思又淡了下去。 虽然他隐瞒自己这一点让她有些不爽,但说到底,他还是为了自己。 幽幽叹一口气,朝他坐近一些,凝视着他的双眸,“阿初,你还记得那天我同你说的话么?”一顿,一字一句道,“你我二人之间,不要有任何隐瞒。” 沈初寒与她对视了片刻,终是在她灼灼坚持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无奈地勾一勾唇,摸了摸她散落下来的发,“罢了罢了,终究是拗不过你。” 说着,拍了拍暖榻,“坐上来暖和些,你穿得单薄。” 说着,又走到里间抱了床薄毯过来。 宋清欢微有犹豫,但转念一想,前世他们都已经是夫妻,还有什么好扭捏的?遂也不推脱,脱了绣鞋坐上暖榻。 见她听话地坐了上去,沈初寒眉眼间闪过一抹浅淡笑意。 将被子盖在她腿上,被角掖了掖,笑意莹然道,“阿绾,那……我也上来了?” 宋清欢面色微红,没有说话,身子却是朝里侧挪了挪。 沈初寒笑意更深,也上了榻坐在她身旁,伸手搂住她的腰身。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现在可以开始说了吧?” 沈初寒“嗯”一声,沉沉开了口,“阿绾应该也知道,我最近都在忙着建立宸国情报网的事。” 宋清欢点头。 “洛城的情报网这些日子已经建得差不多,正当我以为终于可以好好陪陪你的时候,凉国那边十万火急传来了凉帝的旨意。” 宋清欢眉头一挑,隐约察觉到几分凝重的气氛。 “凉帝最近的身体每况愈下。” 宋清欢眼中划过一抹讶异。 凉帝尹湛,还在娘胎里时便中了毒。好在抢救及时,他母亲才将他平安生了下来,只是毒素入体,一直没有办法根除,导致其出生后身体孱弱,动不动就病痛缠身。 这也是为什么凉国夺嫡之战如此惨烈,尹湛却还能成功活下来并脱颖而出的原因——因为根本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个威胁。 前世,尹湛登基后,请了多少太医看过,身子却丝毫没有好转。后来又遍寻各种江湖名医,皆是徒劳,只得暂且用药将养着。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尹湛的身体虽不算好,但也没到每况愈下的地步啊?不由挑了挑眉,狐疑地朝沈初寒望去,“这是为何?难道……是以为宋清羽?” 沈初寒摇摇头,“凉帝心中属意的和亲人选虽然是宋清漪,但他也知道,宋清漪背后有皇后和魏家撑腰,就算你父皇愿意嫁,皇后和魏家那边也定不会同意。好在阿绾之前也甚是低调,所以对他而言,最后和亲人选是你或是宋清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是慕白方才说,凉帝之所以只立了宋清羽为淑妃,除了对聿国不满外,也是借机对你表达不满?这又是为何?” “尹湛这个人,你应该也清楚,确实是野心勃勃。当初请求与聿国联姻之际,他并未明说是为自己择后,为得就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若聿国肯嫁宋清漪,那他便也表示表示诚意,立其为后。若聿国不肯,那么,这后位自然不可能给一个他国不受宠的帝姬了。” 顿了顿,接着道,“至于我——尹湛忌惮我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宋清羽这个人选是我定的,且又不曾亲自护送她回凉,也算是与我有几分关联,所以尹湛才借机表达下不满罢了。” 沈初寒在凉国权倾朝野,尹湛不是甘为傀儡之人。当初他上位虽然多亏了沈初寒,但一旦坐稳了那个位置,下一步,便是过河拆桥了。 宋清欢仔细想了想,目色微凝,看向沈初寒,“阿初,你老实跟我说,之前,凉帝为何会同意你在聿国待那么久?” 沈初寒面色微沉,覆下长睫,重重叹一口气方才看回她,“阿绾,有一事,我的确是瞒了你。” “何事?”宋清欢眉尖微蹙。 沈初寒深吸一口气,握住宋清欢的手,“阿绾,此事我没有事先跟你说,是我的不对,但那时我并不知你也有前世的记忆,所以才……” 房中明明温暖如春,他的指尖却有几分发凉。 宋清欢定了定心神,抿了抿唇道,“你先说,我不生气。” 沈初寒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这才开口,“阿绾既然知道清元果,想必也听说过火阳花。” 宋清欢点头,想起方才慕白说的那句“若非你手中还握着火阳花……”心中愈发狐疑。 沈初寒手里哪来的火阳花? 正思虑重重间,听得沈初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前世,我带兵攻破建安之后,我的属下在皇宫大内藏珍阁中找到了一个木匣子。”他的声音有几分晦涩。 宋清欢眉头一跳,隐隐猜到了什么。 “那个匣子里,是一块椭圆形的虎魄。”所谓虎魄,就是现代所说的琥珀,古人认为“虎死精魄入地化为石”,故称其为虎魄,认为其有趋吉避凶、镇宅安神的功能。 可是这与火阳花有什么关系? 忽的,她脑中浮上一个猜想,诧异地抬头朝沈初寒看去,迟疑着道,“难道那虎魄里头……?” 沈初寒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正是,那虎魄里头包裹着的植物,正是朵火阳花。只是因那虎魄色泽较深,里头的植物看不真切,这才一直被搁置在藏珍阁中珠玉蒙尘。” 他瞥一眼宋清欢脸上的神色,见她神情尚好,遂接着往下说,“后来那虎魄到了我手中,我见它造型别致,便收了下来想带回去给你,却偶然间发现了那里头竟是火阳花。” “嗯。”宋清欢淡淡应一声,神情沉郁,似若有所思。 沈初寒心中略为不安,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阿绾或许不知道,尹湛身上所中的毒,为寒毒。火阳花性热,又有解百毒的功效。尹湛若服之,定能将体内的余毒都清理干净。” 听到这里,宋清欢大概也明白了这里头的来龙去脉,抬眸道,“所以当初尹湛同意你留在聿国的理由,就是这火阳花?” 沈初寒点头,眉眼间温润间略有急色,眸光始终不曾脱离宋清欢的面上。 宋清欢他眸睨他一眼,神情依旧平淡,“所以,你已从宫中拿到这火阳花了?” 沈初寒心跳有几分紊乱,素来山崩于定而不色变的他,此时竟生了紧张。 “阿绾,我……” “是哪一日?”宋清欢凉凉地打断他的话。 “我闯入瑶华宫的那一日。”沈初寒生恐她生气,不敢再多说,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情道。 宋清欢撩了唇角,眸光缓缓潺潺,“我就知道。”她轻轻吐出这四个字。 破天荒的,沈初寒面上现尴尬和局促之色。 宋清欢撩眼再看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捉摸不透。 ——她可从未见过沈初寒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 长眉一落,声音依旧清寒,“所以那日所谓的,我是为你而来的说辞,都是谎话是么?” “阿绾,我……”沈初寒一颗心愈发悬了起来,握住宋清欢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宋清欢眉尖一蹙,作势要将自己的手抽回,语气淡淡开口,“阿初,你弄疼我了。” “抱……抱歉……”沈初寒慌忙松了松手上动作,却依旧握住她的手没有放开,宋清欢能感到他的掌心有薄汗渗出。 房中静悄悄的,只有火盆中的银丝炭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响,沈初寒眼中的情绪愈浓,仿佛随时都被这火光点燃。 “阿绾,我……我那日并非有意瞒你。我在盗取了火阳花准备出宫之时,却碰上杨复事发,宫中戒严,机缘巧合下到了瑶华宫附近,正好见你披衣出来,当下才鬼使神差……”沈初寒呼吸急促,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素来清冷的眉眼中全是焦灼之色,眉头拧成好看的弧度。 “除了这一桩,你可还有事瞒我?”宋清欢望着他,目光倒是惯常的轻柔。 沈初寒吃不准她的态度,却急忙摇头,老老实实道,“就这一桩,再没有了。” “哦。”宋清欢应一声,垂下长长的睫羽,明灭的灯光中似两把小刷子,扑闪扑闪地看着沈初寒心中痒痒。 “阿……阿绾……”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微垂了头去看她眼中神情。 宋清欢却忽的抬眸,眸光绵密如水,抿唇一笑,抬手抚上了他的眉,“阿初怎的这般紧张?你瞧,额上都出这么多汗了。” 说着,玩笑道,“若是觉得房中太热,便把那火盆熄了吧。” 沈初寒一怔,继而眼中浮上欣喜,翘了唇角,急急问道,“阿绾……不生我的气?” 宋清欢从袖中掏出帕子,细细替他擦去额上汗珠,语带玩味,“你觉得我应该生你的气?” “不……不是,可……可是……”沈初寒忙接口,却有几分慌乱。 宋清欢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眸光潺潺似林中清泉,嘴角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你当时并不知我重生之事,隐瞒于我,倒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是我瞒你在先。 宋清欢在心中默念一句。 沈初寒忽地长臂一捞,将宋清欢捞进了怀中,下颌抵住她乌压压的发,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满足和清和,“阿绾不生气便好。” “呆子。”宋清欢嘟哝一句,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世人定想不到,清冷如他,竟也有这般患得患失之时。 反手抱住他的手臂,轻“嗯”一声,带着好听的鼻音轻轻道,“不生气。” 沈初寒的手臂收紧了些许,紧紧抱住她没有说话。有暧昧和暖的气息在房中流淌。 须臾,还是宋清欢先开了口。 “所以现在,尹湛急需火阳花解毒是么?” 沈初寒轻“嗯”一声,并未放开她,头顶传下来的嗓音愈加的低沉温润,“不光是火阳花。我这么久不归国,尹湛心中,到底生了恐慌。” 宋清欢轻轻推开他,退出他温暖的怀抱,抬眸看向他,“那么,阿初,你必须回去。” 尹湛早就对沈初寒忌惮良多,此番沈初寒虽是打着替尹湛寻清元果的名头来宸,但火阳花一日不送回去,他便一日不安心。 如果沈初寒执意不回,局面只会越闹越僵。明面上,到底沈初寒为臣,尹湛是君。更何况,沈初寒如今羽翼未丰,确实不适合与尹湛撕破脸皮。 她忽又想起一事,眼中有不解之色。 “前世这个时候,尹湛的身子并无恶化的趋势,为何这一世……?” “他身子孱弱,不能思虑过重。我这次出来太久,阿绾觉得,以尹湛多疑的性子,能放得宽心思好好调养么?”沈初寒唇角一抹讥讽的笑意。 宋清欢若有所悟地点头,忽地问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阿初,你准备何时回昭国?” 回昭国,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很快了。”沈初寒伸手抚着她柔顺的发,语声轻柔。 很快我就能恢复身份,很快我就能娶你了,阿绾。 这话盘亘在他心底许久,可待说出口时,却终究还是怯了。前世,他没能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还让她背上了红颜祸水的骂名,这一世,他定要弥补这个遗憾,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进门! “所以阿初,你没有选择,必须尽快回凉国,稳住尹湛。”宋清欢眸色坚毅。 沈初寒看着她,瞳孔深处有她灵慧清艳的容颜,恍如刻在了瞳底,再也无法抹去,“可是阿绾,我舍不得你。” 他叹一口气,轻轻道。 宋清欢伸手捧住他的脸庞。她的手已渐渐回暖,捧住他脸庞的指尖有温热的温度。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直勾勾地盯着沈初寒墨色深瞳,“阿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重生一世,除了找回彼此,也有我们该完成的宿命不是么?” 手刃仇人,夺回前世属于他们的一切! 沈初寒终究败下阵来,垂了眼眸,幽幽叹一口气,“阿绾,你说得对。” 宋清欢这才舒一口气。 她还真怕沈初寒不管不顾,执意要留下来。 身子往暖榻上斜斜一躺,面上现几分慵懒,“那阿初打算什么时候走?” “陪你过完年吧。”沈初寒想了想。 宋清欢微愣,继而唇角微抿地笑笑,这样也好,不然,想是他也不安心。 想着要很长一段时间就要见不到沈初寒了,心中不免生了几分落寞,眉眼不自觉黯了下来。 还未离开,便已想念。 这可如何是好? “阿绾又走神了?”正兀自思量间,忽听得沈初寒淡而磁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旋即,有衣物摩擦声传来,尚未回神,便见沈初寒一手撑在暖榻上,倾了身子覆上来。 “你……你做什么?”宋清欢脑中忽的一片空白,结结巴巴问道。 沈初寒轻笑,眸光锁住她墨色的瞳孔。 宋清欢看着他,两人之间近得能看清他墨瞳深处自己绯红的脸颊,神情有着道不尽的绵柔。 “阿绾,你想是忘了,我们前世是如何亲密了?”沈初寒悠悠然的声线响起,眼角泄出点点幽怨的神色。 宋清欢全身似火烧,脸颊一片滚烫,想来已流霞一片。 她别开目光,不去看沈初寒,努力控制住自己起伏的呼吸。明明强迫自己不去想,脑海中还是止不住浮现出前世的耳鬓厮磨。 耳边沈初寒的呼吸也是一紧。 宋清欢额头冒出了一层薄汗,伸手去推沈初寒的胸膛,却是纹丝不动。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她明明想要拿出些气势来,说出来的话却委实绵软,听到人耳中,反倒像撒娇一般。 头顶传来沈初寒轻轻的低笑,他伸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宋清欢胸前轻轻一勾。 宋清欢止不住一颤。 他的指腹擦过她胸前莹白的肌肤,勾起一条精致的红线。红线那头,是那块青鸾玉佩。 沈初寒轻轻摩挲了两下,收回手,忽的低了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翻身睡在了宋清欢一侧。 感到头顶那股压迫的气息散去,宋清欢也陡然松了口气。 正思考着方才沈初寒那举动到底是何用意,却听得沈初寒低沉的嗓音响起,“阿绾,这一世,我不会再委屈你。” 宋清欢一怔,忽的明白了什么,心中一股异样的情绪弥漫开来。 她转头,看着男子凉薄的眉眼,明明还是那样寒凉的五官,眼底的灼灼情意却似要将她的心给融化。 一声长叹溢出,宋清欢抬手搂住他的腰,在他身前蹭了蹭,“谢谢你,阿初。” 沈初寒搂紧了些,“阿绾,今晚宿在这里可好?” 宋清欢手指僵了僵,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们虽一路同行了好几个月,但这是沈初寒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似感到了她的僵硬,沈初寒笑笑,抵住她的头顶,“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不过是想抱抱你罢了。” 沈初寒嘴角曳起一抹极温暖的笑意。 “好。”宋清欢犹豫片刻,终是淡淡应了。 他坐起身,下了暖榻,然后连着薄毯,将宋清欢打横抱了起来。 宋清欢惊呼一声,忙问,“你要带我去哪。” 沈初寒睨她一眼,“去里间,睡觉。”说着,大步朝里间走去。 宋清欢裹在薄毯中,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鸦青的头发垂落下来,在沈初寒的手腕上拂来拂去,拂得他心头有点儿痒。 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将宋清欢轻轻放在榻上,也脱掉外衫上了榻。 抬手一拂,房中烛火倏然而灭。 运功压下心中的旖旎,抬手将宋清欢搂入怀中。 这一晚,注定甜蜜又难熬。 翌日一早。 宋清欢迷迷糊糊醒来,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是睡在沈初寒房中一事,脑中蓦地一惊,瞬间清醒过来,掀开被子就要坐起身。 却忽然发现房中摆设十分熟悉。 仔细一瞧,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又回了自己房中。 正在狐疑之际,听得门外有敲门声响起,“殿下,您醒来了吗?” 宋清欢应一声,让她们进来。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流月和沉星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洗漱用具,看向宋清欢笑眯眯问道。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她们的神情,见并无异样,微微定了心,心中思忖,莫不是今天早上沈初寒将自己抱过来了? 正走神间,听到流月又问,“殿下今日可要去铺子?” 宋清欢敛下旖旎的思绪,应一声,“用过早饭便去。” 杜云雪外祖母的寿宴已经过去,若是事情进展顺利的话,苏妍这几日就该来了,她又怎会错过? 梳洗完毕,同沈初寒一道用过早饭,带上易容的人皮面具,宋清欢便带了流月沉星和玄影往清扬阁去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早雪虽然停了,地上却已积了厚厚一层积雪,麝皮小靴踩上去“嘎吱”作响。 将近年关,天气又严寒,街上的行人皆是埋头前行,行色匆匆的模样。 宋清欢坐在里间的暖阁,闲闲地看着手中书卷。 这是她让沉星从街上搜罗回来的宸国通史,因着是市井上流通的书籍,其间内容,五分真五分假,正史和野史混杂,权当打发打发时间了。 这时,突然翻到一页,眼眸微亮,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这一章,说的正是本朝那个神秘失踪的锦妃娘娘,也正是苏镜辞的母妃——容锦。 书中说,锦妃身份不详,是当初宸帝出宫微服出访之时偶然间遇到的,母家背景一概查不到。锦妃姿容出众,性格聪颖灵慧,深得宸帝喜欢。随宸帝入宫后,依旧圣宠不倦,育有三皇子苏镜辞。 可是,在三皇子十岁那年,锦妃突然在宫中离奇失踪,从此再也不见踪影。传说在锦妃失踪那一夜,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宸帝派了多少人去找寻锦妃的下落,均是无功而返。 后来,世人皆言,锦妃娘娘乃下凡的仙女,那日的电闪雷鸣,便是她成功历劫,重新飞升上天的征兆。 宋清欢看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苏镜辞母妃竟还有这么离奇的来历,只不知他母妃究竟是因何失踪?所谓仙女下凡,历劫飞天这样的故事,也不过是统治者编出来愚弄百姓的罢了。 这时,帘外似有动静传来。 她眸色一敛,放下手中的书,挑开帘子走了出去。 目光朝店铺门口一扫,落在来人面上,却是蓦地一沉,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她知道会迟早会见到她,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此时立在门口的那位穿藕色裙衫的女子,脸如白玉,艳若朝华,不正是宋清欢一直等着的人,宸国六帝姬苏妍么? 她旁边还站了一位略显丰腴,肤光胜雪,容貌清秀的女子,正是杜云雪。 宋清欢敛下眼中复杂的神情,勾唇笑笑,迎了上去。 流月和沉星已经将两人请进了店铺。 “秦老板,我又来了。”瞥见宋清欢,杜云雪眸色一亮,兴致冲冲开了口。 宋清欢柔柔一笑,“原来是杜姑娘。杜姑娘这几日可好?那日那套衣饰,杜姑娘可还满意?” 杜云雪神情微沉,似想到什么,很快扬了眉看来,朝她笑笑,“满意满意,这不,我又给你带了个客人来。”说着,看向身边的苏妍。 宋清欢这才不疾不徐地转了目光朝苏妍看去。 很明显,苏妍也在打量着她。 审视的目光落在她因易容而容色平平的面上,眸中现一抹兴致缺缺,很快挪开了目光。 “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宋清欢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面上神情未变,依旧浅笑盈盈。 “我姓韩。”苏妍抢在杜云雪之前开了口。 杜云雪微怔,看苏妍一眼,虽有不解,倒也知趣地垂了头没有多说。 “韩姑娘。”宋清欢朝她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神情不卑不亢。 见她如此这般,苏妍似又来了些兴致,凝视了她一瞬方才开口,“云雪同我说,秦老板的手艺称得上是洛城一绝,今日便特意叫她带我来见识见识。” 她的声音是一贯的和煦温柔,语声中却带了审视意味。 宋清欢不以为意,淡淡一笑,“杜姑娘谬赞了。”一顿,撩眼看苏妍一眼,“不知韩姑娘想定制什么场合穿的衣饰?” 苏妍抿了抿唇,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除夕宴。” 宋清欢没有接话,只似笑非笑地凝视了苏妍片刻,直到看到苏妍生了几分恼意,方挪了目光,语声淡淡,“不好意思,韩姑娘这桩生意,我接不了。” 杜云雪一愣,忙问,“为何?” 她好不容易等到六帝姬得了空,惦记着六帝姬许诺给自己的那套衣衫,这才巴巴带她来了这里,怎的这秦老板说话这般生硬?好端端的生意,为何接不了? 苏妍也皱了眉头,紧凝着宋清欢,“秦老板这话是何意?” 宋清欢缓缓转眸,如水般清澈的目光锁在苏妍面上。 被她这般看着,不知为何,苏妍竟然觉得有几分心虚起来。那样凉淡的目光,明明没有任何的情绪,却恍若能看穿人心。 “韩姑娘要参加的除夕宴可不是普通的除夕宴,我不敢贸然献丑。” 杜云雪被她这句话绕得有些晕,苏妍却是登时听明白了,脸色一沉。 这个秦欢,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一眼看出她的身份? “秦老板真是好眼力。”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眼中的审视之色更浓。 宋清欢眸底有隐约的微光浮现,只一瞬,很快隐藏在平静的神情中,“韩姑娘气质不俗,又带着隐隐贵气,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 她这话带了丝不动声色的恭维,是苏妍最受用的方式。 若说她最不喜苏妍身上的哪点,恐怕就是她这自命清高的性格罢。明明心中对苏娆嫉妒得要死,偏偏成日装出一副温柔清淡的神情,一点都不坦荡可爱。 这一点上,苏娆倒是比她要真实。 就譬如现在,明明心中因自己的夸赞乐开了话,面上仍是维持着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看着着实碍眼。 苏妍笑笑,怀疑的神情缓了几许,“秦老板既说我不是普通人,那秦老板不妨猜猜,我究竟是何身份?” “姑娘说自己姓韩,杜姑娘的外祖家又正是韩姓,说明姑娘同杜姑娘果有亲戚关系。但韩家虽亦为勋贵,可姑娘身上的这份贵气,却隐隐带着皇族之气。那日杜姑娘曾同我说过,宫中的韩婕妤正是她的姨母,那么我想,我或许该称姑娘一声殿下。” “秦老板真是聪明人,难怪能设计出那般不俗而别致的衣饰。”女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被宋清欢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夸,苏妍对她的态度果然好了许多。 宋清欢依旧神情浅浅,“是殿下气质太出众。” 杜云雪听着宋清欢这话,偷偷打量苏妍几眼,心中却是狐疑,她怎么就没看出六帝姬身上什么贵气,皇族之气来?无非是身上衣物穿戴得好一些罢了。 苏妍笑意加深了些许,“本宫今日前来,正是见到那日云雪身上穿的衣饰,颇感兴趣,所以前来一观。” 宋清欢点头,“那么想必殿下也明白小店的运作模式了罢。” “云雪已经同我解释过了,果然新颖。”苏妍道,见杜云雪时不时觑她两眼,神情略有焦灼,心中不屑,面上只道,“上次秦老板替云雪做的那套裙衫,云雪爱不释手,只可惜不幸被毁。今日前来,还想请杜老板再替云雪做一套。” “当然没问题。”宋清欢并未多问这里头的来龙去脉,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她这般清淡的性子,反而打消了苏妍心中的顾虑。 看来,果然只是个普通的商人罢了。 那日从韩府回去,她对杜云雪口中的清扬阁感到颇为好奇,便命人偷偷打探了一番,得到的消息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说这个秦老板约莫一个月前来了洛城,在朱雀大街开了“清扬阁”这间铺子,生意颇为火爆。 她既好奇又有几分狐疑,又因着答应了杜云雪,便抽空与她来了一趟。 却没想到杜云雪口中的秦老板这么年轻,姿仪亦是不俗,若不是容色平平,光她身上那种气度,说她是哪家大户出来的小姐,她也是信的。 苏妍的性子,大概是被苏娆压得狠了,表面看着和善,内里却最是小心眼的,事事都要比人高一头。 那日示意宝琴毁了杜云雪的衣衫,不过是不甘心被杜云雪抢了风头去。今日瞧见宋清欢的第一眼,心中不知为何,竟也隐隐生了危机感,但好在宋清欢易容后的容貌实在不出众,这才打消了她心底的疑虑和嫉妒。 宋清欢看向流月,吩咐道,“流月,请杜姑娘到一旁,详细问清楚杜姑娘的要求和场合。” 流月应一声,请了杜云雪到一旁坐下,仔细询问起来。 宋清欢便又看向苏妍,歉意地笑笑,“瞧我,实在是怠慢殿下了,殿下请坐。” “不了。”苏妍摆摆手,环视一圈店铺,“云雪对秦老板的手艺赞不绝口,不然……秦老板也替本宫做一套?” 宋清欢浅浅一笑,“不过是糊口的手艺,哪敢与皇族之物相比。” “秦老板不必客气,本宫看过秦老板店中的成品。针脚绣功或许不如宫中之物,但模样款式确在宫中绣坊手艺之上。” 一顿,似笑非笑,“所以本宫这生意,秦老板便不必推辞了。” 宋清欢思忖片刻,这才无奈应了,“既然殿下不嫌弃,那我便只能尽力而为了。不知殿下想做何场合穿的衣饰?” 苏妍想了想,忽的眉头一扬,“便就替本宫制作除夕宴上的宫装,杜老板可敢接?” 宋清欢皱了皱眉头,想了许久方道,“承蒙殿下信任,我可以设计出适合殿下的宫装来,但这制作和刺绣之手艺,恐怕还得借助宫中绣娘之手。” 苏妍大概也明白了清扬阁的经营模式,心中知晓宋清欢这边怕是只负责设计,而制作和刺绣等工艺都是包给了其他的绣坊制作。 她看中的本就是宋清欢设计的款式,闻言也没多想,点头道,“秦老板所言甚是有理,那么,秦老板便先替我设计出来,制作之事,本宫可以请宫中绣娘完成。” 宋清欢应一声,道,“如此甚好。不过……我设计出的花样纹饰,有的可能略为繁复,需要我亲自指导。但我身为平民,不能出入宫廷,恐怕有些难办。” 她说完这话,不动声色地等着苏妍的反应。 苏妍蹙了眉头,似在思索。片刻,她扬眉看来,眉眼间带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决心,“这个秦老板不用担心,到时候本宫会派人来请,秦老板尽管随本宫的人入宫便是。” 听得她这话,宋清欢心中陡然一松,眼底划过一抹欣喜。 竟是这么快便成了! 正文 第104章 继续为阿绾暖榻? 宋清欢神情如常地点一点头,“全凭殿下安排。”说着,看向沉星,语气不疾不徐,“沉星,过来替殿下量尺码。” 沉星应一声,拿了软尺过来请苏妍进里间,宋清欢眼帘一垂,也跟着进了去。 苏妍站在窗旁,任由沉星替她丈量,目光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眉眼间覆上清霜。 宋清欢抬眸看着她,神色温和,眼底却有凉淡冷意。 “秦老板这店铺布置得甚是雅致,足见秦老板的蕙质兰心。”须臾,苏妍转过头,环视一圈里间,眸光浅浅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淡淡一笑,“不过是随意布置布置,让殿下见笑了。” “听秦老板口音,似乎不是洛城人?”苏妍眼眸微眯,眸光辗转落于她身上。 宋清欢心中微一“咯噔”,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来了。抬眸,眉梢微扬,“殿下好眼力,我是荆州人士。因家中突遭变故,只得凭着一份手艺来了洛城,希望能在此谋一份生活。” 荆州是宸国最西边的州,与聿国接壤。就算苏妍觉得她的口音有些像聿国的口音,也能解释得通。 果然,苏妍眼底疑窦消了些许。 “秦老板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秦老板家中再无其他家人?”苏妍眼光泠泠地看着她,似带了丝怜悯之色。 分明是打探情况,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落在宋清欢眼中,委实恶心得慌。 这样的嘴脸,让她不由想起前世之事。 那时,自己被苏娆害得流了产,身子虚弱得很,只能在宫中静养。苏妍彼时已嫁与昭帝为妃,作为她名义上的长辈,竟也假惺惺地来了宫中看她。 那日,她也是这样一幅怜悯的嘴脸,一字一句间满是心疼怜惜。然而眼底那一抹冰冷,宋清欢又怎会错过? 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激起自己对苏娆更大的仇恨,借自己的手对付苏娆罢了。 ——真是打的一手好如意算盘。 宋清欢心底冷笑连连。 总有一日,自己会将她脸上那张伪善的面具给扒下来! “便只剩小女一人。”她垂眸掩下眼底锐色,语声呐呐,周身恰到好处地浮起一抹悲伤。 苏妍应一声,话说到这里,自不好再问,抿唇笑笑,宽慰道,“秦老板也不用太过悲伤了。以秦老板的手艺,定能在洛城闯出一番事业来。” 宋清欢抬眸笑笑,“那便借殿下吉言了。” 说话间,沉星已量好了她的尺寸,朝苏妍行一礼,“殿下,可以了。” 苏妍“嗯”一声,视线从流月身上淡淡划过,复又看回宋清欢,“离除夕宴只剩下五日的时间。宫里的绣娘就算日夜赶工恐怕也需三天才能将裙衫做出,秦老板的设计图,什么时候能出来?” “殿下的事自然要排在首位。”略一思忖,宋清欢接着开口道,“我今晚会熬夜赶工,约莫明日下午能把设计图画出来。殿下若是方便的话,可以明日戌时派人来取。我随殿下派来的人一道入宫,同绣娘交代清楚便好。” 明日戌时,正是黄昏之际。她进了宫与绣娘商量片刻,再出宫时太阳已然落山,夜色昏暗,正是探查宸国皇宫的好时机。 苏妍听罢,长睫一垂,心中思忖。 宫中除夕宴迫在眉睫,要想在除夕宴上一鸣惊人,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寄希望在清扬阁这边。 苏妍不疑有他,点头应下,道,“好,外间的宫女名唤宝笙,是本宫心腹,明日本宫会派她前来接秦老板。” 宋清欢应下,又问,“不知殿下对这套裙衫,可有何特殊要求?” 苏妍微凝了眉头,没有出声,似有几分犹疑。 宋清欢瞥她一眼,善解人意道,“既然殿下尚未想好,不如我先画出草稿,明日再给殿下一观。若殿下觉得有觉得需要修改之处,我再当场修改。” “也好。”苏妍点头。 她的要求很简单,无非是不要再次沦为苏娆的陪衬就行。可这话,她又怎好*裸地同宋清欢说明?只得暗自希望宋清欢不要让她失望。 量完尺码,两人一道出了里间。 此时杜云雪那边也已妥当,见苏妍出来,眸色亮了亮,兴致勃勃迎上来道,“殿下,你好了吗?” “嗯。”苏妍看她一眼,眸光略过她眼中的渴求,心底一抹讥讽。 “杜老板,总共多少钱?”她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也不跟她客气,“杜姑娘的衣饰还是按老规矩,五百两。殿下的衣裙,虽不在我这里制作,但清扬阁卖的便是一个设计,也没办法便宜太多,便算殿下三百两罢。” 她虽不缺钱,但对方是苏妍,自然是能宰则宰。 杜云雪瞪大了眼睛,一脸“你抢钱呢”的神情,刚要开口表达不满,苏妍已经淡淡应了下来,“宝笙,将银票给秦老板。” 宝笙从怀中掏出银票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不卑不亢地谢过,又寒暄几句,送愤愤不平的杜云雪和神情淡然的苏妍出了清扬阁。 目送着两人带着女婢的身影渐渐走远,最终融入茫茫雾气之中,宋清欢嘴角清然笑意一垮,眼中现一抹狠厉。 原只是想借苏妍之手熟悉熟悉皇宫,可再次见面,却还是发现,自己似乎……还是没法容忍她还活得这般优哉游哉呢,不如……借此机会,想办法送她份大礼如何? 她沉然转身,唤了玄影出来。 “殿下。”玄影抱拳一礼。 “玄影,你帮我去做一件事。”宋清欢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低低叮嘱了几句,嘴角勾起一抹凉淡的笑意。 是夜,沈初寒回来得早了些,见宋清欢房中灯还亮着,便过来敲门。 “进来。”宋清欢淡淡应了。 沈初寒推门而入,挑起帘子走进一侧的暖阁,见宋清欢正坐在暖榻上看书,身上只穿一套杏色常服,未施粉黛,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散于脑后,手中捧着个小巧的手炉。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望去,面上因屋中暖气而浮上片片红晕,眼中水汪汪的一片,煞是可爱。 沈初寒走过去坐下,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腿上。 他刚从屋外回来,身上自然还有些凉意。宋清欢握住他的手暖着,道,“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沈初寒点头,伸手将她鬓边碎发拢至耳后,“听说你今天叫玄影帮你查了个事?” 宋清欢点头,轻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何?”沈初寒淡笑着问,清浅眉眼中有微光泄出。 宋清欢放下手中的书,“既然送上门来了,阿初觉得,以我的性子,会放过她么?” 沈初寒低笑,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你倒是理直气壮。” “是啊。”宋清欢闲闲应了,往沈初寒渐渐暖和的怀中一靠,“所以阿初呀,你可不要惹我。” “自然不敢。”沈初寒含笑应一声,一顿,又道,“阿绾想知道结果吗?” 宋清欢眉眼一亮,正了身子看向他,“这么快便查到了?” “阿绾的事,自然是头等大事。”沈初寒打趣,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卷轴递过去。 宋清欢眉梢一挑,伸手接过,急急在手中展开。 卷轴上画的是一副人物小像,线条有几分粗糙,看得出是匆匆临摹而成。可尽管如此,依旧能看出画中女子的姣好容貌。 人淡如莲,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有一股清秀绝俗的动人气韵。身上所穿,是一袭月牙白广袖留仙裙,裙摆上绣银色水波纹,层层叠叠间恍若乘风归去的神仙妃子。腰系圆环镂空汉白玉带,更显盈盈一握的腰肢。一头青丝挽成飞仙髻,只插一支海水碧玉簪。 宋清欢目光在女子身上所穿的留仙裙上一顿,眼中闪过淡淡狐疑。 “怎么了阿绾?可是这画像不对?”沈初寒看向她。 宋清欢摇头,“没什么。”顿了顿又问,“这画像,是从哪里来的?” “她在宸国地位不低,有富商专门搜集了她的画像,平日里当做菩萨在供奉。下面的人查到此事,便潜入富商家中临摹了一副出来,可还合阿绾的要求?” 宋清欢点头,甜甜一笑,“你的手下办事,我自然放心。”她便说那线条有些粗糙,想来不是原作。 沈初寒“嗯”一声,“我不知你要此画像有何用,怕贸然将画偷出会打草惊蛇,便只叫人临摹了一副。” “这样极好。”宋清欢眸底有微光浮现,清澈目光锁定在手中的小像上,盯着那女子身上穿着的留仙裙看了许久,眼底划过狐疑之色。 传闻,西汉赵飞燕甚喜裙装。一日,她穿一件云英紫裙来到太液池边,在笙歌鼓乐中翩翩起舞,突然狂风大作,赵飞燕身轻如燕,竟像风筝一般飘了起来。宫女慌忙追赶去抓她的裙角,赵飞燕的裙子被抓出了褶皱,却衬得她更漂亮。 从此,宫女们竞相模仿,盛行穿折叠出褶皱的裙子,美名其曰留仙裙。 ——这些,是她穿越前读到过的历史典故。 可是,来到这个异世后,她甚少看到有留仙裙样式的裙衫,故而好奇。不过不管如何,如此一来,倒省了她不少功夫。 毕竟,这般别致精巧的裙衫,让人过目不忘,再次出世,必会“艳惊四座”。 只希望……能给那人也留下深刻印象才是。 “阿绾明日要入宫?”沈初寒又问。 “嗯。”宋清欢轻“嗯”一声,忽又想起一事,“宸国的皇宫草图,你能不能弄到?” 虽然不知道清元果在何处,但若能弄到宸国皇宫的构造,对她明日的行动自然帮助不小。 “我让人去准备。”沈初寒眉眼一覆,有淡淡忧色浮现,“阿绾,你明日,当真要进宫么?” 感到他身上如临大敌的紧张,宋清欢轻笑,抚了抚他的眉间宽慰道,“别紧张,我不过是进宫打探打探情况,不会有事的。” “我还是不放心。”沈初寒语声闷闷,一顿,“明日,我同你一起入宫吧。” “又说胡话了。明日我是以清扬阁老板的身份进宫,你呢?难不成还真当我的侍卫?” 沈初寒紧紧凝视着她,不语。 宋清欢张开手臂抱了抱他,柔了声线,“好了阿初,你若永远这般不放心,我又怎能独当一面?” “那……你明日带上信号弹,我会站在宫外接应你。一旦情况不对,你就放信号弹示意。” 宋清欢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抿抿唇,无奈应了。 “好了。”宋清欢伸出小手推了推他,“时辰不早了,你快回房歇着吧。” 沈初寒唇角微抿,玩味一笑,“天气清寒,不如……我继续为阿绾暖榻吧?” 宋清欢小脸一垮,“又说浑话了,你若宿在这边,明日流月和沉星见了,还不得惊掉了下巴?”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端庄的架子来,“我好歹是一国帝姬,得矜持些。” 沈初寒失笑,没有坚持,起身道,“那我便不打扰阿绾了,你早些歇着。” “好。” 送沈初寒出了门,宋清欢将手稿整理了一番,便熄灯上了榻。 翌日黄昏,宝笙果然如约前来。 初雪消融,温度却仍是冰冷,清扬阁前也挂上了厚重的毡帘,铺中燃起了炭火。 宝笙挑起毡帘进了铺子,果然瞧见宋清欢已在那里等着她了,手中端一青瓷茶盏,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茶水。 宝笙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在六帝姬身边伺候也有好些个年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从来没有哪一个姑娘,像眼前这位秦老板,让她如此看不透。 她年纪不大,言语间却有种看尽沧桑的通透;她容貌不出众,可周身气韵却是不俗,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她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商贾,行事却是不卑不亢,还有种隐隐的清贵之气。 这个秦老板,究竟是何人物? “秦老板。”宝笙心中对她不由自主生了几分敬畏,朝宋清欢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宝笙姑娘。”宋清欢微微一颔首,算是回礼。 “秦老板可准备好了?”宝笙问。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宋清欢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将一旁桌上的手稿叠好,收入了袖中。 宝笙脚下未动,将手中的一个小包袱递了过来。 “要委屈秦老板换上这身衣衫了。” 宋清欢眉眼微动,伸手接过,没有多说,示意流月和沉星招呼下宝笙,转身进了里间。 包袱里是一套朱色的宫女服装。 宋清欢微微眯了眼,看来……苏妍在宫中的地位果然算不得高。否则,不过是带个绣娘入宫,又何至于还要乔装打扮成宫女?也难怪她千方百计想引起宸帝的注意了。 她如今的处境,倒同从前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只可惜,她碰上了自己。 否则,以苏妍冷静凉薄的性子,或许还真能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收回思绪,换上了那套宫女服装。 随宝笙出清扬阁,上了停在殿外的马车,朝皇宫驶去。 身后积雪渐融,有浅浅车辙印浮现。 朱雀大街为整个洛城的中轴线,宸国皇宫就坐落在朱雀大街尽头,气势巍峨,俯瞰着整座城池。 到了承天门外,马车渐渐驶停。宝笙下车,又请了宋清欢也下车,吩咐了驭车的内侍几句,便带着宋清欢朝前走去。 宝笙将苏妍的腰牌递给门口守卫的玄甲兵看了,玄甲兵并未多加盘查,摆摆手放了行。 进了宫,宝笙的神情顿时肃穆不少,只一言不发地低头在前面引路。宋清欢亦不多话,紧跟在宝笙身后,眼角余光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华美而寂寥的皇宫。 至此,凉聿宸昭,云倾大陆上四国的皇宫,她皆已踏足。 凉国皇宫古朴大气,一如长河落日下的大漠孤烟。 聿国皇宫轻巧雅致,一如那年杏花微雨下,与君泛舟江南。 昭国皇宫华贵富丽,一如天上宫阙,琼楼玉宇,不似凡尘。 而宸国的皇宫,却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苍凉和寂寥。 长长的青石板铺成的甬道,仿佛看不见头。宫墙上的瓦是青色的,走过的内侍身着灰衣,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色泽,唯有偶尔经过的宫女身上的红衣,成了这灰蒙一片中唯一的一抹红。 终于出了甬道,眼前霍然开朗,有磅礴大气的宫殿伫立于眼前。 宋清欢见过了各色宫殿建筑,并不为所动,眼中神情依旧平静。见她如此,宝笙难得的侧头看她一眼,心中打起了小鼓。 宋清欢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凉淡一笑,开口道,“这皇宫,果然如我想象中的那般精致华美。” 宝笙眉目一扬,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宸国皇宫已有百年历史,自是不同凡响。” 宋清欢轻笑,随手一指东北角的一处高耸的宫阁,“不知哪里是何处?”夕阳下,琉璃青瓦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翘角飞檐,端的是精致非常。 宝笙一看,随手道,“那是皇上的寝宫,清心殿。” 宋清欢“哦”一声,转了目光,似乎方才的兴致只是突如其来一般。 来之前,她已经看过了宸国皇宫构造的粗略草图,自然知道那处是宸帝的清心殿,方才发问,也不过是为了确认构造图的准确性。 又走了半盏茶功夫,宝笙将她们带到了苏妍所在的翠微宫。 进了大殿,苏妍闻声望来,见是宋清欢和宝笙,焦急的眉眼一落,现一抹如释重负来,“可算是到了。” 说着,迎上前,亲热地携了宋清欢的手,“来,秦老板随我进内殿,绣娘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宋清欢行了礼,随其进了内殿。 一进殿,果然瞧见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绣娘在里头等着,神情微显局促,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处。 宋清欢也不多言,从怀中掏出设计稿,在桌上摊开。 绣娘一看,眼神顿时就亮了。 宋清欢指着几处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同绣娘交代了,绣娘又问了几个不明了之处,才算是心里彻底有了数。 见苏妍没什么交代的了,绣娘行了礼,带着宋清欢的设计稿退了下去。 “劳烦秦老板跑一趟了。”见宋清欢一来就忙着给绣娘讲解,苏妍看一眼宝琴,示意她给宋清欢上茶来。 “秦老板,请喝茶。”宝琴泡了茶过来,恭恭敬敬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笑着谢过,端起来喝了一口。 苏妍打量她几眼,浅笑着开口,“方才绣娘都对秦老板的设计赞不绝口呢。” 宋清欢腼腆笑笑,只埋头喝着茶,平凡的面容在袅袅茶香后有几分模糊。 苏妍也跟着端起几上的茶盏,语声浅浅笑问,“秦老板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吧,脑中怎的有这么多点子?” 宋清欢知道她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 以苏妍的谨慎程度,大概还派了人去查自己,只是自己隐藏得太深,压根就查不到什么,这才起了试探的心思。 “少时家中曾是开布料铺的,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花样款式都有所了解。”她抬了头,坦坦荡荡地望去,没有一丝迟疑。 苏妍又问了些宋清欢家中闲事,只当闲聊一般。 宋清欢一一答了,未露丝毫破绽。 问到最后,苏妍眼底似有若无萦绕的淡淡疑窦才渐渐消退。 宋清欢心中冷笑连连,见苏妍终于歇了嘴,便放下茶盏道,“时辰不早了,若殿下没旁的吩咐,那我便先出宫了。” “也好。”苏妍点头,眸色一转,“晚点宫门要落锁,再晚出去可就麻烦了。”说罢,看向宝笙,“宝笙,你送秦老板出宫。” 辞过苏妍,宋清欢依旧同宝笙一道,顺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碰到不少巡逻的玄甲兵,宋清欢暗暗记下了他们巡逻的频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一切。 这时,前面来了一队宫女,手中都端着托盘,似乎是要往哪处去传膳。 宋清欢眉头一转,计上心来。 在经过那队宫女旁边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只听得“哎呦”一声,队伍中间的一名宫女似绊到了什么似的,身子朝前一扑。 她这么一扑,顿时整个队形全乱了,有人狼狈地跌倒在地,有人朝旁边踉跄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一时间,托盘碗碟掉落一地。 宋清欢也假意被绊到,往宝笙身上扑去。 正巧此时一个瓷碟砸在宝笙脚背上,她尖叫一声,慌忙抬起了脚,再被宋清欢这么一扑,也“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许久,众人才灰头土脸地一一爬了起来。 宝笙面色一沉,瞪向那一队宫女,“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连个路都走不好?!”见她气势颇盛,身上又是大宫女的服饰,那队宫女不敢狡辩,只垂了头,神情呐呐。 事已至此,再追求是谁的责任也已没有了意义。宝笙又狠狠骂了一句,“还不快将这里收拾干净了?若被各宫的主子瞧见了,有你们好受的。” 说着,看向宋清欢,脸色和缓些许,压低了声音道,“抱歉,让秦老板受惊了。” 宋清欢面上是惊魂未定的神情,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摇摇头,“宝笙姑娘不必客气,我没事。” 宝笙这才引着她继续往承天门去。 到了承天门,宝笙看向守门的玄甲军,“六帝姬派她出宫买个东西,很快回来。”宫门口的守卫,向来是查进不查出,玄甲兵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放宋清欢出了宫。 出了承天门,方才接她来的那辆马车还停在那里,驭车的内侍见她出来,迎上来一礼,请了她上车。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四下一打量,果然在不远处昏暗的墙角下瞧见一人熟悉的身影。 心中一暖,敛下眸中异色,上了车。 在车中坐定,她握了握袖中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凝肃的面容上有笑容浮现。 方才入承天门时她便发现了,门口的玄甲兵只检查入宫之人的令牌,对于出宫之人只是稍加盘查便放行,顿时让她萌生了窃取令牌的念头。 只是刚刚在翠微宫时并无机会,再加上怕事后引起苏妍和宝笙的怀疑,只得暂且按兵不动。正好碰到那队传膳的宫女,心知正是最好的时机,便演了方才那出戏。 有了苏妍的令牌在手,日后出入皇宫也能方便许多,必要之时,或许还能成为自己的退路也未可知。 马车很快行到了清扬阁,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谢过驭车的内侍,宋清欢挑起毡帘进了阁。 此时铺子里仍灯火通明,流月和沉星正坐在店中焦灼不安地等着。 听到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地望来。见是宋清欢回来了,流月面上一喜,站着迎了过来,“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是啊。”沉星上前来,也跟着附和,“殿下一切都还顺利吧?” “嗯。”宋清欢点头,“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说完这话,却是朝身后望去。 流月和沉星一怔,面露不解之色,刚要开口,却见毡帘又被人打起,跟着进来的,是一袭黑色夜行衣的沈初寒。 两人这才恍然。 难道……沈相也不放心殿下独自一人进宫,偷偷跟着去了?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定心不少。 “先打烊吧,具体的事情回去再说。” 冒着寒风夜色回了清寒小筑,流月和沉星给两人上了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怎么样?”沈初寒看着她青丝覆上的清霜,眉眼间有心疼之色,伸手拂起她发丝上的霜寒。 宋清欢拿来一张地图,在暖榻上的小几上摊开。 这是沈初寒派人寻来的宸国皇宫粗略地形图。 宋清欢指了东北角一处,“这里果然是宸帝的寝宫,这处清心殿,是宸帝的寝殿。苏妍的翠微宫离清心殿不远。我仔细留意过了,宫里的玄甲兵每隔半个时辰巡逻一次,一队有十人,倒不是很难对付。另外……” 她从袖中掏出那块令牌递过去,“我还拿到了苏妍的令牌。” 沈初寒拿起令牌看了看,眉眼间有止不住的喜色,“阿绾,你当真是让我惊喜。” 被他这么一夸赞,宋清欢紧绷的心也松了不少,勾唇一笑,眉眼间流露出几抹流光飞舞的媚来,“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可是下一步,阿绾打算怎么办?毕竟现在,我们还是不知道清元果的确切位置。” 宋清欢沉吟片刻,“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知晓清元果位置的所在,这个人一定是宸帝。” 沈初寒拧了眉头,“阿绾竟打算从宸帝身上着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宋清欢唇角微翘,眼中有着奕奕神采光芒。 那种自信,这些日子沈初寒已经在宋清欢身上见过好几次了。 他有些担忧,却突然又生了无与伦比的自豪。 “阿绾想怎么做?”他压下心底的忧虑,不想表现出任何对宋清欢的不信任来,只眸光清雅地看着他。 宋清欢眉梢一扬,身子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在沈初寒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沈初寒原本无波无澜的眸子,登时间变得幽深似海。 阿绾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 那日过后的几天时间,苏妍那里都没有消息传来。 毕竟她已经将所有该交代的注意事项都交代清楚了,宫中的绣娘又是经验丰富的,缝制自己设计的那条裙衫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等着,等待结果揭晓的那一刻。 终于到了除夕这一日。 自从那日初雪,天气阴了几日,今儿总算是放晴了。 宋清欢下午带着流月和沉星置办了年货,又把清寒小筑布置了一番,因着沈初寒过完年就要走了,心中总归是不舍,预备着早些将店铺打烊,回去同沈初寒和流月沉星他们好好地过一个年。 见太阳快落山,估摸着也没什么客人再上门了,宋清欢整理好铺子里的东西,带着流月和沉星出了门,将店铺一关,正准备往清澜小筑而去,却听得身后有依稀的喊声传来。 “秦老板请留步。” 宋清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没有多想,脚步未停。 不想刚走了几步,身后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她眉头一拧,转身望去。 果然见朦胧光线中,有一辆马车朝这边驶来,驭车的,似乎正是上次带她入宫的那个小内侍。马车的帘子被挑开,里头露出一人的头。 行得近了,才发现那人不是旁人,却正是宝笙! 她的眉头皱得愈紧了。这个时候了,宫里头的除夕宴也该开始了,宝笙不在宫中伺候苏妍,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思忖间,马车已行到了跟前。 “秦老板。”宝笙一脸焦灼之色,都来不及下车,看向宋清欢气喘吁吁道,“秦老板,快速速随我进宫吧。” 宋清欢暗自狐疑,放柔了声线道,“宝笙姑娘,出了什么事?不着急,慢慢说。”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似带了种魔力,让宝笙焦灼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她长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达清晰一些,“秦老板,殿下命人做好的裙衫突然被毁,请您速速进宫,看看能否有什么补救方法。” 突然被毁? 宋清欢一惊。 好端端的,这做好的裙衫怎么被人毁了? 见宋清欢还是一脸镇定的神色,宝笙又着急起来,“秦老板,现在没时间同您解释这么多了,殿下还在宫里等着呢。这样,您先同我上车,在车里我再同您慢慢解释好吗?” 宋清欢略一思忖,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大好的机会,眼底一抹流光闪过。 她点头,“好,我马上随你进宫,请等我吩咐我婢女几句。” 说着,同流月和沉星避至一旁,“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这趟宫,我是非进不可。你们回去同沈相说明情况,让他派玄影去宫外接应,如果没有意外,我应该很快便能出来。” 沉星和流月虽是无奈,却也只得应下。 宋清欢走到宝笙面前,一点头,“宝笙姑娘,走吧。” 上了车,驭车的内侍一扬马鞭,马车飞快地朝皇宫驶去。 依旧沿着那日来的路进了宫。 一路上,巡逻的羽林军似乎多了不少,整个皇宫灯火通明,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宋清欢跟在宝笙身后,方才她在车中便换上了宝笙带来的宫女服装,依旧谨慎不多言,暗地里却在仔细打量着宫里的情况。 很快,翠微宫便到了。 一进大殿,苏妍便神情焦灼地望了过来,她的手边,正躺着那条做好的月牙白广袖留仙裙,闪烁灯火下盈盈光华流转,煞是夺目。 立在一旁的,还有那日见到的那位绣娘。 见到宋清欢的到来,苏妍焦灼的眉眼一落,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秦老板,你可算是来了。” 宋清欢点头,“具体发生的事,方才宝笙姑娘在车上已经同我说了。听说这条做好的留仙裙突然被人为损坏,裙摆上被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是的。”苏妍将留仙裙拿起来一抖,果然见前头裙摆处有一条巨大的裂缝,生生毁坏了整条裙子的美感。 “本宫问绣娘,绣娘说这裂口太大,就算缝补起来也定然会看出痕迹,短时间内也没法再重做。本宫没有办法,想到了秦老板,不知秦老板可有什么妙计?” 宋清欢将裙子捧在手中,细细看了看。 这裂口的痕迹,一看便是人为撕开的。不过,眼下不是追究真相的时候,她既然来了宫里,怎么着也得给苏妍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行,否则又如何获得她的信任,进一步谋划自己的计策? 她蹙了眉头想了想,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清泠出声,“有了。” “怎么说?”苏妍喜出望外地望来。 这条裙子的成品她已经见过,果然是不同凡响,若能穿去除夕宴,定然能惊艳众人,将苏娆的风头给压下去。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出了这种事,叫她如何甘心?! 若叫她揪出了这背后捣鬼之人,定不会轻饶! 可眼下的重点,自然还是解决穿什么去除夕宴这个问题要紧。绣娘已经建议她换另一条裙子了,可她总不甘心。让宝笙请宋清欢过来,不过也是死马当成了活马医,没想到,这个秦老板,竟真的有办法? 宋清欢走到绣娘面前,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绣娘先是讶异,很快明白过来,苏妍在一旁听了,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冲着绣娘一吼,“还不快下去准备?” 绣娘应一声是,匆匆捧着那套广袖留仙裙去了内殿。 苏妍心中焦灼,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耐着性子等着,时不时在殿内晃一圈,一脸心神不宁的模样。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内殿终于有了动静。只见绣娘捧着那留仙裙走了出来,在苏妍面前抖开,兴高采烈道,“殿下,已经好了!” ------题外话------ 求订阅,求追文嘤嘤嘤,小仙女们都弃夭夭而去了吗?!o(╥﹏╥)o 哭着来个有奖问答: 小寒寒给阿绾的那张小像上画的女子,究竟是谁? 正文 第105章 深宫惊魂 殿内红烛高照,亮如白昼,照得绣娘手中的留仙裙光彩盈盈,耀目流转。 方才那处被撕裂的口子,此时已绣上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清荷,下有荷叶三两片,好一副芙蓉出水图。留仙裙摆处本就绣着层层叠叠的水波纹,再配上这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顿时像活过来了一般。 不过,与一般的刺绣花样不同,这幅芙蓉出水的纹样,除了荷茎处要掩盖那道长长口子而绣了实心纹样,清荷和荷叶皆只绣了轮廓和叶茎,并未将其中全绣满。 但留仙裙本就带着仙气,这般留白,反倒有种山水泼墨画的美感。而且,因各色绣线中混杂了少量金银丝线,在灯光下盈盈流转,光芒折射重叠间,愈显华美精巧。若不仔细凑上前去观察,是决计看不出端倪。 苏妍眸光大亮,上上下下将裙衫都审视了一遍,见没有丝毫破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她伸手接过绣娘手中的留仙裙,在身上比划了比划,眼底欣喜更甚,叠声道,“好!好!真是巧妙啊!”说着,抬头看向绣娘,“芸娘,你做得很好,宝琴,快赏。” 绣娘垂了头,有些不好意思,“都是秦姑娘的主意好。奴婢原本也想着绣些东西将裂口掩盖,但时间太紧,奴婢想着在除夕宴前定然没法全部绣好。没想到……秦姑娘竟想出了留白的法子,实在令奴婢敬佩。” “当然,秦老板也是功劳匪浅,也要赏!”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苏妍心情极好,眉眼弯成了新月状,脸上容光焕发。 “举手之劳,不敢居功。”宋清欢淡笑着应了,“殿下还是先开始为除夕宴做准备吧,否则时间怕是来不及。” 苏妍上扬的眉梢落了落,点头应是,看向绣娘,“芸娘,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待除夕宴毕,本宫定要亲自揪出这个从中作梗的小人。你也回去好好想想,看看谁最有嫌疑。” 若细论起来,苏妍在宫中的势力算不得大,此番制作留仙裙之事,为了不惊动旁人以免引起麻烦,便只偷偷找了宫中绣坊的芸娘来做。 她曾于芸娘有恩。芸娘性子虽胆小怯弱,却是知恩图报,听到她的请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日赶夜赶,终于及时将裙衫在除夕宴之前赶制了出来。 苏妍亲自去了绣坊一趟,见到做出来的成品大为满意。因为还有些收边的精细活要干,便暂时将其留在了芸娘处,只等彻底做好后她再送过来。 晚上的除夕宴戌时开始,原本,芸娘申时就该将裙子送来的,可到了申时三刻,芸娘那里还没动静,苏妍心中焦急,只得派了宝琴去查看情况。 宝琴到了芸娘房里,却发现她正望着那条留仙裙发呆,一脸手足无措的模样,都快急哭了。匆匆一问才知道,原来芸娘将留仙裙做好后便放在了房中,中间不过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却发现裙子不知被何人撕了一道大口子出来! 她性子本就胆小,瞬间慌了神,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宝琴一见,忙将芸娘和留仙裙都带回了翠微宫。苏妍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寄希望于宋清欢身上,这才急急派宝笙去请。 好在,宋清欢没有让她失望。 苏妍长长舒一口气,看向宋清欢,“此番秦老板真是帮了本宫大忙,等除夕宴毕,本宫定然亲自登门道谢。” 宋清欢笑笑,微微朝她一礼,“殿下言重了。”虽得了苏妍的夸赞,面上神情却是不卑不亢,并不因此喜形于色。看在苏妍眼中,越发觉得她可堪大任。 “除夕宴马上就要开始,本宫就不多留秦老板了,改日再登门道谢。”苏妍道。 “是。”宋清欢应了,却再抬头看她一眼,似有几分欲言又止。 “秦老板有话请讲。”苏妍此时正高兴,眸光温润,语气和煦。 “殿下应该也知道,以往清扬阁设计的衣裙首饰都是整套出售,以达到互相映衬的效果。不过此次时间紧迫,未来得及替殿下打造首饰。殿下若想达到最佳搭配效果,在首饰的选择上不妨素净一些。”宋清欢眉眼雅淡,不疾不徐地道来,恍若一道清风,逐去了殿内的焦躁气氛。 她仔细筹谋了这么久,可不能因苏妍之故搞砸了。 苏妍闻言略一沉吟,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既然如此,秦老板就再帮本宫个忙,看看本宫的妆奁中有哪些合适的首饰可在今日佩戴。” “乐意之至。”宋清欢颔首应了,跟在苏妍身后进了内殿。 进了内殿,苏妍吩咐宝笙将梳妆小几上的各色妆奁盒子打开,然后示意宋清欢上前替她挑选。 宋清欢应了,上前挑挑拣拣了一番,从中取了两样出来。 一样,是一支素静的灵芝竹节纹白玉簪,另一样,则是一对水滴状白玉耳环。 她将两样东西交给宝笙,开口道,“殿下气韵清雅,这套留仙裙又以灵动仙气为特色,所以在装扮上不可浓烈繁复,这样雅致的玉簪和耳坠正正好。”一顿,又道,“若殿下有白玉腰带的话,也可束上。” 苏妍的五官不如苏娆明艳大气,若想不在苏娆面前黯然失色,就必须得另辟蹊径。她见过前世苏妍的打扮,也不知是受苏娆影响,还是只一味地模仿,装扮多以明艳颜色繁复花纹为主,反倒掩了她五官的柔美清绝。 也正因为苏妍的气质与那人有两分相似,当她穿上这套相似的广袖留仙裙时,定会勾起有心人的回忆。 这,才是她想达到的真正目的! 苏妍哪知她心中所想,深以为然,吩咐宝笙,“本宫记得本宫有一条白玉竹节腰带,你收哪里了?去找出来。” 宝笙应一声,在衣橱中找了片刻,很快将白玉竹节腰带也拿了过来。 对于与自己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苏妍向来是能用则用。更何况,如今宋清欢已得了她的信任,遂不避讳,抬头看向她道,“秦老板不如再留片刻,待本宫装扮妥当后,本宫再派人送你出宫?” 宋清欢淡淡一笑,眉眼一垂,露出恭顺姿态,“但凭殿下安排。” 苏妍看了看窗外天色,见时辰不早了,忙唤了宝笙宝琴过来替她梳妆打扮。另让人赐坐给宋清欢,在一旁候着。 宝笙和宝琴先伺候着苏妍换上了修补好的广袖留仙裙,然后扶着她在梳妆小几前坐下。 宝琴拿起牛角梳轻柔地替苏妍梳着青丝,眉眼间似有一丝犹豫。想了想,柔声开口道,“不知殿下想梳何种发髻?” 苏妍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宋清欢,征求她的意见。 宋清欢抬了头,也不推脱,“便梳飞仙髻吧。” 宝笙应一声诺,手指灵动地上下翻飞起来。不出片刻,便将苏妍一头青丝挽成了飘逸灵动的飞仙髻。她拿起灵芝竹节纹白玉簪替苏妍簪上,又细心地替她在颊边挑出两缕发丝,更显柔美。 宋清欢没有看她们,只低垂着头面容沉静,眼中若有所思。 苏妍去除夕宴,定会带宝笙和宝琴随行,那么,她就只能随意指派一名小宫女送自己出宫了。 宝笙和宝琴性子谨慎,有她们在,自己不好有大的动作。但若领自己出去的是个小宫女,倒是个摸清宫中情况的好时机。 翠微宫离宸帝所居的清心殿不远,而且,出宫必经之路就从清心殿前头经过,若她能趁机甩开引路的宫女,也许能对清心殿周遭的环境有个很好了解。 “秦老板觉得如何?”正沉思间,苏妍已装扮妥当,起身笑意盈盈朝宋清欢看来。 宋清欢抬眸,装出一副惊艳的神色,赞不绝口道,“殿下真真是天香国色,今晚的除夕宴上,定能惊艳全场。” 听到宋清欢这夸赞的话,苏妍抿了抿唇,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嘴上仍是谦虚,“今日朝中各大臣和亲眷都会进宫,本宫只求不丢皇家脸面便成。” 一切准备妥当,算算时辰也该出发了,苏妍让宝琴唤了个小宫女进来,看向宋清欢,“秦老板,本宫还要赶去赴宴,便不多留了,这是本宫宫里的兰儿,她会带秦老板出宫。” 宋清欢朝苏妍福了福,“殿下,告辞。” 说罢,在那唤作兰儿的小宫女引领下出了翠微宫。 出了翠微宫,才发现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夜风清寒,拂面而过,宋清欢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宫女服饰。 因今日宫中要举办除夕宴,主道路两旁的石座路灯中都燃上了碗口粗的蜡烛,照得四周亮如白昼,也驱散了些许寒意。 宋清欢跟在兰儿身侧,神情淡然,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今日宫宴,宫中必然人多眼杂,因此一路而去,见玄甲军的巡逻和守卫森严不少。不仅每队巡逻的玄甲兵人数有所增加,巡逻的次数也有所增多。 走了一会,便到了清心殿附近。 方才他们已经同一队玄甲军擦身而过,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过来。宋清欢眼波一转,忽然弯了腰,捂着肚子眉头紧皱道,“那个……兰儿姑娘,我怕是中午吃坏了肚子,现在腹痛难忍。不知这附近……这附近可有恭房?” 兰儿一愣,侧头看向她,只见宋清欢眉头紧皱,一脸急迫神色,弯了腰捂住肚子。 她有几分为难,出翠微宫之前,宝笙姐姐特意吩咐她要亲自送秦姑娘出宫门,不可在宫中多做停留。但人有三急,看秦姑娘一脸痛苦的神色,又是正当理由,到底不好拒绝,勉强点头应了,指了指不远处道,“就在那里,奴婢带姑娘过去。” 宋清欢捂着肚子谢过,跟在兰儿身后急急朝恭房走去。 到了恭房前,兰儿停下脚步,“秦姑娘,你进去吧,奴婢在外头等你。” 宋清欢“嗯”一声,又朝她道了声谢,这才急急忙忙进了恭房。 恭房所处之处远离宫中大道,有些偏僻,位于清心殿西北角。因离清心殿不愿,平日里若没有特殊情况,宫女内侍大都不会来这边,所以四下没有设路灯,只在房檐下方吊一盏灯笼,烛光微弱,在寒风中微微打着转。 茅房正前方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风一吹,竹影憧憧,竹叶沙沙,有几分不寒而栗的鬼魅。远处大道旁石座路灯的灯火隐约透来,闪闪烁烁间更让人觉得寒气四起。 兰儿抱臂在恭房门口等着,天气又冷,气氛又阴森,只得不住地跺着脚,一方面取取暖,另一方面也给自己壮壮胆。 等了一会,恭房里头还没有动静传来。 她皱紧了眉头,死死盯着恭房的门,纠结着该不该出声催一下。 这时,她突然听到恭房一侧有“咯噔”的声音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心中不由猛地一跳。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四周却又陷一片死寂,连远处快要开始的除夕宴也似乎变得安静起来。 手臂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搓了搓手臂,朝恭房走近了些,嘴一张刚要出声唤宋清欢,却突然又听到侧边有可疑的声响传来。 这一次,那“咔哒”的声音清晰可闻,吓得她心跳都停了一瞬。 怔了片刻,兰儿终于壮起胆子看向声音来源处,战战兢兢开口道,“谁……谁在那里?”回答她的,却只有无边夜色和死一般的寂静,因着林中空旷,隐隐还有渗人的回声传来。 兰儿本就胆子小,顿时吓得快哭了。她在原地怔了半晌,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去查看查看情况。 深吸了一口气,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做武器壮胆,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伐朝恭房一侧移去。 平常几步远的路程,硬是被她走出了半炷香的时间。 到了恭房一侧,她猛地一喝,试图给自己壮壮胆,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只有投射在地上的婆娑竹影,轻柔地摆动着枝叶。有一株被压弯的竹子,枝叶正好长到了恭房的墙壁旁,风一吹,便“哒哒”地打在墙上。 原来是这株竹子搞的鬼! 她长长舒一口气,神情一松,额头上冒出的冷汗顿时收了回去。 兰儿尚在庆幸之中,并未注意到此时有一道身影从恭房中闪身而出,很快隐入深浓夜色,施展轻功往东南角的清心殿去了。 清月从层云中穿梭而出,有淡淡的月光倾泻下来。 月光一出,周围的恐怖气氛似淡去不少。 回过神来的兰儿终于记起了恭房之中的宋清欢,忙跑到恭房前,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道,“秦姑娘,您好了吗?” 回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 兰儿一愣,又开口问了一遍。 仍是没有人出声。 兰儿终于察觉出了异样,低低说一声,“秦姑娘,奴婢得罪了。”话音落,伸手将恭房的门一推。 门发出“吱呀”一声的声响,竟被她轻而易举推开! 兰儿脸色一白,急急走到门口朝里一看,却发现恭房中已是空无一人,宋清欢早已不在其中,不知去了何处! 她顿时脑中一空,在原地怔愣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若是叫殿下知道自己带丢了秦姑娘,定然吃不了兜着走,当下也不敢回翠微宫叫人,只急急四下寻找宋清欢去了。 另一厢,宋清欢借着夜色掩护,偷偷行到了清心殿附近。 她记得沈初寒提供的地图上有画出,清心殿所在之处是一处很大的宫殿群,称建章宫,除了宸帝的寝殿清心殿外,还有宸帝批改奏折的御书房,各妃子的宫殿,亭台水榭等游玩之处亦一应俱全。 既然季流云能知道清元果在宸国皇宫里,那宸帝就定然知道清元果的存在。聿国皇宫中的火阳花是因为聿帝不知,所以才一直蒙尘,深藏于藏珍阁中。可宸帝既知清元果的珍贵,就不可能同普通珍宝放在一起。 依宋清欢的分析,宸帝很有可能将清元果放在贴身之处,日夜亲自看守,最大的可能便是在清心殿中。 除夕宴的举行并不在建章宫中,而是在另一处唤作映月殿的宫殿。此时宸帝应已动身前往映月殿中,清心殿内的守卫不会太森严。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她还能趁机混进清心殿中查看一番。 她凭着脑海中对地图的记忆,终于找到了清心殿所在。 清心殿门口是一块宽逾几丈的平地,一眼望去没有任何障碍物。因为清心殿是皇上居所,这般设计,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清心殿,以保卫君王安全。 宋清欢半蹲着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眸光灼灼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清心殿殿门处。 虽然宸帝此时不在清心殿中,但门口还是站了两名守卫的内侍,目光沉肃,一言不发。偶尔还有巡逻的玄甲军路过,不过并未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宋清欢四处看了看,寻找着混进清心殿内的办法。 忽然,她眸光一亮,落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 那株大树看上去似乎已有几十余年的历史,树干粗壮,两人环抱都抱不住,枝桠繁茂,尽管冬日树叶已掉光,四下延伸的枝桠看上去仍是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大树的枝桠四下生长,有一些正好覆盖住清心殿的屋顶。 宋清欢眼底有灼灼亮意。 现在时辰尚早,四处一片通明,照目前这架势,似乎是进不去清心殿里面了。不过若是能从屋顶上偷偷瞧上一眼,也能对殿内的构造有所了解。 主意打定,她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猫眼朝那颗大树旁摸去。 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声传来。 宋清欢心内一紧,慌忙闪身避至一株灌木丛后,蹲下身子,透过枝条的缝隙看向前方。 渐渐的,有一队人影出现在宋清欢的视线内。 待看清为首之人,宋清欢的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有森寒戾气闪过。 打头那位穿明红色大袖宫装的女子,不是苏娆又是谁? 她的妆容是一贯的妖娆妩媚,眼角用墨色青黛向上微勾,勾勒出惑人的妩媚。眉心绘殷红牡丹花钿,衬得容颜张扬而艳丽至极。烈焰红唇,衬着耳畔闪闪发光的红宝石耳坠,真真是媚骨天成。 她行走间身段妖娆多姿,自有一副高贵而艳丽的姿态。 宋清欢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凝神屏气,看着苏娆越走越近。 不多时,苏娆凉薄中带点沙哑的嗓音传入耳中,“母后已经去映月殿了?” “回殿下的话,皇后娘娘已经过去了。”有宫女恭谨出声作答。宋清欢瞥一眼渐渐走近的众人,认出回话的宫女正是苏娆身边的贴身心腹,红袖。 苏娆“嗯”一声,又问,“苏妍那里,怎么样了?” “回殿下的话,已经照您的吩咐,派人将芸娘缝制的那条裙衫偷偷毁坏了。”红袖压低了嗓音又道。 有苏娆的冷笑声传来,声音愈发寒意彻骨,“苏妍最近,似有些不大安分。” 到底是苏娆的贴身心腹,旁人不敢说的话,红袖却是有这份胆量附和,闻言上前两步,依旧低了嗓音,“殿下若是不喜,需不需要奴婢派人……?” “不必了。”苏娆摆一摆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她若不折腾些风浪出来,本宫还嫌这宫里太无趣了呢。由着她折腾去,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能成什么气候。” 红袖恭谨应一声是,垂首不语。 这时,一行人已经行到了宋清欢的正前方,只有几步之遥。 苏娆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朝宋清欢这处望来! 宋清欢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眼神一冷,闭住呼吸低头不去看她。 因着搭上了苏妍这条线,宋清欢不敢掉以轻心,时刻做好了入宫的准备,吩咐流月沉星将她所有的白色里衣通通都换成了黑色,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刚好就派上了用场! 方才在恭房中,她已将身上醒目的红色宫女装换了下来,此时穿在她身上的,正是她早就穿在里面的黑色里衣,正好能当夜行衣用,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她此时躲藏的地方,是清心殿那方空地前的一处小花圃。 宋清欢心跳都慢了下来,心中又是狐疑又是惊惧。 难道,苏娆发现她了?! 可她方才躲藏之前便看过了,此处花圃中有许多长青植物,密密麻麻,正好能遮住她的身形,再加上月色刚好隐入云层中,夜色漆黑,并不容易被发现。 可宋清欢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手已经握在了腰中鞭把之上。 “殿下,怎么了?”红袖见她突然停下脚步,忙挥手屏退了众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开口问道,也顺着苏娆的目光望去。 气氛一触即发。 “红梅开了。”良久,苏娆终于幽幽开了口。 红袖一愣,瞳孔眯了眯,才看清楚苏娆视线所落之处,是不远处几株花开繁茂的红梅树。遒劲的枝干,殷红的梅花,幽幽的香气,朦胧月色下别有一番光景。 冬季万花凋敝,微有梅花凌寒独自盛放,愈加醒目。 藏在灌木后的宋清欢也不由舒口气。 她果然没发现自己。 可苏娆不走,她依旧不敢放松神经,愈加警醒起来。 “本宫记得,那个人……也甚喜梅花呢?”苏娆寒凉的声音再度响起,语调有几分怪异,声线摩擦中愈发透出诡谲。 一阵寒意阴森袭来。 红袖似有几分不知所措,愣了许久方才低低应一声。 苏娆轻笑一声,“也不知为何,整个皇宫中都种满了梅花,唯独父皇这花圃中的红梅开得最好。” 她话音一落,夜色顿时静得可怕,周遭的气息仿佛凝固。静得能听到红袖紧张得吞咽口水的声音。 苏娆的声音愈发迷蒙,似有烟雾缭绕其间,语声飘忽间如暗影鬼魅,“红袖,你紧张什么?”一顿,忽然轻轻笑开来,“红袖,莫不是,你也听说了那个传闻?” 见点到了自己头上,红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奴婢……有所耳闻。” 苏娆轻“呵”一声,“那么……你信吗?” 红袖声音中都带了丝丝颤意,“奴……奴婢不敢妄议。” 宋清欢微惊,不知苏娆口中的传闻是什么。 前世,她同红袖多少打过些交道。印象中,红袖是沉默谨慎的性子,心肠冷硬,最得苏娆的欢心,平日里苏娆多少腌臜事都是经她之手。只不知苏娆此时所说是何事,竟让红袖也生了惧意。 “咯咯”,苏娆突然掩面娇笑一声,“红袖,你怕什么?我可不是父皇。” 红袖只呐呐地应声,不敢再言。 苏娆却忽然止了笑意,死死盯住那几株云蒸霞蔚般艳烈的红梅,语声变得阴鸷起来,“十年了,你说,当初施下的花肥也早该化作尘土了罢?可为何这花圃中的红梅,偏偏要艳过他处呢?难道……父皇后来又命人添了花肥?” 透过重重叠叠的枝桠,宋清欢能看到红袖的双腿在控制不住地打颤。 她觉得背脊一阵凉意。 苏娆到底在谈论什么?红袖又知道了些什么? “红袖,你有没有听说,最近清心殿有突然失踪的宫女?”苏娆猛地转头看向红袖。 红袖慌得小腿肚一抽筋,结结巴巴道,“没……没听说过……” “那……内侍呢?”话音落,似乎并不等着红袖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听说只有处子之身才能做最肥美的花肥,才能孕出最艳丽的花朵。父皇如此珍爱这几株红梅,定然不会舍得用那些臭男人来污染了它们。”说着,侧头朝红袖甜甜一笑,“红袖,你说是不是?” 红袖眼中惊恐翻涌,硬着头皮道,“殿下……殿下说的,自然……自然不会错。” 苏娆又“咯咯”一笑,“若是本宫院中那几株白梅再不开,说不定,本宫也要找些处子之身来呢。”说完这话,终于抬了步伐,朝前走去,有悠悠然的语声飘来,“快走吧,除夕宴快开始了。” 层云散去,月光下的红袖面色惨白,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镇定下来,快步追上苏娆。 待一行人走远了,宋清欢终于憋不出,跌跌撞撞起身,扶住一棵树干干呕起来。 片刻,内心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终于平复了些许。 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几株灿若红霞的红梅之上,内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感又泛了上来。 ——这几株梅花下,不定埋了多少尸骨和冤魂,一想到这,背脊一阵发凉,眼底的情绪一寸寸皲裂开来。 深宫之中,果然处处都是腌臜。 她沉沉吐气,运功压下心底所有的恶心和不适,精神终于缓过来一些。 不远处喧哗声隐隐传来,看来,除夕宴快开始了。 她不敢再在此多逗留,活动活动了筋骨,摒弃掉脑中杂念,朝方才看中的那棵大树偷偷摸去。 此时正是除夕宴快开场的时候,大部分的玄甲军都被调到了映月殿周围。清心殿门口的守卫也有些昏昏欲睡,睁一只闭只眼地守着,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宋清欢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枝桠,敏捷地爬了上去。 她是特工出身,虽荒废了两世,但到底底子还在,手脚并用,动作敏捷,不过片刻便爬到了大树顶端。 站在树上朝远处眺望,能隐约看到远处映月殿亮如白昼的灯火,照亮了大半边墨蓝色的天空,一派泱泱盛世之景。 她此时却没有心情欣赏,收回目光,小心沿着伸到清心殿的枝桠爬到了屋顶上。 清心殿的屋顶为歇山顶式,正中一条正脊,旁侧有四条垂脊,垂脊中间,便是金光灿灿的琉璃瓦。因歇山顶式屋顶的墙面为悬山式,不大好落脚,宋清欢只得小心翼翼地立在正脊上,缓缓朝前走去。 走了一小段,终于到达清心殿正殿上方,她悄悄匍匐在正脊上,找了个隐蔽的姿势,小心伸手去揭房顶的琉璃瓦。 琉璃瓦堆得井然有序密密麻麻,宋清欢伸手揭了三四片,下方的殿中方有光亮透出。 她一鼓作气,又揭开了几片,殿中的光景才一目了然。 宋清欢小心翼翼地趴在正脊上,透过屋顶上揭开的那个小洞朝里望去。 斜下方便是一张海水蓝的龙榻,极其宽阔,可容几人并肩躺在其上。龙榻四角竖四根雕刻着龙头的柱子,每个龙头的口中各含了一颗明珠,莹润光晕流转。 四国的皇族之色各不相同,聿国以明黄为尊,凉国为银,昭国为紫,而宸国因临海,其皇族之色就是代表着大海的海水蓝。 左侧有一间稍小的侧殿,内里置书案书架等物,上有文房四宝,还放着几本尚未看完的奏折,似乎是做书房用。 右侧则以珠帘遮之,透过珠帘朝内望去,似乎能看见袅袅雾气升起,隐约瞧见一阔大的浴池,怕正是宸帝沐浴之处!浴池似为白玉制成,雕繁复花纹,精致无比。 宋清欢暗暗咋舌。 在凉聿宸昭四国中,她对宸帝的了解最少,平日里四国间关于他的传闻也不多,没想到,他这寝宫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处处透出皇家的富贵之气。看来,这位宸帝,怕也不会是什么明君。 她仔仔细细将寝殿所有的角落都打量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未发现什么预料之中的密室机关。 宋清欢不敢在屋顶上久待,虽然没有什么收获,却也只得作罢,又小心翼翼地将方才揭开的琉璃瓦放回,照着原路从树干上爬了下去。 四处一瞧,见无人注意到这边,忙悄悄离开了清心殿。 只是方才苏娆走的那条路正是她的来路,她怕碰上苏娆,不敢循原路返回,只得凭着记忆朝宫门处摸去,又找了个僻静之处将揣在怀中的宫女服装换上,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如此一来,就算有人瞧见她,她也大可当作是哪个宫里的宫女而蒙混过去。 可走着走着,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她今次入宫匆忙,并没有带上沈初寒给她的宸国皇宫地图,也只能凭着脑海的记忆一路行来。可方才一番惊惧,难免有几分惊魂未定,再加上夜色太黑,竟隐隐有了迷路的趋势。 宋清欢不敢再走,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立在原地仔细辨明方位,总算理清楚了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 她朝前看了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绕过前头那座亮着灯火的宫殿,再穿过一片花园,应该就能到承天门了。 搞清楚了路线,宋清欢心中一喜,匆匆朝那处宫殿走去。 偶尔路上有经过的内侍宫女,宋清欢也不慌,只微微避过,依旧按照路线走着。 这种情况下,她更加不能慌张,否则只会引起他人的怀疑。果然,她这般坦荡地走着,又穿了宫女服装,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 走着走着,忽然见前面有一队玄甲军朝这边而来,不由神情一凛。 若只是普通的宫女内侍,她还能蒙混过去。可玄甲军本就是负责宫中巡逻,她如今孤身一人落了单,出现在此处实在有些不合时宜,若是被玄甲军喝住盘问,事情可就不妙了。 宋清欢不敢再迎上去,四下看了看,改了路线,朝那处宫殿的后方走去。 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信息,隐约记得这里是宸帝某位妃子的居所。 这会子除夕宴已快开始,想来这宫殿的主人应该也去了映月殿,所以她略略放了心,蹲在墙角处等着那队玄甲军经过。 果然,很快有玄甲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她屏住呼吸,听着耳畔玄甲军的脚步渐渐远去,这才松了口气,抹一把额上的汗珠,冒着腰站了起来。 身子还未站直,耳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叮咛。因着她的头顶便是半掩的窗户,这声叮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宋清欢猛地一怔,似被一道惊雷霹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脸上红一阵紫一阵,仿佛突然间打翻了颜料盘。 直到耳畔再度传来暧昧的呻吟之声,她才从石化中惊醒过来,缓缓转了身,小心翼翼地越过窗棱朝里看去。 这一看,玉白脸颊刷地一下就红了,脸上烫得厉害。 里头是布置得精巧雅致的寝殿,幽香隐隐。殿内红烛高照,烛影摇晃,倒映出床榻上起起伏伏的身影。 宋清欢隐约察觉出了什么,不敢多看,只悄悄用眼角余光一瞥,竟瞧见宽大的床榻之上,有一男一女不着寸缕,赤条条的身子绞作一团,浅浅低吟,竟是在行*之事! ------题外话------ 昨天很多姑娘都答对了,今天太晚了,明日再整理名单粗来~ 正文 第106章 随本皇子去映月殿 宋清欢顿时骇了一跳!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里可是宸帝妃嫔的寝宫。这个时候能出现在寝殿床榻上的,除了嫔妃本人,还会有谁? 宋清欢瞳孔微缩,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的诧异。 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儿进宫一趟居然遇到这么多事,还亲眼见证了宸帝头上一顶绿帽的诞生。 只不知,这与宸帝嫔妃颠鸾倒凤的男子又是谁? 她心下虽一百个不情愿,但也知宫中这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向来是拿捏一个人的最好把柄。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往床榻上望去。 榻上的两人此时正到极致欢愉之刻,女子一双*紧紧地攀在男子腰际,身子随着男子动作不断沉浮,额上薄汗晶莹,一汪妙目中水润迷蒙,端的是魅惑可人,望之令人心旌摇曳。 星眼流波,桃腮欲晕,好一位娇俏佳人! 女子的侧脸微微朝向这边,看得较为真切。男子却是背对着宋清欢,看不清容貌,只能瞧见其宽背窄腰,身材健硕,估摸着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 看了几秒,宋清欢终究是瞧不下去了,羞红着脸别开目光。 目光落在白玉石铺就的地板上,只见女子和男子的衣服裙衫散落一地,纠缠在一起。最上头是一件桃红色的鸳鸯戏水肚兜,分外醒目。 殿内的气氛愈加火热,“嗯嗯啊啊”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入耳中,羞得宋清欢满面臊红。尽管还没看清男子的容貌,可这地儿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宋清欢蹲下身子,正准备偷偷摸摸地离开,忽然听到殿内传来男子餍足的低吼,杂糅着女子娇媚入骨的呻吟,很快,有两人重重倒在床上的声音。 她尴尬地咧了咧嘴。 这是……完事儿啦? 殿内果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似有若无传来。 宋清欢怕他们会发现殿外的自己,猫着腰,准备悄悄离开。这时,听得殿内有女子的娇笑声传来,“你最近……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那声音,酥媚入骨,听得宋清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妖精,还不是你越来越勾人了。这么缠人,我看……你是欲求不满了吧?”下一刻,听到男子低笑一声,低低调笑。 女子嗔他一声,“明明是你自己猴急得跟什么似的。除夕宴开始了,你还不过去?” 宋清欢闻言一惊,迈出去的脚步也收了回来。 听这女子的口气,里面这与她巫山*的男子,竟然是要参加除夕宴之人! 宋清欢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出深宫妃嫔不甘寂寞勾引年轻侍卫的故事,现在听来,事情的真相,竟远不止如此? 这女子想来不过是普通位分的嫔妃,怕是没资格参加今晚的除夕宴。但这男子的身份,却值得深思了。 想到这里,宋清欢不禁拧了眉头。 先前在翠微宫时,苏妍曾经提起过,今晚的宫宴,朝中众臣及其亲眷都会来参加。也就是说能参加今晚除夕宫宴的男子,要么,是皇族中人,要么,就是朝臣或其亲眷。 可不管是什么身份,若是他们俩的事被人发现,这种公然给皇帝戴绿帽子的行为,怕是光掉脑袋都不够。 明知危险重重而为之,这到底是真爱,还有另有所谋? 她隐约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当下也不急着走了,找了处更隐秘的地方,偷偷蹲下来,凝神听着殿内的动静。 “就过去了。不然以他多疑的性子,难保不会发现什么。”男子道,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已经开始在穿衣服。 “你既这么怕被他发现,又何苦这个时候跑过来勾我?”女子似有些着恼。 只听得响亮的一声亲吻,男子强忍下不耐,劝哄道,“我这不是太想你了吗?最近宫里守卫森严,想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啊。这会子大家都去了映月殿,没人会来这边,正是你我幽会的好时机不是?” 听得男子这么说,女子的情绪才有所好转,嘴里却仍是娇嗔,“我看你就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你背地里又同哪个骚蹄子拉扯不清。” “只有你这个骚蹄子。”男子一把搂过女子,又狂亲了几下。 宋清欢在外头听得面红耳赤。心道,这除夕宫宴都快开始了,男子再不过去,就不怕别人看出什么来? 女子显然也担心这一点,眼波一飞,伸手推了推男子的胸膛,“好了,你别花言巧语了,再不过去,可真要被人发现了。” 男子应一声,听得其起身下了榻。 “那我先过去了,你好生歇着。” “我们……”女子沉默一瞬,忽又开了口,语声幽怨,“我们还要这样偷偷摸摸多久?” 男子也有片刻的沉默,须臾,才沉沉开口,“再忍忍,很快了。不过,你可得帮帮我,多在他耳边吹吹枕头风才行。要知道,你最近可是他面前的红人,人人多说你圣宠不怠啊。” 女子冷笑一声,“什么圣宠?我为何得宠你还不清楚?不过是瞅着我这与那人有几分相似的脸罢了!每日同他虚与委蛇,我真是受够了!” “乖乖,心肝儿,再忍忍,为我再忍忍好吗?”男子温声劝哄着。明明说着温柔的情话,宋清欢却听出了他语声深处的冷厉和不耐。 眼中划过一抹冷光。 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我知道……”女子抱怨一通,终是软下来,不忍情郎再冒险,嘴里催促着道,“好了,你快去吧。我会为你多说说话的,你……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情意。”一顿,语气却又生了几分森冷,“若是让我知道你同别的女子暧昧不清,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怎么会?我心里只有你你还不知道吗?”男子一脸无辜。 女子这才收起眼中的冷光,朝他飞了个媚眼,娇滴滴道,“人家只是说如果嘛!好了,你快去吧,不然当真来不及了。” 男子“嗯”一声,“我走了。” 听得脚步声响起,渐渐朝殿外走去,宋清欢终究控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地从窗户口冒了个头,朝男子远去的方向望去。 可惜,她到底慢了半拍,男子已出了寝殿,只留下一个颀长的身影,腰带上缀着的蓝宝石在明灭灯火中熠熠生光。 宋清欢转眸,正瞧见榻上女子青丝散乱,攥住锦衾一角护住胸前,目光正一眨不眨地落在男子远去的身影之下,瞳孔深处,有一丝清冷幽深划过。 只一瞬,女子很快转了目光,似要朝这边望来。 宋清欢心跳一滞,忙蹲了下来。 正要离开,忽听得殿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尽量蜷缩着身子躲在窗棱之下,手紧握住腰间鞭把,以备不时之需。 脚步声停在了头顶的正上方。 宋清欢一颗心都快蹦出了胸腔,气氛一片凝滞之际,忽听得头顶“吱呀”一声。 原来是那女子走过来,将半掩的窗户给合上了。窗户关好,女子又渐渐走远。 宋清欢背倚在墙上,长长舒一口气,额上已惊出一层冷汗。 今天晚上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这深宫之处,到处都是陷阱火坑,她还是赶紧出宫吧。 沉下心运了运功,压下心内的狂跳,冰冷的手脚也渐渐回暖。这才站起身,活动活动了筋骨,悄无声息地钻入夜色之中。 就着天上昏暗的月光,宋清欢总算是绕过了方才那座宫殿,急急朝承天门走去。 岂料,还未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冷喝。 “站住!” 宋清欢脑中一片空白,背上刹那间渗出一层冷汗。 她不想回头,可这会子周围空无一人,身后那人明显在唤她。假装没有听见,试图蒙混过关这一招定然行不通,稍有不慎,还可能会引起更大的怀疑。 宋清欢没法,只得定了定心神,缓缓转身朝后望去。 身后十步远的地方站了一队宫女内侍,手中皆提了灯笼,瞬间就将昏暗的夜色照亮了去。 而领头的,是两个华服公子。 宋清欢不敢多看,低垂着头,立在原地一言不发,装出一副恭谨温顺的模样来。 “抬起头来。”方才那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清欢竟觉得这男子的声音有几分耳熟。 这样大的架势,定是什么大人物,宋清欢此时身为一个宫女,自然不能忤逆那人的意思,遂缓缓抬了头看去。 这一看,心中却是猛地一惊。 立在她不远处的那位男子,一身华贵锦袍,头戴白玉冠,腰束金丝带。明明是严寒的冬天,却坠了把玉骨扇下来。 此时,他那双潋滟桃花眼中正含了深浓疑色,一眨不眨地定在宋清欢面上。 正是苏镜辞! 宋清欢一时间心跳如鼓,丝毫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苏镜辞。 他的身旁还站了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剑眉朗目,衣着气度亦是不妨,容貌瞧着与苏镜辞有两分相似。 宋清欢心中揣摩了一瞬,心知苏镜辞怕是对自己起了怀疑,当下不敢再犹豫,忙朝苏镜辞和那少年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奴婢见过三殿下,见过八殿下。” 她如今是宫女,自然不可能对面前的两人视而不见。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苏镜辞身旁那个与他有两分相似的少年,正是宸国八皇子苏风铭!苏风铭与苏镜辞并非一母所生,却与苏镜辞交好,此时出现在苏镜辞旁边,倒也不奇怪。 两人此时,约莫是正在去往映月殿的路上。 宋清欢心中虽有几分惴惴,面上神情却仍是冷静从容,行完礼后便再度垂了头,恭谨地立在原地,不多说一言。 她此时已易了容,便是苏镜辞有所怀疑,也决计不会联想到宋清欢身上去,顶多只会觉得她行踪有几分可疑罢了。 正思考着待会该如何开口,苏镜辞已经朝前几步走到了她面前。 “抬起头来。”他冷冷道,那双桃花眼此时正微微眯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宋清欢。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小宫女有几分眼熟,可她的容貌,自己从前分明没有见过。 宋清欢不疾不徐抬了头,神情镇定,只带了些应有的紧张和怯弱。 朦胧的月色下,她神情淡然,容貌平平,连清秀都算不上。 苏镜辞皱了眉头。 他确实没有见过这个小宫女,可这种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沉声发问。 身后的苏风铭生了几分好奇,也跟着上前两步,在苏镜辞身旁站定,不解地打量着宋清欢,“三哥,怎么了?这小宫女有什么问题吗?” “今晚除夕宫宴,宫中的宫女内侍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个小宫女却孤身一人出现在了这里,你不觉得有些可疑么?”苏镜辞慢条斯理开了口,明明是在回答苏风铭的话,眼角余光却是落在宋清欢面上,眼底疑窦重重。 他转了目光,再度看回宋清欢,瞳孔中的微光令人琢磨不透,“你叫什么名字?”他耐着性子,把方才被苏风铭打断的话又问了一遍。 “回殿下的话,奴婢青儿。”宋清欢无奈,只得随口诌了个名字。 “你是哪个宫里当差的?”苏镜辞又问,嗓音温醇,声线较方才软了些许,带了些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耐心。 苏风铭却是敏感地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他这个三皇兄,平日里看着流连花丛游戏人间,实则比谁都不容易动心动情,此时却对一个小小的宫女起了兴趣,而且,这宫女的容貌还如此平平无奇,着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苏风铭百思不得其解,狐疑地盯着宋清欢看了几眼。 无甚出彩。 “三哥,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再不过去,我又得挨父皇的骂了。”他悻悻收回打量的目光,皱了眉头看向苏镜辞。 苏镜辞却没理他,只耐心地等着宋清欢的回答。 见他缠着自己不放,宋清欢无奈,一咬牙,刚要抬头说自己是翠微宫的,却听得身后有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心下一喜,也不管来人是谁,装作一脸诧异的模样转头望去。 她不知道苏镜辞与苏妍的关系如何,万一苏镜辞对翠微宫里的宫女都很熟,自己说自己是翠微宫的,岂不是自露马脚,所以才犹豫不决。 看到来人,宋清欢眸光大亮,心头微微舒一口气。 来的人,竟是方才翠微宫引她出宫的那个小宫女,兰儿! 兰儿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一见面前这架势,顿时便愣住了。先前宋清欢在恭房内突然消失,她怕担责任,不敢回翠微宫找人帮忙,只得四下自己搜寻。找了许久都没有任何消息,她无奈,只得抱着最后的希望,朝承天门而去。 万一秦老板自己已经出了宫,她就当此时没发生过,殿下那里应该也不会怪罪,所以打算前去承天门找守卫的玄甲军打探一下。不想刚走到此处,便见前头有隐隐的光亮传来,随意一瞟,竟看到了宋清欢熟悉的身影,也顾不上多想,匆匆跑了过来。 跑过来才发现,在这里的,可不止宋清欢一人。 站在她面前的两人,不正是三皇子和八皇子么? 兰儿顿时慌了神,慌慌张张朝苏镜辞和苏风铭行了礼。 见又跑来一个宫女,苏镜辞的眉头皱了皱,沉声开口,“你又叫什么?” “回三殿下的话,奴婢兰儿。” “兰儿。”苏镜辞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眸光在两人身上游移片刻,冷了声线,“你和青儿认识?” 青儿? 兰儿微愣。难道,三殿下口中的青儿,说的是秦老板? 她不敢多加犹豫,点头应了。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苏镜辞又问,终于有了几丝不耐。 若是她们再这般扭扭捏捏不回答,他也不想多浪费时间,不如唤来玄甲军细细盘查一番。 今日宫中人多眼杂,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兰儿也感到了苏镜辞明显的不悦,脑中飞快地分析了一下目前情况,抬头道,“回三殿下的话,奴婢们是绣坊当差的宫女。” 宝笙姐姐特意吩咐了她悄悄将秦老板带出宫,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若是让三皇子知道了自己和秦老板的真实身份,殿下定会怪罪,权衡之下,她便撒了这个谎。 “绣坊?”苏镜辞入鬓的剑眉一挑,“绣坊的宫女,跑来这里做什么?” 兰儿此时已想好了托辞,闻言抬了头准备开口,却被苏镜辞冷冷打断,“你不要说话,让她说。”说着,清冷的眸光瞥向宋清欢。 宋清欢此时已大概明白了兰儿的心思,在脑海中飞快将宸国皇宫地图过了一遍,抬头看苏镜辞,面上有几分怯色,“奴婢……奴婢是刚入绣坊的宫女,来这边……来这边是……是来……” 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了半天却没说出最后几字,只有些惶恐道,“奴婢……奴婢不敢污了殿下的耳。” 苏风铭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他还觉得苏镜辞的举动有些奇怪,此时见宋清欢扭扭捏捏的模样,不由也产生了怀疑,“说,你们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再不说,本皇子可就要叫玄甲军过来了。” 他没有听明白,苏镜辞却是听明白了。 宫中的绣坊确实就在离此处不远的东北角处,前头有个恭房,这宫女约莫是来此处出恭的,所以见着自己才有些害羞和惊慌。 这么一想,心中的疑窦散去些许。 兰儿倒也有几分机灵劲,闻言忙开口附和,“回三殿下的话,青儿刚入宫没多久,对宫里的地形还不熟。方才她说要……要出来一下,不想出来了好久还未回去,奴婢担心她迷了路,这才寻了过来。” 这么一解释,事情倒也说得通了。 苏镜辞“嗯”一声,似乎信了她们的说辞。 苏风铭终于明白过来,脸颊红了红,心中嘀咕,不过是出来出个恭,三哥怎的揪住这两个小宫女不放?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她们有什么特别之处。 瞧着时辰不早,再不赶过去映月殿铁定会迟到,忙开口催促道,“好了三哥,既然事情已经搞明白了,就放她们走吧。我们若再不过去,真的会迟到的!母妃今日也在呢,我可不想落她一顿数落。” 苏风铭母妃阮盈盈乃贵妃位分,阮家又是洛城望族,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她。 苏镜辞“嗯”一声,总算抬了步伐,看一眼苏风铭道,“走吧。” 苏风铭这才舒一口气,示意随行的宫女内侍赶紧出发。 目送着苏镜辞和苏风铭抬步朝前走去,宋清欢这才长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珠。 不想,才走几步,苏镜辞却忽然停下步伐,转身往来,目光落在宋清欢面上,狭长的眸子一眯,眼底流光一闪,有沉凉的声音响起。 “你,随本皇子一起去映月殿。” ------题外话------ 今天有事,只能更这么多鸟o(╥﹏╥)o 前天答对的姑娘名单: 羽洛羽飞、六月雨、喝多也吐、黎明、不看不介意、忧伤的夏天、小零儿、小玉 —— 推荐古欣新文:《嫡女有毒:邪王霸宠骄妃》pk中求收藏!(有福利) 身为二十一世纪中医世家唯一传人的她,坑货爷爷的重男轻女令她格外地奋发图强。 王牌特工魂穿异世为未知古代尚书府嫡女苏悦,她才发现人生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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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镜辞幽蓝的眼眸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语声也恢复了惯有的玩味,“本皇子,不介意。” “三哥!”见又磨磨蹭蹭了这么久,苏风铭彻底不耐烦了,瞪一眼宋清欢,“你这奴婢,太不知好歹!能被三殿下看中,那可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还在这里扭扭捏捏做什么?还不快谢恩?伺候不好你不会学吗?难道绣坊就不用学规矩了?!” 宋清欢心中暗骂一句,怕惹毛了这个小屁孩,只得福身又是一礼,“奴婢知罪!奴婢知罪!一切听凭三殿下和八殿下安排。” 说着,怯怯抬眼道,“三殿下,奴婢……奴婢能不能同兰儿再说一句话?” 苏镜辞双手抱臂,头微微一扬,浅笑,“在这里说便是。” 宋清欢无奈,只得侧头看一眼兰儿,趁苏镜辞和苏风铭不备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莫要担心,然后小声道,“兰儿,你先回去,姑姑那里,暂时莫要说,我怕……我怕她会罚我,等除夕宴结束我会偷偷回绣坊的。” 她只希望兰儿能听懂自己的话外之音,暂时不要去告诉苏妍,等除夕宴一结束,她自会找机会离宫。 苏风铭皱了皱眉,“便是告诉那绣坊的姑姑如何,三皇子要的人,难道她还敢不给?” 宋清欢自然懒得同他解释,抬眸朝苏镜辞怯怯一笑,“三殿下,现在出发么?” 苏镜辞收回慵懒的目光,终于转了身,凉淡的两字飘来,“跟上。” 宋清欢恨恨瞪他一眼,再看一眼兰儿,无奈地跟了上去。 她不想同苏镜辞有过多接触,远远地跟在方才提灯的那队宫女后头,心中祈祷着苏镜辞早些忘了自己才好。 不想,没走多远,苏镜辞却又看来,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直接落在了宋清欢面上,“青儿,你上来。” 宋清欢只得呐呐应一声,加快步伐赶到了他身后。 苏镜辞叫了她上来,却又没有什么吩咐,依旧转了头同苏风铭说起话来。 “今儿除了你母妃会去,贤妃那边呢?”他淡淡开了口。 苏风铭轻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屑,“我母妃去的场合,她能不去么?” 听到两人说起了宫中之事,宋清欢心神一动,支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经过今晚这么一探,她发现宸国皇宫的水,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太多。要想算无遗漏成功拿到清元果,这些信息,她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方才他们话中提到了两人,一个是苏风铭的母妃阮莹莹,如今已是贵妃位分,在宫中地位仅此于皇后。至于贤妃…… 宋清欢微蹙了眉,仔细在脑中回忆着那本看过的宸国通史。 聿国皇后之下便是三夫人,三夫人之下是贵妃,贵妃之下是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昭华、容华、充华这九嫔,然后再是美人、才人、良人等位。 而宸国的后宫设置却有所不同,皇后之下便是贵、淑、贤、德四个有固定封号的位分,然后才是另赐封号的妃位。苏镜辞的母妃锦妃娘娘便是另赐的封号。妃位人数不定,其下是淑仪、德仪、贤仪、顺仪、婉仪、芳仪六仪,并美人、才人、采女等位分。 那么,他们口中的这位贤妃又是谁? 宋清欢略有沉思,能坐到贤妃位上的人,定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尚未想明白,苏风铭的话语声又传了过来,“不过,贤妃现在要防着的人,可不知我母妃一个了。”语带讥诮,有几分隐隐看好戏的意味在里头。 “你是指……最近风头正盛的柳芳仪?”苏镜辞问。 苏风铭“嗯”一声,忽的住了嘴,似有几分若有所思。宋清欢抬头,能看到他的目光,正似有若无地落在苏镜辞面上,眸底神情闪烁。 苏镜辞忽的侧目看向他。 猝不及防撞上苏镜辞淡然如水的目光,苏镜辞有几分心虚,慌忙垂了头。 苏镜辞别过眼,淡淡开口,“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苏风铭讪讪笑笑,面上有几分小心翼翼,觑了苏镜辞好几眼方开口,“三哥,你……你听说了吗?这位柳芳仪,听说……听说……” 他支吾了半天,终究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苏镜辞却淡然地接过了话头,“听说……她与我母妃有几分相似是么?” 苏风铭神情一凛,略带尴尬地咧咧嘴应一声。 他要说的,的确是这个事儿。不过……苏镜辞的母妃离奇失踪一事,到现在也没有定论,到底成了他心中触碰不得的伤疤,哪怕两人熟稔如斯,要提起这个话题,仍需要些勇气。 倒是苏镜辞先看出了他想说什么,神情平静地接了口。 苏风铭摸不透他此时心中的想法,只得不住地拿眼去觑他。 苏镜辞淡淡瞥他一眼,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能说什么?”嘴上虽然是混不在意的口吻,可宋清欢分明见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紧。 到底……还是在乎的罢? 宸帝此人,到底是痴情,还是无情? 打着喜欢的名义,到处寻找与她相似的容貌,这便是宸帝表达对锦妃娘娘爱意的方式?若这样,她倒觉得父皇的处理方式还能让人接受一些。虽然都是心爱的人失踪,父皇却从不做这种自欺欺人之事,顶多,只是不闻不见,见伤口藏起来独自疗伤。 思及此,忽然心神一动。 方才她在那宫殿外偷听殿内*时,也曾听到那殿中嫔妃说过一句,“不过是瞧着我这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罢了。” 现在想想,那妃嫔这话语中的她,大概就是指的锦妃了。眸光一亮,心中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方才与人偷情的那名嫔妃,怕正是现下圣宠正渥的柳芳仪了! 这时,苏镜辞似乎意识到宋清欢还跟在后头,淡淡睨她一眼,朝苏风铭递了个眼神,两人便至此收了话头。 宋清欢知晓他心中到底对自己生了几分怀疑,越发不敢掉以轻心,只垂首恭谨地一路跟去。 又走了一小会,耳边的喧哗声渐大。 抬头一看,灯火通明的映月殿已经出现在了眼前,前来赴宴的客人络绎不绝,内侍宫女穿梭其中,好一派热闹繁华的场景。 行到殿前,那队提灯的宫女内侍停了下来。 宋清欢眸色一转,也跟着停住步伐。 不想,正准备抬步上台阶的苏镜辞却转头意味深长望她一眼,道,“青儿,你随我一起进去吧。” 苏风铭跟着驻足,审视的目光看来。 宋清欢此时站在台阶下,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有几分看不分明。身上也只是普通的宫女服装,可穿在她身上,却生生穿出了几分自己的味道。明明是艳烈的红色,可她站在那里,却恍若那皎洁的白月光,带着温润的光华,淡而耀目。 苏风铭一怔。 他终于明白,为何苏镜辞会对这个小小的宫女另眼相看了。虽然她长相平平,可身上那种气韵和姿仪,却是旁的宫女身上没有的。 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苏风铭下意识看苏镜辞一眼,却见他眼底有一抹浅淡的温柔,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一个想法:三哥他,不会当真对这个小宫女起了兴趣吧? 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一哆嗦,忙道,“三哥,殿里都有伺候的宫女,她不懂规矩,万一当真冲撞了什么人可就不好了。不如让她在殿外候着便是?” 听得她为自己说话,宋清欢颇有几分意外,却也没多说,只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可不知为何,苏镜辞似乎铁了心似的,淡淡开口,“无妨。”说着,睨她一眼,“斟酒会吗?” 宋清欢咬了咬牙,点头。 苏镜辞便道,“那便行了,待会进了殿,你只需站在本皇子身后替本皇子和八殿下斟酒,其他一概不用管。”说罢,不再多说,转身朝映月殿走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宋清欢哪里还敢拒绝,应一声是,匆匆跟了上去。 上了台阶走到大殿门口,门口的内侍见他们过来,忙朝他们行了礼。一人直起身子,对着殿内朗声唱道,“三殿下到!八殿下到!” 苏镜辞和苏风铭便抬步进了映月殿。 宋清欢低了头,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一进大殿,偷偷用眼角余光一扫,发现此时殿内几乎已经坐满,除了上首的两张坐席还空着,苏镜辞和苏风铭似乎已经是最后两个到的了。 他二人入内,引起的关注并不多,众人依旧在高谈阔论推杯交盏,少有人注意到这边。 宋清欢略略松一口气。 她不知如苏镜辞这般带宫女进殿的人有多少,原本还怕引起不必要的主意,此时见压根没人注意到这边,方定了心。 等除夕宴一过,她就找个机会溜出宫去。到时就算苏镜辞查起来,也最多会查到苏妍头上。至于苏妍如何向苏镜辞解释自己入宫的事,那就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神情突然冷了冷。 苏妍! 她此时也在大殿之中,若是骤然见到自己,会不会慌了手脚? 此时,苏镜辞和苏风铭已经在宫女的引导下入了座,宋清欢站在他们身后,恭谨地低了头,余光不动声色地四下望去。 左侧一列的席位上为官员及其亲眷之座,右侧,则是皇族众人的坐席。 上首是两张并排的龙椅和凤椅,正是宸帝和皇后之位。 龙凤椅稍下边的对方,一左一右各摆了张稍小的梨木交椅,根据方才苏镜辞和苏风铭两人的交谈内容,宋清欢猜测这十有*是给苏风铭母妃阮贵妃以及那位不知是何来历的贤妃所留。 这二人如今也尚未到,看来架子也不小! 将目光从上首收回,宋清欢又不动声色地看回苏镜辞所在的这列席位。靠前的位置,自是给各位皇子帝姬所备。她从第一张坐席开始,一一望去。 据她所知,宸帝得三子两女。二皇子苏景铄,三皇子苏镜辞,五帝姬苏娆,六帝姬苏妍以及八皇子苏风铭。 这五位皇子帝姬中,其他她都见过了,唯一没打过照面的,便是这二皇子苏景铄了。眸光淡淡一闪,朝第一张席位望去。见那处果然坐了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袭深蓝锦袍,背对宋清欢而坐,看不清容貌,正在自斟自酌,一脸怡然自得。看着侧脸模样,似乎也是位美男子。 想来这便是那位不曾见过的二皇子苏景铄了。 想到这里,宋清欢忽然眸色一动。素来能登上高位的妃子,无不有子嗣伴身。皇后暂且不说,失踪的锦妃为三皇子母妃,阮贵妃育有八皇子苏风铭,难道……那位与阮贵妃素不对盘的贤妃娘娘,就是二皇子苏景铄的生母?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明了起来。 宸国如今尚未立后,虽则上一世宸帝属意苏镜辞,然锦妃来历不明,如今又下落不明,苏镜辞在朝中并无母家支持,宸帝立苏镜辞为太子的想法遭到众臣反对,只得作罢。 那么,这太子人选,就只能从二皇子和八皇子中出了。 若贤妃当真是二皇子的母妃,那阮贵妃和这位贤妃娘娘争的,可不光是宸帝的宠了。 心底勾起一抹冷笑。 皇宫中果然处处是勾心斗角,但凡与皇位扯上任何关系的人事,都少不了各种算计。这个世上,如五皇兄那般对那个位子不屑一顾之人,想来也是凤毛麟角。 敛下心中讥诮的心思,继续望去。 苏景铄再下来,便是苏镜辞和苏风铭了。苏镜辞此时正坐在席上,神情淡然,若有所思地饮着杯中美酒。 坐在苏风铭身旁的,是方才见过的苏娆。 苏娆一手支在长几上,大红宫装裙摆在身后旖旎成云,一脸百无聊赖。耳边的红宝石耳坠在灯火中熠熠生辉,晃得宋清欢的眼有几分刺痛。 她垂眸,避开苏娆的艳色妖娆,却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再次抬目,正撞见苏妍望过来的惊诧目光。 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 苏妍双目圆睁,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清欢,眼中写满了震惊和惊讶之色。 宋清欢无奈地笑笑,偷偷拿眼觑了觑前面的苏镜辞。 苏妍皱了眉头,也不知有没有领略她的意思,正要做口型问个明白,忽然感到旁侧的苏娆眼风一扫,朝她看来。 苏妍骇了一跳,忙收回目光,朝苏娆挤出一抹笑意,柔柔地唤了一声,“五皇姐。” 苏娆轻笑,眼尾的弧度愈发娇媚。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妍片刻,方懒懒启唇,“皇妹今儿打扮得,可真真是出挑。” 苏妍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心中浮上难以言喻的惊慌。那是种本能的反应,好像看到苏娆那双漆黑的眸子,就总觉的自己的魂魄会被吸进去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输了气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朝苏娆柔和地笑笑,“五皇姐说笑了,有皇姐在,其他人哪里还有出彩的机会?” 她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听上去似乎在夸苏娆,但细细听去,却又带了几丝淡淡的不服气。 苏娆眼波一横,睨她一眼,慵懒开口,“你知道便好。就怕有的人,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说罢,不再看她。 苏妍心中一刺,眼底有怒意一闪而逝。 苏娆这明显的讽刺话语,她如何听不出?心底到底不服,暗暗一咬银牙,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说她不自量力?哼!那待会便走着瞧。 她心中惦记着如何抢苏娆风头之事,当下也顾不上宋清欢了,只低垂着头暗自思索,眉目间有怎么也掩不住的不甘。 宋清欢看着两人的表现,长睫一垂,心中暗自慨叹。 若论起来,苏妍的心思和段位其实不算低,只是在苏娆这样毫不掩饰的狂妄面前,登时便落了下乘。有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资本狂傲。苏娆,确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也难怪她前世用尽手段想要得到沈初寒。 她这样的人,事事都要最好的,如何能忍受嫁给一个与自己父皇一般大的老头子?大概在她心目中,唯有有才又有貌的沈初寒,才足够与她匹配罢! 心中冷笑连连,不免也生出几分怒气。 既然她这么在乎她所拥有的一切,这一世,自己要将她所有在乎的东西,都一一毁灭。 眼神一冷,眸底有霜寒浮起,寸寸凝结成冰。 这时,苏娆似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回头望来。宋清欢飞快敛了周身的寒意,垂首而立,一副恭顺温和的模样。 苏娆清冷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顿,很快转回,没有多做停留。 这时,殿内的人声似乎安静了些许,紧接着,有殿外内侍宏亮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到——”话音落,又接着唱道,“贤妃娘娘到——” 原本小下去的议论声顿时又大了起来。 贵妃和贤妃素来不对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此时居然同时到达,众人皆生了看戏的心思,伸长了脖子朝殿门口望去。 宋清欢也跟着看去。 门口果然出现了两位盛装打扮的女子,踏着月光而入,左侧女子,温雅秀美,右侧女子,娇艳姿媚,皆是容光四射,美得各有千秋。 两人虽是同时进入,中间却仿佛隔了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各自目不斜视,并不理对方,却也不曾闹出什么争抢之事来,皆是仪态端方地朝前走着。 怕是只刚好在门口碰到罢了。 众人见两人连眼神都没接触一下,只当不见,纷纷歇了看戏的心思,不再多看,又各自同旁边的人说起话来。 宋清欢打量了进来的两人几眼,左侧女子瞧着与苏风铭有几分相似,心知她便是阮贵妃了。果然,宋清欢瞧见她看了两眼苏风铭,面上神情稍缓。 阮贵妃和贤妃各自入了座。 没多久,终于等到了宸帝和皇后相携而来。 尽管活了两世,这却是宋清欢第一次见到宸帝和宸国皇后,不免有几分好奇,不动声色地朝两人看去。 各国皇室的基因都极好,苏镜辞和苏风铭长相皆是不俗,宸帝自然也是个美男子,只是瞧着有几分阴翳,似乎并不大好相与的模样。 宋清欢垂眸。 想起清心殿前苏娆看着红梅说出的那番话,再瞧瞧如今宸帝眼中透露出的阴鸷,她大概也能理解柳芳仪为何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偷情了。 帝后入座,人群安静了下来。 宸帝端起酒杯,一面扫视着下方的众人,一面朗声说着一番客套话。他的声音带了淡淡低沉,虽然面容保养得当,但语中的情绪,还是透露出几分岁月的沧桑。 一番话正待说完,宸帝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一处,忽的一顿。 宋清欢敏感地望去。 只见宸帝的眸光先是震惊,再是惊喜,继而异色一闪,渐渐恢复如常。 而他目光看向的地方,正是苏妍! 看来,苏妍今晚的装扮,果然让他想到了失踪的锦妃! 垂眸一敛,宸帝面上的笑意登时垮了下来。 好在此时他一番话已经说完,众人纷纷举杯向宸帝表示谢意,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神色的变化。可一旁的皇后,却是看到了。 说来也奇怪,皇后并不是明艳娇媚的长相,在阮贵妃和贤妃各有千秋的美色衬托下显得有几分平淡,可苏娆的气质,却偏偏娇媚到了骨子里,若细细论起来,反而更像宸帝一些。 苏镜辞和苏娆,都遗传了宸帝那双潋滟勾人的桃花眼! 皇后面上不动声色,端起酒杯浅浅啜一口,目光却是顺着方才宸帝看的方向朝宋清欢这边看来。她这一看,心中也不由蓦地一惊。 像!实在是太像了! 苏妍今日穿了身上这套月牙白的裙衫,简直同那人有五分相似! 她隐约记得,锦妃曾经也有一套这样相似的裙衫,群幅褶褶,流光溢彩,只是刺绣的纹样略有不同,但那样别致的水墨风荷,反而衬得苏妍的气质,愈发仙气泠泠! 皇后眼中透出浓浓警惕。 她的容色在众多嫔妃中并不出众,但多年来久居后位,屹立不倒,除了背后有强大的母家支持外,她自己也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人人都知宸帝心头的那颗朱砂痣是锦妃,她知道,却并不生气。 从踏入深宫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她要的,从来就不是皇帝的宠爱,而是无上的荣耀和权利。不得不说,再这一点上,苏娆的野心确实是遗传了她的。 这么多年来,自从锦妃失踪,除开政治上的需求,后宫真正合宸帝心意的那些莺莺燕燕,或多或少都有那位锦妃的影子。或是眉眼相似,或是气韵相近,甚至可能是某一刻某一个表情神似。 除开最近新得宠的柳芳仪,这么多妃嫔当中,当属韩婕妤与锦妃最为相似。 苏妍肖似其母,只是平日里多喜模仿娆儿的打扮,喜繁复艳丽的色泽,倒并不觉得有与锦妃相似之处。可今儿这一席淡蓝色衣裙一上身,仿佛间竟看到了当年锦妃的影子! 她止不住冷了眸色。 若只是与锦妃相似的嫔妃,她并不放在眼中,也并不担心自己的位子会受到威胁。皆因宸帝性子矛盾而难以琢磨。对于这些女子,一开始的新鲜感过后,他便会感到莫名空虚,然后很快意识到这些人终究不过是替代品,他心中的那个人,是再也不会回来。 一旦认清这个现实,不管曾经多得宠的嫔妃,最后都会被他打入冷宫。过段时间,却又会有了新的猎物。 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韩婕妤因着与锦妃最相似,当年得宠的时间也最长,这才有机会生下了苏妍。只是她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失宠的命运,升作婕妤之后就再也没有晋过位分。这么些年过去了,是断无再复宠的可能。 可此时见到这样的苏妍,皇后却突然生了一丝危机。 苏镜辞到底是皇子,便是与锦妃有几分相似,也不大容易让宸帝想起锦妃。可苏妍就不一样了,她是帝姬,宸帝会不会把对锦妃的爱和思念,全部投注到苏妍心上去?! 若真是这样,连带着韩婕妤也会再度起势,自己没有皇子,到底有几分底气不足,万一…… 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朝宸帝望去。 却见他垂首看着手中的酒杯出神,眼中一片雾气笼罩,完全猜不透心中所想。 须臾,有歌舞伎入内助兴,殿内气氛渐渐火热起来。 看着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实则人人心思各异,难以揣测。 这时,苏妍却突然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朝上首的宸帝行了个礼,“父皇操劳了一整年,这杯酒,儿臣敬父皇!” 宸帝猛地抬了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苏妍面上。 他寒眸一眯,端起酒杯,话语中带着一丝柔情开了口,“妍儿有心了。”说着,仰头喝下杯中酒酿。 素日,宸帝对苏妍并无多少关注,神情也是冷淡,如今日这般温柔的说话,真真是头一遭!苏妍只当是身上的衣饰衬出了自己容貌的秀美,终于让父皇发现了自己的好,心内一阵欣喜,也跟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水。 她不胜酒力,本只打算喝一口意思意思,只是一时激动,将酒全灌了进去,脸上登时就泛起了潮红,眼中水汪汪的一润,愈显娇柔。 宸帝喝完酒,放下酒盏看去,却正好望见白玉般的肌肤上浮现的一抹娇红,握住是杯盏的手蓦地一紧,眼中浮起一抹迷离之色。 阿锦。 他唇微动,喃喃唤一声。 皇后此时有些心神不定,并未注意到这些。可宸帝的口型,却被宋清欢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心中猛地一沉。 宸帝看着苏妍的目光,似乎有几分不对劲。 那种怪异的神情,让她有些不寒而栗,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日苏妍找上门来,她原本只想借机会混入宸国皇宫,为盗取清元果做准备。可想想她前世对自己所做之事,终究是不甘心,便想着利用此事做文章。 之所以会想到利用锦妃,是因为曾经在聿国皇宫发生过的一件事。 当日,有妃嫔为了争宠,偷偷穿上与母妃相似的服装,妄图引起父皇的注意。不想,父皇却勃然大怒,派人将那妃嫔活活杖毙,尸体扔出去喂了野狗。这样的情绪,大概是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心底的美好罢。 所以她才想到了将同样的办法用在苏妍身上,让宸帝厌弃苏妍,这才想办法弄到了锦妃的画像。 苏妍气质本就与锦妃有些相似,再一穿上这衣服,简直更像了。 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宸帝的性子与父皇却完全不同,事情的发展,也似乎脱离了她的预期。 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同样注意到了宸帝诡异神情的,还有苏妍旁边的苏娆。她桃花眼一狭,眼中一抹流光飞快闪过,面上现若有所思的神色。 苏妍开了这个头,二皇子等人自然也站起来各敬了宸帝一杯。 宸帝敛下眼中神思,一一应了,心中炙热的情感冷静下来,不再看苏妍。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倒是苏镜辞,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苏妍身上那套广袖留仙裙上一顿,微有疑色,不过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宋清欢瞅他一眼,心中思忖。 那富商得的画像,定是从宫里头流传出去的。锦妃画中那套广袖留仙裙,宸帝肯定是熟悉的,只是不知苏镜辞有没有印象? 瞥一眼苏镜辞,却见他又喝完了杯中酒水,手指扣了扣几面,示意自己满上。她无奈,只得上前又给苏镜辞斟了一杯。 今儿也没什么特别之事,苏镜辞酒兴怎么这么浓? 一旁的苏风铭也是诧异,按住他又要去拿酒杯的手,劝道,“三哥,你今晚喝得够多了,别喝了。” 苏镜辞勾唇一笑,听话地收回了手,只道,“你何时也管起这么多来了。” 苏风铭无奈地抿一抿唇,“我这也是为你好啊。三哥,你少喝些。” “好。”苏镜辞乖乖应了,没有再多说,只抬眸看起场中的歌舞来。 宋清欢微眯了眼眸,不知为何,竟从苏镜辞的背影中看出了淡淡的寂寥。 她别来眼朝殿外望去。 外头的夜色更浓了,看样子,时辰已不早。 心头浮上一丝焦急。 流月和沉星定然回去将情况告诉了沈初寒,以他的性格,这会子定然在宫外等着了,若自己再不出去,他定会担心。可看样子,这宫宴一时半会还没有完的迹象,她得想办法出去给沈初寒放个信号弹才行。 想了想,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低了嗓音在苏镜辞耳旁道,“殿下,奴婢有些……有些不适,能否先出去一下,很快便回来。” 苏镜辞转头,定定看了她一瞬,忽然启唇,“你知道地方?” 宋清欢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恭房,略显尴尬地点头,“嗯,奴婢会问清楚的。” 苏镜辞没有出声,只淡淡地看着她。 看得宋清欢心中起了几分冷意,他方才开口,语带讥诮,“你该不会是想要偷偷溜吧?” 宋清欢只得陪着笑,耐心道,“三殿下说笑了,没有三殿下的吩咐,奴婢怎敢擅自离开?”这会子根本就没有人出宫,万一她贸然出去,在承天门被人拦住可就麻烦了。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等到宫宴结束之后,再混在人流之中出去为上策。 苏镜辞挑了挑唇,声线微冷,“谅你也不敢。”说着,摆一摆手,“速去速回。” 宋清欢躬身行礼,刚要退下,正好看见另一侧的苏景铄转过头来跟苏镜辞说话。 她起初没有注意,刚要转身,眸光忽然瞟到某处光芒一闪。 她并没有看清什么东西在放光,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怔住了脚步,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眸光一垂,朝方才看到的光芒处望去。 待看清发光的是何物时,宋清欢陡然色变,手脚顿时变得冰凉。 正文 第108章 春风一度 饶是她两世为人,见过了太多光怪陆离之事,这会子心中也不禁掀起惊涛骇浪。 她见到的那个发光之物,不是旁的,正是苏景烁腰带上镶嵌的一颗蓝宝石。而这颗蓝宝石,她方才在柳芳仪情郎的腰带上也见过! 这么说来—— 脑中浮现中一个骇人的想法,沉了目色朝正在同苏镜辞交谈的苏景烁看去。 越看,心中越是笃定。 苏景烁身上的锦袍,颀长的身材,华贵的气度,无一不与她在柳芳仪寝殿中所见的那名男子一一吻合。 垂眸掩下眸中的惊诧。 没想到,二皇子竟敢同自己父皇的妃嫔偷情!真真是天大的胆子。 宋清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埋人做花肥,皇子与妃嫔偷情……这皇宫里的腌臜事,简直是层出不穷,令人作呕! 她不欲引起苏镜辞和苏景烁的怀疑,飞快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朝殿外走去。殿内气氛火热,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么个“小小的宫女”,一路顺畅出了映月殿。 想起先前在柳芳仪殿外偷听到的墙角,原本那些不明白的地方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先前听到那男子让柳芳仪在宸帝面前替他多说说好话,她当时还有些困惑,现在仔细想来,苏景烁指的,应该就是立太子一事吧。 若柳芳仪能时不时在宸帝耳旁吹吹耳旁风,说不定宸帝一个欢喜,还当真就把太子之位传给了苏景烁。 心中冷笑连连,苏景烁看上去温润有礼的模样,胆子和野心倒是不小,竟然打起了宸帝宠妃的主意。 不过,对皇位势在必得的人可不知苏景烁一个,他的皇妹,沁水帝姬苏娆对其也是势在必得。 云倾大陆上不是没有出过女帝的先例,苏娆如此野心勃勃之人,又怎会甘心一生平庸,如大多数女子一般蹉跎在相夫教子之中? 更何况,她还占了个嫡女的身份。 眸中一抹冷色闪过。或许,苏景烁能成为苏娆的劲敌也说不定,到时狗咬狗,那可真是一出大戏了! 宋清欢心中存了几分心思,出映月殿朝旁拐去。 走了一会,四周人烟渐少,便停下了脚步四下打量一番,见无人注意到这边,身形一闪,躲到了一颗大树后面。 她从怀中掏出一支信号弹,用火折子点燃放上了天。 橘色的信号弹在天空绽开,只一瞬,很快便消失。深蓝的天空恢复一片幽暗,并无人瞧见那一瞬间的光亮,除了承天门外隐藏在城墙阴影下的一人。 那人抬了头,看一眼天边,眸中一抹沉思划过。 橙色信号,代表阿绾现在无碍,但有事绊住了脚,暂时还出不来,让自己稍安勿躁。 看方位,似乎正是今晚举行除夕宴的映月殿。 难道,阿绾此时身在映月殿? 虽然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他应该在宫外安心等着阿绾出来,但如今阿绾情况不明,他又如何能安心? 神情一凛,四下看了看,稍一用功足尖轻点,竟一跃而起,轻轻松松地就越过了两人高的宫墙,身后有一道身影也跟着跃入了宫内。两人轻巧落地,他脚步未停,施展轻功朝映月殿方向行去。 另一侧。 宋清欢放完信号弹,整了整仪容,低垂着头从树后走出,依旧快步往映月殿走去。 没走多远,忽然听得前头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不由放慢了脚步,眼中一抹狐疑之色。 方才她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走远了些才放的信号弹。前方是片小花圃,这个时候,应该没有人才是,怎么会有人声传来? 宋清欢留了个心眼,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朝前走去。待靠近了些,有断断续续的声音飘了过来,落入宋清欢耳中,不由神情一凛。 这沉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不是苏娆又是谁? 眼中闪过一抹警惕。 这个时候,苏娆不在映月殿中,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不由凝神静气,仔细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红袖,你去将父皇和苏妍身后斟酒的宫女换成我们的人。”苏娆的声音传来。 “是,殿下。”红袖恭谨应了。 宋清欢皱了眉头。 ——苏娆这是想干什么? 气氛默了一默,苏娆的声音又飘了过来,这样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有些鬼魅,“本宫先前叫你收着的那些春风露,可还在?” “还在宫中。” 苏娆娇媚地轻笑一声,“去,把那春风露取来,放在苏妍的酒中。” 春风露? 宋清欢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这名字听着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娆究竟想做什么? 思索间,耳边脚步声渐渐走远,抬头一看,不远处那一抹红果然已行远,朝映月殿而去。 她清亮的雪眸一狭,等了片刻,才抬步朝映月殿走去。进了映月殿,只轻手轻脚地行到苏镜辞身后站定,神情肃穆未发一言。 眸光轻轻一瞥,见苏娆已回到了席位上,原本伺候在侧的红袖果然不见了。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垂眸,脑中飞快地运转起来。 宸帝,苏妍,斟酒,春风露…… 脑中有什么猜想隐隐飘过,却快得让她来不及抓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苏娆的这个计划,绝不是什么好事。她素来是睚眦必较的性子,苏妍今日抢了她的风头,她如何会甘心?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一局掰回来。 但不管如何,自己只需按兵不动,暗中观察,待到合适的时机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 主意打定,眉头微舒。 这时,苏镜辞微微转头看来,睨她一眼,语声淡淡,似带了一丝不满,“怎的去了这么久?” 宋清欢心中低低咒骂一句,上个恭房他还要管三管四?面上只装出一副惶恐的神情,怯怯道,“奴婢……奴婢……” “罢了罢了。”见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苏镜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酒杯一推,“给本皇子满上。” 宋清欢怯怯应一声,笨拙地提起酒壶,替苏镜辞抖抖索索地斟满了一杯酒,只是那动作实在算不得娴熟,差一点就将酒水给洒了出来。 苏镜辞不耐地皱了皱眉。 原本还觉得这小宫女有几分灵气,现在看来,怎的如此上不得台面?不过是斟个酒,一晚上斟了这么多次,还这般不熟练? 宋清欢敏感地捕捉到苏镜辞面上不悦,眼眸一垂,掩下眸底喜色。 季流云的人皮面具巧夺天工,她有信心不会被苏镜辞看出容貌上的端倪。那么他之所以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很有可能是那一瞬间的熟悉感。 要想打破这种熟悉感,只需孜孜不倦地扮演一个粗手笨脚刚入宫的小宫女形象便是。 坚持到现在,果然收到了成效。 一旦苏镜辞对自己失了兴趣,就算她除夕宴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也定然不会追究下去。 果然,苏镜辞没有再看她,阴沉着脸色,兀自独饮。眸光虽落在场中的歌舞伎身上,神情却有些放空,并没有在认真观赏歌舞。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今晚的心情似乎格外焦躁。将酒盏重重往几上一放,萌生了些提前退场的心思。 一旁的苏风铭本来在津津有味地观赏着歌舞,忽然听到这重重的一声,顿时唬了一跳,诧异地转头望去。 “三哥,你怎么了?”他不解道,“可是这歌舞不合你的心意?” “没什么意思。”苏镜辞一脸百无聊赖,“我想先回宫了。” “三哥……”苏风铭看一眼上首酒兴正酣的宸帝,劝阻道,“今儿是除夕宴,你这会就走了到底不好,父皇会怎么想?”说着,朝贤妃微微一呶嘴,“你别忘了,一堆人等着抓你的小辫子呢,你可别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来。” 虽然立苏镜辞为太子的提议被朝臣否决了,但宸帝对锦妃的心一日不死,苏镜辞就有再度上位的可能,所以在贤妃和苏景烁眼中,他自然也是个极大的威胁。 苏镜辞心知他说的是事实,无奈,“那我出去走一圈,待会便进来。” 说着,朝苏风铭点点头,起身出了映月殿。 宋清欢微一瞟他,很快转回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苏妍身上。 苏娆到底想打苏妍的什么主意呢? 恰好此时,苏妍也状似不经意地望来,看向宋清欢的目光中疑窦重重,带上了几分审视。 她果然对自己起了疑心! 不过,苏妍这条线她已不打算用,不管她心中怎么想,都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了。面上只无奈一笑,露出几分迫不得已的神情。 怕苏娆起疑心,苏妍不敢多看,再次转回了目光。 此时,苏镜辞已经出了映月殿,下了台阶,在不远处立定,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又是一年除夕夜。 他却依旧如此形单影只,孤独一人。也不知母妃究竟去了何处,现在又是否安好?想到锦妃,眉间神情愈发暗淡。 他想,他这一辈子,大概都没有办法再见到母妃了罢。 心头不由涌上一缕酸涩。 忽的,眼角余光似瞧见不远处有黑影一闪。 他神情微凛,瞪大了目光朝那处看去,却只见树影憧憧,月色撩人,并无什么黑影。 自嘲地笑笑,看来自己当真是喝多了酒,还是先入殿老老实实等着宫宴散吧。 这么一想,转身又进了映月殿。 宋清欢一抬头,正好见到苏镜辞进殿,脑中灵光一闪,想出条脱身的计策来。 见苏镜辞走近了,她怯怯朝他一礼,伸手拿起酒壶,作势就要替他斟酒。 苏镜辞看她一眼,没有出声,不想,宋清欢假意被他看得心中一慌,手一抖,那酒壶中的酒就对着苏镜辞泼了过去。 苏镜辞眼疾手快拿手一挡,宽大的袖袍倒是挡掉了大部分酒水,然而还是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脸色一沉,怒目看向宋清欢,压低声音骂一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宋清欢心中无波无澜,面上却愈加惶恐,作势就拿袖子替他去擦。 “下去!”苏镜辞本就心情不好,一把拂开了她的手,怒气沉沉。 宋清欢心中一喜,忙低头哈腰对苏镜辞道着歉,这才假意慌张惶恐地退了下去。 身后,苏妍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背上,眼中狐疑之色愈浓。 出了映月殿。 宋清欢清亮的眸子四处一瞟,趁人不注意,脚步匆匆往一处走去。 她要去看看,红袖到底想做什么! 映月殿很快被她甩在了身后,这时,前头远远地走来一队巡逻的玄甲军。她心知自己此时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四下看了看,想找个地方避一避。 可周遭只有些繁茂的树木,并没有找到能容身的建筑。 冷了冷眸色,只好准备赌一把。她调整好情绪,不急不慌地迎上去,不料,脚下刚一动,便觉得胳膊被人一拽。 下一秒,身子便已离地,腾空而起,“咻”地便落在了一颗最近的树上。 什么人?! 目光一冷,胳膊肘就要朝身后之人捅去。不想,胳膊被人一掌包住,紧接着,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阿绾,是我!” 与此同时,鼻端飘来熟悉的寒凉清香。 宋清欢紧绷的弦蓦地一松,转头朝身后之人看去,压低了声音道,“阿初,你怎么来了?” “放心不下你。”沈初寒的眉眼间有凉淡之色,带了点点阴沉。 宋清欢唇一张,刚要说话,却被他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唇瓣,“嘘。”他轻嘘一声,锐利的眸光朝下望去。 那队玄甲军很快走了过来,步伐整齐划一,目不斜视,并没有看到树上藏着的他们。 待玄甲军走了,沈初寒却并未急着带她下树,而是眸色沉沉看向他,“阿绾欲往何处?” 宋清欢张了张唇,似有无数的话想要同他说,可话临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开头,一顿,问出了现在自己心中最关心的话题,“阿初可听说过春风露?” 话音一落,沈初寒的眸色陡然一冷。 宋清欢蹙了眉头,语声焦急,“阿初,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春风露,春风一度,是令人欲仙欲死的春药。”沈初寒神情有些阴寒,冷冷吐出这一句话。 春药?! 宋清欢猛地一惊。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苏娆派人灌醉宸帝和苏妍,又让人将春风露下在苏妍的酒中。这是……这是…… 心中一阵反胃。 她知道苏娆向来心狠手辣,却没想到,她竟然狠辣到这种地步!那可是她的妹妹和父皇啊?! 正沉思间,见沈初寒神情越来越阴翳,宋清欢知道他误会了,忙道,“不是我,是苏娆想用在苏妍身上。” 沈初寒神情微霁,讥诮地勾了勾唇,“狗咬狗?”一顿,语气柔和了些许,“阿绾想怎么做?” “你可知苏娆给苏妍找的奸夫是谁?”宋清欢咬咬唇,心底略觉恶心。 “谁?”沈初寒入鬓的剑眉一挑。 “宸帝!”宋清欢沉沉吐出这两个字。 沈初寒面上有难得的一瞬怔忡,很快玩味一笑,眸中清寒泠泠,“有意思。”抬眸看着她,“阿绾有什么计划?” 原本她只打算去看看春风露是什么东西的,现在既然知道了,那便让苏娆也尝尝这欲火焚身的滋味好了。 “让苏娆自食其果如何?”宋清欢唇畔一抹讥讽。 沈初寒眸中难得地露出一丝恶趣味,“阿绾这是想便宜宸帝?” 宋清欢嫌恶地撇了撇嘴,“苏娆怎么对付苏妍,我不关心。至于她欲火焚身想找谁,那就是她的自由了。” “好。”沈初寒简短应了。“既然这里是去往映月殿的必经之路,我们便在这里等着红袖便是。” “也好。”宋清欢点头。 “清元果的事,可有什么进展?”沈初寒又问。 宋清欢便把方才在清心殿房顶上观察到的情况说给了沈初寒听。 沈初寒点头,眸底闪过一抹异色,却没有说话。 两人在树上等了一会,果然见远处红袖朝这边匆匆而来。 宋清欢思忖片刻,在沈初寒身边低低附耳几句,沈初寒点头应下。 树下的红袖低垂着头,行色匆匆,时不时四下张望一番,神情有几分紧张。 这时,忽然有一阵阴风吹来,尚未回过神,便觉背上被人一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宋清欢跟着从树上跳下,蹲在红袖身旁,身后在她衣襟前和袖中摸了摸,果然在她胸前处摸到了一个小的白瓷瓶。 将白瓷瓶取出,宋清欢屏住呼吸打开瓶塞朝里头一瞧,里面是一些透明的凝露,每颗不过小指甲盖大小。 看来,这便是那“春风露”了。 宋清欢从袖中掏出帕子,倒了几颗凝露出来包好,然后依旧将瓷瓶放回了红袖胸前。 她抬头看一眼沈初寒,点了点头,闪身避到了一颗树后。 沈初寒飞快地在红袖穴位上一点,也隐入了夜色之中。 红袖悠悠然转醒,头脑还有些发懵,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她有些惊慌地站起来,全身上下摸了摸,见那瓶春风露还在怀中,微微舒一口气。 狐疑地皱了皱眉。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何会突然晕倒?恍惚间好像感到有人点了自己的穴道,可又是为了什么? 四下打量了片刻,见没有任何异样,只得敛下心头的不解,匆匆朝映月殿去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完成殿下交代的事要紧。至于方才发生的那莫名其妙的事,既然自己没有受伤,春风露也没有丢,就……不必告诉殿下了吧。 目送着红袖的身影走远,宋清欢和沈初寒从树后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宋清欢当机立断,脱下身上的宫女服装,“走,去苏娆寝宫。” 夜色笼罩下,两道黑影朝苏娆的寝宫飞快行去。 苏娆寝宫离翠微宫不远,因着苏娆不在,门口守卫的内侍有几分懈怠,不住地打着呵欠。寝殿内燃着微弱的烛火,明明灭灭。 宋清欢指了指门口的两名守卫,朝沈初寒示意一下,沈初寒默契地一点头,立即明白了宋清欢的想法。 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响起“啪嗒”一声的声响。 两名内侍神情同时一凛,相互看了看,眸光中都有几分迟疑。待仔细凝神一听,却没了声响,咽了咽口水,没放在心上。 然而一颗悬着的心刚放下,不远处那“啪嗒”的奇怪声音又响了起来。 月色隐入云中,夜色如泼墨一般浓黑,目之所及不过几尺远的距离,压根看不出有什么。 “你去看看。”一人迟疑着开了口。 “我……还是你去吧。”另一人扭捏了半天,面上明显有几分害怕。也不知为何,明明不是第一次值夜,可今夜总觉得有些森冷冷的感觉。 “那……一起去吧。”又推迟了一会,两人终于妥协。 另一人“嗯”一声,壮起胆子一道朝声音发源处摸去。 两名内侍刚一走,就有两道旋风般的影子飞速入了寝殿,如风过无痕,未留一丝痕迹。 苏娆不在,殿内自没有伺候的人。 宋清欢四下看了看,走到寝殿的茶桌前将茶盏掀开,然后掏出帕子,在茶盏中倒了一颗清风露进去,又用一丁点儿水细细兑开,看着那透明的凝露渐渐化开,直到看不出任何异样,宋清欢方盖了茶盏盖,又掀开茶壶盖,也倒了两颗进去兑开。 剩下的两颗凝露…… 她眸光一转,落在窗台上燃着的镂空青铜香炉之上。 快步走上去,将香炉掀开,然后将凝露放在了香灰之中。香炉生热,这凝露会慢慢化开,水蒸气混在香气中飘散开来,只要置身房中,就必然逃不开这气味。 做完这一切,宋清欢才满意地抿了抿唇。 “走吧。”她拍拍手,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沉凉地负手立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眼底亦有沉凉的笑意。他走到窗旁将窗户推开,然后抱着宋清欢一跃而出。 “宫宴快结束了。”沈初寒看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映月殿,“我们也该出宫了。” 宋清欢眉眼间有迟疑之色,局已布下,若不亲眼见到她们的下场,又如何甘心? 沈初寒眉色一凝,沉声唤一句,“阿绾。” 宋清欢诧异抬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沈初寒今日的神情有几分焦躁,这样的他,恍惚间让她想起了前世之时。 “我等宫宴结束后再出宫。”宋清欢摇头,心意已决。 沈初寒眉头蹙得更紧了,气息有几分隐忍的压抑,“阿绾,听话。”他语气沉沉,握住宋清欢的手有几分凉意。 “阿初……?”宋清欢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皱了眉头轻唤一声。 沈初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声音软了几分,“阿绾,你已经在这宫中待得太久了,稍不注意就有暴露的风险。这是宸国的地盘,我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我……”宋清欢眉眼一急,正待急急分辨,忽然觉得眼皮子有些重,眼前沈初寒的容颜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迷惑地摇了摇头,想将这种晕眩的感觉甩出脑海,却只觉意识越来越模糊。 彻底合眼前,她听到沈初寒叹息一声,语声轻柔却又带了丝莫名的寒意,“阿绾,我还是做不到放手让你一人。” 将宋清欢的身子抱在怀中,沈初寒温柔地凝视了她一瞬,忽的敛目,沉声唤一句,“玄影。” 玄影挺直的身影应声而出。 “把殿下安全带回清寒小筑。”他冷声吩咐。 “是,殿下请放心。”玄影抱拳应了。 沈初寒将宋清欢小心交到玄影手中,还未撒手,目光落在玄影握住宋清欢手臂的手上,面色蓦地一寒。 玄影神情一凛,慌忙将手一握,以拳头抱住宋清欢的身子,尽量避免与她有太多的接触。 沈初寒神情微霁,冷冷颔首,“去吧。” 玄影应了,抱着宋清欢飞快消失在夜色中。 沈初寒收回目光,眸中一抹嗜血的冰寒,看一眼东北角那处高耸的宫阁,足下发力,运气轻功而去。 此时的映月殿中,依旧红烛高照,灯火流离。 酒过三巡,人人皆有了醉意。 苏妍今日得了不少注视,心中高兴,一时贪杯,这会子已然面色酡红,醉意上头,脑袋有几分昏昏沉沉。 但宸帝不走,她自不敢提前退场,只得命人换了茶水来,强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端坐在殿中。 苏娆神情玩味,偶尔看她一眼,眼中有琢磨不透的光华。 苏妍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越发不敢掉以轻心,只强撑着维持着神识清明。 幸好此时时辰已晚,再加上宸帝也饮了不少酒,又等了小片刻,宸帝终于宣布散席。 苏妍再也顾不上其他,赶紧让宝笙和宝琴扶着她回宫。 席上的苏娆眯了眼眸,若有所思地看她背影一眼,眸中划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冰冷。她眸色一转,看回了上首。 宸帝也似喝多了,脚步都有几分踉跄,皇后忙扶住他往偏殿走去。 苏娆眨了眨眼睫,嘴角现一抹冰冷的笑意,起身跟了上去。 “母后,儿臣送父皇回宫吧。”她走到皇后身边,浅笑盈盈。 皇后陪着宸帝也饮了不少酒,见苏娆过来,倒也放了心,点头笑道,“也好,你父皇晚上喝多了,你扶着他些。” “嗯,母后放心吧,您早点回宫歇着吧。”苏娆乖巧懂事道。 皇后对苏娆行事向来放心的很,闻言也没有多想,点头应了,在宫女的搀扶下回了宫。 宸帝眯了眼眸看她一眼,呼吸间有几分酒气,却仍是强撑,“娆儿啊,朕没醉,你自己回宫吧。” 苏娆甜甜地一笑,“是是是,父皇您没醉,儿臣只是想尽尽孝心,扶你回宫,您就满足儿臣这个小小小的心愿吧。” 宸帝这才住了嘴,嘟囔了一句,由着她扶着往清心殿而去。 走了一会,翠微宫出现在了前头。 苏娆看着那黑夜中的一点烛火,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嘴里却是装作不经意道,“六皇妹今日似乎也喝了不少酒,她不胜酒力,这会可能也醉了。” 听到苏妍的名字,宸帝怔忡了一瞬,脑海中浮现出她方才在殿中巧笑倩兮的容颜,心神不由一动,鬼使神差般,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是吗?娆儿,你先回宫吧,朕去看看妍儿。” 说着,许是怕苏娆会不高兴,忙补充道,“朕平日里也没怎么来过翠微宫,今日既然到了,便顺便看看她。” 苏娆心中冷笑,面上却只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神情,“可是,父皇您还撑得住么?” 宸帝摆摆手,“朕能有什么事?你先回宫吧。” “是。”苏娆这才恭谨应了,朝宸帝行礼后离去。 宸帝挥挥手,将跟来的宫女内侍也一并屏退。宫女内侍不敢忤逆,行礼后回了清心殿。宸帝在翠微宫外站了一会,这才深吸一口气,踏进了院中。 出乎意料的是,翠微宫的院内却一个人都没有,气氛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宸帝晃了晃脑袋,勉强维持住神情的清明,迟疑片刻,还是推开门踏入了殿内。 正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支烛火燃着,被推门而入的风一吹,扑闪扑闪了几下,越发显出有些鬼魅来。 宸帝迟疑了片刻,忽然听得内殿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 他一愣,不知为何,心里头攀上一股异样的感觉,脑中愈发迷迷糊糊起来,脚下不由自主地朝内殿走去。 内殿中只燃了一支烛火。 宸帝方才伸手将珠帘一掀,恰带起一阵冷风,只听得“噗”的一声,仅剩的这支烛火也被风吹熄。 殿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月光的一缕清辉洒入殿中。 忽的,一声呻吟声又起。 这一次,宸帝总算是听清楚了那声音是什么,脚步一顿,脸色难看地朝榻上看去。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只见榻上躺着一人,钗落鬓散,一头青丝铺满榻。身上的月牙白广袖留仙裙将脱未脱,露出玉白香肩。 正是苏妍! 宸帝不知发生了何事,脚步虚浮地走到榻旁,坐下来轻声唤道,“妍儿?”目光落在苏妍面上,却是心肝儿一颤,月光下的苏妍粉面红透,香汗淋漓,眼神迷离间自有勾人的魅惑。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脑中愈发浑浊,只下意识去扶苏妍,“妍儿,你这是怎么了,朕叫人进来。” 不想,手一触碰到苏妍玉藕般的手臂,却觉灼烫得很。 他一愣,伸手抚上苏妍的额头,“妍儿,你发烧了?” 苏妍此时药效正上头,脑中已是一片浆糊,迷迷糊糊间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身上愈发燥热,忍不住撕扯着身上的衣物。 这时,额上忽然传来一丝清凉的感觉,如一道清流,汇入她饥渴的心田。 见那手要收回,她哪里肯?伸手捧住,贪婪地贴住了自己灼热的脸庞。 宸帝骇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将手收回。 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苏妍春光隐现的胸前,腹部一阵热流涌上。恍惚间,他仿佛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正眼波含情地望着自己。 当下脑子一炸。 苏妍此时已彻底失去了意识,哪里明白眼前的人是谁,只凭着本心,伸手勾住那人的胳膊,挺起身子,将一点樱红香唇贴了上去。 这一吻,吻得宸帝身子蓦然一颤,脑中充斥着酒精,已彻底失去理智,竟伸手揽住苏妍的腰,也贴了上去。 苏妍唇瓣小巧柔软的触感,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清明燃烧殆尽,勾起了心中潜藏已久的浪荡狂想,竟欺身覆了上去。 很快,两个影子缠做一团,房中隐隐娇泣不成声。 月色隐入云层,人间愈显幽暗。 此时的苏娆殿中。 苏娆已回了宫中有一段时间了,正坐在软榻旁,看着窗外深浓夜色出神。顺手端起茶盏轻啜,眼底一抹深思。 算起来,这会子两人也该成了好事吧。 娇娆的面庞上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这事若是捅出去,别说宸国了,便是四国都要哗然,所以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该不该将这事抖落出去。 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先暂且按兵不动,看看明日宸帝与苏妍的反应再做打算。不过在这之前,她得确认事情没有任何纰漏了。 “红袖。”她放下茶盏,唤了红袖进来。 “殿下。”红袖应声而入,朝她行了个礼。 “你给苏妍下了多重的药?” “回殿下的话,照您的吩咐,将大半瓶都下了下去。”红袖恭谨道,想起去映月殿前的那个小插曲,眼中闪过一抹不自在。 好在苏娆没有注意到她的走神,兀自想着心事,眸中一丝厌恶浮上。 大半瓶春风露,饶苏妍再想贞洁,这会子也定成了*荡妇。再加上今晚父皇看她的那个眼神,那哪里是看女儿?分明是看女人的神态! 苏娆满脸厌恶地“啧啧”了一声,又吩咐道,“派个机灵点的人过去瞧瞧,不要走漏了任何风声。” 红袖应了,见苏娆没了旁的吩咐,转身刚准备退下,听得苏娆又道,“对了。” “殿下还有何吩咐?” “这熏炉里的香,你换了么?”苏娆随口问,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这熏香,香味重了几分。 红袖摇摇头,“还是殿下惯用的乌沉香,并未换过。” 苏娆随口应一声,“无事,你赶快下去安排。” “诺。” 见红袖走了,苏娆懒懒地倚在软榻上,梳理着脑中思绪。 忽然,她觉得身子有几分不对劲了,好像突然间就燥热了起来,心中有团火不断往上蹿。 秀眉微皱,伸手推开了窗。 冷风灌了进来,让她心底的燥意有片刻冷却,可很快又卷土重来,竟起燎原之势。 这是怎么回事? 苏娆抬头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果然见灼烫滚滚,似发热了一般。 然而,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异样,那不是发热的感觉,心中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一般,心中酥酥麻麻得很,空虚寂寞的感觉直冲天灵感。 她神色蓦然一凛。 苏娆素来聪慧,稍稍一想,突然就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她也中了春风露的毒? 还是说—— 苏妍发现了她的意图,竟趁自己不备将两人的酒壶给调换了?可依着苏妍的智商,应该做不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才是。 那到底是什么回事?! 苏娆心中怒火中烧,只须臾便被欲火所遮盖,不听使唤地撕扯起自己身上的衣衫来。 春风露是她的药,她自然知道药效有多强烈,要想解,唯有与男子春风一度,别无他法,故才得此命。 狠狠一咬下唇,再次提气唤了红袖进来。 红袖应声而入,见苏妍脸泛桃花神情迷离的模样,不由骇了一跳,刚要说话,苏娆却是手一摆,制止了她。 “什么都不要问!给本宫找个俊俏的玄甲军过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题外话------ 夭夭仔细思考了很久,也听了姑娘们的意见,决定把阿绾前期的身份设定稍微改一下。有姑娘提到阿绾穿越前做了十年特工,性子却不够冷,确实是这样,所以夭夭会将前文相关部分设定改成阿绾穿越前刚进入特工局,接受完训练第一次出任务时便死了,这样对于后面的性格也比较说得通。 全文的大致走向不会变,所以姑娘们也不需要特别重新看一遍。(主要是夭夭不知啥时候会改好o(╥﹏╥)o) 不过可以剧透一点的是,后面阿绾的性格会有一次巨大的转折,姑娘们期待一下吧~! 另外感谢: superayo、绾青纱、清欢、lxks、小玉、柒柒、玲珑、莎莉汶姑娘的月票票。 各种票票请不要大意地砸向夭夭吧~ 正文 第109章 向聿帝求娶你可好? 夜色渐浓,泼墨般的天空上有点点星子斑斓,月光如水,冷冷地洒下来。来参加除夕宴的众人已散得差不多了,热闹了一晚上的皇宫终于恢复了平静。 清心殿外。 因宫宴已散,殿外守卫的玄甲军多了两名,只是宸帝未回,到底有几分心不在焉,微眯着眼眸,不住地打着呵欠。 夜风凛冽,刮得人脸上生疼,四周愈发得静了,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不知为何,守卫的玄甲军忽然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狐疑地对视一眼,睡意顿消,挺直了身体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夜风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住。 忽的,风势起,一道鬼魅的黑影袭来,从四人身边一一绕过,悄无声息地进了清心殿。 身后,四名玄甲军同一时间轰然倒地,双目大睁,已经断了气。 一招致命! 他们的脖子上,有一道细小的血痕,那是极细的兵刃割出的痕迹。 黑影飞快地进了内殿,正碰上有换好茶水的宫女出来,忽的见一道人影蹿出,惊了一跳,手中的托盘“当啷”坠地。 刚要尖叫出声,脖子上便被人重重一击,接着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沈初寒冷冷地看一眼瘫倒在地的宫女,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径直朝内殿走去。 宸帝此时尚未回宫,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各处烛台中燃起的烛火,扑闪扑闪,显出几分鬼魅。 沈初寒的影子投映在墙上,散发出肃杀的冷冽。他四下打量一番,目光定在靠里那张宽大的龙榻之上。 翻身上前,在龙榻旁站定,鹰隼般凛冽的目光细细打量着龙榻的每一寸地方,神情冷肃,带着刺人的寒芒。 忽然,他神情一凛,眸中暗芒定格在龙榻四角的圆柱之上,眼底现一抹凝重沉思。 圆柱之上皆刻着龙头,龙头的口微张,各含一颗莹润的明珠。在扑闪烛火中,显出幽幽的光芒,望上去价值不菲。 沈初寒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动,一掌掌风袭去,最近的那颗圆柱上的龙头便被劈成了两瓣,露出口中的明珠来。 他脚步一移,伸手将明珠取下来放在掌中,手掌一发力,明珠的外部竟开始融化! 沈初寒幽深的目光盯着掌中渐渐融化的明珠,唇角露一抹凉淡的笑意。 他动作未停,依次将其他三颗夜明珠也轻巧地取了出来。 将明珠收入袖中,沈初寒大袖一拂,眼前那张宽大的龙榻顷刻坍塌,殿内刹那间尘土飞扬,所有的痕迹被瞬间抹去。 沈初寒长睫一眨,推开窗户,纵身一跃,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当夜,宸国皇宫炸开了锅。 清心殿门口守卫的四名玄甲军离奇死亡,凶手不知所踪,宸帝亦下落不明,瞬间惊动了皇后,心中大骇,当下命玄甲军立即在宫中四下搜索,另派人牢牢守住宫门,不得放任何人进出。 一番折腾下来,已近寅时。 冬季天亮得晚,夜色仍是沉沉,唯有蜿蜒的火把长龙照亮了整个皇宫。 宸帝迷迷糊糊睁了眼,眼角被窗外大亮的光线刺得一酸。 头痛欲裂。 目光愣愣地落在窗外,脑中闪过一丝疑惑。 窗外的天被火把照成了橘色,并不像天光大亮的模样,他皱了皱眉,愈发生了困惑。 发生什么事了? 伸手揉了揉眉心,身上似有几分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他刚欲掀被起身下榻查看情况,却不小心摸到滑腻的一物,一愣,转头看去。 甫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雪白的藕臂,花团锦簇的锦衾横搭在手腕上,愈发显得肌肤莹白如玉。 宸帝心中猛地一跳,似有什么记忆浮上。 他强抑住砰砰乱跳的心,目光顺着雪白的手臂上移,先是玉白的香肩,布满触目惊心的梅花印,再往上,小巧精致的下颌,再往上…… 眸光落在那熟悉的眉眼上,脑中轰然一炸。 躺在榻上之人,怎么会是妍儿?! 仿佛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宸帝的心底一股彻骨寒意涌上。怎么会……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捧住头,感觉头都要炸裂开来,所有的记忆仿佛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 除夕宴,他饮了不少酒,娆儿搀扶他至此,他想来看看妍儿,殿外无人看守,迷迷糊糊进了内殿,恍惚间似看到了阿锦…… 再后面,便是激烈至极的翻云覆雨。 他以为……他以为阿锦回来了,阿锦回来看他了,阿锦昨夜是前所未有的热情,阿锦,阿锦…… 痛苦的回忆间,突然听得榻上女子“叮咛”一声。 宸帝吓了一跳,阴沉着目光望去,见女子面上仍残留着欢爱后的潮红,云鬓散乱,衣衫不整,愈发慌了手脚。 心中的慌乱和内疚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 他居然……他居然同自己的女儿……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时,殿外似有喧哗声远远传来。宸帝骇了一大跳,慌忙放目远望而去,却见蜿蜒的火把渐近,愈加慌了神。 不行,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和苏妍之事!否则此事传开,叫他的脸面何存?叫整个皇族的颜面何存? 这……这可是*啊! 心中痛心疾首,无比自责。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眸中恢复冷冽。 妍儿这里暂且不说,当务之急,是要先赶紧离开翠微宫。 他赶忙起身下榻,悄无声息地将揉作一团的衣衫从地上捡起穿上,稍稍整了整仪容,蹑手蹑脚朝殿外走去。 还未踏出内殿,便听得外殿有推门声传来。 有人来了?! 他神情一凛,顿时慌了手脚,面色惨白。 强忍住内心的慌乱,四下一打量,目光落在内殿的窗户上。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翠微宫后头是一片花圃,绕过花圃,再走没多久就到清心殿了。 眼下这种情况,他必须尽快回到清心殿,才能定下心来再做打算。 听着正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宸帝顾不上多想,推开内殿的窗户,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跳下窗台的时候,心中焦急,还未准备好身子便扑了下去,顿时摔了个狗啃泥,脚踝也崴了一下。 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却不敢出声,顾不上再去管殿内的情况,咬咬牙,趁着夜色的掩护,一瘸一拐往清心殿走去。 而此时的翠微宫,宸帝一走,又恢复了宁静。 进来的是宝笙。 昨夜宫宴散后,殿下喝了不少酒,她和宝琴搀扶着殿下跌跌撞撞回了宫,殿下身上却有几分发热的趋势。 她本想去找太医来瞧瞧,却被殿下骂多此一举,将她和宝笙赶出了殿,还命她将殿外所有守卫的人都撤了。 她不知道殿下打的什么主意,但也只得照做,将殿外的人都遣散了,自己也同宝琴回了房间。 只是心中有事,到底睡得不大好,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动静传来,睁眼一瞧,竟见宫中燃起了数不清的火把,照得远处的天空亮如白昼。 心下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担心苏妍,这才匆匆穿好衣服赶了过来。 挑帘入了内殿,一股子黏湿的味道扑鼻而来。 宝笙一愣,下意识嗅了嗅。 苏妍尚未出阁,她亦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不知道那是欢爱后的气息,狐疑片刻没有想出个所以然,遂撇过不提,朝榻上的苏妍望去。 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只见躺在宽大床榻之上的苏妍,浑身不着寸缕,只用锦被一角微微搭了身子。鬓发散乱,一头云翳般的青丝铺开,发丝缠缠绕绕落在胸前身上。 目光落在她的胸前,顿时吓得浑身冰凉。 那里,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的吻痕,还有一些淤青的痕迹。 饶是她再不经人事,到底在宫中浸淫多年,便是没见过,也曾听人说起过男欢女爱之事,脑中空白一瞬,终于回了神明白过来。 殿下这是……?怎么会这样?! 她全身冰冷,不住地打着颤。 直到殿外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近,才猛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 她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有人轻薄了殿下还是其他,但……但眼下唯一的法子,也只能将殿下唤醒再做打算了。 心知苏妍醒后必是一番疾风骤雨,宝笙咬了咬唇,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鼓足勇气上前,战战兢兢小声开口唤道,“殿下……” 苏妍皱了皱眉头,手下意识一动,将胸前的锦被掀开了去,露出越发触目惊心的痕迹,看得宝笙越发起了一身冷汗。 “殿……殿下……”她没有法子,抖抖索索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苏妍终于有了反应,皱了眉头迷迷糊糊睁开眼望来。 殿内没有燃灯,只有殿外熊熊的火光照射进来。 宝笙背对着窗户而立,面上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只能瞧见黑乎乎的轮廓,和瞪得铜铃一般大的眼睛。 苏妍乍一睁眼,便看到床头站了个面色怪异的人,她此时又刚刚迷糊转醒,不免吓了一大跳,惊叫一声下意识朝后缩去。 宝笙忙开口,“殿下,是奴婢,宝笙。” 苏妍定睛一瞧,方才定了心,狠狠剜她一眼,“大晚上的,做什么?想吓死本宫吗?!” 说着,突然意识到窗外有些不对劲。这么亮的火光,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揉了揉眉心,越发觉得头痛欲裂,皱了眉头看向宝笙,一面开口问,“外头发生什么事了?”一面掀了被子想要起身。 可身子刚一动,下身一阵撕裂的疼痛传来。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坐起来的身子一软,跌坐在榻上。 宝笙忙上前欲扶她,不料,手刚触碰到苏妍的手臂,苏妍却猛地一颤,低了头,狐疑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 待看清自己身上不着寸缕的模样,还有莹白肌肤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梅花印,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来,尖叫一声打开了宝笙的手。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瞧见苏妍见鬼一般的神情,宝笙心下一沉,觑她一眼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您……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心中又是狐疑又是心惊。 看殿下的模样,似乎并不知情,难道,当真有人闯进翠微宫轻薄了殿下?可……可这是在宫里啊!就算殿下将翠微宫的守卫遣了下去,但来人是怎么避开巡逻的玄甲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的?更何况,殿下又怎么可能被人轻薄了而没有任何感觉? 听到宝笙的话,苏妍发疯一般的神情才镇定些许,她死死攥住锦被,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她记得昨夜的除夕宴上她得了众人注目,心中高兴,喝了不少酒。后来散宴,她意识已有些模糊,在宝笙和宝琴的搀扶下回了宫。 回宫之后,她记得自己上了榻,却感到身上渐渐发起热来,那种感觉,仿佛心底有铺天盖地的空虚涌上,浑身燥热难耐。 宝笙以为她是发热,想去找太医,她却在那一瞬间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浮现在脑海。 她虽未出阁,但身在皇宫,什么样的腌臜事没见过。心底一沉,升起一股绝望。 自己身上的这股躁动热意,似乎……似乎并不是发热,而是中了春药! 到底是谁! 心中又怒又惊,可这种情况下,也顾不上追究始作俑者,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决不能让人瞧见她的狼狈样,遂让宝笙遣走了所有人。 可惜,她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些。原以为这药效只是一阵,熬过去了便也就好了,没想到……这药的威力却比她想象中的要大的多。 等她意识到事情已经渐渐朝不受自己控制的方向发展时,已经太晚了! 还未来得及唤了宝笙进来,神识便被铺天盖地的躁动给掩盖,接下来的事,她便记不清楚了。隐约只记得似乎有人进了内殿,抚上了她的额头,那手十分冰凉,如一剂良药,刹那间浇熄了她体内的燥意。 再后来,她所记得的,就是疯狂的缠绵了。 想到这里,脸色刹那间一白,疯狂的片段不断涌入脑海之中,心里又惊又骇,竟不知该如何办是好。 宝笙瞅着她脸上青红交加的脸色,心中也是焦急,忍不住沉声又唤了一句,“殿下……” 苏妍蓦地回了神,神情一冷,恶狠狠地抬头看向她,“今晚之事,不能同任何人提起,听见没有?!” 宝笙神情一凛,忙不迭应了。 苏妍阴沉着脸,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还不快来替本宫更衣!” 宝笙诺诺应声,飞快找了衣服过来伺候苏妍穿上。好不容易伺候着苏妍穿好了衣服,苏妍低头一瞧,脸色顿时又阴翳起来。 “蠢货!”她怒喝一声,“替本宫找件高领的裙衫过来!”不让如何遮得住她脖子上的吻痕和青紫痕迹? 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换好了衣服。 苏妍将搭在膝上的被褥掀开,刚准备下榻,目光却被榻上一处所吸引,一张玉白小脸刷地涨成了猪肝色,眸中满是不甘和屈辱,有隐隐泪花波动。 她所看向的地方,有一抹刺眼的红。 宝笙见她动作突然顿住,不免也愣了神,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心中顿时也五味杂陈。 苏妍却猛地将那处被褥一扯,眼中是歇斯底里的神情,不断地用手去撕扯着那一抹嫣红。 “殿下!殿下!”怕苏妍伤到了自己,宝笙忙上前制止。 苏妍忽地像脱力一般,哭泣着扑倒在被褥上,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宝笙在旁看着,既不敢上前安慰,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无奈地站在一旁。 苏妍并没有哭多久,很快抬了头,伸出袖口将脸上的泪珠抹干,然后冰冷地看着宝笙,“将今日床上所有的东西,都给本宫烧了!不要留下一丝痕迹!” “是!”宝笙忙不迭迎了。 听得殿外喧哗声越大,苏妍定了定心神,皱眉看去,“发生什么事了?” 宝笙尚未回答,却有匆忙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越来越近,很快,内殿的珠帘被人挑起,宝琴走了进来。 苏妍眸色一冷,抓过锦被遮盖住了被褥上的血色。 宝琴匆匆而入,一见内殿这有些诡异的架势,不由分了神。 苏妍神情冷冽,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出什么事了?” “不好了殿下!玄甲军来搜宫了!”宝琴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慌慌张张道。 搜宫? 苏妍猛地一惊,“出什么事了?” “清心殿的玄甲军被人杀死在了殿外,殿中一片狼藉,皇上也不知所踪!”宝琴忙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玄甲军奉皇后之命,在各宫搜查皇上和刺客的下落,这会子已经到翠微宫外头了。” “父皇失踪了?”苏妍愈发心惊。 怎么一晚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宝笙看向宝琴,皱了眉头,“难道玄甲军还要进殿来搜么?” 宝琴焦急地点头,“玄甲军奉了皇后的懿旨,说任何宫里都不能放过。奴婢跟他们说殿下已经睡下了,他们依旧不肯作罢,非得进殿内一搜,奴婢只得先进来通禀一声。” 苏妍心乱如麻,闻言也没有多说。 倒是宝笙怕宝琴和玄甲军看出端倪,忙道,“殿下不如还是先睡下,玄甲军来了,见殿下已经入睡,想来也不会久待。” 苏妍点头应了,脱去外衫又睡了下来。 宝笙和宝琴便匆匆去了殿外。 没多会,果然听到井然有序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似乎已经开始在搜查正殿了。很快,珠帘被人轻轻挑起,似有一人朝殿内微微一看,见没有异样,方退了出去。 苏妍躺在榻上,忽然觉得一切都恍如做梦一般,只有锦被床褥上那种恶心的欢爱气味,提醒着她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几欲作呕,起身刚要坐起,忽然觉得手腕处有什么硌得生疼。她微怔,蹙了眉头摸去。 摸上去似乎是块环形玉佩的感觉,苏妍有些狐疑。 她的玉佩都是花鸟鱼虫的纹样,从没有过环形样式的玉佩,心中生疑,将玉佩从被中拿出放在眼前一瞧。 果然是块环形的碧玉玉佩,其玉通透莹润,一看便是上等的好玉。 苏妍觉得那玉有几分眼熟,皱着眉头仔细回忆起来。 忽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浮现出一人的身影。 苏妍一怔,额上刷地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恶心反胃感翻江倒海而来。 这玉佩,她曾在……曾在父皇身上见过! * 玄甲军搜完翠微宫,又往苏娆的长信宫而去。 红袖站在殿外,看着远处的火把越来越近,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住在原地打转。 都这么久了……殿下……殿下怎的还未完事儿? 眼看着玄甲军就要搜到长信宫来了,殿下若再不开门,方才的事,可就纸包不住火了! 正当她焦急之际,殿中终于被人拉开,苏娆从中走了出来。她已经穿戴整齐,脸上是一片冷漠而荒凉的神情,眼中的眸色幽深得叫人害怕! 红袖不敢朝殿内看,只躬身道,“殿下。” “出什么事了?”苏娆冷冷吐出一句话。 红袖便把自己打探到的情况告知了苏娆。 苏娆眉尖一蹙,父皇失踪之事她心里自然有谱,可清心殿的玄甲军被杀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殿下,那名玄甲军?”红袖低垂着头,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心中不免焦急 若是被人搜到内殿中的玄甲军,殿下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死了。”苏娆语气愈冷,眼底冰霜凝结。染指了她清白的人,自然不可能再活在这个世上。 红袖心中一惊,却也不敢多说,只道,“可搜宫的玄甲军那边……?” 苏娆冷冷转身,朝殿内走去,须臾,有不含一丝温度的话语飘了过来,“就说本宫已经睡下了,若他们执意要闯,后果自负!” 红袖呐呐应一声,不敢多说,伸手将殿门关上,走到院门处等候着玄甲军的到来。 这一年的除夕夜,格外漫长,也成了多少人心底永远抹不去的烙印。 * 第二日。 宫外谣言四起。 传的,就是皇宫中前一夜除夕夜上发生的事。 有说宸帝兴酣酒醉,竟在花圃中睡了大半夜。有说沁水帝姬不甘寂寞,偷偷勾搭上了玄甲军士兵。有说二皇子与宫中妃嫔有染。还有人说,宸帝与六帝姬之间不清不楚。 这流言不知从何而起,却在瞬间铺天盖地而出,传遍了整个洛城,将所有皇宫中阴暗的一面都撕开来,暴露在普通百姓眼前。 这些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街小巷都对这些宫廷丑闻议论纷纷,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谈论。 一夕之间,宸国皇室的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撼动。 这些流言很快传回宫中。 宸帝震怒,责令玄甲军彻查,对于胆敢妄议皇室之人,格杀勿论,同议之人,追连坐之责。 仿佛突然之间,大街小巷便涌入了大量玄甲军,他们个个目色森然,行事手段狠厉,遇到稍有可疑之人,即刻抓入大牢,集中问斩。 高压之下,人们再不敢谈论那夜除夕宫宴上发生的事,原本热闹的朱雀大街,顷刻间冷清了下来,所有人都窝在了家中不敢出来,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玄甲军以妄议朝政之名论处。 而朱雀大街上原本生意颇好的那家清扬阁也突然关了门,店内的伙计婢女和那个神秘的女老板也在一夕之间消失了踪迹,再无人知道她的下落。 * 此时的宋清欢,却已在启程回聿的路上了。 那日她在宫中与沈初寒会合之后,因是否该继续留在宫中与沈初寒起了争执,正待执意留下,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很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身处马车之上,一旁坐着容色如常的沈初寒。 她皱了眉头,起身坐了起来。 沈初寒伸手搀扶一把,看着她的神情清隽如常。 感到身下马车颠簸的感觉,宋清欢的眉头皱得更紧,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沉,一把将车窗帘挑起朝外望去。 马车此时正行在官道之上,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零星闪过的房屋。后头还跟了一辆马车,玄影驭车,车内坐的约莫是流月和沉星。 他们此时已经出了洛城! 宋清欢猛地转了头,漆黑的眸中现一抹恼意。 “沈初寒,你搞什么鬼?!”宋清欢怒斥一声,怒气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住沈初寒。 “阿绾醒了?”沈初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勾唇一笑,递来一盏温热的茶水,”先喝口水润润喉。“ 宋清欢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 她不接,只目色沉沉地看着沈初寒。 好端端的,他们怎么会突然出了洛城?昨夜在宫中,想必是沈初寒使了什么手段,才使自己莫名的昏厥了过去。 虽然她知道沈初寒定不会害自己,但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实在是不爽。 沈初寒神情未变,笑容愈加和暖,“那便先喝口水消消气。” 宋清漪神情冷硬地接过,仰头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将茶盏往几上一放,琉璃星子般的墨色眼眸中透出浓重的狐疑和不悦。 眼前的男人,神情清隽如水,可偏生又透了几分拒绝不得的霸道。 宋清欢忽然心底一阵泄气。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初寒大概永远也改不了这偏执而霸道的性子了。 他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宋清欢,眉眼间似还带了几分淡淡的委屈。 宋清欢无奈,只得软了口气,“阿初,你究竟在做什么?我清元果还没有拿到,现在回去,之前所筹谋的一切不就全都白费了?!” “我不想先回凉国。”沈初寒沉沉开了口,长睫一垂,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底的痴缠。 宋清欢一愣,继而扶额一叹,“阿初,话虽如此,你也不能直接将我掳走啊!”她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这样强硬的手段,分明是前世的沈初寒会有的举动,可这一世……她以为他已经改了许多。难道,还是自己一厢情愿了么? 心中隐隐生出几丝不悦和懊恼,刚待继续开口,却见沈初寒将手握成拳头,伸到了她面前。 宋清欢一怔。 “这是什么?” 沈初寒忽而勾唇一笑,将手掌摊开,眸中有亮色灼灼。 宋清欢下意识地垂眼望去。 他的手掌中放着两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呈淡淡的银白色。 宋清欢心跳忽然加快,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霍然抬头,眸光一眨不眨地定在沈初寒面上,声音因激动而有几分颤抖,“这……这难道是……难道是清元果?” 沈初寒淡笑着点头,眉眼微弯,浮上温暖的弧度。 宋清欢长睫一颤,定定地看着他掌心中那两颗小小的果子。这便是她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清元果么?可是……沈初寒是从哪里得到的? “阿初……”她疑惑地望去。 沈初寒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把玩着手中那颗清元果,语气玩味,“昨晚我听了阿绾对清心殿殿内的描述,宸帝的那张龙榻引起了我的注意。既然季流云都知道这清元果藏在宸国皇宫中,宸帝就不可能不知道。以宸帝谨慎的性子,必然会将清元果藏在贴身之处。” 宋清欢点头。 她也是这般猜测的,所以才会夜探清心殿。 “阿绾说并未在殿内发现什么机关密室的痕迹,那么我想,或许那清元果放的地方,正是触手可及却又不会引人怀疑之处。” 宋清欢心中忽然有猜想呼之欲出。 “难道……难道是那四颗在龙头口中的明珠?!”她惊呼出声。 沈初寒含笑不语,却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宋清欢恍然。 原来那清元果,竟是被封存在了那四颗明珠之中! “我将明珠取出,一一化开来看,果然得到了两颗清元果。”沈初寒不紧不慢道,“既然清元果已经找到,你就没有再待在宸国的必要了,早早随着我回去不好?” 宋清欢无奈抿唇,“话虽这么说,可我给苏娆布下的局……” 沈初寒轻笑,“今日一早,大街小巷便传遍了宫里的各种丑闻。苏景铄和父皇宠妃偷情之事,苏娆和玄甲军士兵春风一度之事,还有……宸帝和苏妍不清不楚之事。宸国皇宫现在已经乱作一团,怕是短时间内都没法恢复元气了。” 宋清欢微讶。 苏娆和玄甲军士兵……? 片刻的诧异过后,唇角浮起一抹冷笑,她还当真是狠得下心,竟当机立断就找了个玄甲军来替自己解决。这次只让她失了身,真是便宜她了! “苏妍今早在宫中上吊了。”沈初寒又道。 上吊?! 宋清欢虽有诧异,却并不吃惊。眼底一抹冷意闪过,无波无澜道,“可死了?” 沈初寒摇头,“没死。不过,听说疯了。” 疯了?宋清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但不管如何,她此时既已离开洛城,苏妍和苏娆那边的事情便只能暂且告一段落。 不过,她有种预感,她和苏娆,大概很快又会见面的。倒那个时候,她要的,可不止她的贞操那么简单! 眸色微冷,长长舒一口气。 忽又想起一事,眼波一横,斜飞了眼角朝沈初寒睨去,“尽管如此,你又怎可不经我同意擅自带我离开洛城?” 她隐约觉得,因着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与沈初寒之间心结已解,沈初寒似乎吃准了自己不敢对他再次狠心,从前那些霸道偏执的性格又冒出了头。 “阿绾……你当真狠心让我一个人先回凉国?”沈初寒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露出一丝可怜兮兮的神情,眼中有温润的神色。 “你……’ 见他这幅模样,宋清欢又好气又好笑。此番谋事,若没有沈初寒从旁协助,确实不可能这么快成功,可自己这次若妥协了,下次他定当得寸进尺。 想到这里,脸色一垮,佯怒道,“你实在是……不知悔改!”说着,掀起车帘,对着车外的慕白喊一声,“停车!” 慕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诧异地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宋清欢气呼呼跳下马车,往后头找沉星和流月去了。 慕白无辜地看着沈初寒。 沈初寒神色淡淡,道,“无碍,继续走吧。” 马车便有缓缓朝前驶去。 沈初寒看着手中的清元果,嘴角最后一抹笑意也落了下来。一世太短,而他的时间太少,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愿意再度与她分开这么久。哪怕到了聿国,他们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可便是这一路的陪伴,对他来说也重要至极。 只要有关她的事,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徐徐图之。 她是他生生世世的软肋和逆鳞,任何人都触碰不得! 一路西行,一行人终于在一月末的时候进入了聿国境内。沈初寒不顾宋清欢的拒绝,执意要将其护送她回建安后方才返凉。 他们最后一站的落脚处,在无忧镇。 无忧镇依旧是去时那般热闹繁华的模样,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宋清欢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随沈初寒一道下了船。在这里用过午饭,他们便会即刻启程,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建安。 一路沿着福祥街信步而走,宋清欢在那间“醉仙居”前停了下来,回头朝沈初寒浅浅一笑,“就这里吧。” 沈初寒也回以一笑,率先迈进了酒楼。 今日店内还有雅间,沈初寒似有话要同宋清欢说,让小二开了两间,让慕白玄影和流月沉星一间,他和宋清欢则单独进了一间。 两人入了雅间,又随意点了些菜。待菜和酒水上齐之后,小二便退了出去。 越靠近建安,宋清欢心中离别的愁绪便越深。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用了三年时间去忘却沈初寒,却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再度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已渐渐离不开他。 一想到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眼底有止不住的酸涩涌上。 “阿绾还记得那时的天灯节么?”还是沈初寒先开了口,语气温润,神情是惯有的柔和。 宋清欢呆呆地望着他。 在自己面前,他总是这样一幅宠溺清和的模样,看得久了,开始渐渐忘了他前世的嗜血和残暴。 沈初寒他,到底将自己宠坏了。 心底幽幽叹一声,却见沈初寒温热的手伸来,曲成弓形,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阿绾怎的走神了?” 宋清欢不好意思笑笑,“当然记得。” “我还欠你一场烟火。”他亦笑。 宋清欢心内一怔,想起那晚上的天灯节,想起天灯节上沈初寒有些反常的神情,心底有一丝怪异的情绪浮上。 尚未理清思绪,听得沈初寒低沉凉淡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我欠你的,似乎并不止如此。”一顿,他灼热的目光落在宋清欢面上,一字一句清晰道,“阿绾,我还欠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宋清欢心弦猛地被人一拨,长睫颤颤,抬了头望去,正撞见沈初寒幽深如海的眸子中。 他看着自己,神情专注而浓烈,见宋清欢似有怔忡之色,他微微勾了唇,有温雅的声音飘入耳中。 “阿绾,回凉国后,我向聿帝求娶你可好?” ------题外话------ 感谢: 清欢瑾之2张月票、可萌1张月票、离白1张月票、曦贝贝4张月票及1张五星评价票、小爷萌萌哒1张月票、玲珑1张评价票~么么哒~ 正文 第109章 以暴制一切 宋清欢一怔,眸中水波一闪,呆呆地看着沈初寒。 自他们和好后,这是沈初寒第一次提起嫁娶之事。此时他的眼中,有着重逾千斤的郑重。 宋清欢神思微晃,恍惚间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以和亲帝姬的身份到了凉国,不知为何,凉帝对她颇为满意,欲立她为后。沈初寒暗中操纵钦天监,以自己的生辰八字克凉帝为由,将立后之事暂缓了下来。 再后来,他灭凉,带兵杀回昭国,恢复昭国皇子的身份,将自己也带了回去。 只是当时初回昭国,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所以两人只是在皇子府举行了个简单的婚礼。饶是如此,自己仍被世人冠上了红颜祸水的名号,言沈初寒是因为自己之故才灭了凉国。 往事的片段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宋清欢神情有几分怔忡。 沈初寒心知她必是忆起了前世之事,喉间溢出一声长叹,“阿绾,前世,我欠你太多,让你为我背负了多少莫须有的罪名。” 宋清欢笑笑,低垂了头,“那是我自己选的路。” 自己选的路,便不会后悔。 沈初寒又道,“阿绾,这一世,我必风风光光迎娶你进门。” 宋清欢轻笑,“好。” 虽然她并不在乎这些,但这是沈初寒的心意,她又怎会拒绝? 沈初寒眸色一亮,“阿绾,你这是答应我回凉后求娶了?” 宋清欢抬眸,眼中神情温软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阿初,这个时候,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宋清羽初嫁凉国,沈初寒便求娶自己,这让凉帝怎么想? 沈初寒又何尝不清楚这个中利害? 只是,阿绾一日不成为自己的人,他便一日不心安。 他虽知道宋清欢是为自己着想,可一碰上她的事,他的理智便全面崩盘。他知道自己对阿绾的占有欲近乎变态,前世如此,这一世,他怕是也改不了了。 抬眸看一眼宋清欢,眼底有深浓墨色一闪而过。 只要他这一世不做得如前世那么过分,阿绾一定不会生气的。 心中微定,面上只不动声色,“阿绾,你放心,我一定会仔细筹谋后再行动的。” 宋清欢无奈,本想再劝,可见到沈初寒眸中的拳拳情意,话至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自己若再次拒绝,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她不想见到沈初寒伤心。 笑笑,垂眸掩下眼底微弱的担忧,“那你小心些,行动前,给我来封信,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好。”沈初寒眉眼一漾,眸底略有诧异,仍是温声应了。 “我回凉国了,阿绾会想我么?”沈初寒并不吃饭,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清欢。 “嗯。”宋清欢小脸蛋红扑扑的,低垂了头,现一抹羞涩。 连她自己都在心里鄙视自己,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怎的被沈初寒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就撩得满脸通红? 心中生了几丝不服气,镇定了心思抬眸望去。 却正撞上沈初寒漆黑璀璨的星眸,他的眼角微眯,说不出的摄魂勾魄。 宋清欢没出息地又脸红了,心中哀嚎一句,沈初寒这副皮相,长得是真真的好。难怪这云倾大陆四国美人,无一不对他欢喜倾心。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有这么多的情敌? 想到这里,秀眉一跳,带了几丝兴师问罪的神情,“回了凉国之后,少跟尹卿容接触。” 不妨她突然提起尹卿容,沈初寒微怔,却还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阿绾放心吧,她不过是个养在深宫的帝姬,我怎会同她有接触呢?” 宋清欢撇了撇嘴,“难道我不是养在深宫的帝姬?” 沈初寒轻笑,眸色潋滟,“你自然与旁人不同。” 宋清欢轻“哼”一声,又道,“其他贵女小姐也不可以。” 沈初寒一本正经地点头,“阿绾,你又不是不知,我有洁癖。” “对人也有洁癖?” “当然,除了阿绾,我怎会允许他人近身?”沈初寒一字一顿地保证着。 宋清欢用鼻音轻“嗯”一声,低了头,拿筷子拨弄着碗中的米粒。 她当然知道沈初寒不会对其他任何人动心,否则,又何尝会有前世自己与他的那么多爱恨纠缠。此番这么说来,也不过是刻意说些调笑的话,冲淡一下离别的愁绪罢了。 似看出了宋清欢的低落,沈初寒起身走到她身侧坐下,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一把搂入怀中。 下巴抵在宋清欢鸦青色的发上,轻轻摩挲了几番,低低开口道,“阿绾可是不舍?” 宋清欢又轻哼一声,语气已有些微哽咽。 厮守过后的分离,更让人难以接受。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沈初寒低低安慰,语声沉醉如一坛百年陈酿。 宋清欢吸了吸鼻子,低低应一声,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中万千的思绪,从沈初寒怀中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时情绪上来了而已,阿初不用担心我。还记得我在洛城跟你说过的话么?” “嗯。”沈初寒凝视着她,“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虽然,他其实并不赞同这句话。 在他看来,他自然恨不得时时刻刻把阿绾绑在自己身边才好,可阿绾不喜欢,他也只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躁动。 这时,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公子,你们吃完了吗?时辰不早了,若想赶在天黑之前达到建安,我们该出发了。” 被慕白蓦地打断,沈初寒微有不悦。 宋清欢深吸口气,将眼中的泪花收了回去,抬头应一声,“好了,稍等。” 沈初寒目光在桌上一瞟,语气微沉,“阿绾,你压根就没吃什么。” 宋清欢笑笑,“无事,我本就没多少胃口。”说着,站起了身,朝他伸出手,长长舒一口气“走吧”。 出了“醉仙居”,一行人依旧沿原路往码头走去。上了船,沿着澜江朝上游行驶,总算赶在日落前到了建安城外的码头。 沈初寒并不打算入建安,宋清欢也不打算今晚便回宫,她需要先去西山的水月庵上住一晚,明日再等着聿帝派人来接。 沈初寒仍想送宋清欢到了水月庵再走,宋清欢却制止了他,“阿初,你不必同我上岸了。” 送完自己,他依旧要连夜出发,倒不如就此别过。 沈初寒凝眸,定定打量了宋清欢几瞬,眼底有微光闪烁。 有不舍,有缠绵,有沉厉。 良久良久,他才点了点头,“好。” 明明只有一个字,却像一块巨石,压在宋清欢心底。 离别的愁绪,实在太过沉重。 她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在沈初寒的颊畔轻轻印下一吻,语声呢喃,“阿初,保重。”而后垂了长睫,匆匆朝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岸。 流月和沉星忙朝沈初寒行礼别过,提着行李跟了上去。 沈初寒看一眼玄影,语声凉淡,“玄影,务必护好殿下的周全。” 玄影点头,抱拳辞过沈初寒,也匆匆上岸追上了宋清欢的步伐。 沈初寒立在船头,沉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宋清欢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才收回目光。 宋清欢一走,他身上的煦暖顿时一敛,只剩下无边的冰冷。 “出发吧。”他瞥一眼身旁的慕白,走进了船舱。 天边,一轮清冷的上弦月高悬。 宋清欢下了船,脚步未停,面色肃然,匆匆往西山而去。 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回了头,眼眶里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泪水,会再次夺眶而出。 她不想在流月和沉星面前显得自己太软弱。 走了一会,流月赶上来道,“殿下,玄影也跟过来了。” 宋清欢一愣,转头望去,果然见玄影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她停下脚步,平静了思绪,看向玄影道,“玄影,你怎么来了?” “公子让我来保护殿下。”玄影一五一十道。 宋清欢抿了抿唇,“我这是在聿国,我自己的地盘,不会有事的。他现在还没走远,你快回去吧。” 比起她,沈初寒在凉国更需要玄影。 玄影却只是摇头,朝宋清欢一抱拳,“公子的性子,殿下应该很清楚。公子既然叫属下来了,属下就断没有回去的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神情,语气是一贯的清冷。 与慕白不同,玄影清冷的性格,倒与沈初寒某些方面有几分相似。她看着他凛冽的眉眼,心头泛起一丝惆怅。 才刚刚分开,她已经开始疯狂地想念了。 心知玄影说的实话,叹一口气道,“那便跟上吧。不过,日后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 她长居于宫中,宫中的男人,除了羽林军和期门骑,便只有内侍了。 羽林军和期门骑自然是没办法混进去的,玄影若想留在她身边,也不可能时时做隐卫,便只有扮内侍一条路可走。 也不知道玄影想没想到这一层,只头一点,瓮声瓮气道,“但凭殿下安排。” 宋清欢点头,转身朝前走去。 离开码头没走多远,远远看到前头有一辆马车在路旁候着。 她眼眸一眯,看向玄影,低声吩咐他先避一避。玄影会意,很快隐入了黑暗中。 宋清欢带着流月沉星走上前,马车前立着一人,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听到动静,他抬头望来。 眸光落在宋清欢身上,不由一喜,赶忙迎了上来,一面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您可算是来了!奴才还以为今日接不到您了呢。” 说话的这人,是聿帝宫里伺候的内侍,上次与他们一同去灵隐寺的小顺子。后来回去后宋清欢才知道,原来小顺子的师父正是钟怀,他年纪虽不大,但性子机灵讨喜,钟怀时常会给一些重要的事情给他去做。 譬如这次暗中来接宋清欢上西山的差使。 宋清欢朝他笑笑,唤了一声,“小顺子,是你。” 小顺子朝她鞠了个躬,笑容满面道,“殿下还记得奴才。奴才是皇上派来接您去西山的。” 她快到建安时给聿帝送了信,告诉他自己很快便要到建安了,请他帮忙做些准备,不要在宋清漪和皇后面前露了馅。 既然她当初是被罚去西山水月庵思过,这会子要回去,自然也得从西山回。 宋清欢点头,“走吧”。说着,带流月和沉星上了车。 待她们坐稳了,小顺子便驾车朝西山而去。 宋清欢斜靠在车内的引枕上,出声问道,“小顺子,父皇可还好?” 小顺子恭谨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回殿下的话,托您的福,皇上一切都好,也配合太医,日常在吃药调养着。” 宋清欢微舒一口气,看来父皇还是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如今她已拿到了清元果,父皇服下后顽疾便能彻底根除,也能给她争取更多的时间。 她张了张唇,本想问皇后和宋清漪的情况,顿了顿,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闭目养神起来。 西山虽名为山,却并不陡峭,马车一路平稳地驶上了山,停在了水月庵的门口。 水月庵中早已打点好,有寺内的女尼在外头候着,见宋清欢下了车,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请了宋清欢入庵。 小顺子告辞后驾车离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宫里果然派了人来接,坐上宫里派来的马车,一路下了西山,进建安,往宫城驶去。 宋清欢坐在马车内,微微挑起帘子一角看向窗外。 建安的气候比洛城要冷一些,虽已是二月初,空气中仍有着料峭的寒意。但今日天气不错,日头驱散了空中的寒意,街道上行人如织。 望着这熟悉的场景,宋清欢略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建安,她终究又回来了。 过了南华门,宋清欢在流月和沉星的搀扶下下了车,抬目一瞧,见宫门处站着一熟悉的人影,见她下车,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 “老奴见过殿下。” 正是许久未见的钟怀! 宋清欢亲自将他扶起,温声问道,“钟公公不必多礼,父皇还好吧?” “殿下请放心,皇上一切安好。”钟怀上下打量了一瞬,见她虽略有疲惫,却是神采奕奕的模样,容貌气度似更甚从前,不由心下大慰。 “这就好。”宋清欢点头。 钟怀拱手朝前一让,“皇上这会子正在宣室殿等着殿下,殿下,请吧。” 她这次去宸国,对外只称在水月庵中修身思过,实际上就是被聿帝禁了足。众人隐隐知晓她被禁足的原因,还以为宋清欢从此要失宠了,没想到这次钟怀竟然亲自出来相迎,聿帝还立刻就召见了她,心中的猜想不免又狐疑几分。 宋清欢颔首,含笑道,“钟公公请前头带路。”吩咐流月和沉星先行回宫,自己则同钟怀一道去见宸帝。 沿着熟悉的宫道,一行人一路往宣室殿。 宋清欢虽有话想细细问钟怀,但这会子人多眼杂,也不急于这一时,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没过多久,宣室殿便到了。 门口伺候的宫女见宋清欢一行人过来,忙打起了殿门口的毡帘,恭谨地请了宋清欢进去。 一入内,一股热气铺面而来,有一人坐在上首的龙椅之上,眸色沉思。 宋清欢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递给了一旁的宫女,然后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上首的聿帝听到动静望来,见到已经俏生生走到自己面前的宋清欢,先是一怔,继而眼中露出狂喜的神色,刚要起身下来,忽然意识到什么,清了清嗓子,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伺候的宫女内侍应声退下,只留下了钟怀。 待人都走了,聿帝才急急起身,激动地朝宋清欢走来,一把握住宋清欢的肩膀,语声哽咽道,“舞阳。” “父皇,舞阳回来了。”宋清欢抿唇一笑,眸中有耀目的光芒闪烁。 聿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许久,确定宋清欢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方才定了心,拉着她朝上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舞阳,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当日一走,父皇便后悔了。你不过是个养在深宫的小姑娘,如何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若是……若是你有三长两短,朕……朕如何对得起……” 说到这里,眼眶中已有晶莹的泪珠溢出。 宋清欢离开的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 从前,是他听信谗言,才会对阿璃产生误会,连带着疏远了舞阳。可那日拿到那封青璇夫人的亲笔信,又想起这几年转性后的宋清欢对自己的好,心中又是愧疚又是自责。 人人都可以怀疑阿璃,唯独他不能!他怎么可以对阿璃和自己唯一的孩子不闻不问这么久?阿璃若是知晓了,该如何的心痛?! 宋清欢离开的时间越久,这种自责和愧疚的情绪就越来越重。虽然宋清欢会定时给他来信,但聿国和宸国相距甚远,一封信到达他手中往往是一个月之后了,心中仍是焦急万分。 好在前几日收到人快马加鞭来的信,说是她快到建安了,这才定了心。 如今见宋清欢终于安安全全地归来,心中激动万分,恨不得日后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才行。 宋清欢微有诧异。 聿帝眼中的神情不似作伪,而且,他能如此毫不避讳地提到母妃,说明他对母妃的心结是真真正正地解了。 心中微定,忙开口宽慰道,“好了父皇,儿臣现在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您也该放心了。” 聿帝“嗯”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用袖子擦去了眼角的泪珠。 拉着她到了上首坐下,聿帝感概万千地拍着她的手道,“舞阳这些日子辛苦了。” 宋清欢抿唇笑笑,“舞阳不辛苦,而且,舞阳觉得这一路去宸国,所有的艰难困苦都是值得的。” 说着,笑眯眯看聿帝一眼,从袖中掏出用帕子包着的一物来,伸到聿帝面前。 聿帝微怔,看着她手中的帕子道,“舞阳,这是……?” 宋清欢将手又朝前递了递,“父皇打开看看。“ 聿帝似意识到了什么,将帕子接过,颤抖着展开来,目光落在帕中那颗银白色的果子上,先是一怔,继而欣喜若狂道,“舞阳,这莫非就是……?” 宋清欢笑意莹然,点了点头,“是的,父皇,这就是传说中的清元果!” 聿帝手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那小小的果子,眼眶狠颤,神情激动难耐。 他原以为宋清欢能平安回来已经是上苍对她的天大恩赐,却没想到,宋清欢竟然真的找回来了清元果! “舞阳……”嘴唇抖了抖,抬头看向宋清欢,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父皇,有了这清元果,您的心疾就能彻底康复了。”宋清欢浅笑盈盈。 “舞阳,你居然……你居然真的找回来了!”聿帝犹自激动。他那心悸之症,乃是顽疾,原以为这辈子就该这么过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可以痊愈,叫他如何不激动?如何不喜出望外? 激动过后,又生了担忧,紧张地看向宋清欢,“阿绾,这清元果藏在宸国皇宫之中,你是怎么拿到的?” 宋清欢便将宸国之事大致同聿帝说了一遍,只说自己潜入宸帝寝宫,从那四颗明珠中盗得,隐去了沈初寒和宸国那些宫闱丑闻的部分。 聿帝听得心惊胆战。 半晌才回了神,攥了攥手中的清元果,一脸后怕之色,“舞阳,这实在是太危险了。要是稍有不慎的话……”聿帝不敢多想。 宋清欢也不欲多继续这个话题,看向一旁同样满脸激动的钟怀,“钟公公,上次季神医留下的那个方子可还在?” 季流云走之前,曾留下一张以清元果入药的方子。 钟怀点头激动应了。 宋清欢便道,“好生照着那张方子将清元果入药,给父皇服了。”顿了顿,又道,“此事兹事体大,还请钟公公务必亲自把关。” 钟怀满脸肃穆,“殿下放心吧,殿下不辞辛苦带回来的清元果,老奴一定亲自替皇上煎药,绝不假手于他人。” 宋清欢应一声,又看向父皇,“父皇,儿臣这一路回来,风尘仆仆,实在是有失仪态。儿臣先回宫梳洗一番后再来看父皇。” 聿帝怜惜她一路奔波劳累,忙道,“你先回去好好梳洗,好好休息,今儿就不用过来了。明日朕再去看你。” 宋清欢便不推辞,略略叮嘱几句后告辞离去。 到了瑶华宫,晴儿和珑儿已经得了消息,早早带了阖宫宫女内侍在星月殿外候着,远远地瞧见宋清欢过来,眉目一扬,脸上乐开了花。 宋清欢去宸国之事,宫里的人自然不知道,只当她当真触怒了聿帝,被罚去了水月庵闭门思过,这一个月一直惴惴不安。毕竟,若跟了个不受宠的主子,她们连带着也要遭殃。 盼了这么久,总算把殿下给盼回来了。听说皇上还谴了身旁的钟公公亲自去南华门外迎接,这么一看,殿下似乎又并不像失宠的模样,心中愈加高兴,早早便带了众人来门口等着了。 “奴婢参见殿下。”珑儿和晴儿上前,对着宋清欢恭恭敬敬一礼,又看向流月和沉星行了个礼,“流月姐姐,沉星姐姐。” 宋清欢寒暄了几句,告诉她们自己没事,让她们不用担心。 珑儿和晴儿应了,知道宋清欢必定累极,也不多加打扰,请了宋清欢入宫,忙不迭下去替宋清欢准备沐浴事宜去了。 宋清欢在宫女的伺候下沐浴完毕,流月和沉星也已收拾妥当过来。 换上舒服的家居裙衫,半躺在窗旁的贵妃榻上,任由流月替她用帕子绞着湿漉漉的头发,微闭着双眼,心中无比舒适。 奔波这么久,总算是到家了。 窗外寒风冷冽,殿内却温暖如春,到底还是这个熟悉的地方让人心情愉悦。她拿起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 流月替她绞干头发,用发带将一头青丝束住,也不多加打扰,悄悄退出了殿外。 看了一会,忽然听得珠帘响动,沉星走了进来。 “殿下,平阳帝姬来了。” 宋清欢眉头猛地一皱,坐直了身体朝沉星看去。 自己这才刚回宫,宋清漪便过来了,如此沉不住气? “可知道她来做什么?” “平阳帝姬说听说您回了宫,来看看您。” 宋清欢眸色一冷,冷冷地躺回了榻上,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不见,就说我睡下了。”自己舟车劳顿,哪来的闲情应付她? 沉星应一声,退了下去。 不过片刻,又折返了回来。 “走了?”宋清欢目光仍落在手中的书上,淡淡开口。 “是的。不过平阳帝姬走之前说晚点再来看您。”沉星一五一十地回了。 宋清欢冷冷一笑,眉眼间闪过一丝寒芒。她今日倒是舍得放下身段,这么急急想要见自己,怕是想来打听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毕竟,父皇莫名其妙地将自己关在了水月庵中禁足,可今日回来,又派钟怀亲自迎接给足了自己面子,还在宣室殿内同自己秘谈了那么久。如此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以宋清漪的性子,又怎能放心得下来? 她嘲讽一笑,“那便等着罢。” 黄昏时分,宋清漪果然又来了。 听到流月来报,宋清欢放下手中的书卷,不紧不慢道,“就说我刚醒,请她去偏殿稍等片刻。” 流月应声下去,宋清欢唤了沉星来替她梳妆打扮。这么久不见,自己可得好好打扮打扮才行,否则,又怎么对得起宋清漪如此殷切看望的心意呢? 沉星会意,慢条斯理地替宋清欢上妆,更衣,挽发起来。 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宋清欢这才不紧不慢地起了身,看向沉星和流月道,“走吧,去会会她。” 到了偏殿尚未进去,一眼便瞧见宋清漪一脸不郁地在位子上坐着,神情有些焦灼,绘扇和画屏立在她身后,不敢说话。 宋清欢进了殿,宋清漪听到动静望来。 见宋清欢盛装而来,容光四射,似比几个月前又美艳了几分,宋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见地嫉恨,很快敛下,起身看向宋清欢扯出一抹端庄的笑意,“舞阳可算是醒了。我听说舞阳回了宫,想到我们几个月没见了,过来看看你。”言下之意是,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却还让我等这么久,实在是不知礼数。 宋清欢斜斜睨她一眼,走到她对面坐下,方不疾不徐开口道,“水月庵中条件清贫,二皇姐也不是不知道。我好不容易回了宫,自当好好补一觉才行,倒没想到二皇姐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却是在埋怨宋清漪来得不是时候。 宋清漪脸色黑了黑,很快扬起笑,“舞阳这几个月过得可还好?”说完这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清欢的面上神情。 不知为何,对于宋清欢被父皇罚去水月庵思过一事,她总觉得有几分蹊跷。 宋清欢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宋清漪一眼,“二皇姐这话问得委实奇怪。水月庵是什么地方,二皇姐不知道?难道皇姐觉得,我在那样清苦的环境下还能过得很好?” 她出去一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有时候,一味的示弱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她此番得了清元果劳苦功高,父皇那边便不必再担忧。遂也懒得再如从前一样,同宋清漪假惺惺地虚与委蛇。 如今父皇对她是又感激又愧疚,有父皇撑腰,她还怕什么?!索性来个以暴制一切,也让自己爽快爽快! 她的口吻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宋清漪的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她何时被人用这样的语气刺过?脸上维持的浅淡笑意登时僵住。 宋清欢这小贱人,怎的几个月不见,竟觉得她分明有哪里不同了! 这里没有旁人,她也懒得再装,只沉沉地凝视着宋清欢,冷笑一声,“舞阳这话似有怨气。不过,罚你去水月庵的可是父皇,不是我。” “哦?”宋清欢眼波一转,“这么说,二皇姐觉得我应该怨父皇?” “你……”宋清漪语气一滞,愈加暗沉。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小嘴,她便是凭着这张嘴,哄得父皇对她另眼相看的么?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宋清漪压下心中的不满,“今儿我过来,一则是来看看你,二则,也是来给你提个醒。” 宋清欢撩眼看她一眼,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二皇姐有话便直说吧。” “你因何原因触怒了父皇,宫里都传开了。等到开春便是三年一度的选秀之日,到时候肯定还有更多女子入宫,保不齐父皇又因什么缘故宠幸了什么人。我们为人子女的,没有这个权利去置喙父皇的意思。” “知道了。”宋清欢头也未抬,捧着个小手炉出神。 原本期待着宋清欢色变模样的宋清漪登时就愣住了。她今日前来,确实是为了打探宋清欢入水月庵一事是否属实,可说了半天,宋清欢这里都是滴水不漏,实在是不知真假。 她原本以为用选秀之事刺激刺激宋清欢,宋清欢恼怒之下定会露出马脚,没想到,她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舞阳……”她今儿连连在宋清欢面前落了下风,心中到底不甘。牙一咬,刚要再说,却听得一声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抬眼望去,却见宋清欢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 “二皇姐,你若没什么事了,我便先回宫了,我实在是太困了。” 宋清漪眼角的肌肉抖了抖,眼中似能喷出火来。 ——从来没有人敢这般无视她!素来维持的端庄贤淑的面具顿时就挂不住了。 身后的画屏和绘扇也是义愤填膺。 画屏胆子大一些,也更得宋清漪欢心,见宋清漪吃了瘪,当下有些气不过,忍不住开口插话道,“七殿下,我们殿下好心好意来看您,您怎么可以……?” 话音未落,后半截话突然卡在了喉中。 因为她瞧见对面的宋清欢,不疾不徐抬了头朝她看来,神情甚是平静,可那眼中的森冷之色,却看得她心底一寒。 殿下……殿下怎会有这么恐怖的眼神? 宋清漪没有注意到宋清欢这一记冰冷的眼刀,见画屏话说了一半便不说了,心底怒骂一声,刚要扭头看去,却听得宋清欢凉凉开口,“流月,照宫里规矩,主子说话,奴婢擅自插嘴,刚如何罚?” “回殿下的话,该掌嘴二十下。”流月很快明白过来,大声回道,毫不含糊。 宋清漪脸色一垮,尚未来得及回话,听得宋清欢又道,“二皇姐是想自己动手,还是让我帮你动手?” “舞阳,画屏可是我的奴婢,要教训……” 同样的,宋清欢也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看一眼流月。 流月眸色一亮,身形一闪便到了画屏面前,还未等画屏回神,便只听得“啪”的一声,流月的巴掌已经呼到了画屏脸上,左右开弓起来。 不过片刻,画屏的两边脸便肿了起来。 她哀嚎着后退,可流月是习武之人,哪里能容她逃脱?一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下手毫不含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宋清漪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流月就已经抽了画屏七八个嘴巴子了。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宋清欢如此蔑视她的做法,彻底将她激怒了,颤抖着站了起来,伸出手指指向她道,“宋清欢,你做什么?!” 宋清欢喝一口杯中茶水,这才慢悠悠地看向宋清漪。 “二皇姐这奴婢不懂规矩。既然二皇姐舍不得下手,做皇妹的我就只好代劳了。”她说话慢条斯理,口齿清晰,话音落,流月的巴掌声也停了。 正正好,二十个巴掌扇完。 宋清欢朝宋清漪笑笑,淡淡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宋清漪被气炸了,再也顾不上往日贤淑大度的名声,站起来朝宋清欢跨了几步,手指都快戳到了她的鼻尖上,“宋清欢,我好意来看你,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宋清欢却忽地伸手,一把打开了她的手指,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狠厉。 那狠厉只一瞬,再抬眸时,眸中又恢复一片水润无辜,“二皇姐误会我了,我也是为你好呀。这是在我面前,这奴婢不懂规矩插了嘴,打这二十巴掌也就算了。若是在父皇面前她也这般没规矩,父皇最终要怪罪的不还得是二皇姐?” 宋清漪被气得浑身发抖。 她素有心机,可明面上却是公认的端装贤淑,要对付谁,也都是暗中算计。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般直接的撒泼,可偏偏宋清欢今儿就这么做了,而且,还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宋清漪觉得心肝儿一颤一颤的生疼得紧。 难道就让她这么白白占了便宜去?宋清漪哪里甘心?忽的脑海中浮现一事,看向宋清欢冷笑一声,语带讥讽,“舞阳倒是越发地懂规矩了,果然是大了。看来,母后替你物色驸马人选,还真正是时候了呢!” ------题外话------ 感谢: 萌&幻缃6张月票、yaoshanshui1张月票、蓉儿米米1章月票、晨曦3张月票、maxngying5张月票、hzyueyueyy1张月票、余生不悲欢1章月票、最爱小小鸟1张月票 只愿君心似我心五星评价票票。 爱你们么么哒~ 正文 第111章 想做太子妃 宋清欢眸底神色一凛,不动声色地抬头朝宋清漪看去,神情仍是淡淡。 皇后替她物色驸马人选?宋清漪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见宋清欢一时没了话,宋清漪只当自己掰回了一局,得意地勾了勾唇角,眼角斜睨看着她。 宋清欢装出一脸不解的模样,眨了眨清澈的杏目,“皇后娘娘替我物色驸马人选?二皇姐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见她一脸懵懂的模样,宋清漪心中生了几分快感,“母后亲口跟我说的事,还能有假?”方才一瞬间的狰狞被收了回去,面上表情又恢复素日的端庄清淑。 状似不经意地拂了拂袖口,心中生了几分得意。同自己斗,宋清欢到底还嫩了些。 不想,宋清欢却以袖掩面,“咯咯”轻笑一声,眉眼弯弯看向宋清漪,“二皇姐别说笑了,你都尚未招驸马呢,如何就轮到我了?长幼有序,皇后娘娘要操心,也该先操心二皇姐的婚姻大事才是。” 宋清漪的笑意登时僵在脸上。 宋清欢的话,无疑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如今已十八有余,早就到了适宜婚嫁的年纪了,只是她心高气傲,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驸马人选,这才拖到了今日。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了个中意的对象,看上了凉国丞相沈初寒,可沈相身份不一般,宋清羽又刚和亲去了凉国。虽然她心中不甘,但还是得承认,她和沈初寒之间的鸿沟,实在是难以跨越。 皇后明里暗里也提了几次替她招驸马之事,都被她搪塞了过去。正巧这段日子母后因为魏家之事头疼,此事便暂且搁置下来。 不过她方才所说的皇后正在替宋清欢相看驸马一事,却也属实。 眼波一转,看向宋清欢的眸色深沉几许,扯出一抹笑意道,“话虽这么说,可若有合适的人选,这长幼秩序倒也没那么重要。”说到这里,声音愈发显得温柔可亲起来,摆出一副长姐的姿态,“只要舞阳能幸福,你在我之前还是之后成亲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宋清欢心念一动。 听她这口气,皇后心中竟已有了人选?只不知是何歪瓜裂枣? 思及此,抿了抿唇看向宋清漪,神情淡淡,“哦?不知二皇姐口中的合适人选,是哪家公子?” 宋清漪眸光闪了闪,不知该不该现在说出来。看一看到宋清欢那似笑非笑的讥讽眼神,心中顿时又来了气。 她还以为自己是瞎说糊弄她的?那就让她知道知道,她的终身大事,她自己根本就做不了主! 嘴角挂着的笑容愈发亲切,“舞阳尽管放心吧,我母后替你选的人,自然都是极好的。往后你招了我表兄做驸马,论辈分,我还得唤你一声表嫂呢。”宋清漪笑着打趣。 她表兄? 宋清欢蹙了眉头,心中狐疑。 她表兄魏炀不是死了么? 太尉魏嵘只得魏旭光和皇后魏芷彤这一子一女,魏炀又是魏旭光的独子,这会子又哪里跑出个表兄来? 她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便这么问了,装出一副害怕的神情,“二皇姐可把我给搞糊涂了,魏公子不是被人杀害,到现在还没找到凶手么?二皇姐这又是何意?” 听到宋清欢提起魏炀的名字,宋清漪自觉晦气,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心里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魏炀死的惨状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曾听长乐宫的宫女满脸惊恐地描述过,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很长时间都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见宋清欢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敛下眼底的情绪,堆起一抹笑意道,“舞阳误会了,我说的,是我另一个表兄。” 宋清欢墨瞳微狭,紧凝着宋清漪,“二皇姐可把我给搞糊涂了。魏公子不是魏家唯一的嫡子?” 宋清漪眼中有一丝不自在一闪而过,“我说的,不是我大舅舅家,而是我二舅舅家的儿子,单名一个熠字的。” 魏熠? 宋清欢眸中冷光一闪,垂眸思索起这魏熠又是何许人也。 想了半天,总算想起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魏嵘夫人的确只给他生了一子一女,但魏嵘纳了几房妾室,听说还有一庶子,如今只做在建安做了个小小的京官,尚未与魏旭光分家。 难道宋清漪口中的这个魏熠,就是这个庶子之子? 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只不显,依旧疑惑,侧了头望去,“魏太尉不是只有魏寺卿和皇后娘娘这一子一女么?怎的二皇姐又突然冒出个二舅舅来?” 宋清漪脸上略有尴尬之色,“我二舅舅与母后不是一母所生。” 宋清欢顿时像明白过来了一般,脸色一垮,冷冷地看向宋清漪,“怎么?难道二皇姐觉得,一个小小的庶子之子,便是我合适的驸马人选?二皇姐这个玩笑开得可大了些。” 宋清漪心中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愿在礼数上落人口舌,依旧耐着性子道,“我二舅舅虽非嫡子,但熠表兄一表人才谈吐不俗,假以时日定能飞黄腾达。” 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也打起了小鼓。 这原本也不是母后的主意。只是魏炀死后,魏家长房便算是绝了后,二房蠢蠢欲动,想将老大魏熠过继给大房。 魏炀母亲魏张氏刚刚痛失爱子,心中正悲痛欲绝,忽然听得要将魏熠过继过来,哪里不明白二房心中打的如意算盘,自然不允,甚至给魏旭光连抬了几房小妾,为的就是再生个儿子出来。 而二房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翻盘的机会,当然也不肯轻易放弃,一直揪着大房无后一事不放,还闹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心知这会子正是特殊时期,无数双眼睛正盯着魏家,皇上那里也对魏家诸多不满,这个时候魏家可不能先起了内讧。只得好说好话地安抚着二房的情绪,让他们先消停着些,并答应会在魏熠的亲事上多费费心。 二房哪里是好说话的?一见有机可乘,竟狮子大开口地说想替魏熠求娶宋清漪。皇后当时气得脸都白了,可一看二房那死乞白赖的嘴脸,心知他们是准备拿此事大做文章,虽然恨极,但也知道这时候切不可用强,只得好声好气同他们商量。 二房约莫也明白宋清漪地位尊贵,以魏熠的身份确实有些痴心妄想,眼珠子一转,又把主意打到了宋清欢身上。 皇后心知如今宋清欢在宫中地位不同以往,不敢贸然答应。但二房死咬住不放,铁了心要做皇亲国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皇后没办法,只得暂且答应下来替他们想想办法。 宋清漪从皇后那里听说了此事,原本也没打算说与宋清欢听的。只是方才见她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一时恼怒,才不小心说漏了嘴。 宋清欢听宋清漪这么一说,冷笑一声,语带讥讽开口道,“既然二皇姐这表兄这么好,二皇姐怎么不自己招他为驸马?还能亲上加亲不是?” 宋清漪脸色白了白,拢在袖中的手一紧。 宋清欢说的是实话,她一时间竟找不出来话反驳,愣了一愣方底气不足地开口道,“表兄看上的是你,我又怎好在中间横插一脚?” “是么?”宋清欢眼底神情愈冷,笑意不改,声音却染上几分霜寒,“那可能要让二皇姐和皇后娘娘失望了。我的婚事,自有父皇做主,大概还轮不到皇后娘娘操心。皇后娘娘若是无事,不如先替二皇姐打算打算吧。” 一顿话说得毫不留情面。 若放在从前,她的亲事也许当真就由皇后拍板决定了。可今时不同往昔,她招驸马的事,最后肯定是要经过聿帝同意。 区区一个魏氏庶子,就想硬塞给自己,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被她这么夹枪带棒地一顿讽刺,宋清漪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沉了目光看向宋清欢,“舞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清欢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端起几上茶水喝一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见气也出了,宋清漪的来意也套出来了,宋清欢不愿同她再多做纠缠,起身懒洋洋看宋清漪一眼道,“好了二皇姐,我实在是支撑不住,要去补一觉了。多谢二皇姐来看我。” 说着,转向身后的沉星,“沉星,送客吧。” 便也不管宋清漪阴沉得似能滴出墨的脸色,微微一礼,带着流月翩翩然去了。 留下宋清漪在身后恨恨地看着她出了偏殿,方猛地起身,看向画屏和绘扇,恨恨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回宫!” * 自打宋清欢从水月庵回宫后,宫里的人很快发现风向变了。 原本宫里头三位成年皇子和三位帝姬中,除去远嫁凉国的安阳帝姬不说,最得宠乃平阳帝姬,其次是太子和大皇子,最后才轮得到五皇子和舞阳帝姬。 可现在,舞阳帝姬在宫中的地位扶摇直上。皇上一得了空,要么召舞阳帝姬去宣室殿小叙一番,要么亲自去瑶华宫瞧她,平日里得了什么奇珍异宝,第一个赏到的,自然也是瑶华宫。 甚至,因着舞阳帝姬与五皇子宋暄走得近,连带着聿帝对五皇子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这让原本等着看宋清欢笑话的人差点惊掉了眼珠子。 当初舞阳帝姬被聿帝罚去水月庵思过的原因,虽然后来被压了下来,但到底纸包不住火,早在宫中传开——听说是聿帝临幸了瑶华宫中一名与青璇夫人有些相似的宫女,舞阳帝姬气不过,跑到宣室殿大吵大闹了一番。 青璇夫人向来是聿帝心中逆鳞,虽然舞阳帝姬是青璇夫人的亲生女儿,但前十几年聿帝都对其不闻不问,足见这个身份带给她的并没有什么好处。 尽管这几年聿帝对舞阳帝姬的关注稍多了些,但也不过是同安阳帝姬差不多的待遇,算不得有多宠。 然—— 一切打舞阳帝姬从水月庵回来后就变了。 明明她是因触怒聿帝才被罚去的水月庵,可怎的回来后聿帝对她的态度却莫名明奇妙地好了许多?简直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在疼。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这里头,自然也包括皇后和宋清漪。两人虽又气又恨,却也无可奈何,只暗中越发派人盯紧了宋清欢。 日子看似平静地过了小半个月,转眼便到了三月。 三年一度的选秀之日定在三月二十八,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之际。出乎意料的是,聿帝却宣布这次的选秀不选妃嫔,而会替太子和其他二位皇子选妃。消息一出,各世家大族纷纷哗然。 对他们来说,送家族女子入宫为妃,虽能为家族谋取一些利益,但一则聿帝毕竟年纪大了,稍微心疼自家姑娘的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送进宫里,二则如今后宫局势已定,太子又立,就算真的入宫为妃,也不会有大的发展。 可嫁给各皇子就不一样了! 诸位皇子同待选秀女年纪相当,又身份显贵,还均未婚娶。更何况,若是能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日后那是极有可能成为皇后的!所以这道圣旨一出,各世家大族皆卯足了劲,纷纷把族中最优秀的姑娘名单都报了上去。 而这日,建安城中来了个特殊的人物。 一直居于扬州的和婉长郡主,回建安了! 和婉长郡主宋凝乃昭明太子之女,先帝继位后,封其为郡主,赐“和婉”二字。几年前,和婉长郡主的郡马出任扬州刺史,和婉长郡主随行去了扬州,已几年未回过京城。 此次回来,明眼人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图。 长郡马有官职在身,并未同行。与她一道入京的,是和婉长郡主的独女——陆蓁蓁。陆蓁蓁及笄后亦被封为了郡主,赐“长宁”封号。 如今太子尚未立妃,常宁郡主与太子年纪相仿。聿帝替各皇子选妃的圣旨刚下,和婉长郡主便迫不及待地带了长宁郡主入京,这其中目的,实在是昭然若揭。 这二位贵人的入京,让原本就有些躁动不安的各大家族愈发紧张起来。 和婉长郡主在建安有先帝御赐的单独府邸,进城之后,先去往建安城中的长郡主府安顿了下来。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应诏入了宫。 宋清欢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那日她在水月庵中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将玄影放在宫中到底有所不妥,万一被人察觉出来,父皇那里也不好交差。遂说服了玄影,让他依旧在先前建安城中的住所住着,自己有事会再派人去找他。 玄影虽有些不愿,但沈初寒不在,宋清欢便是他的主子,百般纠结后也只得应了下来。 昨日和婉长郡主尚未入京,他早早就得了这个消息,立刻派人来通知了宋清欢。 天气渐渐和暖起来,宋清欢今日起得早了些,用过早饭歇息片刻,便在院子里练起功来。 练了一会,流月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朝宋清欢行了个礼,“殿下,和婉长郡主和长宁郡主已经入宫了。” 宋清欢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略一点头,“知道了。皇后可去作陪了?” 流月点头,“不光皇后去了,宁贵妃却也去了。” 宋清欢颇觉好笑。 这些日子,皇后和宁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愈发激烈。基本上只要皇后去的地方,都能瞧见宁贵妃的身影。 不过也难怪,最近昭国不大安分,为了防止昭国趁机入侵,西北境戍边的将士连个年都没过好,自是劳苦功高,而作为西北军将士首领的宁贵妃兄长宁腾跃,是一等一的功臣,于情于理,聿帝都得好好安抚好他的情绪,因此这些日子,宫里头宁贵妃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 闲闲应一句,“知道了。”又继续练起武功来。流月见状便也未多说,依旧退至一旁。 没过多久,院门外传来敲门声。 宋清欢因为要在院中练功,特意遣走了服侍和守卫的宫女内侍,此时时辰尚早,听得人敲门,不免有几分吃惊,看一眼流月。 流月会意,上前问道,“谁?” 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奴才是承明殿当差的,奉皇上之命来请殿下。” 流月见是承明殿的内侍,不敢怠慢,开门迎了进来。 内侍走到宋清欢跟前行了个礼,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宋清欢微微蹙眉,“可知父皇找我何事?” “和婉长郡主和长宁郡主入宫,皇上请殿下和平阳帝姬过去相陪。”这个内侍倒是老实,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给宋清欢透露了一个信息出来。 宋清漪也被召了过去。 心中冷笑一分,这么多人作陪,和婉长郡主和长宁郡主的面子可真是大啊。 宋清欢与这位身份特殊的和婉长郡主有过几面之缘,年少时也曾见过长宁郡主一面。平心而论,她对这二位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听得聿帝叫她过去作陪,眉头不由自主皱作了一团。 只是人都派来了,又不可能不去,微舒了眉头,看一眼流月。 流月接到她的眼色,心中会意,抿了抿唇开口道,“有劳公公了,烦请公公回去通禀一声,我家殿下换了衣衫便过去。” “诺。”小内侍应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等内侍走了,宋清欢叹一口气,看向流月和沉星,“走吧,替我更衣。” 不多时,宋清欢梳妆打扮妥当,带着流月沉星往承明殿去了。 如今已开春,承明殿殿前的毡帘已撤,远远便瞧见殿内坐着几人,皆是珠光宝气,穿红着绿。走近了,门口伺候的宫女忙朝她行礼。 宋清欢点头应了,带流月沉星进了殿。 一入殿,殿内之人便望了过来。皇上、皇后和宁贵妃自然坐于上首,下首坐着的两人,正是今日的主角,和婉长郡主和长宁郡主。 和婉长郡主比聿帝年纪略小,一袭烟青色衣裙,头上簪珠玉,清秀而不失贵气。容貌娟秀,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只是眉眼间带着一缕精明,一看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她旁边坐着的,正是长宁郡主陆蓁蓁。 陆蓁蓁刚及笄,比宋清欢小大半岁,五官尚未长开,眉眼间还带了一缕稚气,但亦能瞧出日后也是个美人坯子。她今日着一袭藕粉色袄裙,头上斜簪一支八宝玲珑簪,还别出心裁地带了朵琉璃制成的海棠花,显得玉雪可爱。 人倒是长得标致,可惜…… 宋清欢心中微忖,先朝皇上、皇后和宁贵妃行了礼,然后看向和婉长郡主和长宁郡主,柔柔一笑道,“想必这两位便是皇姑母和长宁表妹了吧。” 和婉长郡主虽只是聿帝的堂妹,但毕竟同宗,又是近亲,宋清欢这声皇姑母,叫得倒也不为过。她原本懒得花这心思,但聿帝在,倒不好显得太过冷淡。 聿帝笑着应和一声,道,“舞阳从前也见过和婉几次,倒是还记得。” 宋清欢抿唇微微一笑,“皇姑母明艳动人,儿臣怎会忘记?” 听得她这么说,和婉长郡主收回打量着宋清欢的眸光,也笑得和蔼可亲,“这是七殿下舞阳?几年不见,七殿下出落得是愈发标致了。” 到底不是聿帝的亲妹妹,宋清欢虽尊称她一声皇姑母,和婉长郡主却也不敢托大,依旧以“殿下”相称,眼底有惊艳和诧异一闪而过。 她记得上次见到舞阳帝姬还是四年前,她尚未去扬州之时。当时舞阳帝姬性子寡淡,并不受宠,也不大喜欢与人多说话。今次一见,却这般言笑晏晏落落大方,看来这性子,委实是改了不少。 不动声色地收回眸光看向一旁的陆蓁蓁,“蓁蓁,还不快给七殿下请安。” 陆蓁蓁眼底略有一丝不屑,圆溜溜的眼睛转了几转,方朝宋清欢笑笑,起身一福,“蓁蓁见过殿下。” 聿帝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长宁唤舞阳表姊便是。” 见聿帝发话,陆蓁蓁自是从善如流,应一声,对宋清欢唤了声“七表姊”。 宋清欢落了座,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只听着几人闲谈,并不怎么搭话。不过,还没说几句话,听到门外有内侍的声音传来,“启禀皇上,平阳帝姬到了。” 话音落,宋清漪果然带着画屏和绘扇走了进来。 她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了,脸上淡施粉黛,身上一袭烟霞色锦缎百褶袄裙,头上簪一支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缀下长长的珠玉串成的流苏,既不失素雅,又不失清贵。 宋清欢淡淡抬眼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了目光。 倒是陆蓁蓁的目光往她头上一瞧,眼底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闪过。 宋清欢朝皇上皇后和宁贵妃见了礼,也跟着看向和婉长郡主,面上笑意端庄,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给皇姑母请安。” 和婉长郡主面上笑意加深了些,“方才一眼差点没认出殿下来,殿下出落得是愈发国色天香了,真真不辜负这云倾大陆三大美人之一的称号。” 方才夸宋清欢时,只称标致二字,这会子夸宋清漪,却是不吝赞美之词。宋清欢心中讥讽地笑笑,这位和婉长郡主,倒还是同从前一样势利。她此番是为太子妃之位而来,难免要多同宋清漪和皇后示好。 宋清漪是众星捧月着长大,这样夸赞的话她听得多了去了,倒也未放在心上,只礼貌性地笑笑,谢过了和婉长郡主。 一旁的陆蓁蓁不待和婉长郡主发话,便起身迎上来,自来熟地拉着宋清漪的手道,“平阳姐姐可还记得蓁蓁?” 宋清漪笑着看她一眼,”自然是记得的,长宁郡主比上次入宫时长高了不少,倒真真出落成个大美人了。“ 陆蓁蓁闻言灿然一笑,眉眼间一丝露出天真烂漫来。 宋清欢在旁冷眼瞧着她们的客套寒暄,心中愈觉好笑,只不动声色地喝着杯中茶水。 同样抱着看戏心态的,还有宁贵人。 和婉长郡主和长宁郡主既是为太子而来,她便也没什么好客气的,睨一眼两人,不紧不慢开口道,“长郡主难得入一次京,不知此次准备在京中待多久呢?” “许久没回来了,这次准备在京中长待一阵。”和婉长郡主笑意浅浅。 宁贵妃抿唇一笑,“如此甚好,只是苦了长郡马了。” 皇后接口,“长宁不常入京,怕是对京中不熟,得空可以常来宫里找舞阳和平阳叙叙。”又看向宋清欢和宋清漪,“你们若得了空,也可以带长宁郡主在建安城中逛逛。” “是。”宋清欢和宋清漪自是应了。 陆蓁蓁撇了撇唇,语带惋惜,“可惜安阳表姊不在了,从前我来的时候,都是平阳表姊和安阳表姊带我玩儿的。” 她这话说得有些莽撞,和婉长郡主责备地看她一眼,忙开口圆道,“你安阳表姊嫁去凉国,乃是为百姓造福之举。这是好事,哪里有有什么好可惜的?你平日里在扬州被我宠惯了,没个正形,到了这里,可得同平阳帝姬和舞阳帝姬好生学学。” 陆蓁蓁呐呐应了。 宋清漪笑笑,算是接了和婉长郡主这话。 宋清欢却只低了头,不发一言,神情有几分寡淡。 从前陆蓁蓁入宫的时候,见宋清漪得宠,便只围在她身边转。此番入京又是为了太子妃之位,太子宋琰乃宋清漪胞弟,自然要好生巴结着她了。 宋清欢看破不戳破,也懒得同她们虚与委蛇。 见底下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宁贵妃笑着接口,“前些日子我家嫂也已带着骁儿和姝儿启程,想来这几日该到了。等姝儿入了京,平阳帝姬和舞阳帝姬若是得了空,也带她一道见识见识这京中的繁华。” 宋清欢正在揭茶盖的手一顿,眼中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神情。 宁姝也上京了?这可真是热闹了。 她细细品着杯中茶盏,眉眼间愈发光芒泠泠。 皇后闻言,脸色微沉,显然宁贵妃所说的事她今儿也是第一次听说。聿帝倒是没什么神情变化,看来宁贵妃和宁将军已经事先同他打过了招呼。 陆蓁蓁歪了头看向上首,“不知贵妃娘娘口中的骁儿和姝儿是……?” “是家兄的一子一女,平常都随家兄住西北,前几日随家嫂一起上了京,预备在京中住些时日。” 陆蓁蓁闻言,脸上笑容淡了淡。 年都过了,这会子再上京,必是为选秀之事而来。虽然这宁姝的目标也不一定是太子,但总归是陆蓁蓁的对手,不免让她生了几分不满。 “原来宁夫人近日也上京来了,真是巧了。”皇后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宋清欢心中好笑。 一个长郡主之女,一个宁贵妃侄女,各个都是身世显赫的,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她撩眼看一眼上首目色深沉的皇后,心中暗自揣度,不知魏家那边,会不会也来掺和一脚? 别的她不想管,只五皇兄的皇妃人选,可定不能从这些人里头出。 殿中人人心思各异,气氛一时有几分凝滞。 这时,聿帝开了口,“时辰不早了,和婉和长宁不如就在宫里用过膳再回去。” 和婉长帝姬自是忙不迭谢恩。 聿帝看向其他几人,“你们也留下来一道用膳吧。” “诺。”众人行礼应了。 聿帝便吩咐钟怀去安排。 皇后和和婉长郡主又挑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聊,气氛缓和下来,一时倒也和乐融融。 宋清欢眉目低垂,思考着聿帝此举的用意。 选秀女子皆是经过层层筛选后才能确定最后入围名单,和婉长郡主如此高调地带了陆蓁蓁入京,就说明陆蓁蓁在那入选名单之上。但和婉长郡主的身份特殊,难道……父皇当真愿意让她的女儿嫁入皇室? 还是说……如今杨复下落未明,父皇此举,只是为了暂且笼络住和婉长帝姬,以防她倒戈,与杨复暗中勾结? 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只有这个推测比较可靠。 至于同意宁家入京,自然也是为了平衡各方利益。 照这么看来,魏家定不会善罢甘休。可魏旭光并无嫡女,二房的身份又太低微,难道……魏家会从其他旁支出个嫡女来竞争? 她原本对选秀之事并不在意,但此番看来,这次的选秀,定然为成为各方利益胶着的战场。三位皇子当中,属五皇兄实力最弱,可别成了二皇子和太子交锋的牺牲品才是。 这么一想,心思顿时紧了几分。 看来,这件事她也不可掉以轻心了去,得好好关注关注。 大家面上都是相亲相爱的模样,一顿午膳倒是用得和乐融融。 用过膳,和婉长郡主出声告辞。陆蓁蓁却还有些不想归家,撇一撇嘴,也不看和婉长郡主,只看向聿帝,甜甜开口道,“皇上,蓁蓁可以在宫中和平阳表姊玩一会再出宫吗?” “当然可以了。”聿帝语声温和,便看向和婉长郡主,“和婉不如先回府,让长宁在宫里头再玩玩,等傍晚时分朕再派人送她回去。” ”那便有劳皇上了。“和婉长帝姬行礼谢过,又叮嘱了陆蓁蓁几句,方才随着内侍离开。 她一走,众人也出声告辞。 陆蓁蓁是小辈,宁贵妃和皇后自然没这闲工夫招待她,将她交给了宋清漪和宋清欢,便各自回了宫。 宋清欢看一眼围在宋清漪身旁说个不停的陆蓁蓁,淡淡开口道,“长宁表妹与二皇姐甚是投缘,二皇姐不如请她去你宫里坐坐,我便先走了。” 宋清漪面上的客气温和都是装出来的,哪里肯放宋清欢先走?移步拦在她面前,假意打趣道,“舞阳可别想走,你也去我宫里坐坐。左右你许久不曾去过我宫里了。” 宋清欢看着她又说得这般亲亲热热,心中更生出几分不屑。 前几日还对自己一副恨不得扒皮饮血的表情,这会子又来这么一出姐妹情深,这演技,简直是影后级别了,难怪在宫里宫外都博了一副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陆蓁蓁对宋清欢根本就没有兴趣,只是宋清漪发了话,她也不好拒绝,随口附和道,“是啊,舞阳表姊也一起来吧。” 宋清欢知道宋清漪心中对陆蓁蓁也是烦得紧,却又碍于面子不得不招待她,这才想着拉上自己一道。 见她铁了心地要拖自己下水,宋清欢想了想,没有再拒绝,点头应下。 三人便往宋清漪的昭华宫而去。 到了昭华宫,陆蓁蓁愈加新奇,四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眉眼间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艳羡。宋清欢是皇后之女,先前又颇为得宠,是以昭华宫是三名帝姬的宫殿中最华贵富丽的。 陆蓁蓁虽是郡主身份,但和婉长郡主到底身份特殊,事事谨慎。长郡马虽身为扬州刺史一方长官,但行事也不敢过于铺张。因此他们位于扬州的宅邸,只能算得是中上等人家的水平,如何能同皇宫比? 这不,陆蓁蓁一进宫便被宫里的宏伟壮阔富丽堂皇迷了眼。 除了艳羡,心底还有一丝隐秘的不甘。 ——若当初登上皇位的是祖父,如今住在这宫里的人,可就是自己了! 抿了抿唇,心底的愿望愈加强烈。 自己一定要坐上太子妃之位,假以时日,那中宫皇后的位子可就是自己的了,这偌大的皇宫也是自己的了! 心中如意算盘打得好,眼角忍不住绽开了一抹笑意。 宋清漪看在眼中,心中颇为不屑,面上却愈发亲热,引着陆蓁蓁逛了一圈昭华宫方才落座。 “平阳表姊明日里都做些什么?”陆蓁蓁好奇道。 “琴棋书画,有空都会练练。”宋清漪笑答。 陆蓁蓁“哦”一声,指着墙上那副傲雪凌霜的腊梅图道,“这幅画可是平阳表姊画的?” 宋清漪点头,“献丑了。” 陆蓁蓁露出一抹佩服的神色,”平阳表姊的画画得可真好。“ “只是空暇时间的一个兴趣,也谈不上精通。”宋清漪语带谦虚。 陆蓁蓁眉眼一垂,眼中有几分黯然。宋清漪的多才多艺她早有耳闻,对比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心底难免生了几分自卑,再加上宋清漪身上那种淡然的气度和谈吐,越发让她觉得自惭形秽。 终究是年纪小傲气太盛,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到了宋清欢身上。 “不知舞阳表姊平日里得闲又做些什么?” 宋清欢不疾不徐道,“我没有二皇姐那么多才艺,闲暇时间就是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陆蓁蓁微喜,试探道,“舞阳表姊不喜琴棋书画?” 宋清欢刚要否认,却见宋清漪抿唇一笑,抢在她前头开了口,“舞阳,你就别谦虚了。当日父皇寿宴上你一曲箜篌一出,那可是技惊四座啊!” 箜篌? 陆蓁蓁一怔,呆呆地向宋清欢看去。箜篌是罕见的乐器,宋清欢居然会弹奏,还那么精通,好不容易回来的自信心又落了下去,不免生了几分惶恐。 自己什么都不会,会不会不够格做太子妃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有宫女挑帘而入,朝几人一礼,然后看向宋清漪,“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陆蓁蓁闻言一喜,眸光刹那间便亮了。 正文 第112章 论律当斩! 宋清漪微有讶异,瞥一眼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的陆蓁蓁,心底冷笑,看向前来通报的宫女道,“请太子进来吧。” 宫女应一声,退出了内殿。 很快,珠帘声又响,这一次,进来的正是太子宋琰。 宋琰身穿一身绛紫色圆领袍衫,腰系金银双线丝帛带,足蹬墨色绣云纹*靴,端的是器宇不凡,贵气逼人。 聿国的皇室基因极好,除开性子不说,皇子各个都是丰神俊朗,器宇轩昂。 陆蓁蓁从前也远远见过宋琰几面,只从未这般近地观察过他的容貌。此时见之,不免心神摇曳,面露桃花之色。 宋清欢淡淡睨一眼陆蓁蓁,瞧见她脸上露出的绯红,心中不免嗤笑。 陆蓁蓁对太子妃之位本就虎视眈眈,此时再见到宋琰一表人才的模样,怕是更存了势在必得的心了。 宋琰走了进来,目光一扫,见除了宋清漪和宋清欢,还有个不大认识的小姑娘在这儿,不由一怔,很快想到了什么,眸底一抹异色。 “皇姐,七皇妹。”他朝着两人微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又落在陆蓁蓁身上,面上只做不知,微露狐疑之色,“不知这位姑娘是……?” 宋清漪唇微启,刚要出声,陆蓁蓁却抢在她面前开了口,朝宋琰盈盈一福,眼中秋水流溰,娇娇怯怯道,“小女蓁蓁,见过太子殿下。” 蓁蓁? 宋琰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 他虽然心中已有了猜想,但并不记得长宁郡主的闺名,只得求助似的看一眼宋清漪。 宋清漪被陆蓁蓁抢了话头,心中有几分不满,见宋琰看来,也只冷冷地介绍了一句,“这位是长宁郡主。” “原来是和婉皇姑母之女。”宋琰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也朝陆蓁蓁微微点了点头。 陆蓁蓁眼中流光更甚,看他一眼,复又低了头。 “给太子看座。”宋清漪开口吩咐身后的绘扇。 绘扇请了宋琰在宋清欢和陆蓁蓁的对面坐下,又给他上了茶,方退回了宋清漪身后。 “琰儿今日怎的有空来我宫中?”宋清漪与宋琰是一母同胞,关系颇好,言谈间便也随意。 她虽知道宋琰今日是为了和婉长郡主和陆蓁蓁而来,但陆蓁蓁在此,也只得装作不知,随口起了个话题。 “许久没来过皇姐宫中了,来看看皇姐,没想到七皇妹和长宁郡主也在,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宋琰笑着道,语气不疾不徐,让人如沐春风。 陆蓁蓁眸色亮晶晶地望着他,艳羡道,“太子殿下和平阳表姊的感情可真好。” 宋琰看向她,微微打趣道,“我记得皇姑母只得长宁表妹一女?长宁表妹莫不是想要个兄弟姊妹了?” 陆蓁蓁并不想要兄弟姐妹,一有了兄弟姐妹,母亲对她的宠爱势必会减少,她才不喜欢这样。可是宋琰这般问起,她哪里好意思说不,红着脸点头道,“若是能有兄弟姊妹一起,倒也是极好的。” 宋清漪睨她一眼,眸光略过她脸颊的胭脂色,眼底一抹冷意,面上却愈发和气起来,抿唇笑笑,“这有何难,让皇姑母再生一个便是。” 陆蓁蓁尴尬地咧了咧嘴,尚不知如何接话,听得宋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长宁表妹若不介意,把我当做你的兄长便是。” 宋清欢一听这话,顿时就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陆蓁蓁的反应。 果然,陆蓁蓁的笑意僵在了唇边。 她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才不要做太子的妹妹!眼珠子转了转,生硬地笑两声,转了话题,“我许久没来过建安了,不知建安城中有什么好玩的?” 宋清漪眼底有不屑一闪而过,嘴上依旧温柔地接过话头,“哪天长宁表妹得了空,我带你上街逛逛。” 宋琰跟着点头。 陆蓁蓁微微歪了头,大眼睛忽闪忽闪,露出一副天真浪漫的神情,“太子殿下也跟着一起去么?” 宋琰尴尬地笑笑,“近日怕是不行,父皇那里还有些政事让我去处理。” 陆蓁蓁的心思这般明显,他如何看不出来,而且和婉长郡主入京的目的,他也从母后那里听说了。 所以一听到和婉长郡主和长宁郡主入宫的消息就匆匆赶了过来,为的就是来打探打探情况。他只小时候见过长宁郡主一面,后来便再没见过,心中到底生出几分好奇。 只是这会子亲自一见,顿时就没了兴趣。 这长宁郡主模样倒是尚可,可行事做派还跟个小姑娘似的,这样的人,如何能助他成大业,成为他的贤内助? 陆蓁蓁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不过,她很快明白这不是在家中,对面坐着的可都是比她金贵的人物,顿时不敢再黑脸,略显尴尬地笑笑,“也是,太子殿下有正事要忙,自然没空同我们一道上街闲逛。” 宋清欢在旁边看着,心中无聊得紧。 她这么想着,便也懒得掩饰,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 原本她这动静并不大,但陆蓁蓁方才说完那话,大家各怀心思,一时没人接话,呵欠声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三人纷纷朝宋清欢看来。尤以陆蓁蓁的神情最为难看,眼眸圆瞪,似带了一丝控诉。 宋清欢却也不慌张,清清爽爽朝几人一笑,“抱歉,昨夜没睡好,让诸位见笑了。”一顿,继续道,“二皇姐和太子殿下若是不介意,可否容舞阳先行告退?” 她原本就是被宋清漪硬拉来的,坐了这么一会早就想走了。这会子太子也来了,宋清漪还留着她在这里作甚? 陆蓁蓁想做太子妃,自然是可着劲儿巴结宋清漪,自己在不在这里,对她都没有什么差别,说不定她还嫌自己碍事呢! 这滩子浑水,她才懒得蹚。 宋清漪愣了一瞬,方才重新挂上笑意,善解人意道,“既然舞阳累了,那便先回去好好歇着吧。等我们定好了哪日出宫游玩,我再派人去通知你。” 在外人面前,她一向都是这么一副温柔可亲的口吻。宋清欢也正是吃准了她这点。 陆蓁蓁见此,心中对宋清欢的不喜又加深了几分,只觉得她性子沉闷又没有礼数,对比起来,宋清漪又温柔又体贴,简直跟仙女儿似的。 宋清欢便起身,朝太子和宋清漪行了礼,又看一眼皱了眉头的陆蓁蓁,带着沉星流月娉娉袅袅地离开了昭华宫。 她一走,陆蓁蓁便忍不住了,嘴巴一噘,抱怨道,“平阳表姊,舞阳表姊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的事,舞阳今儿只是累了,长宁不要多想。”宋清漪巴不得人人都不喜欢宋清欢,嘴里却假惺惺地替她说着话,衬托得她的性子是愈发温婉可亲。 陆蓁蓁年纪尚小,哪里分辨得了虚情和假意,闻言嘟哝一声,也没有多说,只扬眉看向她道,“还是平阳表姊好,又温柔又大方。” 宋清漪抿唇笑笑,面上仍是一片清清淡淡,心里头却极为受用。 宋清欢一走,气氛仿佛活跃了不少,陆蓁蓁更加卖力地在宋琰面前表现自己,殊不知落在宋琰眼中,却愈觉得她不成熟,对她彻底没了兴致,只不好明说。待了一会,也找借口告辞了。 宋琰一走,陆蓁蓁顿时就蔫了下来,又随意聊了几句,也开口告辞。 宋清漪便也不留,唤了绘扇送她出宫,派了两个小内侍一路跟着。 目送着陆蓁蓁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宋清漪嘴角和煦的笑容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 就这样的心性,还想当琰儿的太子妃?简直是痴心妄想! 冷哼一声,拂袖进了殿内。 * 宋清欢果然没有猜错,继陆蓁蓁和宁姝之后,又有一方势力蠢蠢欲动起来。这次行动的,是魏家。 自魏芷彤入宫为后,明里暗里给魏家谋了多少利益,这下一任太子妃人选,魏家又怎会轻易拱手让人? 但魏家长房并无适龄女子,二房又是庶子出身,虽有位待嫁的姑娘,但到底身份太低,无法与各世家贵女匹敌。 这时,魏家把目光投向了其他旁支嫡女。 魏家祖籍豫州,魏嵘一支为嫡系,入朝为官后定居建安。其他旁支却仍留在豫州发展。魏嵘的母亲魏老夫人不喜背井离乡,当初便没有随魏嵘一家上京,而是留在了豫州祖宅,与小儿子共同生活在一起。 此番听得诸皇子选妃一事,为了魏氏的长远发展,已逾七十岁高龄的魏老夫人亲自带着二房最出色的嫡女,她的嫡亲孙女魏芊语入京了。 豫州离建安并并不远,所以尽管宁氏带着宁骁和宁姝先出发,但魏老夫人和魏芊语还是赶在他们之前先到达了建安。 到了建安后,魏老夫人和魏芊语在魏府安顿下来,开始为月底的选秀大典做准备。 在这之前,魏老夫人自然是要进宫与皇后碰个面的,随行的,除了魏芊语,还有二房嫡女,魏熠的妹妹魏娉婷。 原本魏娉婷并没有在选秀名单上,但最近二房揪着大房无后一事不放,什么事都要插一脚。皇后为了息事宁人,只能暂且同意。 这日,天气和暖,一辆马车出了魏府,稳稳当当往皇宫驶去。 到了南华门处,马车停了下来。魏芊语和魏娉婷先下车,一左一右将魏老夫人搀扶了下来。 皇后已经派琉璃亲自在宫门处等着了。 琉璃见马车上下来的正是位老夫人,心里明白,忙堆着笑上前,恭恭敬敬道,“请问可是魏老夫人和两位魏姑娘?” 魏老夫人点点头,也客客气气道,“姑娘是……?” 琉璃忙朝她行了个礼,愈发恭谨起来,“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当差的,老夫人叫奴婢琉璃便好。”说着,朝前侧身一让,“老夫人和两位姑娘请随奴婢来。” 进了南华门,琉璃领着魏老夫人和魏芊语、魏娉婷往长乐宫去。魏老夫人曾来过一次皇宫,又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所以面上神情倒是平静。 魏芊语和魏娉婷却是第一次来宫里,乍一见这金碧辉煌琼楼玉宇的景象,心中惊奇万分,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魏芊语尚好,毕竟是嫡女,又得魏老夫人亲自教养,眼界气度都高过魏娉婷,所以心中虽也惊奇,却只偶尔扫视一番,并不显得太过。 一旁的魏娉婷就有些夸张了。瞪大了双眼,贪婪地左瞧瞧又看看,时不时还指着某处赞叹一番。 魏老夫人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只是碍于琉璃在场,也不好直接出口训斥,只趁着琉璃不察,瞪了魏娉婷一眼。 魏娉婷这才收敛了些。 走了一会,到了御花园处,远远地前头走来三人。琉璃一见,眉眼间闪过一丝异色,放慢了脚步。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宋清欢和流月沉星。 此时,宋清欢也见到前面走来了几人,微眯了眸子一瞧,认出前头领路之人正是琉璃。 琉璃是皇后心腹,能得她亲自引路之人,定然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莫非……也是为了选秀一事而来? 这么一想,不免存了几分心思,眸色一转,直直朝琉璃迎了上去。 人都到了跟前,琉璃想避也避不开,只得朝宋清欢福身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安阳帝姬远嫁,如今这宫里头能被称为殿下的女子,就只有平阳帝姬和舞阳帝姬了。 魏老夫人立马明白过来眼前这个肤光胜雪皓齿明眸的女子是谁,朝魏芊语和魏娉婷使了个眼色,颤颤巍巍朝宋清欢行礼,“老身见过殿下。” 魏芊语和魏娉婷也想明白了宋清欢的身份,忙不迭跟着行礼。 宋清欢笑笑,打量了三人几眼,然后看向琉璃,“这三位是……?” 琉璃不敢不答,只得简单介绍,“这位是皇后娘娘的祖母,魏家老夫人。这两位是魏家的姑娘。” “原来是魏老夫人,失敬失敬。”宋清欢微微欠身,清冷的眸光意味深长地在魏芊语和魏娉婷面上掠过,又开了口,“不知两位魏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魏芊语。” “小女魏娉婷。” “两位姑娘是京中人士?怎的本宫之前从未见过?”宋清欢面露好奇,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这两名女子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又得皇后亲自召见,看来——果然是魏家推出来的选秀人选。 只不知是哪一房哪一支? 她问完这话,左侧那位身量稍高叫魏芊语的姑娘犹豫一瞬,落落大方开口道,“回殿下的话,民女乃豫州人士,最近才随曾祖母入京。” 魏氏祖籍豫州,这点宋清欢是知道的,听完魏芊语的话,心中顿时明了。这位魏芊语,就是魏氏旁支嫡女。既然能得魏老夫人相伴上京,看来也是族中同龄女子中的佼佼者。 另一名叫魏娉婷的女子也犹豫着开口道,“民女是京中人士,只是从未入过宫,许是因为如此,殿下才未见过民女吧。”说到这里,她神情略有几分尴尬。 宋清欢顿时明白过来。 这位魏娉婷,应该就是京中魏家二房之女,那日宋清漪提到的魏熠之妹。 不过,以魏娉婷的身份也敢肖想皇子妃?怕是做皇子侧妃都不够格吧。 倒是这位魏芊语,虽非嫡支,行事倒是落落大方,难怪魏家不远千里也要将其送至京城。她虽没有深入接触,但就目前看来,魏芊语的竞争力确实比陆蓁蓁要强很多。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只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着,看向琉璃,“既然皇后娘娘找几位有事,那本宫便不打扰了。” 琉璃正有几分惶恐,生怕魏芊羽和魏娉婷透露太多讯息,皇后娘娘知道后不喜,见宋清欢出言告辞,心中一喜,忙点头应道,“殿下好走。” 魏芊羽和魏娉婷也跟着行了礼。 宋清欢一颔首,带着流月沉星走远了。 琉璃不敢再耽搁,带魏老夫人和魏芊羽、魏娉婷加快脚步往长乐宫去了。 等到她们快到长乐宫之时,宋清欢也行到了南华门处。 她今日正是要出宫,不想却恰好碰上了魏家之人,倒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如此看来,秀女中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她已经见了两个,唯剩一个宁姝不曾谋面。 通行无阻地出了南华宫,已有准备好的马车在城墙处等着了,流月上前,谢过安排的内侍,同沉星一道迎宋清欢上了车,然后驾车往建安城中驶去。 宋清欢今日出宫,正是要去找玄影。 上次玄影派人将和婉长郡主的消息递进宫来时,还告诉她沈初寒快到盛京了,让她不用担心。如今又过了几天,宋清欢到底放心不下,便亲自出宫来找玄影。 玄影在建安城中的居所是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隐藏在一条名为槐花巷的小巷子里,宋清欢虽没有去过,却从玄影哪里得到过地址,所以这次没有通知他便过来了。 行了一会,流月驾车拐进了槐花巷。越往里,巷子越窄,走了一会,马车便进不去了。宋清欢索性下了车,让流月找了个地方将马车停好,然后带着两人继续往巷子里走去。 没多久,一座小院便出现了小巷尽头,院门紧闭,未闻人声。 宋清欢看一眼流月,示意她上前扣门。 流月应一声,抬手叩了叩院门。 院子里没有反应。 流月心下奇怪,又叩了几下。 还是没有反应。 她生出几分警惕,伸手去推院门。不想,手掌尚未触到门扉,院门却突然被人朝里拉开,紧接着,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 流月一惊,飞快地侧身避过,却见一只手从门缝处伸出,直捣她的面门。 只听得风声呼呼,那掌风中蕴藏着浑厚功力,让流月心底一惊。她猛地一咬牙,只得先避开来人凌厉的袭击,连连退后几步,退至小巷中,同沉星一道,警惕地将宋清欢护在了身后。 宋清欢却看出了几分端倪。 那出掌的招式,似乎有几分熟悉。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眸光一闪,对着院子里试探着唤了一声,“玄影?” 原本再度袭来的掌风忽地收住,只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从里头快步走出一人,面色焦急而歉疚,正是玄影。 玄影一见宋清欢三人,长眉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在宋清欢面前,面露愧疚之色,“殿下,属下不知是殿下几人,差点误伤了您,请殿下责罚。” 宋清欢抿抿唇,虚扶了一把,示意他不用多礼,“快起来吧,这事也不能怪你,是我事先没有知会你便过来了。” 她早就应该想到,玄影是做隐卫之人,又是潜藏在建安,警惕性自然十分强。他手下的人来找他时必有暗号,自己贸然叫流月上前扣门,确实是自己的失误。 “多谢殿下。”玄影瓮声瓮气应了,面上仍有几分自责。 宋清欢见此,眼眸一转,笑眯眯打趣道,“再说了,你差点伤到的人是流月,不是我。” 玄影一听,眉眼微怔,略略抬了头朝流月看去。 流月本想道无碍,但目光落在玄影自责纠结的面上,也起了几分捉弄之信,轻哼一声,拍了拍胸口道,“可不是!吓死我了。你出手那么重,若是伤到了我怎么办?” 玄影又不好意思地垂了头,“任凭流月姑娘处置。” “处置?你想我怎么处置你?”流月语声娇脆。 玄影又哑了言,半晌才憋出一句,“那……那你也打回来吧。” 流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低低嗔了一句“呆子”,然后看向宋清欢,“殿下,玄影也不是故意的,便算了吧。” 宋清欢意味深长地笑笑,看向玄影又问,“你们平常接头的暗号是什么?” “三长一短的敲门声。”玄影答。 宋清欢看向流月,“可记住了?” 流月点头。 宋清欢又看回玄影,“我们就这么一直站在外面说话?” 玄影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推开院门请了宋清欢进去,“殿下,请进。” 一行人进了院子,宋清欢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小院中果然清冷得很。 院子不大,正中有两间房,看样子一间是堂屋一间是卧室,旁边还有个小厨房,不过似乎已很久没有开过火了。院子里孤零零地立了一口水井,没有半点烟火气。 玄影不好意思地请宋清欢进了堂屋,又用袖子仔细擦了擦椅子方才请她入座。 见他有些手足无措忙上忙下的模样,宋清欢颇有几分忍俊不禁。 玄影虽然武功高强,但在生活上还当真不会照顾自己。见他又忙活着要给自己去烧水,宋清欢忙道,“不忙,让沉星去便是了。” 说着,看向沉星。 沉星应了,下去准备茶水去了。 玄影呐呐应一声,看向宋清欢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属下去做?” 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宋清欢正色几分,看向他问,“上次你说阿初快到盛京了,这会子是不是已经到了?” 玄影应是,”昨日刚到的盛京,殿下无需担忧。“ 宋清欢舒一口气,“这就好。”默了一默,又略带担忧地抬了头,“凉帝那边,可有为难他?” “暂时还没有详细情报传来,不过殿下请放心,公子在盛京的势力庞大,凉帝轻易动不了他。” 听得玄影这般斩钉截铁,宋清欢便也放了心,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他那边一有什么消息传来,务必派人去通知我。” 玄影应下。 宋清欢又问,“上次叫你查的宁家人行程,可有消息了?” 玄影点头道,“属下正要派人去通知殿下。宁夫人和宁骁宁姝昨日已经到了建安城郊,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便会进城。” 宋清欢眼中闪过一抹沉思。 因这一次的选秀目的与以往不同,所以在选秀的形式也有所改变。三月二十八是选秀大典,在此之前还会举行一次春猎,由入选的秀女和皇子们共同参加,也算是在大典之前给大家一次互相接触的机会。 今日已是三月十八,春猎就定在几日后举行,宁姝倒是会掐着日子入京。 说话的功夫,沉星又从厨房过来了,看向宋清欢一脸为难道,“殿下,这小厨房里虽然有茶具,奴婢却并没有找到茶叶……”说着,看向玄影。 玄影这才想起,不好意思地垂了眼道,“抱歉殿下,属下这里忘了备茶叶了,属下待会便去买。” “不必了。”宋清欢摆摆手,“我还有事,就不久坐了。” 环顾一眼清贫无比的房间,开口又道,“你虽然是一个人住,也该对自己好一些。”想了想,“这样吧,我让流月先留下来,看看你这里还有什么缺的,下午让她陪着你上街一并添置好。” 玄影到底是男子,在生活上粗糙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他到底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不能生活得太将就了。 至于为什么留下流月帮忙,是因为宋清欢觉得流月性子活泼,将她留下,她和玄影两人应该也不至于相对无言。 流月微怔,诧异地看向宋清欢,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宋清欢浅笑着看向她,“怎么?不愿意?” 流月尚未回话,玄影倒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殿下,不用麻烦流月姑娘了,属下自己……” “殿下既然开了口,你应下便是。”不想,他话还未说话完,便被流月给打断。抬头一瞧,见流月一双清澈的星眸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几分不满。 玄影不好再说,只得谢过了宋清欢和流月。 看着他一脸局促的模样,宋清欢却看出了几分趣味,意味深长地瞟一眼流月,“好了,我先走了。你好好替玄影布置布置这里。” 说着,看沉星一眼,带着她走出了房间。 到了院门处,宋清欢定住脚步,看向还想相送的流月和玄影,“我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说着,笑眯眯出了小院。 同沉星走到马车停放的地方,伸手挑开车帘坐了上去。 沉星坐到了外面驭车,缓缓将马车驶出了槐花巷。 出了巷子,沉星突然开口道,“殿下……是故意留下流月的吗?” 她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凡事却看得通透。玄影已是成年人,虽有些不大在乎生活品质,但殿下若发话让他自行添置器具物品,他定然会听从。也就是说,殿下完全没有必要留下流月,而殿下却这么做了,就必有其他意图。 宋清欢原本在闭目养神,闻言徐徐睁开眼眸,思考了一瞬,方浅笑着道,“沉星觉得,我是为什么留下流月?” 沉星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想,却不敢胡乱开口,只道,“奴婢不知。” 宋清欢轻笑一声,“你个小丫头,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在这里装糊涂。” 沉星也低低笑开来,清了清嗓子道,“若叫奴婢猜,奴婢倒觉得,殿下有意撮合流月和玄影。” 宋清欢一把挑开车帘看向她,笑着嗔道,“你倒是鬼灵精。” 她慵懒地倚靠在大引枕上,语声懒懒,“我啊,倒也没有想刻意撮合他俩。只是觉得玄影为了我离开伺候多年的主子,一个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建安,到底有几分寂寞。流月性子活泼,将她留下来,也是希望能让玄影单调的生活中多些色彩。至于最后他俩会不会成,这个就只能看天意了。” 顿了一顿,忽然压低了语气,神秘兮兮道,“而且你难道没有觉得,流月对玄影好像也有几分意思吗?” 沉星抿了抿唇,淡笑不语,心底浮上一丝淡淡的感动。 她和流月不过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侍女,殿下却将她们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尽收眼底,凡事都在为她们尽心尽力地打算。她和流月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才能遇上一个这么好的主子。 这时,马车已经行到了闹市,宋清欢便放下车帘,坐回了车厢内。 今日气候宜人,阳光暖和,街上来往行人如织,络绎不绝。为了避免伤到人,马车也放缓了行进的速度,在街上慢悠悠地踱着。 索性宋清欢也不赶时间,便放宽了心,挑起车帘看着窗外热闹繁华的景致。 这时,视线中忽有熟悉的身影一闪。 她冷了眸色,凝神望去。 不远处那门庭若市的地方,正是许久未去过的千盏阁。离上次去千盏阁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千盏阁却依旧生意兴隆,果然是建安城中最负盛名的去处。 刚刚在她视线中一闪而过的身影,似乎是太子宋琰!惊鸿一瞥之下,似乎看到他旁边还有几个公子哥模样的男子,几人簇拥着宋琰往千盏阁里面去了,眨眼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宋清欢神情一凛。 方才虽然没看得太清,但她这会子仔细回想,心中十分笃定,那个在几人簇拥下进入千盏阁的人,确实是宋琰! 宋琰身为一国太子,不好好地待在宫中帮父皇处理国事,怎么来了这种乐坊之地?若是叫宁贵妃一派知道,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心中狐疑,不免生出几分心思。 在马车中翻了翻,果然找到一套先前留在马车中的男装。既然有了男装,倒不如偷偷装扮成男子,进千盏阁看看宋琰到底在搞什么鬼。 正要叫沉星将马车赶到旁边的巷子里停下,好让自己换了男装,却忽然听到身后有达达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一声踏在地上极重。其间还夹杂着百姓避闪不及的哭嚎声,一时间有些鸡飞狗跳。 宋清欢眉头一蹙,挑开车窗帘朝后望去。 只见身后一匹黑色骏马越驰越近,那马毛色油亮,蹄声有力,一看便是匹千里良驹。驭马之人,是一红衣女子,一身窄袖骑装,秀发高束,手持马鞭,端的是英姿飒爽。 建安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忽然来了这么匹肆意奔驰的骏马,行人纷纷朝两旁跑去,生恐下一秒那马蹄便踏在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人群推推搡搡,许多人就算没被马踹到,也在慌忙奔逃的过程中摔倒在地,尚未来得及爬起,身后慌张的人群又踩了过来。 大街上刹那间一片狼藉。 那始作俑者的女子却似丝毫不在意,秀眉一扬,口中娇喝了一声“驾——”,手里的鞭子愈发舞得起劲。 这变故来得有些突然,街道两旁又挤满了人,宋清欢的马车被堵在了路中央,一时动弹不得。眼瞅着那马就驰越近,很快就要撞上宋清欢的马车了,红衣女子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对着驭马的沉星大喝一声,“快让开!” 行至跟前几步之遥,红衣姑娘才发现马车被堵住动弹不得的事实,眉眼一皱,将猛地缰绳一拉,坐下的马儿长嘶一声,马头在空中转了个弯,高扬的马蹄竟是毫不犹豫地朝道路一旁的百姓们身上压去。 瞬间害怕的哭嚎声尖叫声响彻整条大街。 宋清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墨瞳一冷,飞快地出了车厢,在马车车辕上足尖一点,跃到了拉车的马背上。 只见她飞快抽出腰间软鞭,手腕一动,长鞭如吐信的银蛇一般,朝那高昂着的马蹄挥去。 电光火石间,那软鞭竟似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缠上了马的前蹄,绕了几个圈将马蹄给缠住。宋清欢没有丝毫停顿,手上一用力,将软鞭猛地朝自己这侧一拉。 原本要落在百姓身上的马蹄竟被她生生扯了过来!马儿前蹄未着地,后蹄受力不稳,仰天长嘶一声,下一刻,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地,砸起巨大灰尘。 马背上的红衣女子没有准备,身子被坐下的马一颠,直接颠下了马背。只是她似乎有几分武功,落地的瞬间,身子就势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稳住身形。饶是如此,衣服上脸上都沾满了灰尘,一脸狼狈地站了起来,目光狠厉朝宋清欢射去。 宋清欢手腕一抖,将软鞭收了回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收回腰间。然后双腿一劈,坐在了拉车的马上,握紧缰绳用力一拉,原本躁动不安的马儿也跟着安静下来。 突然之间,街上就静了下来,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宋清欢望来。 只见马上的女子,一袭白衣,不施粉黛,容色倾城,着实是貌美得紧!唯有那双乌黑清亮的杏目,眸底似有霜寒凝结,给女子平添了一抹肃杀之气。 她在众人注视下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不疾不徐行到那气急败坏的红衣女子面前站定,神情始终不慌不乱,带着寒如冬雪的凉意。 她淡淡抬眸,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缓缓启唇。 “闹市纵马,论律当斩!” 声音清冽悦耳,却又带了刺骨的凉意。 正文 第113章 我叫宋清欢 红衣女子被她身上凛然的气势所震住,愣了一瞬方才回神,利落长眉一挑,恼羞成怒地看向宋清欢,“你是何人?!” 眼前的女子一袭白衣清华,眉眼精致,通身的气派也是清贵非常,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可这样一位贵女模样的女子,方才露的那一手却又是功力不凡。 她素来骄横惯了,此时吃瘪,哪里甘心?又见自己的爱马躺在地上痛苦地嘶鸣,心中怒火上涌,手中马鞭朝宋清欢一指,“啪”一声就甩了过来。 宋清欢神情一冷,立在原地不闪不避。 眼见着那鞭子快要打到她瓷白如玉的脸颊,宋清欢却忽然一侧首,堪堪避过袭来的鞭子。犀利的眸光一冷,裹着霜寒朝红衣女子射去。 红衣女子心底猛地一惊,不待反应,忽然觉得手上一阵力道传来。她敛目一瞧,见女子素手已握住了鞭头,轻轻巧巧一拉,她便觉虎口一麻,手上的力道顿时被卸去,马鞭掉落在地。 宋清欢眉目霜寒,将腰间软鞭抽出,杏眸一凝,手中的鞭子便如灵蛇一般朝红衣女子袭去。 红衣女子可没有宋清欢那么好的功力,尚在震惊之中,忽觉眼前一道劲风袭来,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可到底是晚了。下一刻,只听得“啪”的一声,脸颊顿时一疼。 这一鞭子,终于把她从震惊中抽回了神。 她吃痛地一咧嘴,伸手在脸上一抹,玉白的指尖上顿时多了几丝血痕! 岂有此理! 女子怒气冲天,一双美目通红,睚眦欲裂地看着宋清欢。 她本想还手,可看宋清欢方才的身手,心知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更何况她方才纵马伤了人,这会子大家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恨恨地打量着宋清欢,心中越加狐疑。 此人究竟是谁? 终究是不甘心,伸手捂住受伤的脸颊,恶狠狠地看向宋清欢问道,“你究竟是谁?!” 宋清欢淡淡瞥她一眼,语声寡淡,“我是何人不重要。你闹市纵马,论律当斩,随我去见官吧。”原本她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可这女子实在是骄横,还胆敢对自己动手,这才出手教训了她一下。 只是——看她如今这模样,似乎并不知悔改! 闹市纵马固然有罪,却没有到斩首这么重的地步,宋清欢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挫挫这女子身上的傲气,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女子见她言辞凿凿,又忌惮她手中的软鞭,眼底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慌乱。 她许久未入京,哪里知道如今京中律法是怎样?眼前这白衣女子神情淡然,竟无半丝惊惧之意,打伤了自己也是神情如常,若非成竹在胸,又怎会有这般底气? 宋清欢淡淡打量了她几眼。 这红衣女子倒是生了副好容貌,一身红衣艳烈如火,眉眼清朗,少了丝女子的娇柔,却多了丝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行动间身手亦是伶俐,武功也是不弱。而且,听她口音似乎并非建安人士…… 如此多的线索聚集在一起,宋清欢脑中蓦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宁姝。 镇北将军得一子一女,嫡子宁骁,嫡女宁姝,皆生于建安却长于北境幽州。幽州民风彪悍,宁姝又是将门之女,养出来的性子自然与一般闺阁女子有所不同。 更何况,玄影那边的情报显示,宁夫人和宁姝宁骁正是今日入京。 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看向宁姝嘲讽地一勾唇,语声清淡,“怎么?怕了?” 宁姝狐疑地打量了宋清欢一眼,心道,她莫不是匡自己的吧?定了定心神,冷嗤一声道,“见官?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宋清欢轻笑,眸底一抹琢磨不透的光华,“建安可不比幽州。伤了人便想跑,哪有这样的事?” 宁姝的眼眶猛地一颤,狠厉的目光死死盯住宋清欢。 她怎么知道自己来自幽州? 她到底是什么人?! “伤人的可是你!见官就见官,谁怕谁?!”女子强自镇定,不甘落了下风。 “姑娘怕是没听过一个词叫正当防卫吧?到底是谁先动手,这么多人瞧着,你还想抵赖不成?”宋清欢嘴角一抹冷笑。 如此冥顽不宁,还想在这强词夺理,简直是自取其辱! 女子眼中神情愈发慌乱,死死咬住下唇,满目狰狞。 “若是不想见官也可以。这些被你的马惊到的百姓,你好生道歉,并将治伤的银子赔给他们,此事便就此作罢。”宋清欢知她现在心中生了疑惧,不紧不慢开口,神情清冷。 “若我不呢?”宁姝狠狠睨着她,仍是一脸不甘。 “若你不?”宋清欢轻笑一声,明明是轻缓的语气,无波无澜的神情,宁姝却听出了一股狠意,心肝儿不由自主地一颤。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身上气韵好生凌厉! 心中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只是她素来在雍州骄横惯了,这会子被人当街打脸,到底心有不甘,哪里肯服软?只拧了眉头,睚眦欲裂地看着她,眼中通红含煞。 “宁姑娘是为何而入京?”宋清欢眼底讥讽之意更甚。 宁姝心底蓦地一惊,眼底狐疑之色更甚。 眼前这白衣女子居然不光知道她来自雍州,还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听她这口气,她连自己是为何入京都知道?! 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握了握,心底生出一股子森寒的凉意来。 她对自己了若指掌,自己却对她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而且,看她这通身的气派,对自己又知道得这么多,怕别真是什么大人物,万一捅到上面,连累了自己的选秀资格,那她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宁姝被她清冷目光盯着,终究是生出几分慌乱,咽了咽口水,气势再不如方才凛冽,背脊有些发凉。 宋清欢不耐地皱了皱眉头,“我想做什么?我方才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不想再说第二遍。”她还赶着去千盏阁跟踪宋琰,没这么多功夫在这里跟她瞎耗。 宁姝心中慌乱,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甘拜下风,气氛一时僵持,只脸上神色越来越难看。 宋清欢的耐心终于耗尽,转头看一眼沉星,刚要开口,忽然听得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 她秀眉一蹙,转身望去。 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 从人群中策马而出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剑眉星目,清俊朗逸,倒也是个翩翩公子。只不知又是何来历? 宋清欢在他面上一扫,心中有了答案。 男子行到跟前,将缰绳一勒喝住了坐下马儿,然后身手敏捷地翻身下马走到宁姝面前,眉眼间一抹急色,“姝儿,发生何事了?” 目光落在宁姝脸颊的血痕之上,愈加一惊,伸手抚去,急急道,“姝儿,你这是怎么了?” 宁姝见来了帮手,心下一喜,捂住脸颊恶狠狠地朝宋清欢看去,嘴里急吼吼道,“哥,给我教训教训这个刁女!她居然说要抓我去见官!” 听到她的话,宋清欢眉眼间闪过一丝了然。 这来的男子,果然是宁骁。 只不知,他又是何性格之人?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替他妹妹出气呢?还是…… 思绪未落,见宁骁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宋清欢一眼,很快转了目光,安抚地拍了拍宁姝。然后走到她跟前,拱手一礼,“敢问姑娘芳名?”眸中有打量的神色。 宋清欢睨他一眼,眸色幽沉,语声愈发清寒,”你是来报仇的,还是来道歉的?” 宁骁一怔,显然没料到她的第一句居然是这样的。 眉目一敛,掩下眼中的惊诧,看向宋清欢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意,“姑娘误会了。宁某只是想先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若是舍妹有什么冒犯姑娘的地方,宁某在这里先给姑娘陪个不是。” 见他语气温和,不似宁姝那般骄纵,宋清欢语气微缓,“令妹闹市纵马,伤了许多百姓,还丝毫不知悔改,我只得出手替这满城的百姓教训教训她了。” 一顿,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语气幽凉,“建安可是天子脚下,不比幽州。令妹这跋扈的性子,该收敛些了。” 宁骁心中微惊,看向宋清欢的眸色深沉了几许。 她居然知道自己和姝儿的身份?! 垂眸掩下眼底的异色,朝宋清欢又抱拳行了个礼,“舍妹性情顽劣,宁某日后一定严加管教。”又扫一眼路旁受伤的百姓,眼中露出一丝歉意,“这些受伤的百姓,宁某一定会请大夫将他们医治好,并赔偿银两聊表歉意。还请姑娘看在舍妹无心之失的份上,宽恕她这一次。” 他眸光诚恳,面色真挚,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似在等她的回答。 宋清欢尚未开口,宁姝却气急败坏地跑了两步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宁骁,“哥,你在做什么?!你怎么非但不帮我,还……” “你给我闭嘴!”没等宁姝将话说话,宁骁却已怒气沉沉地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满是肃然之色。 宁姝一怔,瞪大了眼睛瞧着宁骁,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眼眶中似有泪花闪烁。 宋清欢冷眼瞧着,心知宁姝在家是被娇惯了的。既然这个宁骁还算识时务,自己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耗费时间,便按他所说的来吧。 见宋清欢清冷不语,宁骁以为她仍心有芥蒂,忙开口又道,“姑娘请放心,在下一定言而有信,将这些受伤的百姓都给治好。” 宁姝嘴一撇,赤红了双眸还想插话,却见宁骁狠狠瞪她一眼,小声道,“姝儿,母亲马上就要来了,你别胡闹了!” 宁姝这才悻悻地低了头,心中虽仍是不甘心,却到底没再多说。 “既然公子愿意帮令妹承担这后果,今次便算了,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宋清欢说话这话,再清冷睨他一眼,拂袖转身,身姿清袅往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看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形,不急不缓的步伐,宁骁心中微动,未经思考,嘴里的话脱口而出,“敢问姑娘芳名?” 如此天香国色又姿仪不俗的女子,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宋清欢脚步未停。 正当宁骁以为宋清欢不会再答话的时候,却听得有清凌的嗓音传入耳中,“我叫——宋清欢。” 宋清欢…… 宁骁细细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的脸色一变,慌忙抬头朝宋清欢看去。却见她已经上了马车,目光只捕捉到一片素色衣角倏然闪过。 “哥!你刚刚为什么不帮我?”见宋清欢走了,宁姝才满脸委屈地开了口,语带控诉。 宁骁目送着马车缓缓驶入人群,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宁姝。 宁姝眉头皱成一团,看向宁骁的眼中写满了不满。 宁骁长长叹一口气,伸手抚了抚她颊边那道鲜艳的血痕,沉默了一瞬才幽幽开口,“姝儿,你可知方才那姑娘是谁?” “她不说,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一定会派人查到她的身份的!这口气,让我如何咽得下?!” “姝儿!”宁骁忽然厉声喝一声,“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节外生枝。这里是在建安,你不能再同从前一般任性了!” 宁骁只有宁姝这一个妹妹,平日里都是娇宠着她,何曾有过这般严厉呵斥的时候?宁姝越觉委屈。 瞥见宁姝脸上的落寞和委屈,宁骁缓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宁姝,那位姑娘,叫宋清欢。” “那又……”怎样二字还未出,生生卡在了宁姝喉中。她的眼中,由不满逐渐转为讶异,继而脸色一白。 宋,那可是国姓! 她知道平阳帝姬闺名是宋清漪,那方才那女子,难道就是舞阳帝姬宋清欢?! 看着宁姝骤白的脸色,宁骁知道她怕是也想明白了宋清欢的身份,又是沉沉叹一口气,看向周边的百姓,提高了音量道,“舍妹莽撞,实在是抱歉。还请受伤之人暂且留下,宁某一定会妥善处理好的。” 另一侧,宋清欢吩咐沉星先驾着马车避到了一条小巷中。 “殿下,方才那两人,便是您叫玄影去调查的宁姝和宁骁?”沉星开口问道。 宋清欢“嗯”一声,开始换起衣服来。 “那位宁姑娘,性子还真是跋扈。”沉星感叹,方才她本想出手相助,只是被宋清欢用眼神制止了。她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便没再插手。殿下是帝姬,就算伤了宁姑娘也不会有什么事,可若是自己出手,一旦宁家追究起来,自己定然难逃责罚。 听了沉星的话,宋清欢讥笑一声,“在幽州,宁家是地头蛇,自然是想干什么干什么。可到了建安,哪里还有那么好的事?!”这也是她方才为什么出手的原因,就是想挫挫宁姝身上这令人讨厌的傲气。 “可是……万一宁贵妃知晓此事?”沉星有几分担忧。 宋清欢唇边的讥诮更甚,“便是宁贵妃知晓了又如何?闹市纵马,本就是宁姝之错,我此番出手,不过是避免了她犯更大的错误而已。宁贵妃若是聪明人,就非但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反而要对我感恩戴德呢。” 事实上,就算宁贵妃当真因此怀恨在心,自己也并不在乎,这也是她为何敢坦坦荡荡告诉宁骁自己名字的原因。 她和宁贵妃本就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就算这次不交恶,最后也会因立场不同而成为敌人。更何况,宁贵妃只要稍微聪明一些,就知道此时与自己撕破脸皮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如今宁贵妃和皇后正斗得不分伯仲,自己是父皇跟前的大红人,这个时候,自己帮谁说话,谁就有可能在最后胜出。 听到宋清欢淡然的话语,沉星这才定下心来,应一声,不好意思道,“是奴婢多虑了。” 宋清欢轻笑一声,“无妨,你也是替我担心。” 说话间,已经换好了那套男子锦袍,又将秀发散下,以手为梳,粗粗梳了个男子发髻,用方才那根玲珑碧玉簪簪了起来。 “沉星,去千盏阁。”她挑起帘子,朝沉星吩咐一声。 沉星见她突然间换了副打扮,不由怔了一瞬才回神,“殿下这是……? “我方才好像看到太子进千盏阁了,我跟过去看看。”宋清欢言简意赅地解释一句。只是刚刚因为宁姝的事耽搁了些时间,也不知道如今宋琰还在不在千盏阁。 沉星微惊,应一声,忙赶着马车朝千盏阁驶去。 很快,千盏阁便到了。 因着沉星今日未着男装,也不方便跟着,宋清欢便让她在马车上等着,自己去去就来。沉星虽有些不大放心,却也没旁的法子,只得应了,目送着宋清欢走进千盏阁。 一进阁中,热情的小二便迎了上来,将宋清欢往里面请,“这位客官,您一位吗?” 宋清欢“嗯”一声,眸光在大堂中一扫,果然没有见到宋琰的身影。不过也难怪,以他的身份地位,怎会在人前抛头露面? 小二又问,“不知客官是想坐大堂还是雅间?” 宋清欢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应道,“雅间吧。” 她本想问问这小二是否见过宋琰进来,但一则小二如实告诉她的可能性不大,二则她也不想打草惊蛇,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小二欢快地应一声,“好咧,雅间一间。”说着,朝宋清欢鞠了个躬,请她上楼,“客官,这边请。” 宋清欢跟在小二身后上了楼,在琼露阁门口停了下来。小二推门请了她进去,又替她点了些酒菜,方才关上门走了出去。 宋清欢四下打量一番。 雅间中的布置还是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此时站在这里,还是生出了几丝物是人非的感觉,不免怅然若失。 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见过沈初寒了。 白日尚好,有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不至于胡思乱想。可一到晚上,心中的思念便如野草一般疯长。 多少次,她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嫁去凉国算了,可第二日醒来,想到自己在宸国还有许多未完成的心愿,还有许多未对付的人,便只得暂且压制住心中这个疯狂的想法。 幽幽叹一口气,慢慢走到了窗前。 窗户临街而开,正是方才宁姝纵马的那条街。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瞧见方才她和宁姝相遇的地点。 人群已经散去,街道上又恢复了井然的秩序,仿佛方才那一切不曾发生过。 宋清欢收回目光,想着如今的局势。 宁姝是宁家人,宁家人和皇后太子一派自是势不两立,所以宁姝此次进京,不可能是为了太子妃之位而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想嫁给大皇子宋懿为妻。 他二人本就是表兄妹,如此也算亲上加亲,应该得了宁贵妃首肯,只是不知……宋懿那边是怎么想的。 至于陆蓁蓁,凭她微妙的身份和那日的表现,这太子妃之位十有*与她无缘。就是不知父皇会不会看在和婉长郡主的面子上,赐陆蓁蓁一个太子良娣当当? 剩下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便是那日在宫中遇到的魏氏嫡女魏芊语了。 前世,她并没有见过魏芊语。 因为前世这个时候她已嫁去凉国。而且,前世的这次选秀,依旧是同从前一样,是为了替父皇选妃充实后宫,魏芊语就没有了上京的必要。至于这一世,选秀为何突然改成了为皇子选妃,她隐约觉得,个中原因,大概与母妃留下的那封信有关。 仅凭那日在宫中与魏芊语的一面之缘,她便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 魏家百年大族,魏夫人又是经过多少风浪之人,由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姑娘,无论是德容言功还是品性才情,都定然不会比宋清漪差。而且,从那日魏芊语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的表现也能看出,她的确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这么看来,这次的选秀,必然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宁贵妃一派和皇后一派怎么斗都与她不相干,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替五皇兄物色一个合适的皇子妃人选。 按照聿国以往的规矩,皇子一旦定了亲,便能封王,并可以出宫建府另住。而封什么王,除了与皇子自身的资质能力有关,往往也与皇子妃娘家势力有紧密关联。 这也是她和五皇兄都不能掉以轻心的原因。 正思绪万千间,门外有人敲门。 “客官,您的酒菜来了。” “进来。”宋清欢应一声,走到长几前坐了下来。 小二推门而入,将托盘中的酒菜在长几上摆好,然后朝宋清欢行了个礼,“客官您还有旁的吩咐吗?” 宋清欢本想叫他退下,忽的心神一动,想到一事,沉默一瞬方抬头道,“宫泠姑娘可在?” 小二躬身点头,“在的。只是……”他犹豫一瞬,抬头问道,“客官可有提前预约?” 问这话,就说明宫泠现在并未在见客。 宋清欢心中明了,清冷地睨他一眼,“我不曾预约,但是你去跟宫泠姑娘说,就说秦欢求见。” 见她口气笃定,小二也不敢多说,呐呐应声后退出了房间。 宋清华原本是没想来找宫泠的,可方才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事,不免心思微动。 当初她来找宫泠学箜篌时,提到了想学青鸾引一曲。青鸾引是她在母后的画像上看到的曲目,当时说出这三个字时,宫泠神情明显不对。 后来在自己逼问下她才交代,她曾在其母留下的乐谱上见过青鸾引一曲。只是她母亲去世前告诉她,这曲谱上所记载的都是鲜为人知的乐曲,所以她听到青鸾引时才会感到惊奇。 这个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宋清欢却总有些不大信服。 宫泠或许没有撒谎,但一定没告诉自己实情。 当时自己忙于想着如何摆脱和亲的命运,并没有时间和精力深究此事,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此事就暂且被搁置了。 今日再次来到千盏阁,从前的事情又浮现在她脑海。 既然来了,那便趁此机会将此事查清楚才好。不知为何,冥冥中她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同她母妃有什么关系。 她并没有等太久。 刚给自己斟了杯酒细细品着,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宋清欢放下酒杯,朝门口看去。 推门而入的果然是宫泠,许久未见,她依旧是那般容光照人,清澈的眸中蕴着潺潺春水,令人望之沉醉。 宫泠关了门朝宋清欢走来,到了跟前一礼,语声清悦,“民女见过殿下。” “许久不见了,宫泠姑娘不必多礼。”宋清欢对着她点一点头,示意她入座。 宫泠与宋清欢有过几面之缘,也知晓她的脾性,闻言遂不推脱,颔首一礼,恭恭敬敬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宫泠姑娘这些日子可好?”宋清欢微微浅笑,淡然开了口。 她面前的宫泠,身姿挺拔,双手交叠在席上,背脊有着优美的弧度,像一只引颈高歌的白天鹅。 每次见到宫泠时宋清欢都会感到奇怪,她身上的气度姿仪,的确不像普通的乐坊女子。 可是,她派人暗中查过宫泠,她的身世很简单。十三岁那年父母双亡成为孤儿,家中再无其他亲人,无奈之下只得入了乐坊,至今已有五年光阴。 她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宫泠,宫泠也在静静打量着她,心中微有诧异。 几个月不见,殿下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也许是五官渐渐张开,愈加惊为天人,也许是周身气度愈加清冷高洁,但不管如何,殿下如今散发出来的光彩,更甚从前。 她也曾见过有云倾大陆三大美人之称的平阳帝姬宋清漪,可就如今看来,舞阳帝姬的容貌和气度早已在平衍帝姬之上。 “承蒙殿下记挂,民女一切安好。”她飞快收回打量的目光,微垂了头。 “这就好。”宋清欢点头,“本宫看千盏阁前依旧宾客临门,生意如此兴隆,怕是离不开宫泠姑娘的功劳吧。” 宫泠浅浅一笑,颊边现一抹羞涩,“殿下谬赞了。” 宋清欢轻笑一声,拿起几上酒壶,替宫泠也斟了一杯递过去。 宫泠一惊,忙诚惶诚恐地接过,微有局促,“殿下实在是折煞民女了。” “无妨。”宋清欢笑笑,“本宫与你虽见过几面,却觉甚是投缘。今日恰好出宫,路过千盏阁,便想着过来看看你。” 宫泠忙匍匐在地,朝宋清欢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能得殿下青眼,实乃民女之荣幸。” 宋清欢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你不必多礼,亦不必拘束。” 宫泠应一声,起身端坐好,神情仍有几分惴惴。 她久在风月场,早已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殿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话,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下文在后面,遂定下心来静候下文。 果然,她听到宋清欢又淡淡开了口,“本宫今日前来,除了来看看宫泠姑娘之外,还有一事相询。” “殿下请讲,民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清欢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凉淡启唇开了口,“宫泠姑娘还记得……你当初教我的那首箜篌曲么?” 宫泠的眼睫颤了一颤,很快抬头,“殿下的事,民女不敢忘。那曲,唤作青鸾引。” “本宫记得,这首曲子是本宫主动提出想学的。”宋清欢凝视着宫泠。 “是的。”宫泠头微垂,避开宋清欢审视的目光。 “本宫还记得,当初一开始,你说自己并不会这首曲子,后来才承认在你母亲留下的曲谱上曾见过这首曲子。”宋清欢不给她任何思考的余地,语气中带了淡淡凌厉。 “是的殿下。”宫泠依旧没有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本宫想看看你母亲留下的那本曲谱。”宋清欢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她不知道宫泠或者宫泠母亲和母妃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如果有,又是什么样的联系。若是直接问宫泠,她有一种预感,她就算是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说,所以才决定先从曲谱下手。 宫泠愣了一愣。 她没想到宋清欢今日突然来千盏阁,竟是为母亲留下的那本曲谱而来! 可是…… 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宫泠有几分犹豫。 论理,她不该把那本曲谱给任何人看的,可是看殿下的神情,分明拒绝不得。 “宫泠姑娘放心,我不会带走,只会在这里稍微翻看一下。”宋清欢放柔了语气。她心中对宫泠还是有几分好感,若非逼不得已,她并不想用权势和身份压人。 宫泠咬了咬下唇,似在纠结。 宋清欢不再出声催促,只静静地等着宫泠作出决定。 ——她知道她拒绝不得。 果然,宫泠迟疑着抬头看向宋清欢,“殿下应该也听民女说过,民女母亲去世前,特意千叮咛万嘱咐,让民女不能将这本曲谱给任何人看。”一顿,微有犹豫,“不知殿下想看这曲谱是为何故?” 知道这曲谱对宫泠很重要,宋清欢也不瞒她,“那时我让你教我的青鸾引,是我母妃曾经演奏过的曲子。”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深沉的眸光落在宫泠面上,“想必宫泠姑娘也听说过本宫的身世。” 宫泠抿抿唇,算是承认了。 她与皇族之人多有接触,自然要打探清楚他们的底细。 “我母妃莫名失踪,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寻她的下落,却一直无果。”宋清欢神情有些低落,语声略带了沙哑。 “既然你母亲说那曲谱上的乐曲鲜为人知,可我母亲却知道青鸾引这首曲子,本宫怀疑……本宫的母妃与你的母亲有什么联系。”宋清欢看着她,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 宫泠身子一颤,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宋清欢,眼底似有震惊之色。 很快,她垂了长睫,怀疑道,“怎……怎么可能?殿下是不是搞错了?殿下的母妃贵为贵妃,民女的母亲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琴师,两人之间怎么会有交集和联系呢?” “不管有没有,你母亲留下来的那本曲谱,也许正是一个突破口。” 见宋清欢仍是坚持,宫泠知道今日怕是推脱不了了,沉吟片刻,方抬头看向宋清欢,“既然殿下坚持,那民女便去将母亲留下的曲谱取来给殿下一观吧。” 宋清欢心中微喜,点一点头,“有劳了。” 宫泠起身,朝宋清欢行了个礼,娉娉袅袅退出了雅间。 看着她的身影退出房间,宋清欢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虽然方才她说得笃定,但那本曲谱到底同母妃有没有关系,她是一点把握有没有。不过,有一丁点儿希望也好过什么都没有,遂按捺下性子耐心等着。 宫泠没去多久,很快返了回来。 她依旧在宋清欢跟前坐下,将袖中的一卷书卷取出,递给了宋清欢,“殿下,这便是民女母亲留给民女的曲谱。” 宋清欢伸手接过,粗粗一扫。 曲谱的封皮上只写了“瑶光曲谱”四个大字,再无其他字迹。 宋清欢抬头看向宫泠,“先母名讳瑶光?” 宫泠摇头,“不是。民女也曾问过母亲,母亲说是取光彩之意,希望此曲谱在百年后能大放光彩。” 宋清欢微微蹙眉。 宫泠的母亲既不想宫泠将此曲谱随意交给他人看,却又希望它流芳百世,这岂不是矛盾的说法? 心中存了几分狐疑,却暂且没有说出来,只低了头,翻看起手中的曲谱。 粗粗翻了几眼,心中疑团更甚。 诚如宫泠所言,这的确是一本普通的曲谱,只是谱中所记载的乐曲,她却是闻所未闻。仔细研读一番,才能发现这些乐曲的精妙之处,竟有种“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感觉。 看来——宫泠母亲在乐曲上的造诣委实不俗啊。 可除此之外,宋清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皱了眉头,一时有些气馁。 原以为定能从这曲谱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却是一无所获,这让她不由生了一丝挫败。这么看来,要查清母妃身上的谜团和下落,依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罢了,如此看来,自己也不能操之过急了,只能徐徐图之。 长长舒一口气,将曲谱递还给宫泠,“多谢。” 宫泠伸手接过,神情微讶,“殿下这便好了么?” 宋清欢苦涩一笑,“嗯”一声,“没有什么发现,可能是本宫多想了。” 宫泠抿了抿唇,出声宽慰,“殿下也别太灰心,民女相信您要查的事情,最后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但愿吧。”宋清欢转了目光看向手中的杯盏,神思有几分恍惚。青鸾引,青鸾引,这首箜篌曲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正沉思间,门外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小二的声音响了起来,“客官,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宫泠姑娘在里面吗?” ------题外话------ 感谢: 玲珑、璃羽飞舞、小鸢、灵灵、羽洛羽飞、沐月如枫、蝶露、lxks、潇湘奕馨(比大心~)、152**4648、qq3172、莎莉汶、亦暖暖、qq356、热开水的月票票! 璃羽飞舞、潇湘奕馨、亦暖暖的评价票票。 爱你们~ 姑娘们昨儿剁手剁得还愉快吗?~ 正文 第114章 我要做五皇子妃! 听到小二急切的声音,宫泠微讶,直起身子朝宋清欢不好意思地一笑,“殿下,实在是抱歉。” 宋清欢淡淡勾唇,“无妨,你去看看什么事吧。” 宫泠感激地应了,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 宋清欢斜眼一瞧,果然见门口站着名小二,面上一脸急切,见到宫泠出来,眼神一亮,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出什么事了?没见我这里正在陪客人?”宋清欢听到宫泠压低了声音问。 “姑娘,隔壁客人喝了点酒,对伺候的姑娘不满意,非得要您过去作陪,小的怎么劝都劝不住。”小二也是一脸无奈,躬身对宫泠低低道。 隔壁客人? 宋清欢眸光微动。 难道是有人借酒闹事?若是如此,她还是先离开改日再来吧。左右那曲谱也已看过,想来暂时从宫泠这里得不到什么信息。 这时,见宫泠皱了眉头又问,“是什么客人?” “是常来的李公子那几人。只是这次还有位陌生的公子一同前来,小的看他衣着气度尤为贵气,其他公子又都以他为中心,怕是什么大人物。”小二低低解释,“他们吃了些酒,嫌伺候的姑娘不够机灵琴艺不够高超,非要小的找您过去。小的说您现在有客,没办法过去,说是给他们换个姑娘。他们却怎么也不依,吵吵闹闹了许久。小的见他们不是普通客人,这才来找您拿个主意。” 宋清欢闻言,心神一动。 李公子几人,还有位衣着气度尤为贵气的公子?这描述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宋琰及同他一起来千盏阁的那些世家公子哥儿? 若果如此,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听了小二的话,宫泠眉眼微垂,似有几分犹豫。 小二口中的李公子几人是千盏阁的常客,他们皆是朝中重臣之子,得罪不得。更何况,这次还来了位陌生的公子,听小二的描述,身份更是不凡。这些人,哪一个都得罪不得。 可是舞阳帝姬如今又在这里…… 她有些为难地转头朝宋清欢看一眼。 宋清欢心中明了,面上只装作不知,朝她微微一笑,“发生何事了?” 宫泠示意小二先在门口候着,莲步轻移走到宋清欢跟前一福,“殿下,实在在抱歉。隔壁房中客人吃了些酒闹将起来,小二制止不住,这才只能来找民女。” 宋清欢略有沉思之色,“隔壁房间?” 宫泠点头,脸上带着歉意道,“就在隔壁雅间,殿下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容许民女先去看看情况,待安抚好几位客人的情绪后很快回来。” 宋清欢心中有了计较,朝她淡淡一笑,“宫泠姑娘若有事便先去吧,本宫这里也没什么事了。”说罢,朝长几上的曲谱看一眼,拿起来递还给她,“宫泠姑娘若是想到什么与这曲谱有关之事,下次本宫来时,还请姑娘如实相告。” 宫泠忙不迭接过,嘴里应得爽快,“殿下请放心,民女若是想起了什么,一定会及时告诉殿下的。” “好。”宋清欢微微颔首,“你先去忙吧。” “殿下可要民女再唤个人来伺候您?” “不必了。”宋清欢摇头,“本宫一个人待着便是。” 宫泠应是,朝她恭恭敬敬行了礼,这才随着小二去了隔壁雅间。 她一走,宋清欢温润的目光刹那间冷却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凉淡笑意。 没想到宋琰居然在她隔壁。倒是巧了,看来,连上苍都在帮她啊! 她走到房门前将门闩栓上,然后拿起长几上一个空酒盏,走到墙壁前将杯子倒扣在墙面上,耳朵贴在杯底,凝神听起隔壁的动静来。 用这个办法,能将隔壁的声音放大集中,从而能听到墙那边原本听不到的声音。 果然,隔壁很快有动静传入耳中,正是宫泠的声音。 “小女宫泠见过几位公子。” “宫泠姑娘,您可算是来了,真是难请啊!”有男子调笑的声音响起。 “怠慢了李公子诸位,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小女方才在陪客人,一时半会走不开。”宫泠清悦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既带了淡淡的歉意,却又不显得谄媚。 “什么客人竟然能让宫泠姑娘撇下我们几个?”有人似有不满。 “章公子说笑了,千盏阁开门迎客,自然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几位公子都是贵客,这不,小女一听说几位公子来了,便急急赶了过来。” “还是宫泠姑娘识风情啊。”有人慨叹,“一见宫泠姑娘,这楼中的其他姑娘都成了俗物。” 宫泠轻笑一声,“孔公子过誉了。” 宋清欢屏住呼吸,将隔壁的对话听了个*不离十,微微眯了眼眸。 这几位李公子章公子孔公子她都有所耳闻,其父都是朝堂上与魏嵘一派的官员,难怪与宋琰走得近。 这时,听得宫泠淡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位公子瞧着有些眼神生,不知如何称呼?” 见问到了宋琰,宋清欢神情一凛,放轻了呼吸。 听到宫泠问起宋琰,众人有片刻迟疑,倒是宋琰自己开了口,语声温润,“在下严嵩。” 宋清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宋琰果然还是不敢以真名示人。不过,有自己秦欢的假名在前,也不知道宫泠能不能悟出这严嵩就是当朝太子宋琰? “原来是严公子,初次见面,还请严公子多多关照。”宫泠语声未变,依旧清悦有礼。 宋琰打量着面前婷婷而立的女子,眼底暗色重重。 这是他第一次来千盏阁。 千盏阁在建安的盛名,他早有所耳闻,都说千盏阁有建安最醇的酒,和最美的姑娘。只是他从前碍于身份,一直没有机会来过千盏阁。 这几日因着月底选秀之事,他与母后起了些冲突,再加上前些日子父皇交代的一件事情没办好,被父皇狠狠训斥了一番,心底烦闷不已。 与他走得近的这几名朝臣之子见他这几日一直无精打采火气旺盛,便不由分说拉着他来了千盏阁,说是让他好好放松。 他的确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半推半就之下,便跟着来了。 到了千盏阁,果然有美酒送上,美人作陪。 这酒,确实是好酒,不比宫中的御酒差。 可这美人么……整个宸国的美人都聚集在了宫里,他看惯了各色环肥燕瘦,眼光自然比寻常人要刁。所以一看方才千盏阁那两位乐坊女,也只觉姿容平平,琴艺也不过尔尔。 其他几人都是人精,一见他兴致缺缺的模样,哪里不明白?这才吵吵闹闹让小二将宫泠请来。 宋琰探究的神色落在宫泠面上。 他久居上位,身上自有股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势。方才那两位姑娘见了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子怯意,可眼前这姑娘,面色虽恭谨,神情却淡淡,没有丝毫趋炎附势的谄媚,亦,没有丝毫见到大人物的胆怯。 她的容貌对于看多了各色美人的宋琰来说算不得惊艳,可是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却生得极妙。 ——眼含春水,潺潺汩汩,带着一股空山云雾般的灵气,清澈得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对生了这样一双美目的女子,他的第一印象自不差,微微一颔首,算是应过了宫泠的行礼。 一旁的李荀见宋琰的目光在宫泠面上顿了一顿,眼珠子一转,讨好地开口道,“严兄,这位便是我们常常同你提起的宫泠姑娘。” “果然不负盛名。”宋琰微微点头,唇边一抹浅淡笑意。 李荀心念一动。 宋琰是太子,见过多少国色天香的貌美女子,能得他一声“不负盛名”的赞叹,着实不易。看来……他对宫泠的印象确实不错。 只要哄得宋琰开心了,他们日后的好处还不多得去了? 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宋琰,心底有了几分计较。 宫泠眸光微微朝宋琰一睨,语声清泠又开了口,“听小二说,诸位公子对方才伺候的姑娘不大满意?不知……是哪里不满意呢?” 李荀一心想要讨好宋琰,抢先开口道,“千盏阁既是乐坊,坊中姑娘在器乐上的造诣就不能差了去不是?方才我们严公子说了,你们刚刚那两个姑娘,弹琴的技艺倒是有,可弹出来的曲子却一点情感也吴无,这便是你们的水平?” 宫泠闻言心惊。 一则这几位世家公子家中已是勋贵,可看他们对这位严公子的态度,却甚是恭谨。难道,这位严公子的身份地位比这几位还高?二则,便是严公子在曲乐上的造诣,竟比李荀他们高出不少。真正懂行的人,才能听出一首曲子中情感是否充沛而真实。 严嵩。 这严公子,究竟是何来历? 她不敢怠慢,忙行礼一福,语带歉意,“几位公子果然是行家。若是几位公子不嫌弃的话,容小女为你们演奏一曲如何?” 李荀等人自是鼓掌叫好。李荀看着她笑眯眯道,“今儿我们这位严公子心情不大好,姑娘若是弹得好,让严公子高兴了,重重有赏!” 宫泠笑笑,请小二取了她的古琴过来。她不仅擅长箜篌,在琴筝等乐器上亦有不俗的造诣,所以才能成为这千盏阁长盛不衰的台柱子。箜篌是外来的乐器,平常待客,她还是多为弹奏古琴。 小二很快将她常用的古琴取来,不多时,有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 宋清欢将贴在墙上的酒盏取下,耳朵离开了墙壁。 听方才那几人的谈话,似乎宋琰今日来千盏阁并没有什么特别原因,纯粹是被李荀他们拉来消遣散心罢了。 听说近日父皇交给宋琰去办的一件事情被他搞砸了,父皇对他很是不满,难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宋琰才心情不好的? 若是如此,她也没什么继续听下去的必要了。 想着沉星还在外头等着,便也没有多待,唤了小二结过账后走出了千盏阁。身后,千盏阁中依旧人声鼎沸,推杯交盏,好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 很快便到了春猎这一日。 聿帝刚继位时,若无特殊情况,每年春季都会率群臣及后宫诸人去城郊的上林苑进行春猎。 上林苑是建安城郊百里外一处占地颇广的皇家宫苑,其间建有消暑的离宫,以及供消遣的各色亭台楼阁。当然占地最广的,还是位于上林苑西北角的皇家围场,围场中养百兽,可容千骑万乘,天子春秋射猎苑中,取兽无数。 后来聿帝国事繁忙,便渐渐取消了春秋围猎的传统。没想到今年因替皇子们选秀之故,停了多年的春猎又再次重新开始。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次春猎,更多的是让三位皇子在选秀大典之前,能对各家的贵女小姐有个深入的了解,但明面上还是同往常一样,请了各世家大族的小姐公子一同前往,并后宫得宠的诸妃,皆会一同前往。 春猎一共要进行三天。第一日供诸人休整,晚上会举行篝火晚宴。第二日春猎才真正开始,为期一整天,黄昏之时清点个人所得猎物,分别选出男子组和女子组的前三。第三日用过午膳后出发回宫。 这日,天还未亮,便有浩浩荡荡的马车队开始出城。行在车队最前的,自然是帝后的车辇,其后跟着宁贵妃等得宠的嫔妃,再往后便是三位皇子并三位帝姬。这之后才是各世家大族的车辇。 帝后并三位皇子一同出行,自是事关重大,所以一路都有随行的期门骑贴身保护,不急不缓地朝城郊的上林苑行去。 宋清欢坐在马车内,流月沉星随侍左右,车外是乔装打扮成瑶华宫的内侍一起跟车的玄影。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马车车队缓缓停了下来。 上林苑到了。 上林苑虽然恢弘,但到底皇家围场占了大部分地界,其他宫殿建筑等自不比皇宫。宋清欢下榻的住所是一处名为蒹葭的院落,虽不及瑶华宫,但布置得亦是精巧雅致。 宋清欢带着流月沉星进蒹葭院的时候,已有上林苑当差的两名宫女和一名内侍在院中候着了,见她进来,忙上前对她行礼问安。 宋清欢一一问过三人的名字,让他们暂且下去候着,又让流月带着玄影去旁侧耳房中安顿下来,方带着沉星进屋安顿下来。 记忆中,她曾来过两次上林苑。 不过那时她并不得宠,下榻的院落与聿帝的宫殿相去甚远。可这次所住的这处蒹葭院,她方才来的路上已经看清楚了地形,离聿帝下榻的宜春宫很近。 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昔。 宋清欢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坐在窗旁的软榻上,看着沉星将她所带的行李拿出来一一放好。抬头望一眼窗外,见时辰尚早,想了想,决定去看看五皇兄。 待流月和沉星安顿好后,宋清欢在房中稍事休息,带了两人往五皇子下榻的黍离院行去。为了怕五皇子发现玄影的异样,便没有带他,留了他在蒹葭院。 一路不急不缓道地行到黍离院。一路舟车劳顿,这会子大家都还在房中休息,除了匆匆而过的宫女和内侍,路上并没有碰到多少人。 黍离院的院门虚掩着,并没有合上。 宋清欢上前,伸手将院门推开。 院内正在指挥着人内侍搬动行李的一名青衣宫女循声望来,见是宋清欢,眉眼间一喜,疾步上前朝她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七殿下。” 行礼的,是五皇子身边的贴身宫女采薇。 “五皇兄在吗?”宋清欢问。 采薇点点头,亲自引着宋清欢往里走去,“殿下在房中,七殿下请。” “殿下,七殿下来看您了。”进了房间,采薇对着正在书房中的宋暄通报了一声。 宋暄闻声望来,见是宋清欢,眸色也是一亮,急急走了出来,看向宋清欢高兴道,“欢儿,你怎么过来了?” 采薇行礼后又退了出去,宋清欢便让沉星流月去门外候着,自己同宋暄一道进了书房。 两人在书房中坐下,宋暄看向宋清欢关切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欢儿怎的不在房中休息休息?” 宋清欢笑笑,“昨儿睡得很好,倒也不累,便想着过来看看五皇兄,可是打扰五皇兄休息了?” 宋暄摇头,“我昨儿也睡得不错,这会子并不困。” “五皇兄方才在做什么呢?”宋清欢好奇道。 “我正在整理带过来的书。”宋暄拿起一旁的书在宋清欢面前扬了扬。 宋清欢哭笑不得,“五皇兄,我们就在上林苑待三天,你也带了好几本书过来看?若是叫父皇知晓,又要说你书痴了。” 宋暄这些日子听了宋清欢的劝,不再同从前一样清高,偶尔也会在聿帝面前表现一番,倒逐渐让聿帝对他的看法有所改观。只是之前聿帝听说宋暄常常挑灯夜读,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了他一个书痴的名号,言读书虽好,却也不要凡事都依赖书本,还是以实践为准。 宋清欢那声“书痴”的打趣,正是因此而来。 她知道宋暄不光对皇位不感兴趣,对骑射之事也是兴致缺缺,每次来上林苑都只是做个陪衬,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不光怎么说,这一次的春猎他也是主角,怎能如此漠不关心? 宋暄无所谓地耸一耸肩,看向宋清欢笑眯眯道,“欢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围猎之事向来没兴趣,自然要给自己寻点消遣的事做了。” 宋清欢瞪他一眼,“五皇兄,这次哪里是真正来春猎的?分明是给你们相看皇子妃来了,你就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见她秀眉微竖,似有几分恼怒,宋暄忙放下手中的书本,“欢儿,你别生气,我自然知道这次春猎其实是为选秀大典做准备。” “那你还这般不在意?”宋清欢又急又恼。五皇兄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简直同前世的她如出一辙,凡事都不喜欢去争取。 宋暄苦笑一声,眉眼间一抹无奈,“欢儿,你当真觉得,我的皇妃人选是我能决定的?” 宋清欢有一瞬间的默然。 宋暄的话并没有错。如今成年的三位皇子中,就数他的地位最低,轮到他的皇妃人选,也定然是太子和大皇子挑剩下的。甚至就算是挑剩下的人选中,他也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最后的拍板权,还是在聿帝手中。 正因为如此,宋暄才觉得,既然明知结果无法改变,为何又要费尽心思去筹谋呢? 宋清欢能理解宋暄的想法,却并不赞同。 人定胜天,一切都还未开始,怎能就抱有这种消极的想法? 她凝眸看着宋暄,神情郑重,一字一顿,“五皇兄,一切还未开始,春猎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怎可以轻易放弃?”她一顿,眸光愈发凝重起来,“在我没去宸国之前,五皇兄觉得我能替父皇取回药吗?” 宋暄点点头,忽又摇摇头。 点头是因为那个人是宋清欢,虽然宋清欢前几年一直在韬光养晦,可是他知道,她的能力,绝对不局限于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摇头是因为,他忽然明白了宋清欢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激励自己,为了配合,所以才改成了摇头。 确实,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养在深闺中的帝姬,是不可能千里迢迢赶到宸国,还能毫发无伤地将药取回来的。 瞧见宋暄的动作,宋清欢原本有几分着恼的心情忽的被他逗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脸无奈地唤一声,“五皇兄……” 宋暄不好意思地笑笑,神情凝重些许,“欢儿的意思我明白。” 宋清欢收了收笑意,点一点头道,“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如今父皇对我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我想……你们选皇妃一事,我应该也能说得上几番话。所以我不希望五皇兄从一开始就放弃。” 宋暄沉沉叹一口气,良久,抬头看向宋清欢,“欢儿,你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 “那五皇兄这是答应我不一开始就放弃了?”宋清欢追问。 宋暄“嗯”一声,“欢儿说得对,人定胜天,我不应该一开始就放弃。更何况,我还有你帮我不是?” 宋清欢这才展了笑颜,“五皇兄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 此时,采薇上了茶进来。 宋清欢端起茶盏喝一口,想了想,继续开口道,“现在的局势五皇兄应该也已经清楚了吧?” 前些日子来春猎前,她曾给他提过一些自己知道的世家贵女的情况,只不知宋暄听进去了多少,所以这会子才特意又问了一句。 宋暄应一声。他先前虽然确实对春猎不上心,但宋清欢说的话,他还是都听进了心里。 “魏家派了旁支嫡女魏芊语入京,另添了二房一个可有可女的庶女魏娉婷一起。这两位魏姑娘的目的,自然是太子妃之位。”宋暄一边说,一边理着脑中的思绪。 宋清欢“嗯”了一声,神情微缓。 看来自己说的话五皇兄都还记得,这让她也微微舒了口气。 “还有一位对太子妃虎视眈眈之人,是也在前些日子入京的长宁郡主。但长宁郡主身份有些特殊,父皇不一定会属意她成为太子妃,太子良娣之位倒是有可能。这两位,是太子妃的强有力竞争人选。” 宋清欢笑了笑,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我还以为我说的话,五皇兄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呢。” 宋暄露出一副“哪敢”的神情,接着往下说,“至于大皇子那边,需要注意的人,是宁贵妃的侄女,宁大将军的女儿宁姝。” 说完这话,宋暄朝宋清欢眨了眨眼,“欢儿,我说的可对?” 宋清欢长长舒一口气,嗔他一眼道,“看来我前些日子在五皇兄耳边的絮絮叨叨也不是没有作用的。” 宋暄只管抿唇笑着。 宋清欢想了想,收了几分笑意,“这三人我都见过,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幸好她们的目标不在五皇兄,否则可真是要家宅不宁了。娶妻当娶贤,要我说,能做我五皇嫂的人,家世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相貌品性要好。” 说到这里,又笑着补充一句,“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要五皇兄喜欢。” 宋暄轻笑,“我的婚事,欢儿倒比我更着急。” “可不是!”宋清欢睨他一眼,“皇兄可得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好好配合啊。” “自然自然。”宋暄忙应了。 宋清欢接着又道,“所以我们今晚和明日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看看来上林苑的这些贵女小姐中,有没有什么优秀的姑娘能入五皇兄的眼。五皇兄若是看上了谁,可千万别害羞,只管大胆地同我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撮合你俩的。”说到后面,脸上一片笑眯眯的神情。 宋暄也跟着笑笑,满眼宠溺,“放心吧欢儿,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良苦用心的!” 宋清欢想想,朝宋暄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这会子五皇兄也别窝在房间里看什么书了,随我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还能有什么艳遇呢。” 宋暄被她眉眼间的兴致勃勃弄得哭笑不得,可又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只得抿唇应下,“好好好,一切都听欢儿的安排。” 宋清欢得逞地笑笑,打量了宋暄一眼道,“五皇兄身上这套衣衫便挺好,也不用换了,我们直接走吧。” 说着,拉着宋暄出了黍离院。 上林苑依山而建,其间遍布水池湖泊,凉风习习,气候宜人。 宋清欢和宋暄在上林苑中信步走着,感受着这湖光山色,一时间觉得心情阔朗不少,连日来紧张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这时,远远地瞧见前头有人朝这边走来。 宋清欢眯了眸子一瞧,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见她面色有几分不对,宋暄也收了笑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了几眼,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得转回目光看向宋清欢。 “欢儿,那几人是谁?” 宋清欢眸色沉沉,“宁姝和宁骁。” 宁姝这个名字这几日在宋暄耳旁出现太多次了,所以他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连带也明白了宁骁是何许人也。 “欢儿认识他俩?”见宋清欢的面色有几分奇怪,宋暄不由发问。 那日在街上碰到宁姝闹市纵马一事,宋清欢并没有告诉宋暄,所以宋暄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瓜葛。 宋清欢冷笑一声,语声中含了几分不屑,“有过一面之缘。” 明显听出宋清欢对宁姝的不喜,宋暄问道,“可要避开他们?” “不必。”宋清欢答得斩钉截铁。 论身份地位,她在他们之上,没有什么理由要特意避开他们。若是他们识趣,今日便该好好在自己面前表现一番才是。 走近了些,宁骁也看到了宋清欢,先是一怔,继而浮上一丝古怪的神情。 宋清欢这才看清他们旁边还有个小宫女,似乎在引着他们往哪里去。 她神情未变,依旧随着宋暄往前头走去。 很快,宁骁和宁姝行到了他们跟前,停下了脚步。 “见过七殿下。”宁骁朝宋清欢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又扯了扯宁姝的衣角,示意她赶紧行礼。宁姝这才不情不愿地朝宋清欢福了福。 那小宫女朝两人福了一福,知趣地退远了几步。 宋清欢眸色清冷,从宁姝面上掠过,很快落在宁骁身上。 “宁公子,宁姑娘,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四字咬得有些重,让宁骁的心微微一颤。 那日他回去之后特意派人查过了,证实了他和宁姝在街上碰到的那位白衣姑娘,确实是舞阳帝姬宋清欢。 这样他不免有几分慌了神。 因为派去查探的人还告诉他,舞阳帝姬如今颇为得宠,是聿帝面前的红人。他担心,万一舞阳帝姬因上次之事对宁姝有了意见,会不会在选秀之事上做什么手脚?故而一直惴惴不安。 宁夫人看出了他情绪的不对,追问之下,才知道了那日街上发生的事。 那日进建安之时,宁姝嫌马车跑得慢,执意要策马先行。宁夫人怕宁姝闯出什么祸来,便派了宁骁随行,没想到还是惹出这等麻烦事来。可事情既已经发生,目前也想不到什么补救的法子,只得千叮咛万嘱咐两人日后务必要小心行事。 方才姑母派了人请他和宁姝过宫中一叙,没想到会在半路碰到舞阳帝姬! 听到宋清欢的话,他扯出一抹笑意,“七殿下,又见面了。上次舍妹多有得罪,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宋清欢斜睨宁姝一眼,没有出声。 闯祸的是宁姝,她自己不知悔改,每次都要宁骁替她出头? 宁骁也是个人精,见状,狠狠瞪一眼宁姝,宁姝无奈,只得朝宋清欢草草敷衍地又行了个礼,“宁姝莽撞,上次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宋清欢尚未答话,却听得一旁的宋暄冷冷开了口,“既是道歉,就要有道歉的样子。若是如此不诚信,这歉,不道也罢!” 他已听出了眼前的两人便是宋清欢同他提过多次的宁姝和宁骁,他虽不知三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宋清欢的神情,就知定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在外人面前,宋暄一向是护短得紧,所以才冷冷地替宋清欢发了声。 宁骁微愣,这才想起宋清欢旁边还有一人,狐疑地把目光投到了宋暄身上。见他丰神俊朗,气质亦是不俗,眉眼间有几分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又与舞阳帝姬走得近,仔细思索一番,便明白了这位替宋清欢鸣不平的男子是谁。 赶忙朝他行了一礼,“宁骁有眼不识泰山,竟不识五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宋暄“嗯”一声,“不知者无罪,你不认识本皇子是正常,本皇子并不怪你。不过……”他话锋一转,犀利的目光落在宁姝怔愣的面上,“令妹的表现,实在有些令人失望!宁家的姑娘家,便是这么教导的?!” 宁骁心中一惊,他没想到宋暄竟如此护着宋清欢。 这下一上来就把两位贵人给得罪了,这可如何是好?只得不住地朝宁姝打着眼色。 不想,宁姝却像呆了一般,目光定定地黏在宋暄面上。 被宁姝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宋暄顿时生了几分不悦,眸色一冷,又开口道,“宁姑娘这般看着本皇子,可是本皇子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宁姝这才蓦然回了神,羞得满面通红,低垂着头朝宋暄行了个礼,“宁姝见过五殿下。” 宋暄“嗯”一声,“宁姑娘这礼倒是行得有模有样,不过……”他一顿,语气蓦地严肃起来,“方才给我七皇妹道歉的礼数,却委实有些敷衍。” 见宋暄是打定主意替宋清欢出了这个气了,宁骁眸色一转,忙拉着宁姝一道,恭恭敬敬地朝宋清欢行了个礼,语气诚恳,“舍妹无礼,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能宽恕舍妹这一次的无心之失。” 宁姝也只得掩下内心的不甘,规规矩矩地朝宋清欢道了歉。 宋清欢懒懒地瞥他们一眼,看向宋暄,“五皇兄觉得如何?” “马马虎虎吧。”宋暄微皱了眉头,见好就收。 宋清欢打量了宁骁一眼,又问,“宁公子和宁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回殿下的话,宁某和舍妹得宁贵人召见,正往宁贵人宫中去。”经过上次之事,宁骁知道宋清欢并不如传言那般怯弱无能,当下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告知。 宋清欢勾了勾唇。 倒是学乖了些。 只是,宁贵人这个时候召见他们,倒也不避嫌。 既然五皇兄替她出了口气,她没什么好同两人多说的了,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宁公子和宁姑娘便快去吧,可别叫宁贵人久等了。” 宁骁应一声是,彬彬有礼地拱手朝旁一让,“七殿下和五殿下请。” 宋清欢也不推辞,看一眼宋暄,从他和宁姝旁边擦身而过。因着今日来上林苑,她穿了件藕粉色宫装,袖袍宽大,裙摆旖旎如云。经过宁骁身旁时,袖口不小心拂过他垂在身旁的手背,有丝滑的感觉流入宁骁心田,心思一荡,鼻端有一阵隐约的幽香袭来。 宁骁抬头,看着宋清欢和宋暄的身影渐渐走远,心头划过一丝怅然若失。 他微微叹一口气,收回目光看向宁姝,刚要叫她快些去宁贵人那里,却见她眸光荡漾,双颊绯红,脸上泛着奇异的光彩。 见宁骁望来,宁姝也挂着激动的笑意看向他,声音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心潮澎湃,“哥哥,我不想嫁给表兄了!” 宁骁骇了一跳,看一眼不远处等着的那位宫女,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姝儿,你说什么胡话?!” 却不想,宁姝睨他一眼,眉目间写满了坚持,“哥哥,我要做五皇子妃!” 正文 第115章 各怀鬼胎 宁骁彻底怔住,瞪大了眼睛望着宁姝,眼中满是震惊的神色。 她方才说什么?!她要做五皇子妃?! 姝儿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眉头皱作一团,望一眼不远处候着的宫女,压低了嗓音恼怒道,“姝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话若是传入宁贵妃耳中,她知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宁姝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有多么石破天惊,唇角一抹荡漾的笑意,痴痴看一眼已经走远的宋暄,不由自主软了几分嗓音,“哥哥,五皇子长得可真好看。” 宁骁气得心中一阵绞痛。 感情她便是因为五皇子的容貌便说出方才那话?!做事这般不考虑后果,看来自己和爹娘平日里对她,实在是太过溺爱了! 宁姝没有注意到宁骁阴沉的脸色,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宋暄方才的容貌神情,眼中水波轻漾。 她见过不少男子,从来没有哪一位,像五皇子这般清逸出尘,淡雅若水墨清荷。他身上那种干净淡雅的气质,让人见之忘忧。就好像一块上好的暖玉,吸引着人不断靠近。 宁姝会对宋暄一见钟情,其实并不难理解。 宁姝一直生活在幽州,幽州民风彪悍,又处于聿昭两国边境,那里的男子多是形容粗犷,好舞刀弄枪,没有谁能有宋暄身上这种书卷之气,就算偶尔有一两个,却又没有宋暄这种与生俱来的清贵尊华。 便是大皇子宋懿,因肖似聿帝,身上贵气有,霸气也有,唯独没有吸引宁姝的这种温润感。 因此宁姝乍一得见宋暄,自然惊为天人。 宁骁深吸一口气,压下涌上来的焦躁,刚要好声好气再劝,不远处等候两人的宫女却抬步走了过来,朝两人行了个礼,嘴里道,“宁公子,宁姑娘,两位好了么?娘娘还在宫里等着二位。” 宁骁朝她温和地笑笑,拱手一让,“请。” 说着,拉了拉宁姝,跟在宫女的身后依旧往宁贵妃的玉照殿而去。 只是心中到底担心宁姝,生怕她待会在宁贵妃面前说错什么话,趁前头引路的宫女不注意,瞪了宁姝一眼,凑近一些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姝儿,我不管你如今心里在想什么,待会见到贵妃娘娘之后,切忌不可胡言乱语,否则,若是惹恼了娘娘,我和母亲都帮不了你。” 宁姝撇一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一声,“我知道了。” 她虽然性格骄纵,但却也不是傻子。她很清楚,自己此次入京的目的就是为了大皇子妃之位,这不仅仅是关系到她个人和大皇子的选妃问题,更关系到整个宁家的兴衰。所以无论是宁贵妃和是父亲那边,都不会允许她嫁给五皇子。 这一点,她很清楚。 方才之所以会在宁骁面前吐露真言,不过是一时激动没克制住,再加上知道宁骁向来溺爱自己,所以才那般肆无忌惮。 可到了宁贵妃面前,自然是要收敛着些的。 毕竟,不管她心中是何盘算,与宁贵妃的关系都不能弄僵。父亲在北境戍边,宁贵妃在宫中坐镇,双方称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虽然被宠溺惯了,可也不能太恣意妄为。 不过,清楚归清楚,并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接受父亲和宁贵妃给她安排的这条路。 宁骁瞧着她脸上明显不服气的神情,无奈地叹一口气。可碍于前头引路的宫女,又不能说太多,只得抿了抿唇,暗自祈祷她待会不要再捅出什么娄子来。 不一会儿,宁贵妃下榻的玉照殿便到了。 请了宁骁和宁姝进殿,那引路的小宫女便退了下去,殿内另有宫女走出来相迎,是宁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芳蕊。 芳蕊面容含笑,朝宁骁和宁姝盈盈一福,嘴里客气道,“宁公子和宁姑娘可算是来了,娘娘念叨好久了,两位里面请。” 宁骁朝她笑笑,一面随着她往殿内走去,一面温和地问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公子这声姑娘奴婢可担不起,公子叫奴婢芳蕊便是。”芳若声音清脆悦耳,行为举止亦是落落大方。 他们前几日才到建安,原本宁贵妃是要在来上林苑前见他们一次的,只是临时有事耽搁了,所以这会子才急急找他们来叙话,为的也是先摸摸底,同他们交代一些事项。 宁骁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宁贵妃,印象中只记得她长相甚美,风姿绰约,手腕亦是雷厉风行。今日一见芳蕊,不过是一个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有这般气派,心中愈发不敢掉以轻心。 思索间,芳蕊已引着他们到了殿内,抬头一瞧,只见上首的贵妃榻上斜斜地坐着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子。 一袭绯红宫锦钿花彩蝶锦衣,配同色百褶罗裙,外面罩着一层雾白色薄丝细纹罗纱,腰间系一条以圆润珍珠串成的腰带,显得纤腰如柳,盈盈一握。 正是皇贵妃宁若薇。 见到芳蕊引着宁骁和宁姝走了进来,宁贵妃直起身子望来,嘴角一抹热情的笑意。 “娘娘,宁公子和宁姑娘到了。”芳蕊出声道。 宁贵妃笑意莹然的目光落在宁骁和宁姝身上,嘴上唤得亲热,“骁儿和姝儿来了?本宫可是盼你们好久了。” 宁骁和宁姝忙朝宁贵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宁贵妃笑着让他们不必多礼,然后看向芳蕊道,“快给公子和姑娘赐坐。” 芳蕊应一声,引着两人在宁贵妃下首坐下,又替两人上了茶来。 宁贵妃示意他们先喝口茶歇歇,一面端起茶杯自己也啜一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 这几年边境不稳,宁腾跃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建安了,对于宁骁和宁姝,她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见的那一面,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不由生出一丝时光如梭的感慨来。 “这么些年没见,骁儿和姝儿都长这么大了。”宁贵妃放下手中的茶盏,面上带着和煦笑意看向宁骁和宁姝。 “是啊。”宁骁笑着接口,神色恭谨,“上次见到姑母还是十多年前呢。今日一见,姑母还是那般容光照人。” 他们和宁贵妃虽然多年未见,但到底是近亲,又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而来,嘴里自然要唤得亲热些。 宁姝眼珠子一转,也笑着开口附和,“是啊,方才姝儿进来见到姑母的时候,还以为是宫里头的哪位帝姬呢。” 宁贵妃掩唇一笑,眉眼间透出一丝欢愉的神色。 虽然知道两人不过是在恭维她,但女人谁不喜欢被人夸年轻貌美的,心里头自然十分受用。 “你们啊,小嘴儿都怪甜的。”宁贵妃睨他们一眼,眉眼间笑得风情万种。 宁骁看在眼里,心中恍然。 难怪这么多年下来姑母能在后宫长盛不衰。她的容貌和气度,确实勾人。 虽然都说聿帝心头的挚爱是十几年前无故失踪的青璇夫人,但青璇夫人毕竟是已逝之人,在他看来,尽管现在太子之位已定,但只要聿帝对皇后和魏家生出不满,储君之位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易主。 所以,在姝儿的终身大事上,父亲母亲是绝对不会容许也她胡闹,也绝不会允许宁家在他们这一代衰败。 只希望方才姝儿说的要嫁给五皇子的话都是戏言才好,否则,到时候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宁贵妃说完方才那话,眉眼一凝,露出几许伤感的情绪来,“可惜你们和哥哥嫂嫂离得都远,本宫也不能常常见到你们。若是你们能常来宫里头走动走动,姑母在宫里头也不至于那么寂寞了。” 说到后头,她的自称都由“本宫”变成了“姑母”,显然是想同两人拉近拉近关系。 听到这话,宁骁忙垂下眼给宁姝使了个眼色。 ——他这是想让宁姝在宁宁贵妃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宁姝无奈,虽然心中万般不情愿,也只得挂上甜美的笑容,看向宁贵妃笑意盈盈道,“姑母说笑了。姑母还有表兄呢,有表兄陪着,姑母又怎会寂寞? 宁贵妃叹一口气,半真半假道,“别提懿儿了,他这阵子忙得连人影都不见,好不容易来陪本宫吃顿饭,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宁姝抿唇笑笑,嘴里恭维道,“这也是皇上看重表兄呢,姑母该高兴才是。” 宁贵妃笑眯眯地盯着她看了两眼,意味深长道,“话虽这么说,可有时候还是想要个贴身小棉袄似的女儿啊。” 宁骁闻言眸色微亮,笑着看向宁贵妃接口,“姑母放心吧,姝儿还要在建安待一段时间,姑母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让姝儿多多入宫陪陪姑母。” “姝儿能多来陪陪本宫当然是极好的,就怕姝儿嫌本宫和宫中无聊,不大愿意呢。” “哪里的话,姝儿一见姑母就觉得亲切得紧,就是怕姑母嫌姝儿烦。”见宁骁挖了个坑给她跳,宁姝虽然心中不愿,但也没办法表露出来,只得硬着头皮附和,嘴上还得装出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宁贵妃狭长的凤眸微眯,面上仍是笑容满面,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 “来,姝儿,坐姑母身边来。”她坐直了身体,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一脸亲切地看向宁姝。 她形容可亲,语气又温和,宁姝对她倒是生了几分好感,闻言笑着应了,起身走到宁贵妃身旁恭恭敬敬坐了下来。 宁贵妃亲切地拉过宁姝的手拍了拍,“这些年,你们和哥哥嫂嫂在幽州可还好?” 宁姝点点头,“蒙姑母惦记,一切都好。只是父亲偶尔会想起京中的生活,也常常会念叨着没法和姑母团聚的遗憾。” “是啊。”宁贵妃幽幽叹一口气,“可生为宁家人,宁家的欣荣繁盛与我们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有时必须以整个家族的利益为重。” 听得宁贵妃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宁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她这是在暗示着什么? 当初自己会同意与母亲和哥哥一同上京,主要原因其实是想来建安玩玩。至于嫁给大皇子之事,母亲略略同她提过一提,她小时候见过大皇子一面,见大皇子丰神俊朗,身份亦是不凡,又贪恋京中的繁华,便没有反对。 只是方才对五皇子的惊鸿一瞥,让她的心池彻底乱了。 ——那一刻,她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她不想嫁给大皇子,她想嫁给五皇子!只是,照目前这形势看来,这又谈何容易? 心中怀了旁的心思,一时出神,没有接话,只讪讪一笑。 宁贵妃瞥她一眼,眉头微皱。 “姝儿平日里在幽州都做些什么?”很快,宁贵妃眉头一舒,又亲切地开了口,拉着宁姝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宁姝回了神,闻言如实道,“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去塞外赛赛马,练练功。” 下首的宁骁一直默默打量着宁贵妃面上神情,见她闻言笑容微凝,忙开口补充道,“府里头也给姝儿请了教书先生和琴棋书画的教习,姝儿一般都要完成了每日的功课后父亲才允许她出门。” “哦?那姝儿一天天的倒挺忙。”宁贵妃睨她一眼,笑言。 “父亲说了,姝儿身为宁家的女儿,要时刻以姑母为榜样。不光要精通武艺,在贵女们必学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也不能差了去。”宁骁出言补充道,借机又夸了宁贵妃一番。 宁姝也只得配合地笑笑,微垂了头,做出一副羞涩的神情,心里头却是一肚子的不愿意。 哥哥这是在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推出去么? 宁贵妃闻言,微微定了心。 她只得宋懿一子,深处不见天日的宫中,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就指着宋懿了,所以在他选妃的问题上,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聿帝替各皇子选妃的圣旨一下,哥哥便从幽州来了信,说要让宁姝入京嫁给宋懿。 她虽没有反对,却也没有立即赞同。 在她心里,家族的兴衰荣辱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和宋懿日后的长足发展。虽然如今太子已定,但她又怎会如此善罢甘休? 所以,替宋懿选择一个靠谱的皇子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她理想中的皇子妃人选,身世背景要过硬,其母家要能成为日后懿儿的强劲助力。另一方面,姑娘本身的资质也不能差了去,不然家宅不宁,又如何谋一番大业? 宁姝的家世背景有了,至于性子如何,她必须亲自见到了才能下定论。毕竟,她上一次见到宁姝时她才六七岁,压根就看不出什么。 此时见来,微微定了心。 宁姝容貌倒是不俗,眉眼间带了一股子将门之女独有的英气,是她所喜欢的爽朗类型。至于才艺,方才听宁骁所言,似乎哥哥也抓得很紧。只要宁姝不是太过顽劣不堪,她并不想同家族和哥哥翻脸。 毕竟,哥哥手中的兵权,是一个极好的筹码。 这般想着,宁贵妃笑笑,怕了拍宁姝的手背,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翡翠水波纹镯子来,顺势带到了宁姝的手腕上。 “这个镯子是从前皇上赐予本宫的。本宫与姝儿许久未见,这个镯子,就当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吧。” 宁姝不好意思地推辞。宁贵妃却只是坚持。 宁骁眸光一闪,笑着开口道,“姝儿,既然姑母一番好意,你便受了吧。”说着,心中微微舒一口气。 宁贵妃给姝儿这镯子,代表她认可了姝儿。她这一首肯,姝儿和大皇子的事便成了一半。 宁姝只好接了,恭恭敬敬朝宁贵妃行了个礼。 眼见着快到午时了,宁贵妃开口道,“姝儿和骁儿在本宫这里用过午膳再回去吧。”一顿,眉眼间一抹笑意,“你们表兄也要过来。” 宁姝一愣,宁骁也是一怔。 他们都没想到,宁贵妃居然把宋懿也叫过来了。 宁骁很快反应过来,接口道,”许久没见过表兄了,我和姝儿都甚是想念呢。” 宁姝扯了扯嘴角,面上假意附和。 “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宁贵妃看向一旁的芳蕊,“叫厨房可以开始准备了,另外,再派个人去看看殿下来了没有。” “诺。”芳蕊应声退下。 宁骁和宁姝刚同宁贵妃一道坐到了餐桌旁,就听得殿外有脚步声响起。 抬头一瞧,果然是宋懿走了进来。 行到跟前,宋懿挑眉一笑,先朝宁贵妃行了个礼,尔后看向一旁的宁姝和宁骁,语声低沉开了口,“想必这便是骁弟和姝儿了吧。” 宁骁忙拉着宁姝站起,给宋懿回了礼。 宋懿沉然的目光在宁姝面上一扫,很快撇开,爽朗一笑,“许久未见,骁弟和姝儿都这般大了。” 宁姝看着宋懿。他的容貌,与记忆中似乎并没有两样,五官更长开了些,不过,眉眼间那一股子阴沉之意,却一直不曾消散,衬得他周身气质有几分沉郁。 宁姝别开眼眸。 她不喜欢这样的男子,与宋懿这样的人在一起,怕是每天都活在阴沉的心情之中。她喜欢的,是五皇子那样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到底心性还有几分稚嫩,一见到本人,心底的真实想法便冒出了头,面上表情也有几分藏不住了。 宋懿是何等惊觉之人,见她笑容似有敷衍,眸色愈发沉了沉,面上只不显,又请了两人入座。 好在有宁骁在,一顿饭吃得倒是和乐融融。宁姝虽然心中有想法,到底不敢表现太过,只得闷头吃饭,偶尔迫不得已了才抬头答一句话。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这下不光宋懿,连宁贵妃也瞧出了几分不对劲。 宁骁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不好,只得使出浑身解数转移宋懿和宁贵妃的注意力,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借口要准备晚上的篝火晚宴,便起身告辞,谢过宁贵妃和宋懿的招待后,拉着宁姝出了玉照殿。 出了玉照殿没多久,见四下无人,宁骁停住了步伐,阴沉着脸看向宁姝。 “姝儿,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他怒气沉沉,看着宁姝喝道。 宁姝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愣了一愣,脸色慢慢涨红,“哥哥,你什么意思?!” 宁骁冷笑一声,“你当宁贵妃和大皇子是傻子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如今是什么样的处境,你就敢给宁贵妃和大皇子脸色看?” “我……我没有……”宁姝下意识分辩。 “没有?”宁骁这次是彻底被她气急了,又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手一抬,就要扇过去。 宁姝也是个性烈的,见宁骁突然发火,竟也不避不闪,直直地将小脸一抬迎了上去。明明眼眶中含着滚滚热泪,偏生脸上没有半分知错的神态。 宁骁的目光落在她倔强的面容上,心底一软,终究还是缓缓放下了手。 “姝儿……”他的话语间满是无可奈何,“姝儿你可明白,这里是建安,再也容不得你任性了。你当真以为,你若不嫁给大皇子,就能嫁给五皇子吗?” 宁姝的目光中仍是满满的倔强,“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宁骁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气得绞痛起来。姝儿她……实在是被溺爱得太过了,她究竟知不知道,如今她的婚事,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左右得了的问题了。 宁姝深吸一口气,将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 她是个极倔强又极其不服输的人,从小想要的东西就会千方百计地得到,这一次,她自然也不想退让。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退让,赔上的,或许就是自己的一生。 宁骁长长叹一口气,见她不听自己的劝,眸色一转,换了种方式开口,“姝儿,就算你喜欢五皇子,可五皇子喜欢你吗?传言五皇子与舞阳帝姬关系颇为亲近,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得罪了舞阳帝姬,你以为,五皇子能对你有什么好印象?” 宁姝的眼底慢慢浮起了幽深的雾气。 她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在筹谋着什么。 宁骁忽然有些后悔说出方才那话了。 自己这个妹妹,自幼太受宠溺,早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之前父亲曾纳了一房妾,极其宠爱,那妾室恃宠而骄,每每逼得母亲退让三分。她知道以后,二话没说,偷偷买通府中下人给妾室下了迷药,然后亲自将妾室的脸给划花了。 父亲气急,要对她行家法。她只站在那里,冷冷地说了一句话,“宠妻灭妾,若要行家法,第一个该受刑的,是父亲。” 那个时候,她才十二岁。 说来也奇怪,经这一事后,父亲对她的宠爱却突然有增无减起来。后来他才听到父亲偶然间同母亲提起,说姝儿比起自己,更有他当年的风范。 而现在宁姝冷冽的眸光,让宁骁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身子颤了颤,只得先稳住她的情绪,好言好语道,“姝儿,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你的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五皇子,我们都需从长计议。你答应哥哥,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等回了府中,我们再同母亲仔细商议好吗?” 宁姝眼中的浓雾才渐渐散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宁骁微微舒一口气,赶紧带着她回了院中。 而此时的玉照殿,气氛同样有些凝滞。 宋懿目送着宁姝和宁骁离开,目光转回,看向坐在贵妃榻上若有所思的宁贵妃。 “母妃以为,儿臣这个表妹如何?”沉默一刻,他淡淡抬眸,唇边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他身上一袭墨色重云锦袍,精致的轮廓如斧削刀刻般,有着迫人的阴鸷。 宁贵妃勾起一抹冷笑,眉眼间露出与宋懿相似的两分阴沉,“原本瞧着是个乖觉的。只不知她到底是心大,还是心高?” “母妃,这位表妹,似乎不大满意儿臣呢。”宋懿轻笑,眼底却有一抹寒凛之气。 他素来自傲。 却因为身份之故一直矮宋琰一头,性子也越发的阴翳敏感。 “难不成,她想做太子妃?”宋懿看向宁贵妃。 宁贵妃拧了眉头,“不可能。就算她是个蠢笨的,哥哥也绝对不会作出这等愚蠢的事来。我看骁儿倒是个明事理的,有他在,应该能压住宁姝。”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宁姝看上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五皇子。更没有想到,宁姝的胆子,比他们想的还要胆大,大到连宁骁都没办法治住。 宋懿意味深长地“嗯”一声,“那便权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母妃以为如何?” 宁贵妃点头,“以不变应万变,自是最好的法子。” 宋懿笑笑,转目又看向窗外。 春日已至,窗外丛丛迎春花开得娇艳,嫩黄的花朵带着初春的明朗。想起方才宁姝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裙衫,宋懿眼底的幽深剪影更甚。 * 一下午倏然而过,很快夜幕将至,篝火晚宴也快开始了。 伴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宋清欢唤来沉星和流月,开始为篝火晚宴做准备。 她不是此次春猎的主角,所以带来的衣服大多很素淡。 换上一身烟青色的曳地长裙,裙摆绣摇曳玉兰,腰间用一掌宽的锦缎腰带束住。发丝挽成垂柳髻,只斜簪一支白玉玉兰簪,除此之外再无珠玉装饰。 她制止了流月想替她上妆的举动,端详了片刻铜镜中的自己,起身站了起来。 “走吧。”她看向流月和沉星道。 三人出了蒹葭院,玄影也扮成了内侍跟在她们之后。 篝火晚宴设在晚上,夜色深浓,又人多口杂。玄影不放心她的安危,执意要跟去。宋清欢知自己若有丁点的受伤,他都无法同沈初寒交差,便没有坚持,也带着他一同往举办篝火晚宴的云林苑而去。 云林苑名为苑,其实是一片很大的草场,而今日的篝火晚宴,便设在这一片广袤的草场中央。 到了云林苑时,四下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为防止火烛点燃草场,今日照明所用的烛火都放在小小的琉璃盏中。琉璃盏是昭国传来的技艺,其质能透光,使得烛火的光芒能更好地投射出来,一盏琉璃盏的光亮,能抵得上两盏灯笼。所以今日的琉璃盏并没有准备很多,所散发的光亮却足以照得整个云林苑亮如白昼。 云林苑里早已准备妥当,长几竹榻一字排开,最前头是聿帝的龙椅和皇后的凤座,以及供随行的嫔妃入坐的席位。 宋清欢一入场,便有宫女引着她到准备好的席位前坐了下来。 宋琰、宋懿和宋暄被安排在了前三的席位。宋清欢的右侧是宋清漪,左侧是陆蓁蓁。 看一旁身边的两人,她有几分头疼。 若是今晚夹在这两人当中而坐,怕是要不得安宁了,长睫一眨,看向陆蓁蓁,“长宁郡主可想同本宫换个位子?” 陆蓁蓁狐疑地看着她,眉眼间满是疑色,“我为何要同你换?” 宋清欢轻笑,“上次见长宁郡主与二皇姐颇为投缘,还以为今次长宁郡主也有很多话想同二皇姐说呢。若是没有,只当本宫方才的话没说。” 说着,理了理裙摆,施施然就准备坐下。 “诶!”陆蓁蓁喝住她,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期期艾艾开了口,“那……那好吧。既然你非要同我换,我也没什么办法。” 宋清欢神情不变,等着她起身坐到了自己本来的位子上,然后转身看流月一眼。 流月会意,从袖中掏出帕子,将陆蓁蓁方才坐过的长几坐榻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方请了宋清欢落座。 陆蓁蓁见了,嘴都气歪了,眸子一瞪就想同她理论。却见宋清欢清然地朝她笑笑,语声说不出的自然,“长宁郡主别放在心上,本宫不过有些洁癖而已。” 这解释,比没有解释还让人恼火!这是变着法子说自己脏? 陆蓁蓁气呼呼地瞪她一眼,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宋清欢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要说的话便堵在喉中说不出口了。 到底忌惮着她帝姬的身份,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宋清漪看一眼这边的动静,皱了皱眉头,眼底有浓浓深意。 众人很快纷至杳来。 原本空空落落的云林苑中顷刻间座无虚席,唯有上首的帝位和后座还空着。 这种场合,帝后向来都是相携而来。 帝后之位右下方坐着的宁贵妃端坐在榻,余光瞟一眼上头空着的两个位子,神情有几分冰冷和阴暗。 她能名正言顺地站在聿帝身旁的时候,少之又少,只因她只是贵妃,只因她不是皇后。 心底有熊熊恨意和不甘涌上。 凭什么?凭什么当年她和皇后一同入府,生下皇长子的也是她,最后封后的却是那个女人?不就是因为她身后站着的魏家么?! 总有一天,她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拿回! 眸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下首太子的容光焕发的面庞,没有人看到,她的眼底有阴冷的狠厉一闪而过。 唯有宋清欢。 她看着宁贵妃因不甘而有几分扭曲的面庞,藏在阴影之中愈显鬼魅,嘴角勾起一抹清笑。 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 若是能借这选秀一事让皇后和宁贵妃狗咬狗,她倒是能看一出好戏。 很快,原本有些喧嚣的场中安静了下来,放目一瞧,原来是帝后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身后的宫女手中打着绘侍女簪花图的灯笼,蜿蜒成一条长龙,灯火的映衬下,前头的帝后二人愈显庄重华贵,身上的贵气让人难以逼视。 宁贵妃瞧着两人相携而来,心中像被无数根尖利的针刺中,疼得难受。 聿帝和皇后走到上首入了座。 聿帝今日似乎心情颇好,看一眼底下众多公子小姐,语声朗朗,“难得出宫一趟,今儿大家都不要拘束,开怀畅饮,玩个尽兴才是!” 说着,身后的钟怀上前一步,高声宣布开宴。 很快,有身子妖娆的舞姬入了场,在乐师的演奏下轻舞起来。 因着明日还要举行骑射比赛,所以今日宫宴上所备的酒均为果酒,并不醉人。宋清欢看着场中舞姬妙曼而变换的身姿,淡淡地喝着杯中酒酿。 明明是热闹喧哗的场景,她却觉得有些孤独。 她的心底在想一个人。 也不知,阿初最近过得还好吗?凉帝有没有为难他? 长长叹一口气,生出一丝寂寥和惆怅。 也不知何时才能与沈初寒再相见。 心底这个念头浮上,不由自主地偏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候着的玄影。他的容颜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气息却一如既往的清寒。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宋清欢心底惆怅感微微散去。 有玄影在,阿初那里一有什么消息他就一定会通知自己的,现下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按照以往的规矩,开场的歌舞过后,就是各世家小姐献艺和世家公子比武切磋的环节。 这次的春猎主要是为皇子选秀而举办,所以世家公子的比武切磋助兴倒是其次,各世家小姐的才艺展示才是重头戏。 果然,几曲舞毕,舞姬退了下去,场中渐渐安静下来。 聿帝扫一眼底下兴致逐渐起来的众人,又朗声开了口,“朕膝下皇子,有三位均已成年,却尚未娶妻。朕特设此宴,就是为了选出建安城中最出众的贵女和小姐,成为天家儿媳。还望诸位小姐们不要客气,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也让朕开开眼界。” 聿帝这话一出,底下的姑娘们果然蠢蠢欲动起来。 虽则太子妃和大皇子妃均有呼声最高的人选,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万一走了狗屎运,被皇子本人或是皇上看中,那可就是能一跃龙门,嫁入皇家了。说不定,还能成为下一个母仪天下之人! 看一眼上首雍容华贵的皇后,众女心中情绪愈加高涨。 宋清欢瞧着众生百相,终于生出了几份兴致。 钟怀走上前,“哪位小姐想先来?” 众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之际,忽然听得有清脆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我!”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粉衣女子脱列而出,朝上首的聿帝盈盈一福。 是周太史家的姑娘。 她演唱了一曲清平小调,声音清脆悦耳,倒别有一番趣味。 因她是第一个勇于站出来的人,聿帝还特意赐了她一柄玉如意以资鼓励,如此一来,大家的情绪彻底被调动,源源不断的姑娘站了出来。 眼见着众人都表演得差不多了,宋清欢看一眼身旁有些沉不住气了的陆蓁蓁,唇角微扬。 她也该出场了吧? 不想,陆蓁蓁还未开口,一道清悦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 “皇上,臣女宁姝愿献一舞。” 听得这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宋清欢淡淡瞧去,果然是宁姝。 “准。”聿帝答。 “谢皇上!”宁姝行礼,却忽然转了目光朝这边往来。宋清欢心底升起一股异样感,果然,下一刻,她就听到宁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臣女这一舞,想请舞阳帝姬帮个忙!” 正文 第116章 一朵两朵的烂桃花 宋清欢清凌的墨瞳不动声色地一缩,神情淡淡地看着场中的宁姝,心中揣摩着她的意图。 她想做什么? 上首的聿帝也是皱了眉头,不解道,“不知宁姑娘想让舞阳怎么帮你?今日是各位世家小姐的主场,舞阳也没有准备,不一定能帮得上宁姑娘。”话语间带了淡淡疑惑,还有对宋清欢的维护之意。 自宋清欢从宸国取回清元果后,钟怀照着季流云留下的方子用清元果入药,这么些天下来,聿帝的身子果然已康复得差不多。困扰他多年的心悸之症已经根除,按照季流云所说,只要再悉心调养个半个月,就能完全康复。 身子渐好,聿帝对宋清欢的态度也愈发宠爱起来。 譬如现在,如此明显的维护之语,在场之人谁听不出?皆目有异色,心思各迥。 宁姝却并没有改主意,而是对着聿帝行了个礼,笑意盈盈道,“听说舞阳帝姬极擅箜篌,正巧臣女今日这一舞是鞭舞,需要华美大气的配乐,普通乐器奏不出臣女想要的感觉。臣女想起曾闻舞阳帝姬一曲箜篌技惊四座,心向神往,这才斗胆提出这个要求,还请皇上和舞阳帝姬应允。” 宋清欢依旧眸色淡淡,落在宁姝面上的目光带了几丝打量。 她是当真只想借自己之手出风头,还是说……另有打算? 似乎感到宋清欢看来的目光,宁姝也转头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宁姝却不避不闪,朝她盈盈一笑,而后竟抬步朝她走来。 “殿下,臣女那日在街上多有得罪,还望殿下多多包涵。”宁姝朝她盈盈一福,面色真挚。 宋清欢眼底有疑云浮上。 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道歉?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聿帝闻言微愣,好奇道,“怎么?宁姑娘和舞阳之前见过?” 宋清欢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权且走一步看一步,却也不愿她掌握了主动权,见聿帝问起,抬眸看向上首,微微勾唇,“回父皇的话,宁姑娘入京那一日,舞阳曾在街上见过她。宁姑娘当日长街纵马,端的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啊。” 说着,意味深长地睨宁姝一眼。 不管她打的什么算盘,自己先把她当日的行径抖落出来再说,免得她倒打一耙或是反咬一口。 听到宋清欢这话,宁贵妃的面色沉了沉。 建安城中人来人往,热闹不凡,聿国律法明令规定不许在闹市上纵马,以免伤到平民百姓。宋清欢这话,听着像是在夸赞宁姝,实际上却让众人都知晓了她骄纵的行为。 这个宁姝,做什么不好,非得要惹上舞阳?不知道如今舞阳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宁贵妃心中暗自懊恼,却也无计可施,只得静待事态发展。 宁姝亦是唇角笑容微滞。 虽然心里已做好了准备,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还是生了几分恼意。 聿帝长眉一挑,看向宁姝,“长街纵马?”隐隐带了几丝不悦在里头。 宁贵妃忙开口打着圆场,“皇上,姝儿一直生活在幽州,不知道建安的规矩倒也情有可原。” 宋清欢勾勾唇,宁贵妃此举,未免急切了些,难免落了下乘。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再拿此事做文章,此时说出,也不过是为了防止宁姝颠倒黑白,这才先下手为强。 “父皇,宁姑娘虽然伤到了一些百姓,但宁姑娘的兄长已经将受伤的百姓都妥善处理好了。贵妃娘娘说得对,不知者无罪,所以儿臣便没有同父皇提起此事。” 这件事是宁姝主动提出来的,就算宁贵妃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 不想,宁姝却是对着她鞠了一躬,语声真挚,“当日多亏了帝姬出手,才免于酿成大祸,臣女感激在心。也想为当日的态度向殿下道一声歉。” 说罢,又转向聿帝,“皇上,臣女当日无知,犯下了过错,还请皇上宽恕。” 见她主动承认错误,态度又颇为诚恳,聿帝的神情舒展几许,沉沉“嗯”一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舞阳说宁公子已经妥善处理好了此事,朕便不再追究了。” “多谢皇上!”宁姝又朝聿帝行了个礼,复转身看回宋清欢,“还请殿下不计前嫌,能助臣女这一回。” 宋清欢凝了目色,眼底一抹清寒。 她这是……以退为进? 不对。 宋清欢眸光愈凉。自己替不替她伴奏,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差别,她的目的,定不在此。 那么……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正暗自狐疑之际,忽见宁姝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似有若无朝旁瞟去,眸中水光潋滟。 顺着她视线一瞧,先是一愣,忽而灵光一闪。 难道,宁姝她竟然……? 当下一抿唇,神情清淡,“既然宁姑娘坚持,那本宫只能献丑了。”说罢,看向沉星,“去替本宫找架箜篌过来。” 宁姝目色一喜,福身谢过,走到场中准备起来。 沉星很快找来一架箜篌。 宋清欢端坐在侧,看向场中手持钢鞭的宁姝,略一颔首,手指高抬,在箜篌上一拨,有激昂高亢的琴声泻出。 宁姝虽然性子骄纵,身手却委实不凡,比起上次宋清漪在聿帝寿宴上表演的那套剑舞,宁姝今日的这套鞭舞显然要实打实得多,一招一式皆是凌厉,有种将门之女的大气风范,再加上宋清欢天衣无缝的箜篌曲配合,银光闪烁间,竟让众人错不开眼去。 只是,宁姝的一袭红衣翩飞固然惹人注目,一旁臻首低垂,怀抱箜篌神情淡然的宋清欢却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明明不施粉黛,却带着泠然仙姿,恍如夜色中静静绽开的一朵白玉兰,裙角被夜风吹起,旖旎如云,只觉闭眼凝神间,似能见大朵玉兰在她指尖绽放。 这其中,有几道目光尤为炽烈。 宁姝面色一黯,眼底一抹不甘,手中鞭子挥舞得愈加卖力起来。 一舞毕,宁姝收回招式,立在场中,不动如松。 “好,这舞也妙,舞阳的箜篌也妙。”聿帝率先回了神,赞叹地看宋清欢一眼,鼓掌叫好,转头命钟怀赏赐。 见聿帝赐给自己的赏赐最贵重,宁姝心底的不平才渐缓,状似不经意地往某处一瞟,脸蛋染上一丝绯红。众人不察,只当是激烈运动后的潮红,唯有宋清欢,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她怎么也没想到,宁姝竟然对五皇兄动了心思!方才的举动,大概是因着下午五皇兄对她的呵斥,想改变五皇兄对她的印象,才唱了这么一出戏码。 宁姝得了赏赐,谢过聿帝,又退回了席位上。 宋清欢也将箜篌递还给了宫女,不疾不徐地理理裙摆,回了席位。坐下的时候,宋清漪满脸复杂地望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因着宁姝这一激动人心的鞭舞,场中气氛愈发高昂起来,唯有一人,面色有些难看。 陆蓁蓁。 她准备的才艺也是舞蹈,却只是普通的舞蹈。 在方才宁姝那精彩绝伦的鞭舞面前,未免有些小巫见大巫了,这让她萌生了些许退意。 脑中刚浮现这个想法,便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一抬眸,正见上首的和婉长帝姬朝自己望来,眸中含着警告,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陆蓁蓁不由瞳孔一缩,垂眸愈加犹豫不决。 这时,和婉长帝姬先开了口,面上带笑,“皇上,宁姑娘这一舞可真是气势磅礴,让人大开眼界啊。”一顿,扫一眼有几分局促的陆蓁蓁,“正巧,蓁蓁也排了一曲舞蹈,还请皇上一观。” 说着,给陆蓁蓁使了个眼色。 陆蓁蓁无奈,只得出列,朝皇上一礼,开始身姿翩翩大袖轻摆地舞动起来。 宋清欢冷眼瞧着,面上神情淡淡,心里头却还在想着宁姝之事。 没想到,宁姝竟然对五皇兄生了旁的心思!这究竟是何时的事?! 回想一遍宁姝和五皇兄的交集,宁姝久居幽州,她唯一见过五皇兄的一次,便只有白天在上林苑中的相见了。 但,那时五皇兄可是狠狠替自己斥责了宁姝一番,就这么惊鸿一瞥,宁姝便看上五皇兄了? 她莫不是有受虐倾向吧? 可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得同宁姝为何突然对她示好,又为何不惜损害自己的名声也要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道歉。 她在让五皇兄看到她的诚意。 可惜—— 宋清欢勾勾唇,她是绝不可能成为五皇子妃的。 沉思间,场中响起了掌声,原来是陆蓁蓁已经表演完毕,正脸颊红红地站在当中,朝众人行礼道谢,一双星子般璀璨的双眸不住地往宋琰脸上瞟。 可惜,宋琰只朝她礼貌性地笑笑,便兀自喝起酒来。 宋清欢心里轻嗤一声,眼底露出一抹兴味。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今年的选秀,似乎有意思了。 这时,她突然感到有一道浓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方才她在弹奏箜篌时,就有人的目光格外炙热,只是当时并未多想。 她猛地抬了头望去。 却撞见斜对面一名男子慌忙低了头,匆匆垂下的眼中满是来不及掩饰的痴迷和慌乱。 宋清欢眸色一凛,狐疑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那男子有几分面生,坐席不算靠前,想来身份只是普通。可他眼中的神色让宋清欢十分不适。 又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再不敢抬头,只得作罢,招手唤了沉星过来吩咐了两句。 这会子功夫,陆蓁蓁已落座,又有名贵女脱席而出,身姿清然立于场中。 宋清欢漫不经心地转了目光瞧去,触到那女子的面容,眸色微凝。 居然是魏芊语。 方才自己还在想呢,这才艺展示都快结束了,魏家还没人上,皇后居然也坐得住,原来是做压轴的来了。 魏芊语表演的才艺有些意思,左右手同时书写。 很快有内侍抬了桌子上来,桌子上一左一右铺好了宣纸,又备好了文房四宝。魏芊语的贴身丫鬟上前替她研起墨来。 很快,魏芊语左右手各执一支狼毫,在宣纸上泼墨挥毫起来。 乐师也适宜地弹奏起舒缓的曲子助兴。 只见魏芊语笔速飞快,神情淡然,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沉然气度在。 宋清欢瞥一眼上首的皇后,果然见她眼中的焦急退去些许,面露欣慰之色。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魏芊语便停了笔,将两支狼毫往笔架上一搁,上前两步朝聿帝一礼,语声清脆悦耳,“皇上,臣女写好了。” 聿帝“哦”一声,身子前倾看向魏芊语,显出几分兴致勃勃,转头看向钟怀,“呈上来看看。” 钟怀应诺,派人下去将魏芊语写好的两张宣纸拿了上来,在聿帝面前展开。 聿帝一见那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眼中的兴致更浓,津津有味地看去。越往下看,面上的满意之色便更明显。 魏芊语只身姿挺拔地站在灯火之中,容颜清秀绝俗,虽不如宁姝那般美艳动人,却自有有一番人淡如菊的气韵在。 聿帝看完,连说了三声“好”字,然后让内侍转过身,将魏芊语写好的两页宣纸展现在众人面前。 宋清欢好奇望去,一目十行看完,面上不免也露出赞叹之意。 难怪魏老夫人竟亲自带魏芊语上京,她的才华和学识,确实在一般世家千金之上。 魏芊语所写,是一篇赋,歌颂的是聿国大好河山和在聿帝统治下的河清海晏。左手书上篇,右手书下篇,衔接自然流畅,一手簪花小楷亦写的是出神入化。更妙的是,她左右手写出来的字迹,竟然一模一样,足见下了苦功。 虽然这篇赋定是她提前准备好的,但其中不俗的立意和斐然的文采,确实让这篇山河赋愈发灿然生光。 古来为君者,向来歌功颂德的话不嫌多,也难怪聿帝神色如此喜悦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赞叹声。 这时,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高呼一声“吾皇万岁万万岁”。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附和,匍匐在地高呼万岁。 一时间歌颂之声响彻整个云林苑。 聿帝笑开了怀,手一抬示意大家不必多礼,眼角眉梢的喜悦却似要溢了出来。 宋清欢轻笑,低头把玩着手中杯盏。 她果然没有看错——这个魏芊语,不管是心机还是能力都比陆蓁蓁和宁姝高上不止一筹。 她眼风一扫,不动声色地望一眼旁边的陆蓁蓁。 果然见陆蓁蓁涨红了脸,满眼的委屈和不甘。 若说方才的宁姝还只让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这会子魏芊语的出众才艺展示,却让她蓦地生了几分危机感。 因为宁姝要嫁的,是大皇子。而魏芊语,却是她的直接竞争对手! 聿帝心情颇好,命钟怀赏赐了魏芊语不少东西。至此,贵女们的才艺展示便到此结束,没想到最后展示的魏芊语倒成了最大的赢家。 众人归位,丝竹礼乐之声又悠然响起。 这时,有内侍上前,将场中的摆设都撤掉,然后燃起一堆巨大的篝火。 以往的篝火晚会都是在此举行,为了防止草场被烧,这一片举办宴会之处都进行过特殊处理,正中的草被除去,铺上了细细的沙土防火。 随着内侍不断往篝火中添着木柴,火势愈发旺盛起来,直冲深蓝的天际。火光映照出每个人脸上的灿然笑意。 至此,便到了整个篝火晚会的*。 篝火一起,参加宴会的人们不再拘束,纷纷离席,找各自相熟的朋友喝酒聊天,亦或是去到心仪的姑娘或公子面前吐露心思。 这已经成了以往春猎上篝火晚会的惯例了。 乐师们奏的曲子也愈发欢快奔放起来,和着“咚咚”的鼓声,每个人的热情都被充分调动了起来。 再加上春猎已经好几年没有举行过,在场的姑娘公子们多是第一次参加,都是面色红润,兴致高涨。 宋清欢却没什么兴趣,只觉聒噪得很。 这时,宋暄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宋清欢这才扬了扬唇,朝旁挪了挪,给宋暄空出一半坐榻来。 宋暄顺势坐下,将手中的酒盏对着宋清欢一举,浅笑着道,“欢儿似乎兴致不高。” 宋清欢垂了眼帘,百无聊赖地“嗯”一声,也端起酒盏喝了一口。 “五皇兄可看到了什么中意的姑娘?”须臾,她抬头望去,眼中有星光点点,唇畔带着浅笑。 宋暄神情未变,淡然摇头道,“没有。” 宋清欢无奈,可也明白感情这种事只能随缘。五皇兄与这些姑娘都是初次见面,连接触都没接触过,又何曾谈得上喜欢? 不过,当然也有人是例外了。 想到这里,她笑意微敛,“有件事,我要跟五皇兄说一下。” 见她神情带了几分郑重,宋暄也收了笑意,眸色微凝,“什么事?” 宋清欢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宁姝好像喜欢上你了。” “什么?”宋暄暗惊。他与宁姝总共就见过一面,怎么就扯上“喜欢”二字了?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欢儿,你是如何知道的?”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到底有几分难以置信。 “女人的直觉。”宋清欢一本正经。 宋暄忍不住破功,轻笑出了声,“欢儿,你到底是在说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自然是认真的。你以为她方才为何会莫名其妙忽然给我道歉?” “为何?”宋暄不解。 “因为我们白天碰到她和宁骁时,你斥责了她道歉太没有诚意不是?想来她便听到了心里。” 宋暄讶然,仍有些难以接受,“可是……” “而且……方才她表演才艺时,目光常常似有若无地朝你那边看去。你也许没有注意,我却是都看在了眼里。” 宋暄皱了眉头,“宁姝明显是内定的大皇子妃人选,怎会对我……?” 宋清欢抿一抿唇,“我看她不像是会乖乖听从家族指令的人,五皇兄最好自己多注意些。” 宋暄点头,刚要说话,眸光瞟到一人朝这边这边走来,面色一沉。 宋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由沉了脸色。 来人竟然是宁姝! 宁姝面上带笑地走到宋清欢面前,朝两人行了个礼。 宋清欢略略颔首,神情不甚热络。 宁姝见此,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阴翳,刚要说话,宋暄却起身站了起来,朝宋清欢点一点头,“欢儿,我先过去了。” 说罢,也不看宁姝,径直回了座位。 宁姝一怔,眼底涌上委屈的雾气。 她原本就是为了宋暄而来,哪曾想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叫她如何心甘?犹自委屈,宋清欢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宁姑娘有事吗?” 宁姝看回她,神情有几分怔愣。宋暄一走,她想好的说辞全烂在了肚子里,对着宋清欢那张冷然的面色,怎么也说不出来。 宋清欢眉头一皱,面露不悦之色,却也不催,兀自喝着杯中酒酿。 这时,沉星走了回来,看她一眼。宋清欢招一招手,她便附耳上来说了几句。宋清欢闻言,面色越发沉郁。 她瞥一眼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才好的宁姝,突然觉得她碍眼得很。 既然她非得要在这里坏自己的心情,就别怪自己不留情面了。 忽的扬唇,端上一缕和煦的笑意,起身站了起来看向宁姝,“本宫还有事要找五皇兄。宁姑娘若是无事,本宫便先走了。” 听到宋暄的名字,宁姝眸色蓦地一亮,扭扭捏捏道,“那个,殿下,五殿下是不是因着上午之事对我有什么偏见?” 宋清欢心中冷笑,语气却带了一丝讶然,“这是哪里的话?宁姑娘多想了。” “可是……方才我一来他便走了。”宁姝难得的有几分扭捏。 宋清欢露出一丝恍然的申请,“原来宁姑娘是来找五皇兄的。正好我要过去找五皇兄,宁姑娘要一起么?” 宁姝露出一丝兴奋的神情,“可以么?” “当然了。”宋清欢笑得灿然,同宁姝一道走到了宋暄处。 宋暄见宋清欢带了宁姝过来,一眼讶然,瞥一眼宋清欢,却见她趁人不注意朝自己眨了眨眼,心中微定,收起了面上诧异的神色,朝两人点头打了招呼。 “五皇兄,人家宁姑娘是特意来找你的。”宋清欢看着他笑嘻嘻道。她刻意提了两分音量,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了旁边的宋懿耳中。 宋懿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陡然一凛,眼底有寒气涌上。 他紧了紧手中的杯盏,凝神听着宋清欢他们的对话。 宋暄不知宋清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闻言礼貌性地笑笑,“不知宁姑娘找本皇子有何事?” 见他神情温润清俊,宁姝的脸蓦地就红了,低了头有几分语无伦次,“没……没什么……”往常的爽利在宋暄面前通通不见。 “五皇兄,那日宁姑娘纵马一事,也算是误会,她怕你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所以特意来跟你解释一番。”宋清欢看着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心中翻了翻白眼,接过话头。 宋暄礼貌地笑笑,“宁姑娘多虑了。” 宁姝长眉一扬,眉梢有喜色透出。 宋清欢笑嘻嘻看她一眼,已有所指道,“宁姑娘今日这鞭舞可真叫人大开眼见,贵妃娘娘似乎很满意呢。” 听到前半句,宁姝下颌一昂,面露得意,听到后面那话,却是一愣,不明白宋清欢为何突然提起宁贵妃。 宋清欢见她怔忡,也露出一抹诧异的神情,“宁姑娘,此次春猎本就是为了几日后的选秀大典。宁姑娘既是为了大皇兄而来,能先得了贵妃娘娘的欢心难道不好么?”一顿,不待宁姝说话,又道,“不过贵妃娘娘本就是你的姑母,大皇兄又是你的表兄,如此亲上加亲,倒也是天作之合了!” 宁姝焦急地看一眼宋暄,忙否认道,“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宋清欢眉微挑,余光瞥一眼旁边脸色冷厉的大皇子,眼底一抹看好戏的神情。 “我和表兄……没有……”宁姝一急,心底的话便说了出来。 宋清欢见逼出了她的心里话,再不动声色瞥一眼面色愈加黑沉的宋懿,心中冷笑一声。 “原来表妹心中属意的人是五皇弟,今儿若是没有不小心听到你和舞阳的对话,差点就误会表妹的心意了。”忽的,斜刺里插来一把阴冷的嗓音。 宁姝身子一抖,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地朝说话之人望去。 眸光一触到宋懿黑沉的脸色,一颗心陡然往下一沉。 完了! 这会子大家都离了席,宋琰和宋懿的席位旁都围了不少人,再加上宁姝方才心心念念都是宋暄,一时竟没想到宋懿的席位就在宋暄旁侧,而她方才说的话,怕是十有*被宋懿全听进去了。 脸色蓦然一白。 她虽然喜欢五皇子,却没想过要这么早同大皇子和宁贵妃闹僵。她原本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哪曾想到,竟出了这等漏子! “表妹放心吧,你的心意,本皇子一定会向母妃带到。”说着,又瞥一眼宋暄,“也好成全你和五皇弟不是?” 不想,宋暄一听这话,却看宋懿一眼,一板正经道,“大皇兄误会了,我同宁姑娘之间并没有什么。” 瞥见宁姝错愕的脸色,原本连宋暄一起憎上的宋懿脸色微霁,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原来,是宁姝一厢情愿。 宋懿此人,性子多疑而阴鸷。他虽为长子,却因着聿国立嫡不立长的规矩,一直屈居宋琰之下,心中憋屈得很,导致对很多事情都十分敏感。 譬如此事,他原本也并没有对宁姝有多喜欢,但私下已经把她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一旦发现这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喜欢上别人,心中自然不甘。 方才宋懿一出口,宋暄便明白了宋清欢的打算,至此,也不打算搅和到这滩浑水里了,看向宋清欢道,“欢儿,我还有话同你说。我们去那边细谈,就不打扰宁姑娘和大皇兄了罢。” 宋清欢会意,应一声诺,随着宋暄走到了一旁。 看向宋暄嘻嘻一笑,“抱歉五皇兄。” 宋暄宠溺地一摇头,“你啊……” “她身为宁家人,就应该知道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偏生还要对你起不该起的心思,实在是被惯坏了,还是趁早认清现实的好。”宋清欢语声凉淡,对于方才自己坑了宁姝的行为不以为意。 宋暄向来宠她,再者对宁姝着实没有什么兴趣,便撇过了此话不提。两人聊了一会,不远处有人叫宋暄过去,宋暄同她交代一声,应声过去了。 宋清欢嫌此处太吵,看一眼流月沉星,带着两人朝远处安静些的地方走去,玄影也远远地跟在后头。 不想,还没走几步,忽然迎面走来一人,低垂着头,似没有看路一般,猛地就向她撞来。 正巧宋清欢有几分分神,反应便慢了些,眼瞧着那人要撞上宋清欢了,一旁的沉星眸色一冷,将手一横挡在了宋清欢面前。 “什么人?!”她厉声高喝一声。 宋清欢回了神,后退几步,眸色沉厉看向面前之人。 那人一身锦衣华服,似乎也是来参加此次篝火晚会的公子哥。他低垂着头,被沉星拦住,模样看着有几分眼熟。 宋清欢眉头一皱,冷了声线,“你是何人?” 那人这才磨磨蹭蹭抬了头望来。 看清那人的脸,宋清欢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这人,便是方才在宴会上一直痴痴瞧着她的那人,她叫沉星打探过了,原来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和宋清漪给她找的好“驸马”人选,魏家二房之子,魏熠。 “在下魏熠,见过七殿下。”魏熠忙朝宋清欢行礼,炽热的目光一直黏在宋清欢脸上,眼底是贪婪而倾慕的神色。 被那眼神看着,宋清欢心中像吞了苍蝇般恶心。 这魏家的男子,一个个委实都粗鄙不堪得很。 她神情冰冷,睨魏熠一眼,“何事?” 魏熠并没有因为她冰冷的神情而退却,脸上的笑意愈加讨好起来,“殿下方才那一曲箜篌真是惊为天人,在下实在是佩服!”他说着,煞有介事地朝宋清欢拱了拱手,自以为风度翩翩。 宋清欢实在不想在这种歪瓜裂枣上浪费时间,闻言一言不发,径直从魏熠面前走了过去。 魏熠怔住,等到他回了神,宋清欢已经同他擦肩而过,只剩下衣袖一角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着。他脑子一热,伸手抓了过去。 宋清欢反应敏捷,魏熠的手尚未触到她的衣袖,她便挥袖一拂。一股强大的力道将魏熠掀翻在地。 魏熠哪里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狼狈地坐在地上,先着地的背脊一阵痛意传来。 流月上前一步,娇斥一声,“放肆!” 魏熠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满脸错愕地看向宋清欢,语带控诉,“殿下,在下做了什么,你要这般对我?” 宋清欢的神情很平静,语气却带着刺骨的冷,“若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你还能毫发无伤地站在本宫面前么?” 魏熠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容色清冷到极致的宋清欢,看着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似带着致命的魅惑,“魏熠,本宫不是你能肖想的。你若知趣便罢,你若不知趣,或许,下一个魏炀就是你。” 说罢,冷冷一笑,转身带着沉星和流月走远。 独留下魏熠一人在身后,面色惨白,脑中不断盘旋着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魏炀……魏炀…… 想起魏炀死前的惨状,魏熠的身子猛地一抖,震惊地抬头看向宋清欢。夜色深浓,她烟青色的身影竟带了丝渗人的鬼魅。 魏熠的额上,顷刻间汗如雨下。 走远了些,宋清欢方停住脚步,淡然看向远处那热闹的篝火之处,长长吐一口气。 她今晚,到底有几分心绪不宁。 眼帘一垂,出声唤了玄影上前。 “凉国可有消息传来?”她转头看向玄影淡问。 玄影摇头,“回殿下的话,凉国最近没有什么事。” 流月却是恍然。难怪殿下今晚这般焦躁,原来是想沈相了。清了清嗓子瞥一眼玄影,将宋清欢不好意思问的话问了出来,“那个……沈相没有给我家殿下传信来么?” 玄影一愣,也终于回了神,头一垂,“回殿下的话,按照传信的速度,公子的信,应该这几日就会传来。” 宋清欢长舒一口气,因心思被流月看穿,脸颊染上一丝绯红,不自在地咳了咳道,“我……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流月偷笑一声,刚要说话,余光忽然瞥到一人朝这处走来,敛了神情,低声道,“殿下,有人过来了。”说着,后退两步,安静地立在了宋清欢身后。 宋清欢抬目望去。 来的,是宁骁。 她不由一皱眉,这里站着的只有自己一人,宁骁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莫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面上不显,转回目光看向天边灿烂的星河。 宁骁行到她身侧行了个礼,“殿下。” 宋清欢这才不冷不热地朝他望去,“宁公子有何贵干?” 感到宋清欢身上生人勿近的森冷气息,宁骁眸色微黯,自嘲地笑笑,“殿下似乎对宁某颇多戒备。” “宁公子多虑了。”宋清欢例行公事般回一声,语声不带任何起伏。 宁骁苦笑一声,“若是宁某没有冠以宁姓,殿下对我,是不是就不会这般防备?” 宋清欢心中有几分恼火。 今晚是怎么了,一个个牛鬼蛇神都缠了过来?他信不信宁,与自己有何干系?真是莫名其妙! 看宁骁一眼,懒得理他,兀自抬头看着满天星河。 她原本倒也不讨厌宁骁,不过,他若是一直这般没头没脑地说些让人误解的话,可不别怪她不客气了。 沉默一瞬,宁骁又开了口,“今晚的星空很美。” 是很美,如果旁边没有他这个恼人的存在的话。 鼻中轻“嗯”一声,面上愈显不耐。 宁骁不知是没看出她的敷衍,还是根本不在乎,自顾自道地往下说,“殿下应该没有去过幽州吧?其实,幽州的星空更美,一到夜晚,漫天繁星闪烁,十分壮观。” “与本宫何干?”宋清欢皱眉,终于转头望去。 宁骁面上的叹意僵住,呆呆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隐约也瞧出了他的一两分心思,不过,这一朵两朵的烂桃花,她是压根也不想要。 看到宁骁眼底的错愕和窘迫,宋清欢抬眸凝视,淡淡耳语,“幽州再美,与本宫也没有任何关系。”就好比你和我,永远也不可能有交集。 她言尽于此,以宁骁的聪慧,不可能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宋清欢并不讨厌宁骁,所以话语间尚留了两分情面。说完这话,她转身朝篝火烈烈处走去,几不可闻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真是哪里都不得清静。 不想,才走几步路,却忽然听得耳旁流月惊呼一声,“殿下,那里着火了!” 宋清欢错愕抬首,见东南角处,忽的窜起冲天的火光,风助火势,刹那间照亮了东南方大半边天空! ------题外话------ 小寒寒:本相是被雪藏了吗? 夭夭:你不在的日子,也没有姑娘们提起你,看来你的人气太低了,我要考虑继续雪藏你一段时间。 小寒寒:滚—— * 感谢: 喝多也吐1张月票、菀菀1张月票、小鸢1张月票、139**67132张月票、luci191张月票 小爷萌萌哒五星评价票、小鸢五星评价票 以及莎莉汶9朵花花(许久没收到过的花花,抱住姑娘狼吻一个~) 另外,求月票票,姑娘们口袋里的月票票快向夭夭砸来,迎接小寒寒的出场哇23333 正文 第117章 伤重 宋清欢雪眸一狭,眯着眸子看向那火光冲天的东北角,额上忽的渗出了冷汗。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处着火之地,正是上林苑中的草料场所在! 上林苑中养了不少马匹,明日便是春猎,所以此时草料场中必然备了充足的草料。再加上今晚风大,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不出片刻,那草料场便会被烧个精光,还有可能将旁边的建筑也烧着,必须尽快灭火! 她眸色一沉,让沉星赶紧去找来两匹马过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火烧得有几分蹊跷,她要亲自去看看才能安心。 与此同时,篝火旁的众人也发现了草料场着了火,一时间都慌了神,议论声担忧声渐大,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聿帝一惊,忙吩咐钟怀立即命人去救火,又赶紧派人将场中的篝火灭了,宣布今晚的篝火晚会到此结束,让众人先回各自的院中好生歇着,至于明日的春猎能否如期举行,会再派人另行通知。 不过顷刻间的功夫,火光已染红了大片天空,各世家贵女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时间心神不宁,神情慌张着随引路的宫女匆匆回了下榻的院落。聿帝下了命令,各世家公子也不敢在此处久待。 须臾的功夫,场中之人便走得差不多了。 聿帝本想去亲自查看,奈何留下的众人纷纷相劝,让他保重龙体要紧。他无奈,只得让太子宋琰代他去查看情况,一有进展立马派人去宜春宫通知他。 宋琰知道这是表现的好时机,忙沉声应下,恭送聿帝离开。 见这等差使又落到了宋琰头上,宋懿面有不忿,睨一眼灯火中的宋琰,面色阴沉地拂袖离去。 宋清漪也赶紧随着皇后一道回了宫。 宋暄却没有走,四下搜索着宋清欢的踪影。方才她说要走远些透透气,也不知这会子人在哪里。现在上林苑里乱成一团,她可别有什么危险才是。 他四下放目远眺,只是夜色太黑,篝火一灭,仅凭着琉璃灯的光亮,很难看清楚远方的情况。 正准备叫了人去四下找找,身后伺候的采薇忽然开口道,“殿下,那不是七殿下吗?” 他眸色一亮,抬眼看去,果然见宋清欢带了流月和一名内侍朝他这处匆匆而来。 此时宋琰也已离开,匆匆赶去草料场查看火势去了,场中除在此处留下来收拾处理的内侍宫女外,便只剩了宋暄一人。 宋清欢一眼便瞧见了他,皱了眉头道,“五皇兄,你怎么还在此处?” “欢儿,我在找你,你没事吧?”宋暄急问。 宋清欢摇头,见他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心底生出感动,“我没事,五皇兄不用担心。” “这会子草料场那边着了火,上林苑里四处都乱糟糟的,你还是快些回蒹葭院吧。”宋暄道。 不想,宋清欢却摇了摇头,“我要去草料场那边看看。” “你去草料场做什么?”宋暄一惊,瞪大了眼睛瞧着她。 宋清欢面色凝重,“我总觉得这场火烧得有些不对劲。草料场堆放了那么多草料,向来是防火的重中之重,怎么会突然着火?五皇兄不觉得有些奇怪么?我不大放心,想亲自去看看。” “可是……这会子那边定然乱成了一锅粥,你现在过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宋暄皱了眉头,仍是担忧。 宋清欢宽慰地笑笑,“五皇兄,这里是在上林苑,四处都有期门骑巡逻,能有什么危险?” 她有武功在身这件事,宋暄并不知道。 之前去宸国取清元果,她回来后也只轻描淡写地同他提了提经过,省去了许多危急情况。 宋暄一直以为她去宸国是为了一些只在宸国生长的普通草药,又见她带了羽林军在身边护卫,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艰险。 原本宋清欢不告诉宋暄实情也是为了不让他多想,以免他时刻都要担心自己。现在看来,五皇兄若是不知道实情只会更担心。心中想着等回了宫,还是把会武一事向他和盘托出。 见宋清欢坚持,宋暄抿了抿唇,看向她沉然道,“既然欢儿一定要去,那我陪你一起吧。”说着,看一眼身后的采薇,示意她先回黍离院。 采薇不敢多言,应声行礼退下。 说话的功夫,宋清欢瞟见远处沉星的身影,手中握着缰绳,果然不知从何处牵了两匹马过来,忙同宋暄一道迎了上去。 她走到沉星面前,顺手接过缰绳,又沉声嘱咐道,“沉星,我和五皇兄共乘一骑,你和流月一匹,我们速速赶往草料场汇合。” 宋暄微讶,“流月和沉星也要过去?” 他既不知道宋清欢会武的事,自然也不会知道流月和沉星也是有武功在身,还以为她们同采薇一样都是娇弱女子,所以对宋清欢要带她们去草料场的提议有些吃惊。 宋清欢将缰绳递到宋暄手中,只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先带她们过去,以防人手不够。” 宋暄见她心中有了主意,没有多说,翻身上马,又弯了腰将手伸到宋清欢面前,预备拉她上马。 趁着夜色的掩护,宋清欢对流月低语了一句,“叫玄影也跟过去。”这才将手递到宋暄手中,借力跃上了马背,坐在了宋暄前面。 她抬头看一眼东南角丝毫没有减下去的火势和浓烟,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沉沉道一声,“走吧。” 宋暄朗声应下,一扬马鞭,带着宋清欢朝草料场驰去。 草料场虽然离云林苑有些距离,但宋暄骑马带着她行得飞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 宋清欢翻身下马,见面前的草料场果然是一片狼藉。 火势已经被灭下去些许,饶是如此,草料场中全是易燃的稻草等物,稍微有点火星子绽到旁处,火势便又蔓延开,滚滚浓烟升上天际。 好在草料场旁边不远处便是准备下人餐食的厨房,厨房里常备的水源充足,不远处还有一口水井,所以灭火的水倒是不用担心。 宋暄怕火势太大伤到宋清欢,将她挡在身后不让她太靠近。 宋清欢立在不远处,皱了眉头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场景 ——每个人都像无头苍蝇似的提着水桶乱跑,慌慌张张之下时不时撞到他人,到处都是人仰马翻的状况。 而离草料场没多远的地方便是马厩,这边人声喧闹火光冲天,马场里的马儿都受到了不少惊吓,嘶鸣声叫喊声混杂在一起,场面一度失控。 这时,她的余光瞟到前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蹙了眉头朝宋暄看去,“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父皇派他来查看情况的。”宋暄道。 说是查看情况,其实就是叫宋琰来主持救火的大局,否则慌乱之下没有主心骨,反而很容易出事。 但宋琰虽文韬武略,显然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见火久扑不灭,四处都是乱哄哄的一团,难免心焦,愈发浮躁起来,连声呵斥了好几个救火不力的内侍。 这么下去怎么行? 宋清欢眸色一凝,瞟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宋琰旁边说了什么,不由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宋暄叫不住,也只得跟上。 “钟公公。”钟怀正在宋琰汇报情况,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转头一瞧,见是眉目沉然的宋清欢朝他走了过来,后头还跟着宋暄,不由一怔,不解道,“七殿下和五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说着,眼中露出一抹担忧,“这会子这里乱糟糟的,难免有人会冲撞到两位殿下。两位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宋清欢知他一片好意,也不反驳,只笑笑谢过,看向宋琰道,“六皇兄,这火势起得蹊跷。照我看,这么乱哄哄的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把秩序维持好,以免有人趁机作乱。” “舞阳有什么好主意?”宋琰正焦头烂额中,见她主动提出帮助,倒也没有为难。 “把救火的人手清点好,排成两列接力过来,既省时又省力。另外,打水的水井要派人严加看守,厨房和马厩也要把守好,防止闲杂人等进入。”宋清欢眸光一凝,沉声道。 宋琰此时也没有了旁的法子,只得吩咐钟怀下去安排。 钟怀办事颇为利落,很快,原本乱糟糟的救火队伍便排列整齐,内侍一个接一个将装满水的水桶传了过来。 做事有了章法,火势果然很快就小了下去。 宋清欢见火势已经控制住,同宋琰打了招呼,与宋暄一道往不远处的马厩走去。 养马的马倌十分有经验,虽然马厩中养的那几十匹马儿受了些惊吓,但并未出什么大的岔子。如今火势渐熄,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马儿也跟着安静下来。 见宋清欢和宋暄过来,马倌忙不迭朝二人行礼。 宋清欢示意他不用多礼,问了几句草料场着火后马厩的情况,见没什么异常,方微微定了心,嘱咐马倌好生看管这些马,这才离开。 想了想,又朝另一侧的厨房走去。 果然,受草料场着火的牵连,厨房里面也有些混乱,好在钟怀方才听了她的派了人过来,这会子秩序才好了些。 有人认出了宋清欢和宋暄,忙对着两人行礼。 宋清欢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沉思片刻,回头看一眼流月和沉星,让她们下去找人了解一下情况,同时让她们吩咐玄影也暗中四下探查一番。 “欢儿在看什么?”见宋清欢面色凝重地打量着四周,宋暄不由狐疑发问。 “没什么。”宋清欢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觉得整件事情都透露出古怪,所以才四下探查一番,以防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抬目往远处一望,目光落在离厨房不远处的那口水井上,抬步走了过去。 钟怀已经听了他的话,派了两名期门骑在此守着,另有两名内侍专门负责在井边打水,然后将装满水的水桶传给下一个接力的内侍。 如此一来,也就不担心有人会趁乱做些什么了。 宋清欢见到这样一幅井然有序的状况,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 “这水井有什么问题?”宋暄跟在她身后,见她紧紧盯着面前的水井,不由发问。 宋清欢摇头,吁一口气道,“希望是我多想了。” “嗯?”宋暄眉头一扬,不解地看向她。 “方才我便说了,我觉得这场火来得太蹊跷。难保不是有人蓄意纵火,可若是有人蓄意纵火的话,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宋清欢目色微凝,同宋暄朝旁边一道走远了些,见四下无人,这才将心中的疑惑娓娓道来。 宋暄也听出了几分端倪,沉思道,“难道欢儿觉得,如果真的是人为纵火的话,此人的目的,不一定在草料场?” 宋清欢点头,“就算将草料场里的草料全部烧毁,最多也只会影响到明日的骑射比赛。骑射比赛本就是个助兴的项目,有固然好,没有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什么损失。而草料场旁边有两处离得很近,一是马棚,二是给下人做餐食的小厨房。” 一顿,往不远处那口水井一瞥,“而草料场旁边有两处地方离得很近,一是马厩,二是给下人做餐食的厨房。所以我怀疑,如果真的是有人纵火,他的目标,极有可能是这两处地方。” 宋暄闻言深觉有理,不由地也警醒起来。 若这场火真的只是意外便还好,若不是的话,这背后的目的,确实值得深思。 凉风拂过,吹起宋清欢的衣角,烈烈作响。她的容颜在夜色中显出一两分清冷的凝重。 宋暄呆呆地看着宋清欢,忽而觉得,那个从前安静淡然不喜在人前多言的欢儿,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五皇兄?”见宋暄呆呆地望着自己,宋清欢奇怪地唤了一声,“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宋暄摇摇头,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只是觉得,欢儿好像比从前成熟稳重了许多。” 宋清欢闻言微怔,很快抿唇一笑,“五皇兄,人都是要成长的,欢儿也不可能永远是那个性怯少语的少女啊。” “是啊。”宋暄叹一声,眉眼间有几缕“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宋清欢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尤其是从宸国回来之后改变很大,宋暄会觉得不习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想来再适应一段时间他便能接受自己的转变了。 再者,他若是知道自己有武功在身,还不定会有什么样惊讶的反应呢。 只是眼下这些,暂且都得先放至一旁。 眉目一垂,接着道,“水源是最重要之处,所以我才让钟怀派人加这口水井严加看管起来。你想啊,万一有人趁乱在水里投个毒什么的,到时候受牵连的可就不是一两个人。”宋清欢随口举了个例子。 宋暄若有所思地点头,“还是欢儿想得周到。” 宋清欢“嗯”一声,四下又看了看,见再无什么遗漏的地方,方提议道,“既然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看马厩也没什么损失,草料也抢救出来了一部分,明天的骑射比赛说不定会正常举行。” 说着,笑着睨宋暄一眼,打趣道,“”五皇兄是今次的主角,得好好回去休息休息才是,明天才能养足精神一鸣惊人啊。“ 宋暄知道她也是为自己操心,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应了下来。 两人离开了草料场,宋暄送宋清欢到了蒹葭院之后,方才回了黍离院。 进了房间,宋清欢长吁一口气,在窗旁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她将身上沾了些烟灰的外衫脱了下来,看向面前的流月和沉星问道。 ”回殿下的话,奴婢们分头问过了,厨房里的人都说没发现什么异常。“流月回答道。 ”只有个厨娘,说做晚饭时发现柴火用得差不多了,又急着生火,便去了草料场,想抽些草料过来做生火的材料,她说当时她好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沉星跟着补充,”但是那厨娘今日有些鼻塞,再仔细一闻,那奇怪的气味似乎又没有了,她便没有放在心上。“ 说着,抿一抿唇,”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其他异常了。“ 奇怪的气味? 宋清欢微微拧眉,目露沉思之色。 难道是……? 她脑中浮上来一个猜想,面色顿时暗沉下来。 这时,忽然意识到方才回来时玄影并没有跟在身后,眸子一缩,开口问道,”玄影呢?“ ”方才殿下叫玄影四下去打探一番,我们走的时候他不知去了哪里。因为怕五皇子起疑,便没有提醒殿下。“流月开口道,似有担忧之色。 ”无妨。“宋清欢微一沉吟,开口宽慰。 玄影武功高强,又是做过隐卫之人,定然不会有事,想必等他查清楚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果然。 刚换了身衣服,流月便从门外走了进来,眉眼间一抹喜色,”殿下,玄影回来了。“ ”让他进来。“宋清欢拢了拢衣襟,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玄影很快进来,朝宋清欢一礼,”殿下。“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没有?“她直起身子朝玄影望去。 ”殿下所料,果然没错。这次起火,怕当真是人为。“玄影沉声回道。 ”怎么说?“宋清欢挑眉。 ”属下在草料场附近查探之时,遇到鬼鬼祟祟的一人。“ 宋清欢惊,”是什么人?“ ”属下不知。“玄影垂了头,略有丧气,”那人逃到了着火的草料场处,属下追上去一瞧,只见熙攘的救火人影,再不见那人踪迹。“ ”是在何处见到的那人?“宋清欢凝眸。 ”厨房后头。“ 果真是厨房旁边?宋清欢微惊,听得玄影又补充,”那人似乎想接近那口水井。“ 水井?! 宋清欢脑中忽有灵光一闪而过,面色蓦地一沉。 ——难道当真被自己猜中?草料场着火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在他处? 奇怪的气味,靠近水井的黑影…… 难道那厨娘闻到的气味,是有人事先浇下的油?然后再趁乱靠近那口水井,为的是—— 投毒? 因为那口水井从厨房里能一眼望见,平日里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只有制造混乱,才能趁机行事。 这个想法一起,眸色忽的沉厉下来。 到底是谁人纵的火?其投毒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窗外夜风起,满袖生凉。 宋清欢长睫一敛。明日的骑射比赛,怕是不会安生。可她又不能向父皇进言取消,一则怕打草惊蛇,二则她没有证据。 头痛地一扶额,”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日骑射比赛,必不太平。你警醒着些,尤其要注意父皇的安危。“ 玄影抿唇,似有异色。 宋清欢眸眼一动,软了口气,”我知道阿初派你是来保护我的。可如今这宫里,父皇便是我最大的保护伞。玄影,我只能信你。“ 玄影这才抱拳,瓮声应了,”属下遵命。“言罢,见宋清欢面露疲色,遂不多说,告辞退下。 流月和沉星闻言亦是讶然,没想到竟会出这种事,抬眸望一眼宋清欢疲累的眼眸,不知如何相劝,只得服侍着宋清欢洗漱,伺候着她上了榻。 翌日。 骑射比赛果然没有取消,只推迟了一个时辰开始。 送走聿帝派来通知的内侍,宋清欢不紧不慢,继续用完了膳,手中的汤勺搅得叮凌作响,有几分心不在焉。 流月在一旁瞧着,有些焦急。 ”殿下……“迟疑片刻,终于出声,”您还好吧?可是昨夜没睡好?“ 宋清欢回神,抬头浅浅一笑。 昨夜是有些浅眠,不过并不打紧,她只是在想,昨日草料场那把火,究竟是谁放的? 放下白瓷汤勺,示意流月唤人撤下去。 须臾,沉星上前请示,”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可要开始准备了?“ ”嗯。“宋清欢应声,坐到了梳妆台前,随手把玩着台上的牛角梳,有几分心思沉沉, 流月手巧,不过片刻便替她挽了个利落的百合髻,又淡扫蛾眉,正准备拿起口脂,被宋清欢出言制止,”不必了。“ 她本不是主角,何必出风头?再者,昨儿那一朵两朵的烂桃花,她是真不想再有。 流月约莫也明白她的心思,应一声,同沉星扶着宋清欢起身去更衣。 一袭半新不旧的雪青色窄袖骑装,腰系一掌宽的素色锦带,足蹬绣玉莲小靴,既不显得过分素淡,又不会太过鲜艳夺目。 准备妥当,出门往皇家围场而去。 不想,路上却碰到了个熟人。 陆蓁蓁。 不知为何,陆蓁蓁并未同和婉长郡主一道,而是独自带了侍女,也往围场而去。 见到宋清欢,她面色微沉,碍于身份只得上前见礼,”蓁蓁见过舞阳表姊。“ ”长宁郡主不必多礼。“宋清欢神色淡淡。她既对自己不喜,自己也没必要同她姐姐妹妹唤得亲热。 她今日倒打扮得颇为光鲜亮丽,可惜,再光鲜的外表,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昨日那一战,她已然输给了魏芊语。 瞧她面色不大好,想来也是知道的,只不愿承认罢了。 宋清欢不想跟她走得近,偏生陆蓁蓁眸色一转,却贴了上来,”舞阳表姊,你之前可来过这春猎?“ 宋清欢”嗯“一声,神情冷淡。 陆蓁蓁却似没见到一般,又问,”那你同我说说,今儿这骑射比赛,主要是比些什么啊?“ ”骑射骑射,自然是比骑马和射箭了。“ 当年,聿国先祖在马背上打下天下。如今聿国马术和箭术虽然已不如从前盛行,但仍是各贵族不可或缺的一种消遣方式。每年的春秋围猎,也是为了提醒世人不忘从前的辉煌。 陆蓁蓁一嘟嘴,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听说每年的春猎都会决出男子组和女子组的第一来?“ 宋清欢淡淡斜睨,”春猎已经停了好些年,今年是否还是如此,我不知道。“ 陆蓁蓁神情悻悻。 原本以为宋清欢得了宠,应该会知道些内部情报,没想到却是半分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昨儿她在篝火晚会上已经失了先机,今日决不能再失手! 眉眼一凌,看一眼宋清欢,”舞阳表姊,我还有事,便先过去了。“ 宋清欢一脸无所谓,点一点头。 ”殿下,长宁帝姬这是打探情报来了?“见她走远,流月凑上前问。 宋清欢冷笑无语,眸间有看戏的神情。 不多时,皇家围场便到了。 此处是专门供每年春秋围猎的去处,马厩,箭靶,各项设施一应俱全。 正中是一个圆形的跑马场,一头设有十来个箭靶,另一侧建有高台,多达二十层,每层设长几坐榻,遮阳荫棚,供皇上和其他未上场之人观赛用。 高台正对之处,出了跑马场,是一片茂密而广阔的树林,正是今日春猎所在。 宋清欢立在跑马场边缘,抬目望去,见聿帝和皇后已经到了,高居上首,俯瞰众生。聿帝目光一瞥,扫到宋清欢,转头朝身侧的小内侍说了句什么。 很快,那内侍下了高台,朝宋清欢一福,”殿下,皇上请您过去。“ 宋清欢微诧,不过很快敛了异色,点点头,随内侍往高台而去。她来得不算早,高台上已坐了不少人,一步步拾阶而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各异。 她只做不见,行到聿帝面前行一礼,甜甜唤一声,”父皇。“ 聿帝朝她温和地笑笑,拉着她的手坐下。 ”听钟怀说,昨儿舞阳去草料场了?还帮你皇兄指挥了大局?“聿帝轻笑。 宋清欢端坐聿帝身侧,闻言也只浅淡一笑,”恰好过去看了看,指挥大局谈不上,不过提了点小小的意见,只求没给太子皇兄添乱才好。“ 一旁的皇后闻言,紧拧的眉头才微舒。 聿帝见状,便没多说,只道,”今儿你就坐父皇身边,也帮父皇相看相看你的皇嫂们。“ ”是。“宋清欢垂眸应了,面上一片乖觉。 眸光往皇后面上一刺,终见她面露一丝不甘,望了不远处坐着的宋清漪一眼。 宋清欢心中冷笑,收回了目光。 众人很快来齐。 虽然出了昨日那场”意外“,但大家的心情似乎都未被影响,依旧有说有笑,一派和煦的光景。 宋清欢淡淡瞧着,神情雅致,并未多言,只偶尔抬手替聿帝斟一杯酒,似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皇后忽的向她看来,悠悠一笑,”舞阳今日不上场?“ 宋清欢眸光微眯,轻笑一声,甚是乖觉,”今儿是三位皇兄的主场,舞阳就不上去凑热闹了。“ 皇后意味深长地一笑,”漪儿说想上去跑两圈,毕竟我大聿也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 宋清欢但笑不语,对她的激将法不以为意。 皇后讨了个没趣,脸色一沉,不再多说。 聿帝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皇后,看得皇后心中微虚,对宋清欢愈加忌惮起来,长长的指甲掐入掌中。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宋清欢瞬间起势,叫她如何甘心? 人既已来齐,今日的骑射大赛也该开始了。规则其实很简单,参赛者每人一匹马,一张弓,一个箭筒,再带上数名护卫,入林中狩猎。 比赛至酉时结束。 参赛者需在酉时前带着猎物赶来破马场集合,否则视为弃权。酉时一到,开始清点猎物,所得猎物多者获胜,决出男女组各自的第一名,并会有不菲的赏赐赐下。 而在入林之前,按照惯例,各参赛者都会下场跑几圈,一方面是与所选的马有个磨合的过程,万一有不合适的还能及时更换。另一方面也是给其他参赛选手的震慑和宣战。 聿帝示意钟怀将比赛规则朗声念了一遍,然后开始点参赛者的名。 被点名者开始下场,入马厩挑选中意的战马。 三位皇子是今日的主角,自然要参加,各世家公子虽是陪衬,也上了不少人。女子这边,宋清漪果然赫然在列,还有陆蓁蓁、宁姝、魏芊语、魏娉婷等熟悉的面孔。 每点一个人的名字,此人便会选马入场。 不过片刻功夫,跑马场上尘土飞扬,衣袂飞扬,马蹄声声,扬鞭猎猎。人人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看来今日的竞争,定然异常激烈。 宋清欢的眸光只盯着宋暄一人之上,其他人仿佛都成了空气。 这时,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响。 刹那间,所有的马儿如离弦的剑一般飞奔而出,卷起阵阵尘土飞扬,不过顷刻功夫,跑马场上便空无一人。 参赛者一退下,有列队整齐的期门骑走入了跑马场。 这些随行而来的期门骑不仅肩负着护卫大部队安全的重任,同时还要在今日的骑射大赛上表演马术射箭等节目。 因为骑射大赛要一整天的时间,而观赛的聿帝等人在此期间并无其他的消遣,而且,因着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不可回宫休息,以示对骑射之术的尊重,所以最后才发展成由皇家卫队给皇上表演节目的形式。 虽有昨日草料场走水一事,聿帝的心情却似乎没有受影响,一脸兴趣盎然。 有皇后和宁贵妃在,宋清欢根本就不用开口,自有她二人哄得聿帝开开心心的,宋清欢倒乐得清闲,兴致勃勃地望着场中的表演。 闲适的时光总是倏然而过。 上午很快过去,用过午膳,宋清欢有几分困顿。昨儿也没大睡好,这会子刚用完午膳,困意正正袭来。可聿帝和皇后还依旧在高台上坐着,她也不好贸然告退,只得微闭了双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 这时,忽然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霍然惊醒,抬眸望去。 叫她的,是皇后。 皇后微眯了眸子打量了她一眼,”舞阳倒是好兴致。“ 好兴致?睡觉的好兴致? 宋清欢也不遮掩,坦坦荡荡道,”“昨儿因草料场走水一事,晚上没大睡好,让皇后见笑了。”一顿,似笑非笑,“希望太子皇兄不要像我一样,狩猎途中突然打起瞌睡来才好。” 聿帝自当她是玩笑话,笑着嗔她一眼道,“你太子皇兄可不会这般贪睡。” 皇后心中却不这么想。 她知道宋清欢向来与五皇子走得近,近日五皇子连办了几件利索的差事,让皇上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琰儿却反倒被皇上接连训斥了几次。 原本有宋懿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已让人头疼,现在宋暄又有后起之势。他虽没有母家的支持,但宋清欢这个助力,绝不可忽视。 心中担忧,自然草木皆兵。 宋清欢也懒理她的情绪,转头同聿帝说起话来。 聿帝倒是对她真心心疼,“舞阳,要不你先回去歇息一会再来,这骑射大会还有两三个时辰才结束呢。” 宋清欢浅笑,“这不合规矩,舞阳不敢让父皇开这个先例。”说着,调皮地朝聿帝眨了眨眼,“只是舞阳打瞌睡的时候,父皇就权当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听得她这玩笑话,聿帝也笑开了怀,“你啊……好……好……父皇不戳穿你,你尽管打瞌睡。” 两人说说笑笑,落在某些人眼里,却觉刺眼得很。 宋清欢知道这些人的心思,面上笑得更加开怀。她就是喜欢这种别人看不惯她却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日头渐渐偏西。 皇后和宁贵妃的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她二人一直争锋相对,魏家和宁家从朝堂一路斗到后宫。如今这等大好的表现机会,又关系到选妃之事,两人自对宋懿和宋琰的表现无比在意,誓要高出对方一头。 这时,忽见林中有滚滚尘土扬起,似有几骑奔马飞快朝跑马场而来。 宋清欢蹙了眉头。 此时连酉时还有一个多时辰,怎会有人这么快就回来了?竟有人这般成竹在胸? 她眸光微讶,直了身子放目眺去。 几匹快马渐渐驶到树林边缘。 宋清欢的目力极好,一眼便瞧出了那几匹快马有些不对劲。打头的马上坐着的是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身后跟着的几匹马,通通都是围着正中一匹马在跑。驭马的侍卫面上皆是焦灼之色。 快马一出林子,少了树木的遮蔽,宋清欢一眼便瞧见正中那匹马上竟驮着一人的身子,背上有一支箭矢插入,血流汩汩,恐是凶多吉少! 宋清欢脸色蓦地一沉,不知那马背上之人究竟是谁。 这时,聿帝和皇后、宁贵妃等人也查出了不对劲,纷纷引颈长眺,面露焦急之色。 几匹马飞快地奔出树林,朝高台奔来,驰近了些,打头之人慌张而颤抖的语声响彻整个跑马场—— “皇上!太子殿下伤重!请速请太医!” ------题外话------ 养文的姑娘们,快——醒一醒—— 正文 第118章 血色翻涌 话音落,高台上的人面色俱是一沉。 皇后眼瞳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越跑越近的马匹,目光盯着那马匹上驮着的受伤之人,双手颤抖得厉害。 宋清欢也是大吃一惊。 宋琰居然受伤了?而且看样子,还伤得不轻! 惊讶之际,皇后狠厉的语气猛地响起,“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身后的宫女慌慌张张应是,忙不迭请太医去了。 皇后豁然起身,却是脚步一虚,身子歪了歪方才站稳,一旁伺候的贴身宫女绣夏忙出手扶住她。她却一把打开绣夏的手,跌跌撞撞走下高台。 皇上也是又惊又骇,看向身后的钟怀,“快,去看看出了何事!”说着,也跟着起身站起。 宋清欢伸手扶住他,搀扶着他下了高阶。 此时,那几匹快马已行到高台之下,有内侍挪了两张坐榻过来拼在一块,太子被人小心翼翼从马背上搬下,放置到了坐榻上。 皇后看着躺在那里了无生气的宋琰,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嘴唇蠕动了几番,终是哀嚎出声,一把扑了上去。 “我的琰儿!” 此时的她,那里还有往日端庄高贵的模样? 宋清欢沉了目色,打量着榻上的宋琰。 他背部中箭,箭头没入血肉,鲜血直流。那箭头处带有倒刺,随行的人不敢贸然拔出,只能用布料草草包扎住,却止不住不断外流的鲜血,将整个背部的衣衫都染红了,看上去触目惊心。 高台上原本坐着的妃嫔纷纷走了下来,不远不近地瞧着,皆是目色惊恐。 这时,有宫女的声音由远及近,“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快让开!” 众人让出一条道。 只皇后趴在宋琰身旁,悲痛欲绝。 宋清漪见状,红着眼眶上前将皇后扶起,在她耳旁低低安慰,“母后,太医来了。您放心,有太医在,琰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皇后这才在她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眸色阴沉得可怕。 “快!快给太子医治!救不好朕唯你是问!”聿帝对太医怒吼一声。 太医战战兢兢应了,提了药箱上前替太子处理起伤口来。 趁此机会,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 如果太子之死不是意外的话,嫌疑最大的,就是宁贵妃了。可这般望去,宁贵妃眼中的愕然之色不似作假,甚至还有几分紧张。显然她也明白,一旦太子出事,自己和宋懿必是头一号嫌疑人。 宋清欢沉思。 太子重伤,宁贵妃和宋懿是当真无辜,还是刻意制造出这个假象好洗脱嫌疑? 这时,她见太医已经将太子背上的箭矢给拔了出来,眸色微凛,松开聿帝的手上前,将那支箭拿在手中仔细观察。 箭倒是普通的样式,箭尾处没有任何标记。 宋清欢目光微凝。 为了防止射中的猎物混淆,今日参加骑射比赛的参赛者所用的箭矢都是特制,每个人的箭尾都会刻上名字。 这支箭的箭尾上既然没有任何标记,就说明宋琰的中箭并非意外。要么,就是林中还藏了其他人,要么,就是参赛者中有人早有打算,偷偷将没有任何记号的箭带了进去,再伺机射中了宋琰。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这都是一桩蓄谋已久的杀人案! 想起昨夜草料场那场蹊跷的大火,今儿骑射大会又出了这等事,看来,有人是盯上他们了! 只是,这幕后黑手的目标究竟是谁? 是太子?是父皇?还是参加春猎的所有人? 春日的温度已渐渐和暖,暖风拂面,舒适宜人,站在阳光之下,宋清欢觉得有几分背脊有几分凉意透上。 太医很快将太子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抬头看向聿帝,“皇上,太子殿下的血已经止住,虽然伤口很深,但幸好没有伤到要害,只要好好回去静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聿帝闻言长长吐一口气。 皇后闻言,紧绷的身子猛然一松,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宋清漪身上,竟有几分站立不稳,面上带着难以遏制的狂喜。 一旁的宁贵妃低垂了头,眸光闪烁,神情晦暗不明。 吩咐内侍小心抬着太子回了下榻之处,皇后不放心,跟了过去,临走时在宋清漪耳旁低语了几句。 宋清欢冷眼瞧着,知道皇后约莫是吩咐宋清漪在此瞧着,看究竟是谁敢对太子下毒手。 出了太子莫名中箭一事,这骑射比赛自然是比不下去了。 聿帝阴沉着连回了高台上的席位,看向钟怀,示意他将林中的人都召集回来。 三长两短的急促而尖锐的哨声响起,传入林中,悠悠回荡。 这是比赛的暗号。 一旦听到三长两短的哨声,就说明有紧急情况发生,参赛之人需即刻停止比赛,赶往跑马场汇合。 没等多久,林中陆陆续续有马蹄声传来,放目远眺,果见许多匹骏马驰骋而来。 宋清欢微微拧眉。 不过片刻,原本空荡荡的跑马场便聚集了不少人。 离比赛结束只剩一个时辰不到了,这个时候吹哨,究竟是为何事? 大家面面相觑,皆面露疑惑之色。 见底下一片吵吵嚷嚷,宋清欢心知在这里问不出什么,眸色微敛,看向聿帝提议,“父皇,这里人多口杂,若想弄清楚方才在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一一相询为好。另外,太子皇兄之事不是意外,父皇还是派人将大理寺卿请来吧。” 聿帝一惊,抬眸诧异望去。 太子中箭一事确实蹊跷,可说是意外也并非不可能,舞阳为何如此笃定? 宋清欢便将方才观察到的箭矢情况说与了聿帝听,并附上了自己的推测。 聿帝果然信了,沉吟片刻,招来钟怀吩咐低声几句。 宋清漪坐在一旁,看着宋清欢和聿帝“互动”频繁,眼中闪过浓浓不甘。她起身上前,在聿帝身旁做下,面露忧色,“父皇,琰儿一事……说不定是有人蓄意为之,还请父皇详查。” 聿帝“嗯”一声,宽慰道,“平阳放心吧,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与聿帝一同观赛的妃嫔们自没有嫌疑,留在此处也是无用,反而易闹得人心惶惶,聿帝便发了话,遣她们先回去。 太子中箭可不是小事,众妃嫔知晓这其中的利害,不敢多言,行礼后陆陆续续退下。 聿帝的目光落在一人背影之上,眸中一抹异色闪过,唇瓣动了动,低沉的声音响起,“贵妃,你先留下。” 被叫住的宁贵妃眼睫一颤,眼眶中涌上水汽,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旁的情绪。然而转身的瞬间,眼中水雾迅速消散,又恢复了人前的明艳和光鲜。 她朝聿帝盈盈一福,不疾不徐应一声,“是,皇上。” ——2237—— 与此同时,方才进入林子里的参赛者也翻身下马,议论纷纷地朝高台处聚拢过来。 宋清欢和宋清漪一左一右伴着聿帝下了高台,走到众人面前。 见聿帝神色凝重,似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议论声减小,每个人都疑惑而紧张地看着聿帝。 聿帝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沉打量着众人,目有异色。 众人愈发紧张起来,大气不敢出,不知发生了何事。 宋懿方才四下一看,并没有看到宋琰的身影,心中不免打起了小鼓,终是沉不住气,“父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聿帝眸色幽深地看他一眼,“太子方才在林中莫名中箭。” “什么?”宋懿一惊,人群中也传来惊叫声和倒吸凉气的声音,一时又议论纷纷起来。 “安静!”聿帝拧眉一喝。 众人一抖,不敢再多言。 宋懿抿了抿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一顿,低沉了嗓音问道,“太子可有事?” 聿帝意味深长地“嗯”一声,“太医方才看过,虽然伤得有些重,但应该没有伤及性命。” 宋懿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也只如释重负般道了句,“太好了。” 聿帝收回目光,道,“太子中箭,极有可能是有人蓄意为之。朕并不想怀疑诸位,但很不幸,方才在林中之人皆有嫌疑,还请大家配合。” 说着,示意钟怀带人上前,一一盘查,问清众人的不在场证明。 宋清欢在旁冷眼瞧着,没瞧出什么端倪,倒是见陆蓁蓁美目微闪,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心中失笑,看陆蓁蓁这模样,竟当真对太子上了几分心?就不知是对太子本人上心,还是对太子妃之位上心? 参赛者不算多,不过二十来号人,很多又有护卫贴身跟着,所以片刻功夫便都询问完了。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没有人有落单的时刻,包括宋懿。 如此说来,伤太子之人便不是出在这些人中,而是混入了外敌! 聿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上林苑中竟然混入了居心不轨之人,这一次是太子,下一次呢,会不会是自己?! “今日的骑射大会到此结束,诸位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宫。”聿帝沉声吩咐。 众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不敢多说,三三两两回了宫。 宋懿望一眼聿帝,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抿抿唇朝下榻之处走去。 转身的瞬间,他听到聿帝开口唤住宋暄。 心思一沉,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宋暄不期然被聿帝叫住,驻足望去,“父皇有何吩咐?” “朕已经派人去请大理寺卿过来,朕想让你负责此案,务必在大理寺的协助下,尽快找出凶手。”聿帝道。 宋暄微愣。 便是还留在此处的宋清欢和宋清漪也是怔住。 聿帝没有多说,只眸色深沉地望着宋暄。 宋清欢心中了然。 太子遇袭,首要嫌疑人便是宋懿,所以这桩差事才落在了宋暄头上。 若是办得好了,父皇对五皇兄的印象会进一步改观,如此难得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才是。 宋暄心中明了,垂首一礼,“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所望,尽快查明凶手。” “好。大理寺卿很快便到,你也先回去,待他来了自回去找你。” “是父皇。” 聿帝看回钟怀,“传令下去,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宫。另外,今晚记得加派人手四下巡逻,不要让人有可乘之机。” 钟怀应是。 聿帝兴致勃勃地来,却出了这种事,心情自是沮丧,也没多说,拍了拍宋清欢和宋清漪的手,示意她们先回去,也转身回了宜春宫。 宋清漪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暄和宋清欢一眼,带着宫女转身离开。 宋暄叹一口气,似有心事。 “怎么了五皇兄?”宋清欢撩眼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父皇最近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我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宋清欢笑,“依我看,并没有模棱两可,只不过是发现了你的能力,更加重用你罢了。” “话虽如此,我总有几分不心安。”宋暄道。 “好啦五皇兄,你就别多想了,眼下还是尽快查出对太子下手之人才好,否则……”压低了声音,“宋懿那边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他眼下已经把你是视作眼中钉了。” 宋暄沉然一点头,“我知道了,欢儿,你也先回去吧,又是走水又是中箭的,我总觉得这上林苑不太平,你务必要小心。” “我明白,五皇兄也是。”言罢,告辞回了蒹葭院。 是夜。 星河璀璨,月色迷人。 因着白日之事,上林苑中人人自危,皆闭门不出,只有神色肃穆的期门骑在上林苑中频繁巡逻,气氛有一丝紧张。 太子遇刺,非同小可,为防有人再下毒手,太子所下榻的甘棠院抽调了不少期门骑过来严密把守。 太医看过后,本言无事,不想太子下午忽发高烧,把所有人都吓坏了。皇后亲力亲为照顾了好几个时辰,到亥时,太子的烧终于退了下来。 太医舒一口气,伺候的宫女内侍也舒一口气。 “太子当真无事了?”皇后目色冷凝看向太医。 太医抹一把额上的汗珠,躬身道,“回娘娘的话,太子已经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候,相信过了今晚,明日定会醒来。” 见他说得笃定,皇后眉头微舒,担忧地看一眼榻上面色苍白的太子,忽觉有些眩晕。 她闭了闭眼,虚弱地扶着桌子坐下。 身后随行的宫女见状,忙上前搀扶一把,低声劝道,“娘娘累了好些时候了,太子殿下既已无事,您不如先回宫歇着吧。” 皇后摆摆手,本欲拒绝,眼前却忽的又是一黑。 她午膳本就没吃多少,晚上担忧宋琰的状况,更是粒米未进,照顾了这么久,难免心生疲惫。 “娘娘,您也要保重凤体啊,否则太子殿下明日醒来,见您为他操劳至此,定会内疚自责。”那宫女再劝。 皇后叹一口气,在她的搀扶下起身,“罢,既然太子已无事,本宫便先回去歇息片刻。” 冷冽的眸色往太医身上一转,“高太医,太子就交给你了。” 太医忙应下,“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寸步不离,直到太子殿下醒来。” 皇后犹自不放心,看一眼方才开口的宫女,“绣夏,你留下照顾太子。”绣夏是她的贴身宫女,性子稳重,有她在,皇后也放心不少。 绣夏福身应了。 皇后这才带着宫人回了宫。 月色渐隐。 此时,通往甘棠院的路上,出现一个纤细的身影。那身影脚步匆匆,时不时四下张望一番,似有些警惕。 走了一会,月光从云层中洒下,照在那身影之上,映衬得她肤白似雪,娇俏可人。 正是陆蓁蓁。 陆蓁蓁放在身前的小手紧攥,眼眸扑闪,神情却一抹坚毅。 她要亲自去甘棠院看看太子的情况! 听说太子被抬回甘棠院之后发起了烧,情形有些不大好,她到底不放心,左思右想之下偷溜了出来。 一路行得飞快,终于成功避开巡逻的期门骑到了甘棠院门口。 出乎意料的是,甘棠院外围了不少守卫的期门骑,把甘棠院箍得跟水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登时便愣住了。 原本以自己的身份,大概央求央求守门的内侍便能放自己进去了,可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阵仗,她如何能进得去? 在原地犹豫片刻,见来都来了,终究不甘心就此打退堂鼓,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故作镇定地走了上去。 果然在院外就被拦住了。 “本郡主来看看太子殿下!”陆蓁蓁扬了头,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郡主,太子殿下现下不方便见任何人。”守门的期门骑冷冰冰道。 “我就进去看看他,很快便走!”陆蓁蓁道。 “抱歉殿下,皇上的命令,不能放任何闲杂人等进入。”期门骑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 陆蓁蓁又气又恼,嗓音也拔高了些许,“你看清楚本郡主是谁!本郡主是闲杂人等吗?!我不过就去看看太子殿下的情况,很快便出来,怎么就不能进了?” 陆蓁蓁在扬州张扬惯了,又是郡主的身份,如今被这期门骑毫不留情地拒绝,心中自然不忿。 更何况,她确实担心太子的情况。 “除非郡主有皇上的手谕,否则属下恕难从命。” “你……!”陆蓁蓁气极,刚要怒骂,忽然听到院内有声音传来,不由怔了怔。 愣神的功夫,院门已被人打开,里头走出个背着药箱的太医来,见到门口的架势,也跟着愣了愣。 太医认出了陆蓁蓁,朝她行了个礼,“下官见过长宁郡主。” 陆蓁蓁摆摆手,急切道,“太医,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太医长长舒一口气,“太子殿下方才已经苏醒,只要好好养着伤口,就不会有大碍了。” 陆蓁蓁闻言一喜,圆溜溜的大眼睛有雾气涌上,“太好了!太好了!”她一激动,声音不由大了些。 太医笑笑,拱手告辞离去。 他今儿受的惊吓实在太多了,好不容易太子苏醒,又不需要他在此候着了,自然得赶紧回房补补眠压压惊才是。 目送着太医走远,陆蓁蓁有几分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期门骑磨下去。 正在犹豫之际,院门却又开了,从里头走出一名宫女,看模样有几分面熟。 陆蓁蓁细细想了想,认出她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绣夏,心中一颤,皇后娘娘也在这里? 绣夏见是陆蓁蓁,有些吃惊,“长宁郡主?郡主来甘棠院有事吗?” 陆蓁蓁看她一眼,犹犹豫豫道,“皇后娘娘也在吗?” 能在皇后身边当差的,自然都是人精,闻言眸色转了转,大概也明白了陆蓁蓁是来做什么的了。 “娘娘不在。先前太子殿下昏迷,娘娘让奴婢在此伺候殿下。” 陆蓁蓁这才松一口气,将来意道出,“我来看看殿下,能否烦请绣夏姐姐通禀一声?”绣夏是皇后身边的人,自然要尊敬一些。 “不敢。”绣夏微微欠了欠身,“只是太子殿下刚醒,不知是否方便见客。请郡主在此稍等片刻,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有劳了。” 绣夏点头,转身进了甘棠院。 陆蓁蓁看着她的背影,又是紧张又是不安。 她这个时候过来,原本只想看看太子的情况以安心,没想到太子竟这么快就苏醒了,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自己贸然过来,太子殿下会不会厌弃了自己? 可是,想起下午那温柔的一幕,嘴角有温柔的笑意漾起。 他……他应该不讨厌自己吧? 正患得患失之际,忽又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正是绣夏。 绣夏朝她微微一礼,“郡主,请随奴婢来。” 陆蓁蓁一怔,继而狂喜。 太子殿下这是……答应见自己了?! 抬眸,见灯火中,绣夏正浅笑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垂了头,恐绣夏看出端倪,轻“嗯”一声,跟在她身后进了甘棠院。 绣夏的脚步很轻,似生恐扰了太子的休息。 陆蓁蓁也屏住呼吸,越朝里走,心跳得越快。 太子的房中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隐隐还有一丝血腥味在里头,陆蓁蓁光闻着这气味,就能想出当时太子中箭的凶险,脸色白了白。 绣夏挑起珠帘,顿住脚步,请了陆蓁蓁进去。 陆蓁蓁迟疑片刻,终是深吸一口气,抬步踏进了房中。 一眼,便望见靠在床榻上闭目眼神的太子宋琰。他双眸微阖,面色苍白,却丝毫不损容颜的精致,反而带了一丝孱弱的美感。 天家的这几位皇子,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安静的时候,更勾人。 陆蓁蓁小脸止不住一红,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这时,宋琰似听到了动静,睁开双眸望来,眸底有冰冷闪过,却在对上陆蓁蓁眼神的瞬间,倏地隐去。 “长宁表妹。”他轻唤一声,扯出一抹浅笑。 陆蓁蓁看着那抹笑意,脑袋里晕乎乎的,下意识上前,朝宋琰傻傻一笑,“太子殿下,您……您总算是醒了。” “抱歉,让长宁表妹担心了。”宋琰的声音,带了丝淡淡的沙哑,落在陆蓁蓁耳中,却是别样勾人。 她觉得自己心跳得越发快了,两颊都烧了起来。 “长宁表妹是来看我的么?” 陆蓁蓁点头,“我……我听说了太子殿下中箭之事,到底放心不下,想来看看殿下的情况。”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今日的太子殿下,似乎格外温柔。 而且……而且他下午的时候,还将猎到的猎物分了些给自己呢! 莫不是……莫不是……? 陆蓁蓁羞答答地抬眸看宋琰一眼,复又垂了头。 见她这幅娇羞的模样,宋琰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却被他很好地掩饰在唇角的淡笑中,“长宁表妹有心了。” 面上,是一派温润如玉,心底,却是冷笑连连。 如此蠢笨的女子,还妄想成为太子妃?简直是痴人说梦! 若不是突然知晓和婉长郡主手中握有一笔不菲的财富,他怎会对她如此好声好气?母后说得对,以陆蓁蓁的气度见识,虽不够格做太子妃,做个太子良娣倒也未尝不可。 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而且……在如今宋懿步步紧逼的情况下,他确实很需要和婉长郡主的那笔钱。 可怜陆蓁蓁满心欢喜,哪里知道面前自以为是如意郎君的这人打的好算盘?羞答答拽着衣角,“殿下……殿下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碰面的时候,您不还好好的吗?” 听到陆蓁蓁提起这话,宋琰眸色愈冷。 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中箭的! 他只记得自己正在追逐一只猎物,忽然听得耳边有凌厉的风声传来,尚未来得及转身,便觉后背一痛,口中鲜血喷出。 再后来,便没了知觉。 陆蓁蓁一见他阴沉的脸色,知晓自己踩了他的痛处,忙不迭宽慰,“殿下……殿下不用担心,皇上已经派五皇子在彻查此事了。” 五皇子? 宋琰眉头一皱。怎会是宋琰? 难道……此事当真与宋懿有关?!心头浮上一丝森冷,眼底有阴鸷一寸寸绽开。 陆蓁蓁见他面色陡然阴沉,心中一惊,不敢再说此事,只得随意捡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说。宋琰也只得耐着性子作陪。 此时的宜春宫,同样灯火通明。 聿帝坐在几前,双目微阖,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假寐。 夜风清凉,聿帝刚沐过浴,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钟怀怕他染上风寒,蹑手蹑脚地拿着披风上前,给聿帝披上。 聿帝陡然警醒,眼眸半眯地看一眼钟怀,“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巳时三刻了。”钟怀躬身。 “太子那里,可有消息传来?”聿帝惦记着太子之事,到底睡得不安稳。 钟怀忙上前一步,面露喜色,“回皇上的话,方才高太医派人来传话,说是太子已经醒了,只需好生养着伤口,不会再有大碍。” 聿帝长舒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只片刻,眉头又拧了起来。 太子虽醒,可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为何要对太子下手? 一想起这,就顿时睡意全消。 钟怀惯会察言观色,一抿唇,“殿下,太子中箭一事,想必五皇子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您看……您还是早日歇着吧,明日还要赶早回宫。” 聿帝虽心烦意乱,却也知眼下着急并没有用,只得长吁一口气,点头应下。 钟怀唤了人进来伺候聿帝上了榻,这才关上殿门退了下去。 夜色愈加静谧。 凉风起,吹动殿外婆娑树影。 忽的,寂静的夜色中响起几声轻微响动,宜春宫外守门的期门骑应声倒下,胸口各插一支箭矢。 不过瞬间功夫,有十几名黑衣劲装的黑影从四面涌出,飞速逼近宜春宫。 推开院门,院中当差的内侍望来,尚未回神,有箭矢破空,穿胸而过。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响,院中的四名内侍四名宫女皆倒地。 宜春宫虽防卫森严,但上林苑到底不比皇宫。此番带来的期门骑算不得多,大半分布在上林苑中各处巡逻,小部分拨给了太子的甘棠院,留在此处护卫聿帝周全的,不到十人,皆以被这群黑衣人悄无声息解决。 黑衣人手中提刀,迅速逼近大殿。 杀气凛然,怕是来者不善。 殿门很快被挑开,迎着月色,四名黑衣人提刀入内,脚步飞快,直直朝内殿行去。 侧殿当值的内侍很快惊醒,甫一睁眼,便叫几道黑影往内殿而去,眼眶猛地一颤,尖叫着出声,“来人!有刺客!” “客”字尾音未落,只见银光一闪,一柄利剑直直飞来,插入他的胸前,怦然倒地。 但他这一声,惊醒了其他当值的几名内侍,和内殿中本就浅眠的聿帝。 聿帝神情一凛,背后忽的起了一身冷汗。 有内侍尖叫着奔逃而出,被守在门外的刺客一刀结果,然这番动静下来,周边巡逻的期门骑被惊动,急急朝这边赶来。 黑衣人不敢恋战,到了内殿,持剑朝榻上砍去。 剑落下,却非想象中的触感,只有锦被的绵软,掀开一瞧,里头空无一人。 黑衣人神色一凛,看向其他三人,“快搜!他一定还在这殿中。” 四人迅速分散开来,在内殿四下搜寻起来。 这时,方才持剑的那名黑衣人忽的眸色一冷,往一处望去。那里,是一扇梨花木雕花鸟纹落地屏风,正是藏人的好去处。 黑衣人手一摆,其他三人停止了搜寻,殿内陡然安静。 听着屏风后面传来的浅而急促的呼吸人,黑衣人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一剑朝屏风劈去。 屏风应声而裂,露出后头一脸惊恐的聿帝。 聿帝有些许武功在身,在落剑的瞬间朝旁一滚,堪堪躲过了那道凌厉的剑气。 黑衣人眼中愈加冷冽,手中没有半分犹豫,持剑又砍了过来,其他三人也围攻过来。聿帝手忙脚乱地躲过两招,终是不敌。 眼见着那泛着银光的剑尖到了眼前,忽听得“砰”一声,殿内的窗户被人撞开,另一道黑影在地上就势一滚,持剑朝黑衣人刺去。 聿帝剑尖下逃生,浑身已吓出一身冷汗。 他不知这后来之人是何来历,但见架势,似乎是救驾之人,且武功颇高,一人对战四人,竟是毫不吃力。又见窗外纷杂脚步声渐近,怕是救驾的期门骑来了,这才微微喘一口气。 眸光一转,见道道凌厉剑气,逼得那四名黑衣人毫无招架之力。 “嘶”“嘶”两声,两人应声倒地。 另两人见势不对,转身欲逃,却被黑衣人一剑刺去,剑脱手,穿透一人身体,刺入另一人的后背。 两人双双殒命! 聿帝浑身冰冷,瑟瑟地看着黑暗中的那人,呼吸都滞住,半晌,才战战兢兢挤出一句话,“你……你是何人?” 那人却将沾满了鲜血的剑一扔,纵身跃出窗外,很快消失。 听得动静的期门骑潮水一般朝宜春宫涌来,甘棠院外的期门骑亦被撤走,甘棠院外的守卫陡然薄弱下来。 宜春宫与甘棠院隔得不近,因此房中之人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期门骑一走,甘棠院周围忽的安静下来。 房中,仍是一片暖意熏然的气氛。 陆蓁蓁的眼神有些迷离,她微垂了头,耳垂一抹绯红。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可是,面对这样温柔的太子殿下,她怎么也抬不起离开的步伐。 她一定是在做梦—— 眼前的太子殿下,神情温柔,语气和煦,看向自己的眸中,带着如水的情意。那样专注的神情,如墨玉般黝黑的瞳孔中只余自己一人,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和他。 原本她只是喜欢那个太子妃之位,可是现在,她喜欢太子殿下,胜过那个太子妃的位子。 在扬州,她身份高贵,人人敬她畏她,唯独没有人,用这样温柔似水的眼神瞧过她。 在这样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滩春水。 她喜欢太子殿下,好喜欢好喜欢!谁也不能跟她抢!迷离的眼中现一抹势在必得的神色,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宋琰精致的面容上。 看着她痴迷的眼神,宋琰心中愈觉恶心。 他垂眸,清了清嗓子,“时辰不早了,长宁表妹快回去歇着吧,我已经没事了。” 陆蓁蓁虽不想走,却也明白自己再多待下去就是不合礼数了,不情愿地“嗯”一声,起身站起。 宋琰唤了红袖进来,“派两名期门骑护送长宁郡主回去。” 红袖应声,退出里间下去安排。 挑帘而出的瞬间,带来一阵风,烛影“噗噗”地晃了晃。 陆蓁蓁站在那里,等着红袖进来唤她。便是这最后能和太子殿下独处的时光,她也不愿意错过。 烛芯又燃烧掉一些,红袖却还没有回来。 别说宋琰,便是陆蓁蓁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犹豫一瞬,磨磨蹭蹭地朝外间走去。 尚未走到珠帘处,一阵劲风迎面而来,身后的烛火刹那间熄灭,房中陷入无边的黑暗。 陆蓁蓁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尖叫一声,下意识朝宋琰处退去。 宋琰脸色一白,手有些发起抖来。 他掀开被褥,刚要起身,背部却一阵疼痛传来。可是这种情况下,他也顾不上其他,咬着牙起身,伸手去取挂在墙上的剑。 眼看着要触到剑鞘,忽的,有凛冽的气息迎面而来。 眼眸一抬,一道银光,直逼眼前。 来人气息了得,怕是来者不善! 他一把抽出剑,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到了床榻旁边,背部的伤口裂开,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陆蓁蓁哪见过这样的架势,怔忡一瞬,忽而回神,想要出声求救,却发现自己已经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双腿一软,正好跌坐在宋琰身旁。 又有剑气凌厉而来,直攻宋琰的命门。 宋琰被突然跌坐在地的陆蓁蓁一吓,有片刻的分神,却正是在这片刻的功夫,剑尖如游龙一般,转瞬已尽在咫尺。 只听得“嗤”一声,利剑穿透血肉之声在房中响起。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 锦缎被面,白玉地砖,顷刻间被翻涌的血色染红…… ------题外话------ 终于有人领便当了…… 跪求追文——跪求追文——跪求追文—— 不出两章,小寒寒必出! 正文 第119章 公子给您来了信 不过片刻,整个上林苑都炸开了锅,随处可闻“抓刺客”的尖叫声和纷杂繁乱的脚步声。 宋清欢也被这声响给吵醒,迷迷糊糊间睁眼,见外头有些不对劲,不由皱了眉头。却忽见流月急急推门而入。 “殿下,不好了!宜春宫进了刺客!”匆忙行走间带起一阵风,吹得宋清欢颊上一凉。 “什么?”宋清欢心下一沉,抬目朝窗外望去,远处似有隐隐的亮光闪烁,正是宜春宫方向。 “父皇怎么样?!”她凝眸,冷声发问。 “还不知,沉星已过去查探情况了。”流月急急道。 “玄影呢?!”宋清欢起身下榻,将烛台上的灯掌上。柔和光线笼罩在房中,驱散了些许紧张凝重的气氛。 “玄影遵殿下的命令,在宜春宫守着,这会子还没回来。” 宋清欢闻言,微微定心。 有玄影在,父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可没亲眼确认,终归还是不安,抿一抿唇看向流月,“更衣,随我去宜春宫看看。” 流月知宋清欢秉性,没有多言,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她更衣妥当,两人往宜春宫而去。 一路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期门骑,面容虽是疲惫,却神情微松。看来,刺客要么已被击毙,要么就已逃走。 可尽管如此,也丝毫不可掉以轻心。 宋清欢眸色一凝,越发加快了步伐。 到了宜春宫,宫外被戍守的期门骑围得水泄不通,见宋清欢过来,行了个礼,面露为难之色。 “父皇可安好?”宋清欢急问。 期门骑点头,“殿下请放心,皇上无碍。” “刺客呢?”宋清欢舒一口气,又问。 “刺客死伤大半,抓到了两个活口,还有几人逃走了。” 宋清欢惊,听这期门骑的口吻,刺客……竟不止一人。这哪里是刺客?分明是想赶尽杀绝来了! “本宫要进去看看父皇。”她目色一沉,声音带上几分凉薄。 “殿下,院中和殿内的尸首还没来得及处理,殿下……”期门骑好心提醒。 “本宫要进去。”宋清欢又重复了一遍,目色沉凉。 她知期门骑是好意,只是这个时候,她必须亲自确认父皇无恙才心安。 那期门骑犹豫一瞬,瞥见宋清欢沉凉的眼色,最终没有多说,躬身请了她进去。 一进院中,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来。 放目一扫,见院中歪七竖八地倒了五六个黑衣人和四五名期门骑,皆是身中数剑,一看便知死前有过激烈打斗。 她鼻子怂了怂,屏住呼吸,带着流月绕开这些尸体,朝殿内走去。 刚进正殿,便见内侍抬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出来,抬目见她,歉意地欠了欠身子。 宋清欢颔首,避至一旁。 眸光低垂,见抬出来的几名黑衣人皆是当胸一剑,一招致命,眼中划过一抹异色。 待内侍走,宋清欢抬步朝内殿走去。 掀起珠帘,见聿帝正站在靠窗处,面色起伏,旁边站着宋暄,正在同他说些什么。 听到动静,两人不约而同望来,见是宋清欢,皆是一愣。 “欢儿,你怎么来了?”宋暄奇道,抬步走了过来。 “我听说父皇宫里出事了,担心父皇,所以过来看看。”朝宋暄抿唇浅浅一笑,走到聿帝旁边,目露担心之色,“父皇,您还好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听宋清欢这话,聿帝胸前又剧烈起伏起来,显然又是惊惧又是愤怒。 宋清欢见状,忙上前替他顺了口气,扶他到软榻旁坐下,然后看向钟怀,“钟公公,替父皇倒杯茶来。” 钟怀应诺退下。 宋清欢在聿帝身旁坐下,柔声道,“父皇,已经没事了,您不用担心。” 聿帝“嗯”一声,呼吸平静些许。 钟怀奉了茶来。 聿帝伸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暖暖的茶水下肚,面上才恢复些许红润。 “朕今晚歇息得早,睡梦中被一声尖叫吵醒,迷迷糊糊似听到刺客两字。因为有下午太子遇刺一事,朕顷刻间清醒过来,起身躲到了那扇屏风后。”说着,伸手一指。 那处的梨花木雕花鸟纹落地屏风已被劈成两半。 “刺客有四人,很快发现朕的藏身之处,就当朕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窗外忽然闯进一人,亦是黑衣蒙面。他一进来,便二话不说与刺客缠斗起来。”聿帝继续开口,放在膝上的拳头有几分颤抖。 宋暄闻言拧了眉头。 宋清欢眼底一抹了然。 难怪方才抬出去的那四名黑衣人皆是一招毙命,果然是玄影出了手。 “后来呢?”宋暄沉声。 “那蒙面人很快解决掉了刺客,竟一言未发,跃出了窗外,不知究竟何许人也。”聿帝面露沉吟之色,眼底一抹后怕。 宋暄和宋清欢皆垂首不语,若有所思。 宋清欢现在敢笃定,从草料场走水,到宋琰林间中箭,再到宜春宫和甘棠院来刺客,这一系列的事必是一个完整的计划,缺了哪一环都不可! 想到这里,忽然眼眸微动。 缺了哪一环都不可? 当日草料场走水,自己派玄影前去查看,在水井边遇到一个黑影。因玄影在,那黑影并没能得逞。 假设他当日确如自己所料,是要在井里投毒—— 那口井供的是旁边小厨房用水,而那厨房是准备宫人的一日三餐之处,如果井里被人下了毒,整个上林苑的宫女内侍都会受影响。 可……为何只给宫人用的水井投毒?现在看来,幕后之人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聿帝才是,又为何……? 一时不解,却听到殿外有声音传来。 转目一瞧,是期门骑在将院中的尸首清理出去。 忽而心神一动。 难道——在水中下毒的真正目的,不是为着宫女内侍,而是为了对付期门骑?! 这个想法一浮现,所有的片段仿佛都串联了起来。 好一出精妙的连环大计! 幕后黑手先命人在草料场纵火,然后趁人仰马翻之际,在井中投毒。第二日,又伺机潜伏在林中射杀太子。 太子得救,聿帝不安,拨期门骑戍守甘棠院,又增派人手在上林苑中巡逻,如此一来,宜春宫前守卫必然薄弱。刺客便趁此机会潜入宜春宫,意图刺杀聿帝! 这么说,刺客的目的果在聿帝! 然,心中仍有不安。 忽想起一事——宜春宫出现刺客,四处的期门骑必然赶来救驾,如此一来,甘棠院的守卫又出现空缺,若刺客再趁此机会对太子下手……! 忽想起一事——宜春宫出现刺客,四处的期门骑必然赶来救驾,如此一来,甘棠院的守卫又出现空缺,若刺客再趁此机会对太子下手……! 面色陡然一变,急急看向聿帝,“父皇,请派人速去甘棠院查看情况!” 聿帝眉头一拧,“怎么了?” “我担心太子皇兄会有危险!”宋清欢言罢,起身道,“父皇,我也过去看看。” 聿帝约莫也察觉到什么,看向钟怀。 钟怀领命,下去安排。 宋暄拉住她道,“欢儿,我同你一起去。”他虽不知宋清欢为何陡然色变,但见她神情冷肃,知必不是小事,并不放心她独去。 宋清欢一点头,朝聿帝一礼,刚要告辞,却忽又听得珠帘声动,转头一瞧,进来的是面露急色的皇后和和婉长帝姬。 “皇上,您没事吧?”见到聿帝安然无恙,皇后舒一口气,急急走到聿帝身旁。 “朕没事。”见皇后面上关心不似作伪,聿帝一颔首,语气和缓。 宋清欢瞥一眼皇后,朝她和和婉长帝姬行了礼,然后看向聿帝,“父皇,那我和五皇兄先去看看情况。” 皇后眉头一拧,面露疑色,“舞阳去哪里?” 自己刚来,她便走了? 宋清欢语声凉淡,“去甘棠院。” 其实她并不大关心太子情况如何,她只是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皇后瞳孔微缩,“太子怎么了?” 宋清欢淡淡一摇头,“我不知,所以才要去看看情况。” 皇后语声急急,“本宫同你一块去!” 聿帝似也嗅出了一两分不寻常的气息,须臾抬首,在钟怀的搀扶下起身,“朕也去看看太子的情况。” “父皇,您……”宋清欢待出声劝阻,却被聿帝抬手制止。 她无奈,朝聿帝一福身,上前同宋暄一道,搀扶着他出了内殿。皇后忙跟了上去,和婉长郡主眸光一转,也抬步跟上。 甘棠院和宜春宫有一段距离,一路上遇到好几拨搜寻的期门骑,纷纷驻足朝几人行礼,从神色来看,皆一无所获。 宋清欢冷眼瞧着,心底越发疑云密布。 ——如此大的手笔,究竟是何人所为? 脑海中忽地浮上一个名字,脸色蓦地一沉。 一路疾行到甘棠院。 月初云层,光华洒下。 甘棠院院门虚掩,院外无人守卫。 众人皆凝眸。 聿帝气息一沉,转头吩咐跟来的期门骑,“进去看看。” 门被期门骑小心推开,目光四扫,脸上现愕然之色。 “出什么事了?”聿帝问。 “皇上,院中当值的四名内侍宫女被人杀死。”期门骑回道。 聿帝脸色骤然一垮,震惊出声,“你说什么?” 皇后脑中“嗡”的一声,面色惨白。“琰儿……”她惊呼一声,就要往里冲。 宋暄一把拉住了她,“皇后娘娘请稍安勿躁。” 皇后被拉住,回了几分冷静,狠狠瞪一眼院门处的回话的期门骑,“还不快进去查看情况!” 期门骑呐呐应是,推门而入。 众人在院外焦急等待,一分一秒甚觉难熬。 忽的,院门被人推开,有期门骑脸色惨白快步而出,“皇上……” “怎样……?”聿帝眸光一亮,急问。 “没有危险。只是……”期门骑额冒冷汗,瞳孔微缩,似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话间,还似有若无地瞟一眼旁侧的和婉长帝姬。 “只是什么?”聿帝拧眉怒问,话音未落,皇后挣脱开宋暄的手,一把推开那回话的期门骑,冲入院中。 “皇后娘娘!”宋暄惊呼一声,怕出危险,带人跟了上去。 宋清欢看一眼聿帝,见他面色亦是铁青,有些支撑不住地靠在自己身上。钟怀见状,忙上前扶住聿帝。 “父皇……”宋清欢小声唤一声。 聿帝眸色一冷,深吸一口气,“进去看看!” 宋清欢垂眸应是,扶着聿帝一道往甘棠院内走去。 推开院门,有浓烈的血腥味袭来,凝眸一望,果见院中躺着数名宫人,身上有伤,气息全无。 聿帝面色越发阴沉,脚步匆匆绕过了尸首。 刚踏进房中,却见皇后身影背对他们而立,浑身颤抖着厉害。 地上躺着一人,细长的脖颈上一道血痕,一双眸子空洞无神地盯着头顶,死不瞑目! 目光落在那人面上,宋清欢心思一沉。 死的人,竟是绣夏! 忽的珠帘声动,抬目一瞧,见宋暄已拐到内室门口,朝里望去。 这一望,身子也蓦地一僵。 太子真出事了?! 心底升起一股子凉意。看一眼钟怀,将聿帝交到他手中,自己快步行到了宋暄身侧,驻足朝里望去。 眼瞳猛地一缩—— 满目皆是刺眼的红,有两名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尸体交叠,上头那人,心口处擦着一柄利剑。 目光朝旁挪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黑衣人的尸首旁坐着一人,浑身是血,神情僵硬,双眸空洞无神,背上还有汩汩鲜血不断流出。 正是这甘棠院的主人——太子宋琰。 面色虽是惨白,却仍存一丝气息,还没有死。 眉头刚舒,忽的又拧作一团,目光落在宋琰身侧,眸底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 那里竟然还躺着一人! 房中未掌灯,只隐约瞧见那人纤细的身材,清秀的面容,似乎是名女子。 这又是何人?! 脚步一动,刚要掏出怀中的火折子,身子却被人朝旁猛地一撞,皇后从身后冲出,看着坐在血泊之中的宋琰,尖叫一声,战战巍巍扑了过去。 宋清欢被她撞得身子一歪,幸得宋暄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皇后扑到宋琰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不断唤着,“琰儿……琰儿……” 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身旁躺着的那女子身子一晃,头歪到了一旁。宋清欢目色一垂,正好瞧见,心中大骇。 怎会是陆蓁蓁?! 恍神的瞬间,聿帝同和婉长郡主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宋琰面上,俱是一惊。 这时,和婉长郡主不经意瞟到他身侧那人,先是一怔,忽而眼瞳猛地一颤,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再次望去。 “蓁蓁!”她尖叫一声,睁大了眼睛再次望去,待看清陆蓁蓁胸前那血液凝滞的伤口,以及了无生气的容颜,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相较于去时的兴致高涨,回宫的路显得格外冗长和沉闷。 宋清欢端坐车中,眸色微敛。她没想到,看似普通的一次春猎,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太子活了下来,陆蓁蓁却死了,死在了她不该出现的地方。 和婉长郡主受不了这个打击,一夜时间苍老了十岁,哭着喊着求父皇替陆蓁蓁报仇。 父皇震怒,命大理寺彻查此事,五皇兄为此,也压力颇大。 宋清欢微微蹙眉,把玩着手中杯盏。 她约莫,已经知道这幕后黑手是谁,正因为知道,才愈发心惊。 离上一次刺杀才多久,他竟当真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置父皇于死地? 此人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希望能从留下的两名活口中得出些有用信息,若是必要,她会借助沈初寒留在建安埋下的力量。大理寺的审讯手段还是太轻,那人既敢派这些刺客过来,竟笃定不会被他们出卖。 只是—— 凡事总有例外不是? 疲累地叹一口气,软了身子,靠在引枕之上,思绪沉浮。 一闭上眼,脑中就不自觉浮上甘棠院中的惨状,陆蓁蓁死的模样也不断闪现。对于陆蓁蓁为何会出现在甘棠院一事,宋琰说是他得知自己中箭的消息后前去探望,此事也得到了当时给宋琰疗伤的太医的证实。 据宋琰所说,陆蓁蓁正准备离开之际,忽然来了刺客。他没有准备,又有伤在身,还来不及拿到剑,刺客已将陆蓁蓁残忍杀害。 宋清欢心中颇为唏嘘。 没想到陆蓁蓁竟当真对宋琰情根深重到如斯地步,如果她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宋琰的伤势前往甘棠院,她本不该死的,真真是造化弄人。 她虽对陆蓁蓁没有多少好感,但她毕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与自己虽有芥蒂,却并未对自己下过手。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逝去,不得不让人感叹世事之无常。 每每思及此,她便觉上苍待自己,委实不薄! 叹一口气,收回了思绪。 车队一路缓行,快午时的时候,终于回了皇宫。宋清欢更衣沐浴,命人传膳。 用过午膳,刚待上榻歇息片刻,忽听得流月来报,说玄影在外求见。 宋清欢眉梢微动,淡淡启唇,“宣。” 方才玄影并没有随她们一起入宫,这会子又过来了,难不成带来了什么消息? 玄影很快在流月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朝宋清欢行了个礼,“殿下。” 宋清欢浅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消息?” 玄影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并一个小盒子递来,“殿下,公子给您来了信。” 宋清欢长睫一颤,定定地看着玄影手中信笺,眸光汹涌,似有水色潋滟其中。须臾,她垂眸,伸手接过,神情似波澜无痕,只有剧烈的心跳泄露了心底情绪。 流月瞟她一眼,心中偷笑一声,看向玄影,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宋清欢道,“殿下,奴婢和玄影便先出去了,殿下若有事再唤奴婢。” 宋清欢“嗯”一声,目送着他们出了星月殿,方收回目光,看回手中的信笺,眼中沉沉浮浮的暗影,甚是不平静。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将小盒子先放在一旁,打开了信笺。 信封中有厚厚一沓信纸,宋清欢一张张看去,颊边浮上点点胭脂色。 沈初寒的来信上,事无巨细地将他回凉国后的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当然,每叙述一件事,其后必夹杂着情意绵绵的情话,让人看得面红耳赤。 信中,他告诉自己,火阳花已给了尹湛,尹湛体内余毒果然清除,只是身子还很虚弱,不能习武,但他并未提及自己手中有清元果一事。 信中还说,宋清羽被封为淑妃后,性子较从前改了不少,竟也渐渐得了尹湛的宠。 信的最后,他郑重写道: 阿绾,我已同尹湛提出求娶之事,他已同意,不日便有国书将至。 请静候佳音。 正文 第120章 国书至,沈相求娶 宋清欢握住信笺的手指一颤,眼中有深浓雾气涌上,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盯住那“求娶”二字,面色犹自沉凉,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此时见到这笃定的白纸黑字,却仍是难以平静。 这最后一句话,沈初寒下笔极重,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似对她许下永生的承诺,生生世世镌刻在她心中。 他说,不日便有求娶的国书将至。 宋清欢勾了勾唇,面上绽出一抹冬雪消融的清亮笑意,黑亮的眸子熠熠生光。可只片刻,眼角的泪珠,便潸然而下,滴落在厚重的紫竹笺上,洇出一朵两朵的墨花。 她抽泣一下,从袖中掏出锦帕,擦净眼角泪花。 自宸国回来,她性子愈发沉凉,已许久没有这般情绪起伏的时候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深涌的情绪,将信笺仔仔细细叠好,重新装回牛皮信封内。 这些日子,她人前看着如常,只夜深人静时,对沈初寒的思念却在心中漫山遍野疯长。 她从不知,自己对沈初寒的依恋竟到如斯地步。 也许潜意识里是知的。 否则,前世她也不会因那些假相而心灰意冷,最终毅然决然,当着他的面在城墙上跳下。 现在想想,当时她对沈初寒的那种复杂情感,也许,并不是恨。 而是一种爱到极致的绝望。 既然人人都说我是你的软肋,那么,若要伤到你,大概,只能先伤我自己了。 脑中不断涌入前世的片段,哭的笑的,喜的悲的,如跑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彼时不觉,此时细想,才发现那些阴谋,当时已现诸多端倪,只自己痛失孩子情绪不稳,又兼奸人挑拨,失去了冷静分析的能力。否则,又何至落到那般地步? 长长舒一口气。 既然上苍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必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那些欺她伤她之人,这一世,定要饮其血,茹其毛,让他们也尝尝那锥心刺骨的滋味! 至于沈初寒…… 想到他,眼中狠厉嗜血之色瞬间退去,眼中浮上温柔之色,眸光闪闪,似有光华流动。 阿殊,前世不懂爱,伤你太多。今生,便将余生许与你,可好? 眸中缱绻之色缠缠绕绕,攥着信笺的手紧了紧。 须臾,才松开,竹青色信纸衬得她沉凉指尖如羊脂玉般好颜色。 她起身,将折好的信仔细放入妆奁的最后一层,长舒一口气,吐尽心中万千思绪。 目光落在放置在一旁的松木小盒上,秀眉微挑,伸手拿起,将盒盖打开。 盒中铺红色丝绒,一颗淡黄色的珠子置于丝绒之上,发出莹莹微光。 ——正是那日在黑风寨得到的蛟龙内胆。 沈初寒在信中说,他已经请季流云看过,这颗珠子,确实就是传说中有增进内力功效的蛟龙内胆,服之将对她的武功大有裨益。 宋清欢掀了掀睫翼。无论在哪里,他总是会为自己考虑得周全妥帖。 她这些日子虽有诸多杂事,练功却丝毫没有落下,就连重锦姑姑也夸其进步神速。只内功一事,进展却一直缓慢。因内功非一朝一夕可得,就算勤加练习也成效不大。 不过现下有了这颗蛟龙内胆,相信定能达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宋清欢神情微软,起身走到门口,同流月粗粗交代了几句,吩咐她在门口仔细守着,没她的吩咐,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流月听罢,神情微敛,正色应下。 宋清欢合上门,在榻上盘腿坐下,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然后将那颗蛟龙内胆吞服了下去。 内胆顺着食道下滑,慢慢化开,有清凉之感在五脏六腑传开。不过须臾,那股清凉感渐渐转为暖意,能感到有一股内力在身体内不断游走。 宋清欢将体内的内力聚气丹田,然后慢慢引导那股蛟龙内胆化出的内力朝丹田而去。 一开始,两股内力还有些互相排斥,缠绕追逐,却迟迟未能融合。 她神情愈发清冷,鬓边已渗出晶莹的汗珠,浑身散发出淡淡的清凌之气。 静心凝气,将心头的杂念一一摒除,继续引导两股内力融合汇聚。 日头一点点倾斜,榻上的宋清欢却仍然双眸紧闭,面色沉郁,没有任何波动。 忽的,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雪瞳中迸射出一抹清透的精光,眸中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澄澈清明,浑身散发的气晕愈显剔透清明。 她长长吐尽心中浊气,伸展了一下筋骨,明显感到体内的浊气被排尽,身体亦比之前轻盈不少。 这蛟龙内胆,果然是好东西! 宋清欢走到窗旁,伸手将窗扉推开。窗外几丛瑞香开得正艳,花香盈鼻。 她伸手,摘下一片叶子,玩味地在手中把玩片刻。忽而目光一冷,手腕微动,便见指尖叶子如一把清寒利刃,瞬间脱手,朝前射去。 只听得一声细微声响,叶子已插入院中大树树干,没入一半,足见功力雄厚。 宋清欢一喜。 这蛟龙内胆,成效竟如此明显! 门外流月见房中久未出声,不知情况,不免心焦,忽听得院中有动静传来,绕到旁侧一看,却见宋清欢淡立窗口,嘴角一抹淡然的笑意。 她一怔,呆呆地望着窗口处的宋清欢。 不知为何,她觉得殿下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偏偏又说不出。只觉殿下那墨色深瞳中似浸润了一清泉,浑身发出琉璃般通透的微光。 在阳光的逆照下,白瓷般的肌肤显出半透明的光泽。 宋清欢眼一瞥,瞧见她,轻笑一声,“流月,你在那里做什么?” “奴婢听到响动,过来看看,殿下可好?” 宋清欢笑,“自然很好,你进来吧。” 流月应一声,依旧绕到殿前,走进殿内。 “玄影可出宫了?” “回殿下的话,已经出宫了。” 宋清欢轻“嗯”一声,眸光微垂,似有几分若有所思。 “殿下……”流月慢慢开口,瞥见她面上清润的神色,清了清嗓子,“沈相他……他何时来建安?” 宋清欢抬眸瞥她一眼,“谁跟你说沈相要来凉国?” 流月“嘻嘻”一笑,“殿下这会子心情很好,想必定同沈相在信中写的内容有关。有什么……比得上沈相亲自来凉国能更让殿下高兴的呢?” 宋清欢笑而不语,片刻,微微一抬眼眸,凝她一眼,“你倒是愈发乖觉了。” 流月笑,期待地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抿一抿唇,伸手将鬓边的发绕至尔后,神情清清凌凌,“阿初已经向凉帝提出求娶之事了。” 流月先是一愣,继而欣喜若狂,“沈相要求娶殿下了么?” 宋清欢“唔”一声,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平静些,“不日国书将至。” “太好了!”流月欢呼一声,本想问凉帝缘何会同意这看似有些匪夷所思的请求,后转念一想,沈相出马,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遂撇过不提。 “沉星可回来了?” “还没有。”流月摇头。 昨日上林苑刺客,抓到两名活口,五皇兄今日回宫后,即可提审。宋清欢不放心,派了沉星过去查看情况。 “待她回来,让她立刻来见我。”宋清欢微眯了眼眸。 在安安心心嫁去凉国前,她得尽快将建安这些牛鬼蛇神给解决了。 “诺。”流月应声,见宋清欢没了旁的吩咐,便又退下。 黄昏时分,沉星归。 “怎么样?”宋清欢放下手中茶盏,淡淡问道。 “回殿下的话,那两名刺客果然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五皇子已经移交大理寺,准备用刑了。” 宋清欢蹙眉。 大理寺之人,她信不过,看来,还得请玄影出马。 沉吟片刻,再次抬眸,目光落在流月面上,“流月,你出宫替我传句话。”又看向沉星,“沉星,五皇兄如今何在?” “已回了宫。” “随我去趟景阳宫。”宋清欢起身,沉沉而语。 夕阳渐渐落山,去往景阳宫的路上出现两人身影,正是宋清欢和沉星。宋清欢脚步匆匆,眸光微凝,似若有所思。 前头便是那一大片凝雾湖,夹带着水汽的风拂面而过,清爽通透,吹尽心中浊气。 宋清欢提了提裙摆,走上湖间白玉拱桥。 过凝雾湖,再行一小段路,便到景阳宫。 拱桥凌湖而建,白石为基,刻精致浮雕,若飞虹凌于湖面,凝起的雾气中,宋清欢素衣轻带,竟有几分仙气缥缈的感觉。 不远处,一女子眼眸微眯,看向桥上之人。 一袭湖青色宫装,长及曳地,头上发簪轻晃,衬得眉眼间潋滟风情,亦是角色。 女子凝望片刻,忽而狠狠一皱眉,望一眼身后宫女,低喝一声,“走。”话音落,毫不犹豫,抬步朝凝雾湖上的白玉桥而去。 须臾,两人在桥上狭路相逢。 宋清欢淡淡抬眸,看着眼前盛装明艳的女子,勾勾唇,微一欠身,“二皇姐。” 来人,正是宋清漪。 宋清漪眸色暗沉,低低开口,“舞阳欲去往何处?” “景阳宫。”神情凉淡,无波无澜,并未打算隐瞒。 “舞阳与五皇弟,委实感情甚笃。”宋清漪冷笑一声,神情不明。 宋清欢抬抬眸子,“五皇兄负责父皇和太子遇刺一案,此事非同小可,舞阳不敢置身事外。”声音清凌凌,却带了丝不可言说的迫人压力。 宋清漪眸子一拧。 这是在讽刺自己置身事外? 刚待开口,却被宋清欢打断,“时辰不早,二皇姐若是没有旁的事,还请让让。” 宋清漪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眸底暗影沉沉。 曾几何时,她竟如此轻易就能被宋清欢挑起怒意?打量着眼前素衣素颜的女子,心底那没来由的恐慌愈发强烈。 她似觉得,自水月庵一事,宋清欢的性子竟变了不少!还是那般凉淡,却是带刺的凉淡,在她面前,竟丝毫讨不得好去! 想起上林苑时聿帝对宋清欢的看重和依赖,心底愈加不满。 “舞阳未免管得宽了些。”她语带讽刺,“父皇指了五皇弟负责此案,听说那两名活口刺客方审,舞阳便迫不及待往景阳宫去……” 她忽的凑近了些,幽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宋清欢,“舞阳,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你莫不是想借此机会,得了父皇的欢心?!” 宋清欢轻笑一声,“二皇姐觉得,如今我还需要刻意讨好父皇么?”她神色未变,声音却带了一丝刺骨的凉。 宋清漪眼瞳猛地一缩,阴沉着脸看着面前的宋清欢,心底升起浓浓的不甘。 她说的对,如今的宋清欢,早已不需要再在父皇面前邀宠! 凭什么?! 凭什么她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得了父皇欢心? 宋清漪面容扭曲了一瞬,直直地盯着宋清欢。她那样轻蔑的语气,将她往日的冷静沉着通通燃烧殆尽。 “你不要太得意了!”宋清漪怒目低吼,有几分歇斯底里。 宋清欢微微扬唇,“我只是说实话。”那双清澈如流水潺潺的眼眸中,似依旧波澜不惊,可眼底分明有涌动的暗流。 心中猛然一惊,脊背处升起一股子凉意。 这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宋清欢么? 宋清欢见她哑言,心知她到底对自己有了忌惮,又牵了牵唇角,带了漫不经心,“那么,二皇姐,麻烦让一让。” 说着,抬步往前,径直与她擦身而过。裙摆清扬,拂过宋清漪的手背。 宋清欢似猛然惊醒,眼中忽地一抹狠厉浮上,竟伸手抓住宋清欢手腕,猛地往桥下推去! 沉星大骇,身后刚要去拉住宋清欢,却见宋清欢反手一握,身子朝旁一旋,轻轻巧巧借力一推,宋清漪的身子便翻过了白玉栏杆,直直朝桥下坠去。 “殿下!”画屏和绘扇大惊,扑到栏杆旁伸出手去抓宋清漪。 画屏伸手,恰够到宋清漪的衣角,她一喜,正要往上拉,却听得“嘶”的一声,衣角出的布料被撕裂,宋清漪“噗通”一声坠入湖中。 宋清欢眸色一转,瞬间带上惊恐神色,娇娇怯怯朝桥下望去,眼中带着惊吓过度的泫泪欲滴,“二皇姐!” 宋清漪不会水,在湖中挣扎沉浮,一脸惊恐和绝望。画屏和绘扇急得冒出一头汗,忙大声呼叫救兵。 好在一队巡逻的羽林军正好经过,跳下水,将宋清漪救了起来。 尽管救得及时,可宋清漪因不会水,惊慌失措下反而呛入不少水,救上来时已是面色苍白,似奄奄一息。 画屏和绘扇扑了过去,哭得歇斯底里,“殿下,殿下您醒醒啊!您别吓奴婢!” 宋清欢作势半倚在沉星怀中,眼中浮上滚滚泪花,似也被吓到。见画屏和绘扇六神无主的模样,看一眼渐渐围拢的宫人,“快!快去请太医!” 宫女领命而去。 画屏却忽的扭头朝宋清欢看来,眼中带着控诉的神色,唇一张,正要愤怒而语。却见宋清欢眸中泪花迅速隐去,只余凉淡的默然。 她一怔,忽然觉得周身一股凉意袭来,要说的话卡在喉中。 宋清欢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宋清漪,此时的她,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眸色微动,这个时候让她死,似乎并非好时机。思及此,唇瓣动了动,朝沉星传音入密了几句话。 沉星会意,急急开口,“快,快将殿下呛下的水逼出来!” 画屏犹自发怔,绘扇抽泣着朝沉星看来,“怎么逼?” “将手放在殿下的胸口处猛力按压。” 画屏愈发怔愣,呆呆地看着沉星,不知如何是好,眼中又是惊恐又是犹疑。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若是救不回殿下,这账,不还得算在自己头上?根本就不敢冒这个险。 她不敢,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毕竟沉星说的这法子大家都没听过,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哪里担得起这个责任? 一时面面相觑,却无人上前。 宋清欢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抹泪珠,抽抽搭搭开口,“本宫……本宫来……” 画屏下意识想制止,却忽的被人一把拉住手腕,身子半分动弹不得。 转头一瞧,见竟是沉星。 沉星却不看她,焦急的目光只落在宋清欢身上,暗中却死死钳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有任何动作。 画屏挣脱不得,愈加焦急,一脸惊骇地看着宋清欢的动作。 却见她惊魂未定地走到宋清漪身旁蹲下,然后双手交叠放在宋清漪胸前,有规律地按压了起来。 按压了十来次,原本毫无反应的宋清漪忽然猛咳一声,头往上一抬,咳出不少水来。绘扇大喜,忙不迭替宋清漪顺着气。 宋清欢也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娇弱着抽搭道,“二皇姐,您总算是醒过来……”话音未落,却见宋清漪双目猛地一瞪,露出睚眦欲裂的神情,一巴掌就朝她呼来! 原来,宋清漪乍醒,见宋清欢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在自己面前,心中恨极,冲动之下便出了手。 宋清欢却似早有防备,在宋清漪的巴掌落在面上前猛地朝后一跌,捂住脸颊,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清漪,眼中又有盈盈泪花浮上。 “二皇姐,你……” 这会子四下一片嘈杂,根本就没有听得清巴掌声,但宋清漪的举动众人却都瞧在眼里,皆是愕然。明明是舞阳帝姬救了她,平阳帝姬却反而恩将仇报?! 沉星松开画屏,急急上前,配合着焦急道,“殿下,您没事吧?”说着,将宋清欢扶起。 宋清欢“嗯”一声,眼眶中的泪花却是簌簌而下,说不出的委屈和惊惶,落在众人眼中,对她的同情又深了几分。 宋清漪气得浑身发抖。 明明是她将自己推入湖中,这会子又来装什么好人?! 猛地起身,正待上前理论,却听得有人急急喊道,“太医来了——” 众人自觉分开一条路,从人群后匆匆走来满脸急色的太医。 “见过两位殿下。”太医忙朝宋清漪和宋清欢行礼。 宋清欢垂首不语,仿佛还在伤心中。 画屏唇一抿,语气急促中带了不耐烦,“太医,还不快给我们家殿下看看。” 太医忙上前,替宋清漪把起脉来。 宋清欢冷眼瞧一眼,收起眼中的泪花,悄无声息地带着沉星离开。 以宋清漪的性子,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果然,第二日,她便告到了皇上和皇后面前,言宋清欢蓄意将她推入湖中,意图加害于她。 可宋清漪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本就是宋清漪先对她出手,她不过是借力打力而已。至于宋清漪救上来后的事,众人都有目共睹,分明是她救了宋清漪,宋清漪却反而“扇”了她一巴掌。 皇后听罢宋清欢的控诉,对宋清欢恨之入骨,让聿帝务必要严惩宋清欢。可聿帝心中偏向宋清欢,自不信,便命钟怀打听了一番。 这一打听下来,得到的全是对宋清漪不利的证词。 皇后虽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此事便被压了下来。只此事过后,宋清欢便与宋清漪和皇后一派彻底撕破了脸皮。 不过这些,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如今的她,羽翼渐丰,就算皇后和宋清漪对她恨之入骨,也丝毫奈何她不得。 * 宋暄听说了此事,来瑶华宫找她。 宋清欢让人请了宋暄进来,笑言,“五皇兄,昨儿还想去找你呢,有事耽搁了,没想到你倒是先过来了。” 宋暄眉头微蹙,“可是昨日你与平阳一事?我已经听说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宋清欢轻笑一声,“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五皇兄不必放在心上。” 见她笑意清然,似丝毫不放在心中的模样,宋暄微怔,忽而扬眉望来,语气缓缓,“欢儿,昨儿之事,该不会是你……故意设计的吧?” 宋清欢掩唇,笑得愈发欢愉,“五皇兄倒是越发了解我了。”一顿,笑意微收,“她出手在先,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宋暄面露心疼之色,“你如今日渐得宠,平阳和皇后自然坐不住了。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平阳虽然瞧着端庄贤淑,心机却是多得很。” 宋清欢点头,“我知道。”宋清漪虽比宋清羽好了不少,但与苏娆等人相比,仍然还是差了几个段位,压根不足为惧。 她眨了眨眼睫,不想就此事多说,请了宋暄坐下,道,“五皇兄,父皇和太子遇刺一事,可有进展?” 提起此事,宋暄脸色沉了沉,“莫说此事了,那两名刺客死活不开口,昨日差点在牢中自尽,要不是狱卒发现得及时,连这最后一条线索也都快断了。” 宋清欢沉吟,忽而抬头,“五皇兄可曾分析过,这背后黑手最有可能是谁?” 宋暄面色愈加凝重,良久,才抬头看向宋清漪,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是杨复。” 宋清欢眉微挑。 看来,五皇兄也发现了这其中的端倪。 见她面露赞同之色,宋暄接着道,“这些刺客的首要目的明显在于父皇,然后便是太子。若父皇和太子当真……”他一顿,没有明说,而是接着往下道,“建安必定大乱。能从中获利之人,除了大皇兄,便只有杨复了。” 微微一顿,“我观察过那日大皇兄和宁贵妃的神情,他们对皇上和太子遇刺一事所表现出来的震惊,不似作假。而且,此事风险极大,一个不小心暴露,大皇兄和整个宁家日后所有的前途便葬送了。更何况,最近宁夫人和宁姝宁骁又来了建安,他们就算真的想动手,也不会挑现在这个时候。” 语气愈沉,“所以唯一剩下的可能,便是杨复了。建安若乱,他便正好趁虚而入,颠覆我大聿朝堂社稷。” 宋清欢微露诧异之色。 她以为五皇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性子,就算自己提醒了几次,也难免能彻底更改。此时才知晓,原来朝堂局势,宋琰和宋懿的动态,他一直都有在暗中关注,不免让她面露欣慰。 等凉国国书一来,她也许很快便要离开聿国,到时,五皇兄能依靠的人,便只有他自己了。所以,他必须尽快强大和成长起来。 思及此,心中大定,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思彻底坚定,抬眸看向宋暄,语气坚定,“五皇兄,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这一次,她不再隐瞒,将所有的事情都与宋暄和盘托出。 从重锦是母妃留下来照顾她的人开始,说到沈初寒来聿国后与自己熟识,再说到他千里迢迢陪自己去宸国取药。包括自己和沉星流月会武之事,事无巨细,一一都说与了宋暄听。 宋暄原本还只是目色沉沉,越听到后面,眼眸越瞪越大,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宋清欢缓缓舒一口气,住了嘴,等着宋暄的反应。 她其实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宋暄对她掏心掏肺,她却瞒了他那么多事情,若唤作自己,也定然会觉得心中头有些不悦。 宋暄没有说话,只瞪大眼睛定定地盯着宋清欢。 直到宋清欢被他盯得愈加心虚,唇一张,刚要解释,却见宋暄猛地一拍大腿,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这可真是太好了!” 这次,轮到宋清欢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宋暄笑逐颜开的神情,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暄却大笑几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原本我还一直担心欢儿在这深宫中步步唯艰,难以生存,没想到,你可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多了!这下好了,再也不用担心你会受欺负了。有重锦姑姑暗中协助,你又有武功在身,如今又愈加得宠,相信皇后和平阳便是再憎恨于你,也没法下手了。” 说到这,佯怒地睨她一眼,“不过……欢儿居然瞒了我这么久,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了。”说着,假意伏案,做出受伤的姿态。 宋清欢知他在逗自己玩儿,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低垂了头道,“五皇兄,我知错了,所以赶紧把所有事情都向你和盘托出了。” 宋暄“嗯”一声,“算了,看在你今日这般坦诚的份上,过去之事我就不予追究了,只是……日后若再有什么事情,你可切记不能瞒我。” 宋清欢忙应了,“这是自然。”方才讲了许久,早已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看向宋暄。 宋暄也跟着啜一口茶水,盯着盏中茶叶,似有沉思之色。 忽的,他抬眸望来,眸色微动,轻咳一声道,“欢儿和沈相,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宋清欢的叙述中,自然省略了两人均是重生之事,只说自己在设计宋清羽的过程中与他有了交集,沈初寒对自己起了兴趣,后来才不远千里陪同自己一起去了宸国取药,不过很多细节,她自然有意识瞒了下来。 听到宋暄问起沈初寒,宋清欢微微有几分羞赧,垂了头,语声呐呐,“我与他……两情相悦。” 看着宋清欢颊边的胭脂色,听着她羞怯的语气,宋暄知道,这一次,她是动了真情了。虽然沈相在聿国也没待多长时间,两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这般情根深重,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但只要沈相待欢儿是真挚的,只要欢儿自己开心,那他便替欢儿开心了。 想到这里,微微正色,凝视着宋清欢的眼眸,“欢儿,你确定,沈相是认真的吗?” 沈相清冷的名声四国有名,素问他对女子完全不感兴趣,此番却为宋清欢做了这么多的事,由不得宋暄不起疑。 宋清欢亦郑重其事地一点头,“五皇兄放心,我确认他对我是真心的。事实上……”她微微迟疑一刻,“昨日我收到了他的来信,心上说,他已同凉帝挑明了我俩之事,不日便有求娶的国书来聿。” 宋暄满目震惊。 方才他正是想到了这个问题。 欢儿同沈相两情相悦自是极好,不过,安阳刚嫁往凉国和亲,这个时候,凉帝会允许沈相再娶一个聿国帝姬么?却没想到,沈初寒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诧异之余,心中的隐隐不安彻底消散。 凉帝为君,沈初寒是臣,正常情况下,凉帝怎会甘心自降身份?此番沈初寒能争取到凉帝的同意,自然付出了相应代价。不管那代价是什么,定然不是什么过家家般的儿戏。 能为欢儿做到这种地步,看来,他果然对欢儿用情颇深。 除开有些寡淡的性子,沈初寒身上,实在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一表人才,惊才绝艳,又是少年英才,对欢儿又如此死心塌地,委实是欢儿驸马的最佳人选。 一颗心,终于彻底落了下来。 看着面前臻首微垂,眼角眉梢却洋溢出幸福的沈初寒,他又是欣慰又是惆怅。 欣慰的事,欢儿找到了一个这么好的归宿。 惆怅的事,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眨眼间便要嫁做人妇了,瞬间生出些时光飞逝的唏嘘之感。 见他久未出声,宋清欢诧异抬头,却正撞见宋暄泪花晶莹的眼眶,不由一怔,眼眶很快也红了起来。 “五皇兄……”她唤一声,语声却是哽咽,不知该说什么好。 宋暄深吸一口气,拉过她的手背拍了拍,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情绪颇为激动。良久,才安定下来,“欢儿能觅得如意郎君,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宋清欢也忍不住笑开来,“谢谢五皇兄不怪我。” “你先前隐瞒,自然有你的苦衷,我怎么会怪罪?”说着,笑眯眯打量她几眼,“我看啊,这些日子你就别操心其他事了,安安心心等着做新嫁娘吧。” 听他说起这,宋清欢心神微动,“五皇兄,阿……沈相在回国前,曾给我留下了一名侍卫,唤作玄影。他对情报暗探的搜集极有一套,若是五皇兄方便的话,我想让他去审一审那两个刺客。” 宋暄眉头一挑。 宋清欢接着又道,“那日太子遇刺后,我心中不安,便派了他去宜春宫保护父皇,没想到果然撞上了刺客。” 宋暄恍然,“那日救下父皇的神秘蒙面人,就是这个玄影。” 宋清欢点头,“正是。” “好。”宋暄沉沉应下,“此事我会安排,希望能打开一个突破口。” 宋清欢谢过,又同宋暄随意聊起了旁的事。直到夜幕四合,群星闪烁之时,宋暄方离开瑶华宫回了景阳宫。 宋暄行事手段雷厉风行,自那日与宋清欢见过之后,果然很快便安排了玄影对那两名刺客的审讯。玄影手段果然不一般,不消两天,竟当真撬开了那两名刺客的嘴,刺客将自己所知之事和盘托出。 派人来刺杀聿帝和太子的人,果然是杨复! 而刺杀的计划,与宋清欢所猜*不离十,目的就是为了趁乱攻入建安,夺回杨复认为原本属于他得一切。 不光如此,玄影还从这两名刺客口中得到一个重要信息:杨复的秘密大本营所在! 聿帝闻讯大喜,因宋暄破案有功,此事又一直由他经手,遂不假手他人,不顾宋暄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派他亲自领兵,暗中前往杨复的秘密大本营剿匪。 宋暄虽从未领过兵,但他熟读兵书,又善于活学活用,在他的领导下,叛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只有杨复在交战中趁乱逃走,不知所踪。 尽管杨复逃走,他的同党却被尽数歼灭,杨复培养了多年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一时间元气大伤。 宋暄胜利领兵班师回朝。 聿帝大喜过望!虽然此次没有抓住杨复,但彻底捣毁了他的贼窝,如此一来,杨复便是了东山再起的资本,就算再想造反,也是光杆司令一个,有心无力了。 一块心病除去,聿帝龙颜大悦,竟下旨册封宋暄为王爷,封号“睿”。成为本朝第一位封王的皇子。 朝中原本分成两派的风向有了新的变化。原本不被看好的五皇子宋暄逐渐登上舞台,隐隐有超过太子和大皇子之势,聿国三名皇子。至此,彻底呈三足鼎立之势。 宋暄被封为睿王,聿帝下旨赐其单独的府邸,允许其当初出宫另住。 从上林苑刺客案,到杨复逆党被歼,再到宋暄封王,最近建安大事不断,正当众人还对这些事情议论纷纷之时,却又有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事发生,顷刻间传遍大街小巷。 那就是: 四国贵女心目中头号的乘龙快婿人选,素以凉薄闻名的凉国丞相沈初寒,竟以凉国名义,给聿国下了国书,国书上所求之事,令整个云倾大陆都无比震惊—— 他竟然替自己,求娶聿国舞阳帝姬,宋清欢。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正文 第121章 苍邪现,天下共主 聿国刚嫁了个帝姬至凉国,沈相便提出这样的请求,个中深意,由不得人不多想。 若只是为了联姻,大可不必。 联姻之事,本就是只是政治上的诉求,嫁娶一次表达双方诚意,便足矣。又何至于再次求娶? 而沈相求娶的舞阳帝姬,与嫁给凉帝为妃的平阳帝姬是姊妹,也就是说,若沈相当真求娶成功,凉帝与沈相将会成为连襟。沈相虽闻名四国,却到底只是臣子,凉帝一国之君,又怎会甘心与沈相成为连襟? 更何况,有传言说沈相在凉国一手遮天,羽翼逐渐丰满的凉帝早对其有所不满,这个情况下,沈相再来这么一出,凉帝如何会甘心? 可不管众人如何猜测揣度,国书已下,此事便成定局。 大家关心的点都落在了沈相为何要求娶舞阳帝姬,以及,凉帝缘何会同意之上。 一时间,众说纷纭。 而第一时间收到国书的聿帝,同样也是震惊不已,盯着手中厚重的国书,半晌没有回过神。 国书虽是以凉国的名义下来,却是沈相亲自书写。国书上说,上次聿帝生辰来聿,他对舞阳帝姬一见倾心,归国后更是思念成疾。虽知聿国嫁两位帝姬到凉国,从政治角度而言对聿国并无裨益,但希望聿帝看在自己一片赤诚的份上,能同意将舞阳帝姬下嫁。 聿帝脸庞的肌肉抖了三抖,来来回回将手中的国书看了好几遍。 他不是没有同沈相打过交道,如此情真意切的话语,当真是那个凉薄如冰山一样的沈相写出来的?就算亲眼所见,也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一旁的钟怀见聿帝神情有异,想了想,开口道,“皇上,这凉国国书,可是有何不妥?” 他在聿帝身旁伺候已久,很多时候,聿帝有什么烦心事都会同他说,身份地位早不同于一般的内侍,故而才有这个胆开口发问。 下国书,这是凉国之间一种极为隆重的交流方式。一般情况下,就算两国之间有信息要传递,也只会派使传信过来。 而此番,这国书八百里加急送来,要么,说明国书中所言之事极为紧急,要么,说明国书中所言之事极为重要。 不管是哪一点,聿帝都不该是这样的表情,未免心中狐疑。 聿帝抬眸看他一眼,眼中眸色沉沉。 钟怀一怔,不由猜测,“可是……安阳帝姬那边出了何事?” 他左思右想,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个原因了。之前安阳帝姬远嫁凉国,凉帝并未按之前所好的立其为后,而只封了淑妃,皇上当时听了还颇为忧心,担心安阳帝姬不得宠,与凉聿两国之间并未裨益。此番凉国忽然来了国书,该不会是与安阳帝姬有关吧? 聿帝却是摇头,抬眸一望,神情十分复杂,“沈相求娶舞阳。” 钟怀怔住,眼眶渐渐瞪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沈相?舞阳帝姬? 这二人怎会有交集的? 看聿帝的神情,心下亦是疑惑,心中愈发不解。 聿帝面露沉吟之色,须臾出言吩咐,“去把舞阳叫来。” 到底怎么回事,也只有问问当事人了。 钟怀领命,不敢怠慢,亲自去瑶华宫请了宋清欢过来。 “舞阳见过父皇。”到了宣室殿,宋清欢行了礼,抬眸一瞧,见聿帝坐于上首,身前的长几上还放着一本奏章样式的折子,宋清欢不由凝了目色。 这次过来,是钟怀亲自来请的,她问钟怀父皇找自己何事,钟怀却面露难色,显然是知道,却不好透露。钟怀从前受过母妃的恩惠,若是无关紧要之事,他必不会瞒自己,此时这般神态,再加上父皇面前那本折子…… 宋清欢忽然心里一突,脑中浮上来一个想法。 莫不是—— 凉国的国书来了? 聿帝将目光从面前的长几上挪开,朝宋清欢看来,眼中深意满满,沉沉打量了她几瞬。 见他如此,宋清欢彻底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面上却只一片坦荡,眼中沉凉似水。 聿帝终于开口,语气沉沉,“舞阳来了。” 宋清欢勾一勾唇,笑意清浅,“不知父皇叫舞阳来,所为何事?”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不能自乱了阵脚。 聿帝这些日子虽对她宠爱有加,但他毕竟先是君王,再是父亲。沈初寒突然求娶,他心中定会生疑,所以这个时候,自己必须表现出毫不知情的模样。不然,以聿帝多疑的性子,定会觉得宋清欢和沈初寒联手将其蒙在鼓里。 聿帝睨她一眼,也扯出一抹笑意,“舞阳,坐朕身边来。” 宋清欢垂首应是,娉娉袅袅走到上首,在聿帝身侧坐下,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聿帝将长几上的国书往她面前一推,淡淡而语,“舞阳看看这个。” 宋清欢只做不知,将那折子拿起,端详片刻。折子封面上只写了“十万火急”四个大字,除此之外什么多没有,火漆印已被打开。 “父皇,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看向聿帝,一脸不解。 聿帝端详着她,却见她神情如常,不似作伪,心中打消了几分顾虑,语声有几分缥缈,“舞阳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宋清欢应一声,缓缓将折子展开。 清澈的眸光朝手中的折子望去,一目十行看完,陡然色变,瞪大了眼睛看向聿帝,“父皇……这……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沈相怎么会……?” 她拿着国书的手有些微颤抖,透亮的雪眸中又是诧异又是惊惶,直愣愣地盯着聿帝,似乎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聿帝见此,心中微定。 拿到国书的那一刻,他确实怀疑过舞阳。 沈相是凉国之人,又是那般凉薄的性子,为何会突然下国书求娶?难不成……是与舞阳早已预谋好的?若真是如此,舞阳这段时间表现出的乖巧孝顺,就十分令人深思了。 可此时见她这般惊诧的模样,分明也是头一次听说。 语气微缓,试探着道,“舞阳也不知怎么回事?” 宋清欢眸光盈盈淡淡,头摇了摇,语气带了几分急惶,似不复往日的淡然,“父皇,沈相为何会突然要求娶儿臣?可是……可是四皇姐那边出了何事?” 照理,宋清羽刚嫁去,凉国再度求娶,只可能是她那边出了什么事。正常人都会这般思考,宋清欢也顺着这个思路问了出来。 果然,她看见聿帝眼中的疑窦一点一点散去,取之而代的是无奈,“朕派去凉国的探子来报说,凉帝虽然只封了安阳妃位,但这段时间安阳似颇为得宠,没理由突然来这样一封国书才是。” “那么……沈相究竟意欲何为?”宋清欢咬了咬下唇,一脸忧心忡忡。 聿帝抬目望她一眼,“沈相在建安的那段时间,舞阳同他可有何交集?” 如果不是政治上的诉求,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原因—— 沈相是当真看上了舞阳! 宋清欢想了想,面露疑惑,“儿臣与沈相确实在宫中遇到过几次,但也只是略尽地主之谊,自问没有任何逾越之处。” “难不成……沈相对你一见钟情?”聿帝此时已对她不再怀疑,说话便也不藏着掖着。 宋清欢愈加狐疑,“父皇,沈相那人,会是一见钟情的人吗?” “虽然我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如果不是政治上的因素,沈相求娶,便只有一个原因,他是真的想娶你!”聿帝语气沉沉,显然觉得这状况有些棘手。 “那……现在该怎么办?”宋清欢假意慌乱。 “容朕再好好想想。”聿帝叹一口气,眸中暗影浮动。 对他而言,比起凉帝,沈相其实更让他忌惮。这桩婚事,对凉帝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好处,反而让世人对沈相在凉国的地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为君者,枕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这封国书,虽然是以凉国的名义下的,可更多的,是沈相个人的意思。 可正是如此,更反映出沈相在凉国的势力有多强大,强大到——尹湛都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还是不要与沈相成为敌人的好。 然而,一旦他同意了沈相的请求,聿国和凉国便彻底绑在了一块。他不确定,尹湛究竟是不是一个可靠的盟友。 一时间头疼不已。 宋清欢低垂着头,眼角余光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聿帝神情变化。 她知道,他在犹豫,在纠结。 将自己嫁给沈初寒,从国家层面上来说,并不能带来太多的裨益,反而失了与他国结盟的可能。 可是她很笃定,聿帝不敢拒绝,应下这封国书,是迟早之事,所以心下并不着急。 聿帝思考了片刻,似才意识到宋清欢还在这里,抬头朝她勉强一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除去其他客官因素,舞阳心中是怎么想的?” 宋清欢微怔,眨了眨纤长的睫羽,“父皇是说……嫁给沈相之事?” 聿帝点头。 宋清欢神情转淡,垂眸轻语,“父皇,儿臣如何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儿臣嫁给沈相,能不能给聿国带来裨益。” 聿帝有几分欣慰,叹一口气道,“若单纯论沈相这个人,绝对是极佳的驸马人选,可朕就是猜不透她心中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不过……” 他话锋一转,“有一件事朕可以肯定,与他为敌,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宋清欢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虽然聿帝明面上表现出对自己的意见很关心,但他心里其实早已有了定论,不过是想自己亲口同意,也好让他少几分愧疚感罢了。 若是前世的自己,约莫还是会伤心罢。 只可惜—— 自己早已看透了这些所谓的亲情友情,并不会再奢望什么。既没有希望,就不会伸出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假意压下眼中汹涌的神色,抬眸凝视着聿帝,“父皇,你说得对,沈相此人智多近乎妖,与他为敌,我们讨不到好果子吃。更何况,有他在一日,凉国便能一日屹立不倒,照这么看来,答应他的请求,似乎是唯一选择。” 说到这,她神情苦涩的抿一抿唇,“父皇,只要您开口,儿臣愿意嫁。” 既然聿帝想听到自己亲口同意,那么,便如他所愿! 她这般懂事,聿帝反倒生了丝歉疚,沉沉看她一眼,终是长舒一口气,“舞阳,你先回去吧,待朕再好好想想。” 宋清欢点头应了,起身朝下方走去,刚迈步,却忽而顿足,转头再看聿帝一眼,“父皇,沈相对儿臣而言,确实是好的驸马人选,父皇不必感到为难。” 说完这话,朝聿帝一福,退出了宣室殿。 走出宣室殿,宋清欢眉头一展,目光澄澈,看向天边云卷云舒。 她知道,这桩婚事,算是成了。 宣室殿中气氛尚好,此时的绯烟殿,却已是狂风骤雨。 “哐当”—— 绯烟殿中再次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殿外站了一地的内侍宫女脖子一缩,大气也不敢出,只越加低了头,生恐殿内那位的怒火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绯烟殿的那位主子素有贤德的名声,所以明面上,她待宫里的下人都是和和气气,并不曾说过一句重话。 可此番,殿内的瓷器玉件却被摔了一地,足见气得狠了。 现下所有伺候的人都被赶到了殿外,留在殿内承受着主子滔天怒火的,便只有平阳帝姬的贴身侍女,绘扇。另一名贴身侍女画屏,心知帝姬这怒火难消,已偷偷去长乐宫请皇后去了。 听说,帝姬会如此气急败坏的原因,却是为了一封凉国来的国书。 他们地位卑微,自不知那国书中写的什么,可殿下自前一刻得了消息,脸色骤然变得难看,眼中通红含煞。 他们刚被赶出绯烟殿,便听得砸碎瓷器的声音传来,越发心惊,心中只期盼画屏早些将皇后请来。 “殿下请息怒!”绘扇跪于地上,低垂着头,早已心惊肉跳,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规劝。 外头那些宫女内侍不知道殿下缘何生气,她们却是知道的。 一刻钟前,凉国有国书至宣室殿。 殿下埋在宣室殿的眼线偷偷来报,将国书上所写内容告诉了殿下—— 言,凉国沈相,求娶舞阳帝姬。 彼时殿下正在梳妆,闻言大惊失色,失手打翻了面前的雕花铜镜。她一惊,俯身去捡,却瞧见铜镜碎片中殿下狰狞的面容。 她从未见过殿下如此面露狰狞的时刻,手一抖,铜镜碎片便划伤了手指。 感到宋清漪身上传来的森寒之气,她连伤口也不敢处理,忙不迭匍匐在地,嘴里惊慌道,“奴婢该死,请殿下息怒!” 身子却抖得跟糠筛似的。 殿下的心思,旁人或许不知,她和画屏却是清楚得很。 自那日皇上生辰一见,殿下便对沈相念念不忘,用尽办法也想嫁给他。 可聿国刚嫁了个帝姬过去,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嫁第二个帝姬,更不可能嫁给凉国的丞相。再加上皇后并不赞同殿下的心思,所以殿下只得按捺住心底渴望,暗中筹谋。 不想,殿下的计划尚未有个雏形,便传来了此等消息!情绪难免偏激。 她心知殿下此番怒火难消,忙朝同样匍匐在地的画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将皇后请来。 画屏会意,点一点头。 绘扇便小心翼翼站起,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到一旁,看着脸色阴鸷得要吃人似的宋清漪,斟酌着开口道,“殿下,此事,或许尚有回旋之余地,您……” 绘扇说话的功夫,画屏已悄悄退出了内殿,便将殿内伺候的宫女内侍一并屏退,然后急急往长乐宫而去。 宋清漪却恍若未闻,只阴鸷地盯着窗外,眸底暗影愈发可怖。 绘扇无奈,抿一抿唇,小心翼翼地斟酌好措辞,嘴一张刚要再劝,宋清漪凌厉而通红的目光却倏然射来,声音沙哑得可怕,“你不懂!”她低吼一声。 绘扇确实不懂。 沈相虽好,可殿下也不过见了他几面,哪里就到非君不嫁的地步了? 正晃神间,宋清漪却越想越气,长袖一拂,梳妆台上仅存的雪玉缠枝银丝美人耸肩瓶应声坠地。 绘扇一阵肉疼。 这美人耸肩瓶是前朝的贡物,如今早已成孤品。殿下再这么砸下去,整个绯烟殿都快被她砸空了,倒是若传到皇上耳中,又该如何交代? 可瞧着殿下这神色,她又不敢再劝,以免殿下将火气全撒到了她身上,只得暗自祈祷画屏快将皇后娘娘请来。 宋清漪几近癫狂,将殿中瓷器玉件砸得差不多了,又开始撕扯起各色绫罗绸缎来,目光涣散,只有浓浓的恨意。 绘扇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清漪,当下便吓傻了,瑟缩着身子躲在一旁,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时,殿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珠帘声动。 宋清漪此时正在气头之上,闻得脚步声,怒喝一句,“滚!”顺手操起手边的茶盏,头也不回地掷了过去。 来人眉目一沉,头一偏,堪堪避过了宋清漪的攻击,下一刻,有怒气沉沉的声音响起,“漪儿,你想造反么?!” 宋清漪一惊,恢复了些许神智,转头朝来人过去。 来的,果然是母后! 她莫名地有几分心虚,瞟见皇后身后低垂着头的画屏,气息一沉,一记凌厉的眼刀便飞了过去。这个小蹄子,竟然敢背着自己去请母后,看自己待会怎么收拾她! 心中恨恨,面上却收起了方才的狰狞,快步迎上前,朝皇后一福,声若蚊呐,“母后,您怎么来了?” 皇后冷哼一声,目光在殿内四下一扫,气得火冒三丈。 “我若是不来,你难道还想将这绯烟殿给拆了吗?!”她重重斥一声,走到上首坐了下来,怒气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宋清漪。 “你们先下去!”她冷眼看一眼画屏和绘扇。 画屏和绘扇恨不得遁入地下,听得皇后这般吩咐,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脚步匆匆,飞快离开了绯烟殿。 两人一走,殿内愈发安静下来。 宋清漪立在皇后面前,泪痕斑驳,何尝还有半分从前的高贵矜持?! 皇后一阵恨铁不成钢,怒喝道,“漪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宋清漪身子一瑟缩,内心的委屈不甘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她嚎啕着扑到皇后身旁,哭得歇斯底里,“母后,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国书之事,宋清漪能得到消息,皇后自然也知道了。 闻言又是气又是心疼。 她自小捧在手心长大的明珠,怎会为了一个男人弄得这般狼狈,她才见过这个男人几面?! “为什么是她?漪儿,你醒醒吧!不是宋清欢,也会有别的女人!沈初寒他,根本就不是你的良人!”皇后对宋清漪的心思一直不赞同,此时也没改主意,而且见宋清漪这般要死要活的模样,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 漪儿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的婚姻大事,承载了太多。她越动情,对她就越不利,一旦深陷其中,她总有一天会忘了自己承载的使命。自己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决不能让漪儿也重蹈自己的覆辙! 想到这里,眉眼愈发冷硬,一把将宋清漪拽了起来,迫使她看向自己,“漪儿,你好好看着我!我再说最后一次,你和沈初寒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宋清漪痛苦的嘶吼一声,看向皇后的眼神中染上埋怨之色,“母后,先前你也说我和沈相之间不可能。因为我是聿国帝姬,宋清羽嫁去凉国,聿国绝不会嫁第二个帝姬至凉国,更不可能将帝姬嫁给沈相。可现在呢?现在沈相却亲自求娶宋清欢!母后,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若我能争取一把,说不定,现在那国书上写的名字,就是我了!” 宋清漪越说越委屈,涕泗横流,语气也渐渐带上了不恭和生冷。 皇后气得心脏一阵绞痛。 漪儿她这是在说什么,她是在埋怨自己吗?! 自己辛辛苦苦为她筹谋一切,到头来,她却怪自己不该制止她当初的痴心妄想?! 皇后这段时间本就因宋暄之事心力交瘁,如今宋清漪又让她如此不省心,一时气急,眼前不由一黑,勉强撑住几案才将情绪稳定下来。 宋清漪却没注意到皇后神情的异样,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求而不得的浓浓不甘,一咬牙,恨恨又道,“母后,我今儿便把话撂这儿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阻止宋清欢嫁给沈相!” 话音一落,只听得“啪”的一声,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在殿中响起。 宋清漪一怔,捂住脸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向皇后,“母后,您……您打我?” “打得就是你这个不孝子!”皇后也是气急,语气愈发重了起来。 她不明白,漪儿向来都是乖巧懂事的性子,为何在沈相问题上,却如此固执而不听劝?!沈相到底给她下了什么魔咒,竟让她跟变了个人似的?! 皇后大概不会明白。 越是宋清漪这样顺风顺水众星捧月长大的人,性子就越容易偏执。因为从小她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旦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心中的欲念就会不断膨胀,膨胀到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 更何况此次,沈相求娶的人是宋清欢,那个她从小便不喜,从小便活在她阴影下的宋清欢! 她不光夺去了父皇的宠爱,现在,又将她心心念念的沈相也给夺去。 她不甘心! 就算毁了宋清欢,她也不想让她得逞! 思及此,脸颊上的疼痛已经不是事儿,她高昂着头,一脸倔强地看着皇后。 皇后心脏又是一阵绞痛,手又高高扬了起来,可触到宋清漪好不认输的眸子,她终究是没忍心再次下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定定盯了宋清漪一瞬,看到她脸颊上的红印,心中到底软了软。 “漪儿,如今只是凉国来了国书,你父皇会不会答应,还是个未知数,你为何要这么快乱了阵脚?!”她终于缓了语气,换了种方法劝诫。 听了皇后的话,宋清漪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忽的一亮。 是啊,现在只是沈相单方面求娶,父皇那里答不答应还另说,自己还有扳回一局的机会! 就算父皇答应下来,只要自己在此之前毁了宋清欢,到时候父皇迫于压力,便只能让自己代替宋清欢嫁给沈相了! 想到这个可能,顿时欣喜若狂,朝皇后重重一点头,“母后说得对,我……我不该现在便自乱阵脚。”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一把面上的泪痕,“母后请放心,我……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可知子莫若母,宋清漪心中的算盘,皇后怎会猜不到,凝视她一瞬,语声沉缓,“你能想通最好。但在此尘埃落定之前,你不得踏出昭华宫半步。” “什么?!”宋清漪大惊,“不可以!母后,您不能禁我的足!”她歇斯底里地吼一声。 皇后心中却已失望至极,不再看她,拂袖而去。 只留下宋清漪一人在殿中暴跳如雷! * 宫里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沈相下国书求娶宋清欢的事很快传遍整个宫中,同时在宫里头传开的,还有宋清漪被皇后禁足一事。 虽然皇后并没有说明禁足平阳帝姬的缘由,但宫中各个都是人精,稍加一想,便明白了个大概。 于是,平阳帝姬思慕沈相,对舞阳帝姬怀恨在心而被皇后禁足的流言,短时间内甚嚣尘上。 消息自然很快传入瑶华宫。 正是午膳时分,晴儿领了人进来布菜,见殿中只宋清华一人,流月沉星都不在身侧,眼珠子一转,凑上前道,“殿下,您可听说了宫里最近传的流言?” 自流月和沉星回来之后,晴儿在宋清欢身旁伺候的机会骤减,想方设法要找机会在宋清欢面前表功。 宋清欢正在桌前调香料,闻言头也不抬,只淡淡应一声“嗯”。 见她神情不甚热络,晴儿心有不甘,想了想,又道,“这传言,与殿下还有几分关系。” 宋清欢放下手中夹香料的小镊子,不疾不徐看向晴儿,“说吧,什么传言?” 晴儿便凑到她耳旁,神秘兮兮地将宋清漪被禁足,以及为何被禁足的原因说与了宋清欢听,然后紧张地等待着宋清欢的反应。 不想,宋清欢复又垂了头,意态闲闲拣出几味香料,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晴儿一怔,不明白宋清欢这表情是何意。 须臾,宋清欢凉淡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我知道。” 晴儿愈发怔愣,在她看来,这可是惊天秘闻,殿下便只这么闲闲一句“我知道”?她瞅着殿下无波无澜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殿下的心思。 她原本以为,这宫中三位帝姬,最有心思的该是平阳帝姬,可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伺候的这位主子,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这时,殿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转头一瞧,流月走了进来。 见晴儿站在宋清欢身侧,一脸邀功的神情,流月皱了皱眉头,“晴儿,你不去传菜,在这里打扰殿下做什么?” 晴儿有些怕沉星和流月这两位大宫女,闻言讪讪一笑,不敢多说,行礼后退了下去。 流月走到宋清欢身侧,“殿下,晴儿是不是又在您耳边搬弄是非了?” 宋清欢微一勾唇,神情凉淡,“她说,宋清漪被禁足了。” 流月“嘻嘻”笑一声,没有多说,下去监督晴儿传菜去了。转身的瞬间,她想,晴儿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宫里最近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这流言,正是殿下派人传出去的。 她不由驻足,朝后望去。 殿下仍坐在桌前细细调着香,十指如葱,眉目婉约,神情从容雅致。细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覆在她身上,镀上一层琉璃微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独特而勾人的气韵。 她似乎觉得……殿下的容貌,又更甚从前了…… 抿唇一笑,快步走出了殿内。 宋清欢不疾不徐,将拣出来的几味香料放在研钵中,细细地用研杵磨着,神情清淡如水。忽的,她转头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宋清漪,如今你的心思已暴露于人前,你还能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付我呢? * 经过郑重的考虑,聿帝终于决定答应沈相的请求,另修书一封,命人送往了凉国。 知道这个消息的宋清欢,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她虽然知道聿帝一定会答应,但此事一日未定,她到底还是担心再起波澜,好在宋清漪已被她提前镇住,没办法闹出什么幺蛾子。如此一来,她便只用等着安心待嫁便是。 两国经过商定,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的时间似乎很长,但对于要和亲他国的帝姬来说,还是太短了。 因为聿帝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宋清欢会再次和亲他国,所以给她备下的嫁妆都是以招驸马的规格来的,此番要远嫁他国,那些嫁妆自然不够了,只得命令皇后和光禄寺抓紧时间准备。 眼睁睁地看着国库中的珍宝都到了宋清欢的嫁妆单子上,皇后一阵肉疼,可此事由聿帝亲自督查,丝毫马虎不得,只得强忍着心中不满替宋清欢准备。 沈初寒和宋清欢的婚事已尘埃落地,宋清漪的禁足也被解除,饶是如此,聿帝仍对她有所担心,下令宋清欢的嫁妆需由皇后亲力亲为,不可让宋清漪参与半分。 说来也奇怪,宋清漪自从被解了禁足之后,表现却一直很正常,对于宫中如火如荼地宋清欢准备假装一事,也表现得很默然。仿佛当初那个歇斯底里将绯烟殿砸了个精光的宋清漪,只是幻觉。 宋清欢知晓了此事,没有多言,只命人更加密切注视绯烟殿的举动。 她知道,宋清漪不是轻易会被打倒的性子,这半个月的禁足,足以让她想清楚很多问题。她现在的沉默,也许只是为了今后更大的爆发。 所以,她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宋清欢以为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然而宋清欢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便发生了惊天逆转,很多前世没有发生的事,这一世,却一一发生了。 而这日,昭国那边传来的消息,更让她大惊失色—— 昭帝派人送了十万火急的国书过来,国书上只有短短七字。可就是这短短七字,却让四国皇宫,让整个云倾大陆都为之一震。 国书上说—— 苍邪剑重现! 传说在上古之时,云倾大陆上部族林立,烽火不断,时时为了领土打得不可开交,寻常百姓日日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在这乱世之中,有一人横空杀出。 他的名字,唤作烨渊。 烨渊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手中一把苍邪剑,斩尽人间不平事,人称战神烨渊。他带领百姓揭竿起义,推翻了一个又一个部族,最终统一了整个云倾大陆,建立了一个统一的王国。 可惜好景不长,烨渊因次次身先士卒,在战争中受了不少伤,早已顽疾缠身,统一云倾大陆后,没过几年便溘然长逝。 皇位由烨渊的后代继承,可惜,烨渊的后代并未继承战神遗风,没过几代,统一的王国便分崩离析,经过很长时间的发展和演变,最终成了如今四国鼎立的局势,而当年烨渊所用的那把苍邪剑,也在不断辗转中遗落于世。 不知什么时候起,云倾大陆上开始流传一个传说。 苍邪现,天下共主。 也就是说,一旦苍邪剑出世,分裂了许久的云倾大陆,将会迎来一个新的统一的时代! 而四国之间也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旦苍邪剑重出于世,必须昭告其他四国,并且在苍邪剑现世的那个国家举办夺剑大会,由各国皇族派皇子帝姬共同参加。 表面上,夺剑大会的目的是为苍邪剑重新寻找民主,可私底下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旦苍邪剑落入谁的手中,此人,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统一四国的君王。 所以,这夺剑大会,又可称之为鸿门宴。 因为在夺剑大会开始之前,各国皇子帝姬必须提前半个月的到达举办夺剑大会的都城,美其名曰是半个月的准备时间。然而这半个月的时间,却正是各类刺杀暗杀的好时机。也就是说,要想成功拿到苍邪剑,各国皇子帝姬必须成功躲过其他三国的袭击,才能有命参加半个月后举行的夺剑大会! ------题外话------ 小寒寒和阿绾马上会在昭国见面啦~ 正文 第122章 入临安 宋清欢得了这个消息,眸底素来的冷静一寸寸裂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世,苍邪剑居然重现于世! 关于苍邪剑的传说,她也听得不少。可一直以为所谓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流传下来的故事罢了,又怎么可能成真?却没想到,这世上,竟当真有苍邪剑! 眸底一时暗影沉沉。 苍邪剑既已出世,夺剑大会很快便会召开,看来……自己和沈初寒的婚事,又要挪后了。无奈叹一口气,沉凉的目光望向窗外。 她和沈初寒之间,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自嘲地笑笑,难道上苍是在惩罚她上一世的冲动和绝情? 思绪沉浮间,听得帘栊声响,转头一瞧,沉星走了进来,朝她行了个礼,“殿下。” 宋清欢眉梢扬了扬,沉了气息,“怎么了?” “宣室殿来了人。” 宋清欢眸色微沉,拂了拂有些褶皱的衣裙,面上恢复一贯的冷静,语声淡淡,“请进来。” 沉星行礼一福,退了下去。很快,便带了一名红衣内侍进来。宋清欢定睛一瞧,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小顺子。 “奴才参见殿下。”小顺子朝宋清欢恭谨一礼。 “免礼吧。”宋清欢微微颔首,朝他浅浅一笑,“可是父皇派你过来了?” 小顺子清脆应一声,“皇上请殿下明日早朝后去一趟宣室殿。” 宋清欢长睫一敛,掩下眸底暗涌。 父皇这个时候派人召见她,十有*是为了苍邪剑现世一事。缓缓抬眸,似笑非笑,“父皇是只召见了我呢,还是其他殿下们都得了召见?” 小顺子也是机灵的,闻言笑笑,“只召见了殿下一人。” “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父皇,就说我明日一定准时去宣室殿。”宋清欢道,神情清清淡淡。 小顺子抬眸望她一眼,眼中几分好奇。 苍邪剑现世之事已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便是他一个小小内侍也知晓这其中利害,心惊不已。按照以往的规矩,各国皇室的皇子帝姬很快便要赶往昭国临都,照舞阳帝姬如今的受宠程度,自然也在这之列。 那这么说来,舞阳帝姬与沈相的婚事,就不得不延后。可看殿下的面容,竟是没有半分色变? 虽然沈相突然求娶舞阳帝姬之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在大家的眼中,沈初寒实在是四国中百里挑一的夫婿人选,便看平阳帝姬的反应就知。可不管是嫁给沈相之事落定,还是这会子两人的婚期很可能延迟,殿下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淡淡的情绪。 小顺子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嫁给沈相这件事,殿下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清欢接过沉星递来的茶盏,不疾不徐啜一口,目光看似落在杯中茶水上,实则将小顺子面上神情尽收眼底。 小顺子毕竟才入宫没多久,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只一眼,宋清欢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宫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又怎能轻易让人猜透心中所想?至于她究竟内心愿不愿意嫁给沈初寒一事,就让大家去议论吧。议论得越多,如今在昭华宫暗自神伤的宋清漪心底,定然越发难受。 而她,很开心看到宋清漪狼狈而神伤的模样。 喝了几口茶水,见小顺子还在定定看着自己,宋清欢一勾唇,语声凉凉,“小顺子,你还有事找本宫么?” 小顺子蓦地回神,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垂了头,“没有了没有了,奴才告退,一定将殿下的话带到。” 宋清欢轻“嗯”一声,看一眼沉星,“沉星,送客。” 沉星应声,请了小顺子出星月殿。 窗外风过,吹起满院花香。已是暮春时分,院中海棠开得正艳。 既然父皇明日只单独召见她,想必说的是她和沈初寒婚期推迟一事。她虽心生惆怅,但也知苍邪剑出世乃大事,她和沈初寒的婚期,只能延后,断没有更改的余地。 不过,凉帝如今无后,唯有尹卿容这位胞妹。 昭国一行,危险重重,尹湛不可能亲自赴凉,唯一的方法,就是派尹卿容代表凉国参加。而据她所知,尹卿容是单纯娇憨的性子,素来被尹湛保护得极好,并不会武。 所以,尹湛绝不会放心尹卿容单独赴昭,最有可能的法子,便是派沈初寒随行,一路护送至临都。 只要自己说服了父皇,同意她前往临都参加夺剑大会,她和沈初寒便能在临都再次相见。想到这里,心中的惆怅才散去些许。 婚事可以延后,可她却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沈初寒了。 翌日。 照着前一日小顺子来通知的,宋清欢掐好时辰,估摸着聿帝快下早朝了,便带着流月沉星往宣室殿而去。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夏日未至,外头却已有了炎炎暑意。 流月担心宋清欢会被晒到,特意带了把青竹油伞替她撑着,又刻意挑了阴凉之处走,倒也不觉炎热。 宋清欢不经意抬眸,正望见涂了桐油的绸缎伞面。 那里,绘青竹一枝,风姿清然。 脑中忽的想起那日沈初寒在小巷中拦路之事,当时只觉得他有些莫名,非得让自己答应帮他查案,现在想来,当时的他,分明是醋了,醋自己与苏镜辞在千盏阁单独见面。 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许多事情当时不觉,现在细细想来,才觉得沈初寒那些举动,分明幼稚得紧。 正撑伞慢行,忽见身侧的流月脚步微顿。 她侧眼,淡问,“怎么了?” 流月恢复步伐,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殿下,前头是宁贵妃。” 宋清欢转了目光,放眼朝前望去,果见前头的林荫小道上走来一行人,宫女簇拥下走在前头的那人,正是明艳生姿的宁贵妃。 自那日上林苑太子遇刺,调养了好一阵,很多事情聿帝便没有再交给他办,而是酌情给了宋暄或是宋琰。宋暄最近虽势头迅猛,但毕竟身后无母家支撑,在朝中的支持者仍不及宋琰和太子。宁贵妃和宋懿虽有些忌惮于他,但首要竞争对手还是太子。 而最近又出了宋清漪被禁足之事,皇后分身无暇,自忙得焦头烂额。 皇后的日子不好过,宁贵妃便畅快了,所以此时瞧去,脸上容光焕发,端的是光彩照人。 宋清欢不避不闪,依旧徐徐往前走去。 两人在林荫小道上相逢,宋清欢朝宁贵妃微微一福,“贵妃娘娘。” 宁贵妃睨她一眼,眉眼微挑,“哟,方才远远瞧去,有这竹伞挡着,本宫倒没瞧见是谁,只见那身姿清袅,还当宫里何时出了这等人物,原来是舞阳。” 抿唇一笑,“舞阳真是一天比一天出落得好了。” 她言笑晏晏,似乎待宋清欢颇为亲切,见宋清欢神色淡淡,又调笑道,“难怪舞阳这肌肤瓷白如玉,原来是时时刻刻注意着防晒之事。看来,本宫也得向你多多学习了。” 宋清欢微微一欠身,淡笑不语。 宁贵妃似乎并没感到她的冷淡,笑着又道,“不过舞阳马上就要成为新嫁娘了,自要好好将养着才是。” 见她果然绕到了自己与沈初寒的婚事上,宋清漪眼底一抹讥讽飞逝而过。 她知道宁贵妃在打什么算盘, 因五皇兄在上林苑刺客一案中表现出色,父皇近些日子对其愈发器重,隐隐威胁到了大皇子的地位。自己与五皇兄走得近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前段时间宁贵妃见到自己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可她与沈初寒的婚事一定,宁贵妃的态度却又突然有所转变。 宋清欢心中亮如明镜。 原本宁贵妃对自己的仇视,是担心自己会成为五皇兄的强硬后盾,毕竟,父皇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有自己支持五皇兄,保不准他真能同太子和宋琰争上一争。 然—— 如今自己和沈初寒婚事已定,很快就要嫁去凉国。一旦自己到了凉国,聿国的朝堂后宫如何,自己便是鞭长莫及,也不会再对五皇兄有任何帮助。 所以,自己不再是宁贵妃的仇人。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与自己为敌? 宋清欢心中微微冷笑。 宁贵妃这见风使舵的功夫,怕是整个皇宫都无人能及。便是皇后,也有她自己的傲气和矜贵,讨厌自己,便一直讨厌自己。这般想来,倒也不失几分直率。 若问一个上一秒对你笑,下一秒就有可能捅你一刀的人,与一个时时刻刻有可能对你放冷箭的人,谁更让自己不喜一些? 宋清欢想,她大概两个都很讨厌!所以她注定没法同皇后或者宁贵妃成为同盟。 因此,对于宁贵妃这笑着打趣的话语,宋清欢并没有多少反应,只礼貌一笑,假意羞赧地垂了头。 宁贵妃终于察觉出了宋清欢神情的冷漠,心底咒骂一声,眸底有厉色浮上。 只一瞬,又带了笑,“舞阳这是去往何处?” 宋清欢抬眸一望,语声凉淡,也不隐瞒,“去宣室殿。” 宁贵妃眼中一抹精光浮现。 苍邪剑的事她自然知晓。那么,此时宋清欢急急去宣室殿,可是为了去昭国参加夺剑大会一事? 她心中打着算盘,想从宋清欢口中再套些话,微一思忖,张嘴欲言,却被宋清欢清冷的语声打断,“父皇还在宣室殿等着我,贵妃娘娘若是没有旁的事,舞阳便先告辞了。” 见自己的话被打断,宁贵妃有一瞬间的不悦,然很快垂眸掩下。她既将聿帝都给抬了出来,宁贵妃是聪明人,不好再问,只讪讪一笑揭过,“没什么事了,舞阳去吧。” 宋清欢轻“嗯”一声,朝她一福,转身娉娉袅袅而去。 带着流月沉星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宣室殿到了。 门外当值的内侍见她过来,行了一礼,请她入内,却将流月沉星拦在了殿外。 宋清欢见此,心中有了计较,吩咐流月沉星在门口候着,自己抬步,不疾不徐地进了宣室殿。 宣室殿内还是熟悉的模样,四下窗户大敞,暖风吹入,带着一股子和煦的暖意。陈列摆设,金碧辉煌,处处都彰显着皇族的华贵和大气。 宋清欢四下一望,心中微有叹意。 西蜀起来,她这几个月来宣室殿的次数,怕是比前十六年的总和还要多。这般被父皇频繁召见,也不知时好时坏。 聿帝正在上首坐着,面露沉思之色。见她进来,抬头望一眼,命钟怀给她赐坐。 宋清欢行礼谢过,浅笑着在下首坐了下来,抬眸凝视着聿帝。 聿帝沉沉而视,眼中似藏了万千情绪,眉眼间一抹疲累。 钟怀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庆幸—— 幸得宋清欢从宸国取回了清元果,根治了皇上的心疾。否则,以最近建安城中意外频发的程度,皇上能不能撑到现在,怕就是个未知数了。 聿帝许是也想到了宋清欢替他取回清元果之功,紧拧的眉头松了松,语气微缓,“舞阳……想必也听说了苍邪剑出世一事。” 宋清欢点头,眸光清亮。 “对于苍邪剑,舞阳了解多少?” 宋清欢沉吟一瞬,“儿臣曾在介绍上古的史书见过苍邪剑记载。听说它是战神临渊之物,有传言称,苍邪现,天下共主。” 说完这话,她不动声色地觑一眼聿帝。 任何君王都有一统天下的野心,父皇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聿国与他国国力的差距,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可如今苍邪剑一出,四国蠢蠢欲动,相信父皇定然也坐不住了。不管苍邪剑的传说是否为真,有这样一个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谁愿意错过? “那……想必舞阳对夺剑大会的规则,也有所了解了。” “是。” 聿帝沉默一瞬,又沉沉开口,“与国书同来的,还有昭帝写给朕的一封信,信中说,夺剑大会定在一个月后举行。从建安到临都,最快也要小半个月的时间,再加上那半个月的修整期,也就是说,要想及时赶到临都取得参与夺剑大会的资格,必须尽快出发。” “嗯,舞阳明白。”苍邪剑既已出世,四国皇族哪里还坐得住,自然是越早召开夺剑大会越好。 “朕决定,也派你前往临都。”聿帝道。 宋清欢并不吃惊。 她去宸国成功拿回清元果,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父皇如果想让聿国能最终拿到苍邪剑,派她去也能增加一两分胜算。 她虽然对聿帝的心理摸得十分透彻,但也知道聿帝最忌讳别人妄自揣度他的心意,因此,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杏眸一睁,有些怔忡地望着聿帝,似意料之外。 聿帝果然没有怀疑,鼓励地笑笑,“朕知道,舞阳的能力,其实远远超出众人对你的预期。此次去昭国,不过最后结果如何,就当去开拓开拓眼界也好。” 宋清欢这才抿唇一笑,点头应了,“嗯,舞阳一定竭尽全力,争取不让父皇失望。” 见她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聿帝很满意,唇边笑意更深。忽而想到什么,笑意微敛,叹一口气道,“不过……你和沈相的婚期,要延后了。”眸光沉沉落在宋清欢面上。 宋清欢神情淡淡,一脸无所谓,“只要沈相那边没有意见,儿臣自然不会有异议。”她越表现出对这门婚事的不在乎,聿帝对她的内疚就会月中。 “朕会修书一封给凉国说明情况。不过,此次夺剑大会,如果朕没有想错的话,沈相应该也会去临都。”聿帝出言宽慰。 他一顿,朝宋清欢笑笑,语重心长,“舞阳,你与沈相的婚事已定。若当真在临都见到沈相,还是热情一些。沈相那人性子捉摸不定,与他为敌,与我们并无好处。” 宋清欢心中微冷。 父皇这是怕自己到时给沈初寒甩脸子,反倒与沈初寒结了怨么? 她对聿帝的心思清楚得很,眸底一抹冷意,面上只乖觉地一点头,“儿臣明白,父皇请放心吧。” 聿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如今这些皇子帝姬中,当属舞阳最让她省心了,希望她嫁去凉国之后,能多为聿国争取一些利益才好。 宋清欢撩眼看他一眼,淡淡开口,“不知此次去临都,除了儿臣,父皇还想派谁一同前去?” 聿帝面露沉思之色,须臾,沉沉开口,“朕想,苍邪剑出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遇,落下谁都不好。所以……朕决定让你们一起去临都。” 苍邪剑的意义非凡,去的人越多,就越有胜算。 这个道理宋清欢懂,聿帝自然也明白。 太子肯定是要去的,宋暄最近刚被封王,风头正盛,也不可能被排除在外,如此一来,便只剩了宋懿。 原本聿帝只封了宋暄为王,宁家那边已有诸多不满,此次若再单独剔除宋懿,宁贵妃和宁腾跃那边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宋懿也必须要去。 至于宋清漪—— 宋清欢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那般要强的性子,最近又大受打击,就更不能被落下了,否则,整个皇宫不得被她翻了天去? 更何况,宁家和魏家在朝中互相掣肘,聿帝绝无可能可以偏袒其中任何一方。 垂眸敛下眼中汹涌的异色,朝聿帝微微一笑,“这样甚好,到了临都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聿帝点头,“待太卜署测出近日适合出发的日子,你们便即刻出发去临都。舞阳先回去好好准备吧。” “是。”宋清欢起身一福,谢过聿帝,沉静地走出了宣室殿。 流月和沉星跟上她的步伐,行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方开口问道,“殿下,皇上召见您,没有什么事吧?” 宋清欢抬眸远眺,淡淡而语,“开始准备去临都之事吧。” * 夺剑大会的日期定在六月十八,所以,要想取得参加夺剑大会的资格,必须在六月初赶到临都。经过太卜署测算,出发的日期定在了五月八日,路上留出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也算绰绰有余了。 今日已五月二日,离出发之日只剩六日,宫里气氛愈加紧张。 夺剑大会。 虽然人人都想得到参加夺剑大会的资格,但这其中的凶险,自不用细说。 在达到临都后到夺剑大会正式召开这半个月内,参加大会的各国皇室子弟需躲过各方势力的袭击。因为这个阶段淘汰的人越多,对最后进入夺剑大会的人就越有利。 而且,听说在夺剑大会正式召开前,夺剑大会的举办方——昭国皇室也同样会有严苛的甄选步骤。 苍邪剑是在昭国现世,昭国皇室怎会甘心将其拱手相让?定会设置重重考验,以期本国皇子帝姬能击败其他三国,成功夺得苍邪剑。 虽有不公,但苍邪剑毕竟现于昭国,昭帝完全可以秘而不宣。只是苍邪剑太过神秘,昭帝也恐遭到反噬,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夺剑大会上做文章了。 宋清欢对苍邪剑没有兴趣,她唯一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在临都见到沈初寒了。想一想,他们有多少天没有见过了? 其他三国的参会名单也已出来。 昭国乃东道国,自不必说,所有成年的皇子帝姬都会参加。 凉国果然如宋清欢所料,派了宁乐长帝姬尹卿容为代表,丞相沈初寒一路护送至临都。 至于宸国,苏景烁、苏镜辞、苏风铭悉数参加,苏娆自然不会缺席。唯一出乎意料的就是,参会名单中,苏妍的名字居然也赫然在列。 看来,六月的临都,必有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上演。 上路的准备,去临都行李的准备,自有流月沉星操心。而这几日,宋清欢都在重锦的指导下进行武功的突击训练。 虽然她不知夺剑大会的具体形式是怎样,但既是夺剑,武功的比拼就必不可少。 自服下蛟龙内丹之后,她的内力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仿佛刹那间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连重锦也惊奇不已。 宋清欢并未瞒她,将服下蛟龙内丹之事说与了重锦听。对于宋清欢的奇遇,重锦惊叹不已,却也甚是欣慰,抓紧时间将自己所有的绝学都传授给了宋清欢。 虽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宋清欢却觉得自己的武功有了质的飞跃。不免对夺剑大会生了几丝期待,迫不及待想要一展身手了。 时间倏然而过,很快便到了启程的日子。 这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拂面而过的风带了舒适的暖意,吹得人熏熏然。 南华门外停了好几辆华贵的马车,驭车的马儿悠闲地摆着尾巴,一派闲适。然驭车的车夫面上神情却是凝肃。 他们是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车夫,为了就是将各皇子帝姬安全护送至临都。 等了片刻,南华门中开始陆续有人带着宫女内侍走出。正是今日要启程前往临都的宋懿宋琰等人。 宋清欢此时也带了流月沉星往南华门去,步履不疾不徐,神情淡然。 走到一半,却与一人狭路相逢。 正是宋清漪! 自宋清漪被皇后禁足之后,她已许久不曾见过她了,此时望去,面容似乎清瘦了些,神情有几分似有若无的阴翳。 见到宋清欢,她眼底暗影一沉,气息似有些紊乱。 宋清欢眉梢微挑,停了脚步,朝宋清漪一礼,“二皇姐。” 宋清漪目色沉沉打量了她许久,方一颔首回了礼,“舞阳。”嗓子却有几分嘶哑。 她很快垂了眼帘,宋清欢却敏感地捕捉到她眼底怨毒之色,心中冷笑一声,宋清漪倒是学乖了些,知道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了。 “二皇姐也是去南华门吧?不如一道?”宋清欢浅笑盈盈,热情相邀。 她知道宋清漪早已将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可越是如此,她便越要在她眼前晃悠。最好能让她失了分寸,当场翻脸。 宋清漪袖中的手攥了攥,气息又沉郁几分。 然而,她到底没有爆发,朝宋清欢挤出一抹笑意,“好啊。”说着,同宋清欢一道朝前走去。 同宋清欢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宋清漪都觉得煎熬。这么些日子没见,她憔悴不少,宋清欢却愈发容光照人,叫她如何甘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厌恶和憎恨。 小不忍则乱大谋。 在到达临都之前,她绝对不可轻举妄动! 宋清欢冷眼瞧着,见她虽然忍得辛苦,却到底没有爆发。看来……皇后对她的禁足,也不是没有帮助的。 有心再刺她一刺,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淡淡开口道,“我以为,二皇姐再见到我时定会讨厌我呢。” 宋清漪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一怔,狐疑地朝她望去。 宋清欢似笑非笑,“大家都说,二皇姐先前之所以被皇后娘娘禁足,是因我之故。若果真如此,我倒是过意不去了。” 宋清漪心底怒火腾地上涌。 她被母后禁足之事,母后明明吩咐自己宫里的人封锁消息,原本不该有太多人知晓。不想,却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宫里,甚至连她为何被禁足的原因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若说这幕后没有人在暗中操控,她自是不信的! 现在看着宋清欢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一阵寒气涌上。难道……当初宫中那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竟是宋清欢派人散布出去的? 而现在,她又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心底的不甘和愤怒不断膨胀,双目赤红,气息紊乱,眼见着快要爆炸。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把沉稳的声音,“二位殿下,时候不早了。二位殿下怕是要行快些。” 宋清欢眉头微蹙,朝后望去。 却发现宋清漪身后跟着的侍女,除了画屏和绘扇,还有一位稍年长的宫女,容长脸蛋,目色沉稳,神情肃然。 这宫女,似乎有几分面生。 眸色微动,凉凉开口,“你是哪个宫里的?” 那宫女朝她一福,神情未显慌乱,“回七殿下的话,奴婢染冬,是长乐宫里当差的。此次奉皇后娘娘之命,随同四殿下一道前往临都。” 染冬。 宋清欢玩味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长乐宫的。 听名字,似乎与之前在上林苑被刺客杀死的绣夏是一起的,想来也是皇后身边的心腹。 看来,皇后是怕宋清漪再做出什么傻事,所以特意派自己的心腹宫女一同前往,为的就是行监督之职。 譬如方才,若染冬不插话,宋清漪怕是早已爆发出来。 眼中寒光更甚。 皇后娘娘为了此次夺剑大会,倒花了不少心思。只不知,她的目的到底是在苍邪剑,还是在自己身上? 睨一眼染冬,清凌凌开口,“既是皇后宫中的老人了,就更应该懂规矩。你看这宫里,谁家主子说话,奴婢能插嘴的?”语气倒是如常,却带了股慑人的气势。 染冬心跳一滞,心中暗忖。 从前没与七殿下打过交道倒不觉得,此时不过寥寥两句,七殿下话里的气势就叫人好生心惊。难怪皇后娘娘不放心四殿下,定要派自己一同随行。 四殿下虽然也灵慧聪颖,但在七殿下面前,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心思转了几转,朝宋清欢行了个礼,语气诚恳,“奴婢知错了,还请殿下恕罪。”她是奴婢,舞阳帝姬是主子,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乖乖认错的好。 果然是皇后调教出来的人,能屈能伸,倒比宋清漪身边的画屏和绘扇都高出几个段位。 宋清欢清寒的目光在她面上一顿,轻“嗯”一声,然后看向宋清漪,“既然时辰不早了,二皇姐,我们快走吧。” 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宋清漪一路闭嘴不言,脚步匆匆行到了南华门。 行到南华门,两人分开,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 等到众人都到齐,车队缓缓出了皇宫,朝城门驶去。 出城门,上官道,车外的喧嚣熙攘之声渐渐退去,一时间只闻护送的期门骑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行了一段路,流月挑起帘子朝车外望去,眉眼间有几分流动的异色。 片刻,她放下帘子,似神情微定。 “如何?”宋清欢微微翘了唇角。 流月微怔,不解地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唇角笑意愈深,“可见到他了?” 流月先是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耳根刷的就红了,垂了头微微一点,不好意思地轻嗯了一声。 宋清欢浅笑流光,见她羞赧,没有再多说。 流月方才掀帘看的,是玄影。 她去昭国,玄影自然也要一同跟随前往。宋清欢将当初从季流云那得到的那张人皮面具给了他,玄影用其易了容,混入了随行的期门骑中。 不过…… 玄影易了容,流月还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来,看来……他二人私下有过交流啊。 宋清欢心中轻笑,微阖了双眼闭目养起神来。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何时能捅破? * 一路车马未停,日夜兼程,终于赶在五月底到了临都。 宋清漪这一路,果然收敛了许多,没有来找过宋清欢半点麻烦,大多数时候都只安静地待在马车和客栈中,并不出来。 宋清欢知道,她并非学乖了,而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她若是想对自己下手,最好的机会,便是在夺剑大会开始前的那半个月。 不过,就凭她,大概是别想从自己这里讨到半点好去了。 马车车队依次驶入了临都城内。 艳阳高照,微风煦暖。 车外传来熙攘热闹之声,其繁华程度,并不逊于建安和洛城。 马车又行驶了一阵,缓缓停了下来—— 他们下榻的会同馆到了。 临都的会同馆相当于建安的四方馆,乃专门招待四方来使之处。会同馆位于临都城中的桑梓巷内,占地颇大,整条巷中便只有会同馆这一座建筑。 四方馆的前院是大堂前厅花园等处,后院则分为三部分,从左至右依次为洛城院、盛京院和建安院,为宸凉聿三国来使在昭国的下榻之处。 每处院落有屋舍多间,错落其中,其间亦有玲珑山石,亭台水榭,又组成了一个小型的院落。既保证了三国来使间的沟通顺畅,又保证了相对独立。 不一会,有人在车外请了宋清欢下车。 流月和沉星挑开帘子,走下马车,又扶了宋清欢踩着脚凳下来。 另外几辆马车内,宋懿、宋暄、宋琰和宋清漪也跟着下了马车,在会同馆门口站定。 会同馆看上去十分气派,门口两座大石狮子,威武而立。朱漆大门,此时完全敞开,仿佛在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宋清欢刚淡淡扫视一圈,忽见有人从会同馆内急急走出,身后跟了不少宫女内侍,神采飞扬,满脸带笑地迎了出来。 尚未走到跟前,就听到那人爽朗的声音响起,“聿国诸位皇子帝姬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不要见怪!” 说话间,已走到了众人跟前。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见来人器宇不凡,衣着华贵,相貌说有几分眼熟,也是前世的“故人”啊。看来,他是奉昭帝之命,前来迎接他们。 果然,那男子对着几人行了个礼,语声爽利,“在下君彻,替父皇恭迎各位的到来,几位,里面请。” 宋清欢眼眸一眯。 君彻,昭国二皇子,能力出众,是昭国如今立储风声最高的人选。其能力出众,颇得昭帝信任,故而此次才被委以接待各国贵客的重任。 如今昭国成年的皇子有三位,除开二皇子君彻,四皇子君殊手握兵权,常年驻扎边境,不过此次夺剑大会,定然会赶回来参加,只不知此时是否在临安。剩下一名,便是五皇子君熙。君熙为人性情如何尚不清楚,只知其母妃极为受宠,所以他在宫中的地位也是不弱。 除去这三位皇子,还有一位成年帝姬,昭国云和帝姬君晚。 想到君晚,宋清欢眸色一冷,低垂了头敛下眼中异色。 宋懿和宋暄宋琰等人忙开口寒暄谢过,宋清欢和宋清漪也跟着回了礼。 宋琰为太子,此时自然要表现出一副太子的模样来,指着几人向君彻一一介绍了一番。君彻笑着点头,待最后介绍到宋清欢时,他的眼底,似有异色飞快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君彻的目光在众人眼前一一掠过,方侧身一让,笑意莹然,“诸位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极其疲累。建安院已替各位备好,请诸位皇子帝姬随我一道入内。” 说着,前头引路,带着几人往后院的建安院而去。 不想,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没走多远,远远便碰到几人朝这边走来。 见到来人,宋清欢瞳孔微缩,眉头蹙成了一团。 怎么好巧不巧地这么快便撞上这人?! ------题外话------ 来人是谁~快来猜猜猜~ 正文 第123章 本相的妻子,只会是她! 来人一袭重紫色锦袍,腰系白玉带,头戴白玉冠,端的是潇洒倜傥,意态风流。 宸国,苏镜辞。 宋清欢眸微眯,神情清冷。 苏镜辞行到跟前,潋滟的桃花眼一扫,眼中落玩味之色。眸光定格在宋清欢面上,却是一怔,神情有异。 君彻见他过来,笑一声,“宸三皇子,你来得正好。这几位,是聿国的各皇子帝姬,三皇子也来见见。” 苏镜辞笑笑,眼中耀目流光,“都是旧识,就不劳二皇子介绍了。” 君彻一愣,忽想起聿帝生辰,苏镜辞曾去过聿国,不免笑笑,“是了,是我记岔了。” 苏镜辞朝众人一一望去,唇角微勾,“太子,大皇子,五皇子……哦不,如今该称睿王才是了。恭喜恭喜。” 苏镜辞拱手一揖。 宋暄笑着回礼,宋懿却是面色铁青。 苏镜辞神色如常,瞥向宋清漪,“许久未见,平阳帝姬愈发出落得美艳动人。” 宋清漪盈盈一福,“三皇子谬赞。” 话未毕,却见宋暄已转了目光,落于身侧,笑意似凝,“舞阳帝姬,别来无恙?”话语中,带着方才没有的深意。 宋清漪笑容微怔,眼底沉沉如墨。 一侧的宋清欢神情清冷,并不显热络,只略一颔首,“三皇子。” 苏镜辞意味深长打量几瞬,方转开目光,“诸位刚到临都?” 宋琰点头,带了玩笑口吻,“没想到三皇子路途遥远,倒比我们到得还早。” 苏镜辞佻达一勾唇,“这等盛会,我自是等不了。”语气是一贯的玩世不恭。 人人皆知夺剑大会势必凶险,偏生从苏镜辞嘴里说出,倒成了趣事一桩。 君彻笑道,“无碍无碍,能及时赶到便好。”说着,欲请几人继续往里。 却不想,远远地又走来两人。为首女子,大红宫装曳地,艳至妖娆,身后跟着垂首谨慎的侍女。 苏娆! 宋清欢凝目,眼底暗色涌动,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意。 此时的他们,像极了一块香肉,这群饿狼皆闻风而动,急急赶了过来! 苏娆娉娉袅袅行到众人面前,张扬的凤目一瞥,娇笑一声,“哟,可巧了。在下苏娆,见过各位。” 宋懿和宋琰面露惊艳。 宸国沁水帝姬苏娆,素有艳色,位列云倾大陆三大美人之首。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 “原来是沁水帝姬,久仰久仰。”宋懿率先出声。 苏娆眼波流转,神情娇娆,“这位可是聿国大皇子?不敢当。” 说着,眸光轻扫,却直接略过了其他几人,落于宋清欢身上,“想必,这位便是舞阳帝姬了。” 眸光微敛,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比起她的艳丽张扬,这位聿国舞阳帝姬的装束,只称得上普通。一袭月白色长裙,腰束锦带,头上竟只簪一直碧玉云纹簪。 偏生那张脸,却让人见之望俗。 肤色极白,淡淡透明色,若美玉白瓷。薄唇殷红,若翠果点珠。而那双杏目,清透得若潺潺冰泉,眸子漆黑,带着幽深的空灵。 好一张灵慧剔透的容颜! 明明只是素衣轻裳,在她身上却穿出了飘然若仙的空灵。甚至,她身侧盛装而立,同样位列三大美人的平阳帝姬宋清漪,在她的衬托下都黯然之色。 苏娆暗惊,心中蓦地升起危机感。 ——这是棋逢对手时的自然反应。 她素以自己的容貌自傲,却不想,竟轻轻巧巧被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帝姬给比了下去。 不。 名不见经传只是从前。 现在的宋清欢,可是四国闻名!无人不知! 毕竟,她可是凉国沈相亲自求娶的女子。 苏娆没见过沈初寒,却对他有莫名好感。也许是惺惺相惜,也许是强者对强者才有的钦慕。 宋清欢轻而易举看出了苏娆眼中的敌意。 这一世,她见过苏娆,苏娆却是第一次见她的真面目。 这莫名的敌意,大概,是因为沈初寒。 冷冷勾唇,神情未变。 “五皇妹这般直直瞧着,可别惊吓了美人。”蓦地,一把佻达嗓音响起。 苏镜辞开了口。 苏娆眼角一曳朝他望去,语声微哑,诱惑莫名,“怎么?三皇兄这是在怜香惜玉?”轻笑一声,“可惜,美人有主,三皇兄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 话音落,数人色变。 宋清漪心有不甘。 苏镜辞神情微沉。 而旁侧的君彻,也是眸光轻闪,若有所思。 苏镜辞心底的不甘,被苏娆这一句给勾了出来。 他的确对宋清欢有好感,否则在聿国时,也不会将自己的令牌轻易赠与。他游戏人间多年,唯有她,轻易看穿了他的伪装。 本想待自己羽翼渐丰,再想这男女情爱之事,谁知,竟被人捷足先登! 他早该知道,在建安时,沈相对舞阳帝姬的态度便不一般,只是当时总存着侥幸,觉得沈相和舞阳帝姬之间并不可能。 可却不想,沈相岂是常人?旁人做不到的事,于他而言,却是易如反掌。 心中黯然,一抿唇,神情微冷,“五皇妹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 苏娆掩唇轻笑一声,“是玩笑吗?但愿吧。”说着,朝前两步,眸光紧凝,“舞阳帝姬这张脸,真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连素来不近女色的沈相都动了心。”声音带了几分阴测。 宋清欢已是不耐。 苏娆这会子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么多,是心有不甘?她竟不知,沈初寒的魅力竟大到如斯地步。 看着面前这张脸,越觉不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语声泠泠,不避不闪地迎上她的目光,“素闻沈相乃各国贵女心中乘龙快婿的头号人选,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她身量比苏娆微高,淡然俯睨,“只可惜,沈相心有所悦,沁水帝姬,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罢。” 竟是把方才苏娆所说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众人讶然。 苏娆脸色倏然一垮。 大家都看得出她的心思,却没想到宋清欢这般大胆,竟毫无顾虑地说了出来! 偏生这当口,竟有人嗤笑出声。 苏镜辞玩味地望着苏娆,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对于这个性子矜傲浪荡的皇妹,他向来不喜,又是随心所欲的性子,想笑便笑了。 苏娆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是的,侮辱。 当她自己这么说别人时,她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自己身上,便不能忍了。 更何况,她对眼前这个容貌气度皆是不俗的女子,很不爽。 而她向来不喜委屈自己。 所以,她冷笑一声,开口,“舞阳帝姬倒是好大的口气。不过,尚未成婚,一切都还未成定数。”眸中竟带了隐隐杀气。 众人皆是一惊。 若是在与沈相成婚前,舞阳帝姬有个什么意外,这门婚事怕就做不得数了。 沁水帝姬这是……*裸在宣战啊! 众人心思各异,不约而同望向宋清欢。 出人意料,这个素来在四国默默无闻的舞阳帝姬竟毫无惊惧之色,而是冷冷一勾唇,吐出寒凉四字,“奉陪到底。” 苏娆目色一狠,张嘴欲言,不想,远远却传来一把低醇却冷冽的嗓音。 “尚未成婚又如何?本相的妻子,只会是她!” 话音落,众人哗然,循声望去。 来人一身素青色锦袍,用金银丝线绣鸢尾暗纹,阳光下锦绣流光。明明是灼灼花样,在那样风姿清然的气韵衬托下,竟显厚重寒凉。 往上,只见玉白下颌,凉淡薄唇,俊美无俦。而唇部以上,却覆半张银色面具,余一对寒凉眼眸露出,似有浓浓迷雾深笼,一眼望不到底,眼中静若明渊。 宋清欢眼瞳猛地一缩,有水汽氤氲浮上。 阿初,好久不见,一切安好? 好在众人目光都落在沈初寒面上,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沈初寒迈着大步而来,姿态凌人。明明只是文臣,却带了战场厮杀般的凛冽森然气势,在场之人心中无不为之一荡。 他走到宋清欢身侧,竟长臂一勾,将其搂入怀中,寒光朝苏娆一射,语气迫人,“成不成定数,本相说了算。” 苏娆面色骤然一白。 眼中痴嗔之色顷刻间转为难堪。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相,虽有面具覆面,却仍能瞧出他精致的五官,惑人的容颜。沈相虽不以相貌闻名于世,却实在称得上绝色。 偏生,这样魅惑众生的容颜,却有着寒如冰雪的凌冽气魄,无比致命。 一见倾心。 她果真一见倾心。 只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而且,是为了他怀中搂着的旁的女子。 飞快回神,眼波儿一颤,带了似欲说还休的控诉,神态娇艳动人,含烟笼雾地觑着沈初寒。 她自负美貌,也十分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 可惜。 沈初寒却早已挪了目光,只看向君彻,“二皇子,本相的未婚妻一路车马劳顿,为何被闲杂人等堵在这门口?二皇子若是不得空,本相可以亲自带她往建安院先安顿好。” 一口一个未婚妻,一口一个闲杂人等,着实伤了在场两位美人儿的心。 君彻本存了看戏的心思,被沈初寒点出,神色僵了一僵,很快恢复如常,笑道,“是我疏忽了。” 说着,看向几人,“几位,这边请。” 宋清欢被沈初寒搂在怀中,身子有一瞬的僵硬,然而很快软了下来。垂在身侧的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眼底眸光涌动。 鼻端的寒凉清香,熟悉而令人心安。 沈初寒搂着她,似并无放开的打算,脚步微缓,落后于众人。 宋琰等人从他俩身旁经过,神情各异。 只有宋暄面上笑意莹然,朝宋清欢眨了眨眼,也快步跟上了前头步伐。 “阿绾,可有想我?”沈初寒微微俯身,在她耳旁低喃。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宋清欢耳垂,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脚步一软,竟差点没站住。 沈初寒手往下一滑,搂住她的腰肢略一用力,宋清欢这才稳住了身形。 抬头嗔他一眼,眸色轻漾,“你说呢?” 这一看,却发现他眸光不复方才寒凉,而是带着灼灼绵绵汹涌的情意。 沈初寒贴在她腰际的手一紧,气息愈发沉了几分,嗓音靡靡,“阿绾怎生又漂亮了,委实让人把持不住啊。” 宋清欢心跳一滞。 这般勾人的口吻,让人把持不住的,是他。 说话间,唇瓣似有若无擦过她的颊畔,顿时血气上涌。 沈初寒却已笑着抬了头,道,“大庭广众,我还是先收敛收敛罢。” 二人渐渐走远,身后苏娆望着两人亲密的身姿,下唇都被咬出了血。 这般奇耻大辱,来日定会加倍讨回! 说着,狠狠瞪一眼面露苦涩的苏镜辞,带着红袖气冲冲离去。 君彻带着众人到了建安院,一一将分配好的院落指给众人。轮到宋清欢,见沈初寒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眸光深邃打量了他一眼,笑笑告辞离去。 沈初寒这才松开她的腰肢,改为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去。 宋清欢下榻的这间小院,名为听荷,与她在上林苑所住的蒹葭院差不多大小,虽不及昭华宫阔气,却亦精巧雅致。 院中遍植杏花,满院芬芳。 房中早已收拾好,流月沉星进屋放了行李,便知趣地退了出来。 宋清欢见窗外微风和煦,走到窗前,将窗扉推开。 刚要转身,腰肢却被人伸手一箍,紧接着,有温热贴了过来。 “阿绾……阿绾……”沈初寒喃喃在她耳边轻唤,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嗯。”宋清欢不知为何,有些想哭,用重重的鼻音应一声。 她转身,朝沈初寒望去,目光在他那银色面具一顿,伸手揭下,“这劳什子,带得很难受吧。” 沈初寒一勾唇,“尚好。阿绾若是心疼,不如亲亲我?” 宋清欢娇嗔一眼,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银质面具。 沈初寒少时离昭,长大后容貌虽有变,但毕竟有幼时的影子,难保来昭国不被人认出,所以带上面具以求稳妥。 “你说,他有没有彻底认出你?”把玩了片刻,宋清欢语声幽幽。 沈初寒凉淡一勾唇,“这不重要。他的性子,向来是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否则,又怎会挑我在建安之时迫不及待下手?” 宋清欢眉头微拧,“如今到了他的地盘,你要多加注意才是。” 沈初寒点头,“放心,他动不了我。” 宋清欢“嗯”一声,忽想起什么,将手中的面具又给他戴上,嘴里嘟哝道,“这东西,你还是好好戴着吧。” 沈初寒长眉一挑,面露不解。 “你尚未露出真容,便那么多莺莺燕燕扑上来,若是现了容貌,岂不更变本加厉?”宋清欢嘟嘟唇,难得露几分娇憨。 沈初寒勾起一抹薄笑,“阿绾,你还说我?我不在建安的日子,你给我惹了多少桃花?魏熠、宁骁……阿绾,我不介意他们成为第二个魏炀。” 宋清欢眼波一横,浑不在意,“我也不介意。”睨他一眼,神情微嗔,“不过是些烂桃花而已,这也要醋?” “那苏镜辞呢?” 苏镜辞对自己的心思,宋清欢隐有察觉,此时却只作不知,双眸微怔,一脸无辜,“他怎么了?我与苏镜辞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你都在场,这……” 话音未落,唇瓣却蓦地被堵住。 “唔……”她一怔,瞪大了眼睛瞧着沈初寒,脸颊飞上片片红霞。 流月沉星还在外头呢,他怎的……怎的这般大胆? 似感到她的不专心,沈初寒嘴上微一用力,惩罚性地咬了咬宋清欢的唇。 宋清欢眉尖一蹙,娇软了眼波朝他一睨,本想瞪他,偏生身子软得跟水似的,这么望去,半分气势也无,反而激起了沈初寒心底更深层次的*。 眸光一沉,扣住她的后脑勺,愈发攻城略地,辗转缠绵。 许久,才放开她。 宋清欢软在他怀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几个月不见,沈初寒的吻技,竟又比从前霸道不少! 脸上羞红一片,抬起手背沁了沁,直到感到脸颊的热度渐渐消退,方轻咳一声退出沈初寒的禁锢,有些语无伦次,“阿……阿初……如今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我们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她虽对沈初寒不舍,但他们毕竟身在临都,又尚未成亲,若是被人抓住把柄,难免棘手。 沈初寒又在她额上一吻,语声淡淡,“阿绾,他人的想法,我并不在乎。我本就是为你而来。” 宋清欢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道,“我知道。” 罢了,她反正已树敌不少,又何惧他人目光? 静静在沈初寒中躺了片刻,抬头撩眼望去,“阿初,苍邪剑,你可想要?” 前世,沈初寒志在天下。既然得苍邪得天下,又何必将其拱手让人。 “有固然好,没有又有何妨?” 他微微抬眸,看向窗外看得正艳的杏花,雪白的花瓣簇拥,一树云蒸霞蔚。 只要能同阿绾在一起,苍邪剑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吸引之处。 “可是,我倒很想你拿到呢。”宋清欢下巴抵住他的胸膛,笑得狡黠灵慧。 “嗯?”沈初寒好听的尾音上扬,“为何?” “因为我们的仇人都想得到苍邪剑,而我,不想他们如愿。”宋清欢嘴角仍带着笑,眼底却有冷厉森寒。 “好。”沈初寒二话不说,应了。 对于宋清欢的请求,他向来有求必应,更何况,那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都道小别胜新婚。 宋清欢与沈初寒这一别,别得实在太久。 导致宋清欢拉开门走出来时,红唇水润,脸上灿若红霞。 门外的流月沉星偷撩她一眼,心中偷笑。 须臾,视线中出现一双绣云纹黑色锦靴。抬眸,见沈相跟在殿下身后而出,神情餍足,唇角噙笑,一看便知方才房中发生了什么。 宋清欢送他出了房间,在院中驻足,看向不远处的玄影,“你可要带玄影回去?” “不必,让他跟着你便是。” 又眷恋不舍地看她几眼,方脚步沉沉出了听荷院。 至此,四国来客皆已到齐,临都城中,风起云涌之势渐起。 休整了一日。 隔日,昭帝在宫中设宴,款待各国皇子帝姬。 对要参加夺剑大会的人来说,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对手。所以第一次亮相,众人皆是盛装出席,丝毫不愿落于下风。 春日和暖,微风徐徐,接风宴设在了宫中御花园。 宋清漪和宋琰、宋懿各怀心思,自不愿同她走得太近。宋清欢不甚在乎,同宋暄一道,入宫后在内侍的引导下往御花园走去。 “欢儿,我看……沈相对你颇为维护啊。”宋暄压低了声音笑着打趣。 宋清欢抿抿唇,含糊应一声。 她和沈初寒之事,她也同宋暄大致提过,所以比起旁人,对于沈初寒那日的表现,宋暄倒是惊喜大于惊诧。 “原本我还有几分担忧,那日一瞧,算是彻底放了心。”宋暄微叹一声。 宋清欢笑笑,让宋暄不必替她担忧。 闲谈间,御花园到了。 刚踏进御花园,尚未看清园中来客,却见一人急急带了侍女朝这边走来。行到她跟前顿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语声娇脆,眉头紧蹙,“你便是宋清欢?” ------题外话------ 昨天的问答,算参与就有奖啦~!潇湘奕馨、六月雨、忧伤的夏天 * 因为月底工作忙,而且家里事也比较多,所以暂时维持不了万更了。 说实话,《权宠》的订阅并没有达到夭夭的预期,而为了维持万更,夭夭经常是回家就开码,还要码字到一两点,家里人都挺有意见的。 夭夭想了想,其实一开始写文也只是为了兴趣,如果一味追求万更,以夭夭的手速,很难将文雕琢打磨到想要的效果。 因为这本文是夭夭很喜欢的框架,也花了很多心血,所以会慢慢地将这个故事尽可能写精彩。后面如果时间空余的话,也还是会有二更的嘎嘎。 千言万语,还是希望姑娘们不要抛弃夭夭,继续支持呀比心心~ 正文 第124章 杀戮伊始 她唤她宋清欢,而非舞阳帝姬。看ΔΔ书阁WwんW.『kan→shu→ge.la 放眼四国,性子这般骄纵烂漫的,除了宋清羽,便只有她了。 宋清欢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又是一个前世的故人。 这次昭国之行,还真真把前世的“故人”都给见了个遍。 不同的是,宋清羽的率真烂漫,其实是骨子里的愚蠢,常被宋清漪当枪使而不自知。而眼前这位,却是委实被保护得太好,性子就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宋清欢淡淡抬眼,只作不识,“我是,敢问姑娘是哪位?” 上来不自报家门便直呼人姓名的行为,委实莽撞,偏生她并未听出宋清欢的言外之意,头微昂,“你既与沈相有了婚约,怎能不知我?” “据我所知,沈相并无姊妹。”对她的自我感觉良好,宋清欢不予理睬,语声愈发凉淡。 她想同沈初寒绑在一块,自己偏不如她愿。 女子眉梢一扬,有些懊恼,跺了跺脚道,“我不是沈相姊妹,我是凉国宁乐长帝姬,尹卿容。” “原来是宁乐长帝姬。”宋清欢语声淡淡,朝她微一颔首。 尹卿容心悦沈初寒,这事,她一早便知。 前世她和亲凉国,一开始是以嫁给尹湛的名义,所以尹卿容对她其实态度还算挺不错的,那时她便知晓了尹卿容的心事。后来,她与沈初寒到了昭国,便再没见过她。时好时坏,她也再无耳闻。 尹卿容与尹湛虽是一母所生,但其母生尹卿容时天降祥瑞,先昭帝大喜,赐宁乐封号,对其宠爱有加。因此,相比于尹湛幼时的凄惨生活,尹卿容从小便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长大,这才造就了她单纯的性子。 虽如此,尹卿容却与尹湛关系极好。这也是为什么尹湛能在那般残酷的后宫中活下来的原因,更是为何他如今对这个唯一的胞妹爱护有加的原因。 平心而论,宋清欢并不讨厌尹卿容。 为什么呢,大概是她身上,还有一种娇憨而随心所欲的少女气,这样的情感,是她从从前到现在都不曾拥有的。 更何况,此时她对自己的敌对,也不过是因沈初寒罢了。 尹卿容气呼呼地打量着宋清欢。 甫一听说沈相要求娶聿国舞阳帝姬,她怎么也想不通。 在她看来,沈相天人之姿,寻常女子哪里配得上他?而这位舞阳帝姬,连云倾大陆三大美人都没排上,又一直这般籍籍无名,怎会是沈相的良配? 没想到今日一见,却颠覆了她的想法。 眼前女子,肤光胜雪,容色绝丽,通身气派淡然而清冷,却是极美。 心头升起一股子惆怅和失落。 难怪沈相会亲自求娶,看来,自己是不会再有任何希望了! 这般想着,竟落寞转身,二话不说便带着侍女去了。 宋清欢抬眸目送她走远,嘴角一抹淡笑。 不胡搅蛮缠,倒是骄纵而不骄横,确实不算讨人厌。 流月拧了眉头,压低声音道,“殿下,这位宁乐长帝姬,好生奇怪。” 宋清欢只淡笑不语。 倒是宋暄若有所思地一扬眉,低低道,“欢儿,看来……你因沈相之故树敌不少,这一个月务必小心啊。” 宋清欢点头轻应,眸色暗涌间已将园中来客扫了一遍。 衣香鬓影,锦衣华服,果然好一场盛会!只是,这下方汹涌的暗流,却丝毫不平静。 这时,有园中当差的宫女过来,朝宋清欢和宋暄盈盈一福,“请问,二位可是聿国舞阳帝姬和睿王?” 宋暄颔首。 宫女笑笑,朝里一让,“殿下和王爷请随奴婢来。”那宫女引着宋清欢和宋暄在园中入坐,行礼后退下。 宋清欢敛目一瞧,来参加今日接风宴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园中上首设龙椅凤座,尚空,昭帝和皇后还未来,只有伺候的宫女在侧。 下首左右两列,梨木长几,紫竹坐榻,几上置美酒佳酿。 右侧一列,从上至下分别为君彻、君瀚、君熙和君晚,此为昭国此次参加夺剑大会的人选,再往后便是凉国的尹卿容和沈初寒。 左侧一列,坐宸国苏景烁、苏镜辞、苏风铭、苏娆和苏妍,以及聿国宋琰、宋暄、宋懿、宋清漪和宋清欢几人。 坐列次序,均严格遵守各国国力以及各人排行和身份而来,未有半分错处。 如此一来,宋清欢和沈初寒皆坐两列队尾,四目而对,相视一笑,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宋清漪也在沈初寒对面,面色尚好,目光却一直瞥向沈初寒处。此时见他对着宋清欢露出的浅笑,心底似有八爪挠心,难受而狂躁。 为什么? 为什么宋清欢能得沈相垂青?论才华,论气度,论身份,自己哪一样逊于她?她不就是仗着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么?!同她母妃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 她本就不喜宋清欢,如今见她一天天大放光彩,心理已近扭曲,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殿下,奴婢给您斟酒。”身后忽地传来染冬淡淡的嗓音。 宋清漪一惊,收回怨毒目光,只定定看着面前的酒盏。 染冬缓缓替她斟一杯酒,递至她面前,弯腰的瞬间,在她耳边平静道,“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宋清漪银牙几欲咬碎,终是沉沉应下,不再抬头。 宋清欢亦自斟了一杯,摇晃着白玉酒盏中的酒酿,目光似有若无地略过染冬,唇角噙一抹凉薄。 染冬此人,必除! 沉思间,似有一道探究目光落于身上。 宋清欢蹙眉望去。 却见对面的君彻,正眸色沉沉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深意。见她望来,君彻也不慌张,勾一勾唇,举起酒杯遥相示意。 宋清欢冷冷转了目光,并不理会。 君彻唇角笑意微滞,眸一狭,瞳底泛起冷意。 沈初寒亲自求娶的人,果真有意思!他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握住酒盏的手微微用力,指关节突出而分明。 宋清欢这一转目光,却又发现些有趣的事。 她看到,昭国的云和帝姬君晚,正以袖微掩面容,目光却一错不错地越过尹卿容的肩头,深深凝视着沈初寒。 宋清欢眸光骤冷,眼中一缕厌恶。 云和帝姬君晚,是这四国皇室中极其低调的存在,前有她,后有君晚。 只是,谁又知这般柔顺谦和的外表下,究竟藏了怎样的心思? 讥笑转眸,不再抬眸。 对面沈初寒始终不动声色地觑着,眼中幽沉如墨。 忽而,四下皆静,嘈杂声落,有内侍尖利的通报声响起,“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放目瞧去。 盛装而来的帝后出现在御花园入口。 重紫色龙袍,衬得昭帝器宇轩昂,一旁的皇后亦是明艳端庄,不可方物。 宋清欢的瞳孔蓦地一缩,死死盯住分花拂柳而来的皇后,眼中有怒意汹涌,沉沉浮浮,满覆杀气。 只一瞬,很快掩下。 等皇后察觉到什么,转了眸光望来,却只见一片花红柳绿,未见异常。 宋清欢垂首。 手中杯盏已空,汝窑青花瓷的纹样,不是凡品。她垂下手腕,袖口微掩,手上微一用力,白玉杯盏竟在顷刻间化作齑粉。 素手一垂,齑粉从她指缝间随风飘散。 前世,流月因昭国皇后而死,这一世,她定会叫她血债血偿! 上首的皇后落座,突然打了个寒颤,脊背升起一股子凉意。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为何这么寒意森森? 心中疑虑重重,却见昭帝朝她望来,垂眸敛下异色,淡淡一笑,温柔开口,“皇上,人都来齐了,便开始吧。” 昭帝脸色凉淡,缓缓转回目光,朝下首一扫。 深邃的目光在一张张或美貌或俊朗的面上划过,那么的年轻,那么的……朝气蓬勃。 这个世界,迟早是他们的! 握住扶手的手一紧,面上已堆起笑意,“诸位皇子帝姬不远千里来到临都,朕先代表昭国百姓和整个皇室,欢迎诸位的到来。” 说着,端起面前酒盏。 众人纷纷举杯附和。 昭帝抬手一示意,“朕先干为敬。” 底下众人自不敢怠慢,纷纷仰头,以袖掩面,喝尽杯中酒水。 然而,这里头有多少人真正喝了,却是不得而知。 宋清欢抿唇轻呷一口,她面前的酒壶,早在来时,便被流月换成她们自带的酒水。 人人皆知,这场不见硝烟的杀戮之战,从此刻便已开始。 昭帝似兴致颇高,示意宫人将酒盏满上,竟是端起酒盏,一一敬来。 这第一位,便是坐于昭国皇族之后的,凉国宁乐长帝姬,尹卿容。 “凉帝继位,朕未有机会能当面道贺。这一杯,贺凉帝荣登大宝,也欢迎宁乐长帝姬前来临都。”昭帝声音沉朗。 尹卿容礼貌地笑笑,伸出纤纤玉指,端起面前的酒盏,“多谢昭帝!” 她端起酒盏,却不喝。顿了顿,眼中水波一转,却忽地看向身侧的沈初寒,“只是,宁乐素来不胜酒力。昭帝若是不介意的话,这一杯酒,不若请沈相替我喝了如何?” 说话间,似有若无地觑对面的宋清欢一眼,目含骄傲和挑衅。 不光她,许多人的目光都朝宋清欢射来,眸色各异。宁乐长帝姬的心思,实在有些昭然若揭。正如此,众人愈发存了看戏的心思。 宋清欢不为所动,一脸百无聊赖,只闲闲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盏,睫毛都不曾动一下。 白瓷酒盏,越发衬得她手指青葱似的,玉白如瓷。 昭帝意味不明地笑,“自是可以。” 尹卿容长眉一挑,素手持酒盏,送至沈初寒眼前。 沈初寒神情未变,依旧是千年不化的寒冰脸,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尹卿容一眼。当然,也不曾抬头看昭帝。 气氛登时尴尬。 尹卿容咬了咬下唇,执酒盏的手已有些微颤抖。 “沈相……”她娇娇切切唤一句,眸中一片水润盈盈,端的是可怜楚楚。 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沈相若是不应,她这人,可是丢大了。 宋清欢玩味一笑,清亮的眸光望去。 这时,沈初寒终于凉凉出声,“慕白。” 慕白应声朝前一步,心中会意,朝昭帝一礼,“启禀昭帝,我家公子来的路上染了风寒,不宜饮酒,这杯酒,就由属下代劳吧。” 说着,朝尹卿容也行了个礼,双手接过杯盏,仰头喝尽。 昭帝神情有一瞬的沉郁,很快堆了笑,打着哈哈,“夺剑大会马上就要召开,沈相可要注意身体呐。” 沈初寒淡淡颔首,神情不咸不淡,“多谢昭帝关心。” 昭帝便瞥过不提,敬起了其他来客。这段小插曲这么过去,似乎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只有尹卿容眉眼耷拉,面露不悦,闷闷不乐地坐在席上。 昭帝这一圈喝下来,也借此机会将众人认了个全。在座的这些人,宋清欢前世几乎都打过交道,众人性子,与她记忆中的并无二致。 到苏娆时,她眼波横飞,竟对着昭帝媚色流波,娇笑声声,妩媚至极。昭帝微怔,眼中一抹玩味,身侧皇后却是刹那间沉了脸色。 真是好一出大戏!宋清欢心中冷笑。 酒过三巡。 御花园中气氛愈加火热,众人纷纷离席,推杯交盏,言笑晏晏,好不热闹。不管大家心中是何心思,面上却皆是一片春风和煦。 宋清欢懒理这些虚伪的做派,端坐于席,眸光微凝有几分出神。 不过,她倒是将宋暄给劝动了。 不管五皇兄日后为不为君,多经历一些,对他总归是有好处。遂听从了宋清欢的话,离席与他人寒暄去了。 宋清欢正兀自出神,忽的,前头有一人阴影罩下。 她不紧不慢抬眸,却见沈初寒出现在她面前,身子微倾,眸如点墨,唇边噙笑。 宋清欢微讶,声音清越,“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同阿绾聊聊。”沈初寒语声温润,抬手叫人将自己的坐席搬于宋清欢身侧。 如此大张旗鼓,倒也不怕旁人口舌。 宋清欢眸光轻漾,似嗔似笑,“你这般,是嫌我敌人还不够?” 沈初寒一掀袍角,在她身旁不疾不徐坐下,只轻笑,语气平平,“谁敢动阿绾一根毫毛,我必叫他生不如死。” 明明是玩笑的口吻,却仍带了一股子凛冽寒气。 宋清欢知他骨子里便是暴戾嗜血的性子,只因自己不喜,这一世才改了些许。此时听他这般说,并不想就这个问题引起不快,只当玩笑话听了。 “方才我的表现,阿绾可还满意?”沈初寒瞧着她,浅浅凝眸。 “马马虎虎。”宋清欢撇一撇唇。 “嗯。”沈初寒点头,一本正经,“我本欲直接拒绝。却又怕她怀恨在心,反倒让阿绾替我受了这些无妄之灾。” 宋清欢心中翻了翻白眼。 沈初寒未免低估女人的嫉妒心了。便是没有此事,尹卿容也照样不会对自己有好脸色。只是她本性不算坏,只要不惹毛了自己,自己并不在乎。 似不想多谈他人,沈初寒低低说起了旁的事。许久未见,眉眼间自是情意绵绵,落在几位心悦者眼中,似在她们心中燃起燎原大火。 人人都知沈相性凉薄狠戾,却不想,他竟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 一时间,宋清漪、尹卿容,皆是眸色黯然。苏娆虽面上神情瞧着尚好,握住酒盏的手却是一紧,眸底有怨毒闪过。 若是目光能杀人,宋清欢大概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若唤作从前,她或许还会叫沈初寒收敛着些。可自从知晓了前世的真相,又与沈初寒分别了这么长时间,心中早已想明白。 人生苦短,不若及时行乐,快意恩仇,又何须管他人眼色? 轻笑一声,伸手取过自己的酒盏,斟满,递到沈初寒唇畔。 难得见她大庭广众下如此主动,沈初寒一喜,正待张唇,忽听得不远处有“咣当”之声传来,夹杂着隐隐的尖叫嘈杂声。 宋清欢神情一愣,同沈初寒一道不约而同望去,却见人群中有一人的身影,手在空中痛苦一抓,竟身子一软,缓缓倒地!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所有暖心的鼓励~,爱你们~! * 推荐好友梦璇玑的文文:《冷王硬宠:毒妃万万岁》 她是21世纪王牌特工,揣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穿越成修建陵墓的贱奴,贱奴就算了,居然还有重度嗜睡症,一言不合就睡觉,白樱望天,这习惯要人命。身后巴巴跟着的忠犬暗自一笑,这个习惯他喜欢的紧。 他是最负盛名的王,倨傲高冷禁欲系男神,运筹帷幄,睥睨天下,自从遇到一个叫白樱的女人,他每日最为期待的事情就是等她病发,然后搂着她软软的身子一起睡觉。 初次表白,某男掐指一算,“白樱,你命里缺爷!” 再次表白,简单粗爆,“你有时间就带爷一起睡觉吧!” 第三次,某男直接欺身而上,“世上无难事,只要硬着来!” 正文 第125章 中毒!毁容?(二更) 宋清欢眸色猛然一沉,凛然盯着前方乱作一团的人群,眼底疑窦重重。 那倒地之人,是谁? 方才隔得远了,瞧不真切,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眸一垂,朝沈初寒望去。 沈初寒眸底亦有暗色涌动,见她望来,缓缓启唇,吐出三字。 他果然瞧清楚了方才倒地的是何人! 宋清欢望着他的口型,瞳孔一缩,露惊诧之色。 竟然是他! “去瞧瞧?”她眉梢一扬。 沈初寒点头,淡淡应了,“好。”谁人伤谁人死,他并不关心,只是阿绾想去,他必奉陪。 宋清欢起身,抬眸望一眼天空,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忽的就阴了。天边乌云朵朵,似有下雨的迹象。 山雨欲来。 宋清欢给流月和沉星使个眼色,示意她们在此处候着,顺便看看周围有无异常。 流月沉星应下,目送着宋清欢和沈初寒朝人群拥挤处走去。 沈初寒一来,不知为何,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宋清欢畅通无阻行到了人群中央,目光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甫一映入眼帘的,是墨蓝色袍角。 墨蓝色,是宸国皇族之色——那倒地之人,乃宸国八皇子,苏风铭。而他身侧,有一人半蹲,焦急地摇晃着他的身子,面色焦躁忧虑,满是不安。 正是苏镜辞。 “风铭!风铭!你快醒醒!” 上首的昭帝也闻声过来,看着倒地不醒的苏风铭,一惊,忙吩咐人去请太医。 宋清欢眸光淡淡在苏风铭面上一扫,眼中闪过了然。 苏镜辞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颤抖着伸出双手在他鼻端一探,猛然舒一口气。 还好,还有呼吸。 再观他面色红润,唇瓣亦是殷红,不似中毒,遂微微放了心。 只不知他为何突然晕倒,心中到底有几分不安。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时,忽有一把清透嗓音破空而出,若初冬清晨的露珠,凉淡悦耳,却又带了疏离的冷意,“他中了毒,一个时辰后必死。” 话音落,众人皆惊。 苏镜辞陡然色变,猛地扭头朝声音发源处看去。 看清楚说话之人,目色一怔,语气沉沉,“舞阳帝姬有何高见?” 他虽对宋清欢有好感,却不知她何时对医毒之术有研究,此番听她斩钉截铁说苏风铭必死,心中自是不悦。 宋清欢脱列而出,脚步不疾不徐,行至苏风铭身侧,微微弯腰,伸出玉白葱指一指,“脸泛红潮,唇色殷红,眼睑处却有淡淡青色斑点。他中的,是桃花醉。” 红颜醉? 苏镜辞越发糊涂,瞧见宋清欢不急不缓成竹在胸的模样,莫名却又信了几分,急急起身,“还请舞阳帝姬明示。” 宋清欢神情清淡如常,“桃花醉,顾名思义,中毒后面若三月桃花色,唯眼睑处有淡淡青斑。此毒毒性烈,若无解药,一个时辰后必死。不熟悉桃花醉之人,很难察觉到中毒迹象,往往会耽误抢救时辰。”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古怪。 若如她所言,桃花醉并非寻常毒药,她为何能如数家珍?这位籍籍无名的舞阳帝姬,当真如传闻中那般平庸么? 苏镜辞却没想这么多,他眸色一亮,猛地伸手去抓她的手臂,“你既知道得这么清楚,一定知道如何解……” 手还未落到宋清欢手臂上,却觉一股劲风袭来,身子朝后一掀,不自觉后退几步。 他一凛,朝某处望去。 却见沈初寒神色凉淡,冷冷觑着他,眸中幽深让人心底一寒。 竟这般护犊! 他心中暗惊,却惦记着苏风铭,勉力稳住心神,声音满是急惶,“舞阳帝姬,请你救风铭一命!若是风铭得救,不管帝姬提出什么请求,苏某必当应允!” 围观众人哗然。 苏镜辞这允诺,说得委实极重! 宋清欢可不救苏风铭,这样,参加夺剑大会的竞争对手便少了一人。又或者,她若真有能力救活苏风铭,大可挟恩大开口,让苏镜辞和苏风铭就此退出夺剑大会! 不管如何,于他们都是有利局面,愈发定心,作壁上观。 宋清欢神情清冷,淡淡凝眸,“我没有解药。” 苏镜辞眉眼一落,身子忍不住颤了颤,满眼失望之色。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愁云密布。 这时,有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舞阳,说八皇子中了桃花醉的是你,这会子又说没有解药。我可从不知你竟对毒药有研究,你莫不是在此空口白牙,刻意出风头吧?”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宋清欢眼露嘲讽,撩眼望去。 果见宋清漪正一脸阴鸷地盯着她,满脸不忿,也不顾身后染冬暗地里的拉扯。 有人附和。 祸起萧墙,他们乐见其成,当然开心坐收着渔翁之利。 宋清欢的脸色冷若寒霜,她盯了宋清漪一瞬,摇摇头。明明平素倒是聪明的性子,这会子竟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比之苏娆,她果然还是差些火候。 见她摇头,似有不屑,宋清漪一恼,“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清欢淡淡扬眉,“我在想,二皇姐何时变得这般愚蠢了?” “你!”宋清漪伸手一指,慌不择言,“宋清欢,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不雅,在场之人皆是一国皇子帝姬,闻言微微蹙眉,看向宋清漪的目光带了审视。 宋清漪一慌,刚要开口圆了方才那话,却听得宋清欢冷嗤一声,“原本我还念在二皇姐与我同出一国,不想相煎太急,现在看来,二皇姐倒是不介意手足相残。如此,这夺剑大会,你我便凭本事参加罢!” 众人暗喜。 聿国起了内讧,对他们来说,局势又有利了一分。当下目色幽深,恨不得她们再吵得凶点才好。 宋清漪被她身上冷冽的气势压迫得有些晃神,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张嘴欲言,却见不远处太医拨开人群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太医朝昭帝一礼。 昭帝忙摆手,“快给八皇子看看。” 太医喘着粗气在苏风铭身旁蹲下,拿起苏风铭的胳膊探脉,脸色,却越来越沉。 苏镜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看着太医把了一会,放下了手,摇着头叹一口气,不由愈惊,急急开口,“太医,我皇弟如何?” 太医一脸无奈,“八皇子这是中了毒。所中之毒是一种罕见的毒药,名为桃花醉,若无解药,一个时辰内便会身亡。” 人群中发出一阵哗然。 太医这话,与方才宋清欢所言,并无半分出入。 宋清漪脸色一白,恨恨地咬了咬牙,目色狠厉地瞪宋清欢一眼。得意什么,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老鼠罢了! 目光还未来得及收回,忽闻“咔哒”一轻声,刹那间,指关节处有一阵钻心疼痛传来。 额上顿时痛得冒出一头冷汗。 她低头看去,却见右手食指关节处竟被人生生折断!便在方才那一瞬间的功夫,而她,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 眸光惊恐地四下一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钻心的疼痛一阵阵传来,脸色越发惨白。她顾不上其他,嚎叫出声,冲到太医面前,急急将手一伸,“太医,我的手指断了,你快给我看看!” 太医此时正与苏镜辞说这话,闻言一愣,狐疑地朝她望去。 苏镜辞沉了脸色,语气森厉,“平阳帝姬请自重!我皇弟如今生死未卜,是我皇弟的命重要,还是平阳帝姬的手指重要?!”他心中焦沥沥一团火,恨不得一掌将宋清漪挥开才好。这个时候,她跑出来说什么手指?分明是捣乱来了!勉力才克制住这种冲动。 太医又是叹一口气,“三皇子,方才微臣也说了,桃花醉乃罕见毒药,配方未明,老臣也没法配置解药出来。” 苏镜辞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解药?一定不可能的! 他呆呆地跌坐在地,一脸颓然之色。 正在这时,宋清欢却忽又淡淡开了口,“我虽没解药,却或许能救他。” “你说什么?”苏镜辞猛然抬头,弹跳而起,朝宋清欢望去,刚要伸手去够她的肩膀,想到方才之事,忙收回,语气急急,“帝姬此话当真?” “我本有九分把握,只不过,方才被她那么一打岔,抢救的最好时机已过,现下,我的把握只有六成。”她朝宋清漪看一眼,语声清凌,若夜间的风。目光在她断指处似有若无一扫。 宋清漪又痛又气,脸色惨白如纸。 “请帝姬帮忙!”苏镜辞躬身,郑重一礼,眉眼间是郑重的请求。 他虽恨宋清漪,现在却不是算账的好时机。 宋清欢眸色微敛,语气仍是不疾不徐,却带了分令人莫名信服的气势,“先取大量清水,对八皇子猛灌,再备碳灰、碱水大量,另外,吩咐厨房用绿豆、金银花、甘草煎服入药,得其汤水。” 她的确没有解药,却可以用最笨却也最直接的法子,催吐!只是解毒效果没有解药那般好罢了,却是能救回一条命。 她语声泠泠,若珠落玉盘,听在众人耳中,皆是震惊。 苏镜辞此时早已深信不疑,忙请昭帝派人准备。 不管今日苏风铭这毒是何人所下,明面上,昭帝自不会拒绝他的请求,遂赶紧吩咐人去准备。 很快,清水取来,苏镜辞接过,撬开苏风铭的嘴猛灌,待到碳灰和碱水取来,宋清欢便叫他弃了清水,改用碳灰和碱水混合物。 灌了一会,苏风铭竟真猛地一口气提上,大口呕吐起来,在地上吐出一大堆秽物。 苏镜辞大喜,手上愈发加快,直催得苏风铭快把胆汁都呕出来了方罢手。 宋清欢冷眼瞧着,见差不多了,方出声,“现在可以扶八皇子回房了,只需再多喝几碗御膳房煮出的汤汁,若是能熬过今晚,那便无碍了。” 见苏风铭当真被救回,苏镜辞大喜过望,请聿帝在宫中就近安排了一间房,又朝宋清欢千恩万谢一番,方指挥着宫人扶着苏风铭离开。 他一走,大家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宋清欢身上。 此时,太医已经替宋清漪处理好了手指,告诉她若好生将养,尚有痊愈的可能。 宋清漪这才微微定心,抬眸,便见立于人群中容光四射的宋清欢,面容愈加扭曲,恨恨咬唇,竟咬出了斑斑血迹。 出了这等事,众人人心惶惶,接风宴自然没法在进行下去。 昭帝面色不大好,厉声派人仔细彻查此事。 饶是如此,其他三国眼中仍是疑窦重重。此番苏风铭在接风宴上莫名中毒,人人都有动机,但最方便下手的,却是昭国之人。 一时间,众人皆心思各异,纷纷告辞。 昭帝心知他们的顾忌,也不好多说什么,派人送他们出宫。 宋清欢朝沈初寒笑笑,不复方才的清冷,“走吧。” 落在宋清漪眼中,只觉刺眼得紧,脚下一动,便拦在了宋清欢前头,将断指一伸,“宋清欢,你说,这是不是你弄的。” 宋清欢淡淡扫一眼,不语。 宋清漪愈发气急,提一口气刚待再问,却听宋清欢悠悠开口,“我会用毒,你不知?” 宋清漪一怔,心中打着小鼓,嘴上却仍不服气,“就你?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老鼠罢了。” 话音刚落,却见宋清欢诡异一笑,手忽的一样,一阵掌风袭来,她下意识闭眼,抬手一挡。“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怒吼。 “你不是不信么?亲身体会后,你便信了。”说着,笑一笑,语气愈发舒缓,“不出一日,你这引以为傲的容颜,便会尽数毁去!” ------题外话------ 姑娘们太暖心,二更奉上! * —感谢榜— 花花:璃羽飞舞9朵 月票:六月雨1、亦暖暖5、莎莉汶7、一只蝉2、离白1、aa3562、eab2b5、小零儿1、执念凝泪成诗1、仲夏的楠木1、lxks1、玲珑1、淘气的俊1、萌&幻缃1、76d01、云上浅兮9、伊人是梦5、狮城小子1、轻描淡写1 评价票:小零儿、lxks、奕馨、忧伤的夏天、仲夏的楠木 谢谢么么哒~好多新面孔,开森吼吼~ 正文 第126章 她竟是青儿?! “你……你说什么?” 宋清漪闻言大骇,像见了鬼似的,双目圆睁,惊恐地盯着面前的宋清欢。 “你!你别想糊弄我!”她犹自嘴硬,面上却已显出几分色厉内荏的颓败和心慌。 宋清欢勾唇笑得愈加潋滟清华,“我是不是在糊弄你,你明日便知了。” 见她这般成竹在胸,宋清漪愈发惊惶不安,双手在面上摸了又摸,却没发现任何异样。又仔细想了刚刚宋清欢扬手瞬间,似并未觉有粉末上脸,这才微定了心。 恨恨瞪着宋清漪,目光愈加怨毒,“宋清欢,你最好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样!” 宋清欢轻笑一声,语声清泠,凝眸淡视一眼,竟是再不多言,冷然拂袖而去。 未发一言的沈初寒亦抬步跟上。 宋清漪呆呆地看着他与自己擦身而过,神情怯怯,眼中有波光闪烁,唇一张,想说什么,可目光触及到沈初寒冰冷如霜的面容,要说的话登时卡在喉中。 一时心乱如麻。 等回过神,却见沈初寒已走远,身姿清皎如玉,愈发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她痴痴地望着沈初寒的背影,痛苦地一闭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殿下!”尚未睁眼,身后传来染冬不郁的声音。 她眼角一颤,忽的睁眼,凌厉的目光朝后射去,“本宫知道,你不必多言!” 说着,恨恨拂袖,快步离去。 * 沈初寒与宋清欢出了御花园,往宫外而去。 因宋清漪那么一拦,两人落后了他人些许。此时,路上只余往来宫女内侍,饶是如此,仍有止不住的好奇目光朝他们望来。 宋清欢有几分心虚,偷偷撩眼看沈初寒一眼。 却见沈初寒目不斜视,眸光清寒如初冬薄雾。 “阿初……”宋清欢娇娇糯糯开了口,一改方才的凛冽气势。 沈初寒噙一抹淡淡弧度,斜眼望来。 “怎么了?”他淡问。 "我救了苏风铭,你会不会生气?"宋清欢玲珑杏目微眨,眸光流动。 “阿绾觉得,我该生气么?”沈初寒淡笑。 宋清欢摇头,“不该不该,我救苏风铭,也是为了合纵连横。否则我们树敌太多,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沈初寒依旧浅笑流光,“阿绾开心便好。不过……我怎不知阿绾竟对毒术有研究?” “流月擅毒,我闲来无事曾翻过她从重锦姑姑处得到的毒药大全,里头恰对桃花醉有描述。”她勾一勾唇,“说起来,宋清漪倒没错,我确是瞎猫碰上死老鼠罢了。” “那催吐之法?”沈初寒微一扬眉。 “那个……也是我偶然从书上看来的。”宋清欢眸光一眨,有一瞬的不自在。 催吐的法子,她用到的是穿越前的知识。只是,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她自不可能同沈初寒说明。 沈初寒凝眸浅笑,转了话题,“你那皇姐,倒是信了。” 宋清欢知他所说是自己骗宋清漪对她下毒一事,唇角笑意愈深,“我那话,却也不是毫无根据。若我没猜错,明日,她便该来求我了。”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宫门。 凉聿两国马车在宫外候着,前头一辆帘幕垂下,车中有人。 听到脚步声,素手挑开车帘,有玲珑妙目望来,眼中盈盈切切,正是尹卿容。 “沈相,你来了。”她语声娇软,目光紧凝在沈初寒面上,对他身旁的宋清欢视若不见。 沈初寒轻“嗯”一声,神情不改,转眸看向宋清欢,语声低喃,“阿绾,你先上车吧,等你得了空,我再去找你。” 宋清欢应声,也不看尹卿容,往聿国马车停处走去。 宋琰、宋懿和宋清漪自不会等她,此时只余宋暄一俩马车,闻得动静,挑帘望来,朝她一笑,没有多言,目送着宋清欢上车后,复又坐回车内。 待各人坐稳,马车队缓缓往会同馆驶去。 “殿下,您当真对二殿下用了毒?”终于瞅着没人了,流月憋不住,看向宋清欢一脸好奇。 宋清欢淡笑不语,随意把玩着手腕上的白玉手镯,神情懒懒而闲适。 沉星想了想,接口,“奴婢记得,殿下并无随身带毒的习惯?” 宋清欢轻笑,语气慵懒,“我确实没给她下毒。” “那……?”流月不解,既如此,殿下为何说得那般斩钉截铁?就不怕二殿下发现自己受了戏弄,又找上门来? “我虽没下毒,她明日,却定会上门来求。”宋清欢不疾不徐,漫不经心的口吻。 她既敢说,便有十足的把握。 车外有淡淡阳光洒进,覆于宋清欢长长的睫羽之上,细碎金光闪耀,悦目惑人。 翌日。 宋清欢昨夜宿得不错,一觉睡到自然醒,惺忪睁眼,起身唤了流月沉星进来。 “殿下今儿气色不错。”流月看着她红润面色,笑眯眯绞着帕子道。 宋清欢浅笑着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昨日接风宴上大出风头,打脸了所有敌人,自是神清气爽。净了面,又用竹盐水细细漱过口,吩咐两人传早饭来。 流月一一用银针试过毒,见一切无恙,替她盛了碗粳米莲叶羹递来。宋清欢接过,小口小口喝着。 窗外阳光明媚,和风煦暖,看上去似乎是颇为闲适的一天—— 直到,院外有熙攘嘈杂声传来。 宋清欢将银勺一放,眸色微凝,看向沉星,“去看看。” 沉星应声退下,不多会,去而复返。 “殿下,外面是二殿下。”沉星面有诧异,迟疑着道,“二殿下……脸上起了好多红疹子……正在外头大吵大闹,说让殿下给她解药。” 流月瞪圆了双眼,惊诧道,“二殿下竟真中毒了?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昨日不是没有给二殿下下毒么?” 宋清欢不紧不慢舀一勺青瓷碗中的粳米莲叶羹,淡然开口,“她不是中毒,是过敏。” “过敏?”流月和沉星先是诧异,继而恍然。 宋清欢放下手中银勺,看向窗外。院中杏花开得正盛,欺霜赛雪,满院飘香。 宋清漪的院中,则是满院杜若。 好巧不巧,宋清漪正对杜若过敏,而且,她自己并不知。 前世,她也曾因接触杜若而生出过过敏症状,只是当时接触面积不大,且很快消退,故未曾放在心上。 不想,此次竟正好入住了开满杜若的院子。 昨日一瞧,宋清欢便发现她已有过敏迹象,这才将计就计,顺势教训她一下。 果然,宋清漪今日便发了作,这会子定然对自己又恨又怕。 “你去告诉她,就说我没有给她下毒,自然没有解药。”宋清欢看向沉星。 沉星应了,退出房间。 “殿下不打算救二殿下?”流月好奇道。 “自然要救的,不过,不是现在。”宋清欢勾唇,眼底一抹深意。 外头的喧嚣吵闹声又持续了一阵,方歇下去。宋清欢心知,以宋清漪的性子,定不甘心就此离开,所以才闹将了许久。 气定神闲地用完早餐,她开口吩咐,“准备一下,待会随我出去。” “殿下要去哪里?” “去药铺。”宋清欢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招手唤了流月过来替她梳妆。 不想,今儿这早上,注定不太平。 刚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却又有当值的宫女进来,朝宋清欢一礼,“殿下,宸国三皇子求见。” 宋清欢彼时正在妆奁匣中挑拣耳坠,闻言手一顿,很快清泠开口,“不见。” 宫女微愣,不敢多说,退了下去。 宋清欢挑了对白玉水滴状耳坠带上,反不急着出门,叫沉星拿了本书,斜倚在软榻上,不疾不徐翻看起来。 沉星流月知晓她约莫是为了避开苏镜辞,没有多说,只恭谨侯立一旁。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宋清欢终于放下手中书卷,闲闲舒展了一下筋骨,看向两人,“走吧。” 流月和沉星应了额,随宋清欢一道往外走去。 不想,刚出听荷院,没走多远,便见前头一人熟悉的身影,正是苏镜辞。 他站在出会同馆的必经之路上,头微垂,神情晦暗不明。 宋清欢见此,心知今日怕是避不过了,脚步未停,依旧从容前行。 苏镜辞听得脚步声抬头,见是宋清欢,面上一喜,迎了上来,“舞阳帝姬。” 宋清欢淡淡一瞥,“三皇子有事吗?” “风铭今日已大好,我是来感谢舞阳帝姬的。”苏镜辞凝视着她,眉间浅笑,好一位明朗公子哥。 宋清欢只一眼,很快挪开目光。 “举手之劳,三皇子不必谢我。”她语声淡淡,继续往前走去。 “苏某向来说话算话,那日在接风宴上我便说了,只要帝姬能救回风铭,无论帝姬提出什么请求,苏某定当应允。”他眸光切切,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心中泛起一抹苦涩。 明明建安之时舞阳帝姬对他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怎的不过数月,却已宛若陌生人?难道……当真是因与沈相有了婚约之故? 心中到底不甘。 抿一抿唇,意有所指,“没想到沈相对帝姬,竟如此上心。” 昨日接风宴上沈初寒对宋清欢的维护,众人皆看在眼底,苏镜辞心中难免情绪翻涌。 若说他多喜欢宋清欢,似乎还并未达到那样的程度。可看着她对沈初寒露出如花笑靥,心底又难受得紧。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喜欢? 宋清欢神情古怪地瞥他一眼,淡然开口,“三皇子欠我的人情,我记下了。三皇子也不必谢我,我救八皇子,只是不想让昭凉两国渔翁得利。” 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苏镜辞心中黯然,垂眸苦笑,注意力落在她方才所说的话上,眸色忽而一亮,“帝姬,不想凉国得利?” 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宋清欢开口,“沈相是沈相,凉国是凉国。三皇子不必混为一谈。”话语间,带了亲密和维护之意。 苏镜辞微怔,心头愈加苦涩。 怔愣片刻,方才回神,抬眸一瞧,却见宋清欢已走了好几步院,身姿清袅,似乎……似乎有些熟悉? 他心头掠过一个人的身影,狐疑地眯了眯眸子。犹豫一瞬,终是快步跟了上去。 宋清欢并不讨厌苏镜辞。只是,她不想让沈初寒多想,所以才对苏镜辞如此冷淡,也好趁早打消他心底对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她出了会同馆,四下一扫,流月叫来的马车已停在了会同馆前,车夫见她出来,迎上来一礼。 宋清欢点头应了,刚要在流月和沉星的搀扶下上车,却听的苏镜辞在身后唤她。 想了想,还是驻了足。 苏镜辞匆匆行到宋清欢跟前。 “三皇子还有事吗?”宋清欢依旧是淡淡的神情。 苏镜辞呆呆地望着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急急开口,“你……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沈相?” 宋清欢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镜辞却以为她的沉默代表了默认,眸光一亮,急急开口,“我就知道!难怪你这次对我这么冷漠,一定是沈相同你说了什么对不对?” 宋清欢哭笑不得。 苏镜辞他,未免也戏太多了些。 他究竟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神情冷了冷,“三皇子未免想多了。”说着,不再理她,转身上了马车。 苏镜辞猛然抬头,正好瞧见她弯腰上车的侧颜,眸光不经意一扫,落在锁骨某处,面上突然色变。 等他回了神,帘栊已落,马车悠悠然驶出了桑梓巷。 他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脸上惨白如纸,仿佛突然间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 方才他在宋清欢锁骨处瞧见的东西,是一根细细的红绳。 而那条红绳,他曾经在宸国皇宫那个叫青儿的小宫女身上见过! 当时一见青儿,便觉她身上气韵好生熟悉,竟让他想起了舞阳帝姬!只是舞阳帝姬远在聿国,怎么会出现在宸国皇宫?实在是匪夷所思,遂打消了这个想法。 后来除夕宴散后,他心中到底存了几分疑惑,派人在宫中找过这个青儿。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人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再见到过这个青儿的影子!而当时同青儿一道的那位兰儿,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他本想找苏妍问个明白,但彼时父皇宫中遭劫,苏妍又突然间变得萎靡不振,他便暂且放下了此事。 方才瞧见宋清欢的背影,竟又让他想起了青儿! 本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那根红绳,却明晃晃地刺痛了他的眼! 难道……当时出现在宸国皇宫的那个神秘青儿,竟当真是舞阳帝姬所扮?她出现在宫中的目的是什么?与当晚父皇宫中遭劫的情况是否又有联系? 这么一想,脊背忽的升起一股子凉意。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看透过这个看似沉默少语的舞阳帝姬。 另一厢。 宋清欢出了桑梓巷,吩咐车夫带她去城中的药铺。 主仆三人下了车,进了药铺。 在药铺中待了约一盏茶的时间,三人又走了出来,流月手中还提了包药材。她们依旧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会同馆。 回了听荷院,宋清欢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开始处理从药铺中买回的药材和香料。 那日接风宴上苏风铭中毒一事,她深刻意识到这次夺剑大会的残酷性。下毒,暗杀,刺杀,这些手段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怕会成为家常便饭。 她自己尚好,心中却有些担心五皇兄。 五皇兄自己对医毒之术没有研究,身边又缺少像流月这样会用毒的人,就算她多加注意,也难免防不胜防。 所以这才买了药材回来,准备调配一些日常的解毒香料出来,关键时刻或许也能应应急。 日头渐渐西斜。 见香料已调得差不多了,这才长长舒一口气,将其装在备好的香囊中,正准备派流月给五皇兄送去,忽见流月匆匆推门而入。 她微微蹙眉,“怎么了?” 流月一福,“殿下,太子殿下求见。” 宋清欢勾一勾唇,看来,替宋清漪说情的人来了! 正文 第127章 阿绾的生辰,快到了吧? 她将香囊递给一旁的沉星,慢慢吩咐,“把这个香囊给五皇兄,就说里头装的是常用的解毒清心香料,让他随身带着。” 沉星接过香囊退下。 宋清欢这才看向流月,出乎意料的,她并未卡太子,而是淡淡吩咐,“请他进来。” 太子宋琰很快跟在流月身后匆匆而入。 一进门,他便见到坐在书桌前的那个少女,容色温婉,窗外灿阳斜斜洒进房中,照得她的肤色恍如透明,整个人带着桃花般明艳的娴雅。 明明是温润无害的模样。 可与昨日接风宴上气势冷然的那人,却又是同一位! 对于这个突然间大放异彩的皇妹,他有几分狐疑,有几分戒备,甚至还有几分莫名惧意。 宋清欢不急不缓整理好桌上的药材,方抬头,眼波未动,只略一抬下颌,“太子皇兄来了,请坐。” 宋琰抿了抿唇,眸色复杂地在她对面坐下。 流月上了茶,复又退下。 “太子皇兄来找我,有事吗?”宋清欢揭开茶盏,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盏中的茶叶,并不看他。 她这般气定神闲,宋琰心中愈发没底。想了想,开口,“昨日接风宴上皇姐出言不逊,还请七皇妹见谅。” 宋清欢抬眸,一双眸子水洗过般清润,恍若带了看透人心的力量。 她轻笑,“我没有什么好原谅她的。” 语气依旧柔和,唇边笑意清漾,可越是这样,宋琰越觉心惊。 只得又道,“皇姐在宫里被母后宠惯了,有时候嘴上不饶人,性子却是不坏的。七皇妹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同皇姐一般见识。” 漪儿如今躲在房中不肯见人,身上奇痒无比,解药又只有舞阳这里有。这种情况下,他只得在宋清欢面前好声好气伏低做小。 不想,宋清欢轻笑一声,“太子皇兄是说,二皇姐是小人?” 宋琰一怔,面露尴尬,只得含糊道,"她……她却确实有些娇宠过了。"说完,紧张地端起茶盏喝一口。 宋清欢不疾不徐啜一口杯中茶水,语气清凌凌,“不巧,我也是小人。所以,我不想原谅她。” 宋琰呛住,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宋清欢只冷眼瞧着他狼狈的模样,待他止,方道,“我知太子皇兄是为二皇姐求药来了。可惜,我没有给她下毒,自然也不会有解药。” “可是皇姐说……”宋琰好不容易缓口气,迟疑着道。 见宋清欢这模样,心底的笃定又动摇起来。 ——难道,当真是皇姐弄错了? 尚未想明白,听得宋清欢又道,“二皇姐的话,太子皇兄也信?她昨日还说,我并不识毒,既如此,又为何来找我解毒?太子皇兄若是忘了这话,这会子也该想起了。” 宋琰面色愈发尴尬,见宋清欢并不领情,不由也沉了脸色,“舞阳,我们都是代表聿国出战,皇姐若出了事,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宋清欢冷哼,“太子皇兄真是健忘。昨儿我已说得明明白白,既然二皇姐不顾念手足之情,这夺剑大会,你我便各凭本事参加!” “你……!”宋琰面色黑沉,有几分气急败坏。 “舞阳,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救皇姐?!” 不想,宋清欢却轻笑一声,将茶盏往桌上一放,转了语气道,“我虽没解药,却知如何医治二皇姐。” 宋琰微喜,眸光一亮,“舞阳,我就知道你心肠好,不会同皇姐一般见识。” 宋清欢愈发冷笑,“太子皇兄说错了。我心肠不好,又睚眦必较,对于侮辱过我的人,我怎会轻易放过?” 一顿,声线清冷,“想让我救二皇姐可以。一,你带来的三瓶金创散,全数给我。二,让宋清漪来听荷院亲自给我道歉。做到这两点,我便救。” 前朝时,太医院有名神医,研制出一种金创散,能快速止血,促进伤口愈合。只后来那神医还未来得及将药方传授他人,便意外去世,太医院中仅余十来瓶当时他留下之药。到了今朝,只剩了三瓶,全数被皇后拿去。 她知,此次宋琰来临都参加夺剑大会,皇后定会将手中的三瓶金创散给他。 此时瞧宋琰陡然色变的脸色,便知自己猜对了。 “你……”宋琰又惊又气。 她怎知那三瓶金创散在自己手中?!这可是母后特意给他的救命药,怎能拱手让人? 再者,以皇姐骄横的性子,又怎会甘愿给舞阳道歉?! 刚欲开口,却听宋清欢冷冷道,“太子皇兄若是不愿,便请回吧。”说着,看向流月,“流月,送客。” 太子握住茶盏的手一紧,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宋清欢看着怒气沉沉的背影,眼中暗色深涌。 流月上前,将宋琰用过的茶盏收走,有些担心道,“殿下,您说……太子和平阳帝姬会答应吗?” 宋清欢道,“答应不答应,于我,都没有任何损失,我们等着便是。” * 却说苏镜辞自发现了那个“惊天秘密”,一脸失魂落魄回了房间。 他呆呆地坐在房中,脑中一片乱麻。 怎么可能? 舞阳帝姬怎么会是青儿? 可若不是,两人的气韵怎生如此相似,还有那根一模一样的红绳,全都说不通。 那日父皇宫中遭劫,除了守门的玄甲军被杀,殿中只有龙榻被毁,并无其他损失。父皇也说没有遗失什么,此事查了一阵,没有查出什么,便不了了之。 可他总觉得,父皇似隐瞒了什么。那般气急败坏的神情,当真是没遗失什么的模样? 再说回舞阳帝姬。 她一个他国帝姬,潜入宸国皇宫能做什么?暗杀?宫中并无人死。其他原因?却又实在说不通。 想了许久,到底不甘,猛地起身,拉开房门朝苏妍院中走去。 守门的宫女听得来意,请她稍候,急急入内通禀。 宫女很快去而复返,请了他进房间。 一踏进房间,见苏妍正坐在窗旁,呆呆地望着窗外,面容隐在窗扉阴影下,晦暗不明。 他总觉得,自那日父皇宫中出事,苏妍也似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比从前更为沉默,甚至,更为阴鸷。有时候她明明站在你对面,你却觉得她的思想早已神游天外。 定了定神,踏入房间。 苏妍起身,望他一眼,语气平平,“三皇兄。” “妍儿在做什么?”苏镜辞望她一眼,面色和缓,压下心中焦躁。 “没什么。”苏妍淡淡凝眸,“三皇兄找我有事?” 苏镜辞迟疑片刻,到底心中对真相的渴望占了上风,深吸一口气,“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妍儿。” “三皇兄说吧。”苏妍语气依旧毫无起伏,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人偶。 “妍儿宫中,是否有位叫兰儿的宫女?” 苏妍长睫一颤,猛地抬头朝他看来,眸中情绪浓烈,“三皇兄怎知兰儿?!” “她是不是突然失踪了?”见她这般反应,苏镜辞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苏妍猛一点头,“三皇兄怎知?” 苏镜辞心跳如鼓,“那……你可认识一位叫青儿的宫女?” 苏妍皱了眉头,“青儿?”摇摇头,“不认识。” 苏镜辞不甘心,又问,“除夕宴那晚,兰儿正是同那位叫青儿的姑娘在一起,后来,青儿还随我一道去了映月殿,在我身侧伺候,妍儿可有印象?” 苏妍猛地双目圆睁,“三皇兄是说……秦老板?!” “秦老板?”这些轮到苏镜辞皱了眉头,“秦老板是谁?便是我说的青儿?” 苏妍此时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 那日除夕宴后,兰儿莫名失踪,而秦老板也不见了踪影,清扬阁也彻底关了门,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不知这位神秘的秦老板目的到底是什么,虽是狐疑,可出了她与父皇那档子事,根本就没有追究的心思,便这么过去了,不想今日三皇兄突然提起,不免生疑。 咽了咽口水,压下砰砰乱跳的心跳,将这位“秦老板”的来历说与了苏镜辞听。 苏镜辞听罢,在原地愣住。呆呆地看着苏妍,满脸不可置信,“你说……这位清扬阁的秦老板,叫什么?” “秦欢。” 苏镜辞猛地朝后一退,面色惨白。 舞阳帝姬在千盏阁时的化名,也是秦欢。 他那日在宫中所见的青儿,妍儿认识的清扬阁的秦老板,果然都是舞阳帝姬假扮?! 心底一股子凉意升起。 见苏镜辞面色不对,苏妍不免也滞了心跳,眉头紧拧,“难道……三皇兄认识这位秦老板?!” 苏镜辞呆呆抬眼,半晌,才大受打击般开了口,“不光我认识,你也认识。” 苏妍愈发狐疑,“是谁?” “聿国舞阳帝姬——宋清欢。” “你说什么?”苏妍瞳孔一缩,大骇。 “舞阳帝姬怎会……怎会出现在宸国皇宫?”想起昨日在接风宴上大放异彩的舞阳帝姬,苏妍又是心惊又是不解。 “我也不知。”苏镜辞眉头紧拧,“可舞阳帝姬出现在宫中的那一日,父皇宫里便遭了劫。这般巧合,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然而,父皇宫中却又并未遗失什么。” 听到这里,苏妍的心跳猛地一滞。 舞阳帝姬出现在宫中的那日,不光父皇宫中遭劫,更是她和父皇……!难道说,她所遭受的这般奇耻大辱,是舞阳帝姬一手造成的?! 可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那之前,自己与她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她为何要把矛头对准自己?还是说,她真正想对付的人,是父皇?! 面色愈加惨白。 虽仍有情况不明,但心底对宋清欢怀疑的种子,已然埋下。 见苏镜辞骤然色变,苏镜辞忙开口追问,“妍儿可是想到了什么。” 不想,苏妍却是摇头,眉目一垂,语气低沉得听不出情绪,“没什么。”一顿,长舒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不管她当日潜入皇宫的目的是什么,舞阳帝姬此人,是我们的敌人,日后定不可掉以轻心!” 苏镜辞思绪沉沉点头。 若是可以,他并不想与宋清欢为敌,只是…… 长叹一口气,听得苏妍开了口,“三皇兄,我有些累了,三皇兄若是没有旁的事,便请先回吧。” 苏镜辞与苏妍的关系也只算得上平平,见她开口逐客,也不多留,心思沉沉地出了她房间。 * 果如宋清欢所料,宋清漪到底撑不住,第二日一早,便同宋琰一道来了听荷院。 宋清欢彼时刚梳洗完,听人来报,淡然吩咐,“知道了。”不急不缓地换好衣衫,梳好发髻,方在流月沉星陪伴下出了房门。 她一眼便瞧见了院中的宋清漪,神情焦躁,面上满是红色的疹子。 一旁的宋琰,面色也不大好。 见她出来,宋清漪一道冷厉的目光射来,可到底不敢过于嚣张,很快又垂了头。 宋琰迎了上来,不咸不淡唤一声,“七皇妹。” 宋清欢凉凉瞥一眼宋清漪,“怎么,太子皇兄想通了?” 宋琰面色阴沉,从怀中掏出三个白瓷瓶递到宋清欢跟前,“金创散。” 宋清欢看一眼流月。 流月会意,上前一步接过,将瓶盖一一打开在鼻端一嗅,朝宋清欢一点头。 宋清欢“嗯”一声,“这其二,太子皇兄倒是完成了,其一呢?”说着,似有若无扫一眼狂躁的宋清漪。 宋琰阴沉着脸色,朝宋清漪一招手,“皇姐。” 宋清漪心有不甘,可身上和脸上的疹子实在是难受,犹豫半晌,方磨蹭着上前。 宋清欢也不催促,只淡淡地睨着宋清漪。 宋琰无奈,又重重咳一声,心底有几分不郁。 这种情况下,皇姐还顾忌什么面子?她身上的红疹若不及时消退,万一误了夺剑大会,这一趟,不就白来了? 宋清漪这才开了口,只声若蚊呐,“舞阳,那日我对你出言不逊,是我之错,请舞阳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低垂着头,并不看宋清欢。 宋清欢眸色平淡,落于她发髻上精美的发簪上,“二皇姐说什么?我听不见。” 宋清漪面容一阵扭曲,差点就要翻脸,可到底还是控制住了,朝宋清欢草草行了个礼,提高声调,“舞阳,我知错了,请你原谅。” 宋清欢冷笑一声,“二皇姐若是真知错便好。否则,下一次,可不止简单地认个错这么简单了。”言毕,拂袖转身,朝房内走去。 “解药呢?!” 宋清漪一急,抬头怒吼。 宋清欢置若罔闻,脚步未停地进了房间。 流月上前,朝两人一礼,“回两位殿下的话,我家殿下说了,请二位将二殿下院中的杜若全数砍去,或替平阳帝姬换一所院落居住。再去太医院求一味治过敏之药,二殿下这身上红疹,自会消退。” 说完这话,一福身,也是容色自若进了房中。 留下宋琰和宋清漪在原地,面面相觑一眼,忽而咬牙切齿,面色狰狞。 他们都被宋清欢给耍了! 宋清漪身上的红疹,压根不是中毒,而是对杜若过敏! 若非宋清欢那副成竹在胸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们着怎会这般轻而易举,连太医和大夫都未请便信了她? 宋清漪一口银牙几欲咬碎,恨恨盯着已合上的房门,眸中通红含煞。 宋清欢,你如此戏弄于我,假以时日,我一定加倍讨回! * 等宋清漪和宋琰终于离去,宋清漪派流月送一瓶金创散给宋暄,自己则带了个香囊并一瓶金创散,往盛京院而去。 沈初寒居住的院落称白芷院,在一处僻静的角落。 院外有几名守卫的侍卫,见宋清欢过来,并不诧异,反而恭谨一礼,推开院门请了宋清欢进去。 宋清欢一讶,很快便想明,定是沈初寒提前吩咐了他们,所以这院外的守卫才对自己恭谨有加。 进了院子,一眼便瞧见沈初寒房门半掩,慕白在门口候着。 见宋清欢进来,慕白眸色一亮,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殿下,您可算是来了。您再不来,属下跟在公子身边都快被冻死了。” 宋清欢抿嘴一笑。 那日接风宴后,她担心沈初寒找她过勤,引得众人生嫉,便同沈初寒说好,若无重要之事,他不得主动去听荷院找她,只能等她来白芷院。 这几日,她忙着对付那些牛鬼蛇神,一时分身无暇。 知晓自己再不来,沈初寒怕是要怨气冲天了。这不,刚得了空,并急急赶了过来。 宋清欢睨他一眼,“那这样,我同阿初说说,将你调到我身边,让玄影过来如何?”说话间,似笑非笑,眸底一股清凌凌的气韵。 慕白身子一抖,忙不迭道,“属下不敢,殿下……请进请进。” 调到殿下身边,他的担子便更重了。到时殿下稍微出了点什么事,公子还不得把自己的皮给剥了去?这等苦差事,还是留给玄影吧。 朝宋清欢笑得灿然,赶忙请了她进去。 宋清欢抿唇一笑,不再多言,兀自进了房间。 刚踏入房中,尚未看清房内的情形,便听得一股子凉凉的语声传来,“阿绾还舍得来找我?” 宋清欢循声望去,见沈初寒正坐在书桌旁,手中执笔,直直朝她往来。 她忙扬唇一笑,急急几步上前,走到他身旁,语气娇软,“阿初,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嘛。玄影应该也同你说了,这几日,不识趣的人实在太多,我刚打发完他们便急急来找你了。” 说着,自顾自搬了把椅子在沈初寒身旁坐下,挽着他的胳膊撒娇。 沈初寒侧脸看着她,打量一瞬,发开口,语气却愈发飕飕的凉,“嗯,我是都听玄影说了。听说,苏镜辞也去找了你?” 宋清欢长睫一颤,忙表忠心,“找是找了,不过我没见。后来他在半路上截住我,我也只是冷冷地敷衍了几句。”说着,凑近些,水润的大眼睛盯着沈初寒,一副“看我乖吧,快表扬我的模样”。 沈初寒忍不住勾了唇角,轻咳一声,又端正了神色,指了指自己脸颊。 宋清欢先是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面色一红,犹豫一瞬,还是微微凑上前,在他脸颊处印上一吻。 沈初寒却顺势扣住她的腰际和后脑勺,唇瓣覆了上来。 宋清欢惊呼一声,后半截声音便被沈初寒吞入了嘴中。 又是一番辗转缠绵,恋恋不舍。 待唇齿间满是沈初寒的寒凉之气,他方才松开宋清欢,得逞地一笑,“这一吻,是惩罚你这么久不来看我的。” 宋清欢眼尾一挑,“那我做得好你怎么不说?” 沈初寒作势又要吻来,“那我再奖励一下你。” “打住!”宋清欢忙伸手抵住他的唇,轻咳一声,正色道,“我给你带了两样东西来。”说着,从袖中掏出那瓶金创散和香囊。 “这个,是我从宋琰那骗来的,是疗伤止血圣品。这个,里头装着的是解毒香料,对一般的迷药都有效,你都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沈初寒伸手接过,把玩一下,“这香囊……?” 宋清欢瞥一眼,随口道,“我让流月上街买的。不过……里头的香料可是我亲手调配的。” 沈初寒这才握了握,“那我便勉强带着吧,不过,待你有空了,可要亲手给我做一个换下。” 宋清欢无奈,只得应下。 沈初寒将香囊佩在腰间,抬眸凝视,眸中有情意绵绵的暗涌。 凝视片刻,沉沉开口,“阿绾的生辰,快到了吧?” 正文 第128章 资格甄选赛 宋清欢微怔,继而笑开,眼波流转,“你倒是还记得。” 沈初寒浅笑,“阿绾的生辰,我怎会忘?” 宋清欢生辰在六月五日,离今日还有五天。去年生辰,沈初寒虽在聿国,但两人之间误会未除,沈初寒自不可能有旁的举动,以免引起宋清欢怀疑。 因此说起来,这是两人重生后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 “怎么?阿初有什么计划?”宋清欢浅笑,眸光闪烁。 “当然。”沈初寒翘了翘唇角,“阿绾的生辰,可丝毫不能马虎了去。”说着,冲她眼尾一扬,说不出的风流意态。 宋清欢美目弯成新月状,好奇道,“阿初莫不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既是惊喜,提前说出岂不破坏了这份惊喜?阿绾到时便知。”沈初寒只浅浅笑着,眉眼温润。 “好啊。”宋清欢柔柔一笑,没再追问,眼中几抹兴味。瞧着沈初寒卖关子的模样,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 宫中很快有圣旨传下。 夺剑大会定在六月十八日,而在六月十八日前,还会举行一次资格甄选赛,就定在六月十日。 也就是说,临都这些皇子帝姬,只有成功通过资格甄选赛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的夺剑大会。 而甄选赛的地点,定在临都十里外的知返林。 昭国地形以山地为主,知返林虽在临都不远的郊外,却是背靠连绵起伏的群山,地形复杂,易进难出,时有深山中的野兽出没,周边百姓一般不敢深入林中活动。 参加甄选赛的人,每人准许带五人随行,兵器及随行物品自备,在同一时间进入林中,夺得事先插在知返林中心的旗子,并在两天内成功返回者视为过关,方有机会参加六月十八日的夺剑大会。 传闻知返林中沼泽密布,雾气弥漫,自然环境本就恶劣,再加上伺机而动的其他参赛者,知返林一赛,必定艰险重重。 圣旨既下,宋暄来听荷院找宋清欢,忧心忡忡。 “欢儿,知返林一赛,并不轻松。”他坐下,抬眸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点头,眸色亦是沉沉。 知返林的艰险,她已从玄影那里知晓,自然明白宋暄的担心。 “欢儿准备带谁进去?” 宋清欢垂眸一思忖,流月沉星是定然要跟去的,玄影亦是。剩下两位,随便从随行的侍卫中挑两个机灵些的便好。 “沉星流月,玄影,再挑两个侍卫。”她道。 “谁是玄影?”宋暄不解。 宋清欢这才想起,玄影先前一直易容成期门骑模样跟在自己身旁,宋暄并未见过。浅浅一笑,垂眸道,“玄影,是沈相的人。” 宋暄见她模样,哪里还不明白? 心中大定,扬唇一笑,“沈相武功高强,他的人,身手定不会弱。有这位玄影跟着,我也放心不少。” 宋清欢笑笑,问,“五皇兄呢?” “我带来的人中,有几个身手还不错,我预备带他们一道。” 宋清欢微一沉吟,“要不,五皇兄,我让沉星跟着你?我有流月和玄影便够了。”五皇兄带来的期门骑到底不是心腹,那样危险的情况下,还是要有一两个信得过的人才好。 宋暄摇头谢过,“不用了欢儿,流月和沉星还是在你身边我才放心,我这边你不用担心。” 见他语气坚持,宋清欢也不好多说,抿唇应了。 “欢儿下午有事么?”宋暄又问。 宋清欢摇头,“五皇兄有事?” “欢儿若是无事的话,下午陪我上街一趟,我们正好挑选一下要带进知返林的东西。” 宋清欢点头应了,“也好,提前采购好,有备无患。” 眼见着快近午时,宋清欢便留了宋暄在此,两人一道用过午饭,小憩片刻,便出了门。 他们并未用会同馆的马车,而是出了桑梓巷,走了一小段路,让玄影雇了马车过来。会同馆备下的马车,车夫都是宫里派来,难免多有不便,自己驭车,却又不熟悉临都情况,倒不如雇一辆马车来得方便。 秉着低调行事的原则,宋清欢留了流月在听荷院,只带了沉星出门。 三人一道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先去临都最繁华热闹的长安街。 车夫应一声,一扬马鞭,马车缓缓朝长安街驶去。 行了片刻,车夫道,“小姐,长安街到了。” 宋清欢微微掀起车帘朝外望去,见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丝毫不输洛城和建安。 她目光一瞟,见不远处便是前几日去的那间药铺,沉吟片刻,出声吩咐,“先去药铺。” 车夫应一声,赶着车朝药铺而去。 到了药铺,宋清欢让宋暄在车内等着,自己则带沉星进了铺子。 他们此去知返林,势必危险重重,备些常用药材在身上以防万一,所以第一站便来了药铺。宋暄对药材无甚研究,所以便全权交给了宋清欢,自己留在马车上等着。 车夫将马车赶在一旁停靠,倚在车壁上休息。 宋暄一个人在车厢中,有几分百无聊赖,便也掀起帘子朝外看去。 昭国国力丝毫不输其他三国,从其都城便可见一斑,确是泱泱盛世繁华。 他津津有味地瞧着,眼中几缕兴致。 忽的,他眉头一蹙,目光紧紧盯着某处,似有几分不确定。 不远处人群中,似见一人身影,有几分熟悉,不免凝神细望,想看个究竟。 忽的,眉头一舒,看清了那人是谁。 昭国五皇子,君熙。 君熙此人,比起二皇子君彻和四皇子君瀚,着实要低调得多。四国间关于他的信息,实在是少之又少。虽没有刻意去调查过他,但如此神秘之人,委实让人有几分好奇。 宋暄一晃神,再抬眸时,却见君熙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他抿一抿唇,刚待收回目光,余光忽地瞥见不远处有一家店铺,店外迎风招展的幡旗上写了个大大的“兵”字。 心神一动。 兵?莫不是兵器铺? 昭国因地形多山,盛产矿石,所以冶铁业和兵器制造业很发达。 这时,车帘被掀开,原来是宋清欢已经买好药材,带着沉星出来了。 宋清欢带着沉星上车,见宋暄挑起的车帘还尚未来得及放下,笑笑道,“五皇兄在看什么?” 宋暄将帘子挑起些,伸手一指不远处写着大大“兵”字的幡旗,提议道,“欢儿,我们不如去那边看看?” 宋清欢凝目一瞧,也是心神一动。 都说昭国盛产兵器,却不知有没有什么稀罕之物?流月和沉星还没有称手的兵器,去瞧瞧倒也好。 点头应了,吩咐车夫朝那处兵器铺而去。 马车在铺子前停下。 宋清欢三人下了车,抬头一瞧,见店铺的牌匾上书“藏兵阁”三个字。吩咐马夫找个地方候着,一起进了店铺。 一进铺子,正见掌柜撩起帘子,从旁边一间房中走了出来。见店里来了人,掌柜满面带笑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里边请,请问想找什么兵器呢?” 小二也热情地迎上来,将三人往店铺里头请。 宋暄开口一点头,“先随便看看。” “好咧。”掌柜的爽快应一声,打量了宋清欢和宋暄几眼,笑眯眯道,“二位不是临都人士吧?” 宋清欢摇头,却也并未说他们来自哪里。 掌柜心中明了,并未多问,只笑道,“那想必……两位也是第一次来我藏兵阁吧?” 宋暄点头,问,“不知老板这里有什么推荐的好兵器?” 掌柜看一眼两人,“是公子要,还是小姐要呢?”话音落,目光在宋清欢腰间一顿,“不过,看来这位小姐应该是不需要了。” 宋清欢眸色一凛,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他一眼。 她的软鞭,若是不亮出来,就跟普通腰带无异,这位掌柜居然一眼便看了出来,看来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啊。 这么一想,神色凛然了几分,朝掌柜笑笑,“掌柜真是好眼力。”顿了顿,目光在店内四下一扫,”我们今日前来,是想给家兄和侍女挑选件合适的武器。” 听得宋清欢这么说,掌柜才恍然。 方才他还在纳闷,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姐虽然看上去郎才女貌的模样,却着实不像一对情侣,原来是兄妹。 他指了指身后墙上挂着的各色宝剑,“这位公子若对兵器没有特殊要求,倒可以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的剑。” 对于男子来说,剑确实是最合适的武器。 宋清欢上前两步,认真审视起前面上挂着的剑来。 果然是材质上乘,制作精良。 她正待回头唤了沈初寒上前一同来看,忽见方才掌柜出来的房中帘栊再次被挑起,从里走出一人,唇一张,嗓音低沉,“掌柜,有没有……” 话音未落,见到店中的宋清欢和宋暄,不由一愣,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宋清欢看清那人,也是讶然。 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昭国的五皇子,君熙。 君家三位皇子,唯独君熙最为默默无闻。他的母妃虽受宠,其本人却毫无存在感,在昭国皇宫和四国都是无比低调的存在。 前世,她落到那般凄凉的下场,君家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唯独君熙,她却抱有几分难得的好感。 上一世,当昭国宫中所有人都因沈初寒之故而对她十分苛待,唯有君熙,在昭帝和皇后封锁了她所有对外交流的渠道时,偷偷派人来告诉过她沈初寒的情况。 也唯有君熙,在流月跑去皇宫替她求情而被皇后下令杖毙时,替流月求过情。虽然最后流月还是死了,那这份情,宋清欢却记在了心中。 原本凛然的眸光柔和几分,朝君熙点头一笑。 君熙显然也认出了他俩,惊诧一瞬,很快收回打量的目光,只朝宋清欢和宋暄微微一颔首,然后看向掌柜,“掌柜,东西都不错,我都要了,你派人送到我府上去。” 掌柜忙不迭应了,“殿下请放心,小的一定及时送到。”说着,朝一旁的小二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去将君熙看中的兵器都收拾出来。 宋清欢闻言微惊。 她没想到,君熙竟然并未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眼见着君熙朝自己和宋暄微微点头一示意,转身刚准备朝外走去,宋清欢眸光一动,出声唤住了他,“五殿下请留步。” 君熙驻足望来,“舞阳帝姬有事?” 这里的掌柜是他信得过的人,所以他并没有刻意替宋清欢和宋暄隐瞒身份。 掌柜一听,双目瞪得老大,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宋清欢身上。 舞阳帝姬? 那不是聿国的帝姬么?难怪这般姿容出众,气韵不凡。那她旁边的那位公子,便是聿国的哪位皇子了。 铺子里一时间来了这么些大人物,掌柜不由紧张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等待着几人的吩咐。 宋清欢朝他微微一笑,“五皇子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若是五皇子不介意的话,不妨替我五皇兄挑一件合适的兵器?” 这里是昭国的地盘,就算他们千防万防,也总有疏忽的时候。如果能与君熙搞好关系,无论如何都不是坏事,所以宋清欢才主动示好。 君熙打量了她一眼,很快转了目光看向宋暄。 与此同时,宋清欢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君熙。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君熙与她同岁。五官精致而秀气,似乎继承了其母妃的长相,气质带了淡淡清冷,确是美少年的模样。 “不知五皇子想要什么兵器?”须臾,君熙终于开了口。 “剑就好。”宋暄道。 君熙朝挂满宝剑的墙面一望,很快伸手指了几把,然后看向掌柜吩咐,“把这几把剑送进来。” 说着,朝他方才走出来的那个里间而去。 挑起帘子的时候,他驻足望来,“五皇子和舞阳帝姬请进来吧。” 宋清欢和宋暄对视一眼,留了沉星在外面,跟在君熙身后进了里间。 里间布置得颇为雅致,似乎正是给客人仔细挑选兵器之处。正中一张长几,墙上挂有字画,窗台处燃着香炉。 长几上已被小二收拾干净。 君熙拱手一让,请了二人入座,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很快,掌柜和小二捧了几个剑匣进来了,朝几人一礼,将剑匣放下,一一打开请三人过目。 君熙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等到掌柜和小二出了里间,君熙看向两人,“这几把,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五皇子可以看看,自己喜欢哪一把。” 宋清欢一一望去,心思微沉。 果然,君熙挑的这几把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看来,他的能力,确实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庸。 宋暄点头谢过,也一把把望过去,最后拿起当中一把,“就这把了。” 君熙看一眼,神情清清冷冷,“泠泉,五皇子眼光不错。” 宋清欢抬眸打量君熙一瞬,语带试探,“没想到五皇子对兵器倒是颇有研究。” 君熙不避不闪地看过来,眸色清冷,“多谢舞阳帝姬夸奖。”恍若听不出宋清欢的话外之音。 宋清欢反倒更来了兴致。 她突然觉得,这个君熙,似乎比自己印象中的更神秘,也更有意思。若是不能与他成为同盟,他必成劲敌。 他们已经树敌够多,宋清欢绝不会容许这种事的发生。 淡淡瞥君熙一眼,“多谢五皇子替我五皇兄选剑,我们就不再多占用五皇子的时间了。”说着,起身朝君熙一礼,却是送客的姿态了。 君熙微怔。 他原本以为宋清欢叫他帮忙选剑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拉拢自己,以期在甄选赛和夺剑大会中多一个盟友,没想到,却并不是这样。 他狐疑地看向宋清欢,却见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眼中情绪未明。 方才短短的交谈,宋清欢便看出,君熙的性子有些孤高清傲,对他而言,利益的驱动并不是首位,凡事要对自己的脾性才行。 这一点,与从前的宋暄倒有几分相似。 君熙敛了眸光,起身朝宋清欢还了个礼,“告辞。” 说着,从宋暄身侧走过,往外间走去。 经过宋暄身旁的时候,宋暄隐隐闻得一阵淡淡幽香飘来,不由一怔。 正文 第129章 祸水东引 宋暄神色微凝,侧目看向已挑起帘栊的君熙,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 “五皇兄,怎么了?”宋清欢目送君熙走出外间,见宋暄目有异色,不由出声。 “没什么。”宋暄摇摇头,只当自己多想,定定神压下心中一闪而过的怪异感。 “那……五皇兄便收了这把泠泉?”宋清欢望向几上打开的剑匣,阳光下,尚未开封的剑刃闪着冷冷银光,甚是锋利。 她心中微动。 这君熙挑兵器的目光,确是狠辣。 可惜前世与他无甚接触,也不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因着前世的滴水之恩,若是可以,她并不想同他成为敌人。 “嗯。”宋暄点头,又问,“沉星和流月,你打算给她们挑什么?” 宋清欢略作沉吟,将泠泉剑的剑匣合上,捧在手中道,“出去看看。” 两人出了里间。 沉星见他们出来,迎了上来。掌柜也殷切上前,“二位殿下,可有看得上眼的?” 宋清欢将手中的黒木剑匣递给掌柜,“这把泠泉可以。” 掌柜忙笑着接过,“那二位可还要再看看别的?” 宋清欢看向沉星,“沉星,你可有看中的?” 沉星一指在柜台上陈列的一把匕首,笑道,“奴婢觉得那把匕首就不错。” 宋清欢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见柜台上陈列着好些小巧精致的武器,沉星看中的那般,比起其他镶满华贵宝石的匕首来说,样式最为简洁。匕柄不长,只雕精美云纹,匕鞘亦摒弃繁复的装饰,刻相似云纹。 她上前两步,将匕首拔出。 一道寒芒在眼前一闪,森寒冷冷,匕身薄如蝉翼,整个匕首十分精致,可藏于袖中,极适合随身携带。 沉星并非江湖人士,这样便携式的匕首对她来说,的确是最适合不过的武器。 掌柜见她面露满意之色,忙上前一礼,笑着介绍,“启禀殿下,这把匕首名为薄蝉,适合近身攻击。” 宋清欢点头,“好,就这把了。” 至于流月—— 心中微一思忖,有了主意。 “掌柜的,你们这儿,可有袖箭?”她看向掌柜。 与沉星不同,流月更擅长的是用毒,所以对她而言,暗器比武器更为合适。若是能寻得一把小巧的袖箭,是最好不过的。 “有的有的,殿下请稍等片刻。”掌柜应了,朝小二呶了呶嘴。 小二走进里头的储藏间,不多会,手中捧了个托盘出来,托盘中堆着五六个小匣子。 掌柜将那些匣子放在柜台上,一一打开,然后依次向宋清欢介绍了一遍各自的功能。 宋清欢很快拿定主意,指了其中一个。 掌柜笑意满面,“好咧。殿下这三样东西,是让小的派人给您送到会同馆,还是您现在带走?” “现在拿走。”宋清欢道,示意流月给钱。 结过账,三人带上买好的兵器,出藏兵阁,到了停靠马车的小巷中与车夫会合。宋清欢又让车夫带着他们在城中采买了一些必须物品,日薄西山之时,方才回了府。 回了会同馆,宋清欢和宋暄道过别,带沉星回了听荷院。 此时已是黄昏,天边有漫天红霞,放目远眺,只见大半边天空被染成赤红,甚是壮观。 沉星推开院门,请宋清欢进去。一入内,见流月正在院中同玄影说着着话。 流月听得动静,转身望来。见是宋清欢和沉星,面色一喜,欢快地迎了上来,“殿下,你们回来了!” 宋清欢浅笑,眸光在跟在流月身后上前的玄影面上一扫,眸中波光微涌。“嗯,给你买了样兵器。”宋清欢收回目光,朝沉星微一点头。 沉星会意,将给袖箭拿出递给她。 流月喜滋滋接过,凝神端详,“殿下,这是……袖箭?” 宋清欢点头,“你平日里带着,也可防身。” 流月双目弯弯,十分开心,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的袖箭,“谢谢殿下。” 她将袖箭收入袖中,忽想起一事,笑意微收,“殿下,方才宸国的雅安帝姬来找过您。” 宋清欢眸色一敛。 雅安帝姬,是苏妍的封号。她从宸国回聿之后,宸帝不知是因愧疚还是旁的原因,终于赐了苏妍封号,将其生母也提了一级位分。 “她来做什么?” 流月摇头,“雅安帝姬听说您不在之后便回去了,没有多说旁的。” 宋清欢眉头微蹙。 苏妍并不知当日清扬阁的老板便是她,所以论理,自己与她乃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那么,她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眸底暗色微涌,未再开口,抬步进了房间。 * 翌日。 苏妍再次求见。 宋清欢彼时正在房中准备药材,闻言微一蹙眉,想了想,将药材细细装好,整理干净桌面,方看向流月,“请她进来。” 流月应诺退下。 苏妍进房间之时,宋清欢正坐在桌旁饮茶,神态从容不迫,眸色清冷。 她站在门口,脚步微顿,凝眸审视。 那日苏镜辞所说的话,她甫一听罢,十分震惊。可待苏镜辞走后,再细细一想,却又生了几分将信将疑。 如果清扬阁的秦老板,当真是面前这位舞阳帝姬,她千里迢迢赶赴宸国,又费尽心机潜入宸国皇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和父皇……? 若果如此,她和父皇的丑事,早该传得沸沸扬扬,四国皆知。如今,此事虽在洛城仍有风言风语,但到底被父皇压下大半,其他三国并未闻得风声。 可若是其他目的? ——宫中唯一损失就是父皇寝殿,而且未遗失任何物品。 因此,此事无论怎么想,都解释不通。更可疑的是,苏镜辞为何要同自己说这些?他知道了些什么?又是从何得出这个结论? 她本想去找苏镜辞问个究竟,可这一次,苏镜辞却含含糊糊打发了她,似并不想过多描述细节。 这让苏妍心中不免生疑。 要么,就是苏镜辞突然醒悟此事并没有同自己说的必要。 要么,就是苏镜辞在撒谎。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她都必须弄个明白。她必须查清楚当初是谁设计了自己和父皇!如此奇耻大辱,她却连幕后黑手都不知道,又怎会甘心?! 而那个秦老板出现在洛城的时间太过巧合,由不得她不怀疑。 所以,她来了这里。 她必须从宋清欢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来之前信心满满,然而,一到这里,心中却忽生几分忐忑。 她要对付的,不是什么普通角色。眼前这个容光惑人的女子,在前几日的接风宴上忽然展露锋芒。那样的凛冽气势,绝非等闲之辈! 可来都来了,苏妍自不允许自己打退堂鼓。 恰此时,宋清欢抬眸望来,朝她清浅一笑,眸光深沉,“雅安帝姬。”她朝她略一颔首。 说话间,却并不起身,神情懒懒,“不知雅安帝姬来我听荷院,有何贵干?” 苏妍面上不显,心底却愈发狐疑。 她实在看不出这样凉薄的舞阳帝姬,与那个温柔淡然的秦老板有何共同之处,更何况,两人的容貌并无任何相识,就算是易容,又怎能做到如此鬼斧神工? 若说唯一的相似之处,大概就是两人的身形了。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她敛下眸底异色,不动声色一笑,“雅安久闻舞阳帝姬大名,一直无缘得见,此次难得有此机会,自要好好抓住才是。” 宋清欢沉吟一瞬。 她在四国素来默默无闻,也就前几日的接风宴上扬名了一把,岂来久闻大名一说?更何况,她与苏妍,代表的国家不同,自然谈不上有何共同利益。 那么,她如此执着想要见自己的原因,就值得思量了。 眸光微微在她面上一扫,点头,“雅安帝姬请坐。” 苏妍谢了,在客座上落了座。 “流月,奉茶。”宋清欢淡淡吩咐。 流月上了茶便退下。 宋清欢并不着急,只淡淡地饮着杯中茶水,并不着急开口。 她这般气定神闲,苏妍却有几分坐不住了,斟酌一瞬,决定以苏镜辞作为切入口,“舞阳帝姬与我三皇兄熟识?” 宋清欢撩眼一望,“三皇子?有过几面之缘,却是不熟。” 苏妍眉头微蹙。 那日听三皇兄的口气,竟是与舞阳帝姬颇为熟稔,所以才那般震惊。可此时从舞阳帝姬口中听来,却分明不是那么回事? 勾一勾唇,带了玩笑口吻,“是吗?那看来,是我三皇子多想了。” 宋清欢心底微动。 苏妍一而再再而三提到苏镜辞,难道,她此次来访,与苏镜辞有关? 苏镜辞对她的心思她隐约能猜出几分,可据她所知,苏妍与苏镜辞的关系只是平平,若是因苏镜辞对自己的好感之故,实在不至于这般好奇。 看来,她来的目的不是为此。 沉凉望去,语气不咸不淡,“不知三皇子同你说了什么?我如今有婚约在身,还请雅安帝姬慎言。” 苏妍脸色微沉,瞅着宋清欢滴水不漏的模样,未免有几分心焦。沉吟一瞬,再次试探着开口,“抱歉。三皇兄并未明说,只是,我觉得,他似乎对舞阳帝姬有意。” 宋清欢轻笑一声,语气仍是凉淡,“是么?”似完全未放在心上。 “帝姬不问为什么?”苏妍见她不上钩,难免急切。 宋清欢眸光微动。 她越是表现得毫不在意的模样,苏妍便越是心急。自己正好可借助她这种复杂焦躁的情绪,来套一套她的话。 “为什么?”她懒懒抬眸,神情不甚热络。 苏妍见此,消了几分警惕,面上只作言笑晏晏的模样,“也没什么。只是……之前听得五皇兄说起有名宫女与帝姬神似,若非对帝姬上了心,又怎会说出此话?” 这话一出,宋清欢蓦地一惊。 有名宫女与自己神似,这说的,可不就是当初自己假扮的青儿? 苏镜辞会这般想自己并不奇怪,她奇怪的是,苏镜辞为何会告诉苏妍,而苏妍,又为何会借此来旁敲侧击套自己的话。 脑中蓦地浮现一个猜想,掌心有冷汗渗出。 心底虽有惊涛骇浪,面上只看不出任何端倪,长睫一垂,愈显兴致缺缺,“是么?大千世界,有相似之人也并不奇怪。” 苏妍一直紧盯着宋清欢,见她神色未有丝毫改变,大失所望。 若舞阳帝姬当真是秦老板,除夕夜当晚当真在三皇兄面前假扮成青儿,此时听得自己这话,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么说来,苏镜辞果真骗了自己? 眸中一抹戾气涌上。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难道……他知晓了自己与父皇之事?他的真正目的,并非告诉自己秦老板的真实身份,而是假借此事来给自己传递一个讯号,好让自己在夺剑大会中助他一臂之力? 苏妍这番推论,其实诸多破绽,但她迫不及待想要查清楚到底谁是陷害自己和父皇的幕后黑手,凡遇到此事相关,必疑神疑鬼,失了分寸。 见宋清欢丝毫没有值得怀疑之处,便将矛头指向了苏镜辞。 宋清欢观其纠结神色,眸色愈加深沉。 不疾不徐啜一口杯中茶水,道,“雅安帝姬今日前来,便是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之事?若如此,请雅安帝姬放心,我与贵国的三皇子,并不相熟,也请雅安帝姬日后慎言。” 一顿,起身清冷道,“我有些累了,流月,送客。” 说罢,果真往内室而去,竟再不理苏妍。 流月上前,朝苏妍恭敬一礼,“雅安帝姬,您请。” 被宋清欢**裸地下了逐客令,苏妍虽心中不甘,然她此时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苏镜辞身上,未多做纠缠,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宋清欢进了内室,在窗旁的软榻旁坐下,神色已是森冷。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苏镜辞定是对她身份起了疑心,所以去旁敲侧击了苏妍一番。当日自己在洛城的化名是秦欢,而自己先前在千盏阁的化名亦是秦欢,苏镜辞也知此事。 只要两人将信息一对,当日自己去宸国之事便已暴露。 看方才苏妍的神情,她似乎对此事将信将疑。而苏镜辞那边,却有些棘手了。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苏镜辞虽有猜测,却并无实证,若是自己咬死不认,他并无办法。 思及此,心中微定,长舒一口气。 这次虽然将苏妍打发走了,但难保她不会对自己再起怀疑。看来,自己得想办法将祸水东引才是! 宋清欢陷入沉思,眸光深涌,面上满是凝重。 * 时间倏然而过,很快便到了宋清欢生辰之日。 甄选大赛迫在眉睫,因此这几日,宋清欢和沈初寒都很忙,自那日去过白芷院后,两人便再未见面。 这日一大早,沈初寒便来了听荷院。 宋清欢彼时已梳妆打扮妥当,听沉星来报,忙迎了出去。 “阿初。”她瞧着立在晨曦中的沈初寒,笑意盈盈上前,“你来得可真早。” 沈初寒温润一笑,“阿绾的生辰,自然是头等重要之事。怎么样,你可准备好了?” 宋清欢好奇扬目,眸色清澈如水洗过的天空,“阿初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么?” 沈初寒点头,眼底有流光闪耀,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阿绾今日,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宋清欢不妨他突然语气暧昧,呼吸一滞,顿时一阵气血上涌。颊边蓦地现一抹绯红,衬着洁白如玉的脸颊,好看得有些过分。 沈初寒心底的冲动直冲天灵盖,柔软的唇瓣在她脸颊处似有若无一擦,方直了身子,似笑非笑,“阿绾可愿?” 宋清欢长睫颤抖地厉害,垂首不敢望他,只心跳如鼓地一点头。 沈初寒轻笑,牵起她的手,“阿绾随我来。” 两人没有带流月沉星,只让慕白驾车,载着他们往临都城中的一处飞驰而去。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耳边的热闹声渐小。 宋清欢正待好奇发问,却见马车停下,慕白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公子,到了。” 正文 第130章 湖心火热 慕白说罢,下车将帘拢挑起。 沈初寒先下车,然后将宋清欢牵了下来。 双脚一落地,宋清欢便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他们如今所处之处是一条安静的小巷,小巷不算窄,只开面前两扇朱漆大门,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家。 慕白上前,在门扉上扣了三下。 很快,大门应声而开,从中走出两名侍卫模样的男子,朝沈初寒和宋清欢恭谨一礼,然后将门打开,迎了几人进府。 沈初寒朝宋清欢温柔一笑,“阿绾,进去吧。”说着,握住她的手,步履沉稳地朝里走去。 宋清欢按捺住心下好奇,点头,进了府苑。 这是一处很大的宅子。 入门便见佳木葱郁,奇花闪灼。两侧有精致的曲折游廊,蜿蜿蜒蜒,不知通往何处,正中一条石子漫成的甬道,尽头处立三两间气派房舍,似正厅模样。 好一派朗阔清然的气度。 她抬眸,笑问,“阿初,这是你在临都的私宅?” 沈初寒点头,“今日阿绾生辰,我不想任何人打扰我们。今夜,阿绾便宿在此处可好?” 宋清欢微怔,长睫一抖。 今夜,宿在这里……? 不知想到什么,脸颊红了红,透出桃花般娇艳的颜色。 沈初寒轻笑,眸色温润,“阿绾在想些什么?”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旖旎,心虚地一摇头,“没……没什么……” “那阿绾是同意了?”沈初寒微微俯身,拿那对好看的星目一眨不眨凝视着她。幽深的眸中映出宋清欢红潮未退的脸庞。 “嗯……”宋清欢不敢直视,慌忙转了目光应下。 沈初寒低低一笑,眼底一抹得逞的笑意,直了身子,依旧牵着宋清欢往前走。 “我先带阿绾参观参观。” 宋清欢点头,好奇而清澈的目光四下打量。 虽则从外头瞧着不显,但沈初寒的这处私宅,占地颇广。与普通府苑无异,前院是各色庭院和招待客人用的正厅,后院则是住宿的厢房。 一路走来,见到了嶙峋山石堆叠而成的假山,假山上引活水流下,见到了百花盛开的花圃,期间各色鲜花,争奇斗艳,见到了竹影森森的竹林,竹叶轻风发出沙沙声响。 绕过那片紫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湖泊出现在面前。湖畔垂柳依依,湖中遍植红白两色莲花。 微风夹杂着水汽吹来,带来阵阵莲香,令人心旷神怡。 现在正是莲花开得正盛之际,湖中莲叶已有半人之高,期间点缀着朵朵绽放的红莲白莲,甚是好看。 “这湖称镜湖。”沈初寒温润开口,目光在宋清欢流光溢彩的眸上一顿,方放目远眺。 宋清欢雪瞳一狭,隐隐瞧见湖心似有一座小岛。说是小岛,不如说是小洲渚来得贴切。那处洲渚不大,约莫是人工堆砌而成,渚上修八角凉亭一座,翘角飞檐,隐于荷叶田田之中。 “那是什么地方?”她素手一指。 沈初寒望去,“那处湖心亭,是夏日消暑之处。” 宋清欢四下一望,好奇道,“可是……我并未见有石桥通往那处?” 沈初寒勾唇笑笑,拉着她朝一旁走了走,目光落在不远处,“要去湖心亭,用那个便好。” 宋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见不远处岸边泊着两条小舟,缆绳系在岸边一颗臂膀粗的柳树树干上,船身随着碧波悠悠晃荡着。 宋清欢眼波流转,笑着打趣,“荷塘泛舟,阿初倒是惯会享受的。” 沈初寒浅笑,定定地觑着她,“趁着这会子日头未出,阿绾可要上去看看?” “好啊。”宋清欢兴致颇高,闻言欢快应了。 慕白自从进府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沈初寒也未叫人,将缆绳解开,自己先踏上小舟,然后朝宋清欢伸出手。 宋清欢在沈初寒的搀扶下上了小舟。 待她坐稳,沈初寒拿起竹篙一点,小舟便离了岸,荡荡悠悠朝荷塘深处驶去。 宋清欢看着他撑船时熟稔的模样,不由打趣,“堂堂一国丞相,今儿竟做起了这船夫的活计,若是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见她眸光清亮,仰着小脸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如雪肌肤上沁出点点汗珠,说不出的韵致楚楚。 沈初寒心跳微滞,撑船的节奏不免一乱,船身晃荡了些许。 宋清欢雪眸一睁,略微慌乱地伸手抓住船舷,又调整了一下坐姿坐稳了些。抬头似笑非笑,“阿初,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话咱们还是叫别人来撑吧。” 话音未落,忽见沈初寒将竹篙往舟上一架,大手已握上她的香肩,身子倾覆过来,唇角微翘,眼中带着闪动的流光,“阿绾,我行不行,你难道不知道?或者,你想亲自试试?” “流氓!”宋清欢杏眸一瞪,颊边迅速飞上两抹桃晕,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中满是羞赧。 沈初寒爱极了她这般娇羞的模样,忍不住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中。 小舟不大,堪堪能容两人并排而坐。 沈初寒心中痒痒,动作幅度一时大了些,小舟又左右摇晃了几下。宋清欢小声惊呼一声,因身子被沈初寒箍在怀中,只得下意识用小手攥紧他胸前衣襟。 明明人前是清冷无匹的模样,在沈初寒面前却总会显出小女儿的娇态,仿佛只是一个在心上人面前再普通不过的娇羞女子。 沈初寒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似乎乐见她的狼狈。 宋清欢气呼呼地仰头瞪去,“很好笑?你再笑,我……”话音未落,却见沈初寒眼底划过一抹幽深,低头便吻了下来,将她未说完的话尽数吞入腹中。 宋清欢叮咛一声,红唇便被沈初寒含住,寒凉气息在她齿间舌尖辗转缠绵。 沈初寒已是情动,眼中幽深似海,搂住宋清欢腰肢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宽大的手掌在她后背腰间四处游走,所到之处带起一片红热。 宋清欢忽然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明明水汽凉凉,荷荫蔽日,体内却像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四下一片寂静,唯有风拂荷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以及荡漾轻舟上令人脸红心跳的啧啧吮声。 小舟顺着水流悠悠往前飘。 荷香浓郁,两侧有茂盛的荷叶荷花探过来,拂过宋清欢绵软的身子,窸窸窣窣。夏日衣衫本就轻薄,拂过之处带起一阵酥麻。 忽的,沈初寒炙热大手已移上她的肩头,将衣衫朝旁一扯,粉嫩香肩便暴露在空气中。 微有凉意袭来。 宋清欢双手攀上他的脖颈,一双妙目水润迷离,迷迷糊糊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沈初寒终于松开她已被吻得红肿的唇,头一低,俯身吻上了她半露的香肩。 宋清欢叮咛一声,有暧昧声响从唇齿间溢出。 她紧紧攀住沈初寒的身子,柔弱无骨地伏在他胸前。 沈初寒低着头,疾风骤雨般亲吻着她裸露的肌肤,不经意间眸光一垂,正窥见她胸前一片起伏的雪白,衣衫凌乱间让人意乱情迷。 腹部一阵热流蹿上,下意识伸手一撕,胸前春光登时暴露在他眼前。 胸前蓦地一凉,宋清欢脑中恢复片刻清醒,本能地用手去掩,眼中一片水润迷蒙。 沈初寒也突然间清醒过来,握在宋清欢肩头的手一紧,眸色深涌间垂了眸,低沉声线中带了尚未褪下的**。 “抱歉,阿绾。”他低低道,将外袍脱下,垂了长睫,伸手替她披上,目光却不看她。面上神情在荷叶的阴影下有几分讳莫如深。 宋清欢身子仍是绵软无力,半倚在船舷下娇娇喘着气,神情有几分怔忡。 片刻,她渐渐回了神,抬眸看一眼对面的沈初寒。 沈初寒低垂着头,从宋清欢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沉沉如墨的脸色。 四周仿佛更静了。 宋清欢看着沈初寒,眼底潺潺水波中带着不忍。 她知道沈初寒在顾虑什么。 前世,沈初寒在回凉途中对自己情愫暗生。到了盛京,尹湛欲立自己为后,被他假借钦天监的名义拦了下来。 自己那时并不知沈初寒的真实身份,心知跟他最终不会有好下场。为了不让他因自己之故毁了经营多年的一切,对他说了许多狠话。 沈初寒彼时是暴戾敏感的性子,闻之大怒,竟……竟不顾自己的反对强要了自己。 她那时其实已经喜欢上了沈初寒。她若想反抗,其实多的是法子。可是她早已情动,半推半就下却也从了他。 后来,沈初寒总对此事耿耿于怀,认为若没有当日那么一出逼迫,自己对他的态度,便不会那般决绝。 心中已有了阴影,所以才导致现在的患得患失,不敢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沈初寒滚烫的脸颊,直直凝视着他双眸道,“阿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并未因此事而怪过你,那时的我,对你早已情动。” 沈初寒闻言,深沉的眸光似亮了几分,怔怔凝视了片刻,方叹一口气,伸手将她揽至怀中,语声幽幽道,“阿绾,我说过的,这一世,定要给你个盛大的婚礼。” 宋清欢听着他渐趋平稳的心跳,心底的躁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安心。 “嗯。”她用浓重的鼻音应一声,声音有几分哽咽,“我知道。” 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沈初寒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方松开她,起身站起,拿起竹篙朝湖心亭撑去。 两侧的荷叶荷花不断朝身后退去,湖心亭也越来越近。 此时日头已出,火辣辣的照在头上,湖面冒气热气,四下又是密不透风的荷田,一时有些香汗盈沁。 “阿绾若是觉着热,不如折片荷叶遮遮阳,湖心亭很快便到了。”划了一会,沈初寒面色恢复如常,语声温润。 宋清欢“嗯”一声,“还好。这些荷叶都在我头顶呢,倒也能遮阴。”她清亮的眸光四下一望,见前头有一支开得繁盛的荷花低垂,露出蕊中绿意莹然的莲蓬来。 心底一动,待划到那处,伸手将花中的莲蓬摘了下来。 她剥了两颗扔进嘴里,只觉满嘴清香,十分可口。 摇摇晃晃站起来,往沈初寒嘴里也塞了几颗剥好的莲蓬,笑眯眯道,“船家辛苦了,这是奖励你的。” 沈初寒吃完,又笑着望向她,“还要。” 诶? 宋清欢以为他不喜欢吃这些小零嘴,闻言诧了一诧,方应一声,又剥了几颗放入他嘴中。 收手之时,沈初寒的舌尖却似有若无在她指尖一吮,惊得宋清欢慌忙收回手,双目圆瞪,看着沈初寒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被他这么一调戏,心中又痒痒起来。 瞪他一眼,心道:这人可恁地讨厌,就知道撩人,撩拨完了却又跑! 沈初寒轻笑一声,停了划船的动作,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后面,“到了。”说着,用竹篙将船掉了个头。 宋清欢一看,见他们已到了那个小洲渚岸边,岸上有固定缆绳的铁桩,另修几级台阶通往高处的湖心亭。 沈初寒将缆绳套在铁桩上,待小舟停稳,先下了船,然后伸手将宋清欢也搀扶上了岸。 两人拾级而上。 亭中四面有朱漆护栏,雕精美花纹,凉风带着水汽徐徐吹入,高阔通透,吹散了身上的燥热。 中间另置一花梨木小几,并青竹坐榻,几上有酒,还有两只造型别致的青玉酒盏,下雕荷叶纹样,甚是精致。 宋清欢饶有兴致地看一眼沈初寒,“阿初这是……早有准备啊?” 沈初寒轻笑,与宋清欢在几前对坐下来,伸手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至她跟前。 “新鲜的荷叶酒,阿绾尝尝。” 宋清欢端起青玉盏,细细呷一口,入口既有荷的清香甘甜,又有酒的浓郁甘醇,味道委实不错。 她本就好酒,一口不过瘾,又饮了一大口。 沈初寒见状,眉眼清润,眸色宠溺,“阿绾喜欢便好。日后,春有桃花酿,夏饮荷花酒,秋品杏花酒,冬啜梅花酿,我一一给你酿来,可好?” 宋清欢执着碧玉酒盏的手一顿,诧异抬头,“这荷花酒,是你酿的?” 沈初寒点头,嘴角噙着浅淡笑意,“阿绾喜欢的东西,我便喜欢。” 她既喜饮酒,他便酿酒给她喝。终究会有那么一天,她再喝不习惯他人酿的酒,岂不好? 他要她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一人。 宋清欢眨了眨眼,眸光中满是诧异。 沈初寒可是一国之相,整个凉国的支柱,凉国大半的朝政都是他在处理,除了国事,他自己要处理的事也是多如繁星。如今繁忙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为自己去学酿酒。 心底有温润的感动涌上。 “我……”她凝眸望着沈初寒,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在沈初寒这份厚重的爱面前都显得太过苍白。 眼眶中有晶莹泪花涌上,水汪汪的眼睛觑着他,唇一撇,娇娇糯糯道,“阿初,您待我这般好,待我习惯了有你的生活,再回建安可如何是好?” “所以我要把你尽快娶进门。”沈初寒语气低沉,“原本,我是想恢复身份之后再求娶你,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和堂堂正正的身份,可是阿绾,我委实是等不及了。” 有些思念,早已泛滥成灾。 宋清欢点头,“我知道。” “等夺剑大会一结束,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事横亘在我们中间。”他斩钉截铁,神情亦是凝重。 见他说得郑重,宋清欢破涕为笑,打趣着缓和气氛,“你说的这么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对苦命鸳鸯呢。” 沈初寒也笑一声,“苦命鸳鸯自不是。不过我有预感,经过临都这一行,我的情敌又要多不少了。” 说到这里,眼中一抹嗜血的狠厉一闪而过。 胆敢觊觎阿绾之人,都该死! 他怕吓到宋清欢,长睫一垂,掩下眼中汹涌的情绪,笑笑道,“放心吧阿绾,回去我便让两国尽早定下婚期,你便安心等着做新嫁娘便是。” “好。”宋清欢舒一口气,点头应了。 早日嫁给沈初寒,她也能早些安心。 端着青玉酒盏又喝一口,目光在碧波万顷的荷塘一扫,脑中忽的浮上一个主意,朝沈初寒浅浅一笑,“阿初,我有个饮酒的好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见她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沈初寒自不会拂了她的意,含笑点头。 宋清欢一指湖面,笑眯眯地弯了杏目,“那就要拜托阿初给我采摘两片新鲜荷叶上来,记得,要刚冒出水面,卷拢如盏的那种。” 沈初寒虽不知她想做什么,却也没多问,应一声,足尖轻点,朝湖面上跃去。只见他伸手摘了两片叶卷如盏的荷叶,又施展轻功跃进了亭中。 “给,阿绾。” 宋清欢伸手接过,将其中一片荷叶放在几上,另一片荷叶托在手中,用指尖将叶心捅破,使之与叶茎相通,然后端起青玉酒杯,缓缓往荷叶里注酒。 她将莲茎递到沈初寒嘴里,笑意盈盈道,“阿初,你这般饮酒试试。” 沈初寒伸手接过那莲叶盏,吮吸茎管,清凉的酒酿流入口中,混着莲叶本身凉凉的清香,顷刻间消了全身的暑气。 他长眉一挑,看向宋清欢笑道,“阿绾从何处学来这么个讨巧的法子?” 宋清欢含糊应一声,“记不得从那本书上看到了的。” 这法子,称作碧筒饮,是她从穿越前的书上看来的。古代文人饮酒尚雅,碧筒饮更是雅中之雅,诚为暑天清供之一。 她自己也如法炮制,喝了一盏甘甜的碧筒饮,面上是餍足的神色。 在亭中坐了一会,眼见着快到中午了,两人便依旧泛舟回了岸边。 这个时候,慕白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笑着朝两人行了个礼,“公子,殿下,午饭已备好,可要现在用餐?” 沈初寒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点点头,早上急着见沈初寒,早膳也没用多少,这会子确有些饥肠辘辘了。 慕白便带着两人朝后院而去。 进了一间通透的房间,两人坐下不久,便有源源不断的精美菜肴上了上来,顷刻功夫便摆满了整个桌子。 慕白没有打扰二人,行礼后便退了下去,在门外候着。 宋清欢一扫,见桌上全是自己喜欢吃的菜肴,美目一弯,朝沈初寒笑得开怀,“谢谢阿初!” 今日这一出来,连日里心中的郁结之气都一扫而光,甚是愉悦。 沈初寒浅笑,伸手给她夹了几箸喜欢吃的菜肴,温声道,“喜欢吃便多吃些。” 宋清欢“嗯”一声,便也不客气,欢快地吃了起来。 两人心结已解,这些日子又难得有这般聚在一起的时光,边吃边聊,房中气氛端的是温馨缠绵—— 直到门外响起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正文 第131章 阿绾,生辰快乐!(二更) 因着房门并未合上,宋清欢能清晰地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不由停下筷子,抬眸望去。 却见一名隐卫模样的男子匆匆走到某口,低声同门口的慕白交谈了几句。 慕白脸色微沉,现一丝为难。 那隐卫很快退下,只剩了慕白在门口,眉头微皱,似有几分拿不定主意。 宋清欢放下筷子看向沈初寒,“阿初不唤慕白进来问问?” 沈初寒微一沉吟,沉沉出声道,“慕白。” 慕白应声而入。 “什么事?” 慕白看一眼宋清欢,似有几分欲言又止。 宋清欢微怔——难道,这事还跟自己有关?不由生了几分好奇,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慕白头一垂,犹疑了片刻方看向沈初寒开口道,“殿下,方才会同馆来了人,说是宁乐长帝姬身子有些不适,正派人四下找您。” 宋清欢眉梢一挑。 尹卿容? 她这是不甘心沈初寒的冷落,所以刻意折腾些幺蛾子出来? 沈初寒头都未抬,语气冷淡,“她身子不适,该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 慕白语气一滞,嘴里连连道,“是是是。”心底却在腹诽:这位宁乐长帝姬也真是没眼力劲,明明殿下看都看不屑于看她一眼,偏偏还不死心。 殊不知,刚想到这,沈初寒却抬眸,凉凉睨他一眼,“下次若这种小事也要来汇报的话,你便不用待在我身边了。” 慕白心中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心中叫屈,却不敢多说,只得呐呐应了。心中却明白,公子这是恼了自己打扰他和殿下的你侬我侬了,若不是怕宁乐长帝姬那边出什么事儿,他才不高兴来自讨没趣呢。 宋清欢瞧见他一脸无奈的模样,不由一笑,“慕白,你先下去吧。” 慕白谢过,行礼退了下去。 宋清欢伸手替沈初寒夹了箸菜,语气温婉,“阿初又何必那些不相干的人烦忧?” 沈初寒就着她的筷子吃了箸笋丝,神情温柔下来,“嗯”一声,淡淡道,“只是不愿这些不想管的人事打扰了我和阿绾的独处时间。” 宋清欢替他盛了碗汤,眉目弯弯,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多说。 两人用过午饭,沈初寒看向她道,“阿绾可要小憩片刻?” 刚吃过饭,宋清欢确实有些困了,伸手揉了揉眼,迷糊应一声。 沈初寒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让她在里间的榻上躺下,“阿绾先小憩会,半个时辰后我来叫你。” “下午我们做什么?”宋清欢握住杯子,抬眸望着他。 “去郊外骑马可好?”他温声道,看着宋清欢睡眼惺忪的模样,心中不免一软,愈发放轻了语气。 宋清欢乖觉地点点头,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好。” 沈初寒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这才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房中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寒凉清香,宋清欢闻着,甚觉心安,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得有人在唤她名字,声音好不温柔。 费力睁眼,便瞧见沈初寒那张俊俏得有些过分的脸,正眸光轻荡地望着她,眼角眉梢满是笑意。“阿绾,睡醒了么?” 宋清欢点头坐起,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 “好,你等我下,我更个衣。”宋清欢随口道。方才午休时,她脱了身上的外衫,这会子正挂在旁边的屏风上。 不想,沈初寒却丝毫没有动的趋势,神情如常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宋清欢看他一眼,“阿初,你不出去么?” 沈初寒一本正经,“阿绾害羞什么?不过是脱了个外衫,你身上……”话音未落,宋清欢忙重重咳一声,羞赧道,“打住打住。” 说着,恨恨地一掀薄被,直接光脚下了榻,走到屏风前拿了衣服。 见她赤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沈初寒不由面色一沉,长臂一伸,将她捞了过来放在腿上,沉了语气道,“地上凉,你怎的这么不爱惜身体?” 宋清欢有几分莫名,“啊”一声,“这会子是盛夏,怎会?”话音未落,却见沈初寒已取过她的罗袜替她穿了起来。 玉白小巧的双足被沈初寒握在手中,一阵热流传来,宋清欢有几分不自在,刚要挣扎,却听得沈初寒低低道,“别动,乖乖的。” 她无奈,只得配合地坐在沈初寒腿上,任由她替自己穿着衣服。 沈初寒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手要么在她脚踝上蹭一下,要么在她腰际抹一把,上下其手地不亦乐乎。 宋清欢又不能同他翻脸,只得咬紧牙关忍着。 这个禽兽!色狼!就知道撩拨她!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沈初寒这才放宋清欢下了地,起身道,“走吧,我带你骑马去。” 两人出了府门,慕白已经驾车在门口候着了,待他们上车坐稳,一扬马鞭,往城郊一望无垠的草场而去。 临都城郊有一片天然的草场,是城中贵族跑马的好去处。 两人出了临都,行了两炷香的功夫,马车渐渐慢了下来,跑马场到了。 沈初寒早已打点好了一切,他们到达草场时,早有隐卫牵了两匹良驹在此候着。 慕白留在了马车上,沈初寒将其中一匹稍矮些的白马缰绳递到宋清欢手中,自己则牵了另一匹黑棕色的郡马。 两人牵着马走了一小段路,见眼前景致渐渐开阔,宋清欢翻身上马,看向沈初寒微一昂头,“阿初,敢不敢同我赛马?” 沈初寒也是干净利落地上了马,朝她一笑,道,“好。” 宋清欢一勒缰绳,手中马鞭一扬,娇喝一声,便驾着坐下马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远方奔去。 沈初寒微一扬唇,也扬鞭赶了上去。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宋清欢后面,眸光紧凝在宋清欢身上。她今日穿了身绛色的衣衫,整个人如同一团明亮的火焰,散发出耀眼光芒。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侧眼的肌肤有种清透的微光。 宋清欢已许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跑过马了,驰骋了一阵,方勒住缰绳,渐渐放缓了速度。 她回过头朝沈初寒一笑,“阿初这是在刻意让着我?”脸上因为方才的疾驰有晶亮汗珠滑落,落在羽扇般长睫之上,映着她如红苹果般娇嫩的脸色,愈发显得整个人娇俏明丽。 沈初寒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半晌才回了神,勾唇一笑道,“我确实跑不过阿绾。” 宋清欢知他不想同自己比,倒也不甚在意,望一眼远处渐高的地势,扬鞭一指,“我们去那里看看。” 沈初寒道好,两人并肩策马,往那处高地而去。 走近了,才发现因着临都的山地地形,此处的草场要比临都城地势要高出不少,站在这里,能将整个临都城的全貌尽收眼底,端的是一览众山小。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心底涌上一股震撼。 沈初寒驭马在她身侧立定,幽深的眸光盯着临都城池看了片刻,忽而低沉开口,“阿绾,你可想要这天下?” 宋清欢面上笑容淡去,她转头,认真地凝视着沈初寒,“阿初呢?你可想要?” 她知道,前世的沈初寒,志在天下。 那,这一世呢? “这一世,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便是阿绾。”沈初寒眸光深沉,不避不闪。“至于这天下,要不要都不重要。任何危险到阿绾的人或事,我都会除之而后快。”说到后一句话时,面色有一瞬的森冷。 不过,似乎怕吓到宋清欢,他很快凝眸,浅浅一笑,“不过,这天下,自然也不可能落到我们前世的仇人手中,阿绾,你说是么?” 宋清欢一怔,眼前浮现好几张脸庞。 他们一个个,对这云倾大陆的天下,似乎是志在必得。 沈初寒说的没错,她虽不想要这天下,却也不容许前世那些仇人能有好下场。 勾一勾唇,同沈初寒相视一笑。 夕阳西垂之时,两人才回了沈初寒在临都的私宅。 各自沐浴完,用过膳,沈初寒看向宋清欢,“阿绾可想出去走走?” “好。”宋清欢应了。 两人出了房间,在府中四处随意走着。 太阳渐渐下山,远处有最后一抹余晖染红了大半边天空。不过片刻,光辉渐散,夜幕四合,深蓝的天空上繁星点缀。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走到了镜湖旁。 宋清欢脚步微顿,怔怔地看着月光下碧波万顷随风摇摆的荷塘,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白日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 她知道,沈初寒想将他们的第一次留在洞房花烛夜,可对于她而言,她既已认定了沈初寒这个人,第一次什么时候发生,就并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这样的想法,又怎好意思说得出口? 一时间有几分心事。 沈初寒凉凉眸光在她面上一顿,现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让人在凉亭中备了瓜果,我们再去那里坐坐?”宋清欢正沉思间,忽听得沈初寒提议。 她抬眸,见沈初寒正似笑非笑地觑着她,眸底闪烁的流光,似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未作思考,她点头应好。 两人依旧上了白日的小舟,朝湖心中央的凉亭驶去。 今夜月亮很园,月色很美,再加上岸边柳树上调高了不少灯笼,密密匝匝的荷塘却也不显得鬼魅漆黑,反倒有种朦朦胧胧的美感。 沈初寒轻车熟路地划着小舟,朝荷塘深处荡去。 眼见着湖心亭已经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宋清欢不经意间放目一扫,却是怔住—— 她瞧见湖心亭周围都垂了轻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半遮半掩间瞧不清亭内有何物。 分明不是白日时瞧见的模样。 她转头正待开口问沈初寒,却见沈初寒正用一种炙热的眼光看着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沈初寒揽住她的肩膀,让她将目光看向四周。 这一看,宋清欢顿时怔愣原地。 只见岸边突然升起了无数的萤火虫,一闪一烁,明明灭灭,琉璃夜色中衬着周遭的一切恍若人间仙境。 耳边只闻潺潺流水声和偶尔的蛙鸣,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萤火虫慢慢散开,一闪一闪的光亮向荷塘上蔓延过来,渐渐地漫天都是闪烁的光亮。 宋清欢望着如此盛大的场面,忽然眼角一湿。 她竟不知,沈初寒竟背着她准备了这么多! 这时,忽觉沈初寒的双手环上了她的腰,尚未整理好起伏的情绪,沈初寒便低垂了头,温热的呼吸在她脖子上一洒。 浑身尚在颤栗,沈初寒低沉而醇冽的呢喃声在耳畔响起。 “阿绾,生辰快乐!” 正文 第132章 荷田帐暖度春宵 刹那间,水汽氤氲,漫上眼眶,眼前闪烁明灭的景致有一瞬间的模糊。 前尘往事,仿佛还历历在目,却又恍若过眼云烟。 从前那些不好的痛苦回忆,在这一瞬间忽然就变得轻若鸿毛,剩下的,只有那些缠绵往事和无尽幸福。 “阿殊……”她缓缓张口,声音已是哽咽。唤的,却是沈初寒真实的名字。 沈初寒放在宋清欢腰间的手蓦地一紧。 上一世,他和她最快乐的时光,是在他恢复昭国皇子身份回临都后。那时,他尚未出征,两人有大把的时间腻在一起。她也是这样,巧笑倩兮,温软地唤自己阿殊。 心底蓦地一颤,眸光落在宋清欢眼角将坠未坠的泪珠上,鬼使神差般,低头轻吻了下去,将她的泪水尽数吞入腹中。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唇瓣温柔地拂过她颤抖的长睫,滚烫的脸颊,最后,到了那微张的水润红唇。 沈初寒定定凝视着宋清欢的侧颜,见她双目紧闭,神情温软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胸前波涛剧烈起伏,小嘴还随着急促的呼吸一张一合。 那模样,恁地可爱,也恁地勾人。 沈初寒尝过她的食髓知味,这些天,忍得着实辛苦。脑中“哄”的一炸,将宋清欢的身子轻轻掰正,低头吮上她的红唇。 从一开始的辗转缠绵,到后来的疾风骤雨攻城略地,他贪婪地掠夺着宋清欢嘴里清甜的甘露。 宋清欢身子一颤,腰身被沈初寒的大手紧紧锢住,贴近他滚烫的胸膛,挣扎不得,也不想挣扎。 她叮咛一声,伸手玉白手臂环上沈初寒的脖颈,踮起脚尖,反客为主,在沈初寒的舌尖上挑逗追逐起来。 “阿殊……阿殊……”缠绵语声轻唤。 小舟顺着水波晃晃悠悠,在疏疏密密的荷塘中缓缓穿行。 偶尔有低垂的荷叶划过宋清欢的手臂,本就敏感的身子顿时激起战栗,软得都立不住了,只能紧紧地攀附住沈初寒。 夏日的傍晚,没有半丝凉风,再加上身处这样密密匝匝的荷塘,心头又是燥热,很快便香汗淋漓,身上的裙衫全被汗湿,难受得贴在背上。 她觉得很热,无法言说的燥热。 下意识的,她伸手去解身上的纽扣,嘴里胡乱叮咛,声音从唇齿间溢出,直教人面红心跳。落在沈初寒耳中,更似添了一把火。 月色清亮,洒在这一叶随波晃荡的轻舟之上,照出沈初寒幽深而通红的眼眸,眼中**重重,竟似魔怔。 他垂眸,见宋清欢已经解开了几粒盘扣,衣衫半褪,露出粉嫩凝白的香肩,胸前肌肤莹白似雪,仿佛刺痛了他的眼。 沈初寒心肝儿一颤,艰难地别过眼,伸手握住宋清欢乱动的小手,艰涩而沙哑地唤一声,“阿绾……” 不想,宋清欢却松了手,玉藕般的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在他俯下来的耳边低低道—— “阿殊……” 说话间,唇瓣似有若无地划过他的耳垂。 脑中一懵,腹部热流猛地冲破桎梏,直冲天灵感,将他最后一缕清明也冲刷殆尽。 沈初寒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一捞,将外袍脱下,往船底一铺,然后将她顺势放在外袍之上,欺身压下。 小舟飘在荷叶田田的湖中,悠悠地晃荡着。 船舷高高低低,拍打出绵延不绝的水波声,混着两旁荷叶窸窸窣窣的声响,隐约有高高低低的吟哦声混杂其中,惊走了荷叶上的蟾蜍,“呱呱”两声后飞快地遁入水中,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漫天的萤火虫渐渐四下飞散,一轮清月也躲入云中。 人间一片光影幽暗。 良久,四下趋于平静,只有远处的蛙鸣声传来。 宋清欢卧在沈初寒青碧色的外衫上,浑身酥软得没有一丝力气,面色酡红,眼中一汪晶莹的水润,云鬓散乱,几缕青丝垂在颊边,愈显风流美态。 沈初寒瞧着,眸色又变得幽深似海,隐有星光闪烁。 宋清欢眨了眨长睫,额上一缕汗珠流下,瞧见沈初寒这副没有吃饱的模样,她心中微惊,想要出声,却发现喉咙已嘶哑得难以开口。 她刚想伸手去挡,却见沈初寒起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将外衫盖在她身上。 宋清欢放眼一瞧,发现此时小舟的位置已离湖心的小洲渚很近了。 沈初寒垂首,在她耳边低低一声,“抱紧我。”说罢,竟是足尖一点,腾空而起,在水面上轻点数下,很快落于岸边。 上台阶,入湖心亭,宋清欢朦胧杏目一扫,却见凉亭中间已经铺了个很大的坐榻,榻上置一小几,有美酒,有瓜果,四面轻纱垂下,微风拂起,朦朦胧胧间愈显旖旎气氛。 沈初寒抱着她,一脚将小几踢开,然后将她缓缓放在榻上,温柔地凝视一瞬,竟又欺身压了下来! 又是一番交缠沉浮。 沈初寒身上的寒凉气息,混杂着靡艳**的味道,似一剂最烈的催情香,让宋清欢随着沈初寒的动作,在云端起起伏伏,多番折腾下来,几欲昏厥。 轻纱轻舞,这暧昧的夜,还很长。 * 翌日。 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透过轻纱射入亭中的光线越发刺眼,宋清欢才悠悠醒转。 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沈初寒精致的脸庞,唇角噙笑,幽深似墨的眸中情意绵绵,身上,不着寸缕。 宋清欢慌忙别开眼,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昨夜的疯狂,脸颊刷的一红。 她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什么时辰了?”话一出口,却发现嗓子有有些沙哑。她自知道原因,浑身愈发燥热,不敢看沈初寒。 沈初寒轻笑一声,悠悠然道,“巳时一刻。” 宋清欢闻言一蹙眉。 居然都巳时了……她可从来没睡到这么晚过,若不是沈初寒昨晚将她折腾到大半夜,她今晨怎会这么嗜睡? 想起自己一宿未回,又没有特意同流月沉星打招呼,也不知两人会不会着急,这么一想,便想急急起身。 身子一动,盖在身上的沈初寒的外衫便滑了下来,胸前春光大泄。她“呀”一声,慌忙扯住外衫护住胸前。 目光四下一瞧,唇角却是耷拉了下来—— 她的衣衫,还在那艘小舟上。 眸光转回沈初寒面上,见他唇角含笑,正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眼底耀目流光。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我……我的衣衫……你帮我去拿一下……” “阿绾唤我什么?”沈初寒依旧一副笑眯眯的神情,身子却是未动。 宋清欢一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几字,“阿……阿殊,请帮我取一下我的衣衫。” 沈初寒却是摇头,“语气太冷淡了,这是唤未婚夫该有的口吻?” 宋清欢知他有意逗弄自己,心下无奈,只得软了嗓子,娇腻腻唤一声,“阿……阿殊……” 沈初寒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意,起身站起。 宋清欢不妨,还未来得及转了目光,便见眼前突然出现两条修长的长腿,以及两腿间乍泄的春光。  她眼眸一刺,慌慌张张挪开目光,“你……你怎的不穿衣服?” 沈初寒轻笑,“阿绾莫不是忘了?我的外衫,在你身上。” 宋清欢回神,刚想把衣衫递过去,却突然想到若是这样,自己身上便没有任何遮蔽物了,手攥住外衫,贝齿紧咬,一时有些为难。 沈初寒微弯了身子,将她面上的窘迫看在眼底,伸手挑起她的下颌,在绯红的脸颊上一啄。 尔后,只听得耳边一阵细微风声,紧接着,宋清欢便感到有什么东西将自己裹了起来。 她低头一瞧,见沈初寒将亭外垂下的轻纱扯下,盖在了自己身上。虽有几分若隐若现,倒也聊胜于无。 宋清欢紧了紧胸前的轻纱,将外衫递了过去。 沈初寒往身上一披,然后跃下亭子,往不远处的小舟飞去。很快,他手中又抱着一堆衣物回来了,从中拣出宋清欢的衣物递给她。 到最后一件时,沈初寒却拿在手中,怎么也不给宋清欢。 那是件贴身的肚兜。 沈初寒这模样,分明是在戏弄她! 宋清欢小脸涨得通红,心里头恨恨——这个沈初寒,将自己吃干抹净了便得寸进尺起来,老虎不发威还真当自己是病猫了? 眸色一转,忽地一跃而起,伸手朝沈初寒手上的肚兜探去。 却不想,她到底太高估自己这具身体了,昨夜被沈初寒折腾了一宿,他虽是体贴入微,但毕竟这一世乃初经人事,这会子一动,就发现身上软趴趴的没有半分力气,下身还有些隐隐作痛。 脚下一软,惊呼一声扑倒在地。 “阿绾,你怎么了?”沈初寒没想到宋清欢会突然出招,更没想到她会突然扑倒在地,面上一急,慌忙问道。 “你还问我怎么了……?还……还不是你!”宋清欢撇撇嘴,水润的眸光漾得厉害。 “我看看。”沈初寒面色一急,也不知领没领会宋清欢的意思,伸手就朝她腹部探去。 宋清欢身子一扭,避开他的手道,“这怎么看啊?你快些把肚兜给我。” 沈初寒不敢再同她玩闹,将肚兜递去,眉眼间满是忧色。 宋清欢见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眸光清亮却又幽深,不由心中一软,嗔道,“傻子。我没什么事,还不是你昨晚……”说话间,脸色又红了红。 沈初寒这才回过神来,难得的,脸上浮上一抹淡淡的红晕,轻咳一声,哑着嗓子道,“是我……是我要狠了些,我以后,以后会注意的。” 宋清欢听得他这么呆愣愣的一句话,顿时也羞红了脸,推一推他道,“你……你先出去,我要换衣衫了。” “阿绾自己可以么?”沈初寒仍有些不放心。 “我又不是受伤了,穿衣自然可以,你别担心,快出去吧。” 沈初寒顾念着宋清欢的身子,不敢再玩闹,二话未说,捡起自己的衣服出了凉亭。 宋清欢穿戴妥当,又打坐调息运功了一下,这才觉得全身气力恢复不少,起身走出凉亭。 此时,沈初寒也已经穿好了衣衫,在岸边负手而立,身姿清俊风华。听到脚步声,他转身望来,眉眼含笑,“阿绾好了?” 宋清欢点头应一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免得流月和沉星那边担心。” 沈初寒应好,又道,“流月和沉星那边你不用担心,昨日我已经叫慕白派人去通知过他们了。”说话间,牵着宋清欢走到了泊在岸边的那叶扁舟旁。 沈初寒扶着宋清欢上了船,一点竹篙,小舟平稳地朝岸边驶去。 上了岸,在房中略作梳洗,两人便出府苑回了会同馆。 * 在会同馆外别过,宋清欢告别沈初寒,先进了馆内。沈初寒虽不大放心她的身体状况,但见她执意,便也只得作罢。 一踏进听荷院,流月和沉星便急急迎了上来。她们虽从慕白派来的人那里得了消息,但到底有几分不安,此时见宋清欢平安归来,方才定了心,围上来关心地问这问那。 宋清欢含糊地应了,很多细节也只一笔带过,并不好多说。 沉星性子更敏感细腻一些。 见宋清欢身上衣衫未换,面料却是皱巴巴的模样。又瞧她走路的姿势似有几分不自在,不由蹙了蹙眉头,心头划过一丝疑惑。 宋清欢怕众人生疑,在沈初寒的宅子里只略作了梳洗,并未沐浴,这会子身上仍黏糊糊的十分难受,看一眼两人道,“帮我备好水,我要沐浴。” 流月“咦”一声,傻乎乎道,“殿下昨夜不是在沈相私宅里过的夜么?怎生没有沐……?” 话音未落,沉星忙伸出胳膊肘捅了捅她。 流月一怔,最后一个字被吞在了喉中,瞪圆了眼睛不解地看向沉星。 宋清欢估摸着沉星怕是猜出了什么,看向沉星抿唇笑笑,眼底一抹熠熠星光。她只但笑不语,抬步朝房中走去,清凌凌的声音传来,“我先休息一会,水准备好了来叫我。” “是。”两人应诺。 目送着宋清欢的身影消失在房内,流月不解地看向沉星,“你方才戳我做什么?” 沉星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开口同她说,万一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呢? 流月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不得到个答案不罢休。 沉星这才叹一口气,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昨夜殿下不是宿在了沈相处么?这会子又要水沐浴……” 被她这么一说,流月蓦地反应过来,眼睛圆睁,一脸的不可思议,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说……?” “我也只是猜测,不管是与不是,都是主子的决定,我们也不必大惊小怪。”沉星道。 流月点点头,咽了咽口水道,“我明白。” 沈相对殿下的好她们都看在眼里,两人又有婚约在身,就算当真……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么一想,定了定心思,下去准备沐浴用水了。 宋清欢沐浴完毕,换了衣衫,躺在贵妃榻上让沉星给她绞着发。她在自己院中,身上便只着了里衣,宽宽松松,从沉星的角度望去,恰能看见她颈部绽开的点点红梅。沉星心底微惊,越发证实了自己方才的推测。 歇息片刻,流月挑帘而入,面色有异。 “怎么了?”宋清欢淡淡撩眼。 流月眉头一蹙,“殿下,宁乐长帝姬生病了。” 宋清欢眉头一挑,想起昨日隐卫来报,语气顿生几分不悦,“生病了请大夫便是,有甚好通报的?”这个尹卿容,到底想干什么? 流月抿了抿唇,“听说,宁乐长帝姬昨晚在沈相院中等了许久,今儿便染上了风寒。而且……她不愿意看大夫。” 宋清欢眉头微蹙。 在沈初寒院中等了许久,染上风寒,不愿看大夫……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苦肉计。 “她不愿看大夫,那她想做什么?”宋清欢语气冷凝。 “听说……她派人去请了沈相,却被沈相回绝了,只让人给她找大夫来看。宁乐长帝姬赌气,拒绝见大夫。” 宋清欢冷哼一声,“她想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旁人又何须多管闲事,由着她去便是。” 流月应一声诺,没有多说。 不过半天,这事却像长了翅膀一般,火速传遍了整个会同馆。 而流言的内容,与流月同她说得无异,只是将尹卿容的角色说得更凄婉了些。这么一来,尹卿容倾慕沈初寒的事,便人尽皆知了。 流月同她说的时候,神情颇为气愤,大抵是觉得尹卿容这么做太不厚道了些,将沈初寒和她同时推上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宋清欢讥讽一笑。 这么蠢的事,也只有尹卿容这种在温室中长大的花朵能做得出来。 要知道,这流言一出,最终损害的,可是她自己的名声。堂堂一国帝姬,痴恋已有婚约的男子,还如此大张旗鼓的散布出来,她若不是有这个帝姬身份,下半辈子还有没有会人娶她,都是一个未知数了。 “殿下,现在怎么办?”流月有些担忧。甄选赛在即,宁乐长帝姬突然来这么一出,殿下不会不高兴吧?这般想着,不由偷偷觑宋清欢一眼。 不想,宋清欢却是形容清冷,似不以为杵。 她一愣,听得宋清欢淡淡道,“准备一下,我们去看看宁乐长帝姬。” 流月一怔,殿下要去看宁乐长帝姬?这是……向她宣示主权?她虽有不解,却也识趣地没有多问,自下去准备。 不多会,宋清欢便在流月沉星的陪同下到了尹卿容住的院落——茯苓院。 院外守卫的侍卫见她过来,皆面露吃惊之色,不敢怠慢,请宋清欢在此稍候,急急进去通禀。不多久,侍卫去而复返,朝宋清欢一礼,“七殿下里边请。” 宋清欢颔首,神情清冷,迈入茯苓院。 未走几步,尹卿容房间的门被人来开,从里快步走出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朝宋清欢草草一礼,面容有几分沉郁和戒备,“奴婢花影,奉殿下之命,请七殿下进去。” 宋清欢“嗯”一声,容色清冷,跟在她身后,抬步进了房间。 尹卿容的房间布置得十分华丽,而且难得的,保有几分少女的气息。粉色的纱帐,精致的房间陈设,果然是不食人间疾苦的性子。 宋清欢冷眼打量几下,方将目光落于床榻之上的尹卿容面上。 尹卿容正戒备地盯着她,语气生冷,“你来做什么?!” 宋清欢轻笑,“殿下好像很不欢迎的样子?” 尹卿容死死盯着她,“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那便可以走了。” 宋清欢笑意泠然,“我只是听说了殿下身子不适,想着自己略懂医术,便过来替殿下瞧瞧。” “不用你假好心!”尹卿容瞪她一眼。 宋清欢勾一勾唇角,原本清泠的眸色忽的冷下来,看着她,一字一句清凌凌道,“你喜欢沈相?” 正文 第133章 狗咬狗 尹卿容陡然色变,恨恨地盯了宋清欢一瞬,语气沉硬,带了丝赌气,“是又怎么样?!”宋清欢勾唇清婉一笑,“没怎么样,是,你也得不到他。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尹卿容攥住薄衾的手蓦地一紧,心中恨恨,却找不到话来反驳。她说得一点也没错,就算自己喜欢沈相又怎样?沈相已然有婚约在身,而且,甚至都不屑来看自己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沈相对面前这个女子,十分上心。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酸楚。明明她才是先认识沈相的那个,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看不到自己?“你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心中的傲气不允许她低头,尹卿容掩下眼底的酸楚,抬眸瞪着宋清欢。宋清欢神情依旧清冷,“我说过了,我来替你看病。”“我不需要!”尹卿容怒喝一声,许是太急了,不小心呛到,不住地咳了起来。一旁的花影忙上前替尹卿容顺着气,待她缓和些许,蹙着眉头看向宋清欢,神情尚算恭敬,语气也不大好,“七殿下请回吧,我家殿下需要休息了。”宋清欢凉淡地勾一勾唇,冷冷看一眼面上咳出几分潮红的尹卿容,“看来,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喜欢沈相。”扔下这一句话,她转身便走,未有丝毫迟疑。“等等!”身后传来尹卿容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什么意思?!”被宋清欢质疑对沈初寒的感情,尹卿容愈加不甘,深觉受到了侮辱,怎肯罢休?宋清欢驻足转身,凉薄的眸光在她面上一顿,“甄选赛就在四日之后,长帝姬却在此时生病,又不肯看大夫,到时候病若未好,能不能参加甄选赛还是个未知数。”“那又如何?”尹卿容头一昂,不以为意。她没有武功在身,此次前来,本就是走个过场。听闻知返林中危险重重,她难免有些打退堂鼓。不过,这与她对沈相的感情又有何关系?宋清欢嗤笑,“长帝姬性子单纯,又无武功在身,你在夺剑大会中的胜算,为零。”“你”尹卿容虽知道自己在这群皇子帝姬中实力太弱,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宋清欢这么**裸地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码事了。更何况,什么性子单纯,这是拐着弯儿在骂她蠢吗?宋清欢不待她回话,冷冷又道,“既如此,凉帝为何还要派你来?为何不直接弃权?”尹卿容哑言。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来充个数的,可现在仔细想想,以皇兄的野心,怎会甘心就来走个过场?思及此,脸色也沉了下来。宋清欢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知自己猜对了。尹湛向来对尹卿容保护得太好,他的心思,十有**没有同她说,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叫沈初寒同行的原因。“参加甄选大赛的参赛皇族,每人可带五个随侍。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随侍,必有沈相。”宋清欢眸色一敛,接着开口。“凉帝的筹码,在沈相,而不是你。若因你之故,沈相没能参加甄选大赛,没能助你成功取得夺剑大会的资格,你以为,回国之后,凉帝会怪你,还是沈相?”原本尹卿容是死也好是活也罢,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但沈初寒还需要借助她的身份参加甄选赛和夺剑大会,自己怎能任由尹卿容的无知举动坏了他们的打算?尹卿容闻之,蓦地一惊。沈相权倾朝野,皇兄对其的不满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若此次他们铩羽而归,就算是因己之故,皇兄对沈相,也绝对不会手软。想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宋清欢淡淡撩眼,“我言尽于此,长帝姬好自为之。”说罢,再不停留,带着流月沉星径自出了门。“殿下”花影目送着她们出了门,忧心忡忡看回尹卿容,却见她倚在引枕之上,面色黑沉,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的,尹卿容抬眼看向她,沉沉开口,“去请大夫来!”那厢,宋清欢出了茯苓院,依旧朝听荷院而去。“殿下,您说宁乐长帝姬真的会吃这激将法么?”流月眉头微蹙,有几分担忧。宋清欢轻笑,“她会的。”四国帝姬中,论心机,尹卿容大概只能排最末。明明尹湛是那般狠厉阴鸷的性子,这个妹妹,却倒是单纯得紧。她不是苏娆,不会抱有“我得不到便要毁了”的想法,此番自己将这其中利害与她说明,她定不会让沈初寒陷入两难的境地。想到这,无奈笑笑——沈初寒的魅力可真是大啊,竟让四国这么多身份尊崇的女子都为他倾心。心中泛起一股子淡淡的酸意,忽然间倒也明白,为何前世沈初寒会那么介意她同别的男子接触了。他们,大概是同一类人,骨子里都有着极强的独占欲。只是前世自己刻意避世,清心寡欲,这些性子潜藏在血液深处,并未爆发。而这一世,自己确实变了许多。思绪起伏间,忽听得一声沉怒的声音传来,却是在唤她。她抬头一瞧,见苏镜辞正匆匆朝这边走来,面容敛下一贯的佻达和笑意,望向她的眸光有几分不郁和审视。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她神情清润,立在原地等着苏镜辞。苏镜辞行到跟前,眼底有几分怒气沉沉,幽深的目光在她面上一扫,“舞阳帝姬,别来无恙。”宋清欢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清冷地觑着他,“三皇子,有何贵干?”苏镜辞瞥一眼她身后的沉星流月,“舞阳帝姬,请借一步说话。”宋清欢道,“流月沉星是我心腹,三皇子有话直说便是。”见她拒绝,苏镜辞眼中一抹焦躁,还是耐着性子道,“此处人多眼杂,请舞阳帝姬随我去人少处一叙。”说话间,许是焦急,伸手去抓宋清欢的胳膊。宋清欢拂袖一甩,轻巧避过,清冷的眸光朝苏镜辞一睨,语声冷淡,“三皇子请自重。”苏镜辞的手悬在半空,先是一怔,继而收回手,自嘲地笑笑,“是我心急了。”宋清欢余光一扫,见不远处有一处花圃,花木葱茏,较为隐蔽,便伸手一指,“三皇子,请移步那处花圃。”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圃,宋清欢立定,淡淡开口,“三皇子找我何事,现在可以说了吧?”苏镜辞定定凝视着她。也不知为何,眼前的宋清欢,似比他聿国所见时又灵动貌美了几分,那种花树堆雪的泠泠气韵,是旁人身上断没有的。他也正是凭这一点,才发现了青儿的可疑。——容貌或许可以伪装,骨子里的气质姿仪,却是再怎么伪装也会露出些许破绽。苏妍与她不熟,自不会察觉,而自己从前不觉,这几日翻来覆去,脑中全是舞阳帝姬的音容笑貌。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心底,早已有了她的影子。所以,他势必要问个清楚明白。尽管心中已有了定论,他还是想听她亲口承认,还是想问清楚,那天夜里,她偷偷潜入宸国皇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她成为敌人。哪怕哪怕她如今已是罗敷有夫。脑中情绪翻涌,定了定神方沉沉开口,一字一顿,“除夕夜,出现在宸国皇宫那名叫青儿的宫女,是不是你?!”话音落,宋清欢身后的沉星和流月暗自心惊,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唯宋清欢神色如常,只眼中清浅波动些许,很快恢复波澜不惊。四周仿佛刹那间静了下来。只有树上的蝉鸣,孜孜不倦,更添燥意。苏镜辞紧张地看着宋清欢的菱唇,期待着她开口。宋清欢看他一眼,缓缓启唇,“是。”短短一个字,将苏镜辞心中仅存的侥幸击得粉碎。他脑中一片嗡嗡作响,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宋清欢。明明还是那般美若朝华的模样,可苏镜辞却觉得,他似乎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看上去单纯清冷的姑娘。定定神,他艰涩张口,“你你去宸国皇宫做什么?”宋清欢清泠的目光盯着他,“你父皇那里,有我需要的一味药,所以我就去了。”她言简意赅,并未隐瞒。自那日苏妍来听荷院找过她,她便清楚,苏镜辞定然也知晓了此事。如今来找她兴师问罪,不管自己承认不承认,他心里其实都已认定,倒不如爽快承认。一则,苏镜辞手中并无证据,她不怕他将此事抖落出去。二则,她不想再与苏镜辞多作纠缠。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模样,也好对自己死心。“什么药?”苏镜辞目色沉沉。“清元果。”宋清欢回,神色镇定。流月和沉星不解,不知宋清欢为何要告诉三皇子真相,只能提高警惕,以防三皇子突然发难。听得清元果三字,苏镜辞眉头狠狠一拧。云倾大陆四大神药,他自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清元果居然藏在父皇宫中,而且,还被舞阳帝姬如此轻易盗走?心中情绪不免激荡。难怪父皇寝殿被毁,也难怪父皇嘴上说没有丢失东西,神情却委实难看,没想到,丢的居然是清元果!世人本不知清元果在宸国皇宫,如今清元果已失,若再抖落出来,难免容易引火上身,所以父皇唯有打落门牙往里咽,吃了这个暗亏。舞阳帝姬这一招,着实是高明!只是——他看向宋清欢,目光紧凝,眼中仍有疑色。那晚父皇宫里出事后,他曾亲自去过现场,父皇宫中龙榻尽毁,力道之大,令人咋舌。那样的功夫和内力,当真是舞阳帝姬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有的?思及此,心念一动,手中的折扇朝宋清欢探去。宋清欢眉头一蹙,旋身避过,清冷的眸光朝苏镜辞射去。却见他一击不中,反手又袭来。宋清欢是何等聪慧之人,刹那间便明白了苏镜辞所想。摆手制止了要上前的流月沉星,将腰间的天蚕软鞭一抽,手腕一抖,鞭子如银蛇般朝苏镜辞袭去。苏镜辞一骇,身子忙往后一仰,堪堪避过了那道凌厉的劲风。宋清欢再度扬鞭,这一次,对准的是苏镜辞手中的桃花扇。长鞭快如银蛇,飞快地缠上苏镜辞手腕,然后催动内力,往鞭子上注去。苏镜辞只觉得一股强大力道顺着鞭子传来,震得他手腕一抖。他没想到宋清欢有如此浑厚的内力,一时掉以轻心了去,手中的折扇竟被震落在地。宋清欢清冷一勾唇,拇指一动,鞭把中藏着的匕首滑落出来。她将鞭子一收,然后飞身上前,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下一刻,她手中匕首已抵上了苏镜辞的脖子。“三皇子,这下信了吗?”她冷冷凝眸。感受到脖颈上传来的凉意,苏镜辞蓦地一惊。他抬眸,紧紧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宋清欢。她未施粉黛,容色清绝,一双清亮的眸子,幽深似玉,正一错不错地觑着他。只可惜,那眸中,未有半分情意。苏镜辞自嘲地笑笑,“舞阳帝姬,果真能耐不小,是我看走眼了。”宋清欢收回匕首,朝后避开几步。苏镜辞武功自在她之上,她此番能得手,不过是占了个出其不意的先机,再者,苏镜辞到底轻敌了去。然而,此番出手,她本意就不在苏镜辞,不过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盗得清元果,然后神不知鬼不知地潜出宸国皇宫。看苏镜辞这落寞的模样,确实是信了。苏镜辞抬头,满眼陌生的看着她,似想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一番,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宋清欢不甚在意。对她而言,苏镜辞对她越失望越好,最好日后终成陌路,不要再对她抱着不该有的心思。葱指一抬,理了理鬓边微散的发,“三皇子惑也解了,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先走了。”说着,抬步从他身侧缓缓而过。水袖如云翳般在苏镜辞倏然而过,他双目无神,似失了焦距,只定定瞪着虚无的一处发呆。待到豁然回神,抬头一望,却见宋清欢已带着侍女走远,空余袅袅清香,在他怅然若失的心头缠绕。他握住桃花扇的手指紧了紧,唇边一缕苦笑。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未知的惊喜?宋清欢脚步未停,面上神情清淡如水,似并未受方才那个小插曲的影响。流月和沉星却犹自心惊。抬眸觑宋清欢一眼,流月有些不解地开了口,“殿下,您为何要告诉三皇子实情?”“那日苏妍上门,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青儿便是我。既如此,就没有了否认的必要。左右他也没有证据,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宋清欢道,只隐了她想断绝苏镜辞对自己的心思这一条理由。流月和沉星“哦”一声,仍有几分忧心忡忡。如今三皇子知晓了殿下的真实实力,甄选赛上,定会多加防备,也不知殿下能否成功冲出重围。宋清欢并没有沉星流月这样的担心,她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苏妍如今也已知晓当日她的身份,势必会将心中所有的怨气都撒在自己身上。在甄选赛之前,她必须将苏妍的怒火转移,免得在知返林中还要腾出手去对付苏妍。若是能想办法让苏妍和苏娆狗咬狗,倒是能省去自己不少麻烦。眸色冷了冷,心中有了主意。*夏日的夜总来得迟一些,酉时已过,天边还有灿然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了瑰丽的橘色。会同馆中,通往洛城院的小路上,匆匆行了三人。正是带着宝笙和宝琴外出归来的苏妍。明日便是甄选大赛,她趁着这几日的功夫,去置办了不少东西,只求明日能通过甄选赛。不过,心里头虽是这么期望,但心里头大抵也明白,她所学武功不过皮毛,在明日的比赛中,实无胜算。可心中总是不甘。又想起那日苏镜辞莫名其妙跑来说得一通话,心中总有一团无名怒火。宋清欢!这个女子实在是深藏不露,委实可怕。不管自己当日的奇耻大辱是不是他造成的,但她千里迢迢赶赴宸国,乔装易容混入宫中,定不是什么好事。若明日能让她吃些亏,也不枉自己来这临都一遭了。思及此,颇有几分头疼。宋清欢明显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该如何,才能泄自己这心头之恨呢?边想边走,神色有几分恍惚。走了一会,绕过前头那片小树林,便到她所居的院落了,脚下不由快了几分。忽的,前头有隐隐人声传来。这会子,夕阳落山,最后一抹余晖也渐渐被夜色吞没,前头藏在林中的人影微晃,有几分鬼祟。苏妍眯了眸子一瞧,神色蓦然一凛。人影有两道,而其中一人,容貌颇有几分熟悉。最后一抹残阳打在她面上,那模样,分明是苏娆身边的贴身侍女,红袖。这个时候,红袖在树林中鬼鬼祟祟做什么。她摆一摆手,示意宝笙和宝琴在此候着,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借着渐渐落下的夜色,偷偷朝前头抹去。小树林中树木森森,又兼夜色四合,给了她很好的掩护。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离红袖几丈远的地方,藏身于树干后,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有压低的声音随风飘来,断断续续,虽有几分不真切,但好歹能听个大概。“红袖表姊,我不想死,你帮帮我!”前头又慌乱的声音传入耳中,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那被唤作红袖的一人压低了嗓音,“殿下交代给你的事没完成,我也救不了你,为今之计,你唯有主动向殿下坦白,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先前那人的嗓音一颤,“表姊,我我不敢。殿下的手段,你怎会不知?!五殿下不过是在除夕宴上抢了她的风头,她便使那般毒计,连连那位都算计上了。我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殿下怎会轻易绕过我?!”“闭嘴!”红袖压低了声音怒喝一声,“五殿下的事,你给我从此拦在肚子里,再不可提起。否则,叫殿下知道了,可不是一死那么简单了!”那女子似吓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呐呐应一声。红袖沉吟片刻,“殿下那里离不了我,我得先回去了。你先不要自乱了阵脚,殿下那里,我先替你探探口风,再做打算。”先前那女子应一声,忙不迭谢过,随红袖走远了。她们一走,林中又恢复静谧,唯有夜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树干后,忽的走出一人,面色惨白,眸光森冷,定定地盯着红袖走远的方向,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题外话------感谢:摎jiu花花5朵月票票:轻描淡写、tingnwuntun、清欢瑾之、琉璃千羽、dang、沐月如枫、将门到了一只蝉、蓉儿米米、喝多也吐、落叶星辰、3df54、璃羽飞舞、最爱小小鸟、忧伤的夏天、maxiongying、轻兮幽然、莎莉汶、清欢j、蝶露、三喜、jianglilii、可可遇、3131、六月雨、星蓝之光、陌上云烟叹流年、北宫悠然、kemfjfnfn、进击的不问、愚人、世界尽头的风景、sunday865、只愿君心似我心、萌&幻缃、nicolezyj、子不语评价票:dang、落叶星辰、清欢j、世界尽头的风景、nicolezyj谢谢姑娘们月底啦,兜里的票票拿出来给夭夭吧 正文 第134章 分道扬镳 远处,红袖和那小宫女的身影渐渐隐入夜色之中,化作黑点消失不见。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眼见着四下无人,苏妍也已被远远甩在身后,红袖和小宫女对视一眼,隐入灌木丛后驻足,手一抬,两张人皮面具便被揭了下来。面具之后,正是沉星和流月。她二人相视一笑,将人皮面具收入袖中,转身往听荷院方向走去。苏妍在原地站了许久,眼中暗色汹涌,通红含煞。直到夜幕完全笼罩下来,夜风凉凉,她才似蓦然回神,紧了紧衣衫,机械转身朝来路走去。方才的路口处,宝笙和宝琴正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瞧见夜色中终于出现的身影,她们面上一喜,迎了上去。走到跟前,瞧见苏妍煞白的脸色,笑意陡然一僵。“殿下”苏妍没有看她们,只冷冷吐出两个字,“回去。”说罢,直直往所住的院落走去。宝琴和宝笙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担忧之色,却也不敢多说,急急抬步跟了上去。*时间倏然而逝。转眼,六月十日便到了,夺剑大会的甄选赛,正是在今日举行。这日一大早,晨光熹微,临都城门大开,有浩浩荡荡的车队驶来,从会同馆及宫中至城门处汇合,然后一路未停,往城郊的知返林而去。打头的,自是华贵的帝后车辇。往后,便是昭国三位皇子一位帝姬的马车。再往后,依次是宸国、聿国和凉国。井然有序,气氛森严。马车一路未停,于辰时一刻抵达知返林外。这里,有临时搭建好的皇家马厩,供各人挑选前往知返林的马匹。另有供诸人休息和补给的场地,以及房舍数十间。引路的内侍一声令下,诸人皆下了车,在场地中站定。昭帝和皇后亦在宫女内侍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意味深长扫视一眼众人,昭帝沉沉开了口,“今日,便是夺剑大会前的甄选大会,希望诸位好好发挥,得胜归来。”昭帝这番话语,委实是言简意赅。皆因甄选大赛的规则早在之前便已详细告知过众人,此时昭帝的发言,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更何况,若论私心,昭帝自希望这些人全军覆没才好。甄选大赛共两天,明日戌时到亥时之间,拿到知返林中事先插好的旗帜,并成功返回者,将有资格参加下一轮的夺剑大会。而在此期间,参赛者需要在知返林中恶劣的自然环境生存下来,躲过未知的野兽袭击,以及,比这些更恐怖的——其他参赛者的偷袭和暗杀。在各国皇子帝姬达到临都到今日这半个月内,除了一开始接风宴上苏风铭的中毒,其后也发生了几次偷袭和刺杀,不过规模不大,且并未得逞,是以没有引起大的轰动。饶是如此,也能看出此行必定艰险重重。——比鬼神更可怖的,是人心。也正因此,所有参赛者在这之前都签订了生死协议,林中发生的一切,后果自负,是死是活,听天由命。本人及其代表的国家都不得有异议,也不得上升为国家层面的战争。这些,都是云倾大陆上数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无人敢质疑。当然,有人若是不愿冒这个风险,就算进入了知返林,也随时可以退出。只不过便失去了接下来参加夺剑大会的资格罢了。“关于甄选赛的规则,可还有人不明?”昭帝视线在一张张凝重的面容上扫过,神情肃然。众人皆摇头。“那么”昭帝一顿,又问,“可有人现在想退出的?”依旧无人出声。“好!”昭帝重重应一声,“那么,朕宣布,甄选大赛现在开始!”话音落,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在头顶上空回荡,给原本就肃然的气氛,更添几分紧张。昭帝身边伺候的内侍朝众人行了个礼,拔高了声调道,“请诸位皇子帝姬,随咱家一起,去马厩挑选好各自的马匹,然后跟随引路内侍去往各自的入口处。”为了防止入林时人群太过集中,四国的参赛者会分四个不同的方向进入知返林,也避免出现一开始就被一锅端而全军覆没的情况。众人听罢,纷纷朝马厩走去,皆不肯落后。当场挑马,是为了防止有人事先对马匹动手脚,同时也能洗清昭国作为主办方的嫌疑。宋清欢同宋暄一道,跟着人群往马厩去。马厩中有二三十匹马,一字排开,皆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所以两人并不着急。更何况,对宋清欢而言,马只是一个代步的工具,要想成功胜出,马在这其中起的作用并不大。走了两步,忽觉旁侧有目光落于自己身上,转头望去,见是沈初寒,正嘴角噙笑地望来,眼中耀目流光。那样灼热的眼神,倒也不顾旁人看法。宋清欢有几分羞赧,长睫一垂,耳根处飞起一抹淡淡红霞。自那日荷田私会,沈初寒愈发粘人,竟夜夜避开耳目,偷偷潜入听荷院中。因为还要为甄选赛做准备,他倒也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每晚抱着她入睡,天快亮时再悄悄回去,一连几夜,乐此不疲。一开始她也拒绝过,然而沈初寒嘴上说好,第二日还是准时而至。宋清欢无奈,只得每晚早早打发了流月和沉星下去,倒也没被发现。此时见沈初寒笑得这般深意满满,不免生了几分羞怯,垂了目光不再看他。宋暄见她神情有恙,侧眼一瞧,正看到她耳根处浮起的红霞,不由一怔,刚要开口,却又忽想到什么,转头望去。这一看,正撞上沈初寒幽深炙热的眼眸,又是一愣,心头浮上一丝异样。他怎么觉得沈相和欢儿之间的气息,似又暧昧了些?还来不及多想,已经走到了马厩前,宋清欢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五皇兄,快挑吧。”宋暄回了神,应一声,目光落在面前马厩中的马匹之上,一一望去。宋清欢看了一会,见没有看到合心意的马匹,便同宋暄说了声,“五皇兄,我去那边看看。”宋暄道好,让她小心些。宋清欢应一声,朝稍远的马厩走去。没走几步,却见一团红云飘至眼前,漫不经心抬眼一瞧,却见一袭红衣的苏娆正挡在自己面前。“沁水帝姬,有何贵干?”宋清欢神情清冷,语气淡淡,看向她的眸中未起半分波澜。苏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忽而鬼魅一笑,眼尾处曳出万种风情,“甄选大赛危险重重,舞阳帝姬可得小心些。若是不能活着出来,沈相大人不知会不会伤心呢?”宋清欢不恼也不怒,只用那双清如潺潺溪流的眸睨她一眼,眼中带着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沈相不是你能肖想的,沁水帝姬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说着,衣袖一拂,径直往前。见她如此不将自己放在心上,苏娆有几分恼羞成怒。眉头恨皱,刚待喝住,却见宋清欢顿了脚步,转身再望她一眼,语声空灵得似初春的朝露,“还有,沁水帝姬也小心些。沁水帝姬若是不能活着出来,有没有人伤心我不知,弹冠相庆的人怕是众多,沁水帝姬好自为之。”说着,翩然转身,再不看她,留下苏娆在原地恨恨一咬牙,目光有一瞬间的阴鸷。宋清欢走远了些,仔细看了一会,挑出了一匹白色的骏马。她示意马倌牵出来,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什么问题,便把缰绳给沉星牵着,一道同宋暄去汇合。岂料,又有人找上了门。过来的,是苏镜辞,他只一人,连苏风铭都不在身旁,瞧上去有些形单影只。苏镜辞直直朝她走来。宋清欢无奈,只得停下脚步。自己那日都已经说得那般明了了,他还想做什么?苏镜辞在她面前停住,面容有几分憔悴,眸光闪动,呆呆打量了她片刻,方才沉沉开口,“你”却又是没了下文,似百感交集。半晌,他终于再次启唇,却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你你保重。”宋清欢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眼底有一抹诧异之色掠过,很快恢复如常,淡淡一点头,“你也是。”说着,抬步从苏镜辞身侧走过。风起,拂起她的衣袂,窸窣作响,吹得苏镜辞心头愈发怅然若失。那日与舞阳帝姬对质后,本以为自己心底对她莫名的情愫会淡下来,却不想,这几日,她的身影却愈加频繁地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搅得他夜不能寐。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到底还是迟了瞧着她如今对自己这般清冷,怕是执意要同自己划清界限了。心中愈发苦涩,头一垂,尚未理清思绪,却听得前头有人唤他。抬头一看,苏风铭正满面焦急地朝他走来。养了这么些日子,苏风铭的身子已然大好,这次甄选赛,便也一同跟来参加。他走到苏镜辞面前,眉头一蹙,“三皇兄,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的马选好了吗?”苏镜辞摇摇头,心不在焉道,“还没有。”苏风铭眉头皱得更紧了,“三皇兄,我们快出发了,你怎的还没选好,你”话未说完,见苏镜辞似痴痴看着某处,不由一怔,也抬目望去。正瞧见宋清欢带着侍女走回聿国五皇子身旁,在低低说着什么。他神情微怔,忽的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苏镜辞道,“三皇兄,你你难道”苏镜辞扯了扯唇角,收回目光,却没否认。苏风铭越发吃惊,结结巴巴道,“皇兄,你你什么时候?可是,舞阳帝姬已经同沈相有了婚约啊!”“没有。”苏镜辞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你多想了。”他目光在前方马厩淡淡一扫,随手指了其中一匹马,看向伺候在侧的马倌,“就这匹了。”苏风铭无奈,让马倌赶紧将那匹马牵出,然后同苏镜辞一道与众人汇合去了。不多时,众人皆挑好了各自的马,分成四路,朝各自的出发地进发。分别时,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给了她一个务必万事小心的眼神,方才随凉国队伍往不同方向去了。宋清漪一直密切注视着宋清欢,自然也将沈初寒的目光尽收眼底,眼中升起一抹嫉恨。来了临都后,她终于对沈相死心。云倾大陆三大美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凉国宁乐长帝姬清丽绝俗,天香国色,昭国沁水帝姬妖娆绝艳,妩媚勾人。她虽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二人的容色,确在自己之上。更何况,宁乐长帝姬还占据着天时地利,而沁水帝姬,更是敢爱敢恨的性子,毫不掩饰对沈相的欣赏和势在必得。连这二人都没有得到沈相的半点关注,又何况自己呢?可虽如此,心中对宋清欢的嫉恨却与日俱增。大抵是心底强烈的自尊心在作祟。她见过宋清欢所有落魄无闻之时,而如今,她在众人面前大放光彩,而自己,却成了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一员,这样的角色调换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心中所有的怒火,自然全数落在了宋清欢身上。所以此时见到两人的眉目传情,只越觉刺眼。宋清欢没有错过她如此强烈的仇视目光,心中冷笑一声。宋清漪的格局实在太小,这个时候还把心思花在这些男女情爱之上,还把自己当作她的最大竞争对手,待会进了知返林,她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遂不予理会,只随着领路的内侍朝出发点走去,神情清冷如霜。众人面前,宋清漪也不敢造次,恨恨瞪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行了一小会,引路内侍带他们到了知返林的某处边缘,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众人,“请诸位皇子帝姬从此处出发。”说着,清点一下各人所带的人马,见没有超出规定数目,便点一点头,示意众人可以出发了。宋懿第一个扬鞭策马,驶入了知返林。宋琰和宋清欢紧跟其后,大马跟了上去。宋清欢和宋琰对视一眼,也带着人马进入了知返林。宋懿似乎对此次甄选大赛势在必得,进了林中,速度丝毫没有减缓,只不住地策马前行,朝林子中心位置驰去。林子中心,正是旗帜所插之处,宋懿如此迫不及待宋清欢撩眼看前头的背影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色。欲速则不达,宋懿如此急不可耐,一开始便失了下乘。她事先派人查过了,从知返林边缘至中心,若是骑马全速前行,大概只需半天的时间,而他们,需要在知返林待整整两天。林子中心的旗帜是按人头来的,也就是说,并不存在需要抢夺的行为。反而,如果事先便夺了旗帜,很容易成为他人攻击的首要目标。依她的主意,倒不如先慢慢朝林中进发,待平安过了今夜,明日再去往林子中心夺旗。她看一眼身侧并辔而行的宋暄,“五皇兄,我们不如与他们分开而行。”宋暄有几分诧异,“为何?”如今林中四散分布着各国之人,若是贸然分开,岂不是多了一分危险?宋清欢看一眼前头丝毫没有减速的宋懿等人,将自己的考量说了出来。宋懿那三人远在前头,又风声呼呼,所以她并未避讳。宋暄听罢,沉思片刻,觉得宋清欢说得颇有道理。要想成功度过甄选赛这一关,除了要成功拿到旗子之外,还需要躲过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攻击。若先将旗子拿到手,旁的人只需结果了自己,便能将旗子抢走,坐收渔翁之利,自然最容易成为他人首先攻击的目标。思及此,他点头道,“好,那我们便同他们分开。”几人的关系本就算不得好,宋懿他们又只一味地驱马前行,并没有停下来或者往后看看的意思,宋清欢和宋暄便也懒得同他们说,自行放慢了行进速度。不过片刻,前头三人的身影并带着的人马就消失在密密林间。宋懿等人行了没多久,宋清漪便发现了端倪。她见宋清欢和宋暄落在后头,半天也没有动静传来,心中生疑,朝后一瞧,却是变了脸色——他们身后竟空空如也,早已不见宋清欢和宋暄的影子。“琰儿。”她一咬牙,冷然出声。宋琰闻声望来,却见宋清漪已勒住缰绳定在原地,脸色有些黑沉。“皇姐,怎么了?”宋琰也勒住坐骑,不解道。“舞阳和老五不见了。”宋清漪冷声道。宋琰一惊,目光四下一瞧,果不见了宋清欢和宋暄两人的声音。最前面的宋暄听得动静看来,见此,也是沉了脸色。“他们竟然不辞而别?!”宋懿咬牙道。宋清漪冷笑一声,“他俩说不定已经有了别的主意,为何要同我们说?”宋琰低垂了眼眸,似有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管他们了,我们还是尽早赶到插旗帜的地方,早些拿到旗子才是上策。”宋懿当机立断。宋清漪心中虽有些不安和狐疑,但还是应了下来,“嗯”一声,正要看向宋琰,却见他忽然扬了头朝自己看来,“皇姐,如今情况不明,我们不如也先缓缓。”宋清漪微怔。宋懿却是冷了脸色,“你这是何意?”宋琰撩眼看他一眼,神情不咸不淡,“大皇兄若是想先拿到旗子,可以先行一步。”宋懿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宋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想同宋清欢宋暄一样,就此与他分道扬镳!而宋清漪与他一母同胞,自是跟他一派的。如此一来,自己便成孤家寡人了!恨恨咬了咬牙,阴鸷的目光落在宋琰脸上。好——好——好一个如意算盘!看来,今儿他要对付的,不光是其他三国的敌人,还有这些至亲的手足。他并不感到难过。因他与宋琰本就是敌对阵营之人,甚至,宋琰若是拿到了苍邪剑,比其他三国之人拿到苍邪剑会更棘手。他唯一不爽的,是他们都有个伴,而自己却是孑然一人。这个时候,心里才升起一丁点儿后悔。早知道舞阳那般深藏不露,自己就该同她搞好关系了!可这时想这些已然晚了,宋懿也不愿在宋琰面前落了下风,冷哼一声,“既然太子执意,我就怎会如此不知趣?!”朝宋琰和宋清漪一抱拳,冷冷扔下两个字,“告辞。”说罢,便一扬马鞭,扬长而去。目送着宋懿一骑绝尘离开,宋琰收回眼底的沉沉暗色,看向宋清漪,“皇姐,我们也走吧。”宋清漪有几分不解,“为何要同他分开?若是碰上其他人,有他在,我们还能多一分胜算。”宋琰似不以为意,“皇姐,你当真以为他同我们是一路的?有他在,我还得提防着他暗地里出阴招。”他哼一声,“还是宋暄和舞阳狡诈,知道早早抽身,这会子也不知到哪了。”听到宋清欢的名字,宋清漪的脸色有些冷厉。宋琰目光一瞥,心中明了,正要转了话题,忽然听得林子外三声尖锐的哨响传来,在林子上空不断回响。他们此时还未行多远,是以这哨声,听得格外清晰。宋琰脸色一变,朝天空望去,正见蔚蓝色的天空上,倏地升起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在天边如流星一般划过!------题外话------嘛,这次的甄选赛,怕是要死人了嘎嘎! 正文 第135章 杀红了眼 见到那信号弹,宋琰愣了愣,眼底疑惧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不解。 空中的信号弹很快消失无痕,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白线。 宋琰抿了抿唇,转头看向宋清漪,却见她亦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皇姐……”他迟疑着开了口,“这信号弹,是代表有人退出了?” 宋清漪微眯了眼眸,收回目光看一眼宋琰,缓缓点头道,“我亦记得是如此。” 在来之前由内侍讲解的甄选赛规则里,有一条是说,允许参赛者中途退出,但一旦退出便被视为弃权。而留在知返林外接应的内侍们,会吹哨以及放红色的信号弹来提醒余下的参赛者们。 甄选赛刚刚开始,便有人退出,究竟是谁呢? 宋清漪和宋琰皆是不解,不免有几分踟蹰。 而此时在林中另外一处的宋清欢和宋暄,同样听到了哨声,也看见了天边划过的红色信号弹。 宋清欢坐于马上,久久望着信号弹划过的天空出神。 她自然也有与宋琰和宋清漪同样的疑惑。 来的这些皇子帝姬们,各个都是野心勃勃,不拿到苍邪剑誓不罢休。怎会有人如此干净利落地抽身? 心中不解,看向宋暄,却见他亦所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欢儿觉得会是谁?” 宋清欢摇摇头,“不管是谁,此人定是把自己的命看得比苍邪剑重要,而且,也很清楚自己在夺剑大会中并无胜算。”说到这里,脑中浮现出几个人的身影。 她敛下心思,“到底是谁,我们出去便知。眼下还是想想如何成功度过这两日吧。” 宋暄赞同地点头,“依我看,我们还是可以先深入林中摸清楚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也好。”宋清欢应了,两人休整片刻,继续带着侍从朝林子深处进发。 昭国气候宜人,临都周边土壤肥沃,雨水充沛,知返林中的树木长得极其茂盛,密密匝匝,遮天蔽日。 因着林中人迹罕至,各种灌木杂草藤蔓长在了一起,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越往里走,骑马就越艰难。 而且,参天的树木枝叶繁茂,将阳光遮挡了大半,林中光影幽暗,偶有光线从树叶缝隙中落下,在地上划出斑驳明灭的光圈,愈显萧瑟和阴暗。 这时,宋清欢眼尖地望见前头似有人影憧憧,忙朝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停下脚步,隐在树丛后瞧去。 那一行人隔了有一段距离,宋清欢看了好一阵,才勉强辨认出是君彻打头的一行人,后头似乎还跟着君瀚和君熙。 据她调查,这三人的关系也算不得多好。 昭国如今并未立太子,又没有什么立嫡立长的规矩,向来都是能者居上。君彻如今在朝中呼声最高,能力出众,母妃虽已去世,母家势力却是不弱,在朝中拉拢了众多大臣。 君瀚戍守领兵戍守边关,在朝中实力虽不及君彻,然手握重兵,同样是不可小觑的竞争对手。 与这位相比,君熙就显得默默无闻了太多。 前世她对君彻和君瀚都有过接触,知道两人是什么样性格的人,唯独对君熙没有了解。 那日藏兵阁一见,她对君熙起了几分兴趣,便让玄影派人去调查了君熙的情况。 派去调查的人查到的信息并不多,只言君熙平日里十分低调,与君彻和君瀚比起来,确实要逊色不少。但其母妃得宠,他本人对昭帝又极其孝顺,倒也深得昭帝喜欢。 话虽如此,她却是有些不信的。 这三人居然聚在一起,倒有些意思了。 正沉思间,忽听得前方有隐约的打斗声传来,她神情一凛,冷了眸色朝前望去。 却见君熙和君彻这方的人手已与另一方缠斗在一起,兵戎相接声不绝于耳。 这么快便开战了? 宋清欢微眯了眼眸,仔细一瞧,心中不由微惊。 那与君熙和君彻交手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宋懿! 出乎意料的是,宋懿身后除了带的那五名随从,竟然不见宋暄和宋清漪的身影,看来,他们也已分道扬镳,各走各的道了。 宋暄也隐约看到了宋懿的身影,拧了眉头,“欢儿,我们可要上去帮忙?” 宋清欢沉思片刻。 君家三兄弟虽是他们的对手,但宋懿也不见得同他们是一派的,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先静观其变才好。 她眉头一扬,“五皇兄,你先带人在此候着,注意不要暴露了自己,我带玄影去前头看看。” 宋暄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欢儿,你此时过去,万一被君家的人发现,势必会认为你和宋懿是一起的,你只身前去,实在太危险。” “放心吧五皇兄。”宋清欢出声宽慰,看一眼默然立在身后的玄影,“有玄影在,他能以一敌十。再说了,我不会叫他们发现的。” “可是……”宋暄仍是不放心,“不如我们先绕道,避开这滩子浑水。” 宋清欢摇头,语声冷峻,“知返林就这么大,君家对苍邪剑又是势在必得,就算现在避开,用不了多久也总会遇上。倒不如趁此机会,偷偷潜去作壁上观,若是能等到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之际,再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快哉?” 宋暄见她心意已决,无奈地住了嘴,不好多劝。 沉星和流月却仍是担心。 “殿下,奴婢随您一起去吧。”沉星沉沉开口,流月也重重点了点头,“是啊殿下,您孤身一人过去,实在太危险。” 宋清欢沉凝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一扫,见她们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满脸的不放心。想了想,低低吩咐,“沉星留下,务必护好五皇子周全。流月和玄影同我一起过去查看情况。其他人留在此处听候五皇子调遣。” 沉星武功本就不弱,先前又经过了重锦姑姑的强化训练,虽不及玄影,对付一般习武之人却是绰绰有余。五皇兄虽也习过武,但比起林中某些深藏不露的高手来说,还是差了一些。 有沉星在,自己也能放心不少。 至于流月,她擅识毒使毒,来之前自己也叫她在身上备了不少毒药迷药,他们若想偷袭,毒药和迷药是最简单却也是杀伤力最大的法子。 她语气虽淡,却带了不容拒绝的强者霸气,其他人不敢再有异议,纷纷点头应了。 宋暄又叮嘱了她几句,方放心让她离开。 宋清欢朝众人一点头,带着流月和玄影,偷偷朝前头打斗处摸去。 借着繁枝茂叶的掩护,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君彻他们和宋懿交手之处。 此时战况已愈加激烈,打斗声风声兵戎相交声不绝于耳。宋懿一行明显占了下风,此时已有几分支撑不住的模样。 流月看向宋清欢,等着她吩咐。 宋清欢四下一望,心知虽有树木的掩护,但到底距离颇近,万一君彻他们朝这边打来,他们三人很容易暴露。 心中一思忖,抬头朝上看去,见头顶枝叶繁茂,是藏人的好去处,心中有了主意。 她看一眼流月和玄影,朝上指了指。 两人会意地一点头。 宋清欢先行,运起轻功,跃上了树干,足尖在树干上轻点,很快跃上了这棵树的顶端。 她四处查看了片刻,见此处视野极好,拨开树叶便能瞧见不远处的打斗场景,而且树冠颇大,容三人在此绰绰有余。 一番检视下来,见一切无恙,低头朝地上的两人比了个“上来”的手势。 很快,玄影和沉星也跃了上来。 宋清欢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响,凝神屏气朝前头望去。 宋懿身旁所带的五名侍从已死伤过半,只剩下两人带着伤,还在勉力吃撑着。宋懿手中握剑,形容颇为狼狈,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君彻、君瀚和君熙三人。 “大皇子,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君彻阴笑一声,势在必得的语气。 林间颇静,几人的交谈声清清楚楚地落入宋清欢耳中。 宋懿抹一把额上滚滚而落的汗珠,狠狠道,“三对一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们同我单挑啊?” 一旁的君瀚闻言,忽而“哈哈”大笑几声,笑够了,方挑了挑眉,“大皇子以为我们会吃这一套?在战场上,谁会管你什么道义什么规矩?胜者为王才是不变的真理。大皇子此时落在我们手上,也只能算是你的不幸了。谁叫你恰好落单了呢?” 宋懿也是能屈能伸之人,见激将法不成,眸色一眯,又生一计。这次,他软了口气,“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君彻皱了眉头,似有几分不屑,“大皇子认为,以你目前的境地,还有什么资本同我们做交易?” 宋懿冷哼一声,“就算你们杀了我又如何?杀了一个我,我聿国还有宋琰、宋暄、舞阳、平阳,你们能拿到苍邪剑的机会,依然微乎其微!” 他一顿,接着又道,“便说舞阳,她如今可是沈相的人,你们应该都看出了沈相对她有多上心。谁知道等真正到了夺剑大会时沈相会帮谁?舞阳本身就深藏不露,连我都弄不清她究竟有多厉害,若是她能得了沈相相助,夺取苍邪剑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见君彻和君瀚面色有几分松动,他心中一喜,继续添一把火,“你们要搞清楚,你们最大的敌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舞阳!” 君彻讥笑地一挑眉,“大皇子说了这么多,你要同我们做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宋懿深吸一口气,冷冷地开了口,“如果你们此刻放了我,我可以帮你们解决掉舞阳!” 君瀚眼下的肌肉一抖,语气有几分玩味,“若舞阳帝姬当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又得沈相相助,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有能力解决掉她?我们大可以先将你解决掉,再去解决舞阳帝姬。” 宋懿方才腰部受了伤,这会已有几分力不从心,只是凭一口气在强撑着,听得几人的质疑,脸色愈加难看,偏偏还得在这几人面前装孙子。 “舞阳性子凉薄,武功……深不可测,还有沈相在旁相助,就算你们三个全上,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她。要想结果她,只能智取。” 君彻似明白了什么,眼眸微亮,似笑非笑地觑着他,“怎么,你是想先偷偷接近她,然后趁其不备再下手?” 宋懿勉强勾一勾唇,“二皇子是个聪明人。” 他已然有些支撑不住,只求速战速决,又补充了一句,“这便是我有,而你们没有的优势。” 他们这些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树上三人的耳中。 宋清欢尚好,面色是一贯的沉稳凉薄。 流月气得攥紧了拳头,凌厉的眼刀不住往宋懿身上飞去。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宋懿大概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玄影的气息也有些冷厉,似随时要出手结果了宋懿的模样。 好在他们虽然离君彻和宋懿等人离得近,但毕竟是在高处,没有被他们发现什么端倪。 君彻和君瀚显然有几分动心。 原本在此之前,他们并未把舞阳帝姬列为头号劲敌,但接风宴上舞阳帝姬一鸣惊人,坊间又诸多其与沈相关系神秘的传闻,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帝姬。 若是宋懿当真能替他们解决掉这个舞阳帝姬,不是少了一个大麻烦? 这时,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君熙却忽然冷冷开口,“据我所知,大皇子与舞阳帝姬的关系似乎并不好?说不定,舞阳帝姬防你,比防我们更甚。” 宋懿面色一黑。 君彻和君瀚却刹那间警醒起来,手腕微动,凛冽剑身的银光正好反射到宋懿眼中,让他心底蓦地一慌。 “更何况……”君熙清冷的视线在他面上一顿,“万一我们现在放了大皇子,大皇子转过头去同他人结盟,共同来对付我们又如何?” 君彻和君瀚心思俱是一凛。 原本他们对宋懿就不甚信任,再被君熙这么一提醒,眼中疑窦更深,狐疑地打量着宋懿。 谁能保证他不是花言巧语先将他们骗过,然后再做其他打算?就算他真的结果了舞阳帝姬,但他们与宋懿的梁子已算彻底结下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倒打一耙,看来,还是趁此机会斩草除根得好。 至于舞阳帝姬。 若她只是浪得虚名,他们对付其自是绰绰有余。 若她当真武功不弱,枪打出头鸟,不用他们动手,别人也定不会放过他的。 宋懿是何等乖觉之人,一见君彻和君瀚的神色有异,当机立断,一把提剑刺了过去。 宋懿突然发难,君彻和君瀚都有一瞬间怔愣。 君瀚站在宋懿正对面,距离并不远。宋懿这一剑,恰好正对着他刺来。君瀚躲闪不及,忙拿剑去挡。 却不想,宋懿却突然变幻了剑锋的方向,朝他腋下刺去。 君瀚无奈,只得反手拿剑去挡,却到底慢了一步,手臂被宋懿的剑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剑气凌厉,刹那间伤及了骨肉。 他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手腕一抖,差点连剑都没拿住。 宋懿心知如今这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招招都是玩命儿的打法。 君彻和君熙见情形不对,忙持剑加入战斗。 此时,藏身在树上的几人依旧按兵不动。 宋清欢躲在枝叶之后,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玲珑杏目,清冷的盯着不远处林中发生的一切。 没想到,她倒是看了一场好戏。 原本还在想,要不要在合适的时机出手帮宋懿一把,只是,他既无情,就别怪自己无义了! 而更让她出乎意料的,是君熙。 宋懿性子阴沉难辨,深谙诡辩之术,能轻易看穿人的弱点。方才他提出的那桩交易,不是不诱人。 君瀚常年驻扎在边关,性子急躁冒进,心机并不算深,他会对宋懿的提议感到心动倒并不让人意外。与之相比,君彻这样精通权术的人都有一瞬的动心,说明他们对苍邪剑是当真存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而在这种情况下,君熙还能冷静地分析出宋懿话语中的不可靠性,的确令人刮目相看,也让宋清欢心中愈加好奇—— 君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耳边的兵器相交的叮当声打断了她的沉思,敛目一瞧,见宋懿身旁仅剩的两名侍卫也被干掉,只剩下宋懿一人孤军奋战。 君熙其实并未怎么出手,颇有种作壁上观的姿态。 君彻和君瀚将宋懿围在中间,招式狠厉,毫不手软。他们此番与宋懿已成死敌,若是叫他逃脱,必成心腹大患。 三人缠斗了片刻,宋懿终究是寡不敌众,再加上方才受了伤,一番打斗下来,已然体力不支,出招都有几分虚弱。 君彻和君瀚见他颓势已显,面上一喜,祭出杀招,朝宋懿刺去。 宋懿避开了君彻的一剑,却在旋身躲避之时,被君瀚从背后挥来的剑刺中。泛着寒光的剑从他的左腰处刺入,鲜血刹那间染红了宋懿的衣衫。 君瀚目光一狠,将剑猛地拔出。 宋懿身子一踉跄,面上已因失血过多而呈现出苍白之色。 君瀚冷冷地瞧着他,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钻心痛意,眼中杀意弥漫,将手一扬,手中的剑刚要再度落下,却见宋懿突然转身,拼劲全力挥剑一砍—— 君瀚高举的手臂竟被宋懿手中削铁如泥的剑一把砍下! 鲜血喷涌而出,一阵刺骨锥心的疼痛传来,君瀚痛苦地仰天嘶吼一声,面上五官因痛意而扭曲到了一块。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除了宋懿,所有人都震惊地怔在了原地。 君瀚的断臂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滚动了两下,混合着地上的泥土枝叶,愈显狰狞可怖。 而一旁,正躺着君瀚染满鲜血的宝剑。 宋懿嘴角勾起一抹恐怖而诡谲的笑意,任由鲜血从腰间汩汩流出,忽的转身,双手持剑,猛地朝一旁离他最近犹自震惊的君彻刺去! 君彻大骇,忙持剑一挡,将凌厉的剑气尽数挡去。目光一狠,手腕就势一翻,反手一刺,在宋懿的手臂上又划出一道口子。 此时,宋懿全身已是伤痕累累,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在同君彻厮杀。 正待凝聚最后的内力,拼劲全力一招,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压抑而愤怒的“啊——声,尚未来得及回头,忽觉胸口一痛。 缓缓低头一瞧,却见胸口刺出一柄锋利而闪着寒芒的剑尖。 宋懿挣扎地想要回身,胸前却又是一痛,那把刺中他心脏的剑被人拔出,喷出的鲜血顿时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瞪大了眼睛,面前的视线开始模糊,神思也渐渐涣散。 他嘴唇焦急地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发出的,只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依稀能听出语声中的浓浓不甘和愤怒。 他的手在空中胡乱舞动,想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可是已然徒劳。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还有那么多的野心和抱负,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他筹谋了一世,最后……最后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轰然倒地,失去了最后一缕气息。而他的眼,还死死瞪着,被鲜血染红,绝望而不甘地盯着被遮天蔽日的枝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终究是死不瞑目。 他的身后,君瀚正左手持剑,剑尖上血珠点点,面上,是诡异而渗人的笑意。 林中刹那间静了下来,只听得到君彻和君瀚粗粗的喘气声。 一旁的侍从皆是震惊,大气也不敢出,垂首候在一旁。 君熙眼中神情尚算镇定,面色却有几分苍白,别开眼不去看地上血淋淋的场面。他不是君瀚,没有在战场上厮杀出入过,自无法适应如此血腥的场面,再加上空气中漂浮着的浓重血腥味,直熏得人几欲呕吐。 不远处树上,流月亦是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伸手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大皇子居然……居然就这么死了?! 她颤抖着转头去看宋清欢,神思仍有几分恍惚。 宋清欢的眸色仍是清冷,眼中波澜不惊,只长睫轻轻一抖,呼吸几不可闻地滞了滞。 尽管她方才已经能预见到宋懿的下场了,但亲眼所见,到底是另外一码事。 宋懿与她,几同陌路,她并不悲伤。 她只是感叹于君彻和君瀚的下手狠辣,方才的招式,分明招招带着凌厉的杀气。如此浓重的戾气,又被宋懿刚刚那么一挑拨,若是下次遇见自己,他们定会全力攻击,以铲除自己这颗眼中钉。 这两人现下正杀红了眼,自己暂时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思及此,朝流月和玄影做了个下去的手势。 正要催动内力,忽见前头沉寂了片刻之处又有了新的动静。 她眉头一蹙,暂且停了动作,朝那处望去。 君瀚虽然杀了宋懿泄恨,却是呆愣了好久,这才终于回了神,呆呆地望一眼手中的剑,忽的转目,看向地上的断肢,握着剑的左手不断颤动。 终于,他手一动,将剑弃之于地,然后跌跌撞撞去捡地上的残肢。 他将残肢捧在手中,眼中泪花浮动,和着脸上的血水而下,竟像泣出了血泪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这时,他突然像发了疯一般,猛地拾起掉落在宋懿身旁的剑,不断朝他身上刺去,眼中神情通红含煞,浑身带着浓重戾气,令人不寒而栗。 因为宋懿,他下半辈子彻底成了残废,什么功业,什么皇位,通通都与他没有任何干系!心中的愤怒不断在灼烧,宋懿只是一死,又怎能足以平他心底之恨?! 君瀚劈头盖脸刺了一顿,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仰天长啸。 啊—— 忽的,吟啸声戛然而止。 君瀚的脸上,出现一种诡异而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如木偶一般,慢慢地,慢慢地低头。 他看到,自己的胸前,同宋懿方才一般,露出一把凛冽而寒芒闪闪的剑尖。 正文 第136章 千钧一发 君瀚呆呆地盯着胸前冒出的剑尖,断臂处传来的钻心痛意让他脑中一片浑浊,一瞬间似没反应回神。 忽的,胸口又一阵刺骨痛意传来。 他看见,胸口处的剑尖被人从身后猛地抽出,鲜血从伤口处汩汩外流。 脸颊处的肌肉一抖,君瀚似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左手以剑撑地,艰难起身,朝后望去。 近在咫尺之处,站着君彻。 他嘴角带着诡异淡笑,眼中尽是嘲讽之色。明明两人身量相差无几,可他看着他的眼神,却带着睥睨的冰冷。 “你……”君瀚心脏一阵绞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君彻。 君彻勾了勾唇,声音飘忽地像从云端传来,“四皇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可是你说的。” “君彻,你居然偷袭我!”君瀚怒不可遏,眼底一片赤红之色,瞪红了双眼,浑身浴血,脸色阴沉得似从地狱中爬上来的修罗。 他话音未落,便提剑朝君彻刺去。 但君瀚断了右臂,又被君彻当胸一剑,身子早已支撑不住,这一剑虽刺了出去,力道却是绵软无比。 君彻轻轻巧巧便拂袖挡下了这一击,脸上嘲讽之意愈显。 “四皇弟,你一定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吧?”他语气愈发狠硬,“手握重兵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手里。四皇弟,怪就怪在,你不该生了同我争的心思!” 说着,他眸色一暗,忽地大袖一拂,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君瀚掀翻在地。君瀚背部撞到地上坚硬石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登时将面前土壤给染红了。 “你……”君瀚伸手一指,神情气极,可惜,话尚未出口,一口气便断在了喉中,瞪大的双眼失了焦距,双手朝旁一耷拉,彻底咽了气。 看着君瀚的尸体,君彻”哈哈“仰天大笑,面容是说不出的得意和如释重负。 他终于,他终于解决了君瀚这个心腹大患! 甄选赛一开始,他便存了这个心思,假意同君瀚结盟共同对付他国之人。实则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寻找机会结果了他。 没想到……宋懿死前正好帮了他的忙,砍下君瀚手臂分了他的心,才让他如此轻易便得逞。 真是天助我也! 君彻心中爽极,仿佛看到光明的未来正朝他招手—— 君瀚一死,昭国的皇位,可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心底**不断膨胀,笑声越来越大,惊起林中的飞鸟,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 忽的,响彻林间的笑戛然而止。 他面色蓦地一沉,朝旁边望去。却见周围除了三名自己剩下的侍卫,再无他人。 而君熙,早已不见了踪影! “五皇子呢?!”君彻面色阴沉,看向那三名侍卫。 方才在与宋懿交手过程中,他有意让君瀚和君熙的随从打头阵,一番打斗下来,君熙带来的五名随从都已伤亡到底,仅剩君熙一人,他存在感本就弱,自己又一时分了神,方才并没注意到他的动向。 那三名侍卫或多或少受了些伤,本就有些神思恍惚,又被君彻突然出手刺杀君瀚的举动震住,一时也没有注意到君熙去向。被君彻这么一问,都慌了神,面面相觑一番,只得战战兢兢摇了摇头。 君彻气急,狠狠咒骂一句,心底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恐慌。 君熙向来低调,所以,虽则他母妃也颇为得宠,但自己却并未将他真正当成过竞争对手。此次来知返林,他脑中一直心心念念的,也只有结果君瀚一事。因此,方才心事一了,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君熙的存在! 君熙刚刚目睹了一切,若是让他活着出知返林,自己杀君瀚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手足相残,这是父皇最忌讳的。更何况,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昭国多一名皇子,便多一分拿到苍邪剑的希望。所以,父皇若知晓此事,定然震怒,到时,即便自己当真拿到了苍邪剑,这昭国的皇位能不能轮到自己头上,还是个未知数! 眼中浮上一抹狠厉。 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让君熙活着出知返林! 思及此,翻身上马,口中“驾——”一声,一扬马鞭,对着马屁股狠狠一抽,绝尘而去。侍卫也赶紧策马跟上。 见君彻走了,流月这才彻底松一口气,看向宋清欢,眼底的震惊久久不能退去。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她竟亲眼目睹了大皇子被害,昭国皇子自相残杀,那血腥残暴的场面,现在仿佛还在她眼前不断闪现。 这场甄选大赛,竟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怖。 宋清欢神情冷凝,长睫一眨,看一眼流月和玄影,并未多说,只冷冷吩咐一句,“先下去。”说着,率先催动内力,施展轻功跃下了树。 流月和玄影紧跟其后落在了地上。 “殿下,现在如何……?”流月定了定心神,沉声问道。 “先去同五皇兄汇合。”宋清欢眉眼间有隐隐忧色。君熙方才偷偷离开,君彻没有注意到,她却是注意到了。 从一开始见到君彻刺杀君瀚的震惊,到冷静下来当机立断地离开,这其间并没有经过多久。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迅速冷静,并立即意识到自己处境之险,君熙此人,果然不简单。 君瀚既死,能够有资格同君瀚争夺太子之位的人,便只剩君熙。更何况,若君熙将君彻杀死君瀚一事捅到昭帝跟前,君彻的胜算就彻底小了。 所以,事到如今,君彻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君熙,才能成功坐上那个位子。 她虽对君熙有几分好感,但君家内讧,她并不想干涉。她担心的,是五皇兄。因为刚刚君熙和君彻离开的方向,正是五皇兄所在之处! 想到这里,眸色愈冷,翻身上马,带着玄影和流月朝宋暄等着的地方飞快驰去。 却不想,等她赶到方才与宋暄分开之处时,却并未瞧见他或者沉星的身影。 流月也愣住,四处查看一番,都没见到任何人影。 “殿下,这怎么回事?”流月眉头紧皱,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宋清欢凝眸不语,清冷的眸光如冰刃一般,四下仔仔细细地扫视,不放过一丝痕迹。 这时,玄影突然朝她招了招手。 宋清欢眉一蹙,走了上前,“怎么了?”她沉声开口。 玄影指了指身前的树干。 宋清欢一瞧,发现树干上有不少箭矢留下的痕迹,看情形,还很新,似乎正是不久前留下的。 面色陡然一沉。 难道说,五皇兄当真碰上了君熙和君彻,还同他们交了手? 如今君彻杀红了眼,五皇兄身边虽有沉星,但她到底不放心,神色微变,看向玄影道,“玄影,你可能看出五皇兄他们走的是哪个方向?” 越往里走,林中的情形便越复杂,再加上树木遮天蔽日,失去了行进方向的参照物,稍一不注意便极容易迷路。 先前在黑风寨之时,沈初寒曾露过一手在林中根据气味脚印追踪人和动物的本事,玄影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或许学了几手也说不定。 玄影点点头,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地面的情况。 林中土壤虽带着潮气,但腐叶枯枝在地上堆了一层又一层,就算真有脚印和马蹄印留下,若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也极难辨认。 却不想,玄影只观察了一小会,很快起身,看一眼宋清欢,然后朝西北方向一指,低低道,“那边。” 宋清欢微讶。 说实话,她虽问了玄影,心中却并未抱多大希望。毕竟,玄影是隐卫,而非探子。却不想,他竟如此轻车熟路辨别了出来。 见他神色笃定,宋清欢不再怀疑,点头应一声,再次上马,沉声吩咐,“快些跟上。” 说罢,扬鞭策马朝西北方向而去。 宋清欢没有猜错,一盏茶前,宋暄的确在此碰到了君熙和君彻。 彼时,他正在原地焦急地等着宋清欢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刚开始前头还能听到隐约的打斗声,不多会就渐渐消了下去。紧接着,似有嘶吼声传来,也不知是何人发出。再后来,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也不知是转移了打斗阵地还是交手已结束。 宋清欢已过去查看情况,他不想贸然前去打乱她的计划,只得在此不安地等着。可又候了一会,前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宋暄不免有些心神不宁,刚要派了人前去查看情况,忽听得前面林中有马蹄声传来。 他一喜,打马上前,准备迎接。 却不想,马蹄声渐近,他看到坐在马背上之人,并不是宋清欢,而是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昭国五皇子君熙。 君熙只身一人,身后并无任何侍从,正策马朝宋暄的方向飞驰而来,行得近了,能看清他浮乱的眸光和略显狼狈的衣衫,只面容是一贯的沉静淡然。 宋暄登时警惕起来,勒紧缰绳定在原地,招手唤了沉星和其他随从上前,不敢掉以轻心。 虽那日在藏兵阁中同君熙有过一面之缘,君熙还替他挑了手中这把泠泉剑,但方才他亲眼见到君熙同君彻君瀚一起在共同围攻宋懿,这会子他只身前来,也不知是敌是友,是以神情警惕,冷眸凝视着渐近的君熙。 此时,君熙也瞧见了宋暄,亦是一惊,脚下坐骑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 行到跟前,他并未拔剑,瞥一眼宋暄放在剑柄上的手,迟疑一瞬,终是冷冷开了口,“五皇子还是快离开此地吧,我二皇兄很快便追来了。” 说完这话,他一扬马鞭,又加快速度朝前奔去。 他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宋暄正待细细咀嚼,忽敏感听得君熙来时的方向又有动静。转头一瞧,竟见几支箭矢破空而来,朝君熙的方向射去。 他脸色一变,暗呼不好,忙调转马头,示意其他人跟上,然后朝着君熙驶去。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脑中不断盘旋着君熙方才扔下的那句话,突然灵光一动,浮上一丝猜想。 抬头看一眼前头不远处马背上君熙的身影,他一沉吟,策马扬鞭上前,很快行到君熙身侧。 感到有人追上来,君熙神情一凛,转头一望,见是宋暄,眉间怔愣一瞬,紧绷的神情却不由自主松了几分。 宋暄赶上君熙,与他策马并肩行得飞快。 “五皇子有何贵干?!”君熙的神情是一贯的清冷,眸色虽有几分戒备,却仍未拔剑。 “你二皇兄追杀的人,是你?”宋暄这话,本是疑问句,可见自己话音一落,君熙眼底神色的变幻,顿时就明白自己猜中了。 君彻果然是在追杀他! 而他方才那话,是在提醒自己,不想让自己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想通这一点,宋暄有几分意外。 如果他不说那句话,自己一定不会这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君彻若追上来,见到自己落单在此,必然会同自己交手,而君熙,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逃走。 可是他并没有,还是提醒了自己。 侧眼看一眼策马疾驰的君熙。 他的五官长得很精致,甚至带了几分女子的秀气,长眉入鬓,衬着他眼底的清冷,越发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 宋暄收回心思,开口问道,“你二皇兄为何要追杀你?!”分明方才还一起围攻宋懿,怎的如今却忽而反目成仇? 想到这里,一颗心突然沉了沉,心底有隐隐的预感呼之欲出。 君熙也侧眸望来,眼中碎玉浮冰,“宋懿死了。” 饶是刚刚已有所猜想,这会子听得君熙亲口说出,心中还是不免一“咯噔”。 尚未彻底回神,听得君熙清冷的声线再度响起,”我四皇兄也死了。所以,二皇兄下一个目标,是我。“ 宋暄大骇。 他没想到,短短一刻钟的功夫,竟然接连死了两人! 而君彻的杀意,竟然蔓延到了“自己人”身上。 没想到君彻此人的野心,竟如此之大,竟是想借甄选赛的机会,铲除在朝中的竞争对手,从而坐上太子之位。 甄选赛中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就算君瀚和君熙死在了知返林中,只要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昭帝就追究不到他头上来。 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 忽闻身后有箭矢破空声传来,他一惊,侧头一偏,堪堪避过,凝了目色朝后望去。 却见方才还有一段距离的君彻和其侍从,此时却已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神情狰狞,一脸势在必得之色,并不在乎他射中的是君熙还是自己。 君熙目不斜视,凉薄之声随着风声传入耳中,“我们君家的坐骑,都是万里挑一选出的良驹。你坐下的马,是跑不过君彻坐骑的。” 宋暄狠狠一咬牙。 他早就该想到如此。说是公平公正,可夺剑大会既是在君家的地盘上,他们又怎能不为自己争取些优势? “你若和我分开,或许还有逃脱的可能性。”君熙行得飞快,身子在马上颠簸,声线终于有了几分起伏。 宋暄四下一望,见他们慌乱奔逃之下,似乎往林子深处又行进不少,前方树木愈加茂密,连一条完整的路都没有,隐约还有几分瘴气漂浮,情况愈加恶劣。 树枝从身侧刮过,刮得裸露的手背有几分生疼。 疼痛使他脑中蓦地清明。 观君熙神色,分明是对这林中情况熟悉得很。他们君家人既能在坐骑上占优势,说不定事先对知返林中的情况也摸过底。 若自己贸然同君熙分开,虽有可能避开君彻的追杀,但在这林中极容易迷路,说不定前方还有更危险的未知等着自己。 这么一想,心思定了几分,看一眼君熙,“五皇子,我们合作如何?” 君熙握住缰绳的手一紧,“怎么个合作法?” “君彻虽然来势汹汹,但他身边的侍从已然负伤。而你,虽没了随从,但是我还有。我们两人联手,未必打不过他。” 君熙终于侧头,看他一眼,眼中情绪不明,“君彻的武功很高。” 宋暄眉梢一挑,“不试试怎么知道?” 双拳难敌四手,君彻就算再厉害,也只有四个人,而他们这里,连着宋清欢留下的两名侍从和沉星,有十人。方才慌乱之下跟着君熙四处奔逃,竟一时没想到这个问题! 君熙忽的勒马,重重一点头,“好!” 说罢,竟当机立断调转马头,朝君彻迎了上去。 宋暄没想到他说干便干,略一怔忡,也忙调转了马头,示意众人准备迎敌。 破空的箭矢渐渐少了起来。 看来,君彻和随从带的箭矢快用完了。 君彻见君熙和宋暄忽然转身迎上前,眸色一冷,朝身后三名侍从一挥手,几人停止了箭矢攻击,立在不远处看着君熙和宋暄,眼底暗色沉沉,不知心中所想。 “五皇子何必蹚这趟浑水?”打量几眼,君彻朗声开口,神情阴鸷地盯着宋暄。 宋暄不语,只全身戒备,随时准备迎敌。 “五皇子完全可以现在离去,我君彻绝不会对你动手。”君彻又道,眼中暗涌浮动。 宋暄知道他在使离间计。 君彻心知如今他人手不够,若要同时对付自己和君熙,颇有几分吃力,所以才想将自己劝走,如此一来,君熙便成他的囊中之物了。 照理,他的确不应该留在这里。 君熙和君彻都是君家人,他们祸起萧墙,自己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可不知为何,他心底并不想这么做。 林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声拂过耳边。 他的鼻端又萦绕着一股淡淡清香,这香味,那日在藏兵阁时,似也在君熙身上闻到过。 鬼使神差般,他朝君彻一挑眉,“二皇子真是打的一手好如意算盘,你杀死我大皇兄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么?”说着,趁君彻不备,脚下一动,催马上前,拔剑朝君彻刺去。 君彻大骇,忙指挥众人迎敌,也拔出剑,与君彻缠斗起来。 这一次,君熙并未袖手旁观,而是加入了战争,同宋暄一道,对君彻左右夹击。 君彻此次带来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他随行的侍从都被拖住,唯有沉星得以腾出手来帮宋暄和君熙。 君彻见此,神情终于焦急起来,招式也显出几分慌乱。 但他武功确实不弱,就算是以一敌三,也还能勉强支撑着。 不过,若是没有援兵到来,他迟早要败在宋暄三人手下。 君彻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忽的虚晃一招,避过君熙凌厉的剑气,然后弯下腰,持剑朝君熙身下坐骑砍去。 君熙的马被砍中前蹄,一阵吃痛,仰天长嘶一声,双腿朝前一跪,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朝前倒去。 君熙一惊,慌忙从马背上跃起,在背上一点,施展轻功,刚要朝君彻刺去,却见空气中银光一闪,几根猝了毒的银针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射来。 他此时身子已腾空,一时没法避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根闪着诡异光泽的银针飞到了眼前! 正文 第137章 亲近之人的共同背叛(一更) 一咬牙,权衡之下,正准备用手臂去挡,忽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旁袭来,尚未回神,便觉被一人揽至怀中,身子猛地向一旁倒去,重重跌落在地。 抬目一瞧,是宋暄飞身扑来救了他。 他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宋暄,一时有些晃神。 宋暄龇了龇牙,眉头紧拧,显然摔得不轻,却还是沉声望着君熙道,“你没事吧?” 君熙回了神,低头轻“嗯”一声,“多谢!” 宋暄摆摆手,正要起身,忽又感到前方有凌厉剑气袭来。他神情一凛,忙持剑去挡,一面忙不迭扶着君熙一道站了起来。 君彻的武功果在他之上,他用尽全力挡下他那一招,握剑的虎口仍被震得发麻,手中的泠泉差点就脱手落地。 心内一惊,拉着君熙朝后退了退,避开君彻的锋芒。 一不小心,他握住了君熙的掌心,一阵柔软而滑腻的触觉传来,神情微怔,点点异样的感觉浮上,忍不住侧眼瞥了君熙一眼。 这时,沉星已解决了拖住她的那名侍从,见宋暄这边落了下风,忙过来帮忙。 她目光在地上一扫,落在君彻侍从身后所背的弓箭上,心念一动,弯腰将弓箭拿起,朝宋暄使了个眼色。 宋暄会意,持剑凝视着君彻,做出随时要出手的模样,果然吸引了君彻的大半注意力。他紧紧盯着宋暄,既不敢贸然出手,也不敢掉以轻心。 趁此机会,沉星施展轻功,足尖在树干上一点,将方才君彻射在树干上的箭矢拔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君彻尚未回神,她左手搭弓,右手挽箭,箭矢脱弦而出,破开气流朝君彻射去。 听到箭矢破空声,君彻转眸望去,面色一黑,忙挥剑去挡,只听得“当啷”一声,箭矢坠地坠地。尚未来得机松口气,却不想,又一支箭顷刻间逼近他眼前。 此时挥剑已然来不及,君彻眸色狠厉,身子朝后一仰,锋利的箭头擦着头顶而过,差点便射中了他! 君彻心中一冷,丝毫不敢再分神,见君熙和宋暄也围攻了上来,忙使出全身解数全力迎敌。 打斗过程中,君彻寒冽目光四下一扫,见自己带来的三名侍从早被打趴在地,奄奄一息,眉头登时拧作一团。他心知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绝无胜算,目色一横,左手忽地朝袖中一伸。 宋暄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动作,脸色一沉,朝后一挥手,大声道,“快退后!”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便见有白色粉末从君彻袖中飞出,也不知是何物,顷刻间迷了众人的眼。几人屏住呼吸,拿袖去扇开那白色烟雾,隐约间听得有马蹄声渐远。 宋暄愈急,手上动作加快,可等烟雾散尽之时,君彻身影已然不见! 果然是趁乱逃走了。 宋暄恨恨将泠泉往剑鞘中一收,面露懊恼之色。 他早该想到君彻此番进知返林,必然做了万全准备。又是暗器又是迷药,委实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君彻杀君瀚之事已彻底暴露,他此次没能杀得了君熙,定不会善罢甘休,在明日众人出知返林前,势必会再次找结果偷袭。而方才与君熙站在一条战线上的自己,也极有可能成为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对象。 他拧了拧眉,有片刻沉默。 虽不后悔救了君熙,但因此惹上君彻这般如此强大的敌人,还与舞阳走散,心中到底生了几分不郁,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时,君熙朝他一抱拳,清冷开了口,“多谢五皇子救命之恩。” 他目色坦荡,眸色深邃不见底,看得宋暄微有晃神。 眼眸一转,宋暄收起心思,朝他淡淡一笑,“五皇子不必客气,我救了你,却也是救了我自己。更何况……”他一扬手中的泠泉,语声温朗,“五皇子给我挑的这把泠泉,确是好用。方才,就当还五皇子的谢礼了。” 君熙凝视了他一瞬,难得的,唇角浮现一丝浅淡笑意。他身形纤长,容颜精致,面容隐藏在阳光逆照下,清冷容色似温暖了几分。 委实是美少年一枚。 饶是宋暄看惯了俊男美女,这会子也忍不住有一瞬愣神。他望一眼君熙清澈如许的眸子,心底不免泛起嘀咕—— 这昭国的五皇子,长得怎生比女子还要精致? 似感到宋暄目光中的探究,君熙长睫一颤避开他的审视,再度沉声开口,“既然君彻已走,那……君某也告辞了。” 一顿,抬眸看回宋暄,“五皇子此番救了君某性命,五皇子这个天大人情,君某记下了。君某在此发誓,无论日后与五皇子立场如何,绝不会对五皇子动手。” 他声线清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宋暄眉头一挑,颇有几分意外。 君熙这允诺,着实重了些。他方才救下君熙的举动,确实是举手之劳,不过是顺带为之。更何况,他也是有私心的。 思索片刻,道,“五皇子如今身侧已无侍从,你只身一人,若再遇到君彻,依旧危险重重。不如……五皇子同我一道前往林子中心如何?” 君熙诧异抬眸望向他,眼中浮上点点不解。 君彻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留自己在身边,岂不是留了个大大的麻烦在身边。 宋暄也不瞒他,睨他一眼,语气沉静,“想必……五皇子在进知返林前,对整个林子的地形情况都有详尽了解吧。” 君熙眼中水波一动,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宋暄,沉沉一点头,眸底闪过了然。 他二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自是点到即止即可。 君家的人对苍邪剑势在必得,既有千里良驹为坐骑,又怎会对知返林中复杂的环境状况一无所知? “所以,五皇子,你我二人不妨再做个交易。”宋暄淡笑而言。 君熙不语,只淡淡凝望着宋暄,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方才慌忙奔逃中,我与我七皇妹走散,这会子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微顿,看君熙一眼,“五皇子既对知返林情况熟悉,不如留下来一起。如此,我的人能护你周全,你也可以助我早些与七皇妹会合。” 宋暄并不瞒他,眸色轻漾。 他并不讨厌君熙,但二人毕竟立场不同,他自不可能无原则地帮他。此番愿意向君熙再次提供援手,也不过是存着相互利用之心罢了。 林间的风轻轻刮过,拂起他衣袂一角,愈显长身玉立,姿态清然。 君熙凝视着他眸底的坦荡,忽而淡淡勾唇,似笑非笑,“五皇子倒是毫不掩饰。” “五皇子是爽快人,我相信,这样互赢的提议,五皇子不会拒绝。” 君熙轻笑,“五皇子话既已说到这种地步,我若再拒绝,便是不识趣了。那么——”他抬眼,眸子一眨,“合作愉快。” 宋暄舒一口气,附和,“合作愉快五皇子。” 这时,君熙却忽而一挑眉,“你我二人既都排行第五,也算是缘分。这般五皇子来五皇子去的唤来,着实拗口,你若是不介意,我便唤你宋暄,你也直接叫我君熙便好。” 倒是个爽快儿郎。 “好。”宋暄一点头,亦爽快应了。 君熙便不多言,抬头观日,辨认他们如今所处的方位。片刻,凝眸而视,“你与舞阳帝姬,可曾约好若是走散,在何处碰面?” 宋暄摇头。方才走散,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并未实现想好碰头的地点。 “不过……”他沉思着开口,“以舞阳的聪明才智,她定会想到先朝林子深处进发,难道棋子再说。” “那好,时辰不早了,我们也继续上路吧。”君熙一指东南方向,语气成竹在胸。 宋暄没有多问,翻身上马,与君熙一道,往东南方向策马前行。 而另一厢,宋清欢带着玄影和流月,顺着西北方向朝宋暄追去。 追了一会,却仍未发现宋暄等人的踪影。 宋清欢不由生了几分疑惑,勒马慢行,看向玄影,“玄影,你确定五皇兄是往这个方向来?” 玄影眉头微拧,气息有几分似有若无的冷冽。 他亦勒住缰绳,未发一言,只翻身下马,半蹲着在地上查看须臾,方直起身,朝宋清欢看来,“五皇子他们,的确是往这个方向去的。但是……”他一顿,“从马蹄来看,五皇子行得十分匆忙,而且,身后仍有人追杀。” 玄影今日神色格外凝重,声线也分外低沉,若不是他气色如常,宋清欢都要当他染上风寒了。 听到“有人追杀”四字,宋清欢神情一凛。 难道说,君彻在追君熙的途中,果然碰上了五皇兄,所以五皇兄才被迫卷入他们的自相残杀中? 思及此,面色愈加冷凝,不敢再多做停留,扬鞭一抽,又朝前方奔去。 林间树木愈加茂盛,湿气弥漫,再加上头顶遮天蔽日的枝叶将阳光尽数遮去,前头的能见度愈发低了起来,目之所及,竟只能瞧见前方短短几米之处。 林间的风带着凉气拂面而过,虽是夏日,却仍然让人身上一凉。 宋清欢忍不住身子一哆嗦,暗暗催动内力暖和暖和了身子。 忽的,听到左后方有马蹄声传来,听声辨方向,似乎正是朝她们这处而来。 左后方,说明来人并非宋暄一行。是敌是友,亦不清楚。 宋清欢四下一打量,正准备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躲起来看看情况,却见身后几骑骏马已破开雾气而出,一跃便到了宋清欢面前。 看清打头之人,宋清欢脸色蓦地一暗。 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此处碰上了苏娆! 苏娆旁边还有一人,正是苏景铄。没想到,他二人如今倒是结成了同盟。 苏娆和苏景铄既然已行到了跟前,宋清欢便断无躲藏的必要了,遂勒住马儿,立在原地,神情清冷地觑着苏娆和苏景铄。 显然,苏娆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宋清欢,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很快眼角一曳,唇角勾起一抹风情万种的笑意。 “哟,这不是舞阳帝姬么?”她以唇掩面,娇笑一声,声音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嘶哑,恍如有毒蛇在后背慢慢蠕动。 宋清欢神情未变,沉沉一开口,“沁水帝姬,别来无恙。” 苏娆打量的眸光紧紧黏在她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虽是笑着,眼底的寒凉却愈加阴鸷。 玄影打马上前,护在了宋清欢身侧,流月也跟了上来。 苏娆眸光一转,面上愈加得意,“怎么,舞阳帝姬身边就只剩了这两人?” 苏景铄也轻笑一声,暗沉眸光盯着宋清欢。瞧见她貌美惊人的容颜,清幽出尘的气质,眸色不由一深。 说什么云倾大陆三大美人,要他说,舞阳帝姬才是真绝色。也不知那三大美人是何人评出,真真是有失公允。 苏景铄向来自负,又好美色,如今宋清欢这么个大美人儿当前,忍不住生了几分心猿意马。 苏娆神情却是愈加狠厉,眸底闪过一丝嗜血的阴鸷,思绪飞快转动着。 她和苏景铄方才只是听到这边有马蹄声,便想着过来看看,却没想到,见到的人正是宋清欢。而且,宋清欢身边还只剩区区两人,这不是上苍助她么? 思及此,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看来,舞阳帝姬今日,是注定命丧于此了。” 宋清欢冷笑,“沁水帝姬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知你这莫名的自信心,是从何而来?” 苏姚眼神一狠,拔剑出鞘,“从何而来,你试了便知。”说罢,驱马上前,提剑刺来。 宋清欢眸色亦是一愣,抽出腰间天蚕鞭,朝苏娆甩去。 苏景铄也跟着加入战斗,玄影夹紧马背,脚下一用力,直直迎了上去。 论武功,苏娆远不及宋清欢,不过二十来招下来,便被宋清欢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忙唤了身边侍从前来护卫。 她显然没想到宋清欢的武功竟如此之高,面上有一瞬间的慌乱,可很快,那抹慌乱被另一抹怨毒的神色取代。 原本以为他们人数是宋清欢他们的几倍,要想在此结果了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却不想,不管是宋清欢,还是她身边那一男一女的侍从,竟皆是高手,一番打斗下来,他们丝毫不占优势! 看来,在这里要取她性命是不可能的事了。 思及此,眸色一动,眼中怨毒之色更甚,忽眸光浮动,似想到什么,嘴角绽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宋清欢,既然暂且要不了你的性命,那便先让你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如何? 你与沈相不是情投意合么?若是沈相发现你背叛了他,他还会对你那般深情么? 深浓的眸光在场中众人身上一一划过,先落于苏景铄面上,似有几分心动。忽的,眸光瞧见另一人,身影翻飞,招招凌厉,四五人围攻他,他竟丝毫不占下风。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此人原本是沈相身边的侍卫,唤作玄影。听说是沈相担心宋清欢安危,遂拨了玄影来宋清欢身边护其周全。 苏娆心底又是愤恨又是不甘,目光死死定在玄影沉凉面容之上,忽的勾唇,眼底是浓烈的嫉恨和怨毒。 一面是深爱的女人,一面是信任的属下。 他会杀了他么?看在那么多年主仆情分的份上,或许不会。 可若不杀了他,每每见他之时,便会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曾躺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 到时,沈相他,又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宋清欢? 两个最亲近之人的共同背叛,岂不比随意找个男人来羞辱宋清欢,来得更加痛快? 想到这里,她凤目一扬,眼底有掩盖不住的得意和阴狠。 杀人不过手起刀落的事,若想折磨一个人,有的是其他法子不是么? 正文 第138章 玄影,你做什么?(二更) 宋清欢没有错过苏娆眼中的算计。 眉头一皱,警惕地盯着苏娆。她又在打什么算盘? 心中虽是狐疑,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减缓,招式利落,一鞭鞭狠厉地朝苏娆抽去。 苏娆此时已现颓势,持剑虚晃一招,脚下微动,朝前一滑,避开宋清欢的鞭势滑到了宋清欢跟前。 一旁正在与苏景铄缠斗的玄影见状,眸色一暗,目光朝这边瞟来。 宋清欢取出匕首,握在手中,与苏娆近身搏斗起来。 苏娆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出招颇为吃力,却还在强撑着。好在身边有两名侍卫护着,三人一同与宋清欢交手,勉强倒也打了个平手。 这时,宋清欢忽然瞧见苏娆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笑意,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刚待抽身,忽见苏娆从怀中掏出一物,掀开盖子,将里头的东西朝宋清欢倾来。 宋清欢下意识连连后退。 一旁的玄影见状,面色一沉,拂袖一挥。 宋清欢眸色一眯,看清楚苏娆倾倒出来的东西是何物——竟是一颗颗呈凝露状的珠子。毒药?她眉头一皱,颇有几分狐疑。忽的,脑中浮上一丝猜想,面上一惊,暗道不好,刚要叫玄影收回掌风,却已然晚了。 那些珠子被玄影凌厉的掌风一拂,外壳破裂开,里头的凝露倾洒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甜香味。 苏娆诡异而得逞地一笑,快速施展轻功朝后退去。 宋清欢忙屏住呼吸,又转头示意玄影千万别吸气。鞭子一甩,带起凌厉风尘,这一次,她的鞭子直直朝苏娆脸上甩去。 苏娆此时正沉浸在奸计得逞的喜悦中,不妨宋清欢突然发难,一时躲闪不及,竟被宋清欢挥来的鞭子甩在了脸颊上,顿时显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面颊一痛,慌忙伸手捂住伤口,眸色通红含煞地盯着宋清欢。 那些破裂凝珠散发出的淡淡甜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愈加浓烈。饶是宋清欢十分小心地屏住呼吸,到底还是不小心吸入了一些,不由面色一沉,手朝后一摆,示意玄影离远一些。 苏娆此时已重新跃于马上,握紧缰绳,神情诡谲地看着宋清欢和玄影。 她一手捂住面上的伤痕,神情有几分狰狞。 “舞阳帝姬,你可知,方才那些珠子是什么……?”她目光落在宋清欢凝重的面上,尽管面上仍有痛意传来,却是笑意森然。 宋清欢不语,气息却愈加起伏,面色也生出几分潮红。 “不知道舞阳帝姬可曾听说过春风露?”她冷冷一笑,看着宋清欢面上神色的变化,愈加得意,甚至都顾不上面上的疼痛,只死死盯住宋清欢的双眸。 宋清欢沉默不语,神情愈加森寒。 苏娆笑得愈发得意忘形,“春风一度,这春风露啊,可是好东西。” 苏景铄一惊,猛地转头朝苏娆望去,“沁水,你给舞阳帝姬下了春药?” 苏娆冷笑一声,算是默认了。 苏景铄心思一动,转过头看向宋清欢。 她似乎摄入了些许苏娆洒出去的春风露,这会子面上已有了反应,胸前起起伏伏,面色也带了几缕不正常的潮红,看得人心内痒痒,恨不得冲上前去一亲芳泽才好。 苏景铄搓了搓手,看向宋清欢的目光愈发**裸。 苏娆却是冷哼一声,森寒而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二皇兄不要想多了,舞阳帝姬这毒,轮不到你解。” 苏景铄沉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苏娆语气愈加不屑,“宋清欢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沈相心尖尖上的人儿,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传入沈相耳中,到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这话时,苏娆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阵绞痛,恨不得让宋清欢立刻消失才好。 可是她不能,她要慢慢折磨宋清欢,要慢慢地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夺走! 苏景铄听了苏娆这话,眉头一拧,不甘心地咽了咽口水,却也明白苏娆说的是事实。只心里到底有几分不甘,皱着眉头看她一眼,“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给她下春风露?” 苏娆眼露得色,看一眼宋清欢身侧面色沉郁的玄影,“中春风露的,可不止她一人。干柴要配烈火,才能更有意思不是么?” 此时宋清欢和玄影都已中了清风露,一旦药效上来,两人便再无招架之力,她和苏景铄要制服剩下的那名侍女自是易如反掌。 而等到两人玉成好事自己,自己再送宋清欢上西天!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计划,如此一来,宋清欢就算死了,也是肮脏地死去,沈相又怎会再惦记于她?! 一想到这里,仿佛已经看到了宋清欢悲惨的未来,唇角笑意渐深。 苏景铄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心中咋舌。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自己这位皇妹,委实是毒辣的性子,直教人不寒而栗! 苏娆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再加上在场众人都是习武之人,皆将他所说的话尽收眼底。 宋清欢此时彻底明白了苏娆的打算—— 她竟想让自己与玄影……! 同样大骇的,还有沉星,她呆呆地看着宋清欢和玄影两人,一时似还未理清眼前的状况。 目光触及到宋清欢胸前渐渐急促的起伏,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殿下竟真的中了药! 而玄影…… 她按捺住心底的不安,仔细朝玄影望去。玄影因离得稍远,摄入的春风露没有宋清欢多,此时面色尚好,只眼底有冰霜凝结。 “皇妹,你这主意,可真是毒辣啊。”苏景铄不禁感慨。 苏娆不以为杵,冷笑一声,“二皇兄没听说过最毒妇人心么?”话锋一转,“你最好,也不要同我作对。” 听得她这般威胁的话语,苏景铄眸底一冷,面上却是不显,只问,“既如此,我们是不是要腾出些地方来,好让这二位办事?” 苏娆道,“腾地方?如此好戏,岂能错过?二皇兄难道不想看看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场面么?” 被苏娆这么一说,苏景铄顿时觉得腹部一阵热流蹿上,看向宋清欢的目光愈发炽烈起来,仿佛用眼神就将宋清欢身上的衣服给扒光了。 宋清欢攥了攥拳头,目光一扫。 方才一番激战,苏娆和苏景铄身边的护卫只剩下了三人。她能感到自己内息的确逐渐紊乱起来,有一股热流在血液中四处攒动,心跳快得似要蹦出胸膛。 可不管怎样,她绝不能让苏娆得逞! 即便是中了毒,她也要先结果了苏娆! 这么一想,眸色愈冷,催动内力调整好内息,竟又挥鞭朝苏娆甩去。 这次苏娆学乖了些,很快反应回神,拿剑一挡,兵器相接的“当啷”声在空气中清脆响起。 宋清欢一击不中,眸色愈加狠厉,刚待再次出手,却忽见身旁玄影大袖一拂,一阵力道极大的掌风朝苏娆和苏景铄袭去。也不知玄影用了几成内力,那掌风,竟将苏娆和苏景铄从马上掀下,直直摔倒了地上,“噗嗤”一声吐出了鲜血。 看来,两人竟是被玄影的内力震伤了心肺。 宋清欢一惊,侧头朝玄影望去。 她竟不知,玄影的武功也到了如此深不可测的地步? 苏娆扑倒在地,满脸不甘和不可置信地朝宋清欢看来,目光触及到宋清欢眸中止不住的荡漾,唇角的笑意又荡开来,“哈哈哈”大笑两声,诡异极了。 宋清欢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大拇指已经按上了鞭把某处,正待按下去,忽觉耳旁一阵风过,下一刻,她便觉得身子一沉,有人坐到了自己身后,与自己同乘了一匹马。 看那出现在视线中的玄色衣角,似乎正是玄影。 宋清欢微惊,侧头朝身后的玄影望去,尽量保持冷静开了口,“玄影,你做什么?!” 正文 第139章 你可知,我身旁是谁?(一更) 话音落,宋清欢却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狐疑地打量了玄影一瞬,眉头忽然紧皱,眸底愈生疑窦。 玄影正凝眸而视,眼底幽深似墨,波澜不惊。 宋清欢呼吸一轻。 ——这不是玄影的眼神。 玄影性子虽也冷,眼神中却没有这种睥睨万物的王者之气,更何况,玄影对自己,更多是对主子的尊敬之情,从未这般坦荡无惧地直视过自己。 就算他如今中了春风露,性子也不可能突然间大变。 而且…… 宋清欢狐疑地耸了耸鼻尖,似闻到一股熟悉的寒凉清香在鼻端萦绕。 心跳一滞,猛地抬头朝身后的玄影望去,却发现此时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所无的笑意,眼底流光更甚。 这个玄影,分明是—— 她又是激动又是难以置信,眸中波涛汹涌,呆呆地望着“玄影”,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果不其然,“玄影”朝他眨了眨眼,朝她做了个“是我”的口型。 宋清欢长吁一口气,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下,手心已渗出一层薄汗。 她定了定心神,转头朝苏娆看去。 苏娆隔了一段距离,自然没看清她与“玄影”的互动,见“玄影”忽然飞身落于宋清欢的马上,顿时一喜,挣扎着爬起身,嘴里大笑两声,神情愈加得意,“啧啧,这般急不可耐,看来……真真是**啊,只可惜……沈相不在这里,沈相若是瞧见这一幕,一个是自己未婚妻,一个是自己属下,也不知心里该作何感想了。” 说罢,面露沉吟之色。 这个玄影的功夫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看来,欣赏这出活春宫的打算只能作罢,趁着眼下他们欲火焚身无暇顾及之际,还是快快离开此处为上。 ——否则,待两人药效一过,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 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只要自己将这他俩中春药之事散播出去,就算最后两人并没有成事,光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足够压死他们了。 这般想着,忙手脚并用地爬起身,然后走到马旁翻身上马,刚待调转马头离开这里,却感到身前有一个鬼魅的人影袭来,快得如风一般。 定睛一瞧,不由大骇。 方才还在宋清欢马背上的“玄影”,竟顷刻间到了自己跟前,尚未回神,苏娆便觉自己的穴道被人封住,身子分毫动弹不得。 她睚眦欲裂,恨恨地盯着“玄影”,却发现自己的哑穴也一并被封住,“咿呀”了半天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玄影”落地,手随意一挥,那两名重伤的侍从便头一歪,彻底咽了气。 他脚步微动,玄色皂靴停在苏景烁面前,苏景烁的心跳,没来由一滞,咽了咽口水,心底升起一股害怕。 “玄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受伤的苏景烁,眼神平静得未起一丝涟漪,带着永夜的黑,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惧意。 苏景烁心底蓦地惶恐,身子朝后挪了挪,声调拔高佯装气势,“你……你想干什么?” “玄影”不说话,只微微弯腰,定定凝视了他一瞬,冷若冰霜的眸光直直望进他的眼底,满覆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他竟敢觊觎阿绾,还敢那般看阿绾,这双眼睛,留不了了。 直起身,朝宋清欢处走去,朝她温柔地笑笑,温声道,“闭上眼睛。” 这样温和的语气用玄影这张脸说出来,着实有些诡异。宋清欢虽不知他意欲何为,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身后苏景烁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觉两道凌厉的内力射来,直直射进他的眼中,下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惨叫出声,“啊——我的眼睛——” 苏娆一惊,慌忙朝苏景烁看去,却见他正痛苦无比地在地上打滚,脸上只剩血糊糊的两个眼眶,空空荡荡,像两个深深的无底洞,两行血泪流出,愈加可怖。 而那对带血的眼珠子,被剜了出来,随意丢弃在一旁,和着地上的泥土草叶,场面血腥至极。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若不是被点了穴道,苏娆铁定要呕吐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变态,没想到,这个玄影,下手居然更加狠辣。 他……他究竟是什么人? 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卫么? 宋清欢忽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入耳中,心内一惊,忙睁开眼朝惨叫声发源处望去。 这一看,不由也瞪大了双目,眉头难受得蹙作一团。 “玄影”一见,似生了几分焦急,一面牵着宋清欢的坐骑掉了个头,不让她再看那样血淋淋的场面,一面看向一旁面色惨白的流月,沉声喝道,“你过来。” 流月仍在震惊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勉强运功才压制住,闻言回了几分神智,看玄影一眼,心底有几分忌惮和不安,不知玄影又想做什么。 今日的玄影,怎的……怎的如此血腥残暴? 她抿了抿唇,见“玄影”面色已有几分不耐,不敢再磨蹭,忙打马上前,看向玄影。 “玄影”指了指马背上被点了穴的苏娆,神情冷漠,语声凉淡,“将她弄到你马背上去。” 流月吃惊地吞了吞口水,但见玄影面色冷冽,分明与平日大有不同,不知为何,竟也不敢多问,呐呐应一声,下马将苏娆扛起,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到了自己马背上。 苏娆眼底愈加恐慌,不知玄影究竟想做什么,苏景烁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便剜去了双眼,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会不会是自己? 该死,这春风露的药效怎的还不发作?! 不甘地瞥一眼宋清欢,却见她面上已桃色潋滟,呼吸急促,分明是0药效起了作用。 心底恨恨。 刚刚那洒出去的春风露,宋清欢吸入了大半,这个玄影吸入的量本就少,再加上他内力高深,怕是对他来说,这春风露的药效根本就不会太显著。 若是这样的话,两方有一方是清醒的,她所谋之事,极有可能失败! 想到这里,心底愈加不甘,偏生动又动不得,讲话又讲不出,下唇都被她咬出了斑斑血迹。 “你也上马。”朝流月扔下这句话,“玄影”不再看她,走到宋清欢面前。 流月听话地上了马,呆呆地看着他冷冽的背影,越发觉得今日的玄影奇怪得很,完全不是他平常的模样。 难道……那什么春风露当真能改变人的性子? 一想到这,心底不由着急起来,万一玄影在药效作用下当真冒犯了殿下…… 不行,她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心底一急,双腿紧紧一夹马腹,行到了宋清欢旁侧。此时“玄影”已翻身上马,伸手握住缰绳,将宋清欢圈在了怀中。 “殿下……!”流月一见“玄影”这姿势,愈发心急如焚,看向玄影怒目而视,高声呵斥,“玄影,你做什么?!你快下马!” 宋清欢此时身上已有几分难受,绵软地倚在身后“玄影”怀中,见流月双目圆睁,一脸戒备地看着“玄影”,心中有感动涌上。 她知道流月对玄影有好感,但这种情况下,她首先还是想到维护自己。那颗对自己的赤子之心,还如同前世一般,没有丝毫改变。 深吸一口气,压下腹部涌上来的阵阵火热,朝流月扯出一抹笑意,然后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指了指身后的玄影,朝她做了个口型。 流月一怔,努力辨认着宋清欢想同她说的话。 他……是……他是……沈相? 他是沈相?! 流月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呆呆望着宋清欢身后的“玄影”,所有的不解在这一刻全恍然大悟。 难怪她觉得玄影今日怪怪的,原来竟是沈相假扮而成! 心中顿时长长舒一口气,朝宋清欢和沈初寒假扮的玄影不好意思笑笑。 宋清欢此时已开始难受起来,身上似着了火,神思也有几分模糊只强忍着不让自己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来。 沈初寒看着宋清欢粉嫩的桃腮,媚意潋滟的水眸,心底不免蠢蠢欲动起来。 方才那春风露他虽未吸入多少,但眼前这样娇艳动人的宋清欢,对他而言,分明就是最烈的春药。 看一眼趴放在马背上的苏娆,沈初寒低头,在宋清欢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 宋清欢勉力将沈初寒话语中的信息抓住,眸色忽的一亮,朝沈初寒重重一点头。 对付苏娆这样无比自傲的人,这样的法子,才能给她最沉重的打击! 得了宋清欢同意,沈初寒不再犹豫,看向流月,沉沉吩咐一声,“跟上!” 说着,刚要扬鞭策马,忽想起身后被剜了双眼不住痛苦呻吟的苏景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为了防止苏景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这条命,还是趁早结果了的好。 并不转身,手朝后一拂,一阵猛烈力道袭向苏景烁,正中他胸口,苏景烁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倒地,没了生气。 苏娆被横放在马背上,背对着沈初寒和宋清欢共乘的那匹马。因此,她只能听到传入耳中的动静,却无法看到众人的动作神情。 但闻流月呵斥了玄影一声后便没了下文,心中不免着急,正惴惴不安之际,忽听得身后一声闷哼。 她虽看不到是什么情况,但隐约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底不由一凉。 苏景烁他……死了?! 这个玄影……这个玄影……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派去调查的人只说他是沈相身边的心腹侍卫,并未提过他如此武功高强而残暴狠厉……若早知如此,自己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宋清欢下手。 心中懊悔不已间,身下颠簸起来,回神一瞧,原来是坐下马儿开始朝前跑动,而前头,正是宋清欢和玄影共乘的那匹马。 从这个角度看去,勉强能看到玄影的玄色衣衫下摆,她转动眼珠子勉力往上望去,正看到他搂住宋清欢的臂膀。 心底越发生了狐疑。 方才观玄影的面色,分明没有吸入多少春风露,可……此时他对宋清欢的举动,实在太过亲昵,根本就不是一个属下对主子喜欢的女人该有的态度。 难道—— 心底浮上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玄影跟在宋清欢身边的这段日子,不知不觉间已对宋清欢情根深种?从方才他表现出的性子来看,这个玄影,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莫非……他正想趁此机会,占有了宋清欢的身子?事后再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来? 可…… 可宋清欢怎的也不见任何反抗?还有宋清欢身边的这个小侍女,也不该这么沉默才是。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玄影的身份。 但她不知这世上还有那般精妙的人皮面具存在,况且,她潜意识里总认为,沈初寒对宋清欢喜欢归喜欢,但夺剑大会意义非同一般,这种情况下,自是要以正事为重,不可能特意跑到宋清欢身边来保护他的安全。 更何况,刚刚流月那一声呵斥也不似作假。至于为何没了下文,难道……几人已经达成了什么共识? 比如……比如带着宋清欢去找沈相? 苏娆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心中又是愤恨又是不甘,胡思乱想间,忽然感到流月一勒缰绳,马停了下来。 她费力朝前看去,却只看到地上的枯叶腐枝,还有前头影影绰绰的灌木藤蔓。 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两人身影,一瞧,是“玄影”将宋清欢抱下了马。 而这时,流月也在沈初寒的示意下将苏娆弄了下来。 苏娆狼狈地落在地上,身子仍动弹不得,却也顾不上其他,只急急抬眸,朝“玄影”和宋清欢望去。 却见“玄影”怀中的宋清欢,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小手紧紧攥着他胸前衣襟,好一副媚色天成之相。 心中涌上浓浓的嫉妒。 她自负美貌,可在这样的宋清欢面前,却委实落了下风,心底如何甘心? 但很快,心头另一种快感涌上。 这样媚色生香的宋清欢,便是女人都把持不住,更何况玄影这个正常的男人?只要他二人行了那苟且之事,那自己今日所受的种种屈辱,便也不算白受了! 此时春风露的药效已然上来,宋清欢脑中迷迷糊糊,身上热得难受,只柔弱无骨地伏在沈初寒怀中,勉力睁眼看向前方。 却见沈初寒带她来的这地方,是一处隐蔽的山洞,山洞洞口处长着不少绿色藤蔓,将洞口遮住,若不仔细瞧,根本就发现不了里头还有个洞穴。 她四下一打量,发现他们刚刚似乎经过了这里,想来沈初寒便是在那时发现这个山洞的。 想到这里,忽然脸颊愈显酡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沈初寒带她来这里,难道是想……? 抬眸睨沈初寒一眼,又是无奈又是羞涩,水润的眸光轻漾,颊边灿若流霞,看得沈初寒喉头一紧,低了头,在她耳边呢喃一句,“只能委屈一下阿绾了。” 宋清欢心底愈发羞赧,可偏生又被沈初寒温热的呼吸挑逗得浑身一阵战栗,脚下愈软,身子全靠沈初寒紧搂在腰间的手撑着。 苏娆并不知这些,看着宋清欢和“玄影”暧昧的模样,心底愈发得意,连面上那道伤口的疼痛似乎也已忘却,眼底是骇人的光芒。 沈初寒凉淡地睨一眼她,看向宋清欢,温声哄道,“阿绾若是不想让人打扰,我可以先解决了她。” 宋清欢咬了咬娇艳欲滴的唇,摇了摇头,水波潋滟的眸中划过一丝冷冽。 “不必,就让她好好听着,正好满足满足她的愿望。” 宋清欢刻意提高了些许声调,所说的话一字不落传入苏娆的耳中。 苏娆先是一喜,继而终于觉察出了不对。 就算玄影原本就对宋清欢起了心思,想借此机会,宋清欢也不会这般配合才是…… 心底蓦地一紧,狐疑地抬头看向“玄影”。 却见他搂着宋清欢,示意流月上前,低低叮嘱了几句。 流月先是一怔,继而点了点头,耳根染上点点绯红。 苏娆心底愈加狐疑。 总觉得眼前的三人都透着一股子诡异,事情,好像并未朝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 流月快步往山洞走去,拨开藤蔓进了洞,不过片刻,又走了出来,行到沈初寒面前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沈初寒一点头,揽着宋清欢朝山洞走去。 苏娆的目光狐疑地黏在他二人背上,心跳“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脑中有什么猜想呼之欲出,却又不敢去肯定。 这时,流月走到她面前,嫌恶地看她一眼,拉住她的手往山洞里面拖。 苏娆拼命挣扎,然而身子仍半分动弹不得。 方才在马背上时,她尝试着催动内力冲破穴道,但玄影点穴的手法十分特殊,她试了许久,也只是徒劳。 流月拖着她,拨开山洞口的藤蔓,将苏娆扔在了洞口处,然后退出来,将藤蔓拨弄了一番,仔仔细细遮住了洞口,这才将两匹马牵到林中栓好,自己飞身上了树,借着树冠的掩护藏了起来,警惕地四下打量着,替宋清欢他们放着哨。 而此时洞中,苏娆心中愈发绝望。 她打量着黑漆漆的山洞,身上一阵发凉。方才进洞的宋清欢和“玄影”也不知去了何处,周围湿哒哒的渗得慌。 忽的,山洞里边有脚步声传来。 抬头一瞧,却见沈初寒同宋清欢一起走了出来。 宋清欢身上已燥热难当,外衫被她扯得有些歪歪斜斜,露出白嫩香肩和胸前山峦,端的是活色生香。 沈初寒手指一动,隔空对着苏娆一点。 苏娆觉得被封住的穴道陡然一松,挣扎着想起身,却仍动弹不得,神情一僵,意识到“玄影”给自己解开的是哑穴,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你们这对狗男女,还不快将我放开!” 宋清欢忍着心底的躁动,居高临下地睨着苏娆,“说起来,我还真得谢谢你了。”因着中了春风露,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几分娇媚,停在苏娆耳中,愈加刺耳。 苏娆脸色一沉,“你谢我做什么?” 宋清欢以手掩面“咯咯”一笑,“谢谢你给我创造了个这么好的机会呀。” 苏娆阴鸷地盯着她,又看一眼身旁脸色冷峻的“玄影”,心底有些发凉。她恨恨开了口,“你竟敢背叛沈相?!” 宋清欢笑得愈发欢愉,酥胸半露,媚色流转,看得苏娆心中似百爪挠心,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那张祸害众生的脸才甘心。 笑够了,宋清欢露出一丝怜悯的神情,“啧啧”一声,“可怜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她看一眼身侧的沈初寒,呼吸愈显急促,“你可知,我身旁是谁?” 苏娆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紧紧盯着宋清欢,见她上前两步,柔软无辜的身子贴在“玄影”身上,一手搂住他健壮的腰身,另一只手抬起,在他下颌处一揭,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便被揭了下来。 而面具下,是那张让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脸。 五官精致,容色寒凉。 竟是沈初寒! 苏娆呼吸蓦地一滞,浑身如坠冰窟,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顷刻间传遍四肢百骸。 正文 第140章 山洞燃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苏娆眼底一阵绝望涌上,怔愣地看着面前神情淡漠的沈初寒,眸色赤红含煞,几欲癫狂。 沈相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是玄影?!为什么?! 见她面上扭曲的神色,宋清欢知她必然受了莫大的刺激,唇角一翘,眼底愈加流光闪烁。 沈初寒只望了苏娆一眼,便转了目光看回宋清欢,恰瞧见她胸前的雪白山峦,喉头一紧,便也不管苏娆,一把将宋清欢打横抱了起来。 宋清欢小声惊呼一声,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手腕触到沈初寒寒凉肌肤,心底叫嚣的燥热被这样的清凉之意浇熄些许,身子不由自主地朝沈初寒的胸膛越贴越紧,水润红唇也轻轻印上他的脸颊。 沈初寒眼中愈发柔情满溢,抱着宋清欢朝山洞深处走去。 刚走几步,似想起身后的苏娆,大袖朝后一挥,苏娆的哑穴又重新被封住。 只是,就算不被点穴,苏娆此刻,也早已失去了任何说话的**。 她身子瘫软在地,目送着两人里去,看着他们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模样,五官彻底扭曲到了一块,脸颊处那道深深的伤口愈显面色狰狞,扩张的瞳孔中蓄满了不甘和绝望。 手撑在地上,心中像有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在心口慢慢割着,那种痛意,刺激着她每一处感官,痛得几欲昏厥,可偏生又还能清清楚楚地感受着毛孔深处每一处放大的痛意。 指甲深深地掐进泥土中,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沈初寒和宋清欢两人,眼底彻底失了焦距,只笼一片黝黑浓雾,浑身散发出地狱来的森寒戾气。 宋清欢此时却没有心思再管苏娆。 “阿殊……”她勾着沈初寒的脖子,娇软出声,声音沙哑中带着浓浓**,视线变得模糊,薄雾朦胧的眸中只剩沈初寒晃动的身影。 “阿殊……”她觉得身上热极,又唤一声,将小脸贴了上去,娇娇地在他脸上蹭了蹭,小手也不安分地开始撕扯自己的衣领。 奈何身上绵软无力,扯了一会也未扯开,嘟了嘟嘴,又去扯沈初寒的衣领。 沈初寒伸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柔荑,四下一望,见已走到了尽头,此处还算干净,地上铺着细细的净沙,倒是个办事的好地方。 他将宋清欢放下来,解下外套往地上一铺。 “阿殊……”宋清欢彻底失了神智清明,眼中只余一个沈初寒,又绵软无力地扑了上去。 这一次,沈初寒不再克制,一把将宋清欢抱起放在地上,欺身压了上去。 一时间,洞中别有天地,缠绵悱恻,**靡靡,一时云深不知处。 洞内一片火热,洞外,却是寒若天山寒潭。 苏娆半趴在地上,双眼无神,呆呆盯着虚无的前方。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喘息吟哦声,高高低低,娇娇俏俏,心底的绝望铺天盖地涌。她仿佛,坠入一个无底深渊,怎么爬也爬不出,耳边缠绵低吟声似一道紧箍咒,锢得她半分动弹不得,一颗心被剁碎了粘上,粘上了再被剁碎,只觉生不如死。 终于,在越来越快的节奏后,她听到一声低吼。 山洞中陡然静了下来,静得,她似乎能听到里头那人餍足般长长吁一口气,似意犹未尽。 许是错觉,许是真实,她似能嗅到空气中飘荡着的靡艳**的气息,熏得她几欲呕吐。 一直空洞地看着前方的双眼终于感到酸胀。 她缓缓合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划过脸颊上的伤口,激起一阵疼痛的颤栗。 紧绷的身子猛地朝后一仰,彻底仰倒在地,一阵冰凉之意从地面传遍全身,可她压根就不在乎,脑中一片放空,什么都不愿去想,将一切杂响都摒除出了脑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得,仿佛过足了这一生,她才听到里头有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传来。 苏娆并不想睁眼,可须臾,那脚步声便已到跟前停住。 有居高临下的俯视目光落于她面上,凉淡而嘲讽。 她不适地眨了眨睫毛,终于缓缓睁眼。 眼前有一瞬的黑暗,尔后,她看到一张灿若流霞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双颊酡红,云鬓微散,一双明润杏眼中朦胧似雾,眼含缠绵秋水。 被滋润过后的宋清欢,更显媚态勾人,落在苏娆眼底,愈添了一把火。 苏娆只觉眼眸一刺,不由自主转了目光,落于她身侧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剑眉星目,额头泛起晶莹水珠,薄唇微抿,眸色是惯常的凉薄,只有耳根处残留的一抹绯红,泄露了他方才的行踪。 而男子宽大的手掌,正搂在女子纤细的腰间。 怎么看怎么刺眼! 为什么偏偏是她?! 苏娆心中酸涩不已,眼眶又涨涨得难受起来,可她不愿在两人面前失了仅剩的骄傲,头一偏,固执地不让他们看出异样。 宋清欢方才药效上头,缠着沈初寒要得狠了,这会子到底还有几分绵软。 她慵懒地倚在沈初寒怀中,看着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苏娆,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笑意。 对于苏娆来说,她的骄傲自负,早已长成了身上与灵肉融为一体的盔甲,将她的盔甲将一点点用力卸去,比直接杀了她更为诛心。 “沁水帝姬这是怎么了?”宋清欢长睫一眨,浅笑着开了口。 苏娆闭着眼,并不看她,面如死灰,也不发一言。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语气仍似凉淡,说出的话却别有深意,“对了,我忘了,沁水帝姬的穴道被封,说不了话。”一顿,语气忽添了几分缠绵,叫得愈发亲热,“阿初,这会子沁水帝姬也坏不了什么事了,你帮她解开罢。” 苏娆心内又是一阵绞痛。 沈初寒点头,伸手解了苏娆的哑穴。 苏娆依旧没有出声,也并不看宋清欢,长睫轻覆,面容惨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宋清欢眸色一冷,与沈初寒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然后朝沈初寒使了个眼色。 沈初寒会意,修长的手指一动,苏娆身上的其他穴道也被解开。 苏娆试着催动了一下内力,感到体内的阻碍已除去,指尖动了动,忽的一跃而起,手一扬,猛地朝宋清欢呼去。 西斜的阳光洒进,照见苏娆指尖有银光一闪,她的五指之间,竟夹了数根银针,直接抬手就往宋清欢脸上而去。 沈初寒眸色一冷,刚待出手,却见宋清欢早有防备地朝后一跃,然后将腰间长鞭一抽,手腕一动,鞭子夹杂着凌厉风声直直朝苏娆甩去。 宋清欢对准的,直接是苏娆的脸。 既然她还不死心,那便一点点摧毁她引以为傲的东西。贞洁,早在宸国皇宫时便没了;骄傲,方才已被她践踏在脚底;而下一步,就是要毁了她这张娇娆的脸。 她自负美貌,若连这张脸都没了,她还剩什么呢? 想起前世在她手中所受的屈辱,鞭子上灌注的内力愈强,鞭子带了风声,“啪”地一声抽打在苏娆左脸颊上。 一道更深的伤口蓦地出现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从眼角直开到嘴角。 原本美艳妖娆的容颜,登时被毁,目之所及,只剩那道狰狞的伤口,血色模糊,皮肉外翻。 又是一阵钻心疼痛。 苏娆捂住脸颊,眸色赤红瞪着宋清欢,那神情,似乎想将宋清欢千刀万剐,饮其血食其肉方泄心头之恨。 宋清欢盯着面前蓬头垢面的苏娆,心底泛起一抹冷厉。 苏娆到底是苏娆,心性之坚韧绝非寻常女子可比。便是在这样被万般羞辱的情况下,也能迅速抓住机会,伺机对自己下手。 只可惜,她碰上的是自己。 前世她已在苏娆手中吃过不少暗亏,这一世,又怎会重蹈覆辙? 她盯着苏娆,提防着她再次出手。 却不想,苏娆在原地呆了一瞬,身子颤颤发抖,似乎已经到了要崩溃的临界点。正当宋清欢稍有放松之意,她突然扭头就朝洞口跑去。 宋清欢眉色一沉,急急追了出去。 一出洞口,宋清欢便看到逃出山洞的苏娆被在外警戒的流月拦了下来。 前有强敌,后又追兵,苏娆站在林中,四面环顾,眼中是茫然而不甘的绝望。 难道她苏娆,今日竟要命丧于此?! 面上有一瞬间的颓势,直到脸上伤口有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她身子一抖,脑中蓦地清明。 不行,她还没被彻底逼到绝路,这个局,自己一定有办法解的,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她嘴里喃喃自语,宋清欢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原本,她还想折磨折磨苏娆再让她死的,可她现在发现,苏娆的心理承受力和能屈能伸的本事,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强得多,留她在世,只会是一个祸害,倒不如趁此机会结果了她,也能除去一块心病。 主意打定,眸色一冷,拇指在鞭把上一按,鞭头顿时齐刷刷冒出了数十根银针。 她手腕一翻,手中的鞭子如吐信的银蛇般朝苏娆袭去。 苏娆此时手中没有武器,见宋清欢来势汹汹,也顾不上其他,就势在地上一滚,避开了宋清欢这一波攻击。 宋清欢一击不中,自不会就此收手,催动内里,再次甩鞭朝苏娆抽去。 沈初寒知宋清欢对苏娆恨之入骨,定想亲自取其性命,遂也不插手,只立于一旁候着,并不掉以轻心,谨防苏娆会突然发难。 这时,远处忽有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很快行到了跟前。 苏娆面色一喜。 难道,当真天无绝人之路?! 沈初寒也听到了朝这边而来的马蹄声,墨瞳一狭,取出袖中的人皮面具重新戴上,眨眼间又恢复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玄影,手腕一动,带着厚重内力的劲风注入宋清欢的鞭子,往苏娆身上抽去。 眼见着那带着银针的鞭头要刺入苏娆心脏,平地里忽的飞出一把展开的折扇,在苏娆面前一挡, 鞭子失了准头,落于地上。 那折扇在空中绕一圈,也飞回了主人手中。 宋清欢眉头一皱,将鞭子收回,冷凝了目光朝来人看去。 只见不远处,数十匹骏马正朝此处飞奔而来,而打头的两人,正是宋清欢的“熟人”——宸国三皇子苏镜辞和八皇子苏风铭。 看清来人,宋清欢脸色愈沉。 果然是他! 方才见到那把熟悉的桃花扇,她就知道自己好巧不巧碰上苏镜辞了,却没想到,他会出手救下苏娆。 苏娆一见来的人是苏镜辞和苏风铭,顿时大喜,跌跌撞撞跑到苏镜辞的马前,眸中蓄满泪花,又是无助又是绝望,“三皇兄,八皇弟,你们……你们救救我!” 苏镜辞皱了眉头往宋清欢这边一扫,神情微怔,很快收起眼底深意,沉声开口,“舞阳帝姬这是何意?” 宋清欢觑着他,眼底无波无澜,声音也冷得似冬日清霜,“甄选赛本就刀剑无眼,沁水帝姬既落于我的手中,是死是活,全凭各自本事。三皇子这般兴师问罪的口吻,我很不喜。” 说话间,流月已将林中的两匹马牵来。 宋清欢拉紧缰绳,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坐于马上与苏镜辞平视。 苏镜辞有几分哑言。 宋清欢说的话句句在理,甄选赛本就是各凭本事,况且参赛者又签订了生死状,所以,他可以出手救苏娆,却唯独没有资格质问宋清欢。 “三皇兄,八皇弟,你们……你们快救救我!二皇兄已经……已经被他们给杀了!”苏娆此时见着苏镜辞和苏风铭,就像见着了救命稻草一般,自然不可能错过,死死抓住苏镜辞的衣角。 苏镜辞一惊,眸光沉沉如墨,利剑般朝宋清欢射去。 舞阳帝姬居然杀了二皇兄?! 他知二皇兄武功高强,并不输自己,而沁水却说,二皇兄被舞阳帝姬杀了?那舞阳帝姬的武功,又到了怎样深不可测的地步? 他在寻求宋清欢的肯定。 可宋清欢只冷冷地笑着,并不搭话。 倒是苏风铭无比吃惊地开了口,“舞阳帝姬……杀了二皇兄?!怎么可能?!” 苏娆哭诉道,“我亲眼所见,怎么不肯能?若非我跑得快,这会子也已成她的鞭下亡魂了。”她声音娇软,哭得梨花带雨,便是在自己的兄弟面前,也不望利用自己容貌的优势。 可惜,她脸上那两道长长的伤口,破坏了她装出来的柔弱感。 泪水滑过未结痂的伤口处,反而带起一阵疼痛。 苏娆克制住自己,依旧保持着面上的可怜兮兮。 见她不似说谎,苏风铭吃惊地看向宋清欢。 因着宋清欢上次在接风宴上救过他的命,所以苏风铭并不讨厌宋清欢,此时听苏娆这么说,心底也是好奇大于愤怒。 皇家之中,感情本就凉薄,除了三皇兄,其他人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 见苏风铭纯属好奇地这么一问,宋清欢眉眼间冷意退去些许,翘了翘唇角,语声凉淡,不带任何感情,“说起来,八皇子该谢谢我才是。” 苏风铭以为她说的是接风宴上她救自己之事,倒也不扭捏,朝宋清欢一抱拳,“苏某的确欠舞阳帝姬一声谢谢。” 宋清欢长睫一眨,眸中浮光碎玉,“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风铭好奇地一扬眉,“那帝姬指的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感谢舞阳帝姬的。 宋清欢清冷眸光一扫,淡淡开口,“因为,我不光救了八皇子的命,我还替你解决了欲杀你之人,八皇子觉得,这后一桩,担不担得起你再一声感谢?!” 正文 第141章 千万别回头(一更) 听了这话,苏风铭眉头一皱,眼中浮现不解。 “欲杀我之人……?”他凝视着宋清欢,喃喃重复一句。正待细问,却听得身旁苏镜辞有动静传来,不由转头望去。 却见苏镜辞瞳孔微狭,神色有异,不由出声发问,“三皇兄,你怎么了?” 苏镜辞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宋清欢,没有说话,眼中浮上深浓幽雾。 苏风铭见他不打算多说,遂重新看回宋清欢,语带好奇,“舞阳帝姬能否说明白些?” “八皇子可知,当日是何人对你下的桃花醉?”宋清欢语声淡淡,随意地抚着坐下马儿的鬃毛。 苏风铭眉头一紧,脸上笑意渐敛。 当日他在接风宴上莫名中了桃花醉,事后昭帝也派人调查了不少时日,却一直没有下文,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他若死了,夺剑大会便少一人参加,是以在他看来,当时在场众人,人人皆有嫌疑。不过他心中最怀疑的,还是当属昭国那几名皇子帝姬,甚至,是昭帝贼喊捉贼也说不定。只有这样,也能解释为何昭帝派人查了那么久都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可瞧舞阳帝姬这成竹在胸的模样,竟是知道当日在接风宴上对他下毒手之人是谁? 唇一张,刚要开口,忽地想到什么,眸色一沉,脸色刹那间变得难看起来。 舞阳帝姬一开始说的是——我替你解决了欲杀你之人,而她突然提起这话的原因,是五皇姐告诉他们,舞阳帝姬杀了二皇兄。 那么也就是说,当日对他下桃花醉的人,是二皇兄?! 这个想法一出,神情顿时变得冷冽起来。 难道当真是祸起萧墙? 宋清欢看着苏风铭面上的神情变化,凉淡一勾唇,“看来,八皇子是想明白了。” “你可有证据?”苏风铭盯着她,目色沉沉,拇指下意识地放在唇边咬了咬。 “当日八皇子中毒,昭帝派去调查此案的官员仔细检查过八皇子的杯中酒水和壶中酒水,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因中毒源没找到,此案便不了了之。”她望着苏风铭,神情平静,眸中未起任何涟漪。 “是。”苏风铭沉声应了。 此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桃花醉在体内潜伏期并不长,说明他是在昏迷前没多久中的毒,可在那之前,他除了喝过几杯酒,并未吃过其他东西。 宋清欢微微勾唇,继续开口,“后来,我让身边侍女潜入刑部存放物证的房间,仔细检查了八皇子当日所用的酒杯。” 说到这里,她双腿一夹马腹,打马上前两步,直直平视着苏风铭,“八皇子可知,那桃花醉的毒,是下在何处?” 苏风铭皱眉,“难道是下在杯口?可刑部官员将杯口也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桃花醉的存在。” 宋清欢轻笑一声,方才激情过后的红霞未退,飞曳的眼角灿若流虹,愈显娇媚,看得苏镜辞心中一动。 “错!”她掷地有声,“那毒,不是下在杯口处,而是下在杯身上。” “杯身?”苏镜辞不解,“如果是下在杯身上,我是如何摄入毒素的……?”话音未落,放在唇边的手忽的一僵,慌忙将手垂下。 宋清欢睨着他,神情现几分倦怠,懒懒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方开口,“想必八皇子这会子也明白了,你素有一思考问题便会咬指甲的习惯。那人将桃花醉的毒涂在杯身上,你端起酒杯之时,大拇指便会沾到杯身上的毒粉,这时,你再将拇指往嘴里送,便毫无防备地中了毒。” 苏风铭的身子有几分发抖,牙齿紧咬,眼中一抹冷意。 苏镜辞脸色也沉郁下来。 在场都是聪明人,宋清欢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有谁不明白的? 能了解苏风铭这个习惯的,定然是身边亲近之人,而当日坐在苏风铭身旁的,除了苏镜辞,便是苏景烁了。 苏景烁在朝中立太子的呼声最高,但苏镜辞最得圣宠,苏风铭的母家又能苏景烁其母家抗衡。最关键的是,苏风铭与苏镜辞走得近,若是杀了苏风铭,既杜绝了苏风铭与其争皇位的可能,又能断了苏镜辞的左膀右臂。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苏风铭,大家都会把目光放在别国皇子帝姬身上,根本没人会想到苏景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宋清欢见他们均已想通,遂不多说,冷冽的目光再次看向苏娆。她正靠在苏镜辞坐骑旁,面露娇柔之色,身子瑟瑟发抖,端的是楚楚可怜。 “三皇子。”她转眸,看回苏镜辞,眸中清冷如霜,“苏娆,你是一定要救是么?” 苏镜辞沉默,只定定地看着宋清欢。 他虽不喜苏娆,但苏娆毕竟是他的皇妹,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救。更何况,苏景烁如今已死,他们若再失了苏娆,在此次夺剑大会中的颓势便顿显。 他先是宸国的三皇子,再是苏镜辞个人。 可对上宋清欢那双清澈的眸子,那个“是”字却堵在喉中,委实难以发出。 如果能选择,他不想再次与她作对。 他们之前的距离,已越来越远,如今仿佛隔了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尽管知道她对自己从来没有过任何情意,可他还是不想让她失望。 苏娆一见苏镜辞的神情,一颗心蓦地往下沉。 她知道苏镜辞对宋清欢的心思,更何况,她与苏镜辞之间,关系从来凉薄。 思及此,忽眸色一转,眼底一抹狠厉闪过,看向苏镜辞道,“三皇兄,我可是你皇妹,你当真要对我见死不救么?” 苏镜辞抿了抿唇,正待开口,听得苏娆又道,“三皇子,我知道你对舞阳帝姬有意,但她可曾正眼看过你半分?你可知,她身旁之人是谁?” 苏娆语气狠厉,一副誓要把宋清欢拖下水的模样。 苏镜辞眉头一蹙,朝“玄影”望去,并未瞧出什么异样。 苏娆如痴如怨的目光望向“玄影”,忽的眸色一狠,幽幽开口,“她身边的人,是沈相!她与沈相早已情投意合,你侬我侬,三皇兄,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苏镜辞和苏风铭俱是一惊,纷纷朝“玄影”看去。 “玄影”神色如常,眼底未起一丝波澜。 便是宋清欢,闻言也没有任何神色变化,只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说不出的云淡风轻。“沁水帝姬怕是吓糊涂了。我身旁的这侍卫,哪里像沈相了?” 苏镜辞和苏风铭也狐疑打量,却并未看出两者相似之处。 “他带了人皮面具!”苏娆一脸愤然,生恐苏镜辞不信,咬了牙,一脸凝重。 方才苏娆受得打击太过,到底失了分寸,若换了平常,她定不会如此急不可耐将底牌亮出,而会徐徐图之。 听到“人皮面具”四字,苏风铭满目狐疑,苏镜辞却是迟疑了一瞬。 若换了常人,自是不信,可他是见识过宋清欢假扮成青儿时的易容术的,此时不免生疑。 宋清欢方才被沈初寒要得很了,这会子腰都快断了,一手撑腰,神情已有几分不郁,“沈相此时不同宁乐长帝姬一起,怎会在我这里?” “他……”苏娆张口欲言,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沈相为何会在这里,无非是放心不下宋清欢的安危,所以才亲自前来保护。 可让她亲口承认沈初寒对宋清欢的情意,委实太难。 宋清欢冷笑一声,接着又道,“宁乐长帝姬手无缚鸡之力,沈相若不在她旁,宁乐长帝姬如何能活过这凶险万分的甄选赛?宁乐长帝姬若死,沁水帝姬以为,沈相还能回得去凉国?” 她声线愈冷,已带了浓浓不耐,“沈相的胸怀,岂在这等儿女情怀之上?沁水帝姬未免太小看沈相了。” 苏娆被她驳得哑口无言,可她又不能说出自己对宋清欢下春风露之事,否则苏镜辞一恼,任其自生自灭,她今日定然不能活着走出这知返林。 宋清欢说完这话,终于凝眸,冷冷瞥一眼苏镜辞,“三皇子的立场,我已明了。沁水帝姬伤我辱我,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下次再见,必不会手软。至于三皇子……” 她一顿,语气冷冽,“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下次若见便是陌路,望三皇子好自为之。” 她心中早已明了,她要杀苏娆,苏镜辞若不知晓便也罢了,可既然都来了这里,就不可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玄影是沈初寒假扮之事,她知苏镜辞怕是有几分相信。不过他信不信,宋清欢并不在乎,她方才那番话,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以免流言四传,对沈初寒产生什么不好影响。 至于苏娆—— 她也不着急,这次杀不了,自然还有下次。她前世的债,就让她一点一点慢慢偿还!这么快便将她杀了,实在太过无趣,又怎能完全泄自己心头之恨? 长睫一垂,朝流月伸出手,将她拉上了马背,然后看一眼“玄影”,一拉缰绳,毫不拖泥带水地扬长而去。 “玄影”紧跟其后,两匹马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直到“达达”的马蹄声在耳边彻底消失,苏娆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瘫软在地,面上是劫后余生的神色。 苏镜辞看她一眼。 此时夕阳渐渐落山,林中本就树木遮蔽,光线晦暗,如今日头渐低,光影愈显幽暗。 苏镜辞容颜隐藏在斑驳树影中,眼底神情讳莫如深。 苏娆定了定神,勉强找回几分清明,朝苏镜辞笑笑,“多谢三皇兄。” “二皇兄是怎么死的?”苏镜辞盯着她,清冷发问。 “我说了,被宋清欢杀死的。”苏娆一垂眸,淡淡而语。 “在哪里?” “不知道。”苏娆摇头,她方才在马背上一路颠簸,确实不知道他们走得那个方向,更何况,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屈辱之处。 苏镜辞没有再问,眉微蹙,看一眼她狼狈的模样,“可还能骑马?” 苏娆本欲点头,忽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娇娇怯怯地抬眸看苏镜辞一眼,“方才内力消耗过度,这会子实在难以驭马。” 她知道自己如今势单力薄,必须紧紧抱住苏镜辞的大腿,方能成功走出这知返林。现在心中又是疲累又是不安,深恐苏镜辞一个不高兴又丢下自己,自要表现得弱不禁风一些。 男人面对柔弱的女人,总有一种天生的保护欲。 苏镜辞一抿唇,看向旁边的苏风铭,“老八,你带着沁水。” 苏风铭神色有几分沉郁,似还沉浸在方才宋清欢带来的那个消息中,有些难以释怀。 闻言终于回了神,看一眼眼波盈盈楚楚可怜的苏娆,心中虽不大愿意,却也不好拂了苏镜辞的意,“嗯”一声,拉了苏娆上马。 “太阳快下山了,晚上的知返林怕是更加危险。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停下,过了今天这一晚再说。”苏镜辞抬眸远眺,见天边只剩最后一抹余晖,遂沉声吩咐。 其他人自没有异议。 苏镜辞便一扬马鞭,骑着马儿朝前奔去。 苏风铭看一眼身后的苏娆,说一声,“五皇姐坐稳了。”说罢,也打马跟了上去。 苏娆坐在苏风铭身后,眸光有几分恍惚。 已近黄昏,林间的风带了冷意刮过脸颊,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了抚脸上那两道长长的伤疤。 指尖微凉,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触上去却仍有些微痛意。 眸底有怨毒而阴鸷的神色迸出。 她的目光,掠过那处被藤蔓掩盖的山洞,脸上神情愈发狰狞。 宋清欢,今日之辱,他日定百倍奉还! 另一厢。 宋暄与君熙在林中驭马继续前行,一路相安无事,并没有遇到其他危险,可也未遇到宋清欢他们。 心中虽有几分焦急,但毕竟林海茫茫,要想偶遇宋清欢他们又谈何容易?好在宋清欢武功不弱,身边有带了玄影和流月,宋暄这才放心几许。 “太阳快落山了。”忽的,身旁一直有些沉默的君熙开了口。 宋暄侧眼瞧去,见他正微扬了下颌,放目远眺,夕阳的余晖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的肌肤十分细腻瓷白,光芒照射下,显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温润。 不知为何,宋暄心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长睫一刺,略显慌乱地垂了眸不再看君熙,只淡淡“嗯”一声。 “夜晚的知返林,会很危险。”君熙收回目光,淡淡看向他。 君熙眉头一蹙,面露不解,“何意?” 君熙伸出修长手指朝远方一指,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能隐约看到在被夕阳染红的天边,有连绵起伏的山脉。 “知返林背靠深山。如今是夏日,正值各山林动物活跃的时期,今晚注定不会太平。”君熙眸中神色幽深,面上看不出任何怯意。 见他神情紧绷,面容肃然,宋暄有心缓解这紧张的气氛,笑笑道,“有你在,我应该是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君熙有备而来,自然也应该知道如何对付这些凶猛的野生动物。 君熙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唇角一抹浅淡笑意,倏然而逝,“话虽如此,若真到了危机时刻,我定会舍弃你保自己。” 宋暄闻言却也不恼,“哈哈”一笑,“你倒是直率。”眉眼一弯,语声佻达,“无碍,若真到了那种时刻,也只能说我命中该遭此劫,与你无关。” 君熙似有些微诧异,眸中亮色一闪,抿抿唇,说起了旁的事,“入夜后太危险,我们便不要再赶路了。趁着这会子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先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明日一早再继续往林子里走。” “好。”这种情况下,宋暄自是听从君熙的安排,没有异议。 “在何处过夜比较好?”他与君熙并辔而立,又问。 “自是山洞最好。但是……”君熙环顾一圈四周,“此处正是林子的中心地带,怕是很难寻到山洞。”微顿,眸光落在不远处,神情舒展几分,“那处地势比较高,视野也好,就那里吧。” 宋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是一处小土丘,周边树木较为稀疏,就算有危险,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遂点点头,招呼众人朝那小土丘行去。 一行人走到时,太阳正好落山,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隐去,夜幕笼罩,周围一下便黑了起来。 宋暄指了两人将马牵去一旁栓好,又让人捡了些柴火过来,掏出火折子将火堆给生了起来。 另一侧不远处,众侍卫也生了火,得了宋暄同意,纷纷坐下,掏出干粮吃了起来。 沉星因是宋清欢的贴身侍女,又是特意留下来保护宋暄的,便被宋暄招过来同他和君熙一起坐。 沉星推辞不过,挑了个角落坐了,只默默添着柴火,并不多言。 宋暄将褡裢打开,从中拿了三份干粮出来,一份给君熙,一份给沉星。 君熙这会已是饥肠辘辘,便也未推辞,颔首谢过,将大饼拿在手中,一小块一小块地掰着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食相颇为文雅,自有一股清贵之气。 虽是如此,宋暄却面露两分狐疑,打量君熙一瞬,方才垂了眸。 用过饭,时辰尚早,两人便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你的饼很好吃。”君熙率先打破了沉默,看向宋暄笑笑。 宋暄闻言勾了勾唇,眼底眸光闪烁,露一抹宠溺之色,“是我七皇妹帮忙准备的。听说是全临都最好的酒楼天香楼的招牌面食,你从前不曾吃过?” 君熙摇摇头,“我不大上街。”一顿,淡淡浅笑,“你与舞阳帝姬关系很好。”不然,舞阳帝姬也不会将自己的贴身侍女留下保护他。 “我与欢儿自幼一同长大,关系自不比旁人。”宋暄也不隐瞒。 君熙抬眸,眸光清澈,目露欣赏,“舞阳帝姬是个妙人儿。” 宋暄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目色坦荡,并不掩饰对宋清欢的好感,眸色一转,笑着开口道,“哈哈哈,可惜你迟了一步,欢儿已有婚约在身,否则,我倒是愿意与你结为连襟。” 他知沈相对宋清欢极为看重,所以并不想君熙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对双方都不好,所以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出来。 君熙先是一愣,很快垂了眸,心知他误会了自己,却也没多说什么,淡淡一笑,撇过此事不提。 夜色愈浓,四下一片寂静,只闻柴火“噼啪”声偶尔响起,火光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宋暄拿起一根长的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将火势挑旺了些。拍拍手,正要叫君熙先去休息,他来值夜便是。 抬眸朝君熙望去的瞬间,脸色一白,要说的话僵在喉中,身子似被冻住,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君熙察觉出异样,抬头一望,看见君熙陡然色变的脸色,也是一惊,沉声道,“怎么了?” 宋暄咽了咽口水,目光凝视着他身后,压低了嗓音紧张道,“千万别回头!” 正文 第142章 殊死搏斗(二更) 君熙神情一凛,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心底莫名的,就信了宋暄的话,身子不敢动弹,只紧张地盯着宋暄。 宋暄攥了攥拳头,额上有汗珠滴下。 他的眸光,越过君熙的肩头看向后方。 君熙是背对下方的树林而坐,他的身后,再稍远些便是林子的边缘,背靠连绵山脉,夜色中起起伏伏,像吃人的怪兽。 而深浓夜色笼罩下,不远处,有一对绿幽幽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此处。 “有狼。”宋暄紧张地动了动喉结,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两个字。 君熙眸色一沉,一股凉飕飕的冷意自脊背升起。 “多远?”他勉力定了定神,也压低了嗓音问道。 “很近。”宋暄额上汗珠越冒越多,心底一阵紧张。他们虽然人多,但山林中的野狼生性凶猛,而且,他们此处燃着火堆都敢上前,看来,并不大怕人。 听得宋暄这话,君熙全身僵硬,不敢动弹。但这么僵持不住也不是事儿,他想了想,心下一狠,开始慢慢地,慢慢地朝宋暄这边挪动。 一旁的沉星自然也发现了君熙身后的孤狼,呼吸微紧,神情警惕,手指一动,握住了袖中藏着的蝉翼。 君熙挪动得十分小心,也十分吃力,生恐一个不小心便惊到了身后的孤狼。 忽的,火堆中的树枝“噼啪”一声炸开来,君熙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身后的野狼身上,闻声吓了一大跳,肩膀不由一耸,浑身打了个寒蝉。 就是这瞬间的功夫,他猛地察觉身后有劲风袭来。 “快趴下!” 宋暄大吼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君熙抓住那个点,猛地朝前一趴。幸好他们本身离火堆有些距离,这么朝前倒去,倒也没被火堆伤到。 那野狼飞速跃来,爪子眼看着就要搭到了君熙的肩膀上,却突然被他这么一趴躲了过去,“嗷呜”一声落于地面,身子前弓,警惕而狠厉地瞪着君熙和宋暄。只是到底有几分忌惮那熊熊火堆,不敢上前。 因着野狼这一声低吼,旁边火堆旁的侍卫们终于都发现了野狼的存在,人堆顿时骚动起来。 野狼一扭头,朝那边望去。 趁着这功夫,君熙迅速爬起,站到了宋暄那一侧,隔着火堆与野狼相望。 野狼又“嗷呜”一声,对月长啸,愈显夜色凄清。 这时,它忽的调转了头,竟是什么都没做,便又跑入了茫茫夜色中,消失了踪迹。 宋暄长吁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他看向君熙,勉强笑笑,“你没事吧?” 君熙摇头,额上也有汗珠沁出,眸色有几分暗沉。 “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了。”他斩钉截铁,声线低沉。 “为何?”宋暄一惊。 “狼是极有灵性的动物,它方才空手而返,另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会卷土重来。” “这山里头,该不会有狼群吧?”宋暄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有没有狼群不好说,但方才那头狼,是一头孤狼。”君熙的口吻,十分笃定。 “你怎么知道?”宋暄不解。 “我们此处这么多人,又燃了两堆火堆,它居然还敢靠近,显然是饿得狠了。若是有狼群,绝对不会只来一匹狼。”君熙沉声分析。 “既如此,说明它对我们有所忌惮,为何还会卷土重来?” 君熙睨他一眼,神情清冷,“孤狼是脱离狼群的郎,需要独自生活,独自捕猎,为了食物它们可以不顾性命。但因为没有同伴可以合作捕猎,所以它们更珍惜体力,也比普通的野狼更能忍耐。是一种极度凶残而危险的存在。” 面露隐忧,看一眼茫茫大山深处,抿了抿唇道,“它不是离开,而是在伺机寻找更好的攻击机会。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往林子里走吧。到了林子里,树木茂密,它能施展的空间便小很多。” 君熙的模样,一看便知对孤狼的习性很有研究,宋暄自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忙示意众人收拾好东西,将火堆熄灭后朝林中缓缓进发。 夜色深重,星光月影黯淡无光,林中一片昏暗。 打头的侍卫燃起了火把,缓缓朝林子里行去。 走了一会,君熙见众人皆是疲惫不堪的模样,又见此地离方才那处已隔了一段距离,遂放慢了脚步,仔细找了一处开阔地让众人停了下来。 “为防那孤狼再度袭来,我们还是轮流值夜的好。每班三人,隔一个时辰换一班。”君熙道。 宋暄点头,点了点侍卫人数,分成了几组,轮流值夜。 安顿好一切,他回头来寻君熙,见君熙正坐在火堆旁,身子半倚在树干上,双目微阖,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苍白,显然今日也是累极了。 宋暄示意沉星先去休息,待会再来替班,然后在君熙近旁坐了下来。 沉星应了,知晓后面还需要自己值夜,找了处离火堆不远的地方和衣躺了下来。 他拿起一旁的树枝,随意波动着面前的火堆。 火灰冉冉上升,明亮的火光照得四周亮如白昼,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落在君熙面上,眸中有一抹深思。 见他双手环臂,似有几分冷意,便弯腰朝火堆中又添了些柴火。 待火堆旺了些,拍拍手,正要朝君熙看去,却猝不及防撞上他如墨玉般明澈的眸子。明明还是那张精致而苍白的脸,可那凉淡的眼神,看得宋暄有几分心慌,忙撇开了眼。 自己是怎么了? 宋暄暗自暗恼,竟对一个男子生了不该有的兴趣? 他摇摇头,将脑中杂念排除,不再看君熙,只清了清嗓子道,“你还是先睡会吧,这一班,我来值。” “谢谢。”君熙淡淡开口。 宋暄微怔,看着跳跃的火光不好意思笑笑,“我只是提醒了你一下,并没有做什么。” 君熙勾唇浅笑,也不同他争执,亦不推脱,“那我便先睡会了,有什么情况叫我。待我睡一会便来替你。” 宋暄点头应了,便听得君熙处没了动静。 须臾,他才转目朝君熙望去,却见他已倚在树干上睡着了,长睫覆下,两颊因火堆的温度而稍稍染了绯红,模样甚是精致。 宋暄嘀咕一句,一个男的,长得怎生比女孩子还好看? 无奈摇摇头,兀自想起旁的事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君熙果然醒了过来,朝眼皮有些打架的宋暄笑笑,“辛苦你了,这里我来看着,你先去睡一会。” “好。”宋暄也不推脱,拿空了的褡裢当作枕头,和衣在地上躺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 隐约觉得身上有几分冷意,费力睁开眼睛一瞧,见面前的火堆已快要熄灭,不由眉头一蹙。 算时辰,这个时候该另三名侍卫当值才是,怎的让这火堆都快熄灭了? 他正待起身,忽隐约觉得气氛有几分凝滞,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静,四周太静了。 神情一凛,停下了起身的动作,微眯了眸子,不动声色地四下扫去,这一看,却是大骇。 不远处本该当值的那三名侍卫竟歪在地上断了气!喉部,有几个深深的牙印,汩汩鲜血从伤口流出,似乎刚死没多久,周边还躺了几具尸体,都是同样的死状。 面色登时煞白,背上冷汗直流。 紧拧了眉头,正待四下细细查看一番,忽觉有凛冽劲风袭来,方向,正是他身旁的君熙! 他猛然一抬头,见夜色中,方才那匹孤狼如疾风般掠来,直直朝君熙扑去! “小心!”他大吼一声,猛地冲过去将君熙撞开。 孤狼落地,再次扑了个空,身子一转,龇牙咧嘴地望着数次坏它好事的宋暄,绿幽幽的眸中已是凶狠一片。 君熙被宋暄从睡梦中撞醒,听得他那尖锐的一声呼喊,睡意顿消,迅速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跃起,单膝跪地,一手握剑,警惕地望着不远处凶残的孤狼。 剩下生还的侍卫也被惊醒,纷纷持剑围了过来,与孤狼成对峙之势。 这时,一阵凉风吹来,本就奄奄一息的火堆被风一刮,火光扑闪两下,彻底熄灭。 四周顿时昏暗起来,月隐云中,星辉暗淡,只有木炭的余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愈显鬼魅。 那匹孤狼的身子顿时弓了起来,一副随时要进攻的模样。 黑夜中,那两颗绿幽幽的眼珠子瞪着他们,直望得人心底发慌。 宋暄额角冷汗直流,紧紧握住手中的泠泉,不敢贸然上前。 “我们包抄过去。”须臾,终于听到君熙凉淡的声音落入耳中。不知为何,听得他的声音,心内的焦躁和不安顿时消散不少。 他紧了紧握剑的手,一咬牙,点点头道,“好,我先上去引开它的注意,你同沉星带着剩下的人从两侧包抄。” “务必小心。”君熙点头,凝重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扫。 宋暄应了,忽的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子腾空而起,朝那孤狼跃去。手腕一动,凛冽的剑气朝孤狼劈去。 那孤狼果然狡诈得很,竟赶在剑气近身前朝旁一避,让宋暄的攻击扑了个空。 此时,宋暄已落在了孤狼面前,手持泠泉,面色一狠,用力朝它眼睛刺去。 孤狼身子一晃,忽的脚下一动,飞快绕到宋暄身侧,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朝他左臂咬去! 宋暄大惊,慌忙侧身用剑去挡。 那狼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眼见着孤狼尖利的牙齿快要触碰上他的手臂,忽然听得一声哀嚎,那狼在地上打了个滚,面露痛苦之色。 定睛一瞧,一柄利剑插上了它的左肋,持剑之人,正是君熙。 君熙将剑猛地一拔,孤狼又是一声凄厉的哀嚎,原本绿幽幽的眼珠子竟开始充血,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它挥起前爪,朝君熙猛地一拍。 君熙持剑去刺,却被孤狼抢了先,手中利剑被一掌拍飞,毫无招架之力地暴露在孤狼眼前。 孤狼再次张口,尖锐的牙齿朝君熙咬去,一只爪子往旁侧不住挥舞,阻止他人的近身。 君熙大骇,转身便跑。 那狼伸出另一只爪子,在他肩头猛地一划,只听得“撕拉”一声,君熙的衣衫被抓破,肩头顿时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一阵剧痛传来,让他脚步一踉跄。 感到身后的血腥之气越来越重,他只得拼命往前跑去,不敢回头。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回头,那狼的血盆大口,就会咬到他的脖子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那匹孤狼似乎被什么人托住,不断地痛苦哀嚎着。 听着那狼群的声音与自己已有了一定距离,君熙这才转头望去,却见宋暄一把跃到了孤狼的背上,手中的泠泉正深深地刺到了它的后背上。 孤狼却还在猛烈挣扎,不住地甩动着身躯,试图将宋暄给甩下来。 这时,一直无法近身的沉星瞅准时机,一个健步上前,手持蝉翼,身子一滑,在它喉部猛地一割。 孤狼的喉部顿时现出一条巨大的口子,热血喷洒而出。 孤狼又垂死挣扎了几下,终于趴到在地,停止了动弹,温热的鲜血流了一地。 宋暄这才跳下狼背,形容颇有几分狼狈。 他却顾不上自己,急急朝君熙望去,语带急色,“君熙,你没事吧?”话音落,目光触到前头面色苍白的君熙,却是蓦地一愣,呆呆地怔在了原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143章 居然是他们! 月亮从层云中探出头,月华如练,淡淡清辉洒在地上。 立在前头的君熙被温柔月色笼罩,肤色更显凝白,脸颊处因剧烈运动而泛起两抹殷红。 目光下移,见他的衣衫被方才狼爪一番撕扯下来,早已破烂不堪,露出圆润肩膀和莹白肌肤,身形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未免有些瘦弱了。 而真正让宋暄目瞪口呆的,是他胸前隐约露出的白色缠带。 君熙胸前,怎么会有白色缠带?那缠带分明是一开始就有的,却也没有听说过君熙胸口有受过伤。 长睫抖了抖,脑中似有什么猜想呼之欲出。 宋暄尚未理清思路,却见君熙似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瞧,眸色顿时暗了下去,慌忙将破烂的衣衫扯了扯,遮住胸前,然后背过身去,将身子隐藏在了月色的阴影中。 宋暄慌忙挪开眼,清咳一声道,“那个……你……你没事吧?” 君熙摇摇头,轻“嗯”一声,“我没事。”声线似带了微微颤意。 宋暄看向正在查看那头孤狼情况的沉星,“沉星,你清点下人数,然后将此处处理一下。” 沉星应了,自去清点人数不提。 宋暄看一眼背光而立的君熙,眼中狐疑之色更甚。他想了想,抬步朝君熙走去。 不想,尚未走近,君熙眸色一转,清冷地望来,语气有几分凉淡,“别过来!” 宋暄一怔,脚步蹲在原地。 刚要开口,忽的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君熙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精致得有些女气的容颜,还有方才胸前缠着的绷带…… 难道—— 他诧异抬眸,看向不远处默然而立的君熙,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狐疑而审视的目光落在君熙流畅而精致的侧颜上。 宋暄沉吟片刻,忽又朝前两步。 君熙猛然抬眸,清冷的眸光射来,眼中有几分警惕,手指紧紧地攥住胸前的衣襟,神情凝肃。 宋暄转了目光看向一旁,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然后伸手递过去,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你先披上这个吧。” 君熙微愣一瞬,抿了抿唇,神色渐缓,轻声道了谢,伸手接过,将宋暄的外衫披在身上紧了紧。 宋暄这才再次抬眼。 君熙身量比他矮小半个头,披着他的外衫,略显得有些大,衬得身形有几分娇小。 宋暄定定瞧了几眼。 “他”当真是……? 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出口发问。 这时,沉星他们已将那头野狼的尸体拖走,又重新找了个稍远的地方生起火,然后过来请宋暄和君熙。 宋暄应一声,看向君熙,“夜晚风大,我们还是先去火堆那边吧。” 君熙“嗯”一声,跟在他身后走到火堆旁坐下。 沉星撩眼看他们,见宋暄似有若无地看向君熙,有几分欲言又止。她素来七窍玲珑心,心知五皇子怕是有什么要问君熙,便也不在这里碍事,借口去清理一下野狼的尸体和被狼咬死那几名侍卫尸体,离开了此处。 虽则如此,还是留了个心眼在这边,以防又出什么事故。 沉星一走,气氛更加沉默下来,枯枝的“噼啪”声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愈加清晰。 “你……” “我……” 君熙和宋暄同时一张口,抬头朝对方望去,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激起几分火花。 宋暄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几分局促地拨了拨火堆中的树枝,“你先说。” 君熙抿抿唇,没有推拒,头一垂,语气是惯常的清冷,仔细一听,却能听出几分苦涩,“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宋暄轻“嗯”一声,不知该如何接口,抬头看了君熙许久,方温声道,“你……你当真是女子?” 君熙一顿,点了点头,“是。” 饶是心中已有猜想,这会子听得君熙亲口承认,心中还是惊诧不已,手上一用力,握着的那根树枝便被他“咔哒”一声折断。 君熙吓了一跳,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地朝君熙咧了咧唇,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不好意思。” 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君熙反倒忍俊不禁起来,“我虽是女子,可扮了这么久的男子,早已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了,你不必这般呵着哄着。” 宋暄笑笑,换了根树枝,将火挑旺了些,换了个话题,“你方才受惊了吧。” 烤了一会火,君熙面色恢复几许红润,闻言一敛眸,“还好,不过方才多亏了你,谢谢。” 说完这话,自嘲地一笑,“说起来,今日已同你说过好多次谢谢了。” 宋暄摆摆手,眸光清亮,“无事。若换了你,你也会做同样的事不是么?”话音落,忽然想起下午君熙说的玩笑话,脸颊不由一红,清咳一声没有再说。 见他似有局促的模样,君熙笑笑,悠悠然开了口,“你不好奇?” 宋暄知她所说是为何女扮男装一事,认真想了想,看向她道,“若是可以,谁愿意成天隐瞒自己的性别生活呢?想必这其中什么难言之隐。你若是愿意说,我自然很乐意倾听。可你若是不愿,我自不会强求。” 君熙似有几分意外,定定看了他一眼,方开口,“父皇只喜欢儿子,并不喜欢女儿,觉得皇子是天降福瑞,是上苍对昭国的一种庇佑。” “我母妃虽容色出众,但出身并不高。母妃怀上我时,只有宝林位分,恰巧宫中另一名才人也同时有了身孕。父皇龙颜大悦,下旨言道,我母妃和那位才人,谁若生下皇子,便连升三级位分。” 因着身份已然暴露,她的语气少了些平日里刻意压低的沉郁,清亮而悦耳,却又带了缓缓的哀伤,听得宋暄心中有几分难受。 “父皇并非长情之人,后宫妃嫔众多,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是常有之事。母妃心知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上位,若是生下女儿,她这一辈子就没有指望了。” 说到这里,她嘲讽地勾了勾唇,“可惜……造化弄人,母妃最终还是没能得偿所愿。可是她不甘心就这么屈从于命运,买通了当时接生的稳婆,对外宣称生的是个小皇子。父皇果然大喜,将我母妃提为婕妤。” 宋暄闻言惊诧不已,“这可是欺君之罪,你母妃不怕昭帝会发觉么?” 君熙苦涩地笑笑,“在那种情况下,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哪里还管得了以后?不过好在我既非嫡又非长,父皇也不会想着将皇位传给我,平素里身边伺候之人都是心腹,倒也没传出多少风声,就这么有惊无险地活到了现在。” 宋暄恍然,怪道这些年君熙行事极为低调,原以为是在韬光养晦,现在想想,分明是不想出头以免引起他人的怀疑和猜忌。 委实是步步维艰啊。 君熙抬眸,看一眼宋暄,语气凉凉,如同夜晚拂面而过的风,“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身份的外人,所以,你若是想置我于死地,现在完全是轻而易举之事。” 感到她身上浓浓的孤寂和不信任感,宋暄并未着恼,反倒生出几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概。 皇家无情,他又何尝不知? 眉头微挑,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笑笑道,“我若是想置你于死地,方才就不会救你了。” 君熙神情一晃,半晌,才低了头,幽幽道,“抱歉,我这个人就是疑心太重,你别放在心上。” 宋暄朝她笑笑,示意自己不会多想。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一下又静了下来。 宋暄头微垂,盯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堆,心中感慨万千。 “你……怨过吗?”抬眸看着君熙瓷白如玉的容颜,心底的话还是鬼使神差问了出来。 如果一开始她母妃没有走这一步,或许她现在的处境,又该是另外一幅光景? 君熙苦笑一声。 “一开始是怨的,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我逐渐体会到了母妃的苦衷。如果她当初没有那么做,我的处境,定不如现在。” “你怎知?”宋暄心下生奇。 “你可知我的六皇妹,云和帝姬君晚?” 宋暄点头。昭国云和帝姬君晚,在四国中的存在感比君熙还弱,甚至有的人连她名头都不曾听说过。 “她的母亲,便是当年与我母妃一同怀孕的那位才人。” 宋暄瞳孔渐张,眼底是诧异之色。 之前宋清欢去查君熙时,也顺便查了些君晚的资料。传回来的资料上只说君晚母亲位分低,不受宠,早已被打入冷宫,连带着君晚也不受昭帝待见。 却不想……这里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若论容貌,李才人并不在我母妃之下,如今却只能在冷宫中度过余生,委实让人唏嘘,便是君晚,这么些年的日子也过得并不好。”眼中一抹嘲讽之色闪过,语声冷冷,“宫中之人惯会捧高踩低,所以这些年我也渐渐想明白,母妃当年,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听到君晚的名字,宋暄心内一动,有几分好奇,“对了,怎不见云和帝姬?” 一开始君彻、君瀚和君熙三人都在一处行动,唯独不见君晚,这会子仔细想来,不免有些奇怪。 君熙神情淡然,“她一开始便退出了。” 宋暄微讶,忽的想起一事,“所以,我们刚入林中时看到的那发红色信号弹,退出的人正是云和帝姬?” 君熙点头,并未多言。 宋暄略一思忖,心中也大概明了。 君晚在宫中本不受宠,想来也没有多少武功伴身,各皇子之间又这般勾心斗角,与其继续留在知返林中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倒不如趁早退出为上。 这么一想,这位云和帝姬,倒也是个识时务之人。 眸色一转,思绪又回到君熙身上。 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孤寂寒凉,宋暄的情绪也有几分低落,沉沉开口,“那……你可想过日后当如何?” 君熙眼角一曳,声音带上些微沙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夜风凉凉,吹得她鬓发微散,这样的姿容,若着女装,容貌气度自是清绝。 只可惜,这辈子,她注定与红妆无缘。 心中唏嘘,微微叹一口气,“天快亮了,你再睡睡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君熙轻应一声,合衣在火堆旁躺了下来,有些疲累地闭上双眼,却是许久才浅浅入眠。 * 夜色浓如泼墨,天上星子斑斓,偶闻山中不知名的动物长嚎一声,淡淡月华洒入林中,更添清冷。 知返林中另一处,同样有火光映照。 火堆旁坐着三人,正是宋清欢、流月和沈初寒扮成的“玄影”。 为了不再次与苏镜辞和苏娆他们撞上,下午三人快马加鞭,一路疾行到了林子中心,明日需要取旗的地方就在前头不远几里地处。 刚刚用过带来的干粮,宋清欢并无困意,便坐在火堆旁同沈初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过来找我,尹卿容那边怎么办?万一真出了事……?”宋清欢抬头,似笑非笑地睨着沈初寒。 “旁人我管不着,我要护的,只有阿娆的安全。”沈初寒一本正经。 宋清欢尚未出声回应,流月倒是先红了脸,低垂了头,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才好。 沈相那是什么人? 四国中出了名的清冷性子,此时这等情话却信手拈来,着实让人惊掉了下巴。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再待在此处实在尴尬,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那个……殿下,我去那边看看马。” 宋清欢心知她虽性子爽朗,但面皮儿却是薄的,更何况,沈初寒又顶着玄影这张脸,她在这,委实有些坐立不安,遂浅笑着应了。 流月忙起身,朝宋清欢和沈初寒匆匆一礼,逃也似的匆匆走开。 沈初寒倒是神情未变,目光依旧落于宋清欢面上,炙热缠绵。 宋清欢睨他一眼,抿唇浅笑,眼底流光耀目,“你带着这人皮面具瞧着我,委实有些诡异。” 沈初寒清咳一声,转了目光,抬手将面具揭了下来,露出一张艳至绝伦的脸。 宋清欢神思一晃,想起下午在山洞里的缠绵,脸颊不由一红。好在火光映照,面上本就有几分潮红,若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宋清欢轻笑一声,说回了尹卿容身上,“尹卿容若出了什么事,凉帝那里你如何交差?” 沈初寒唇角一勾,半开玩笑半认真,“那便留在昭国不走了便是,正好将这些人欠我的债,一一讨回!”说着说着,笑容渐敛,眼底一抹冷厉闪过。 宋清欢有几分心疼,明明昭国才是他的故国,再次回来,却是以这样一种身份。 她挪了挪身子,贴着沈初寒坐下,伸出素手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用力。 “放心吧阿殊,他们欠我们的,终究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嗯。”沈初寒点点头,抬头看向漫天的星空,眼底有一抹哀凉浮上。 “母妃的忌辰,快到了……”良久,他幽幽吐出几个字,声音中带着压抑的痛苦。 宋清欢的手一抖,感到指尖有凉意传上,手上微一用力,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七月十五是吗?到时,我陪你去看看她。”她声音温柔,生恐激起了沈初寒心中更大的哀伤。 “好。”沈初寒淡淡吐出一字,将头一歪,疲累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宋清欢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他靠,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身,在后背轻轻拍打着。 头微垂,眸光微闪,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初寒精致的侧颜。 人人皆知沈初寒运筹帷幄,智多近乎妖,人人都觉得沈初寒强大到无所不能。可他仍是一个普通人,便是再强大,也总有疲累的时候。 更何况,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达到如今这个高度,那样炼狱般的日子,除了他,又有几个人能成功熬过,最后还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想到这里,心底又是一阵心疼,忍不住低了头,在他微阖的眼睛上轻轻印下一吻,“阿殊,从今往后,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前世是她太过任性,太过固执,才会让两人之间产生那么多的误会,才会让那些小人能趁虚而入,从中挑拨离间。 好在上苍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让她还能弥补上一世的过错,还能将那些人前世欠他们的债,一一讨回。 感到那蜻蜓点水的一吻,沈初寒缓缓睁眼,正撞入宋清欢亮如星辰的眸中,只见瞳孔黝黑,如两粒浸润在清水中的黑葡萄,看得人心中一动。 想起山洞中她无比热情主动的娇娆,腹部猛地一阵热流涌上,盖过了眼底沉沉浮浮哀凉的暗影。 他抬了头,双手捧住宋清欢的脸颊,不待其反应,凑过去吻上了她的唇瓣。 宋清欢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愣了一瞬,沈初寒已经吮上了她的唇舌,温柔辗转,极尽缠绵。 叮咛声从唇齿间溢出,和着火堆中木柴“噼啪”的响声,给这样漆黑而寂静的夜平添一抹暧昧。 宋清欢伸手搂住沈初寒的脖子,渐渐闭了眼,沉浸在这个柔软而缠绵的吻中。 暖风拂面,更觉燥热难当。 忽的,耳边传来一声细小的惊呼。 宋清欢一怔,蓦地回了神,睁开眼朝一旁望去,却见流月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一脸羞涩,脸颊渐渐染上绯红。 宋清欢猛然反应过来,意识到沈初寒的唇还与她的唇舌纠缠在一起,忙用手捶了捶沈初寒的胸,嘴里抗议似的“呜呜”两声。 被宋清欢这声呜咽惊醒,流月似忽然反应过来,忙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俩,脸颊已是滚烫一片。 沈初寒这才慢慢松开扣住宋清欢后脑勺和腰肢的手,在她柔软的唇瓣轻轻啄了一下,这才直了身子,正襟危坐,只眉梢微挑,看向宋清欢勾起佻达的笑意,一脸满足的神色。 宋清欢无奈地瞪他一眼,抬起手背沁了沁脸颊。 被流月看到她与沈初寒接吻,宋清欢到底有几分不好意思,定了定神,方清清嗓子看向流月开口道,“流月,怎么了?” 流月也轻咳一声,试探着转过身来,见两人已经分开,方舒一口气,面容浮上一抹凝重,“殿下,有人朝这边来了。” 宋清欢眉头一皱。 有人朝这边来了?却不知是敌是友? 正要叫流月再去打探打探情况,忽听得有隐约马蹄声传入耳中,神色一凛,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她看见几匹马驶出密密的树林,飞快朝这边奔来。 月光渐出,照在为首两人身上。 宋清欢看清打头两人的面容,不由墨瞳一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居然是他们! 正文 第144章 失踪(二更) 流月也顺着马蹄声望去。 目光落在打头两人身上,待看清来人,眼眶猛地一颤,一眨不眨地盯着前头一人,脸上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神色。 宋清欢收回目光朝沈初寒看去,嘴角还带着那抹玩味的笑意。 却见沈初寒已将那张人皮面具带了起来,又恢复“玄影”的模样,神色沉然,眸色幽深。 马蹄声行到跟前停住。 马上之人扫一眼火堆旁的宋清欢和沈初寒,略带尖锐而不快的语气在耳边响起,“宋清欢,怎的是你?!” 宋清欢缓缓抬头,神情清冷,朝来人略一颔首,“宁乐长帝姬。” 目光一动,落在她身侧那人身上,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一闪而过,淡淡吐出两个字,“沈相。” 来的人,正是尹卿容和假的“沈初寒”,“沈初寒”面上还带着半张银质面具。 沈初寒本就是昭国人,如今虽变了个身份重回昭国,但容貌到底同少年有几分相似,未防止人认出,便带了这面具,也正如此,尹卿容才没发现什么端倪。 听得她这声凉淡的“沈相”二字,马上之人身子微微一颤,面上露一抹不自在。 宋清欢勾唇一笑,目光不动声色往尹卿容身后一扫,果然在随行的侍卫中瞧见了慕白的身影。慕白显然也有几分吃惊,见宋清欢望来,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表情。 看来,这假扮成沈初寒的人,就是玄影了。 尹卿容看一眼宋清欢,又看一眼玄影假扮的沈初寒,神情有几分懊恼。 她虽不会武功,但好胜心极强。又被那日宋清欢那么一激,心知自己若是在夺剑大会上表现不好,父皇最终会怪罪的人,还是沈相。她自不想他因自己之故受到什么牵连,所以今日格外地卖力。 白日里尚好,不过是累了些,倒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可一到晚上,鬼林子树影憧憧,实在有几分阴森,又时不时听到奇奇怪怪的哭嚎声传来,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原本想要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可行到这里,全身都发软,恨不得离开逃离这个鬼地方才好。 正在这时,看到前头有光亮传来,猜想怕是其他的参赛者。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是不是竞争对手了,急急催马赶了过来。 人一多,总归让人能更有安全感。 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居然好巧不巧地碰到了宋清欢。这不是白白给她和沈相创造机会么? 眸色一转,翻身下马,站在宋清欢面前居高临下道,“今夜我们也在这里凑合一晚吧。” 宋清欢看都不看她,只神色平静地往火堆里添着枯枝,冷冷开口,“这里不欢迎你。” 尹卿容小脸一垮,“这地方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说不欢迎就不欢迎?” 宋清欢不知她想做什么,却不想跟她胡搅蛮缠,干脆懒得理她,一言不发。 尹卿容恼羞成怒,看向玄影扮作的沈初寒,一脸控诉,“沈相,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好吗?” 玄影从喉中挤出一个“嗯”字,并不多说。 尹卿容有些低落。 这一路上,无论她怎么找话题怎么逗他笑,沈相都并不买账,一天算下来,与自己所说的话还是不超过三句,委实让她伤心不已,只当沈相彻底厌弃了自己。 可到了这里之后,她惊喜地发现,沈相对宋清欢也是一脸清冷的模样,压根就没有前几日的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狐疑之际,心中不由也一阵暗喜。 难道,沈相这便对宋清欢失去了兴趣?若果如此,是不是代表自己还有希望?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沈初寒,一脸的倨傲,“看到没,沈相也同意我们在此处歇息。”她弯了腰,紧紧盯着宋清欢,“沈相可是你的未婚夫,难道……你连他的面子也要驳吗?” 宋清欢一点头,“好。”接过流月递来的柴火,又往火堆里添了些。 尹卿容一愣。 她没有想到宋清欢居然这么快就妥协,肚子里那些冷嘲热讽的话顿时没了去处,只得不甘地直起身子,瞪她一眼,却只能住嘴,不敢再说。 玄影看向沈初寒,暗中等待着他的指示。 沈初寒朝他做了个手势,玄影会意,这才恭恭敬敬地在火堆旁坐了下来。身后慕白瞧着他在公子面前愈发如履薄冰的模样,忍俊不禁,忍着笑意脸都憋红了。 尹卿容也跟着坐下,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你可拿到旗子了?” 宋清欢不说话,微微睨一眼流月。 流月会意,朗声开口,“回长帝姬的话,我们殿下还没拿到旗子。” 尹卿容愈发着恼起来。 宋清欢这是何意?难道竟连话也不想同她说? 想到这里,看一眼身旁坐着的“沈初寒”,身子一动贴了上去,嘴里唤得亲热,“沈相,我晚上有些怕,你会保护我吗?” “沈初寒”看一眼身后幸灾乐祸的慕白,沉声道,“让慕白守着。” 慕白笑意一僵,宋清欢却勾了勾唇。 没想到玄影倒也是个腹黑的主,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教出什么样的属下啊。 宋清欢睨她一眼,不想同她多说,以袖掩面打了个呵欠,看向沈初寒,“我先睡了,晚上有什么情况及时叫醒我。” 尹卿容只当她在同自己的侍卫说话,便也没放在心上,依旧看向假扮的“沈初寒”说着什么,眼神亮晶晶的,一脸崇拜的神情。 宋清欢看也不看,找了颗离火堆较近的树,和衣靠在了树干上。 今日奔波了一天,下午又差点被沈初寒榨干,这会子早已疲累不堪,那哪里顾得上应付尹卿容?遂自顾自地睡了起来。 尹卿容同“沈初寒”叽叽喳喳说了一阵,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免有几分泄气,转了目光一瞧,却见宋清欢已靠在树干上香甜地睡着了。 眉头一蹙,哪里甘心,脚下一动刚要上前,却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痛,紧接着,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她随行的侍卫除了慕白,其他三人也都是沈初寒的心腹。 而方才那一记手刀,正是沈初寒亲自出了手。 阿绾好不容易睡着,他怎会容许尹卿容又过去无理取闹将她唤醒? 慕白着倒在地上的尹卿容,咽了咽口水,看向沈初寒道,“公子,宁乐长帝姬怎么办?就这么让她睡在这里么?” “你将她处理一下,拖到一旁去。”沈初寒伸手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随口吩咐。 慕白不过随口一问,便平白无故得了这差使,心中无奈,只得抿抿唇招呼人将尹卿容抬远些。 玄影也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长长舒一口气,朝沈初寒毕恭毕敬一抱拳,“公子。” 沈初寒“嗯”一声,漫不经心将两块人皮面具收入袖中,“今日一切可都还顺利?” 玄影点了点头,“没有出什么事,只在路上碰到了聿国太子和平阳帝姬。他们试探了几句,被慕白一一挡了回去,只得作罢,依旧分开去了。” “尹卿容可发现了什么端倪?”沈初寒又问。 “没有,属下面上带着这块银质面具,宁乐长帝姬没有发现什么。” 沈初寒“嗯”一声,“辛苦你了。” 玄影尚未来得及回话,听得斜刺里传来一声凉凉的嗓音,笑嘻嘻道,“公子,玄影才不辛苦呢,辛苦的是我。” 沈初寒撩眼看去,见慕白安置好尹卿容后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他方才那句话。 他玩味地勾了勾唇,难得的有几分兴致,“怎么说?” “这一路上他反正冷着脸就是,宁乐长帝姬那边,不还得我好声好气哄着。”慕白夸张地撇一撇唇,看向沈初寒可怜兮兮开口,“公子,您不知道,长帝姬一路上说了多少话,我耳朵都快被她念叨得起茧了。” 沈初寒淡笑一声,“这么说,与你倒是挺般配的。” 慕白一招手,忙拒绝,“公子可别这么说,属下怎高攀得起长帝姬?”这等喋喋不休的女子,送给他他也不要。 话音落,忽然意识到公子这是拐着弯儿说自己话多呢,眉眼一耷拉,露出几分欲哭无泪的神情,“公子,连您也这么说,属下可真伤心了。” 沈初寒翘唇一笑,不再理会他的哀嚎。 “现在林子里是什么情况?”沉默了一小会,沈初寒又开了口。 慕白也收了面上玩笑的神情,正色道,“云和帝姬和雅安帝姬中途退出,昭国四皇子君瀚死,五皇子君熙如今正和聿国五皇子宋暄在一起。” “继续。”沈初寒淡淡道。 “宸国两位皇子和帝姬如今是一同行动,宸国暂没有人员死亡。”顿了顿,说到聿国,“聿国大皇子被昭国二皇子杀死,太子宋琰如今和平阳帝姬一处。” 汇报完这些,看向沈初寒,“公子可要动什么手脚?” 沈初寒眸色暗涌,“不必,暂且静观其变便是。” 慕白应一声,又道,“这里有属下和玄影守着,公子也先歇会吧。” 沈初寒“嗯”一声,起身走到宋清欢面前将外衫脱下给她盖上,方在她身边坐下,也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起来。 篝火“噼啪”声中,除了当值的侍卫,其他人都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 鸟鸣声传入耳中,宋清欢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朝旁一瞧,甫一映入眼帘的便是沈初寒安详的面容。他这些日子日日奔波劳累,眼底有一抹疲累,难得的睡到此时还未清醒。 宋清欢不忍打扰他的美梦,轻手轻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大口呼吸了一下林间的新鲜空气,目光四下扫去。 玄影正背对着她而立,似乎正在站岗,流月正睡在他的不远处,亦尚未苏醒。 四周望了一圈,不见慕白的身影,猜想他怕是找食物去了,便也没有多想。 刚坐下,却隐约发现了几分不对劲。 冷了眸光,再往四处扫视一圈,神情登时冷了下来。 她急急走到玄影身旁唤他一声。 玄影温声转头,见是宋清欢,微有些诧异,“殿下怎的这么早便醒了?要不要再睡一会?” 宋清欢摇头,神情有几分凝重,“宁乐长帝姬呢?” 玄影一怔,下意识道,“宁乐长帝姬在那边睡……”说话间,转身往一处看去,手一指,岂料“觉”字还未落下,伸出去的手指便僵在了半空。 他看到,方才宁乐长帝姬还倚靠在那里睡觉的树干前空无一人,目光急急四处一扫,也没有发现尹卿容的身影,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宋清欢一颗心猛地一沉,眸底有暗影沉浮。 ——尹卿容她,失踪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145章 我的人,岂容他人觊觎? 玄影眸色一暗,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沉了脸色,急急走到方才尹卿容倚着睡觉的树前,四下查看,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宋清欢正待上前一同查看,忽见远远走来一人,手中还拿了个褡裢,神情欢快,正是慕白。 慕白此时一抬眼也见到了她,唇边笑意加深,快走两步上前,将褡裢打开,露出里头成色饱满的浆果。他伸手递过来,笑言,“殿下,新摘的果子,您可要尝尝?” 岂料,话音未落,听得宋清欢凝肃的语声响起,“尹卿容不见了。” 慕白一怔,狐疑地朝尹卿容方才睡觉处望去,“怎么可能,属下方才还……”话未说完,便堵在了喉中。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眉头一皱,将褡裢收起,也随宋清欢急急赶了过去。 宋清欢凝眸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树上和地上没有任何拖曳或打斗的痕迹,说明尹卿容是自动离开的。可什么情况下,她会自愿跟人离开呢? 正沉思之际,听到一道寒凉声音响起,“怎么了?” 回头一瞧,见沈初寒已醒,眉头微蹙,淡淡凝视着他们。 “尹卿容不见了。”宋清欢语气沉沉。 沈初寒眸色一寒,语气凝重几分,“怎么回事?” “我早上起来便不见了她的人影。”宋清欢道。 沈初寒看向慕白和玄影,“你们也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慕白和玄影面露愧意。 “属下去了林中摘浆果,去时长帝姬还在的。”慕白垂首。 “属下在那边站岗,也没注意到长帝姬是何时不见的,但属下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玄影接口。 沈初寒沉吟一瞬,亦目色沉沉,四下仔细审视一番。 “看样子,不像是被人掳走。”须臾,他开了口。 “嗯。”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应声,“既不是被人掳走的,难道……是自己走的?” 她眉头微蹙,脑中隐隐地生了几分猜想,却也不敢断言,略一沉吟,“不如,我们先分开四处找找看,许是她自己走到何处了也说不定。” 此处马匹并没有少,若尹卿容是自己走的,就必然走不远。 “好。”沈初寒将人手集中,两两一组,留一个人在此看马,玄影同流月,慕白带了其他侍卫,他则与宋清欢一道,四下分散开来寻找尹卿容的下落。 若是找到了,放信号弹示意,然后再回此处汇合。 众人四下散开。 沈初寒同宋清欢往西北面找去,步履并不快,一面走,一面观察着地上的线索。 “阿殊昨儿怎的忽然想起扮成玄影?”宋清欢面色并不显焦急,仿若与沈初寒在闲庭信步一般。 沈初寒看向她,“阿绾,因我之故,你树敌不少,我不放心你的安危。” 想到昨日苏娆竟敢给宋清欢下春风露,他就恨不得手刃苏娆。若是当时他不在,阿娆会经历怎样的痛苦,他不敢想。 那日,即便苏镜辞在场,他也是想结果了苏娆性命的,只是宋清欢制止了他,这才暂且作罢。 宋清欢制止他的原因也很简单,她不想他的身份暴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对付苏娆这种人,让她如此轻而易举的死去,反而是一种解脱,她还想留着她的命日后好好折磨呢! 宋清欢笑笑,知道自己哪怕已能独当一面,在沈初寒心底,也永远只是个开心了会笑不开心了会哭的小女生。 心底被温暖的情绪填满,全身都觉得暖烘烘的。 “若是尹卿容当真不见了,你该如何?”她微微侧了头望去,似笑非笑。 沈初寒温和睨她一眼,“若是找不见,便找不见罢。阿绾,你知道我,他人的死活,我一点也不关心。” 明明是温柔的眼神,说出来的话却是冷若冰霜。 宋清欢分明知道沈初寒的心思,可此时听他亲口说出,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甜蜜蜜的泡泡。 她内心的独占欲,同沈初寒一样,是越来越强了,竟再不想其他女人染指沈初寒分毫,就算想想也不行。 斜飞了眼角睨沈初寒一眼,嘴角噙一抹明朗笑意。 有的时候,她就是爱死了沈初寒这种对其他人事漠不关心唯独对自己热情似火的性子。 不过—— 心中虽这般想,尹卿容的下落自然还是要找到的。 这时,隐约听得耳边有流水声传来。 眉梢微动,宋清欢看向沈初寒,“阿殊,这附近,可有溪水?”昨儿经过此处时,她隐约也闻得水声潺潺,只当是并未注意。 沈初寒点头,“确有一条小溪,从林子旁边穿过。” 宋清欢眸色一动,“我们去看看。” 走了一小会,穿过树林,眼前便出现了一条玉带似的小溪,流水潺潺,甚是清澈。 宋清欢眸光一瞥,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那半蹲在小溪边鞠水的身影,不正是“失踪”的尹卿容? 朝沈初寒示意一眼,让他在此处等着,宋清欢唇角一勾,眼底一抹讽意倏然而逝,很快抬步上前。 她的脚步很轻,走到尹卿容身后时,尹卿容还未发现她。 宋清欢俯首望去,却见尹卿容正以水为镜,认真地梳洗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嘴角还有笑容隐现。 看得出心情不错。 宋清欢唇瓣笑容愈冷,寒凉开口,“长帝姬真是好兴致!” 尹卿容正顾影自怜,心情愉悦,忽听得身后响起一声寒凉之声,正在梳着墨发的手一抖,扯痛了发丝,不由“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方转身望去。 见是宋清欢,她眸中显出一抹慌乱,“你……你怎么来了?” 宋清欢唇角勾了勾,只那笑意,看得尹卿容心中愈加生凉。她清了清嗓子,掩下眸中的慌乱,为了不先在气势上输人一头,赶忙站起身来直视着宋清欢,一脸毫不退让的神情。 宋清欢盯了她一瞬,忽而扬唇一笑,“长帝姬大清早地不好好睡觉,跑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她的语气温柔而和缓,敛了些方才的冷意。可那柔和的神情,却让尹卿容愈加戒备和心虚。 是的,心虚。 她的确是自己跑到这小溪旁来的。 昨夜在宋清欢面前失了面子,又被沈初寒那般无视,她心中无比忿然。后来不知为何就沉沉睡去,醒来之时已是清晨,除了站岗的一名侍卫,其他人都在熟睡,包括宋清欢和沈相。 她心中突然就生了点想法。 沈相既如此不在乎自己,如果自己不见了,他会着急吗? 她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该任性,可这个念头一起,便如野草一般在心中疯长,无论如何也想付诸实践。 她就不信,自己若失踪了,沈相会全然无动于衷! 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在看到沈初寒与宋清欢头靠头倚在树干上的姿势时彻底消失,她看一眼正背对着自己执勤的那名侍卫,悄悄站起,蹑手蹑脚地退出了那片林子。 退远了些,方才放缓了脚步,思索着该去往何处。 她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也不敢走太远,可若就待在林中,万一被问起,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借口。 思前想后时,忽想到昨夜经过此处时曾闻潺潺水声,细细一听,那水声果然还在耳边隐隐回荡,看来,这不远处便有一条小溪。 心中微喜,主意打定,便循着水声找到了此处。 她这两天待在这知返林中,风餐露宿,委实是蓬头垢面,见这一汪清澈的溪水,少不得姑娘家爱美的心思上来,便也先不管旁的,只蹲下来细细梳妆起来。 如此一来,若真的沈相找过来,也能见到一个光彩照人的自己,给他留下好印象。 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好,却没想到,她先等来的人,是宋清欢。 掩下眼中的懊恼,清了清嗓子,将早已想好的说辞说出,“我……我昨夜听到这边有条小溪,过来梳洗一番。” 宋清欢不语,只淡淡凝视着她,一双清澈的雪瞳,黑白分明,恍若能看透人心。 尹卿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心中泛起嘀咕。 难道……宋清欢看出什么来了? 想归想,可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让宋清欢看出什么端倪。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她和宋清欢都是一国帝姬,自己凭什么怕她? 这般想着,还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 直看得尹卿容愈发惴惴,宋清欢方才开口,“梳洗?!长帝姬当这是在自己的帝姬府?” 听得她语带嘲讽,尹卿容自心有不甘,“我身为一国帝姬,自当在意仪容,过来梳洗一番又怎么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宋清欢却忽而扬唇一笑,潋滟风情,提起了旁的话题,“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长帝姬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是要给谁看呢?” “你管我……”尹卿容想也没想便要反回去。 却不想,宋清欢蓦地神情一冷,看向她的眸中覆森寒霜雪,“尹卿容,你最好不要肖想自己不该肖想之人。” 尹卿容没想到她会突然翻脸,被她身上的凛冽气势吓了一跳,半晌才回了神,心底一恼,顿时不管不顾顶了回去,“我就是喜欢沈相怎么了?你如今也不过有个婚约在身,都还未嫁进沈府呢,就给我摆起了架子?!” 宋清欢冷笑一声,“你可知上一次说这话的人,是谁?” 尹卿容眉头紧皱,满脸戒备。 宋清欢倒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道,“是沁水帝姬苏娆。”眸光轻扫,神情恁地寒凉,“昨日,沁水帝姬被我毁了容。长帝姬若是不想落得同沁水帝姬一般的下场,就管好自己的心思。” 一顿,不疾不徐,却语声冷冽,“我的人,岂容他人觊觎?长帝姬可得记好这一点了。” “你……!”被宋清欢这么**裸地挑衅,尹卿容哪里甘心,一时气急,瞧着宋清欢艳至灼灼的容颜,被怒火冲昏了头,一扬手就朝宋清欢面上挥去。 空气中响起一声“啪”的清脆声响。 然而目瞪口呆捂住脸颊的人,是尹卿容。 方才她还未回过神来,便觉手腕被人紧紧攥住,紧接着,一个带着掌风的巴掌就朝她脸上呼来,扎扎实实地打在了她娇嫩的脸颊上,一阵生疼。 “你竟敢打我!”尹卿容瞳孔渐缩,睚眦欲裂,身子气得瑟瑟发抖。 “这一巴掌,是替我未来的夫君打的。你既担着替宸国出战的名头,就好好安安分分地,不要给他添什么麻烦。如今日这般贸然跑出之事,若再有下次,来的,可就是你的敌人了。” 说罢,提步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什么,转身淡淡望去,“还有,你的那些小心思,都给我收好了。若再让我发觉,下一个苏娆,或许就是你。”言毕,冷冷丢下两字,“跟上!” 转身提步往林中走去。 她身上气势太过寒凉骇人,竟让她一瞬间想起了沈相,一阵凉意自脚底升起,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葱白的手指都有几分发抖。 她……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帝姬,怎会有这般骇人的气势? 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不甘,正犹豫着该不该跟上去,抬头一望,眸光却是怔住,神情呆愣,眼中浮上浓浓苦涩。 她看到,林子边缘,正站着她朝思暮想的那人,神情是一贯的凉淡如寒玉。那目光,淡淡地在她面上划过,不起一丝涟漪,而落于走上前去的宋清欢面上时,却忽有一簇极明亮的火焰迸出,那么亮,亮得快要灼瞎了她的眼。 心底那些跳跃的情绪,忽的就死了。 沈相他,永远都不会看到自己,那自己这些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 眼眸一闭,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划过红肿的面容,流入口中,有苦涩的滋味从舌尖漫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而落寞的情绪,睁开眼拖着沉重步伐跟了上去。 宋清欢走得很从容,并未回头看尹卿容一眼。可她心中笃定,尹卿容一定会跟上来。 这世上爱慕沈初寒的人很多,原因不尽相同。 如苏娆,她爱的,更多是沈初寒的名声,或者说,是她自己。年少成名,惊才绝艳,权倾大凉……他的容貌,他的谋略,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苏娆有美貌,有心机,有野心。在她看来,这世上能足够配得上她野心与谋略之人,只有沈初寒。 如宋清漪。一开始,宋清漪也是自傲的,也如苏娆一般,觉得能配得上自己的,只有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更何况,她在建安时,亲眼见过沈初寒的风华绝代。 可到了临都,她发现这世上美貌的女子很多,有才华的女子也很多,不免产生了自怜情绪,到后来,她对沈初寒的喜欢,直接转化成了对自己的厌恶。在她心中,她或许不配拥有沈初寒,可自己,比她更不配。 而尹卿容,她对沈初寒的感情就纯粹得多。她是这三人中与沈初寒相处最多的人,更多的,也是喜欢沈初寒这个人本身。 所以今早发现尹卿容不见了,而且地上还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后,宋清欢心中就已大致明了。 尹卿容她,十有**是故意偷偷离开,好让沈初寒为她焦急不安,从中找得一星半点的存在感。 到目前为止,这姑娘还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来,所以宋清欢对她还算客气,只希望今日这一巴掌和一番话能将她唤醒。 否则—— 她的耐心也不是无限的,若她这般纠缠沈初寒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出手彻底结果了她。 思绪沉沉间,已走到了沈初寒面前。 一抬眸,见沈初寒清亮眸光落于自己面上,似笑非笑。 宋清欢眉头一蹙,“阿殊,你这般瞧着我作甚。”忽而一扬眉头,玩笑着道,“你莫不是怪我说话狠了,下手重了?” 沈初寒只笑眯眯地盯着她,唇角一挑,“我的人,嗯?”那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挑,说不出的风情勾人。 宋清欢轻咳一声,没想到隔了这么远他也听见了自己的话,脸颊红了红,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那个,你给流月和慕白他们放信号弹了没有?得赶紧回去集合后出发了。” 见尹卿容已经走了过来,沈初寒便也没有多说,点头应一声,弓起手指在她他鼻尖轻轻一刮,目露宠溺之色,跟着她去了。 一行人到了昨晚歇息之处稍作休整,便上马朝林子中心夺旗之处驰去。 许是宋清欢那番话当真起了作用,这一早上,尹卿容都没再出任何幺蛾子,只闷声不说话,叫她休息便休息,叫她出发便出发。 宋清欢看在眼里,脸色稍霁。 若尹卿容是识时务之人,她自不会为难她。 因着尹卿容早上那么一耽搁,一行人出发之时已经晚了,到达林子正中时,已快午时。 虽则如此,越往知返林中心去,树木愈加茂盛,遮天蔽日,半点阳光也透不进来,明明是夏日中午,林中却依旧湿气弥漫,薄雾缭绕,骑马置身其间,只觉身上凉飕飕的。 眼见着快到插旗子的地点了,沈初寒朝后摆摆手,示意大家放慢前行的步伐,务必小心。 林中雾气愈浓,目之所及,只能达到极近之处,给几人的前行带来了许多困难。 大家对知返林都不熟悉,不知前头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只得凝神屏气,愈加小心。 这时,宋清欢隐约听得前头有人声传来,不由神情一凛,朝沈初寒看去。 沈初寒点点头,显然也听到了,示意她跟在自己后头,小心行事。 几人放慢速度,谨慎朝前行去,渐渐穿越浓雾,眼前出现了几团黑影,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几团黑影正是站在前头的几人,定睛一瞧,居然是宋清漪和宋琰及他们带着的几名侍卫! 自一开始入知返林分道扬镳后,宋清欢便没再见过他俩,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 宋清漪和宋琰听到动静转身望来,见是宋清欢和沈初寒,面上俱是一惊,只很快皱了眉头,一脸警惕。 这时,他们身旁忽的又有动静传来。 宋清欢循声望去,却见离宋琰和宋清漪约莫十丈远的地方浮着一块木板,木板上便插满了好些个三角旗子。 浮着? 那木板怎感觉是浮在地面上的? 宋清欢正待定睛瞧去,去发现宋琰已派了人朝正中的木板处跃去。她仔细一瞧,才发现他们已处在一个巨大的沼泽边缘,而那些旗子,正是被放置在了沼泽正中央的木板上! 那被宋琰派出去的侍卫足尖轻点,朝正中的木板跃去,行了一小段路,足尖在沼泽上又是一点,正要借力再行,忽然脚直接陷入泥潭之中,紧接着,整个身子也被沼泽吸了进去。 “殿下……救……!” 话音未落,那侍卫的头也彻底陷入沼泽之中,很快消失不见,沼泽面上只咕噜噜泛起了几个泡泡,再无其他痕迹,平静得仿佛方才发生的事只是错觉。 众人瞧着这一眨眼的功夫便突生变故,皆是大骇!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146章 小露一手(二更) 便是宋清欢也变了脸色,冷冷盯着那处已平静下来的沼泽,眸中暗影重重。 能跟在宋琰身边的侍卫,武功定然不弱,却不想这么轻易地就被这块沼泽吞噬了去。看来,这沼泽地并不好过。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以昭帝的性子,又怎会让他们轻易拿到旗子出知返林? 因着方才那一幕,林中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吹得树叶窸窣作响。 宋琰和宋清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犹疑。 他们自然也看出要想从沼泽地中拿到旗子,并不简单。而如今,宋清欢和沈初寒也到了这里,不由愈加迟疑。 谁也不想做第一个打头阵之人,气氛自然就僵持下来。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眸光微闪。沈初寒会意地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同她一道避至一旁。 “阿绾怎么看?”沈初寒沉沉开口。 “这沼泽看上去不简单。他们见我们来了,方才又死了个侍卫,必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宋清欢语气沉沉,似有若无地瞟一眼前头的宋琰和宋清漪。 这时,宋琰和宋清漪也恰好朝这边往来,几人的目光在空中一交汇,宋琰和宋清漪有几分心虚,很快避开。 “那阿绾可有主意?”若依着沈初寒的性子,这些人他自不放在眼里的。只是宋清欢既在,凡事自然要紧着她的心意来。 “他们既想让我们先出手,那便顺了他们的意好了。”宋清欢平平淡淡道来,仿佛对宋琰和宋清漪心中那些弯弯肠子浑不在意。 沈初寒凝视着她,忽而扬唇,“便依阿绾的意思。” 宋清欢轻笑一声,眉眼间重新染上一抹欢快,“不过,要拿到那旗子,自然还得借助阿殊的帮忙。” “看来,阿绾是有了主意?”沈初寒浅笑。 宋清欢点头,将马靠近些,在沈初寒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初寒点一点头,面容沉静,眼中宠溺之色愈显。 宋清欢一踢马腹,口中清越地“驾”一声,重新回了尹卿容和侍卫所在之处。 她坐于马上,看向不远处神情有几分阴鸷的宋清漪和宋琰,清亮的眸光恰好对上宋清漪看过来的眼神。 宋清漪瞳孔猛地一刺,眼底浮上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 宋清欢勾唇,缓缓打马上前,“四皇姐可要先行?”她朝沼泽中的旗子看去。 宋清漪虽然心中对宋清欢厌恶不已,但在沈初寒和尹卿容面前,自然还是得收敛几分,闻言眼眸一眯,摇头冷冷道,“舞阳有沈相相助,势必成竹在胸,还是你先请吧。”说到沈相二字时,到底有几分抑郁不平。 宋清欢便不推辞,淡淡点头应了,没再说话,依旧调转马头回了沈初寒处。 她翻身下马,在沼泽边站定,目光定定地看着沼泽正中的那些玄色旗子,神情平静而淡然,身上淡雅的气韵,若林间的风,令人心旷神怡。 宋清漪死死盯着她,拳头攥得紧紧的,只盼着宋清欢快些跌入这沼泽中被淹死才好。不过她便是这么一想,毕竟,以宋清欢的身份,并不可能亲自出手。 宋清欢定了一瞬,转身朝沈初寒一点头,然后足尖在地上一点,飞身跃了起来。 她因服了蛟龙内胆,内力大增,轻功也比从前进步不少。 一跃而起,以轻功行了约五丈远的距离,身子微微下沉,似要找个受力点再度发力。而方才那个侍卫,就是在这一步死的。 轻功越高之人,每一次施展轻功行进的距离便越长。 譬如沈初寒这等武功臻于化境之人,自不需任何借力便能直接飞到沼泽正中取回旗子。宋清欢武功稍弱,行到半路便需找个落脚处重新催动内力,可即便如此,她的轻功,也比在场大多数人要好。 这一局,她并不打算借助沈初寒之力。 宋琰和宋清漪或许知道她会武,却并不知她武功已到了这等地步,所以她想借此机会,让宋琰和宋清漪瞧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已蛰伏得够久,接下来,该是她大放光彩之时了。 果然,宋琰和宋清漪的脸色,在她一跃而起往沼泽中心去之时,刹那间黑了下来,嫉恨地盯着宋清欢翩然的身影,眼底有熊熊怒火。 宋清漪长长的指尖掐入掌中,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宋清欢她,什么时候竟背着他们偷偷学了武功?不可遏制的怒意和不甘浮现在脸上,神情有几分狰狞,紧张而嫉妒地盯着宋清欢轻盈的身影。 眼瞧着宋清欢的身形有几分下坠,她不由一喜。 方才那个侍卫,便是在这个时候死的,若是宋清欢就这么死了,她可真是要烧高香天天拜佛了。 这时,忽闻得“咻”的一声,定睛一瞧,只见一截树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宋清欢飞去,正落到她的足下。 宋清欢足尖在树枝上一点,身子很快腾空,再度朝沼泽正中心的棋子跃去。树枝落于沼泽之中,很快被吞没,未起一丝涟漪。 宋清漪朝一旁看去。 那扔树枝的人,正是沈初寒。 她武功虽不高,但对武学亦有基本了解。方才沈初寒定在树枝上灌注了巨大的内力,宋清欢身子下坠之时,树枝正好飞到她脚下,将其稳稳托住,并给了她一个向上的力。 若非对彼此无比信任,又怎会配合得这般天衣无缝? 死死攥住一角,眼中怨毒之色更甚。 如此掷了两次树枝,宋清欢便到了沼泽的中心,轻轻落于木板上,伸手取了三面棋子放入怀中,然后又依葫芦画瓢用轻功跃了回来。 宋清漪死死盯住她怀中的那三面玄色旗子,脸都绿了。 甄选赛的规则中并没有规定不能替他人取旗,所以宋清欢便一次性取了三面回来,一面,自然是给沈初寒代表的凉国,也就是宁乐长帝姬。而另一面,怕是留个不知何故没有同宋清欢在一起的宋暄了。 宋清漪贝齿紧咬,不让自己的神色落了下风。 宋清欢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宋清漪和宋琰,唇角一勾,这才缓缓转了目光。 她那笑容很淡,可看在宋琰和宋清漪的眼中,分明像挑衅一般,心中自不好受。 宋琰目色沉沉,神情有几分晦暗不明。 宋清欢没再理他们,掏出一面旗子给沈初寒道,“旗子已经拿到,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她虽想在此等着宋暄一起会合,但宋清漪和宋琰在这里,到底十分碍眼,况且她也不知宋暄何时过来,若拖着沈初寒和尹卿容在此一起陪她等着,也不大好,遂决定先返回,说不定正好能在路上碰到他。 宋清欢虽担忧宋暄的安危,但有沉星在,却也没有太担心。若是宋暄那里出了什么事,沉星自会放信号弹示意,可她这一路上并未看到任何信号,说明宋暄那里一切妥当,宋清欢也就放心了。 沈初寒伸手接过,点头应声,示意其他人原路返回。 尹卿容依旧没有说话,只无精打采地随众人调转了马头,跟上大部队的步伐,脸上是一副大受打击的神色。 宋清欢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方才她露的那一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给尹卿容看的。让她趁早认识到与自己的差距,也趁早死了对沈初寒的心。 现在看来,似乎已经初见成效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他们很快走远,消失在林间的浓雾中,留下一脸阴鸷的宋清漪和宋琰。 两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几分不大好。 他们一路走来,曾碰到过沈相和尹卿容一行人,那个时候,宋清欢明明没有同他们在一起,到底什么时候搭上的线? 心中都有几分忿然。 然而很快便意识到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沉默许久,宋琰终于率先开了口,“皇姐,我们怎么办?若再不快些取到旗子,估计很快又要来人了。” “便照他们方才的法子,依葫芦画瓢。”宋清漪神色犹自不好。 “可是……”宋琰四下看了看,有几分为难。 他们在路上遇到过苏镜辞和苏风铭一行,曾有过短暂交手,当时便折损了三名随行的侍卫。后来夜间宿在林中,又遇到了毒蛇,被咬死了两名侍卫,再加上方才落入沼泽中的那名,算下来,他们如今只剩四名侍卫了。 “没有可是了。”宋清漪斩钉截铁,“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哪怕这剩下的四名侍卫都牺牲了,也要成功拿到旗子,走出知返林。 “好。”宋琰终于下定决心,指了其中两名侍卫,“方才舞阳帝姬和沈相的动作,你们可看清了?” 两人犹疑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宋清漪和宋琰带来的人,都是死士,自不会对主子的要求说不。 “那就你们先上。”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沼泽地旁。 宋清欢和沈初寒的这个法子,对武功的要求不算太高,难的是两人要有足够的默契,能够精准地抓到那个时机,最关键的点,在于任性。 很明显,这两名侍卫,还没有宋清欢和沈初寒那种高度契合的默契,掷树枝的人慢了一拍,施展轻功的侍卫没有着力点,足尖一触到那片沼泽地,便被一股不受控制的力往下拉,挣扎之中还是没入了沼泽。 宋琰一咬牙,又指了另一人。 如此重复,直到派出第三名去取旗子的侍卫,才最终有惊无险地将旗子取回。 至此,他们又折损了两名侍卫。 宋清漪接过旗子,眸中愈发暗色汹涌,随宋琰一道,也很快离开了这片沼泽地,消失在林中的白白雾气之中。 他们走后没多久,却又有马蹄声传来。 穿越浓雾而来的一行人,是宋暄和君熙。 方才宋清漪和宋琰在此时,他们其实已经到了,不过并不想同他们打照面,便偷偷潜在了树林之后,待他们一行人走了方才现身。 君熙换了身从死去的侍卫身上拔下的衣服,饶是如此,仍不减其清俊风姿。林间的风拂过她鬓边的发,清丽的容颜在薄雾之中显出几分缥缈。 宋暄定定看着,有几分看呆了去。 君熙似察觉到什么,收回打量着面前沼泽地的目光,淡淡看向宋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宋暄脸色一红,忙摆手否认,“没……没有……”说完这话,却是不敢再看她,只心中暗暗责备自己,怎的知道君熙女子身份后,行为反倒变得奇奇怪怪起来?君熙还是那个君熙,又有什么好好奇的? 定了定心神,将话题转回到取旗一事上,“我们要照着舞阳他们的法子么?” 君熙淡淡一勾唇,“不必。要取那沼泽地中心的旗子,其实容易得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正文 第147章 反咬一口 她这般淡定说来,宋暄不由怔了怔,抬眸看向她,奇道,“君熙,你有什么法子?” 君熙唇角的笑意微淡,眼底一抹浅淡的嘲讽,“却也说不上法子,不过是一些作弊手段罢了。” 宋暄闻言恍然。 既然君家之人有千里良驹,事先又对林中地形了若指掌,就不可能在这最后一关不留后招。 他抬眼看向君熙,等着她的下文。 君熙没有说话,只留了侍卫在此处,然后唤了宋暄一道,沿着沼泽地的边缘往前头走去。 宋暄不知她意欲何为,但见她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也没多问,只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小会,君熙忽地转头朝他淡淡一笑,眸中露出几许风华,“你倒是相信我。” 宋暄略略愣了一下,很快笑道,“这个时候,你没有必要骗我。” 君熙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眸色微动,“你对任何人,都是这般赤诚么?” 宋暄不解其意,思忖了一下方道,“自然也得是我信得过的人才行。” 君熙“嗯”一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转头继续往前走去,只唇瓣的弧度更深了些。 又走了一段路,君熙终于驻足停下。 宋暄放目望去,见她停下的地方正好是沉星和侍卫所在处的正对面,隔着前头那片宽阔的沼泽地遥相对望。 君熙没有说话,抬起步伐,径直迈步进入沼泽地,直直往中心插旗中走去。 宋暄一惊,忙伸手攥住她,“你做什么?” 君熙被他拉住,转身泠泠一笑,“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脚步伸出去,在沼泽地上踏了踏。 宋暄瞪大了眼,惊讶地看到那沼泽地被君熙踏过,却没有任何反应,并没有下陷的趋势。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狐疑,迟疑着伸出脚,小心翼翼地在沼泽地上踩了踩。 ——并没有想象中绵软或软趴趴的感觉,反而十分坚硬,仿佛踩在平地上一般。 他愈加诧异,又用力一踩,不由瞳孔大张,吃惊地看向君熙,“这……这是什么回事?” “此处沼泽地,被人称作半沼泽,其原因就在于它看上去很大,其实只有一大半的地方是真正的沼泽土,其余地方都是坚实的土壤,只不过日积月累,颜色变深,看上去与另一半沼泽土并无不同,不了解的人才会以为这是一片大的沼泽地。”君熙解释道。 宋暄恍然大悟。 他们从林子外围进来,不管中间绕了怎样的弯路,最后都是从同一个方向来到这片沼泽地,面对的,正好就是有真正沼泽土的那一侧。 其他人不知这其中还有这等猫腻,既然一侧是随时会吞噬人的沼泽土,自想不到另一侧却别有机关,所以根本不会绕到这一侧来。 如此一来,当其他人焦头烂额想着怎么取到旗子之际,君家的人却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 虽然对他国的参赛者多有不公,但谁让苍邪剑出现的地方是在昭国呢? 抿了抿唇,忽然发现自己还攥着君熙手腕,忙不迭松开来,朝她歉意一笑。 君熙也翘了翘唇角,淡淡道,“所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帮你一起取回来。” “我同你一起去。”宋暄想都没想便说出了口。 “好。”君熙微愣,很快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往沼泽中心走去。 尽管已得了君熙保证,宋暄还是走得很小心,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不仅如此,还时不时提醒君熙走慢些。 君熙嘴里只淡淡应一声,眼中清冷神情却放柔了几分。 眼见着快走到那插着旗子的木板处了,君熙却停下脚步,示意宋暄也跟着停下。 “怎么了?” “前面又是沼泽土了,需要用轻功过去。”君熙道。 “好。”宋暄想也没想便应了,“你在这等着,我过去取。” 他的轻功虽算不得好,但这么短的距离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君熙女子身份之后,潜意识里总想着照顾她一些。 君熙略微诧异地抬头,瞥见宋暄眼中亮色,没有拒绝,垂了头,轻声谢过。 宋暄飞身跃过去,俯身拿了三面旗子,足尖在模板上一点,很快又跃了过来。 “给。”他将其中一面递给君熙,另两面收在了怀中。 君熙浅笑着谢过,目光在他怀中浮光掠影地一瞥,没有多言。 拿到旗子,接下来只要在戌时和亥时之间成功出知返林,赶到汇合地点集合,便算成功通过了甄选赛这一关。 此时已过正午,没有多少时间再磨蹭了,两人出了沼泽地,带着沉星和剩下的侍卫马不停蹄往林子外赶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太阳渐渐西斜。 知返林外,有华盖数顶,其下坐昭帝和皇后,以及提前退赛的君晚和苏妍。 昭帝望一眼一旁日晷上的影子,沉沉开了口,“时间差不多了,人也该出来了吧。” 皇后勾唇一笑,附和道,“是啊皇上,不知有哪些人能成功拿到旗子呢。” 昭帝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旁侧君晚的面上掠过,语气有几分冷硬,“彻儿和瀚儿定是没有问题,熙儿武功虽不如他俩,但胜在聪明,想必也不会让朕失望。我君家的男子,自不输于人。” 听着昭帝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君晚的头埋得更低了。 她昨日便退了赛,今日换了一身素白衣裙,小脸浮上一丝苍白,愈显盈盈弱弱,清丽无争,小手握拳放于膝上,一双圆圆的眼眸带了几分湿漉漉的水润,如林中小鹿一般,显得极为纯善温良。 可惜,昭帝并不喜这样的君晚。 稍远一些,坐着同样退赛的苏妍。她端坐席上,神情平静,目光注视着虚无的前方,神色有几分缥缈,对方才昭帝的话置若罔闻。 如今的苏妍,浑身散发出一种颓丧之势,再也不复从前的清柔似水,秀丽脱俗。只因当日与宸帝的苟且之事,对她打击实在太大。 虽然她和宸帝心照不宣地再未提起过此事,甚至宸帝对她的态度,比从前亦好了不少,还赐了她从前心心念念的封号,可这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早已没有了任何吸引力。 每每见到宸帝帝,她心底便会控制不住地恶心。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苏娆!她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让苏娆也尝尝这等锥心刺骨的滋味! 所以她昨日一进知返林,见林中艰险重重,便当机立断地退了赛。 她还不能死,她还得留着这条命对付苏娆。 思及此,眸底闪过一抹狠厉,浑身散发出的哀怨之气那般浓烈,惹得昭帝都忍不住侧目一番,若有所思。 戌时一到,侍立在旁的内侍准时敲响了锣鼓。 鼓声锣音刚落,忽闻林中有“达达”马蹄声传来。 昭帝身后伺候的内侍弯腰笑道,“皇上,有人出来了。” 昭帝微微挺直了背,期待地看向林子出口。 一匹枣红马一跃而出,马背上坐着的人,正是君彻,手中持着的那面玄色旗子,迎风招展! 昭帝大喜,忙走下坐席,急急迎了上去。 君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朝昭帝抱拳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好!好!”昭帝接过君彻手中的旗子递给一旁的内侍,激动道,“快记上,二皇子成功通过甄选赛。” 说着,一把将君彻扶起,上下打量着,面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彻儿果真没叫朕失望,你是第一个成功出来的人。” 君彻扬唇笑了笑,面色却有几分不大好。 昭帝敏感地察觉出他神情的不对,目光在他身上一瞟,不免也沉了脸色。 因为,君彻身上实在太过风尘仆仆。 不过是在林间过了一夜,又非长途跋涉,衣衫怎地这般残破? “彻儿,出什么事了?”昭帝眸光猛地一沉,紧紧盯住君彻。 君彻却忽的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双手紧握成拳,面上青筋爆出,“父皇,三皇弟他……他死了……” “你说什么?!”昭帝大骇,脚下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行得身旁伺候的内侍上前扶了一把,他才勉强稳住身形。 “到底怎么回事?!”昭帝深吸一口气,一把上前抓住君彻的肩膀,使劲晃荡着。 此时皇后也听到了方才两人的对话,亦是大惊,急急走下来抓住昭帝的手,“皇上,您冷静一下,听熙儿将话说完。” 昭帝这才冷静些许,目色通红地盯着君彻。 “三皇弟……是五皇弟杀死的。”君彻眉头紧皱,一脸痛苦之色,缓缓吐出一句话。 话音落,四周俱静。 昭帝一脸错愕地盯着君彻,不可置信道,“怎……怎么可能?熙儿怎么会杀瀚儿?彻儿,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君彻指了指自己右手手臂,昭帝呆呆转了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方才情绪大起大落,这才没有注意到。 “父皇,这便是证据。”君彻颤抖着道。 昭帝脑中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嘴唇蠕动着,却久久没有出声。 皇后眸光一转,急急开口,“彻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详细说说!” 皇后虽位列中宫,但她膝下无子无女,这皇后之位,坐得委实有几分摇摇欲坠。好在她有个强硬的母家,这么多年才平安无事地过来了。 可近几年,三位皇子渐渐长成,又各自深受昭帝喜爱,她的地位难免受到威胁。 君彻母妃程昭仪,几年前因病去世,倒去了她一块心病。可君瀚之母德妃舒玥以及君熙之母,位列修媛位分的楼暮雪,近年来都母凭子贵,越发得宠。 若君熙当真杀了君瀚,这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君彻道,“我与三皇弟五皇弟说好了一同行事,入林后,没走多远便碰上了落单的聿国大皇子宋懿,儿臣们想着这是个极好的铲除敌人的机会,便联手杀死了宋懿。” 他说到这里,神情突然激动起来,“不想,宋懿临死前砍下了三皇弟的一只臂膀,而五皇弟,五皇弟竟趁着三皇弟黯然伤心之际,背后捅了他一剑,将他杀害!” 昭帝听着,眼中愈发掀起滔天怒火,却仍忍着没有爆发出来。 “后来呢?” “儿臣当时傻了眼,尚未回神,便见五皇弟又持剑朝儿臣刺来,儿臣来不及躲闪,手臂上被五皇弟刺了一剑。”说着,指了指方才昭帝看到的伤口。 “儿臣虽武功在五皇弟之上,但手臂受了伤,不敢同五皇弟正面交战,正待向五皇弟问个明白时,五皇弟却又有帮手赶了过来。” “帮手?”昭帝脸色越来越沉郁,“是谁?” “聿国五皇子,宋暄。” 昭帝眉头皱作一团,“他二人怎会扯到了一块?” 君彻摇头,“儿臣不知。但儿臣心知这种情况下是觉得打不过五皇弟的,便匆匆骑马离开,一路谨慎地避开五皇弟的追踪,才成功地出了知返林。” “他君熙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等弑兄的举动来!”昭帝怒斥,显然气得不轻。 君彻不再多言,垂首立于一旁,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昭帝情绪起伏了片刻,渐渐冷静下来,眸色沉沉地看一眼君彻,眼中掠过一丝怀疑。 他方才那一瞬间,的确是愤怒不已,可这会子仔细想想,所谓君熙弑兄之事,也只是君彻的一面之词。 君熙武功不如君彻和君瀚,怎会如此大胆,直接刺杀?更何况,他素来是低调内敛的性子,对皇位并无兴趣,这次为何会做出这等残忍之事? 心中生了几缕狐疑,再看君彻几眼。 君彻心中一凛,愈发不敢多说,只低垂着头,任由昭帝打量。 皇后将昭帝的神色尽收眼底,思绪转了转,看向昭帝柔声劝道,“皇上,此事究竟如何,等熙儿回来,两人一对质便知。” 她知道昭帝多疑,心底到底并未全信君彻的说辞,故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 昭帝沉吟片刻,终是沉沉开口,吩咐内侍先带君彻下去换了衣衫,然后抬步,缓缓走回了坐席,重新正襟危坐,未发一言,只目色沉沉地盯着远方。 皇后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只得小心翼翼陪坐下来。 君晚怯怯地望这边一眼,很快又低了头,不敢再看。 苏妍神色清冷,眉梢微动,只很快恢复如常。 除了苏娆,现在这世上,已没什么事能引起她情绪的剧烈波动了。 君彻很快换了衣服落座,面色除了有些苍白,倒也尚好,只心底却愈加惴惴不安。 君熙被宋暄救走之后,他也试着追踪过两人的行踪。但君熙这个人,性子甚是谨慎,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他心中有鬼,心知不能让君熙活着出知返林,因此一路焦急地找寻君熙的下落,竟没想到在沼泽地旁守株待兔。 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他到了沼泽地时,发现旗子已被人取走不少,心下越发着急,却也没有旁的法子,只得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他既然没办法在知返林中解决了君熙,就只能先下手为强,将杀死君瀚的事赖在他头上了! 与他们一同去往林中的侍卫都已死,他后来又偷偷潜回君熙死的地方,用君瀚的剑在他伤口上补了一剑,如此一来,伤口的痕迹便会同君瀚的剑身吻合,而查不到自己身上。 至于救了君熙的宋暄,为了防止宋暄替君熙说话,自然要早早将他拉下水,先在昭帝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才有可能将此事彻底翻盘。 他坐立不安地等着,将想好的说辞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以防露出什么破绽。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又有马蹄声再度传来。 众人引颈长望,神情各异。 这次出来的,是宋清欢和沈初寒一行人。打头的是尹卿容和宋清欢,身后跟着沈初寒及剩余的侍卫。 见到沈初寒和宋清欢一起出来,昭帝眸色微眯,沉沉打量了他们几眼,方挪开目光。 几人行到昭帝面前,翻身下马。 “见过昭帝。” 昭帝摆摆手,面色有几分铁青,“几位一路辛劳,不必多礼。” 尹卿容和宋清欢将旗子取出,递到昭帝面前。 昭帝神色微变,很快挤出一抹笑意,“两位帝姬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说罢,看一眼身后内侍,示意他上前接了旗,在榜上记上两人名字。 又有内侍过来引着几人入了座。 宋清欢落座的瞬间,神情久久未变的苏妍忽转目朝她看来,眼中有什么倏然而逝。 宋清欢只当未见,眸色清澜,敛了周身的冰冷气息,端坐于席上。苏妍浓密的长睫一眨,很快转开目光。 日晷上的影子渐渐拉长,众人无人开口,只凝神屏气等待着下一个出来的人,气氛有些紧张。 忽地,林中马蹄阵阵,隐见尘土飞扬。 这次出来的人却是不少。 骑在前面的,是宋琰和宋清漪二人及仅剩的两名侍卫。他们扬鞭策马出了林子,身后又有一拨人的身影隐现,正是苏镜辞、苏风铭和苏娆三人。 他们几人行到昭帝面前,纷纷下马行礼。 昭帝见他们一个个皆平安出来,还都拿到了旗子,脸色有一闪而逝的阴翳,只很快敛于面上泛起的假笑之中。 待他们一个个入了座,昭帝神情愈发凝肃而铁青。 亥时快到了,君瀚和君熙,果然还没有任何影子。心中原本有几分怀疑的天平,不由自主又倾向了君彻那侧。 如果君熙心里头没有鬼,为何会这么晚出来? 而此时的宋清欢,同样有些微心焦。 其他人都出来了,唯独不见五皇兄和君熙,难道……他们当真出了什么事?可若是如此,沉星一定会想办法通知自己才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眼下,她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 眉头微拧,不动声色地瞟一眼君彻。 若五皇兄当真出了什么事,必然与君彻脱不了什么关系,可观他此时的神情,竟也有几分紧张? 这么一想,反倒定了几分心思。 这时,忽感到身侧有目光落于面上,微转了眸光,见是沈初寒。 见宋清欢望过来,沈初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宋清欢微愣,但见沈初寒眸光清亮,莫名地就定了心神。 眼见着快到截止时间,还不见其他人从林中出来,场上气氛愈发凝重压抑,而昭帝,更是坐立不安。 他自不关心其他人的死活,可他现在迫切想知道君彻、君熙和君瀚三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昭国派了四人出战,君晚早早退出,至此只有君彻成功拿到了旗子,若当真祸起萧墙,叫他如何甘心? 他眸色愈沉,刚待转身向君彻问话,忽听得身后内侍略带欢喜的声音响起,“皇上,又有人出来了!” 正文 第148章 母妃忌辰 昭帝眉头一皱,忙身子前倾,一眨不眨地朝林子出口望去。 那骑在马背上打头的一人,瞧着颇为眼熟,微眯了眼眸仔细一看,正是君熙,身后还跟了一人,果然是君彻口中的聿国五皇子宋暄! 昭帝的眉头皱得更狠了,死死盯住越驰越近的君熙,眼中暗流涌动。 心思沉浮间,君熙和宋暄已经行到了跟前,翻身下马,朝昭帝抱拳一礼,然后将手中旗子恭恭敬敬呈上。 昭帝打量了两人一瞬,方沉沉开口,“免礼吧。” 两人谢恩起身。 起身的瞬间,宋暄不动声色地朝周边坐着的人一扫,见宋清欢安然无恙端坐其中,不由舒一口气。 那厢,宋清欢见宋暄毫发无伤地回来,紧绷的神经亦是一松。 昭帝盯着他们递来的旗子,想着君彻之语,脸颊处肌肉抖了一抖,勉强压下心底复杂情绪,转头示意内侍接了,然后目色沉沉地盯了君熙许久,方开口,“给五皇子和聿国五皇子赐座。” 很快有内侍上前,引着两人入了座。 宋暄在宋清欢身旁坐下,宋清欢凑过来些,压低了声音道,“五皇兄,一切可还顺利?” 宋暄点头,“你呢欢儿?没出什么事吧?” 宋清欢摇头,“我没事。”中春风露的事,她自然不会同宋暄提起,以免白白惹得他担心。想了想,又道,“沈相同我一块。” 宋暄先是微讶,看一眼不远处的沈初寒,心思定了定,朝宋清欢笑笑。 有沈相在,想来欢儿就算真遇到什么危险,沈相也是轻而易举便解决了,绝不会让欢儿受到任何伤害。 甄选赛前众人便签了生死状,一旦踏入知返林,便是生死有命,无论后果如何都由个人一应承担。君瀚若死,哪怕是君家人自己杀死的,原则上,昭帝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所以,尽管现在他很想找君熙问个明白,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只能收敛自己焦躁的情绪。 不过片刻,三声浑厚的鼓声响起。 夕阳散发出最后一抹余晖,将天空染成了瑰丽的橘色,覆在每个人神情各异的脸上。 亥时到,甄选赛结束了。 昨日进入知返林中的参赛者,除去退赛的君晚和苏妍,还有三人未归—— 昭国四皇子君瀚,宸国二皇子苏景铄,聿国大皇子宋懿。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还未回,多半是回不来了。 昭帝的脸色如同越来越暗的天色一般,愈加难看,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情绪起伏得厉害。 可是,心中再多的不忿和焦躁,这会子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来,深吸一口气沉淀片刻,看向身后内侍,“派人去知返林。” 不管那三人如今是死是活,总归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何况,若君瀚当真遭遇了什么不测,他的尸体,也是最关键的证据。 内侍应声下去安排。 昭帝这才缓缓看向众人,“恭喜诸位,在此次甄选赛中胜出。接下来,就请各位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夺剑大会吧。” 众人纷纷行礼谢过,起身准备回临都。 昭帝看一眼君彻和君熙,眼中暗色涌动,气息沉沉。 君熙敏感地察觉出昭帝的神情有几分不对,不由抿一抿唇,神情愈加清寒。 得了昭帝准许,其他人纷纷起身,往停放马车处有去。 宋清欢朝沈初寒望一眼,相视一笑算是暂别过,然后看向宋暄,“五皇兄,我们走吧。” 宋暄“嗯”一声,目光望向某处,似有几分心不在焉。 宋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五皇兄,怎么了?” 宋暄收回目光,迟疑一瞬,开口道,“方才,你们是第几个到的?” “我们在君彻之后到的。”宋清欢不解,“有什么不妥么五皇兄?” “你可听到君彻同昭帝说了什么?” 宋清欢摇头,“我们来之后他们便没单独再说过话了。” 宋暄应一声,神情有几分凝重。 宋清欢微一思忖,大约也猜到了几分,若有所思看一眼不远处微落于人后的君熙,“五皇兄,可是五皇子他?这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到宋暄与君熙居然一道回来,说不好奇自是假的。 宋暄收回目光,压下心底隐忧,朝宋清欢宽慰一笑道,“这两天发生太多事了,回去路上我同你一说。” “好。”宋清欢应了,遂压下心底的胡乱猜想,随宋暄一道,上了同一辆马车。 众人一一上了车。 沈初寒目送着宋清欢与宋暄一道上了马车,方不疾不徐,缓步朝自己的马车而去。 忽的,感到一道浓烈的审视目光落于自己面上,徐徐抬眸望去,正见君彻站在马车前,负手而立,眸光幽暗,沉沉望向这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沈初寒神情依旧凉淡,起一丝波澜。 君彻的目光却是在他面上那块银色面具上沉沉打量许久。 片刻,沈初寒眸色愈冷,收回目光,迈开修长的腿,抬步上了马车。 帘子落下,隔绝了君彻打量的视线。 他这才垂了眼睑,目色沉沉也上了马车。 车队缓缓驶动起来。 暮色四合,道旁暗影重重,一如每个人心底不一的心事。 君彻半倚在车壁上,双目紧闭,一脸疲累。 须臾,他睁眼,看一眼手臂上被自己划伤的口子,紧紧一咬牙。 他知道,他现在还丝毫不能松懈,一回宫,父皇就必会召见他和君熙对质。成败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所有的人证都已被他解决,至于宋暄,昭帝心中对他已然不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思及此,微微松了口气。 只要能过了这一关,他夺得太子之位上的最大障碍便已解决。 只是—— 虽如此,心中仍有隐忧。 那就是,凉国丞相沈初寒。 沉沉睁眼,挑起车帘朝外望去。 此时已经驶上了官道,两旁是高高的灌木丛,被风一吹,波浪般轻舞。昭国的车队先行,身后跟着长龙般的车队,蜿蜒一路。 他的目光定在车队中沈初寒的车辇之上,眸底阴翳愈浓。 世人皆知,昭国有三位皇子一位帝姬,却不知,昭国本还有一位皇子,行三,号殊,乃萧贵妃之子。 先凉帝在位时,好武力扩张领土,一路打到了昭国边境。昭帝派兵抵抗,两国各有胜负,凉国占据上风。 后两国签订休战协议,未表诚意,昭国派出三皇子君殊前往盛京为质。 只三皇子为早产儿,本就体弱,在前往盛京的路上偶感风寒,舟车劳顿一直未见好。本以为只是小病,不想,这风寒却愈演愈烈,至后竟高烧不退,还未到达盛京便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盛京和临都,俱是一片哗然。 不过,昭国的诚意已然传达,凉帝便也没有再为难。念三皇子客死异国他乡,实在凄凉,遂派人运送大量冰块出城,预备将三皇子的尸体冰封住,照原路送回临都。 没想到,凉帝派去的人尚未到,昭国使团驻扎处突起大火,火势绵延,将所有的物资粮草都烧了个精光,更为诡异的是,那火还烧到了停放三皇子棺椁的营帐。等到灭了火势,三皇子的尸体已经被烧了个精光。 因着这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所以两国很快起了风言风语,言三皇子死得蹊跷,所以才会天降预兆。 这话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彼时三皇子在昭国地位尴尬。备受昭帝宠爱的萧贵妃因病去世,昭帝不愿睹其思佳人,这才遣了三皇子往凉国为质。 可即便如此,昭帝对萧贵妃爱近乎变态,即便萧贵妃已死,她对昭帝的影响仍不可小觑,万一昭帝爱屋及乌,这太子之位最终花落谁家,仍是个未知数。 所以,朝中想让三皇子死的人很多。 而那些风言风语指向的矛头,便是其他三位也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 然而,三皇子到底已死,再多的猜测,也没法让死人复生,此事便渐渐这般不了了之,再无人提起。 但是—— 这些市井流言,君彻却是全然不信。 当年三皇子对他们而言,的确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更何况,彼时的昭帝甚至有废皇后立萧贵妃为后的打算,这让其他人都未免有些惶恐不安。 因此,听到三皇子被昭帝选为质子的消息时,几人都松了口气。然而,只是为质,不是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性,若是能趁此机会斩草除根,才能彻底根治了这心病。 而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的他和君瀚,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纷纷派了杀手前去刺杀三皇子。 只不过他们的人还未得手,三皇子便死了。 这些年,他年纪渐长,对于当年的事却渐渐开始怀疑起来。 彼时他还年幼,刺杀之事是他已去世的母妃程昭仪一手操办的,现在想来,三皇子因病去世一事,实在又太多一点,更何况,他的尸体还在那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他派人调查了好几年,才查出了些蛛丝马迹。 很有可能,三皇子当初确实没死,而是改头换面在凉国生存了下来。他怀疑,如今的凉国丞相沈初寒,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未死的三皇子。 所以,聿帝生辰,四国派使贺寿,他也偷偷将自己的人混在了昭国使团中,意图伺机取了沈初寒的性命。 若沈初寒当真是当年的三皇子,他便替自己除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若不是,以沈初寒的惊才绝艳,凉国势必会在他的带领下走向一个新的高度,此时杀了他,也是为昭国解决了一个潜在的敌人。 只可惜,他都出动了无痕宫的人,却仍然没能得手。 这一次沈相来临都,他本以为能瞧见沈相的庐山真面目,从而解了自己的疑惑。毕竟,除非沈初寒彻底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否则,即便如今长大五官有所变化,也总能看到小时候的影子。却不想,沈相竟然带了半张面具。 这让他心中愈发起了疑心。 如今君瀚已死,君熙被自己嫁祸,如果沈相当真是当年的三皇子,他,便是自己如今的头号对手。 君彻长舒一口气,眼底算计愈浓。 既然都到了自己的地盘,他怎么也不能让沈初寒活着出临都不是? 这边君彻心思翻涌,另一厢,宋清欢和宋暄所在的车厢内同样气氛沉郁,两人面色俱是凝重。 宋清欢盯着宋暄,眸底暗涌,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宋暄将两人在知返林分别后发生的所有事都同她说了一遍,不过短短两天,她竟不知,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而最让她诧异的,还是君熙。 没想到,君熙竟是女儿身! 难怪她总觉得君熙长得委实有些清秀得过分,原来这个中竟有这等缘故。 “方才昭帝看君熙的眼神有几分不对劲,我担心,君彻同他说了什么。”宋暄开口,语气沉沉,眼中有隐忧。 宋清欢若有所思望他一眼,“以君彻的性子,绝不可能就这般坐以待毙。他没能在知返林中杀掉君熙,我看,他势必还留有后招。” 宋暄点头,“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君熙性子凉淡,玩心计,我担心她玩不过君彻。” 宋清欢应一声,忽然眉头一挑,笑眯眯地望着他。 宋暄被她看得起了几分赧意,“欢儿……这般瞧着我作甚?” “我只是不知道,五皇子何时对他国的内政起了兴趣。” 宋暄有些心虚地别开眼,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昭国若起了内讧,对我们而言也有好处不是么?” 宋清欢笑意更深,“当真是这个原因?我看,五皇兄如今与君熙也是共患难过的人,怕不是生出了什么怜悯之心吧?” 宋暄长睫抖了抖,“我……我只是觉得她的性子有些像从前的你,所以关注了些。” 宋清欢意味深长地“哦”一声,笑而不语,须臾,启唇宽慰道,“五皇兄放心吧,我看,君熙女子之身,还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而不被人察觉,定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此事,她当初能当机立断地逃走,就必有可能能掰回这一局。” 宋暄点头应是,怕宋清欢再打趣他和君熙,慌忙叉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车队一路疾行,终于在深夜赶回了临都。 各国皇子帝姬自回了会同馆,而君熙和君彻,果然被昭帝传召进了宫。 昭帝寝殿中的灯亮了许久。 两个时辰过后,殿门才缓缓打开,从中走出脸色铁青的二皇子君彻,身后跟着五皇子君熙,不急不缓,神态平静,与君彻的气急败坏形成鲜明对比。 走至分岔路口,君彻转身,脚步微顿,晦暗阴鸷的目光在身后的君熙身上一顿,冷哼一声,匆匆拂袖离去。 君熙缓缓抬头,看向天上圆月,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抬步朝寝宫走去。 两个时辰前,帝宣她和君彻对峙。 意料之中的,君彻果然反咬了她一口,竟言君熙是她所杀。 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她冷静地听完君彻的控诉,然后一一指出他话语中的漏洞。 君彻言其肩膀上的伤口是君熙所伤,君熙也不辩解,只让昭帝传太医入殿,替君彻验伤。若那伤口是她所伤,两天的功夫,必结有浅浅痂痕,可君彻的伤口分明还很新,不可能是过了一天的模样,不过是为了栽赃嫁祸于她而自导自演了一场戏罢了。 君彻略显惊慌,驳其伤口在今日打斗中重新开裂,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君熙却也不纠结此问题,指出了一个决定性的证据。她是左撇子,拿剑从人背后刺入时,此伤口形状必是从右上至左下。而正常人右手持剑,拿剑从背后刺入,伤口形状必为左上至右下。 所以,君瀚究竟是何人所伤,等明日他的尸体找到,便可真相大白。 昭帝听完两人的陈述,脸色愈加难看,眸中暗涌,看不出心中所想。须臾,挥手谴了两人下去,只冷冷嘱咐了一句话,便是让两人好生准备八日后的夺剑大会。 话虽如此,君彻心知昭帝终究是信了君熙的话,不敢再辩,只得行礼退出了殿外。 他没想到,千算万算,竟算漏了君熙是左撇子这一点! 心中恨恨,连带着连宋暄也恨上了。 若不是半路杀出他这个程咬金,自己早就已经取了君熙的性命,哪还有今日这一出?! 紧紧一攥拳头,脸色愈加阴沉难看。 他知道,他若想翻盘,唯一的机会,便是八日后的夺剑大会了。只有成功拿到苍邪剑,昭帝才有可能将此事揭过不提,否则,单凭他残杀手足这一条罪名,就足够他被褫夺皇室身份,逐出京城了! 心底不安,加快脚步匆匆回了宫。 * 甄选大赛后,各国皇子帝姬仿佛都伤了元气,闭门不出,开始为八日后的夺剑大赛紧张地做着准备,毕竟,他们千里迢迢来临都,成与不成,就在八日之后了。 这日,一辆马车驶出桑梓巷,出城门往城郊而去。 车上坐着的,正是一身素衣的沈初寒和宋清欢。 这几日下了几场雨,街上都是湿漉漉的痕迹,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出本来的颜色,泛着晶晶的光泽,空气中有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车中有一段的空冷压抑,两人都没有说话。 宋清欢抬眸看一眼身侧的沈初寒,抿抿唇,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有几分凉意,一如他眼底的寒凉,看得宋清欢有几分心疼。 “阿殊……”她沉沉开了口,张了张唇,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今日,是沈初寒母妃的忌辰,他们正是在去往其墓地的路上。萧贵妃虽为贵妃,却并未葬入皇陵,而是被秘密葬在了城郊一处风景绝美之地。 沈初寒似从沉思中回了神,朝宋清欢挤出一抹笑意,示意她不用担心。 “自八岁离京,我已经十二年没来看过母妃了。”须臾,沈初寒终于凉淡开口,眼中有着浓烈的哀伤。 “你的苦衷,母妃都知道,一定不会怪你的。”宋清欢柔声宽慰。 许是宋清欢的这一声“母妃”宽慰到了沈初寒,他抿一抿唇,眼底哀凉退去些许。 马车疾驰,行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宋清欢被沈初寒牵着下了车,目光四下望去。前世沈初寒曾好几次想带她来这里看看他母妃,却总因种种原因未成形,此时一瞧,才发现萧贵妃的墓地在一处山谷之中,方才慕白正是带他们穿过了一条狭窄的山谷入口。 谷中遍植鲜花,此时夏日,百花齐放,蝴蝶翩跹,一派人间仙境的模样。 慕白留在了谷口,沈初寒则牵着宋清欢轻车熟路地朝前走去。 走了一小会路,隐约能瞧见前头高耸的坟茔和墓碑,沈初寒眸色波动几许,加快了脚步。 走到坟前,宋清欢尚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忽觉沈初寒牵着自己的手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 她吃痛,诧异地朝沈初寒看去。 却见他原本柔和下来的神情骤然色变,眼中一片冰凉冷寂! 正文 第149章 我知道你是受何人指使 宋清欢一惊,忙开口道,“阿殊,你怎么了?” 沈初寒没有言语,只紧紧盯着不远处,眸色暗沉,气息起伏。 宋清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不由又看回沈初寒。 沈初寒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松开宋清欢的手,步履沉重往坟头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压抑,一步一步踏在身上,让她愈加不安。 许是许久不曾来过人,萧贵妃坟头的杂草已有半人高,大理石做成的墓碑隐在丛丛草木之中,隐约能瞧见上头笔力苍劲的大字。 墓碑上所刻之字很简单,只寥寥几字—— 母萧菱伊之墓。 沈初寒的脚步在坟头顿住,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 这几日下过雨,谷中泥土都是湿漉漉的,沈初寒黑色绣云纹皂靴踏在地上,很快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宋清欢心中担忧,抿一抿唇,也抬步跟了上去。 在沈初寒身旁立定,她眉头微蹙,再次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坟茔,除了有些茂盛得有些过分的杂草外,委实看不出任何异样。 “阿殊,到底怎么了?”她沉了语气。 “我母妃的坟茔,被人动过。”沈初寒语气森寒,一字一顿。 宋清欢不免大惊,瞳孔渐张,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初寒,声音微颤,“你……你怎么知道?” 沈初寒道,“十二年前,我亲手将母妃葬入了这处山谷中,除了慕白和沉星,没人知道这处地方所在。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到母妃长眠。” 宋清欢微微点头,这倒是解释了为何这里如此多杂草的原因。可……沈初寒又是如何得知萧贵妃的坟茔被人动过? 思及此,眼中仍有不解。 沈初寒一顿,语气愈加冷厉而寒凉,“十二年前,是我亲手将刻了这块墓碑,又是我,亲手将其埋在了母妃的坟头之上,所以,这墓碑入地几分,角度如何,我都铭记于心。” 宋清欢愈发心惊,闻言望去。 却见仔细一瞧,那竖在坟头的墓碑确有几分歪歪斜斜。沈初寒最为敬重他母妃,断不会这般粗心。更何况,他既说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便不会有假。 这么说,当真有人动过萧贵妃的坟茔? 可,是谁?又是为了什么? “除了慕白和玄影,可还有人知晓此处的存在?”宋清欢沉吟道。 “本不该有的,但如今看来,却另有人知道此处。”沈初寒语气愈沉。 宋清欢陷入深思。 萧贵妃之事,她前世也曾听沈初寒说起过些许。萧贵妃一生,颇为坎坷,在沈初寒那年,她因病去世,却并未葬入皇陵,而是秘密运送出宫,葬在了此处。 听说,这是萧贵妃生前自己的意思。 而执行人,便是当时年仅八岁的沈初寒。 萧贵妃生前宠冠后宫,树敌不少,就算死了,心怀不忿之人怕是也有不少,难保不是这些人发现了萧贵妃坟茔所在,偷偷来动了什么手脚。 只是,人都已经逝世了,又还能怎样呢? “会不会是什么动物来翻拱过,所以那墓碑有几分歪斜?”宋清欢想了想,还是觉得墓碑松动,人为的可能性很小。 沈初寒摇头,俯身仔细查看着坟头黄土,“不会,选定这处山谷前我便令玄影仔细查看过了,谷中并没有任何大型动物的存在。” “那……萧贵妃墓中可有什么贵重的陪葬品?”宋清欢又问。斯人已逝,若说这坟墓中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只有下葬时的随葬品了。 可,沈初寒再次摇头。 “并无。母妃生前不喜奢华,死后也不愿有黄白俗物伴身,并无任何贵重的陪葬之物。”他语气清寒,眼中现一抹冷厉。 宋清欢愈加不解,眉头紧蹙,绞尽脑汁想着剩下的可能性。 虽然萧贵妃墓中并无陪葬品,但他人并不知。萧贵妃生前那般得宠,正常人都会以为其死后定有大批陪葬之物,会不会正因如此,才引来他人觊觎? 犹豫一瞬,还是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沈初寒紧皱的眉头并无半分松动,缓缓转头看来,瞥见宋清欢焦急的神情,心中一暖,微微和缓了神情,点头道,“或许……有这个可能。” 话虽如此,却也不过宽慰宋清欢之语罢了。 他心中很笃定,这处山谷十分隐蔽,而且,他还在山谷口步下了机关,普通的盗墓贼,根本没能力进入到这谷中,更别提动母妃的坟茔了。 宋清欢大抵也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并不大可能,轻轻一咬下唇,陷入沉思,没有再出声。 山谷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风拂花木发出的“沙沙”声响。 须臾,沈初寒沉沉开口,“阿绾,今日我们先回去。” 宋清欢蹙眉,“阿殊想怎么办?” “过两日我带玄影和慕白过来,破土开棺。”尽管并不想吓到宋清欢,可沈初寒的语气,仍带有几分压抑的清冷。 宋清欢怔住,半晌才惊诧地开口,“阿殊,你……你要开棺?!” 沈初寒点头,神色较一开始平静些许,眼中冷厉却愈加森寒,足见心情十分不郁。 宋清欢欲劝,话临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沈初寒决定的事,从来就没有改变的时候,更何况,这事确实蹊跷,若不亲自开棺查验一番,到底不心安。 想到这里,改了口,“好,不过,那日我也一道过来。” 沈初寒抬目朝她看来,瞥见她眼中的坚持,心中难免动容,眸光波动些许,终是微叹一口气,软了语气,“阿绾,我母妃死去已十二年,如今约莫只剩下一堆白骨,你……你还是在会同馆中等我消息吧。” 阿绾虽然经历了两世,但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沈初寒不想吓到她。 “阿殊,她也是我的母妃。”宋清欢仍是坚持,眸中波光盈盈,愈显郑重。 沈初寒又是轻叹一口气,“也罢,那我到时让玄影通知你。” 宋清欢点头,瞥见沈初寒担忧寒厉的眸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上一世,母妃的坟茔可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沉默片刻,宋清欢终究是不放心,又沉沉开了口。自他二人重生之后,许多事情完全脱离了前世的发展轨迹。而这件事,她脑海中也并无印象。 沈初寒摇头,“前世我回了昭国之后,也曾抽空来看过母妃几次,只是那时我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每次来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却也忘记了那时的墓碑,究竟有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了。” “罢了。”宋清欢垂眸,“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待开棺之后自会见分晓。” 沈初寒原本是欢喜地带着宋清欢来拜祭萧贵妃,可既然出了这等事,自然也就歇了拜祭的心思,与宋清欢一道,朝着萧贵妃的坟茔拜了一拜,并未久留,走到谷口处与慕白会合,依旧循来时的路往会同馆去。 出谷没多久,天色陡然阴了下来。 慕白抬眸看一眼天上乌云密布的模样,担忧道,“公子,殿下,怕是要下雨了。” “抄近路回去吧。”沈初寒淡淡的声音传来。 慕白应一声,一扬马鞭,马车飞快地朝会同馆驰去。 刚进城门,天空果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街上行人顷刻间便跑了个精光,只留下街道两旁的写着店铺名字的幡旗在风雨中招展。 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愈发锃亮,路面有几分湿滑。 慕白坐在车辕处驾车,头顶有宽阔的车檐遮着,倒也被雨淋不着多少。雨天路滑,沈初寒和宋清欢又不敢时间,他便放慢了马车行进的速度,慢悠悠地拐进了前头一条宽阔的小巷。 出了这条小巷,再一拐,便到了会同馆所在的桑梓巷。 不想,刚入巷中未行几步,密密麻麻的雨帘中,一只锃亮的箭矢破雨而来,直直射向慕白。 慕白大惊,尚来不及拔剑,那箭矢便已飞到了眼前,只得扬起马鞭一抽。 飞来的箭矢被慕白巨大的力道抽得转了向,“噔”的一声钉在了马车的车辕上,震得整个马车一晃。 慕白愈发心惊,猛地一拉缰绳,停住了前行的马车。 “公子,殿下,有刺客!”他压低了声音朝车厢内道,拔出握在了手中,警惕而凛冽的目光四处打量。 雨越下越大,似有倾盆而下的趋势。 瓢泼而下的雨帘中,两旁的屋顶上忽然钻出十来个黑衣蒙面的男人,挽弓搭箭,锃亮的箭头无不对准了小巷正中停住的马车。 杀气凛然。 光天化日之下竟公然刺杀,如此猖獗,这背后之人定不容小觑。 慕白神色愈凛,紧张地注视着四面的动静。 这时,为首一名黑衣人手一扬,顿时,数箭齐发,直直朝马车射来,仿佛顷刻间就要将马车射成一个蚂蜂窝。 慕白挥剑挡去,手中一把宝剑舞得密不透风,竟将射来的利箭一一挡落在地。 那黑衣人见箭攻讨不到任何好处,神情一按,又朝众人比了个手势,只见屋顶数十名黑衣人将弓箭往背上一背,抽出怀中利剑,飞身落下屋顶,提前朝马车围攻而来、 端的是杀气腾腾,大有不杀死沈初寒不罢休之意。 慕白丝毫不敢懈怠,手中持剑,守于马车前方。 雨势愈大,打得眼前的景致都有模糊,只见神情未明的黑衣人一步一步逼近,却因着方才慕白那一招,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帘子突然被人挑开,从中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庞来,眸色清澈,顾盼生辉。 原本紧绷着神经的黑衣人俱是一怔。 他们要杀的,是凉国丞相沈初寒,可这马车中,怎生坐的是一位女子? 正怔愣之际,见那女子忽的挑唇一笑,眼角微微上扬,唇色殷红似血,娇媚至极,却也诡异至极,车顶串串雨珠低落,烟雨缥缈间,竟有几分不似凡俗的姿态。 黑衣人愈加怔忡。 忽的,那女子却飞身出了马车,足尖在马背上一点,手中一条金光闪闪的软鞭便朝他们抽来,力道之大,竟将三四人手中之剑震落在地。 领头之人大骇,终于回了神,大喊一声,“不管是什么人,都给我上!” 众刺客得令,纷纷情形,提剑朝宋清欢袭去,来势汹汹。 慕白忙加入战斗之中。 那些刺客见识了宋清欢和沈初寒的实力,丝毫不敢情敌,一招一式皆是玩命的打法。宋清欢眸色愈冷,手上动作也愈发加快起来。 这时,忽又有一人,借着雨势,从后头偷偷向宋清欢靠近。 宋清欢彼时正被三人缠住,又兼磅礴雨势掩盖了大部分的打斗声,一时不查,竟被那人近了身。 那黑衣人面上一喜,提剑朝宋清欢砍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支利剑,带着利利风声,冲破厚重的雨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黑衣人射去。不过顷刻,那利箭便已没入黑衣人的后背,只留下一簇箭尾在外。 正是方才钉在车壁上的那一支。 黑衣人应声倒地,甚至都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便一命呜呼,死了。 他身躯倒地的声音惊动了众人。 宋清欢微惊,手上动作愈发快了起来。剩下的黑衣人却是神情一凛,眼中慢慢浮上一丝惧意,围攻的势头渐弱,只紧紧盯着那立于雨中岿然不动的车厢,依旧车厢门口微微晃动着的车帘。 心底一丝寒气爬了上来。 见士气忽的低迷,那领头的黑衣人眸光一冷,抬手取下背后的弓箭,弯弓朝马车里面射去。 领头的黑衣人武功最高,这一击,又是用了十成的功力,箭矢瞬间便飞入了车厢内,然而穿过车帘的那一刹那,箭矢忽地掉了个头,飞快地循原路射来。 领头的黑衣人大惊,身子朝后一扬,有惊无险地避过了这一箭。 可尚未来得及舒一口气,忽见有人从车厢内飞出,眨眼功夫便到了跟前,手中持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另一只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子。 这,才是他们今日要杀的人,凉国丞相沈初寒。 其他人见到沈初寒飞出马车,都是一惊,赶到一股强大而凌厉的气场瞬间铺面而来,持剑的手不由软了软。 黑衣人被沈初寒掐住脖子,身子离了地面,面色渐渐涨红。 滂沱的大雨打在他的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透过雨帘勉强看清男子眼中的森然寒气。 一咬牙,将剑往沈初寒腹部刺去。 不想,沈初寒手上蓦地一紧。 那黑衣人忽似触电了一般,浑身竟没有一丝利剑,连拿剑的手也突然间变得绵软无力起来,手中利剑“当啷”一声坠地。 他心底的恐慌,忽然间铺天盖地而来。 还没有想明白沈初寒究竟想干什么,忽然右手一阵钻心的疼痛,转头一瞧,竟见沈初寒手起剑落,将他的右臂给斩了下来。 其他人听得动静一瞧,眼中大骇,竟有了几分后退的趋势。 宋清欢眸光一扫,心中明了。 这十几个黑衣人武功确实不错,而沈初寒手中的这一位,更是这些人当中武功最为高强之人,可眼下,他竟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被人砍下一臂,还丝毫没有招架之力,让他们如何不恐慌。 可这懈怠的趋势不过一瞬,很快,剩下的黑衣人又攻了上来,杀红了眼,招招都是玩命的打法,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 可宋清欢和慕白又岂是等闲之辈,未多久,那十几名黑衣人便被两人打趴在地,死的死,伤的伤,血水流了一地,很快又被大雨给冲刷,连血腥味都冲淡了不少。 宋清欢收回鞭子,朝沈初寒看去。 那领头的黑衣人倒在地上,断了一只手臂,正在不断流血,而沈初寒的若水剑,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剑尖在那人的脖上已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我知道你是受何人指使。”沈初寒看他一眼,凉淡开了口。 正文 第150章 破土开棺 领头的黑衣人身子几不可见一抖,眼底却仍是杀气腾腾,死死地盯住沈初寒。 然而他被沈初寒掐住命脉,分毫动弹不得。豆大的雨点打在他断臂处的伤口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没空陪他玩这些把戏,若他再不收敛着些,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了。” 黑衣人紧咬着牙,不发一言。 他是死士,唯一的使命就是杀人,自不会多说。况且,谁知道沈相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万一只是来套他话呢? 沈初寒也不管他应不应答,凉淡地看他一眼,忽的手一松,像扔破布一般将其扔在地上。 身子落在地上的水洼之中,溅起一片水花,断臂处不断外涌的血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全是腥湿之气。 黑衣人仰头看着沈初寒,已经许久未起波澜的内心忽地涌上一阵铺天盖地的绝望。 他自认武功不弱,可在沈相手中,竟毫无招架之力。 若他当真苟延残喘地回去,再将这话带给主子,以主子暴怒的性子,又怎会放过自己?倒不如在此自行了断了去。 眼中一片灰败,牙齿一动,将藏在齿后的毒药含在了嘴中。 他垂了眼眸,一狠心刚要咬破毒药,忽地一道黑影闪过,下一刻,他感到下颌一阵刺骨锥心的疼痛传来,痛得人不住打冷颤。 他的下巴,竟被人生生卸去,嘴里藏着的毒药也滚落在地。 抬眸一瞧,出手的,是方才那位驭车的侍卫。 心底愈发绝望,连一个身边的侍卫武功都如此高强,这样的人,如何能动他分毫? “公子,他想自杀。”慕白沉声道。 沈初寒“嗯”一声,连眼神都吝于给地上的,黑衣人,转目看向一旁的宋清欢,语气陡然和缓下来,眸色温润,“阿绾,雨大,你先去马车里候着吧,这里我来处理。” “也好。”宋清欢全身衣衫已经湿透,黏在身上又冷又难受,将软鞭收回腰间,抬步上了马车,伸手将帘子挑至一旁,看着雨中的动静。 沈初寒这才凉淡看向地上的黑衣人。 “你既想死,那我便成全你。”他淡淡勾唇,朦胧雨帘中,雪肤剔透,薄唇微勾,明明是谪仙般的风姿,可点漆双眸中透出的冷意,却让人如坠寒潭冰窟。 说着,脚步一动,往马车走去。 黑衣人死死盯住他寒凉背影,眼中忽的有一簇火花迸出,刹那间,身子竟一跃而起,左手持剑朝沈初寒刺去。 竟是想殊死一搏! 沈初寒头未回,甚至连脚步都未顿一下,身后像长了眼睛似的,轻轻巧巧拂袖往后一挥。 一股巨大的力道将黑衣人掀翻在地,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似被摔破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慕白,将他的四肢割了,一一放在他主子常去的地方。既然他不愿带口信,便让他的尸体去吧。”说着,抬起修长的腿,不紧不慢上了马车,坐在了驾车的车辕处。 慕白应一声是,垂首立于一旁,冷冷地瞥一眼地上面色惨白如纸的黑衣人。 沈初寒凉淡眸光在地上一扫,“其他人,不必留着性命了。” “是,公子。” 沈初寒便收回目光,朝身后的宋清欢柔柔一笑,“阿绾坐稳了,你淋了雨,我们先回去换身衣衫。”说着,一扬缰绳,驾着马车朝会同馆而去。 身后,慕白手起刀落,几道白光闪过,只见地上尚在苟延残喘的那些人黑衣人喉部一道极细的划痕闪现,头一歪,皆咽了气。 慕白脚下一动,看向躺在血水中的那名领头的黑衣人,脸上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剑落,血溅,四肢分离,滚落一地。 满地血水,和着雨水,瞬间染红了整个巷子,甚是可怖,恍若修罗地狱。 驶到会同馆时,雨水丝毫没有停的趋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沈初寒挑起帘子,将宋清欢牵下马车。 “殿下!”尚未站稳,耳边听得欢喜的声音传来。 抬目一瞧,是流月撑了伞,在会同馆门口等着,见两人回来了,面露喜色地迎了上来。 “殿下,沈相。”流月朝两人行了礼,将伞撑在了宋清欢头顶,又将另一把备用的伞递给了沈初寒。 “你怎么过来了?”宋清欢拍了拍身上雨水,朝她笑笑,一面同她一道朝会同馆内走去。 “刚刚奴婢见突然下起了暴雨,想起殿下和沈相都未带伞,便想说来门口等一等,没想到还真等到了殿下。”说话间,打量了宋清欢几眼,目光落在她裙摆处的血迹之上,不由一怔,惊道,“殿下,您受伤了?” “是别人的血,我没事。”宋清欢看向她温声道,示意她不用担心。 “阿绾淋了雨,快带她回房沐浴一番换身衣服,别让她着凉了。”沈初寒淡淡吩咐。 流月忙应一声是,脚下步伐加快了些许。 心中对于宋清欢裙上的血迹虽仍是狐疑,但碍于沈初寒在此,也不好多问。 进了后院,两人刚要别过,远远瞧见有两人撑着油伞往这边而来。 烟雨朦胧间,那人一袭红色衣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行走间端的是娇俏动人。 走得近了,才瞧见她面上轻纱覆面,只露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眼,眼波流转间万种风情,右眼角处一颗小小的黑色泪痣,恁地勾人。 却是苏娆,身后跟着面色恭谨的红袖。 苏娆显然也瞧见了他们,面色不由一沉,眼中有怨毒之色浮上。 “阿绾,我先送你回去。”原本沈初寒还有些事要处理,又见流月来接,便顺了宋清欢的意,打算就此分别。可看苏娆行来的方向,分明会与宋清欢在半路遇上。 苏娆此人,心思最是阴沉难辨,知返林中她在宋清欢手下吃了大亏,势必会想办法讨回来。他不愿让宋清欢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自会杜绝一切受伤害的可能,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安心地先离开了。 宋清欢心知他不放心,便也没坚持,点头应了,与沈初寒一道继续朝前而去。 很快,三人果然在路中间碰上了。 宋清欢只当不见,目不斜视,依旧不疾不徐地朝前走着。 从前苏娆对她的嫉恨便毫不掩饰,这会子她在自己手下吃了大亏,更加不会有好脸色给自己。她们如今已呈水火不容之势,又何必再虚与委蛇? 苏娆的脸色更难看了。 目光落在宋清欢肤如凝脂的面容上,心底那团怒火,不断喷涌而出,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将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挠个稀巴烂才好。 可她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参与甄选赛前他们便签订了生死状,林中发生的一切后果,不论是死是残,均由本人自行承担。 不说她们如今是在会同馆内,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她有这个胆子,有沈初寒护着,她知道,自己也丝毫讨不到任何好处去。 然她生来不是会作低伏小之人,仇人就在眼前,让她生生忍下这个恶气什么也不说,到底心中抑郁难平。 冷哼一声,嗓音嘶哑着开了口,“舞阳帝姬和沈相真真是伉俪情深,还未成婚便这般难舍难分,难怪沈相甘愿冒着惹凉帝不快的风险,也要执意求娶舞阳帝姬,怕是从前在聿国之时,你二人便有了首尾吧。” 分明是在讽刺宋清欢勾三搭四水性杨花。 见她出声,宋清欢便也停下脚步。她如何听不出苏娆话中的含义,不咸不淡地朝她望去,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与沈相是不是伉俪情深,沁水帝姬在知返林的山洞中就该知晓了罢。” 语气轻缓,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含糊,似一把锋利的冰刀子,在苏娆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捅了一刀。 她瞳孔一缩,不由想起山洞中自己屈辱的经历——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耳边是沈初寒和宋清欢两人不绝于耳的欢爱声。 那样的羞辱,给素来骄傲的她,身心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如今,宋清欢却又拿此说事,让她如何不愤怒抓狂?! “你给我闭嘴!”她气急败坏。 宋清欢冷笑一声,森寒眸光在她被轻纱覆盖的面上轻飘飘一瞥,“沁水帝姬还是管好自己这张嘴吧,否则,下一次,我鞭子甩到的地方,可就不仅仅是你这张漂亮的脸这么简单了。” 被她这么一瞧,苏娆只觉脸上那两道伤口处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噬咬,一时间恨得牙痒痒。 “宋清欢,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夺剑大会尚未开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苏娆怒目而视,语气狠厉。 眸光在一旁覆了银色面具的沈初寒面上一扫,心底愈发焦躁愤恨,“宋清欢,有本事,你不凭男人!” 那日,若不是她身边之人恰好是沈初寒,这会在地狱中煎熬的便是她,而不是自己了。 宋清欢轻笑一声,长睫微动,有股潋滟而清冷的艳色在眸中流淌,“我有男人,为何不靠?” 说着,还眼波流转地看一眼身侧的沈初寒。 沈初寒亦温柔看去,神情温润得不似人前的他。 苏娆眼睫一刺,只觉眼前一幕碍眼得很。雨帘从油伞面上叮叮咚咚落下,这样聒噪的声音打在心底,却愈发让人焦躁。 她何时这般吃瘪过?心底怒意在瞬间达到顶峰。 面色一沉,垂在身侧的手一动,忍不住就想出手朝宋清欢面上扇去。 这时,身后的红袖却忽地上前一步,恭谨道,“殿下,时辰不早了。” 苏娆扩张的瞳孔猛地一缩,像猛然间清醒一般,眼底通红煞气退去,不甘心地抿一抿唇,抬头眸光沉郁地盯了宋清欢一眼,冷哼一声,不再多说,拂袖离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宋清欢收回目光,朝沈初寒相视一笑,道,“好了,你也淋了雨,还是先回去吧,我自己回房间就可以了。” 沈初寒点头,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撑伞离去。 雨声叮咚,打在伞面上,又汇成雨帘,如玉珠般连绵不断的落下。 宋清欢伸出手,接了几点雨珠,唇边现一抹凉淡笑意。 苏娆对她那张脸,果真是宝贝得紧。 不过是多了两道伤疤,便彻底乱了分寸,若换了从前,她怎会这般沉不住气?竟要红袖提醒方不至于失态。 不过—— 她若有所思地透过雨帘朝前望去,眼中浮现一抹疑窦。 雨下得这么大,苏娆这般急色匆匆是要往何处去?还有红袖那一声“时辰不早了”,分明是在提醒苏娆不要迟到。 难道,她与何人有约? 心底生了几分警惕,想了想,看向流月,“让玄影去查查苏娆这几日做了什么,都见了些什么人,事无巨细地查清楚,再来向我汇报。” 流月应诺,看一眼她裙衫上的血迹,还是忍不住担忧出声,“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沈相路上遇到危险了?” 宋清欢“嗯”一声,“遇到了刺客。” 流月一惊,“刺客?这可是临都,天子脚下,何人竟这般大胆?” 宋清欢心中冷笑。 天子脚下,要杀沈初寒的,可正是天家的人。若非如此,那么大的打斗声,怎竟半晌没有官兵赶来?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受伤,刺客也被我们解决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涉及到沈初寒的真实身份,暂时还不宜向流月透露。 “苏娆之事,务必让玄影尽快查清。”她怕流月再多问,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流月点头,“知道了殿下,奴婢这就去寻玄影。” 说话间,建安院已经到了,宋清欢进了房间,让沉星下去安排沐浴事宜不提。 * 又过了两日,淅沥沥下了几日的雨势终止,天气渐渐放晴。 这日,天刚蒙蒙亮,城门方开,便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桑梓巷,匆匆出了城门,朝城郊而去。 驭车的,是玄影和慕白,车上坐着的,正是沈初寒和宋清欢。 他二人正往无名谷中箫贵妃的坟茔而去。 “阿绾,你前两日让玄影去查了苏娆?”沈初寒定了定心神,沉沉看向宋清欢开口。 宋清欢点头,“那日回会同馆时见到苏娆,我生了几分疑心,便让玄影去查了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沈初寒既这般问,就说明并未向玄影问清他查到的信息。 沈初寒温润一笑,“莫不是……与她脸上的伤有关?” 宋清欢点头,“不愧是阿殊。”一顿,“临都有位姓扁的名医,自称是上古医仙扁鹊后人,不知阿殊可曾听说过?” 沈初寒微一颔首,“略有耳闻。听说此人医术不错,医德却是平平。” 宋清欢应是。 这位扁大夫单名一个耽字,昭帝曾想将他招入太医院中,奈何他入宫不过数月,便大肆收受宫人贿赂,将整个太医院弄得乌烟瘴气。昭帝气极,本想直接斩了他,又惜其医术,最后还是忍下心中怒气,只剥夺了其官职。 后宫中偶有疑难杂症,也会派太医出宫相询。 因着有这入宫为太医的经历,这位扁大夫的名声愈大,十里八方的人都慕名前来找他看病。 要说他的医术是确实好,但人,却是委实不怎么样。 传闻他出一次诊,要价千金,只要出得起钱,不管是好人坏人,他都医。可若不出不起钱,任凭你在医馆门口跪得天荒地老他也不医。 久而久之,穷苦百姓知晓了他这个规矩,再不敢存着侥幸心上门,背地里只称其为“扁扒皮。” 话虽如此,去找扁大夫看病的富人,却仍是络绎不绝。他赚得盆满钵满,根本就不在乎这点在老百姓中的名声。 除此之外,这位扁大夫还极为自傲自负,找他看病的人,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巨富商贾,在他面前,都得摆出一副谦逊的姿态来,否则,钱给得再多他也不医。 “那日,苏娆正是出门去找扁耽,为的,就是医治她脸上的伤口。扁耽性子古怪,苏娆既与他约了那日看病,也不敢迟到,所以才那般行色匆匆。”宋清欢道。 沈初寒轻笑一声,“阿绾若是不喜她,我派人结果了这位扁耽便是。” “不。”宋清欢目色一转,眼角微微上挑,眸中一抹兴味划过。 苏娆最是宝贝她那张脸,如今不过看了两次大夫,脸上之伤,还远远未到痊愈之时。与其现在便断了她的念想,不如等到她的伤口将好未好,等到她以为自己即将恢复美貌之际,再给予其致命一击。 满怀希望后的绝望,最是伤人。 瞧见宋清欢嘴角一点古灵精光的笑意,沈初寒眼中宠溺之色愈浓,浅笑着道,“既然阿绾心中有了打算,那我就不插手了。” 宋清欢清悦应一声,“来日方长,还是慢慢折磨苏娆,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行了一段路,感到坐下马车日渐颠簸,似驶下官道,愈发往僻静之处行去。 宋清欢掀帘一瞧,见两旁俱是茂密树木,擦着马车车壁而过,前头的路愈发难走。 沈初寒伸手拉了拉她,“小心被树木刮到,还有一小会,马上便到了。” 宋清欢听话地放下了车帘,看向沈初寒问道,“你可叫人查了那无名谷之事?” 听她说起箫贵妃墓地之事,沈初寒的笑意淡了淡,眸间一抹冷意。 他摇摇头,“母妃生前喜静,为了不让人打扰到她,我特意命慕白寻了此处僻静之处,又在入谷处布下了机关,寻常人根本寻不到这里。为了遂母妃生前心意,也并未派人前来看守。” “那前两日来时,谷口的机关可有被人破坏的痕迹?”宋清欢沉吟。 “没有。不管是谁,来人巧妙地避开了我布下的机关,并未留下丝毫痕迹。” 宋清欢眸色愈沉。 如果沈初寒的直觉是对的,箫贵妃的坟茔当真被人动过,那么,何人有这般能耐?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我的机关术师从前朝名匠鲁班,常人怎能如此轻易破解?”沈初寒又补充道,神情冷峻。 名匠鲁班,宋清欢也听过他的名头。 昭国本就多山地矿藏,盛产精铁,锻造机括之术发达。鲁班生于前朝,活了两个朝代,于十年前去世,享年五十六岁。 他也曾收过几个徒弟,只是再无人能出其右,至今均已泯然众人矣。 至于沈初寒,当时年幼,悟性很强,被鲁班一眼相中。可惜,他在鲁班手下不过学了一两个月,便被昭帝派往了聿国为质。 宋清欢闻言,低垂了头,眉眼间满是不解。 很快,马车驶入山谷,缓缓停了下来。 四人下了车,拿了工具朝箫贵妃坟茔走去。 沈初寒的步履比上次更为沉重,脸上寒凉似雪,眸间隐有自责。 母妃都已入土为安这么多年,自己却还要来打扰她,着实是不孝。 宋清欢看他一眼,伸手握住他的手,希望借此能给他一分温暖。 在坟茔前站定,沈初寒朝墓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母妃,孩儿不孝,但孩儿若不开棺一观,心中着实不安,还请母妃原谅。” 宋清欢也面色凝重地行了个大礼。 慕白和玄影也不含糊,恭恭敬敬跪下了行了跪拜礼。 沈初寒叫他们起身,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开始吧。” 两人很快拿了铁铲开始挖掘起来。 不过片刻,坟头的土被挖开,露出坟墓中黑漆漆的棺材来,棺材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有延缓尸体腐烂的奇效。 沈初寒俯身看了一眼,眼底暗色汹涌,很快抬眸,看一眼玄影和慕白。 玄影和慕白会意,跳入挖出来的坑中,对视一眼,手搭上了厚重的棺材盖。 沈初寒长睫一覆,冷声道,“开吧!” 玄影和慕白共同一使劲,只听得“轰隆”一声,棺材盖被两人推开,歪在一旁,露出里头黑黝黝的棺木来。 宋清欢紧张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同沈初寒一道,俯身朝棺内看去。 这一看,却是陡然色变,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 只见黑漆漆的棺木中空无一物,箫贵妃的尸首,竟然离奇失踪了! ------题外话------ 感谢: 卿酒酒、亦暖暖、仲夏的楠木、玲珑yuan、lxks、42eb、18863、yy9042、3907、3ac9c、萌&幻缃、fjdzyf、luhenwuyi、maxngying、093a、wendy14、6713、5727、76d0、lmr612127、依然深渊、漠上烟诚的月票票! 璃羽飞舞、lxks、42eb、yy9042、萌&幻缃、漠上烟城的评价票票~ 恭喜涂也意和莎莉汶姑娘成为夭夭的解元! 兜里有票的姑娘们,记得留给夭夭月底翻倍月票来投哟,比心心~ 正文 第151章 沈初寒的大礼 宋清欢面色骤变,瞪大了眼睛看着坑中空空如也的棺木,一脸不可置信。 这怎么……怎么可能?萧贵妃的尸体哪里去了? 沈初寒的脸色更难看,眸光一寒,掀起袍角跳了下去。 此时,玄影和慕白也看清了棺木中的情况,俱是神情凝重,大气也不敢出。 沈初寒低了头,朝棺木内看去,眼底冰霜凝结,未发一言。良久,他伸出手指,在棺材底部上用力一捻,然后将拇指放在鼻端闻了闻,眼中暗流涌动。 须臾,沈初寒飞身上了土坑,眼底森寒如炬。 “阿殊……怎么会这样?”担心他戾气过重反噬心神,宋清欢抿了抿唇,蹙眉开了口。 沈初寒沉沉望一眼坑中棺木,神情愈发冷冽。 慕白惊诧无比地开口,“怎么会……?当初是我们和公子亲自将贵妃娘娘下葬的,娘娘的凤体怎会……?” 怎么会离奇失踪? 他不敢接着往下说,神情凝重地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容色冷得似覆了一层冰霜,目光沉郁地盯着坑中棺木,须臾,才森寒开口,“母妃的尸身,在下葬后没多久便被盗走了。” 宋清欢愈加惊骇,眸中波涛汹涌,“阿殊,你怎知?” “棺中没有任何尸腐之气。”沈初寒眸色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从萧贵妃下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就算棺木用的是金丝楠木,萧贵妃的尸体也定然早已腐烂,可棺中却无任何尸腐之气,这只能说明,萧贵妃的尸首很早就被移出了此处棺椁。 可究竟是何人要这么做? 更为诡异的是,盗走萧贵妃尸首之人,还原封不动地将棺材再次埋入土中。如此大费周章,又能毫发无损地通过沈初寒所设的机关,不管是谁,此人定非等闲之辈。 她担忧地看向沈初寒。 萧贵妃一生坎坷,只得沈初寒一子,她虽去世得早,但沈初寒与其母子感情甚笃。此番见萧贵妃死后都不得安宁,心中定然愤怒难抑。 她本想出声安慰,可所有的话语在这种时候都显得太过苍白。 “将棺合上,填土。”许久,沈初寒暗沉的眸色才些微波动,看向玄影和慕白冷声吩咐。 慕白和玄影俱是神色一凛,忙沉声应了,跳下去将棺材盖合上,开始填起土来。 日头渐中。 因下了几日的雨,谷中空气颇为新鲜,花香萦绕,和风煦煦。虽是盛夏,但谷中阴凉,倒也不觉燥热。 然而,天气再好,几人心中却是乌云密布。 不多时,玄影和慕白重新填上了土,看一眼旁边的墓碑,小心开口道,“公子,这碑……” 沈初寒没有出声,上前两步,将碑扶起,然后亲自将其端端正正地竖在了坟头正中。 他端详着墓碑上的几个大字,眼底霜寒凝结,伸出手抚了抚上头的灰尘,终是垂了眼,转身朝谷外走去。 “走吧。”走了几步,前头传来他沉凉如雪的声音。 宋清欢和慕白玄影忙快步跟了上去。 因着此事,沈初寒身上戾气重重,一路未发一言,只微狭了眼眸,似若有所思,眸底幽深,虽一片平静,却恍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宋清欢心中也是惊骇。 她没想到,此次临都之行,竟还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若真如沈初寒所推测的那般,萧贵妃刚下葬其尸身就被人盗走,如今已过去了十二年,就算要查,又该从何查起呢? 担忧地抬眸望一眼沈初寒,终究是做不到沉默,伸手握住他的手,语气郑重,柔声道,“阿殊,我知你如今心中焦急,但这种时候,我们不能乱了阵脚。” 沈初寒这才似从入定中回过神,看一眼宋清欢,勉强扯了扯唇角,轻“嗯”一声,没有多说。 宋清欢知他此时任何话都听不进去,便住了嘴,只愈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希望借此能给他一些力量。 马车回了会同馆,亲自送了沈初寒回房,叮嘱他好好歇息歇息,不要多想,宋清欢这才带着玄影折返听荷院。 出了白芷院,天边恰巧飘来一大朵云彩,将剧烈的阳光堪堪遮住,地上陡然间阴凉下来。 宋清欢抬头望一眼暗淡下来的天际,眼中有深浓忧色划过。 * 这厢宋清欢和沈初寒心事重重,另一厢,同样有人坐立不安。 “当啷——” 临都一处,二皇子府中,传来清晰的瓷器落地声。 “殿下,殿下请息怒……” 房中,一侍卫模样的人正躬身而立,身子有几分颤抖。他的面前,正立着一袭流云紫锦袍的昭国二皇子,君彻。 “都是一群饭桶!府中日夜有人巡逻把守,这么大个东西,竟不知是何人送进来的?!”君彻看向那侍卫,脸色阴暗,怒气冲天。 “属下失职,请殿下恕罪!”侍卫不敢辩驳,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忍不住又看一眼那摆在书桌上的木盒,内心一阵翻江倒海。 君彻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底的肌肉抖了一抖,眼中现浓烈的嫌恶。 那盒子中,摆的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肢。 他看过了,那断肢的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刺青—— 正是他那日派出去刺杀沈初寒的二皇子府死士的标志。 他的心底有几分发冷。 他派人跟踪了沈初寒,听闻他出了府,便派了死士埋伏在其回会同馆的必经之路上。 他知道那日沈初寒只带了一个侍卫,本以为能一举将他歼灭,却不想,那日之后,没有一个人回来向他复命,死士埋伏的那条巷子中没有任何痕迹,干干净净得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打斗一般。 而那日,沈初寒平安归府。 这让君彻的心底越发不安。 他派出的死士,各个武功高强,以一敌十,沈初寒只有一个帮手,是如何毫发无伤地逃脱,还让所有死士凭空消失的? 那些死士,最后又落了个怎样的下场?会不会将自己供出?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派人刺杀沈初寒的第二日,二皇子府的门口,便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木盒,盒中,竟是那领头死士的左腿! 第三日,一只右腿出现在了他下朝回府的马车上。 而今日,死士的左臂,竟出现在了他房中的书桌之上!这让他如何不毛骨悚然?! 他不知,沈初寒竟有这般通天的手段,在守卫森严的二皇子府中,也能如入无人之地? 郁气上涌,看着单膝跪地的侍卫,心底愈发来气,伸腿就踹了过去,“还不快滚!” 侍卫踉跄了一下,不敢辩驳,忙不迭应是,行了礼刚待退下,听得身后又传来君彻的怒吼,“这鬼东西还不给本皇子拿下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侍卫赶忙回身,上前捧起了那装着断肢的盒子。 “最近务必加强府中的守卫,若再出现这种事,你们自己提头来见!”君彻怒吼一声,面上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是是是。”侍卫忙不迭应了,慌忙抱着盒子退了出去,额上汗如雨下。 侍卫走后,房中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君彻剧烈起伏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慢慢平静。 可虽如此,心中到底抑郁不平。 君瀚的尸体在知返林中被找到,尸体检验结果如何他尚不知晓,但也知君熙所言句句在理,他的嫌疑怕是洗脱不了了。 因着夺剑大会还未开始,父皇暂且不会治他的罪,但一旦他没在夺剑大会中拔得头筹,他的处境必定堪忧。先不说父皇的态度如何,便是君彻的母妃德妃舒玥,也不会放过自己。 舒家在朝中势力虽不及皇后母家薛家,但实力亦不容小觑。皇后无子,舒家曾一度以此为借口逼迫昭帝改立德妃为后,只是被薛家压了回去。 如今君瀚既死,舒家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彻底落了空,再无翻盘的可能,他们如何能不恨?而这些恨意,自会全数加诸于自己身上。 因此,这些日子君彻一直寝食难安。 没想到,不光如此,在行刺沈初寒一事上居然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还被沈初寒如此*裸地警告回来,心底自然不爽,恨不得将房中瓷器全砸个精光方能出心中这口恶气。 心中烦躁不安,尽管那装着残肢的盒子已被侍卫带了下去,但空气中似隐隐还飘着那股血腥味和尸腐气,让人几欲作呕。 到底是在房中待不住,拂袖出了门。 带上心腹,坐马车在城中兜了一圈,然后朝一处小巷子里驶去。 进了小巷,马车在一处院落的后门处缓缓停了下来。 君彻心腹四下看了看,见巷中无人,上前扣了扣门。不多时,门从里头拉开,露出一个男子的头来。 那男子一见来人是君彻的心腹,眼神蓦地一亮,脸上堆满了笑意,忙将门拉开,“哟,二爷来了,快里面请。” 君彻这才下了车,很快消失在门内。 不多时,君彻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一间布置精美的房中,轻纱帐幔,精瓷沉木,无不彰显着匠心雅致。 他坐于花梨木制成的长几前,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忽的,门被人推开,一位身姿妙曼的女子走了进来,顺手将门给锁上。 此处,是临都最大的秦楼楚馆——章台柳,而这女子,便是章台柳的头牌之一,阮师师,亦是君彻最为喜爱的红颜知己。 君彻此时心中焦躁难平,自来这温柔乡中寻找安慰来了。 阮师师娉娉婷婷走到君彻跟前行了个礼,声音若出谷夜莺般动听,“师师见过二爷。” 君彻放下酒杯,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阮师师应一声,绕到君彻身侧坐下,伸出纤纤玉手给他斟了杯酒,“二爷今儿心情不大好。” 君彻没有出声,脸色铁青,接过阮师师斟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阮师师是风月场中之人,惯会察言观色,见君彻并不打算多说,眼波一转,轻笑一声,“不若……师师替爷抚琴一曲如何?” “嗯。”君彻脸色和缓些许,应了。 阮师师便叫人取了琴过来,调好音,纤指慢拢间,悦耳的琴音流泻而出。阮师师既是这章台柳中的头牌,于才艺上的造诣自是不俗。 一曲下来,端的是余音绕梁,君彻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脸上终于现了一抹笑意,朝她又招了招手。 阮师师莲步轻移,走到君彻身侧,俯身坐下时,也不知为何,脚下一踉跄,身子朝君彻怀中倒去。 君彻伸手一抱,便温香满玉抱了个满怀。 阮师师这点小伎俩他自然知道,却也不戳穿,一手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放肆游移,另一只手抚了抚她凝白如玉的脸颊,调笑道,“今儿师师怎的这般热情?” 阮师师身子一扭,面上红霞遍染,语声娇俏,“还不是二爷好久都没来看过师师了。” 她身子绵软似水,在怀中这么一扭,扭得君彻身下顿时起了反应,手下愈加放肆,笑眯眯道,“爷最近事务繁忙,这不,一得了空就来看你了。” 阮师师愈发媚眼如丝,吐气如兰,“二爷一来便这么不老实,也不知是惦记师师的人,还是惦记师师的身?” “自然都惦记。”君彻道,调笑着就往她脸上亲去。 阮师师假意去躲,半推半就间胸前衣衫挣开些许,罗衫半褪,甚是勾人,看在君彻眼中,愈发变了神情,只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一匹久未进食的饿狼。 说话间,君彻的手已迫不及待地在她腰肢掐了掐,忽的想起什么,眼眸微眯看向阮师师,“上次的那盅杜仲金鞭汤甚是味美,今儿可还有?” 言罢,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抹淫邪,“吃饱了才好办事不是?” 阮师师“咯咯”娇笑两声,“二爷要的东西,自然是有的。” 说罢,起身整了整衣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对着门外伺候的丫鬟吩咐了两句,很快又坐了回来。 杜仲金鞭汤,其最主要的原材料为牛鞭,有壮阳补肾之功效。上次君彻来章台柳喝了一盅,顿时雄风大展,行事时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这次来,便又惦记上了。 没等多久,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果然是方才那小丫鬟端了盅白瓷青花汤盅过来,小心地放在君彻面前,很快又退了下去。 君彻兴致盎然,揭开盅盖闻了闻,一股浓香扑鼻而来,美人在怀,心中自急不可耐,忙拿起勺子舀了几口喝下。 阮师师娇笑两声,“二爷,师师来喂您吧。” 君彻应了,将勺子递给她。 阮师师接过勺子,素手轻舀,将汤水喂入君彻口中,眼波盈盈,娇笑声声。君彻心中不由欲火四窜。 刚要端起汤盅将剩下的汤喝尽,忽觉得口中有几分异样,细细嚼了嚼,觉得似乎不是牛鞭的口感,不由眉头一拧,拿过盅盖将口中异物吐在了上面。 “这是什么东西?”他紧紧盯着那一小堆异物,凝视一番,觉得有些像什么东西的骨头被嚼碎了的模样。 阮师师也凑了过来,水眸中写满了不解。 忽的,她瞳孔一缩,颤颤惊惊地伸手指了某处,面色已然惨白,“爷……爷……,那……那是指甲吗?” 君彻凑近一瞧,脸色也忽的惨白,似想到了什么,手一抖,盅盖掉落在地,他起身爬起,用手使劲抠着喉咙,想将方才喝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阮师师吓得面无人色,也伏案呕吐起来,嘴里尖叫道,“来人!快来人!” 一时,房中人仰马翻。 * 从无名谷回来后,离夺剑大会只剩下三天,原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去,却不想,这一日,又爆出了两桩惊天大新闻。 “殿下,您可听说了,昭国二皇子突然病倒了?”离夺剑大会只剩一天的时间了,这日,宋清欢刚用过早饭,却见流月匆匆走了进来,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 “君彻?”宋清欢抬了头望去,也有几分诧异。 流月捣蒜般点了点头,凑上来,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听说,昨儿昭国二皇子从一青楼回来后便病倒了。殿下,您说……这岂不是有几分蹊跷?” 从青楼回来后病倒了? 宋清欢蹙了眉头。 明日便是夺剑大会,君彻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姑娘家,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而且,病倒也就罢了,怎会传出这种从青楼回来后就病倒的流言?他作为天家皇子,这传言对他着实不利,照他那般精明的性子,就算当真病倒了,也势必会封住所有人的口才是。 除非……有人刻意想将这消息散布出来。 眸色沉了沉,忽的想到什么,抬头看向流月,“你是从何得知这消息的?” “奴婢方才出去听到人在议论,这会子整个会同馆都传遍了。” 宋清欢再次沉吟,须臾,她端起几上茶盏浅浅啜一口,“去叫玄影进来。” 流月不知她突然叫玄影所为何事,却也没有多问,应诺退下。 很快,玄影在门口请安。 “进来。”宋清欢看他一眼,道。 玄影进了房间,“不知殿下叫属下来有何事?” 宋清欢拿着茶盏盖轻轻拨弄着杯中茶叶,撩眼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君彻之事,是阿殊的主意吧?” 玄影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神情微讶,“殿下英明。” “好端端的,君彻怎的去了趟青楼就生病了?” 玄影面上现一抹古怪之色,“属下不敢说。若是恶心到了殿下,公子定会怪罪属下。” 宋清欢一怔,清了清嗓子,“你说吧,我受得住。” 玄影这才缓缓开口,“公子命慕白砍下了那刺客首领的四肢,分别放在了二皇子府前,二皇子的马车上,还有二皇子的房中,剩下最后一部分……” 他犹豫一瞬,抬头看宋清欢一眼,“剩下一部分,剁碎放入了二皇子在青楼喝的汤中。” 宋清欢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胃里一阵翻滚,勉强喝了几口水才压下那种恶心感。 君彻那般养尊处优的人,突然之间喝了一回人肉汤,不恶心才怪呢…… 玄影担忧地看她一眼,有几分自责。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我……我没事……”赶紧地转移了话题,“那……会同馆里满天飞的流言,也是你们放出去的?” “是。”玄影一点头。 宋清欢长吁一口气,看来,君彻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果然惹恼了沈初寒。不过,君彻这样的人,也不能轻易饶恕了去,需得一刀一刀割下他身上所有的逆鳞,方才能泄恨。沈初寒真真给君彻送了份大礼啊。 眸色一闪,“阿殊这几日可好?” 自那日从无名谷回来后,沈初寒的心情便一直不大好,宋清欢不想打扰他调查萧贵妃之事,这几日便没去打扰。 玄影迟疑着点点头,“公子尚好。”除了性子较从前更加冷厉之外,其他倒也没什么不同。不过,遭殃的是慕白,他在殿下身边伺候,自是无碍。 宋清欢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不放心,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沈初寒时,听得玄影又开了口,“殿下,还有一事,您可能感兴趣。” “何事?”宋清欢放下杯盏,问。 “扁耽死了。”玄影语气沉沉开了口。 正文 第152章 夺剑大会(二更) 宋清欢眉尖儿一蹙,眼波凝住,有几分诧异,“好好的,怎会死了?” “是被人毒死的。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房中。”玄影道。 宋清欢沉了目色,一脸若有所思。 好端端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扁耽怎会突然死了?她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喝一口。 玄影既然将此事做一件新闻来说与自己听,那便说明这不是沈初寒的手笔,那么,谁会在这个时候毒死扁耽呢? 扁耽死,她能想到的最受影响的人便是苏娆。 难道…… 脑海中隐有猜想浮现,抬眸看向玄影,“玄影,你去替我查个人。” 玄影得了吩咐,点点头,自下去不提。 扁耽离奇死亡,因着他在临都颇有名气,故而还掀起了不小风浪,连昭帝都惊动了,特派了刑部侍郎负责此案的斟茶。 百姓众说纷纭,都道扁耽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是仇家索命来了。 虽则如此,此事很快被明日夺剑大会的风头盖过,而会同馆里的各位贵人,更是没空为了一位民间大夫的死而分神,唯一人是例外—— 沁水帝姬苏娆。 苏娆坐于桌前,脸色阴沉,十分难看,眼中怒火沉沉,手中的杯盏几欲被她碾碎。 “你说……扁耽死了?”她冷冷抬眸,看向面前大气不敢出的红袖。 红袖点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不敢多发一言。 “怎么死的?” “被人……被人毒死的……”苏娆自容貌被毁后,不想被人瞧了笑话去,这些日子都懒于出门。她不出门,红袖自然得贴身伺候着,对于外头的消息便没那么灵通了。 因此,尽管这时扁耽死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苏娆却是刚刚得知。 “什么人?”苏娆面色铁青。 “暂且不知,昭帝派了人去查。”红袖小心翼翼地答。 “岂有此理!”原本尚算平静的苏娆忽地将手中杯盏往地上一掷,瓷器碎片溅开来,有一片溅到红袖手臂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瞬间有鲜红的鲜血渗出。 饶是如此,红袖仍是大气不敢出,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苏娆望着她手背上那道鲜红的口子,眸间渐渐浮上煞红之色,目中一片狰狞。 她猛地将面上帕子一扯,扔到了地上,原本精致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到了一块,再加上那两道长长的伤疤,愈显可怖。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节骨眼上! 扁耽人虽然贪婪,但医术确实高明,他调配出来的药膏涂在脸上,这几天日日涂下来,竟果真有了淡下来的迹象。只是他为人疑心颇重,既不愿将调配药膏的方子给苏娆,每次给的药膏量都很少,导致苏娆隔个三四日便要去一趟扁耽的医馆。 原本,等夺剑大会结束,她又要去医馆找扁耽的,却不曾想……扁耽竟然就这么死了!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下了此毒手! 她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甘,恨不得掘地三尺将此人挖出,然后亲手杀掉他方能泄恨。 “殿……殿下……”见苏娆只死死地盯着地上飘落的丝帕,神情诡谲而愤怒,红袖身子一抖,犹豫半天,还是抖抖索索开了口。 苏娆利剑般的眼神朝红袖射去,“殿下,可要……要奴婢派人去查查看?” “不必!”苏娆思忖片刻,终于恢复些许神智,冷冷开了口。 “可……”红袖还想多说什么,但目光触及到苏娆可怖的眼神,终究还是住了口。 苏娆面色沉沉。 她当然想知道究竟是谁人这般与她作对。但扁耽性子太过讨厌,树敌颇多,对其下手之人也不一定就是针对自己而来。他们此番来临都,并没有带多少人手,是以好钢要花在刀刃上才是。 思忖片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今晚派人去扁耽的医馆看看,看能否找到他留下的解药。”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自己脸上的伤治好为重。 “是。”红袖诺诺应了。 “明日夺剑大会之事,可都准备好了?”苏娆手心攥了攥,沉声发问。 “回殿下的话,都准备好了。” “把这收拾一下,你先下去吧。”苏娆语气沉凉,瞥一眼红袖。 红袖生怕苏娆的怒火一个不小心就泄到了自己身上,巴不得赶紧离开此处,忙不迭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苏娆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面目狰狞的自己,葱白的手指颤抖着抚上脸颊处的伤痕,眼底有戾气浮上。 明日便是夺剑大会了,宋清欢,我一定会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 * 翌日。 万众瞩目的夺剑大会召开之日终于到了,不光参加的各位皇子帝姬,便是临都百姓,也纷纷激动不已。 夺剑大会召开的地点,十分诡异。 本以为既是大会,约莫是比拼比拼武艺或是其他方面的才能,却不想,此次夺剑大会的形式,却更像甄选赛那般,是一次闯关类的赛制。 而闯关的地点,在皇陵内。 临都城郊有一片巨大的皇陵,历代君王后妃都葬在此处,当然也有如萧贵妃这般的少数,然而到底是例外。 可轮到昭帝时,他却生了些新的花样。 昭帝野心勃勃,为人十分自傲,自觉昭国在他的统治带领下走上了一个新的高峰,是以认为自己的功劳比前朝那些君王都要大得多。 人一旦生了这种唯我独尊的想法,其自信自恋的心思便愈发膨胀,事事都要追究完美的极致。 比如,他百年之后的陵墓,他就下了大功夫去建造。 不仅在皇陵之外另辟一处地方专门修建自己的陵墓,还请当时尚在人世的鲁班设计出了一套复杂的机关系统,用于防止后世的盗墓贼。 陵墓从十多年前便开始修建,前些日子终于竣工。 按照规矩,本该将陵墓封存,静待再次开封的那一天,不想,昭帝却下了圣旨,让工匠撤出,留下墓门大敞。 而那把在昭国境内横空出世的苍邪剑,便被放置在了陵墓的最深处。 陵墓内机关重重,稍有不慎便会丧命,所以,这一次的夺剑大会,比甄选赛要危险得多。除了要提防他人时不时地放冷箭,比起知返林中复杂的地理自然环境,陵墓中更多的是巧妙设计的机关,本就是为了防人进入墓中。 要在鲁班设计的机关下毫发无损地拿到苍邪剑,再毫发无损地走出陵墓,着实有些困难。 所以这地点一处,其他三国皆是哗然。 夺剑的地点定在昭帝为自己修建的陵墓之中,怎么看都对昭国有好处。毕竟,只要事先拿了陵墓的设计图纸,便能巧妙绕开那些夺命的机关,轻而易举地取出苍邪剑。 昭帝此举却也不难理解,君晚退赛,君瀚被杀,如今有资格进入夺剑大会的,便只剩君熙和君彻了。而其他各国的参赛者皆是来势汹汹,这种情况下,要确保苍邪剑不被他国夺走,只能用这种非常手段。 其他三国虽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苍邪剑若是出现在自己的国家,他们也同样会这么做,谁让这里是昭国的主场? 这日,天刚亮,众人便整装待发,预备往皇陵行去。 这一次,每人身边只能带两名帮手。 尹卿容那边,带的自然是沈初寒和慕白。宋清欢便带上了流月和玄影,依旧将沉星放到了宋暄身边保护他。 上次夜战孤狼,沉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宋暄心知她武功不弱,又是机敏的性子,再加上宋清欢那边确实够了人手,便也未曾推脱,谢过宋清欢应了下来。 待人到齐,众人便上了马,浩浩荡荡朝城郊的皇陵驶去。 昭帝另建的陵墓就在昭国皇陵旁边,离临都城也颇近,众人扬鞭策马,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昭帝陵寝便道了。 众人翻身下马,抬头看着面前的建筑,皆是张大了眼睛,脸上露出赞叹惊艳之色。 ------题外话------ 好久没来有奖问答了,猜猜看扁耽是谁下的毒手? 正文 第153章 神秘的地下陵寝 只见面前一块嶙峋山石,雕成假山模样,假山上遍植绿植,其上有高高的平台,用石柱和石板一层层向上堆砌,直达天空,石板最上是一大片精美绝伦的宫殿群,乃仿如今临都宫城而建。 石柱和石板中间种各色奇花异草,远远望去,宫殿群就像在悬在空中一般。 宋清欢心中明了,这种假山上的缩小版宫殿建造形式称“悬苑”,而立在此处的假山,在风水上有藏风聚气的功效,能挡住直接冲撞陵寝的浊气。 假山底下引活水,绕山一周后汇入后面那条宽阔笔直的横沟之中。活水潺潺流动,水中倒映出尽头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翘角飞檐,气势恢宏,屋顶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七彩光芒。 宫殿背靠连绵起伏的群山,青山映衬下更显华贵神圣。 沟渠两旁各有白玉石铺成的道路一条,路旁遍植柏树,郁郁葱葱,水中倒影流波,显得生机勃勃,这么看去,并不像一座陵墓,反而像是一座行宫。 ——除了正中那扇古拙的黑漆大门。 门上似刻着什么,因隔得远了,看不真切。 柏树森森,宫殿恢宏,站在这样一座陵寝前,只觉整个人都变得渺小起来。 这时,有内侍抬来一座巨大的青铜大鼎,鼎中插三根焚香,尚未点燃。 昭帝从华辇上走下来,扫视一眼立于陵寝前的众人,语声沉沉,“今日便是夺剑大会召开的日子,朕身后这座陵寝,称无垠陵,原打算作朕百年后的归宿。” 目光在一张张凝重的面容上扫过,接着又道,“然苍邪剑重现天下,昭国有义务为其寻得明主,无垠陵是朕耗费无数心血建成的陵寝,其中机关暗道乃前朝巧匠鲁班之作,甚是精巧复杂,正是适合为苍邪剑找寻明主之处。” 宋清欢冷眼听着,心思微动。 昭帝名讳无垠,以自己的名讳为此座陵寝命名,足见他对这座陵寝的重视。可他现在却将无垠陵让出来做夺剑之用,实在有几分难以理解。 要知道,他们一旦进入陵墓之中,墓中的机关暗器便都会遭到破坏。 鲁班已死,要恢复陵寝中这些机关暗器的原貌必然困难。既如此,昭帝为何还要将无垠陵让出来?难道,他还有其他的打算? 昭帝见众人没有出声,便看一眼身旁伺候的内侍。 内侍会意,上前两步,尖着嗓子道,“进入无垠陵之后,生死不论,后果自负,成功将苍邪剑取出者为胜,将成为苍邪剑新的主人。请问诸位殿下,现在可还有要退出的?” 众人皆是沉默。 都到了这一步了,谁会在这种时候放弃? 内侍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见无人出声,遂接着道,“进入无垠陵的顺序按照甄选赛出知返林的先后顺序来,先到者先入,后到者一炷香之后入,每人仅可带两名贴身侍卫。” 他的目光看向人群中的君彻,“上次甄选赛的第一名,是昭国二皇子君彻,请二皇子做好准备,一炷香后第一个进入无垠陵。” 君彻应声,自去一旁准备不提。 内侍便又宣读了接下来进入无垠陵的先后顺序。君彻进入一炷香后,便轮到宋清欢和尹卿容,往后是宋琰和宋清漪,再往后是苏镜辞、苏风铭和苏娆,最后才是宋暄和君熙。 宋清欢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朝一旁的君彻望去。 从她这个角度看,能看清他半边侧脸,看得出脸色有些苍白,想来那日人肉汤对他的打击委实有些大。 他的身侧站着两人,皆是黑衣兜帽,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瞧不真切。应该就是要同君彻一同进无垠陵的两名侍卫,只是这样的装扮,委实有几分神秘,也不知是何高手?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内侍上前提醒君彻可以入陵了。 君彻点点头,带着那两名侍卫往白玉石铺就的甬道走去。 刚要踏上甬道的瞬间,他似不经意地转头朝沈初寒一瞥,眼中暗影汹涌,却仍掩不住那一抹怨毒之色。 宋清欢墨瞳微狭,心底有了几分计较。 看来,君彻是彻底恨上沈初寒了。 君彻的身影走过光洁的甬道,最终消失在那一扇黑漆大门之后。 宋清欢盯着那青铜大鼎中的焚香,目色沉沉,神情有几分凝重。 很快便到了他们进无垠陵的时刻。 尹卿容自那日知返林中被宋清欢狠狠呵斥一番后,仿佛幡然醒悟似的,突然间变得低调起来。既没有再主动来找宋清欢的茬,对待沈初寒的态度也变得疏离克制起来。 宋清欢不知她是真心想通,还是只是装出的这副模样,心中仍几分提防。 沉凉目光在她面上一扫,眼底微有沉色。 不管尹卿容如今心底在打什么算盘,她能在这个时候消停下来,倒也省了自己的事。 收回目光,看向身后的宋暄,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担心,也让他自己务必保重,这才同尹卿容一道,踏上了那白玉石砌成的甬道。身后跟了沈初寒慕白和流月玄影四人。 甬道并不长,可一踏上去,便有一股凉意从足底升起,让人忍不住身子一颤。 尹卿容顿时冷得打了个哆嗦,似也觉得这样有些丢脸,很快敛下神情,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宋清欢调理调理了内息,眸色微冷。 到底是陵寝,还未走进去便觉得阴气森森,却不知里头又有怎样的牛鬼蛇神恐怖陷阱等着他们? 走到那扇黑漆大门前,宋清欢抬头一瞧,看清了门上雕刻的东西。 门上刻着的,是豹尾、鸟嘴、鱼鳃和黄蜂四物。在民间传说中,这四物并称“四大阴帅”,分别管理陆上兽类、天上鸟类、水中鱼类以及地上昆虫等各处动物的亡灵。 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雕刻手法显得十分粗犷,让人望之生寒。 尹卿容不经意地咽了咽口水,看向宋清欢。她大概也感受到了门内的阴森寒气,不敢去开,所以想把这差使交给宋清欢。 宋清欢尚未反应,沈初寒便看了一眼慕白。 慕白会意,上前一步道,“属下来开吧。”说罢,同玄影一道,伸手将那扇厚重的门给推开了。 门一开,果然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带了几分久不见光的湿腐之气,吹在人身上,让人毛孔猛地一张,浑身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慕白和玄影率先踏了进去。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跟在她和流月身后也一道走进了门内。 尹卿容生怕他们抛下自己,忙搓了搓手,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几人一走进大殿,只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尚未看清殿内情形,眼前就突然黑了下来。 尹卿容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原来是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门不知为何,竟自动在身后合上了。 沈初寒拂袖朝两旁一甩,只听得“嗖嗖”几下,两旁墙壁上的青铜烛台中的烛火纷纷亮起,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借着火光,几人看清楚了眼前情形,不由暗自吸了口凉气。 只见幽幽烛火之中,前方殿中立了数不清的人形陶俑,与真人同高,皆着玄银两色盔甲,手持大刀利剑,神情严肃。 他们这一挡,将通往大殿里面的路给彻底堵死了。 宋清欢眉头一蹙,眼中有异色闪过。 这是——兵马俑? 她穿越前曾去西安看过秦始皇陵的兵马俑,两者比起来,似乎并无多大不同,不过秦始皇陵中的兵马俑因为年代久远,身上色泽已经脱落,而此处的兵马俑则鲜活得多。 而且,始皇陵中的陶俑,除了士兵,还有车马,而眼前却只有交错排列的人俑。 “这是什么东西?”尹卿容惊恐地盯着面前气势恢宏的陶俑阵,忍不住惊呼出声。 没有人回话,她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中传来隐隐回声。 宋清欢仍在沉思。 据她所知,秦始皇陵中的兵马俑存于地下墓穴之中,更多的是作为殉葬功能而存在。 可这无垠陵中的人俑,显然是起了一个阻挡闲杂人等进入墓中的作用,至于如何阻挡,她现在还未看出个所以然来。 “公子?”慕白有些为难地看向沈初寒。 这一进门便挡在这里的这些人俑,定不是什么简单的摆设,沈初寒没发话,他和玄影也不敢轻易出手。 沈初寒没有出声,眸色微冷,朝旁边墙上架着的烛台看了看。 忽的,手下一动,只闻得一阵劲风过,那烛台被沈初寒从用内力从墙上拽下,然后手一拂,烛台坠落在那些陶俑之中。 烛火已被掌风带灭,青铜烛台“当啷”一声落地,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离那落地烛台最近的一个陶俑,忽的举起左臂,抡起手中大刀就朝烛台落地处砍了下去! 人俑虽是陶土做的,那手中的武器却都是真刀真枪,这么一砍下去,青铜制的烛台被砍出了一个缺口,金属相接声在耳边“嗡嗡”不绝,让人心惊。 尹卿容显然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小心脏一缩,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宋清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上来就来真的,昭帝还真是对这苍邪剑存了势在必得之心! 君彻不过比他们先进来一炷香的时间,此时大殿中却连他人影都看不见了,想来是拿到了这无垠陵的图纸,故才轻巧地就过了这一关。 那么,通过这些人俑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呢? 她凝了目色,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陶俑,眼底眸光深涌。方才觉得这些陶俑人数众多,现在仔细瞧来才发现,其实也不过数十名。只不过排列无序,显得数量多了起来。 忽的,她目光定在某处,有微弱的光亮一闪。 她朝前两步。 流月一急,紧张地就要去拉宋清欢,生怕她被那些陶俑手中的刀剑伤到,可沉星却比她动作更快,一把拉住她,然后朝她摇了摇头。 殿下行事素有分寸,她此时上前,定然发现了什么。 果然,宋清欢没走多几步便停了下来,身子微倾,在地上看着什么。 很快,她直了身子,转身朝沈初寒看来,冲他一招手,“阿初,你过来一下。”人前,她依旧唤他阿初,如此亲密的称呼,让尹卿容的眸色蓦然一暗。 沈初寒上前,顺着宋清欢手指的方向望去。 烛火摇晃,方才离得远了并未注意,这会子走近了,才发现这些陶俑身下的地板上划了一些极浅的线条,横平竖直,划出一个个的方块格子。 而每一个陶俑,正好站在一个方块格子内。 宋清欢愈发凝了目色,眼中深沉似井。忽地,她想起什么,眸光一亮,急急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也恰好望来,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宋清欢浅笑,眼底流光闪耀,“阿初也想明白了是不是?” 沈初寒唇边笑意愈深,语气柔和,“阿绾可要一试?” 宋清欢放目一挑,泄气地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那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比前世进步了些许,但离你还差着一大截呢。这可是人命关天之事,还是你来吧。” 沈初寒抿唇颔首,看向慕白和玄影,“你二人待会听命行事。” 除了宋清欢,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流月到底忍不住,率先问了出来,“殿下,您和沈相在说什么?” 宋清欢微微一笑,“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陶俑的服饰不尽相同?” 流月愣愣地点点头,“有些陶俑的盔甲是玄色的,另一些却是银色的。” 宋清欢颔首,“这些陶俑,其实是棋子。” “棋子?”流月喃喃重复一句,仍有些不解。 “地上画着浅浅的棋盘,只是光线不明,一时半会不容易发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局未完的棋局,只有一方获胜,我们才能成功通过此处。”宋清欢耐心解释。 前世在昭国时,她便知道了昭帝甚喜围棋,萧贵妃便是下得一手好棋。沈初寒的棋艺,正是师从萧贵妃。 众人这才恍然。 沈初寒也不多说,施展轻功,飞身上了殿中横梁。如此一来,地面上的棋局才看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这果然是一局未解残局,黑白二子呈僵持之势,乃从前留下的有名棋局,称天枢棋局。 可巧,他却偏偏连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局如何解。因为,他少时曾与萧贵妃探讨过这一局,而萧贵妃,恰恰就想出了这一局如何解。 想到萧贵妃,他眸色一沉,气息愈显寒凉。 很快,他敛了眼底波动,看向玄影和慕白,示意他们准备好,然后缓缓说起解这棋局的步骤来。 玄影和慕白在沈初寒的指示下,以内力催动玄银两方人俑,在棋盘上挪动起来。 移动完最后一个人俑,沈初寒从梁上跳了下来。 众人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前方。 忽的,只听得巨大的“轰隆”声响起,原本无序排列的人俑纷纷朝两旁退去,整齐划一地排成左右两排,中间空出一条黑白砖石相间的道来,白砖石多,黑砖石少。 顿时一阵尘土扬起,迷了众人的眼,纷纷退后几步。 果然成功了! 流月心下一激动,眼中露出对沈初寒和宋清欢的敬佩。这样的巧思,换了她,是决计想不到的。 放目远眺,见砖石铺就的道路尽头有一处大的方形平台,竖着一根石柱,石柱上有一个圆滚滚的石球。 宋清欢和沈初寒对视一眼,率先迈出了第一步。 他们的脚步很轻缓,却也很笃定,身后几人忙跟了上去。 不出意料,他们成功地通过了这一段道路到了平台上。尹卿容后怕地看一眼身后那些面目森然的兵佣,身子抖了几抖,忙收回目光,看起面前的石柱和石球来。 这又是什么东西? 她脑中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只得下意识看向宋清欢。 却见宋清欢正在四下打量着这座大殿,眼底暗色沉沉,墨染一般,似永夜的黑,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 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丝挫败。 都是帝姬,为何人家那么厉害,自己却只能跟在别人身后,什么也帮不了? 她这些小心思,宋清欢自是不知,也没空去管。 此处大殿没有任何窗户,呈现完全封闭状态,也就是说,这大殿后面并没有路了。古往今来帝王的陵寝都是修建在地下,昭帝应该也不例外,那么,这附近定然有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她移回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石柱上的那个石球。 看来,这便是机关了,隔得近了,才发现石球上还绘了一个黑色的方形图案,不知是何用意。 她迟疑地伸出手,刚要按下去,却听得沈初寒道,“我来。”说着,伸手将石球一按。 却没有任何动静。 尹卿容见状,心底的挫败感好受了些,撇撇嘴刚要出言讽刺,却忽的见宋清欢凉淡如霜的眸光瞥来,看得她心跳一滞。 宋清欢目的并不在看她,而是掠过她,看向不远处的人俑和石道。 “殿下,这里有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沉星忽然发现了什么,沉声开了口。 宋清欢上前两步,顺着她指的地方瞧去,却见那石球和石柱的交界处,有一些浅浅的凹槽,若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来。 正沉思之际,沈初寒眸色一凛,似想到什么,将手放在了石球之上。 宋清欢皱了眉头,有几分担忧。 却见沈初寒神情沉郁,眸光未有任何波动,端的是一脸泰然。宋清欢方舒展了眉头,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举动。 “沈相,你这是要做什么?”她信了,尹卿容却又担忧起来。 方才刚进殿,便是那般凶险的机关,这会子若是破解机关的方法不对,还不定有什么机关暗器出来,是以心中颇为忐忑。 沈初寒凉凉望她一眼,眼底深沉如墨,“殿下只需相信微臣便是。” 尹卿容听着他这般淡漠疏离的口吻,心底一阵黯然,倒忘了她原本问话的初衷,眸色一垂,暗自神伤起来。 倒是宋清欢接了口,“阿初看出什么来了?” 沈初寒伸出修长手指往远处一指,“阿绾看那处甬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宋清欢看去,甬道两旁是方才那些人俑,中间甬道为两块地砖宽窄,大部分地砖为白石地砖,其中还凌乱地夹杂着几块黑石地砖。 这些黑石地砖在这里,委实有些突兀。 忽然想起方才那石球上的黑色方块,脑中灵光一闪,难道——那就是提示?! 她眉头一蹙,仔细数了数,发现左边那列地砖中夹了三块黑石地砖,而右边那列则夹了四块。 左三右四,再加上那些石柱上浅浅的凹痕……她忽的展眉,转头看向那石柱上的石球。 沈初寒轻笑,“阿绾也明白了?” 宋清欢点头。 “那一起吧。”沈初寒笑意盈然,朝她眨了眨眼。 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玩笑,宋清欢心里也轻松些许,玉白的素手覆上沈初寒放在石球上的手背。 两人相视一眼,将石球朝左转了三下,又朝右转了三下,然后松开了手。 殿中安静了一瞬,忽闻“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只见石柱后面的那块平台,忽地向两边裂开,露出下边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题外话------ 好激动,要下墓了啦啦啦~ 昨儿答对的姑娘名单:亦暖暖、喝多也吐、进击的不问、莎莉汶、忧伤的夏天、小零儿、潇湘奕馨、璃羽飞舞、仲夏的楠木、lxks、六月雨,各集一点。 正文 第154章 死里逃生 众人慌忙朝后退了退,待洞口处扬起的灰尘散尽,方才上前两步,小心翼翼俯身朝洞里看去。 借着殿内的烛光,能瞧见洞口处露出几阶石板阶梯,向下蜿蜒而去。只是下面实在太黑,阶梯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再往下去便一片漆黑。 尹卿容瞧了一眼,觉得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那幽深的洞中有什么怪物一般,不由自主紧了紧身上衣衫。 沈初寒朝慕白示意一眼,慕白会意,从身后背着的包袱中取了两支小巧的火把出来,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燃,递了一支火把给玄影。 他们既然要下墓,来之前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有了火把,大家心思定了定。玄影开道,慕白殿后,一行人循着阶梯走入洞中。尹卿容虽有些汗毛倒竖,不大情愿,但到底没有使小性子,抖了抖身子紧紧跟在宋清欢身后,丝毫不敢掉队。 一进洞中,身上凉意顿起,一股冷风从下面“嗖嗖”吹来,吹得人俱是神情一凛。 阶梯不宽,勉强能容两人通过。 玄影举着火把在前探路,宋清欢和沈初寒并肩行在他身后,其后跟着流月,再之后便是尹卿容和慕白。 瞧见前头沈初寒紧紧牵住宋清欢的手,尹卿容有几分心酸。可心酸归心酸,这种时候,恐惧还是盖过了心底的一切情绪,看一眼身旁的慕白,下意识地朝他靠近了些。 闻到一股幽香袭来,慕白一怔,转目一瞧,见尹卿容小脸苍白,眸光清漾,一脸害怕的模样倚在自己身旁。 他知尹卿容没有武功,又是帝姬身份,虽略有几分尴尬,况且,来前公子也曾同他说过,要多加照看一下长帝姬,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走了一会,愈觉阴气森森,却也一路平安无事,不曾遇到什么危险。 这时,前头的玄影突然停了下来。 宋清欢越过他的肩头朝前看去,见原本盘旋而下的阶梯至此突然止住,再往下的部分,是一条陡峭的滑道,直直通往黑暗深处,愈发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火把的光亮不过能照亮前头几尺远的地方,再往下便是一片深浓迷雾,仿佛将所有的光源都吞噬了去。 “公子,现在怎么办?”玄影回头看一眼沈初寒。 “怎么了?”后头的尹卿容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心中没底,忙惊恐出声。 “前面没了阶梯,出现了一条滑道。”慕白低声道。他身量较尹卿容高,一踮脚就越过众人看到了前头情形。 “滑道?”尹卿容眉头皱成一团,牙齿都忍不住颤了颤。 这种鬼地方,她真想现在就扭头回去,毕竟她对那什么苍邪剑一点兴趣都没有。可现在走的话,宋清欢不定会怎么看自己,她本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会子再这般娇弱难伺候,岂不是更给她递了把柄过去? 尹卿容到底有几分帝姬的傲气,宋清欢又是她的情敌,自不想在宋清欢面前丢脸,咬一咬牙,终究没有出声。 沈初寒打量了一下四周情形,确认了只有这一条路可行,思忖片刻,沉沉开口,“滑下去。” 他既发了话,玄影自然照做,将火把绑在身后,朝沈初寒一点头,率先踏了上滑道,只听得一阵衣料摩擦声传来,他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初寒看向宋清欢,“阿绾,切记紧跟在我身后。” 宋清欢点头,心底也升起了几分紧张。 沈初寒踏上滑道,看一眼宋清欢,很快也滑入了黑暗之中,宋清欢忙紧跟其后,滑了下去。 玄影身后火把的光亮在前头闪了几闪,很快消失,也不知是火把被风吹熄,还是被黑暗吞噬。 宋清欢神情陡然一紧,感到呼呼风声在耳边掠过,吹得人遍体生凉。好在沈初寒的身影还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倒略微定了心。 这时,前头突然传来玄影隐约的呼声,“公子,殿下,往旁边跳!” 宋清欢一惊,尚未反应过来,不知玄影话语中的“往旁边跳”是何意。 正捉摸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忽见前头亮光蓦地一闪,柔和光晕刹那间照亮了最前方的的路,想是玄影重新点燃了身后火把。 “公子,殿下,前面没有路了,往旁边跳!旁边有软梯!”正凝神远眺间,玄影的声音再度传来,这一次,因着距离近,宋清欢终于听了个真切,也看了个明白。 原来,那原本蜿蜒而下的滑道突然在前方再次戛然而止,以一个陡峭而诡异的弧度终止在了半空,人若是就这么往下滑,因着巨大的惯性,铁定会被甩出去,也不知下面又有什么恐怖之处等着他们。 滑道右边的不远处,从上头悬下来一座软梯,直直伸到下面未知之处。而玄影此时,就是攀在了软梯之上。 他见宋清欢和沈初寒滑下来了,忙向下攀爬几步,给两人留出空位,然后满脸焦急地看着两人。 沈初寒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就抓住了那软梯,眸光一转,凝神盯着宋清欢。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也施展轻功跃了过去。 但黑暗之中视目不清,她有些低估了滑道和软梯之间的距离,伸手一够,竟然抓了个空,正当身子要往下坠之际,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是沈初寒。 宋清欢悬在半空,看一眼身下黑雾缭绕之处,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心,我拉你上来。”沈初寒沉声开口。他的声音坚定而低沉,似一道暖风,抚平了宋清欢心底的惊涛骇浪。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沈初寒手上一用力,将她拉上了软梯。 说话的功夫,又有一人的身影朝下冲来,是流月。 玄影忙又出声提醒,再往下挪了挪,沈初寒和宋清欢也往下几步,给流月腾出了位置来。 流月听得玄影呼声,目光飞快一扫,见他几人都悬在软梯之上,脸色白了白。眼见着滑道马上到头了,她顾不上多想,催动内力,腾空而起,朝软梯处跃去。 只是起跳的瞬间,脚被滑道绊了一下,身子一踉跄,角度没找好,直直朝下坠去。 下降到玄影所在之处的高度时,玄影眸色一沉,大力一揽,将流月揽入了怀中,撞了个满怀,一阵生疼,不由闷哼一声。 “流月,玄影,你们没事吧?”上头传来宋清欢焦急的呼声。 流月被玄影揽在怀中,难免有些神情未定,略喘了喘气,哑着嗓子道,“殿下,奴婢没事,您不用担心。”说话间,闻得鼻端有陌生的男子气息萦绕,心思有几分恍惚。 也不好意思抬头,只低低道了一声,“多谢。” 玄影“嗯”一声,依旧没有松开她,“抓稳了,我们往下面去一些。” 宋清欢见流月无碍,舒一口气,仍不敢放松,目光沉凝地盯着滑道。尹卿容和慕白还没有过来,自不能掉以轻心。 这一次,他们等得久了些,想来是尹卿容害怕,迟迟磨蹭着不肯滑下来。 宋清欢紧紧抓住软梯,细嫩的皮肤被软梯粗糙的绳索磨得有几分生疼。她不耐地皱了皱眉。 若不是需要尹卿容的身份沈初寒才能下墓,她还真不愿带这么个娇滴滴的累赘一起。 心烦气躁间,终于听得有动静传来,而且越来越大—— 是尹卿容克制不住的惊叫声。 宋清欢心底一沉,看了看上头给她留出来的空间,示意玄影将火把递来,然后朝前举了举,冷声高呼,“跳到这边来。” 尹卿容听到了她的声音,瞪大眼睛惊恐望来,见到他们悬浮在空中的模样时,瞳孔猛地一缩,面上愈显惊恐之色。 她没有武功在身,要这般毫无顾虑地跳过去,确实有几分强人所难。 犹豫间,那滑道已经到了头,尹卿容身下一个没收住,直接被甩了出去! 宋清欢大骇,忽见一人飞身而下,一把攥住了尹卿容的手腕。 是慕白。 尹卿容的身子完全悬在了空中,慕白死死攥住她,用足尖抵住滑道,尽量阻止身体下滑。 可滑道不知是何材料做成,滑溜溜得紧,而且角度十分陡峭,再加上慕白手中又拽了个人,要维持不动谈何容易? 眼见着慕白一点一点往下滑,宋清欢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然而她如今的处境自身难保,也谈不上能帮什么忙。 这时,沈初寒的手在她腰间一探,“阿绾,借你软鞭一用。” 宋清欢点头,下一刻,便见沈初寒将自己腰间软鞭一抽,看向尹卿容冷声道,“抓住鞭子!” 尹卿容眼泪已经涌上了眼眶,却也不敢哭出声来,抽抽搭搭地点一点头。 沈初寒将手一甩。 尹卿容忙伸手去够。但她到底胆小,不敢松开慕白的手,身子这么一晃荡,动作幅度大了些,慕白撑住滑道的足尖一打滑,一下子没支撑住,身子忽的向下一滑,两个人齐齐朝下方坠去! “慕白!”玄影大呼一声,眼睁睁看着两人身影从自己眼前掠过,却是无能为力。 宋清欢大骇,眼中蓦然一红。 她虽不喜尹卿容,可从来没想过让她死,更何况,慕白也同她一道坠了下去。这陵寝从一开始便这么危机四伏,也不知这下面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 玄影拳头一攥,恨恨地低垂了头。 流月亦是又惊又骇,忍不住对着下方大喊两声,“慕白!宁乐长帝姬!” 除了传上来的回音,没有任何声响。 沈初寒眼底冷意凝结,看一眼深不见底的下方,一冷眸,沉声道,“先下去。” 玄影接过沈初寒递来的火把在背后固定好,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顺着软梯往下爬。流月、沈初寒和宋清欢紧跟其后。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爬多久便到了底。想来只是因为下面没有任何光源,一片漆黑,导致他们错误估计了从滑梯下来的这段路程长度。 脚一着地,宋清欢便四处打量起来,搜索着慕白和尹卿容的下落。 他们所处的地方像一个空空的房间,或者说是墓穴,呈方形,土制的墙壁,只有前方一条长长的墓道,不知通往何处。 除此之外,墓穴中空无一物,别说慕白和尹卿容了,连任何摆设都没见到。 宋清欢不由蹙了蹙眉头,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看一眼那漆黑幽暗的通道,心底不由起了几分猜想——难道,慕白和尹卿容已进了那墓道? 她眸色微沉,觉得不大可能。 尹卿容尚不说,有慕白在,他们如果真的掉了下来,定会在原地等着,绝不会乱走。毕竟,在这种机关重重的陵寝中,稍一不注意便会落入陷阱之中,自不可轻举妄动。 那么,他二人究竟去了哪里? 除了她,其他几人亦是不解。 沈初寒看一眼玄影和流月,“四处查查,看是否有什么机关。” 两人应一声,在墙壁和地面上敲敲打打检查起来。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阿殊,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不见了吧? 沈初寒沉默不语,眼底黯色更浓,须臾,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陵寝中透着一股子诡异。” 宋清欢点头,道,“你方才注意到了没有?那垂下来的软梯,分明还很新,说明设在这里没多久。” “看来,昭帝为了这次夺剑大会,还真是煞费苦心。”沈初寒略带嘲讽。 宋清欢嘴角亦勾起一抹冷笑。 正常的陵寝,修建好后是要将帝王棺椁放进去的,就算是为了防止人进入,也绝不会在入口处设置这么刁钻的机关。如今他们刚进陵墓,便遇到一个又一个机关,委实有些不正常。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些分明都是昭帝后来叫人加上去的。 他们虽然是五月份接到苍邪剑现世的消息,但若是昭帝没有将实情全盘托处呢?他完全可以拖个一两月,将无垠陵中的机关重新设置好后再通知各国苍邪剑之事。 她从前便知昭帝此人,素来野心勃勃,苍邪剑既现于昭国境内,他又怎会甘心拱手于人? 玄影和流月找了一圈,都不曾发现什么线索,只得垂头丧气地过来复命。 沈初寒沉沉望一眼那黑漆一片的墓道,沉声开口,“先往里走吧。” 玄影面露担忧之色,迟疑一瞬,还是出声应了,举起火把,带头朝墓道里走去。 流月上前两步,走到他旁侧压低了声音安慰,“玄影,你别担心,慕白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有事的!” 玄影侧头看她一眼,望见她眼中关心的神色,眸色微动,点了点头,谢过她的宽慰。 行到那墓道口,玄影却是停下了脚步。 这墓道这么长,若说没有些机关他都是不信的。 举起火把照了照,发现眼前的墓道约莫能容两人通过,正中铺了大理石地砖,地砖两旁用碎石填充,墓道壁亦是粗糙的泥壁,粗粗望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玄影俯身拾起两块碎石,朝甬道里扔去。 只听得耳边传来“嗖嗖”之声,墙壁上突然射出十数支尖锐的飞镖,朝碎石落地处射去,火把幽幽的光芒下,镖头闪烁着锃亮的精光。 果然不是什么通途大道。 宋清欢眼眸微狭,凝神盯着前方。 君彻在他们之前进来,这地上却没有留下任何飞镖,说明,他并未触动机关。看来他果然有这陵寝中的机关分布图。 沈初寒看一眼那被火把照亮的白玉石板,道,“循着君彻的脚印走。” 宋清欢微讶,俯身仔细一瞧,才发现此处因好一段时间不曾来人,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而方才君彻和其侍从的脚印,正浅浅印在上面,果然呈现出一定的规律。 宋清欢认真看了两眼,忽然发现了什么,眸光微沉,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玄影闻言一喜,忙应是,抬步率先走进了墓道。宋清欢、沈初寒和流月忙紧紧跟了上去。 而此时,方才他们待过的那处空无一物的墓穴,其下却是另一番光景。 “慕白,本宫……本宫怕……”说话的是一位神情苍白的女子,语气绵软,带着害怕的哭腔,似随时要昏厥过去。 正是方才莫名失踪的宁乐长帝姬尹卿容。 此时,她身子正悬在半空,手腕被一人死死攥住。 她的身下,是一块满布巨型钢针的钢板,微弱的火把光亮映照下,那尖利的钢针头离尹卿容身子不过两尺不到的距离,看得人愈发短暂心惊。 紧紧抓住她的人,是慕白。 慕白背后绑着火把,左手拿一把锋利的匕首,用力插在墙上,借此阻住了下滑的趋势。右手则死死攥住尹卿容,牙关紧咬,脸上惨白如纸,汗如雨下。 方才他们从滑道坠下,冲力太大,直接将地面撞开了一个口子,然后跌进了这里。 好在他事先将火把绑在了背后,落进来的瞬间,借着火把的微弱光芒,看见身下一片银光一闪,定睛一瞧,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伸手攥住下落的尹卿容。 只要他当时稍微慢一拍,此时尹卿容怕是早已跌落下去,被钢针扎成了马蜂窝! 想想就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原本想着再坚持一阵,或许能等到慕白和公子发现他们,可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便生了绝望。 头顶处,他们方才跌进来的地方已彻底闭合严实,用火把一扫,不见任何缝隙。既听不到上边有任何声音传来,尝试着喊了一声,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也就是说,他们如今待的这个地方,与上头是隔绝的。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方才他们触动的机关与冲击力有关。一旦头顶那处墓室的地板遭到了巨大冲击,地板便会自动打开,人就会掉落进来。 所以,上面那处滑道才会在半空戛然而止,为的就是让人收不住下滑的势头,直接调入这个满是钢针的陷阱中。 公子他们从软梯下来,没有那股巨大的冲击力,上头的机关是决计不会打开。看来,要靠他们找到自己和长帝姬是不可能了。 这是,他手上承受着尹卿容的重量,越来越脱力,手上一滑,尹卿容又朝下坠了半寸。 “啊!” 尹卿容吓得尖叫一声,害怕地闭上了双眼,脸色一片惨白,晶莹的泪珠从眼角不断滑落。 虽然她知道此时哭并没有任何帮助,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帝姬,何曾经历过这般可怕的情形,浑身冰凉,眼泪想忍都忍不住。 “殿下,您别怕,属下不会让您有事的。”见尹卿容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都在颤抖,只得强忍住内心的焦躁,尽可能温柔地安慰。说话间,拼尽全力将她向上提了提。 尹卿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给慕白再多造成一点负担,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紧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慕白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情形。 这里既然装了机关,就不可能是个密室,一定有出去的地方才是。 他微狭了眼眸,面色凝重。忽的,神情微亮,目光落于某处。 “殿下……殿下……”他看向身下的尹卿容。 尹卿容从怔忡害怕中回了神,泪眼婆娑抬头朝他看去。 “殿下身上可有火折子?” 尹卿容点了点头。 在下墓之前,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些必需品,以备不时之需。 “殿下可看到了那处?”慕白的下颌朝某处一扬。 尹卿容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他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是那巨大钢板的边缘,黑乎乎的看不出什么来。 “殿下将火折子点燃,用力抛向那边。”慕白凝声。 听出他语气中的急切和虚弱,尹卿容不敢耽搁,忙从身上摸出火折子,点燃后朝他所指那处奋力一抛。 微弱的火光将周边照亮。 尹卿容看去,先是一怔,既而瞪大了眼睛,向上看向慕白,“慕白,那里……那里是一条通道么?” 慕白眸光一凝,也瞧出了那钢板边缘,竟果真有条通向外面的通道模样。 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若再僵持在这里,迟早是一死,不如奋力一搏。思及此,咬一咬牙,“殿下,请恕属下得罪了。” 说着,拼劲全力将尹卿容往上一提,一手揽入怀中,另一只手将匕首拔出。与此同时,足尖在墙壁上重重一点,纵身朝方才看到的那条通道处跃去。 背后火把被风“噗”地吹灭,地上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微弱。 等到慕白落地之时,那火折子扑闪一下,正好熄灭,眼前忽的又是一片无尽黑暗。 虽然尚未看清情形,但感到脚下踏着的是坚实的土地,慕白不由长长舒一口气,背脊已经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松开尹卿容的腰,刚要开口问她有没有事,忽然有一人猛地扑入怀中,紧接着,有啜泣声在耳旁响起,一双小手也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知道怀中之人是尹卿容,慕白身子蓦地一僵,手悬在半空,放下也不是,抬起也不是,只得那么僵在那里。他们刚刚可是真真切切的死里逃生,也难怪她情绪会突然爆发。 见尹卿容哭了一会还没有止住的趋势,慕白无奈,握了握拳头,又展开,伸手轻轻在尹卿容背上拍了拍,“殿下,没事了……没事了……” 拍了一小会,尹卿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泣,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幸好此时没有火光,否则,定能照见慕白略有些不自在的神情。 慕白定了定心神,方从怀中摸出自己的火折子,将火把拿下,再次点燃。 柔和的光晕顷刻间覆满整个墓穴。 他抬眸,第一眼便看到了眼前的尹卿容,正抬起袖口擦着眼角的泪珠,神情有几分无助和可怜,身影愈显单薄。 慕白突然觉得宁乐长帝姬也挺可怜的。 虽然倾心于公子,可公子从来就未正眼瞧过他。而且,身为皇上最疼爱的长帝姬,手无缚鸡之力,还得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心中正唏嘘,忽见尹卿容抬头朝他看来,低低开口道,“慕白,谢谢你!”神情不复往日的骄纵,眼中还有未退去的泪光,在火光映照下盈盈切切,显出几分动人美态。 慕白心中略有些不自在,撇开头,轻咳一声道,“殿下客气了,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说着,举起火把朝前一照,眸色忽的又暗沉下来。 ------题外话------ 好像嗅到了奸情的味道~公主x侍卫,哈哈哈,有没有人萌这种组合的? 正文 第155章 沈初寒,你竟敢骗我! 只见前面一条长长的墓道,依旧黑不见头,幽幽浓雾,仿佛能吞噬人的一切心智。 慕道里有风传来,吹得慕白手中的火把“噗噗”作响。 尹卿容吓了一跳,身子忍不住一缩,看清楚是火把时方舒一口气。 因墓里泄不进一点光,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的六感变得非常的灵敏,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觉得心惊肉跳。 “我们……我们要从这条墓道出去么?”她结结巴巴开了口。 慕白举着火把四下打量一番。 那块布满钢针的钢板几乎占据了整个墓穴,除了他们所在之处有一个小洞口通向外界,其他地方都是密闭的。 也就是说,要想出去,就必须走这条墓道。 他收回目光,看向尹卿容点了点头,“目前看来,我们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尹卿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眼中流露处惊恐之意。若非已深入墓穴骑虎难下,她这会子哪还顾得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早就扭头便走了。 慕白看出她的害怕,心中也无奈,只得温声宽慰,“殿下不用担心,出了这条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同公子他们汇合了。” 话虽这么说,心底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这条墓道还不定通向哪里,哪里能那么巧就碰上公子和玄影他们?不过是安慰尹卿容的话罢了。 尹卿容也知道自己别无他法,抿了抿唇,点头应了。 慕白举起火把朝前头照了照,随手捡起一块石块朝前一扔,见除了石块落地的回声,再无任何声响,方低沉着声音道,“殿下,请跟紧属下。”说着,抬步进了黑漆漆的墓道。 尹卿容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火把照亮了墓道中的情况,两边都是泥壁,有几分粗糙,想来是因他们此时还在外墓室,并未进入陵墓的核心区域。 尹卿容跟在慕白身后走了几步,总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却又不敢回头,抖了抖身子,手不由自主就攥上了前头慕白的衣角。 慕白感到尹卿容牵住了自己的衣角,不由眉头一皱。他虽有些不自在,但想到尹卿容如今定然怕得不行,只得无奈地抿了抿唇,装作不知,接着往前走去。 而此时,沈初寒和宋清欢他们四人在墓道中已经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因一直循着君彻的脚印走,倒也相安无事。 这时,墓道拐了个弯,前头忽然有光亮传来,而且还颇有几分夺目刺眼。 宋清欢眉头一蹙。 前面是什么东西? 几人均不敢掉以轻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往前而去。 越往前走,光亮越大,光泽几近夺目,也不知是何物发出的光辉,让几人心中愈发狐疑。 这时,墓道已走到了尽头。 深吸一口气,玄影率先踏出墓道,看着眼前的情形,顿时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沈初寒、宋清欢和流月随后而出。 宋清欢和流月皆是瞪大了双眼,满目惊诧。便是沈初寒,眼中神情也跟着波动些许。 只见面前豁然开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墓室,比他们方才下墓之前进到的那个大殿还要大三倍不止。 墓室墙壁上固定了整整一圈雕刻成龙首模样的灯盏,盏中有油,灯芯点燃,照得整个墓室亮如白昼,便是他们在墓道中看到的光亮发源。 宋清欢耸了耸鼻尖,敏感地察觉出空气中有几分幽幽的香气。 眉间一蹙,忽然想到什么,眼中一抹讶然闪过,目光紧紧定在那些龙首灯盏中的灯油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灯盏中的盛着的,并非普通的灯油,而是——名贵无比的鲛油。 鲛油是由鲛人之身提炼而成。鲛人是传说中鱼尾人身的神秘生物,居于无妄海,传言其可泣泪成珠。鲛油燃点极低,一滴就可以燃烧数日不灭。如今这墓穴中的灯盏,怕正是由鲛油制成的长明灯! 没想到,昭帝竟然如此大手笔。 宋清欢心中暗自咋舌,收回目光,往墓室正中望去。 墓室正中有水,有土,似乎堆砌成什么的模样,靠左一个小土堆上,还架着一架精致的棺椁! 宋清欢墨瞳微狭,总觉得眼前景致有几分熟悉。思忖片刻,她朝前两步,微眯了眼眸细细打量。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些在灯火照耀下闪闪发光的液体并非普通的水,而是水银! 流光闪闪,盈盈流动。 心底的疑惑不断扩大。 昭帝如此大的手笔,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怔忡片刻,忽而眉眼一舒,眸中光亮绽出,面上是恍然大悟的神色。 流月望来,好奇道,“殿下,您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宋清欢压下心底的震惊,又朝前走了两步,看着尽在咫尺的土堆和水银,深不见底的眸中,有惊骇之情一层层漾开。 沈初寒也朝她看来,眉目清朗,周遭琉璃,却也不知有没有发现宋清欢的发现。 宋清欢抿了抿唇,素手一指,“若是以这水银为水域,土堆为陆地,你们不觉得,眼前这一副景象,十分熟悉么?” 玄影眯了眼眸仔细打量须臾,忽的长眉一扬,惊诧之语脱口而出,“这是……云倾大陆的缩略图!” 宋清欢无声点头。 流月目瞪口呆,再仔细一瞧,脸上现豁然开朗之色。 这——这竟当真是云倾大陆的缩略图。 凉聿昭宸四国之领土用土壤堆成,甚至还堆出了地势起伏,甚是逼真。大陆中有无妄内海,东为外海沧海,皆用水银灌注。外围亦灌了很大一圈水银,将整个大陆围住。而那精美的棺椁,正架于昭国领土之上。 昭帝竟将整个云倾大陆的山川湖海都搬到了他的陵寝中,这其中的深意,由不得人不深思。 宋清欢的目光略过这一大片立体缩略地图,朝后望去。 往后便是一片石壁,并无任何出路。 看来,这里又有什么尚未发觉的机关。 目光收回,定在那架黑色棺椁之上,棺椁外雕精美花纹,云腾龙跃,栩栩如生,煞是威风,可那龙的神情,隐隐透出几分煞气,让人望之心惊。 他们才进入这陵墓没多久,此处绝不可能是主墓室,这棺椁也绝非百年后盛放昭帝尸体之处。 莫非,玄机正在这棺椁之中? 转目看向沈初寒,正待开口,忽听得右侧不远处微有窸窣之声传来。 神情一凛,对上沈初寒蓦然寒凉的眼眸。 两人朝声音发源处望去,却见他们出来的那条通道不远处,还有另一条较窄的墓道,只因刚刚他们皆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一时没有注意到。 “有人!”她轻声道。 沈初寒点点头,看向他们来时的那条墓道,“先避一避,看看是谁。” 几人在墓道中藏好,神情凛然地听着外头动静,却发现那条墓道中传来的声响突然消失,仿佛方才的窸窣之声只是错觉。 难道……那墓道中的人也发现他们了? 宋清欢神情愈冷,手已抚上了腰间的软鞭。 都到了这一步,人人都对那苍邪剑存了势在必得之心,若当真碰了面,势必不会手软,她也不会有任何手下留情之处。 僵持了一会,对面墓道中仍然没有人出来。 宋清欢与沈初寒对视一眼,顿时心意相通。宋清欢点了点头,看向流月,目光往她手上的袖箭一看。 他们这条墓道,与对方所在的墓道,以及那架在土堆之上的棺椁正好呈三角之势,用流月手中的袖箭,应该能逼出墓道中的人来。 流月会意,一点头,寻了个合适的角度,眼眸微眯,手指一动,小巧的袖箭飞射而出。 只听得“哐当”一声,那袖箭打在棺椁之上,被坚硬的棺材壁一反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进了另一条墓道中。 又是“叮”的一声,那袖箭似被人打落在地。 流月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第二支袖箭又射了出去。 忽的,空中银光一闪,竟是那墓道之人依葫芦画瓢,同样以那处棺椁为折射点,一枚飞镖朝他们所在的墓道射来。 玄影立于最前,神情一凛,挥剑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镖打落在地。 目光朝地上一瞟,忽的怔住,继而现一抹狂喜之色,抬眸看向沈初寒,“公子,是慕白!” 沈初寒眉头一皱,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地上看去。 地上的飞镖呈五瓣梅花状,其中一个花瓣上钻有小孔,正是慕白惯用的飞镖。 “快出声!”宋清欢道。 玄影忙出声唤了慕白一声。 对面的攻击果然停止了,很快,有两人从墓道中匆匆而出,正是慕白,身后跟着脸色有几分苍白的尹卿容,虽是如此,仍掩不住她眸中的喜色。 宋清欢等人便也现身。 慕白快步上前,朝沈初寒抱拳一礼,“公子!” 沈初寒上下打量他几眼,心中微定,沉沉开口,“你和长帝姬可有受伤?” 慕白摇头。 沈初寒略舒口气。 宋清欢瞧在眼里,心知沈初寒虽然性情冷淡,但对于慕白和玄影,嘴上虽不说,心中却是很担心的。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们下去之时便不见了你们人影?”宋清欢接过话头。 慕白便把方才发生的事同他们简单说了一遍。 尽管如此,宋清欢仍能听出方才的凶险万分。只要慕白稍微慢一拍,现在尹卿容就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站在他们面前,而早成那钢板上的鱼肉了。 刚刚慕白他们出来的墓道,怕是供设置机关之人撤离所用,所以才没有任何机关,且恰好通到了此处主路之上。 宋清欢微微抬眼,朝慕白身后的尹卿容望去。 其实尹卿容也是极美的,否则也不会位列三大美人之一。她的美,更像是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蔷薇,明艳动人,有种未经风霜的纯粹感。 此时她正微垂了头,眼中有几分惊吓,如小鹿般受惊的眼神,倒中和了她平日惯有的倨傲和骄矜。 宋清欢收回目光。 看来这一趟出来,尹卿容确实是收敛了不少她的坏性子。 流月拍一拍胸脯,后怕道,“慕白,幸好你武功好,真是吓死人了。” 宋清欢“嗯”一声,“这墓里机关重重,大家务必要小心行事。” 慕白看向面前的山川河流模型,面露诧异之色,“这……这是什么?” 流月便把方才宋清欢的推断同他说了一遍。 慕白蹙眉,“这么看来,前头似乎没有路了,难道……此处又有机关?” 宋清欢点头,“有机关是必然的,就不知藏在何处。”她的眸光在不远处那口棺椁上一掠,刚待说话,听得沈初寒清冷嗓音响起,“先试试那棺椁。” 正与宋清欢不谋而合。 玄影和慕白应一声,对视一眼,飞身朝那棺椁处跃去,落在了棺椁旁的土堆上。 “小心棺椁里有暗器。”宋清欢微微拔高了嗓音,嘱咐一句。 玄影和慕白点头应了,朝旁避了避,然后运功朝棺椁盖推去。 刚推开一条缝隙,果不其然,几道银光从棺材中飞速射出,幸得玄影和慕白早有准备,闪身避开。 然手上力道一松,棺材盖又重新盖严实了。 两人刚待再发力,慕白突然觉得脚下有几分凹凸不平,低头一看,见他脚下正踩着一块略微突出的石头。 此处云倾大陆缩略图的陆地部分是由泥土堆成,并未有石块的存在,因此,这个没入土中的石头出现在这里,委实有几分不寻常。 玄影见他往地上看去,不由也转了目光看向地上。 “怎么了?”他问。 慕白指了指那石块,沉吟道,“我觉得这石块有几分奇怪。” 玄影看了一会,示意慕白退后几步,然后伸手将其往后一掰。 石块纹丝未动,墓穴中也没有任何变化。 玄影皱了眉头。 如果说方才他还只是将信将疑的态度,这会子他却是十分确信,这石块,确实就是机关。因为若只是普通的石头,他方才大力一掰,定会松动几分。 这么看来,是他开启机关的方法不对。 慕白和玄影在这边研究这石块,宋清欢几人却是看不真切,只得开口问道,“怎么了?” 慕白抬了头,“殿下,我们好像发现了机关,但动不了。”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阿初,我过去看看。” 沈初寒自不放心,要一同前往。因那土堆上可落脚处有限,他便唤了慕白回来,自己揽着宋清欢飞了过去。 玄影指了指方才慕白发现的石块,宋清欢微微俯身,凝了眸光细细查看,也尝试着掰了掰,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眉头紧蹙。 一定有什么打开这个机关的方法,会是什么呢? 沈初寒瞥她一眼,眸光微沉,很快转了目光,也打量起那地上的石块来。 这时,他发现了一些端倪,示意宋清欢退后一步。 宋清欢抬头望去,轻声道,“阿初,你发现什么了么?” 沈初寒伸出脚尖,在石块后方四个地方轻轻一点,嘴里凉凉吐出两字,“跪拜。” 宋清欢眨了眨眼,望着他清润凉淡的眉眼,不解。 她低垂了头,目光在他足尖轻点的地方掠过,那里有四个浅浅的坑印,并不明显。这时,她忽想到什么,瞳孔渐张,满是讶然之色。 不会吧……难道,昭帝当真有那么变态? 她抿了抿唇,眼底一抹光晕流转,看向玄影,“玄影,把你的手放在这里。”她指了指最左和最右的两处浅坑。 玄影岔开身子照做。 宋清欢将自己的脚放在较后的那两个浅坑中,刚要俯身去够那石块,沈初寒将手一揽,微眯了眸子,“我来。” 说着,微微一俯身,将那石块朝前一掰。 熟悉的“轰隆”声在耳边响起,宋清欢眸色蓦地一亮,转头朝声源处望去。 只见他们身后那处没有任何缝隙的墙壁,忽的朝两边裂开,露出一条明亮的通道来。 玄影直了身子,满脸不解,“殿下,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清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之意,开口道,“你把我们的动作想象成一个人在做,那是什么动作?” 玄影略一思忖,眸间有诧异荡开,“五体投地?” 宋清欢点头,所谓五体投地,就是两手、两膝和头一起着地的跪拜礼,是最为恭敬的行礼仪式。 也就是说,要想进入到里面的墓室,任何人都必须恭恭敬敬地朝着昭帝的棺椁行一个大礼,双膝和双手置于浅坑处,用头去碰那块石头,通往里间的门才会打开。 这里的机关怕是设计成了重量感应装置。 只有那四处浅坑处同时承受着重量,再去掰那块石头时才有效。 宋清欢心中赞叹。 如此精妙的机关,真不愧是鲁班的杰作!可昭帝的狼子野心,也在此中昭然若揭。 公然在墓穴中设置整个云倾大陆的缩略图,还让所有人都向他朝拜,他想要的,怕不仅仅是苍邪剑这么简单,而是苍邪剑代表的整个天下! 大门既开,宋清欢、沈初寒和玄影便又回到了慕白他们所在之处。 “走吧。”沈初寒眉眼冷凝,看一眼对面那有亮光透出的墓道,抬步而去。 站在墓道口,玄影试了一番,没有试出任何暗器。 宋清欢凝眸,沉郁地打量着眼前的墓道。 这条墓道依旧很长,但比方才那条精致了许多。两侧墓壁上依旧有燃着的长明灯,幽幽香气似有若无地入鼻。 这一次,长明灯灯盏被雕成了鲛人的模样,巧笑倩兮,栩栩如生,轻盈的鱼尾,海藻般的长发,腰间坠着银质的小小铃铛,烛火燃在鲛人身后,明明晃晃间映出壁上艳丽斑斓的色泽。 这次的墓道壁上,竟然绘了壁画。 见一切如常,玄影得了沈初寒的同意,与自告奋勇的流月一道,率先踏入了墓道之中。 “走吧。”沈初寒朝宋清欢微微一笑,眉眼温和,容色动人,牵起宋清欢的手,也踏入了墓道。 一进墓道,有一阵凉凉的风从墓道那头传来,吹得鲛人灯盏腰间的银铃铛清脆作响,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宋清欢目光不经意朝旁墓道墙上的壁画一瞥,却猛地变了脸色。 墓墙上画了两个女子,容貌有几分缥缈,看不真切,只看得出一人身材娇娆多姿,另一人,亦是身段婀娜,却腹部微鼓,似有了身孕。 第二幕,那娇娆女子突然伸手将怀有身孕的女子狠狠一推,女子跌倒在地,身下有通红的鲜血流出。 而下一幕,是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跪倒在一个华服女子前,不住磕头。 再往后,是那丫鬟被华服女子派人活活打死的场景…… 一阵凉意从脊背升起,仿佛有一条凉而恐怖的毒蛇在后背慢慢攀爬。 宋清欢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手脚一阵冰凉,这分明……这分明是自己前世之事!怎么会出现在昭帝陵寝的墓道壁上?! 难道……他也是重生之人? 宋清欢压下心中惊骇,继续往前望去。 下一幅壁画,变成了一个女子站在城墙上的一幕,远方,是万千大军疾驰而来。再往后,只见那女子从高高的城墙上纵身跃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宋清欢瞳孔紧缩,满脸惊骇,冷汗如雨而下。 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这分明是自己前世之事! 余光瞥见后头仍有壁画,她急急朝前两步,再度望去。这一看,却是心脏狠狠一颤。 壁画中,那眉目清冷的男子,正搂着她的尸体,悲痛地不能自持。 可下一幅,群臣朝拜,男子身着龙袍,睥睨天下,身旁,还跟着一名身姿妖娆的女子,笑得得意娇娆。 怎么可能?! 宋清欢死死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一阵疼痛传来。 不是做梦! 那,这壁画中的男子,难道当真是沈初寒? 可为何前面的壁画全是自己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可这最后一幅,沈初寒身旁搂着的女子是谁?是苏娆吗? 难道,他当真在自己死后另娶? 脑中一片混沌,眼前的壁画似也有几分模糊,恍惚间竟看到了重影。忽的,一阵清悦的铃声传来,她神情猛地一凛,急急转头去寻沈初寒。 沈初寒一定也看到了这墙上的壁画,他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的。 一转头,便撞上了沈初寒幽深如寒潭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角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 “没想到,还是让你发现了。”沈初寒冷冷一勾唇,声音不复往常的温软,清寒彻骨。 宋清欢狠狠一皱眉,哑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初寒冷“哼”一声,“原本还想瞒你些时日,没想到倒是这些壁画让我露了馅。” 宋清欢脑中嗡嗡作响,呆呆地看着眼前清寒如初的男子,明明还是那熟悉的眉眼,却又觉得陌生得紧。 露馅?露什么馅? 沈初寒到底瞒了自己什么? 见她面露痛苦疑惑之色,沈初寒冷冷勾唇一笑,身子微微前倾,那张惑人的俊颜在眼前放大,“你还不明白么?在我心中,江山,永远是第一位!” “所以……所以那最后一幅壁画是真的?!”宋清欢伸手一指,气得心脏一阵绞痛。 “当然是真的。”沈初寒语带玩味,“可惜,你命薄,等不到我君临天下的那一日。不过,苏娆也不错,起码,她比你更知分寸懂进退。” “那你这一世,为何又要来招惹我?!”尽管强自克制,眼眶中的泪水还是潸然而下,模糊了眼帘,让那眉眼清寒的男子愈显陌生,精致容颜在幽幽烛火的映照下,甚至有几分扭曲。 “为何?!”沈初寒又是一声冷笑,“我早就发现了你重生的事实,为了不让你坏我的事,自然得先将你的心收服才是。否则,你同我一样,知晓天命,能预未来,万一你助了他人,岂不是我一统天下称帝路上的最大阻碍?!” “不可能!你在撒谎!”宋清欢嘶吼出声,觉得眼前光晕越来越暗,越来越虚,只有沈初寒缥缈而冷淡的声音传来,“我有没有撒谎,你自己心底清楚!” “沈初寒,你竟敢骗我!”宋清欢内心的愤怒屈辱不安在这一瞬彻底爆发,她将腰际软鞭一抽,手腕一抖,用尽全部内力朝沈初寒抽去! ------题外话------ 不晓得姑娘们喜不喜欢这种解谜机关的情节哈,不过后面也没多少了,渣渣们快冒头啦! 另外,提醒下,后面很快会有反转和高能,姑娘们别错过了嘎嘎。 正文 第156章 我所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你 鞭子带起的呼呼风声在耳边响起,可下一刻,并未传来意料之中的鞭笞声。 她定睛一瞧,却见鞭头被沈初寒生生抓在了手中,他正眉眼微挑,略带嘲讽地看着他,五官愈显模糊和扭曲,“就你那功夫,还想同我斗?!”声音冷淡而不屑。 宋清欢气急,一时怒火攻心,手腕一动,再度催动内力,想将鞭子从沈初寒手中夺回。 不想,沈初寒的动作比她还快,反手一拉,就势将宋清欢拉了过来。 沈初寒身上的寒凉清香飘入鼻端,冲淡了长明灯散发出的幽幽香气,宋清欢神思一晃,觉得眼前突然模糊了几分,手上动作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这时,不知何处带起的掌风,吹得鲛人腰间细小铃铛叮铃作响,清晰地传入宋清欢耳中。宋清欢猛然回神,神色一凛,见面前沈初寒的容颜再次变得清晰,嘴角冷意更甚,漆黑如墨玉的眸中满是讥讽之色。 她身子一激灵,怒火喷涌而出,咬咬牙,伸出左掌朝沈初寒胸口拍去。 只听得一声闷哼传来,沈初寒似乎并无防备,生受了她这一掌,身子踉跄一下。 宋清欢泄了恨,明明应该高兴才是,可她却觉得头越来越痛,几乎要炸裂开,心脏开始莫名的绞痛,眼前景象开始出现重影。 她甩甩头,正待看个仔细,忽觉鼻端一阵刺鼻的辛辣味钻入。 那股辛辣味直冲天灵盖,激得她身子一抖,脑中蓦地清明起来,眼前笼着的那层薄雾渐渐散去。迷茫地眨了眨长睫,映入眼帘的是一脸焦急的沈初寒,眸色通红,手中正拿了个小巧的白玉瓷瓶放在鼻端给她闻着。 宋清欢伸手抚了抚太阳穴,呆呆地看着尽在咫尺的沈初寒,脑中一片混沌。 沈初寒脸上的焦急之色不似作伪,可方才那森寒可怖的神情和语气,却又那般清晰,不断在脑中回荡。 “阿绾,你快醒醒!”见宋清欢眸中迷雾散去些许,沈初寒一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神色焦灼。“你出现幻觉了,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都是假的!”他语声沉沉,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暗色汹涌。 幻觉? 宋清欢面上现迷茫之色,呆呆地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睫羽,凝望着沈初寒。 这时,清悦的铃铛声再度传入耳中。 宋清欢眉头一皱,眼前的幽深浓雾再度袭来,沈初寒的面容又变得扭曲和狰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幻觉了。 难过地抬起双手抱住头,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 见她如此,沈初寒神情冷厉,星眸含煞,似明白了什么,松开握住宋清欢肩头的手,袖中手指微动,左右手同时朝两旁一拂。 只见两道凛冽寒光从他袖中飞出,一一掠过两旁的鲛人长明灯,腰际系着的银质铃铛应声坠地,一路直到尽头。 清悦的铃铛声戛然而止。 沈初寒将宋清欢紧紧搂入怀中,在她耳边焦急地一遍遍宽慰,“阿绾,深吸一口气。你看到的都是幻觉,都是幻觉,我在这里,你不要怕。” 听得耳边沈初寒温和轻柔的语气,宋清欢下意识照做,深吸一口气。方才那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再次传入鼻中,脑中迷雾渐渐散去,理智开始渐渐恢复。 她抬头,看清了沈初寒面上的焦灼神情。 使劲晃了晃脑袋,终于,眼前的沈初寒再未出现那种森冷讥讽的神情。她皱了眉头嘶哑开口,“阿殊,发生什么事了?” “阿绾,你出现幻觉了!”沈初寒声线低沉,眼底是浓浓的心疼。 宋清欢抬手抚上他的眉眼,一一抚过,触手微凉。此时的沈初寒才显得如此真实,眼中的绵绵深情和灼灼焦色绝非作假。 她渐渐回了神,凝眸一思忖,似明白过来。眸色一敛,接过他手中白玉瓷瓶,放在鼻端再度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脑海中仅剩的混沌终于散去,眸色终于恢复澄澈通透。 “阿殊……我……” 尚未开口,沈初寒却长吁一口气,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在其额上印下一吻,如释重负的语气,“阿绾,没事了,都过去了。” 宋清欢虽已回神,可方才那种锥心刺骨的绞痛和绝望感仍在心底缠绕,身子抖了抖,紧紧回抱住他,感受到沈初寒身上传来的温度,一颗揪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沈初寒不会骗她的! 眼角余光往旁一扫,见两侧的墙壁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壁画?分明是在那长明灯的香气和铃铛声响的作用下产生了幻觉…… 她抱着沈初寒的手越来越紧,恨不得将他揉入血肉之中方才心安。 这时,突听得耳旁有砰砰之声传来,眸色一凛,抬眸扫去,却见不远处的流月正跪在地上,不住地朝前方磕着头,额上已渗出斑斑血迹。 目光朝旁一扫,见慕白、玄影和尹卿容俱是神情古怪,手在空中乱舞,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眸色一沉,从沈初寒怀中退出。 沈初寒虽已将长明灯上悬着的铃铛击落,但空气中漂浮的幽香还在,流月他们这般模样,显然也陷入了幻觉中,还未恢复清醒。 看一眼沈初寒,举了举手中的白瓷瓶,“我去给他们闻这个。” 脚下还未动,沈初寒伸手取过那白玉瓷瓶,“我来。”话音未落,身影已滑出几尺远,快如流星,将瓶子放在几人鼻端,一一让他们闻了瓶中气体。 宋清欢在一旁紧张瞧着,见几人闻了瓶中气体后,眼底幽深浓雾渐渐退去,方舒一口气。 那白玉瓷瓶中装的是她特意调配具有挥发特性的液体,打开瓶塞之后,其挥发出的气味辛辣而刺鼻,对于普通迷药来说都能作解药之用。 他们得知要下墓夺取苍邪剑之后,便做了万全的准备。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常用解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竟真派上了用场。 此时,流月他们嗅得解药,铃铛声又止,眼前的幻觉渐渐消退,动作神情皆恢复常态,不解地抬眸看向沈初寒。 宋清欢见他们恢复正常,不由舒一口气,刚待张口解释,忽觉脚下有些异样,似乎地板在动一般。经历了方才那种逼真的幻境,宋清欢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沉了脸色低头朝脚下望去。 可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脚下地面开始朝左倾斜,身后墙壁也开始朝两边裂开,缝隙越来越大,里头只有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地板倾斜的幅度越来越大,所有人的身子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倾斜,脚下越来越难以站稳。 幽幽光芒下,她已分不清此时所见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心内一慌,从袖中掏出自己所带的解药,打开放在鼻端深深嗅了嗅,然后再度睁眼瞧去。 却不想,尚未看个明白,脚下却是一滑,身子朝墙壁上裂开的缝隙中滑去。 她大骇,抬头朝其他人望去,却见他们皆是同样状态,一脸迷茫,已然被掀翻在地,控制不住地朝墙壁处张开的缝隙滑去。 宋清欢顾不上其他,伸出手用力攀住地面。然而这段墓道,地面乃地砖砌成,光滑如镜,没有丝毫着力点。手上一脱力,身子猛地跌入那墙面裂开的幽暗缝隙之中。 “阿绾!” 最后一幕,她看到沈初寒飞身朝她扑来,同她一道跌入暗无边际的黑暗。 静。 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宋清欢被狠狠一摔,似晕了过去。不知多了多久,才缓缓睁眼,眼前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咬了咬牙,伸手四处摸了摸,触手处是坚实的地面。 难道……她又掉到什么地方来了? 艰难地以手撑地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下有几分软绵绵的触感,先是一怔,忽的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场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那电光火石地最后一刻,沈初寒似乎成功地抓住了他的手。 莫非——她身下压着的,竟是沈初寒?! 心底一慌,撑起身子坐到一旁,低低唤道,“阿殊,是你么?” 出乎意料的,她并未听到回答。 四周似乎更静了,唯一能听到的动静,便是自己“噗噗”的心跳声。 素来冷静的她这会也忍不住慌乱几分,四周一片漆黑,也不敢乱动,静坐一瞬,忽然想到自己身上也带了火折子,忙手忙脚乱地掏出,吹亮了火折子。 火光一出,她慌忙低头朝身旁望去。 身侧躺着的人果然是沈初寒! 紧皱的眉头一松,目光落在沈初寒的面容上,脸色却忽的沉了下来,眼中有慌乱闪现—— 她看到,沈初寒的嘴角,竟然渗出了点点血迹。 难道,他受伤了? 宋清欢心跳猛地一滞,抬起冰凉的手搭上沈初寒的手腕。 略略一听,他的脉搏尚算平稳,并未受重伤,宋清欢不由舒一口气。正准备松开手,却突然察觉到平稳的脉搏之下,似有一股隐隐蛰伏的力,在血液中四下流走,十分奇怪,似乎随时会喷薄而出。 正待细探,忽听得沈初寒咳了一声。 她大喜,顾不上其他,抬眼朝沈初寒望去。 却见沈初寒长长的睫羽抖了抖,缓缓睁眼朝她看来,眼底一片青色。 “阿绾……”他嘶哑着声音开了口,作势要起身。 宋清欢忙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宋清欢眉头紧锁,目光紧凝在他面上。 沈初寒摇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我没事,阿绾不用担心。” 宋清欢眸色闪动,声音已有几分哽咽,“你嘴角都流血了,想必定是哪里受了伤,我……我再帮你看看。”想到方才他那有几分古怪的脉搏,宋清欢伸出了手,面露焦急之色。 沈初寒轻轻避过,宽慰一笑,“我没事,运功调理一下就好了。” 宋清欢刚待再说,忽想起什么,神情一僵,“是不是我方才那一掌?” 她刚刚深陷幻觉,虽然记忆有几分模糊,但也隐约记得自己朝沈初寒胸口拍了一掌。自己当时已近魔怔,那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沈初寒生生受了,怎会不受伤? 更何况,刚刚跌到此处时,沈初寒分明垫在了她身下,那么大的冲击力,又怎会没事? 她心下一急,声音已带了些许哭腔,“阿殊,你可不许瞒我。”说话间,忽的瞟见他方才躺过的地方有斑斑血迹,心中猛地一揪,“阿殊,你……你吐血了。” 见她这般手足无措一脸心疼的模样,沈初寒撇了撇嘴,声音愈发柔和,“阿绾,我当真没事。方才你那一掌,我反应及时,用内力化去了大半。只是心头有口淤血,恰好方才降落之时在地上一撞,反倒将那口淤血给逼了出来。” 他沉凉的声音似种魔力,让宋清欢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宋清欢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将信将疑道,“当真?阿殊,你不许瞒我。” 沈初寒伸出手摸了摸她散乱的发,“阿绾,我何时骗过你?我调理一下内息就好了。” 宋清欢这才长长舒一口气,“那你快运功调理,我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方才只顾着担心沈初寒的伤势,连他们所处之处都没有弄清楚。 沈初寒看一眼她手中将灭未灭的火折子,从袖中掏出一支巴掌大的火把来,“用这个。” 宋清欢接过火把点燃,四周顿时亮堂了不少。 她拿起火把四下一照,方知们如今处于一个方形墓室中,墓室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宋清欢忍不住皱了眉头,起身看向沈初寒道,“阿殊,你好好调理调理内息,我四下看看。” 沈初寒眸色深沉,眉尖微蹙,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只道,“小心些,不要碰任何东西。” 宋清欢点点头,四下查看起来。 就着火把的光芒,她才发现墓室的墙角处立有一个琉璃制的漏壶,壶中有水,缓缓滴落,看模样,若待水滴漏尽,恰是一盏茶的功夫。 这是什么东西? 她心中狐疑,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作罢,检查其其他来。 这时,她又发现了一点异常。 看上去光洁无暇的墓室闭上,半人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洞口,凑近些透过洞口朝外一看,却只见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漏壶和洞口,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宋清欢查看了一圈,除这两样东西外,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她转头朝沈初寒望去,见他正缓缓收回手,吐一口浊气,面色恢复些许红润。 “阿绾可发现了什么?”沈初寒抬眸望来,沉声道。 宋清欢指了指那漏壶和洞口,将自己的发现说给他听。 沈初寒眉头一皱,起身走了过来,很快拧了眉头,“这墓室里如今看着平静,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漏壶中的水一旦漏尽,我们在待在这墓室之中,势必会有危险。” 宋清欢也是拧了眉头,“可我方才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地方装有机关。” 沈初寒也细细查看了一圈,同样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宋清欢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有些泄气地在地上一坐。 沈初寒也跟着坐下,抬眸凝视。 “阿绾还好么?”他忽然沉沉开了口。 宋清欢微怔,点点头,“我……我没事……” 沈初寒沉默一瞬,眸子黑白分明,眼底似有星光泄出,“阿绾方才……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他的嗓音凉凉,火把的照耀下,容颜似水墨丹青般隽永,淡淡的眸光让宋清欢卸了防备,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我见到了前世之景,我死后,你另娶了苏娆,完成了你一统天下的大业!” 她方才仔细想过了—— 那香气和铃铛声确实有控人意识的功效,能够勾起潜在在人内心深处最害怕的发生的事情。前世,她以为沈初寒为了江山天下之故,利用了她,所以心中一直介怀,生恐这一世重蹈前世覆辙,才会看到那样一幕。 沈初寒闻言,眉头恨恨一皱,猛地伸手一捞,将宋清欢揽入怀中,语声有几分沉凉,一字一顿,似有些咬牙切齿,“阿绾,前世今生,我所要的,从来只有你。永远记住这一点,好么?” 更何况这一世,我本就是为你而生。 后面他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抵着宋清欢的头顶,眸色深沉。 宋清欢知他心中郁闷,忙不迭点头,乖巧道,“我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患得患失。你看,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万一哪一天,你发现有人比我更好呢?” 她这般撒娇的口吻似取悦了沈初寒,沈初寒无奈一笑,眼底深沉退去,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这世上没有人比阿绾更好。” 宋清欢甜甜一笑,彻底释怀。 如果说她先前总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不确定感,此刻看着沈初寒奕奕发光的眉眼,心底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个男人爱她,已揉进了血肉之中。 忽的,她想起什么,眉梢一扬,“阿殊方才……看到了什么。” 沈初寒舒展的眉头一落,眼底有一分嗜血狠厉一闪而过,快得让宋清欢来不及抓住。 他看到,阿绾喜欢上了别人。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那不是真的,他历尽千辛谋得重生机会,如此算无遗策,是绝不可能让阿绾爱上别人!正因为心底这样坚定的信念,他在幻境中陷得比其他人要浅许多,很快回了神。 沈初寒长睫微敛,浅浅一笑,“我大概内力比你们要深,所以并未曾看到幻境。” 宋清欢不疑有假,心中恍然。 难怪他能及时将自己唤醒,若是没有沈初寒,她怕是要在那墓道之中将自己逼疯了去。这也正在墓道中设置长明灯和铃铛所希望达到的功效吧。 好毒辣的法子! 她心中恨恨,愈发觉得这陵墓之中,实在是九死一生。 想到这里,忽的神情一凛。 他们刚从幻境中回过神,便莫名其妙跌入这密闭的墓室之中,定是昭帝留的后招,也就是说,这墓室里头,或许比方才的墓道之中更不安全。 不由心焦起来,伸手将那漏壶取来,眉间忧心忡忡。 如果他们不能在这漏壶之中的水漏尽之前找到一个出去的法子,留在此处,怕是凶多吉少! 看着漏壶中不剩多少的水,她心底愈加着急起来,抬眸看向沈初寒,“阿殊可想到了什么?” 沈初寒没有出声,眸光紧紧盯在那墙上的洞口上。 密闭的空间,墙上的小洞…… 难道说…… 宋清欢心中蓦地一惊。 那个小洞,是释放毒气之处?如果他们不能在规定时间内找到方法逃出这个墓室,他们就极有可能被释放进来的毒气给熏死?! 她能想到的问题,沈初寒自然也想到了,起身站起,四下查看起墙壁来。 然而,依旧是徒劳。 宋清欢看着手里漏壶中的水一点一滴滴落,一颗心也越发悬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滴水落尽,忍不住心生恐惧,慌乱抬眸朝那小洞口望去。 只见朦胧火光之中,她见到那洞口处,果然有袅袅烟雾冒出! ------题外话------ 快圣诞节了,事情比较多,暂时加不了更哟【顶锅盖逃走】 正文 第157章 离奇失踪 幽幽火光跳跃中,那烟雾呈现出鬼魅的黑色光泽,看得宋清欢心中一“咯噔”。 这烟雾果然有毒。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黑色烟雾便会充满整个墓室,到时,他们便是想逃也逃不出了! 宋清欢眉头皱成一团,看向一旁的沈初寒,却见他正望着那小孔对面的那堵墙壁,面露沉思之色。 她一怔,走了过去。 * 一刻钟前,方才的墓道之中,又来了两拨人。 苏镜辞、苏风铭和苏娆三人,与最后进入陵墓的宋暄和君熙,在墓道中狭路相逢。 听到身后传来的“轰动”声响,苏镜辞转头望去,却见墓道入口处,方才关上的门正缓缓而开,门后,正站着宋暄和君熙两人,身旁还跟着几名是从,其中一位侍女模样的女子,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正是舞阳帝姬的贴身侍女,沉星。 他眉头狠狠一皱,眼中有暗流汹涌。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宋暄和君熙是最后一批入陵寝的。聿国太子和平阳帝姬尚未赶上来,他们却已行到了此处,而且,比之他们一脸狼狈,还折损了不少侍卫的模样,宋暄和君熙明显要从容得多。 看来,君熙手中,果然有这陵墓的机关分布图。 宋暄和君熙也看到了他们,目光登时警惕起来。 苏镜辞猜得没错,在下墓之前,昭帝的确将墓中机关分布图给了君熙和君彻,他们这一路,正是凭着那机关图才能如此轻而易举走到了此处,甚至还赶超了在他们前头的宋琰和宋清漪。 这会子,宋暄和宋清漪怕是还被卡在哪一关,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君熙是看过机关分布图的人,自然知道这陵寝中是如何机关重重,如何艰险万分。沈相素以多智闻名四国,他和舞阳帝姬能成功走到此处,她并不吃惊。可苏镜辞草包皇子的名声在外,却也能毫发无损地走到这一关,看来,传言多不可信。 苏镜辞、苏风铭和苏娆三人站在墓道之中,宋暄和君熙等人站在墓道口,两方呈僵持之势,谁也没有先出声。 君熙沉凉目光不动声色地朝旁一瞥,看清了那鲛人长明灯腰间系着的铃铛被人为割断,铃铛落在墓道之中,不由眸光微闪,心中恍然。 难怪苏镜辞等人已经行到了墓道正中,却还不曾陷入幻觉,原来是这铃铛已被人为损坏。少了铃铛声的配合,光凭长明灯的香气,在场之人都是习武之人,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迷惑。 而在他们之前来过墓道的人,只有君彻和沈相、舞阳帝姬两拨人。君彻手中有地图,事先就知道这墓道会有迷惑人心智的功效,所以势必会提前做好准备。如此手笔,想必是出自沈相之手。 目光在两旁的墓道壁上淡淡一扫。 她知道,此处除了幻境,还另有机关。 宋暄看向君熙,薄唇紧抿,有几分按捺不住。这一路他跟着君熙,成功绕过了墓中的各种暗器机关,但他并未看过陵墓地图,所以也不知此处的玄机,心中惦记着要同宋清欢会合,见她按兵不动,难免焦急。 “再等等。”君熙低低开口。 宸国于她而言,并非朋友。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朋友,那便是敌人。 她不知道对方三人的武功如何,虽然他们有侍卫在旁,人数上占据优势,但贸然动武,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 宋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焦躁,暂且听从了她的话。 苏镜辞那方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知道君熙手中有陵墓地图,她迟迟不肯入这墓道,是否说明,这墓道里,也有什么机关? 同苏风铭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双双眉眼一冷,出招朝君熙和宋暄袭去。 君熙和宋暄面露惊骇,出手相迎。苏娆和沉星等人也忙加入战斗。 缠斗了一会,虽然君熙和宋暄这边人数占据优势,但两人武功都是平平,除了沉星,并没有人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手。而苏镜辞和苏风铭两人却俱是武功高强,再加上苏娆出招诡谲,一时间,君熙和宋暄倒占据了下风。 君熙见情形不大好,眉眼愈冷,挥剑将苏镜辞的折扇挡开,冷声道,“三皇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又何必要斩尽杀绝。” 苏镜辞冷笑一声,眉眼间不复平素的佻达,“五皇子说错了。你走的,才是阳关道,否则,又怎能在短时间内追上我们?” 君熙见他意有所指,眼中有凉淡绽开,“你想如何?” “我知道你手中有这陵寝中机关暗道的地图,你给我,我便放了你。”苏镜辞也不扭捏,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眯,一错不错地盯着君熙。 君熙眸中渐渐卷起漫天飞舞的凉意,她也凝望着苏镜辞,一眨不眨。 苏镜辞的确长了一副好皮囊,光是那双潋滟生光的桃花眼,就能俘获不少姑娘家的心,他也倒没辜负他这幅皮相,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端的是风流无俦。 只是,这风流,果真是假相。 她早就该想到,皇家子弟,有哪一个是简单的? “你想拿到苍邪剑?”如此费尽心力地蛰伏,难道……也是为了那个位子? 苏镜辞没有说话。 若换了从前,他的答案,定是一个斩钉截铁的“不”字。他所求的,从来不过是一个自保。苏景铄在时,就算他对那个位子没有兴趣,苏景铄也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如今,苏景铄已死。 苏风铭对皇位十分抵触,又与自己交好,太子之位,只有自己这唯一一个合适人选。至于苍邪剑的传说,他也并不信。天下的分分合合,又怎会简单地落在一把剑上? 可偏偏,如今他就想这一把剑,不为别的,只为胜过沈初寒。 他想不明白,明明自己与沈初寒同时认识舞阳帝姬,为何她对自己冷若冰霜,对他,却是笑靥如花?沈初寒他,不过是一国之相啊。 他不甘心。 从小到大,他都是无欲无求的性子,可偏偏这一次,他不想输。 “是。”他缓缓抬头,沉冽的语气。 君熙突然笑了,眉眼间一抹灼灼之色。“三皇子想要的,并不是剑。”她清泠开口。 苏镜辞眸色一沉,浑身散发出重重戾气。 她知道了什么? 原以为昭国五皇子素来默默无闻,却不想同自己一样,却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趁着他分神的功夫,君熙的剑突然朝旁边一挑,地上掉落的银铃铛被她挑至剑尖,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铃铛散落空中,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她在做什么? 苏镜辞神情一凛,沉了目色朝她望去,却发现眼前突然一阵模糊。 耳边的铃铛声再度袭来,他甩了甩头,眼前的景象已经有了重影。暗暗用功调了调息,朝靠墙的君熙望去,却发现她身后的墓道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幅幅壁画。 注意力被壁画吸引,一时有些怔忡,手中握着的剑也垂了下来。 看着苏镜辞的模样,君熙微舒一口气,看向宋暄。她和宋暄等人在进入墓道之前吃了解毒的药丸,并不会受这些长明灯发出的香味影响,所以他们虽然也听到了铃铛声,却并不会造成什么幻觉。 这时,宋暄也发现了苏镜辞苏风铭和苏娆的不对劲,转头不解地看向君熙。 却见君熙沉了脸色,“快走!” “他们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了,先离开这条墓道。”如果她没有计算错的话,墓道里的机关很快就要被启动了。 宋暄见她脸色不大好,压下心底疑问,重重一点头,看向沉星等人,沉声道,“快撤。” 沉星自不会问原因,一点头,跟在宋暄和君熙身后,拔腿就朝墓道尽头跑去。 苏风铭和苏娆已经陷入幻境中,压根就顾不上他们。 苏镜辞却仍有几分清明。 他的内力最深,君熙挑起的铃铛声一止,他便从幻境中微微清醒过来,眸色一扫,看到拔腿朝墓道尽头跑去的君熙和宋暄,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再一扫苏风铭和苏娆奇怪的神情,心底那股预感就愈加强烈。 手腕一动,桃花扇就朝君熙飞去。 感到背后袭来的劲风,君熙头一偏,转身拔剑一挡。 只听得“哐当”一声,桃花扇被君熙挡回,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苏镜辞催动内力,桃花扇再度朝君熙飞去。 沉星和其他侍卫察觉到不对劲,忙也停下脚步,拔剑抵挡苏镜辞的攻击。 宋暄一回头,便看到那桃花扇朝君熙的胸前飞去,他大惊,忙挥起泠泉冲了上去。 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却晃动起来! 几人俱是一惊。 君熙脸色一白,看向宋暄和沉星,“快跑!” 说着,也转身朝墓道尽头跑去。 见她这般模样,苏镜辞顿时明白过来,扫一眼身旁不远处的苏风铭和苏娆,手一动,掌风一扇,将两人拉了过来。 苏风铭被这劲风扇得回了几分神,转目一瞧,见苏镜辞脸色铁青,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脚下地面的颤动声越来越大,竟朝一旁缓缓倾斜过去。苏镜辞余光一扫,见右侧的墓道墙壁上开始裂开一条条的口子,似要将人吞噬进去。 身子越来越难以维持平衡。 他一抬头,见宋暄和君熙等人已经跑到了墓道尽头,差一脚便要垮了出去。 苏镜辞心里知道,若是叫宋暄和君熙逃了出去,他和苏风铭、苏娆三人,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当下顾不上其他,手腕又是一动,桃花扇朝君熙的脚踝处飞去。 君熙刚要跨出墓道,却突然觉得脚踝处一动,身子一踉跄,朝后仰去,再次跌入隧道之中。 宋暄和沉星等人此时已跨出了隧道,扭头一瞧,却不见了君熙的身影,顿时眼底一寒,回头望去,正见君熙跌倒在地,身子朝墙壁的裂缝中滑去。 身后不远处的苏镜辞、苏风铭和苏娆三人亦是倒作一团,紧紧攀住地面,却仍是缓慢地滑入那裂缝间的黑暗之中。 他心中大骇,脑中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先动,飞身就朝君熙扑去,一把抓住了君熙的手腕。 沉星见状,忙扑上前去想扯住宋暄,却不想,此时墓道地面的弧度却突然加大,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几人便跌入了墙壁裂缝中那无尽的深渊里。 沉星大惊失色,脚下刚一动,墙壁“轰动”声却立止,墓道的地面也恢复了水平,墙上长明灯晃了几晃,很快恢复平静,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错觉。 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她呆呆地望着那重新合上的墙壁,脑中一时一片空白。 “沉星姑娘……”身后突然响起惊惶之声。 她扭头一瞧。 说话的是跟在五皇子身旁的另一名侍卫。他们知道她的身份不同于一旁的侍卫,平素都会尊称她一声姑娘。 沉星眸色愈冷,攥了攥袖间的拳头,示意自己冷静下来。 镇定片刻,她一抬脚,走入了墓道。 “沉星姑娘……”身后传来侍卫惊恐的声音。方才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被吞噬,他们自然心有余悸。 然而沉星没有挺步,依旧踏入了墓道,在君熙和宋暄消失自处仔细敲打,竖起耳朵,不放过每一处可疑之处。 不过须臾,身后另一侧墙壁却又动静传来,“砰”的一声,砸在人的心底,让人格外心惊。 她神色一凛,急急走出墓道,朝剩下的三名侍卫做了个手势,躲在了墓道外,隐了身子,只露出一双警惕清亮的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发出声响的地方。 又是一声巨大的“砰”传来,下一瞬,她看到墙壁上开始出现裂痕! 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上,手握住佩剑和寒蝉,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这时,她见到那发出声响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那裂痕越来越大,沉星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紧张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忽的,墙壁上的土块稀里哗啦掉落第一,从墙壁里头,走出两个人来! 就着长明灯散发的幽幽火光,沉星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瞳孔猛地一缩,脚步已跨了出去,嘴里大喊一声,“殿下!” 听得她的声音,破墙而出的两人俱是神情一凛,寒凉的目光朝沉星射来。 烛火中,两人的容颜格外精致寒凉—— 正是沈初寒和宋清欢! 沉星奔到两人面前,眼中满是激动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宋清欢看清了来人,见是沉星,眼中的防备被震惊取代,“沉星,你怎么在这里?五皇兄呢?” 沉星顾不上喘气,三下五除二将方才发生的事说给了她和沈初寒听。 宋清欢眉头狠狠一拧。 她没想到,五皇兄同君熙一起,照理该对墓中的机关了若指掌才是,居然也在此处着了道。 “殿下,你们怎么会从墙中出来?!”沉星颤抖着声音问,心中狐疑,难道殿下和沈相也同五皇子一般,掉入了墙中的陷阱中? 宋清欢定了定心神,看一眼身侧的沈初寒。 方才,那毒药开始缓缓渗入墓室之中,她没有找到出去的机关,心中难免焦急和不甘。难道,她和沈初寒重生一世,竟要命丧于此?! 这时,她却见沈初寒眸色一寒,猛地出掌,朝小孔对面的墙袭去。 “阿殊,你做什么?”她大惊。 “方才那墙壁裂开时,我看得很清楚,那墓道的墙体并不厚,若是能打通这堵墙,我们便能出去了。”沈初寒眸色寒凉,眼底的狠厉,在黑暗中挡都挡不住。 宋清欢一怔。 这一路上,他们都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地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暗器,躲过了一茬又一茬的机关,却从没想到,可以用这般直接而粗暴的法子。 愣神间,那堵墙已经被沈初寒打出了一条缝隙,有细微的风从缝隙中吹进来。 宋清欢眸色一喜。 有风!那就说明,那堵墙的后面,的确是一条通道。 她心思一敛,刚要上前帮忙,却见沈初寒一挥手,“阿绾,你在旁边呆着。” 他的身上有森寒戾气泻出,看得出心情很不爽。 宋清欢不想忤逆他的意思,点点头,立在了一旁。 只听得“轰隆”一声,墙体果然被他轰出了个洞,越来越多的风漏了进来。沈初寒扒开破碎的土石,将她拉了出来。 一出来,他们便听到了沉星的呼喊声。 她定一定心神,想到同样生死未卜的尹卿容、慕白、玄影和流月四人,神色愈发难看起来。尹卿容他们与她和沈初寒一道掉入的那墓室,这会子,说不定也已经开始放毒气了。 来不及犹豫,她并没有多说,看向沉星,“方才五皇兄他们跌入的地方,你可瞧清楚了?” 沉星点头。 宋清欢道,“你带着他们三人,将方才五皇兄跌入的那处墙体砸开。”又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我们需要尽快救出宁乐长帝姬他们!” 既然是同样的机关,那么,若是依葫芦画瓢,应该也能救出他们几人来。 眸光触到沈初寒面上,有一瞬间的怔忡。 不知是光线昏暗还是方才一系列变动耗费了太多内力,沈初寒的面容似有几分苍白,眸底暗影重重。 “阿殊,你怎么了?”她心中一惊。 沈初寒别开眼,长睫颤了一颤,“我没事。”说话间,脚步已动,走到了尹卿容他们掉进去的墙体前。拂袖一挥,一股巨大的内力朝墙体击去。 沉星大致也明白了宋清欢的打算,丝毫不敢怠慢,忙招呼方才那三名侍卫,走到宋暄和君熙掉入的墙壁前,催动内力,朝墙体袭去。 一时间,墓道内响起了巨大声响。 宋清欢凝视着沈初寒冰寒的侧颜,眼中疑窦重重。她似乎觉得,从那墓室中出来之后,沈初寒就有哪里有几分不对劲。 可是,她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目光在他眼底的青色一顿,上前几步,“阿殊,我来!” 她眸色决然,语气斩钉截铁,沈初寒看了她一瞬,很快挪开目光,声线有几分起伏,“阿绾,你在旁边看着便是。” “不行!”宋清欢想也不想便拒绝,心底那种不安的感受越来越强烈,“你内力耗费太多,我来!” 见她坚持,沈初寒长睫一敛,在眼底划出扇形阴影。他一收手,终是妥协,语气沉沉,“好。” 宋清欢聚集内力,挥掌朝墙体袭去。 沈初寒前头已经将墙体瓦解得差不多了,她没发几次功,墙上的裂缝便越来越大,最后一掌拂去,墙体应声瓦解,泥块“轰隆隆”倒了一地,扬起巨大的尘土。 宋清欢捂住口鼻,拉着沈初寒退后些许,挥袖扇开漫天的灰尘。 待灰尘散去些许,她到底按捺不住,朝前两步,试探着对着里头唤一声,“流月?” “殿下!”静了一瞬,忽有一声嚎啕传出,紧接着,一人扑到洞口,灰头土脸,仰着小脸看向宋清欢,眸中有晶莹泪花闪动。刚要说话,却又剧烈咳嗽一声,不知是被墓室中的毒烟还是被扬起的灰尘呛到些许。 果然是流月! 宋清欢紧皱的眉眼一落,长舒一口气,伸手将她拉了出来,焦急道,“长帝姬和慕白玄影呢?” “在后面。”流月止住咳嗽,忙不迭道。 话音落,果然见慕白的身影钻了出来,面容有几分狼狈,沉声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道,“殿下,公子,属下在这里。” 说着,转身将身后的尹卿容拉了出来。 尹卿容小脸苍白,灰头土脸,眼底泪花盈盈,显然被吓得不轻。 尹卿容之后,玄影也跟着走了出来。 “你们没事吧?”宋清欢担忧的目光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目色沉沉,“可有吸进那毒烟?” 慕白摇头,“那毒烟还未在墓室中弥漫开来,属下几人都捂住了口鼻,正在寻找出去的法子之际,身后便传来的砸墙声。”说着,有些后怕地长长吐一口气,“幸得殿下和公子相救及时。” 说话间,看向沈初寒,“公子和殿下都还好吧?” 沈初寒点点头,“我们没事。”声音染上些许嘶哑。 慕白眉头微皱,隐约觉得沈初寒脸色有几分不对劲,然而他刚死里逃生,一时也没多想,遂撇过不提,依旧看回宋清欢。 宋清欢看一眼仍有些瑟瑟发抖的尹卿容,缓和了口气,“你没事吧?” 尹卿容瑟瑟抬头,看到宋清欢眼底的真挚,微微一怔,很快低了头,“我没事。”宋清欢“嗯”一声,刚要说别的,忽听得尹卿容声若蚊呐的声音响起,“谢谢你。” 她先是一怔,继而玩味地勾了勾唇,没有多说。 以尹卿容矜贵的性子,能拉得下脸来朝自己道谢,已经算是破天荒头一遭了,她这声谢,宋清欢自然心安理得地受了。 这时,流月看到另一侧仍在砸墙的沉星,不由生奇,“殿下,沉星他们在做什么?” 沉星闻言回了头,打量了流月几眼,也舒一口气,“流月,你没事吧?” 流月摇了摇头,慕白却是看出了几分端倪,沉了脸色看向宋清欢,在流月之前开了口,“殿下,那一侧的墙后也有人?!” 宋清欢点头,“我五皇兄和昭国五皇子在里面。” 慕白微惊,看一眼玄影。 玄影会意,两人一同上前,示意沉星和其他几名侍卫让开,挥手一推,墙体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玄影和慕白再一使劲,墙体应声而倒,又有巨大的灰尘在空中荡开。 挥了挥袖,待灰尘落地,慕白和玄影将洞口的泥块清理了个大概,然后点燃火把,身子探了进去。 不多时,两人便探回了身子,诧异地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说出来的话却是叫宋清欢心中一惊。 “殿下,这墓室里头没人!” 宋清欢脸色一变,急急上前两步,也探进墓室里头一瞧,果然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宋暄和君熙,竟然离奇失踪了?! 而与此同时,墓室的另一侧,有一人的鬼魅黑影闪现,头戴兜帽,遮住了面容,只能瞧见嘴角一抹鬼魅而可怖的笑容。 ------题外话------ 猜猜黑影,是谁?~! 正文 第158章 为什么要救我? 宋清欢脸色难看地退出了墓室。 沈初寒瞥她一眼,眉微蹙,“五皇子他们当真不在里面?” 宋清欢目色沉沉地点头,心中着实不解。 沈初寒看向沉星,“沉星,你可看清楚了?五皇子他们方才掉落之处当真是这里?” 沉星斩钉截铁地点头,“奴婢看得很清楚,绝不会错的。” 沈初寒眸光微敛,面露沉吟之色。 宋清欢紧紧盯着那被敲碎的墙壁,亦是眸色深沉,眼底暗流翻涌。 沉星既然说是这里,那便不会错。可此时这墓室里分明没有人,那也许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君熙知道出这墓室的方法,已经破解机关同五皇兄一道逃了出去。 思及此,长眉一舒,看向众人扫一眼,“五皇兄他们或许已经逃出墓室了,我们……先继续往前走吧。” 苏镜辞他们也被困在了墓室中,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法子出来,她不想同他们碰面。况且,君彻领先于他们,手中又有这陵墓的地图,也许这会子已经找到苍邪剑了,他们必须尽快赶上去阻止才是。 若君彻拿到了苍邪剑,以他残暴狠厉的性子,说不定会将他们都困死在这里。 宋清欢发了话,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跟在她和沈初寒身后出了墓道。 一出墓道,长明灯的光线登时暗了下来,目的所及,只见前头几尺远的地方,隐隐有水波流动。 慕白和玄影各自点燃了火把,高举着朝前一照,不由瞪大了目光,面露惊诧之色。 其他人看清楚眼前的情形,皆是大吃一惊。 只见他们面前出现一堵高达墓顶的土墙,火把映照下投下巨大的影子,将去路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眼扫去,唯一的通路,便是在土墙右侧开了一个可容两人通过的小门。 流月离那门最近,见状接过玄影手中的火把,小心翼翼上前两步,将火把朝里一照,待看清里面的情景时,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宋清欢惊道,“殿下,这里面是座巨大的迷宫!” * 另一厢。 宋暄搭救君熙无果,两人双双坠入裂开墙体后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跌落过程中,宋暄头在地上碰撞了一下,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几时,忽听得耳边有焦急的声音传来,缥缈似从云端传来,身子也被人晃了晃。 他渐渐恢复意识,吃力地睁开了眼朝旁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急色的君熙,见宋暄醒来,紧拧的眉头一舒,眸底的紧张之色漾开。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她舒一口气,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扶着宋暄坐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宋暄闭了闭眼,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再睁眼时,感到眼前的模糊渐渐散去。微舒一口气,朝君熙露出一抹笑意,“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说着,目光四下一扫,只见空荡荡的墙壁,不由皱了眉头,“这是哪里?” 君熙目色一沉,“我们中了机关了,这里是一处空的墓室。”一顿,看一眼火折子里头快要熄灭的火星,“你身上可有火把?” 宋暄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支火把递给了君熙。 君熙接过,将火把点燃,然后四下照了照。 果然什么东西都没有。 宋暄的目光一凝,落在墙角处一个小物品上,起身走了过去弯腰看了看,“这是什么?” 君熙举起火把也走了过来,将那小物品拿起,放在火光下一瞧,“这是漏壶。” “漏壶?”宋暄心惊,“计时用的?” 君熙点头,示意宋暄拿着火把,然后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张牛皮地图来。 宋暄虽同君熙一道入的陵寝,但两人毕竟代表不同的利益方,君熙肯让他沾光跟着她一道已是仁慈,宋暄自不会没眼力见地再去觊觎她的地图,所以每次君熙打开地图看的时候,他都借口避到了一边。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他瞟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借口四下查看查看情况,走到了一旁。 君熙抬眸望一眼他的背影,嘴角一抹清浅笑意扬起。 她接触过这么多皇子帝姬,可以说,聿国五皇子身上,是唯一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之人,其言行举止,真真当得起“谦谦君子”这四字。 他这样的人,或许并不适合为君为王,但确实最合适的朋友人选。 想起方才宋暄奋不顾身扑过来救他的模样,君熙眼角有点点湿润。她从小便过着女扮男装的生活,因害怕身份暴露,也不敢与人亲近,从未有这样一个人掏心掏肺地对她好过,一时心中感动涌上。 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浮上的泪花压下,抬头看向宋暄,“宋暄,你过来一起看看。” 宋暄转头,神情微讶,瞥见君熙眸光闪烁,神情澄澈的模样,心跳莫名一突,便也不好拒绝,清了清嗓子道了声“好”,走过去在她身旁席地坐了下来。 君熙将地图摊开,指了指一处,“这里,就是方才我们经过的那条墓道。” 宋暄凝神一瞧,见那墓道后还标着好些个方形的图案,沉吟一瞬,“这些方形图案,便是我们如今身处的墓室?” 君熙点头。 宋暄眸色微讶,“居然有这么多?”而且每个墓室之间都有连接的符号,也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看到那些连接符号,君熙的脸色蓦地一沉。 “怎么了?”宋暄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不由出声发问。 “这些符号,说明每个墓室之间的位置,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君熙语气沉沉,“方才你陷入昏迷或许没有察觉,我却是感觉到了,在我们跌入墓室不久,这墓室分明有旋转移动的迹象。” 宋暄有几分不甚明了,“这说明什么呢?这便是墓室里头本来的机关?” “不!”君熙的脸色愈加暗沉,“此处调转墓室的机关,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正常的机关,是没有这一环的。而且,墓室调转的机关,需要人工启动!这个地方的符号便是代表了人工启动的意思。” 宋暄终于听出了几分端倪,吃惊地抬头看向她,“你是说,我们所处墓室方才的移动旋转,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君熙沉沉一点头,眸底暗流汹涌,目光紧紧定在地图上。墓道旁边,写了一行小字,正是如何启动机关逃出墓室的方法。 她一目十行看完,“腾”的起身,拿起旁边的那个漏壶,走到了墙壁上的小孔前。 宋暄也起身跟着走了过去。 只见君熙将漏壶顶部的盖子取下,露出里面一个长条状的物体来,似乎是精钢制成。 她将钢条往小孔中一塞,只听得“咔哒”一声,有齿轮咬合之声传来。 宋暄暗自吃惊。 谁能想到,这墙上的小孔竟是锁孔,而打开这锁孔的钥匙,竟然就藏在漏壶之中? 心中有几分紧张,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君熙的动作。 君熙手上一动,将钢条往右拧去—— 却不想,钢条竟纹丝不动! 君熙长睫一抖,眼中显出几分慌乱,又使劲朝右拧了拧,却还是拧不动。心中不甘,往左也拧了拧,仍是徒劳。 见此,君熙彻底有几分慌了,握住钢条的手也抖了抖。 “怎么了?拧不动么?我来试试。”宋暄开口,握住君熙的手,使劲往左往右都拧了拧,却也并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一开始齿轮咬合的那声“咔哒”声,这钢条竟被卡在小孔之中,怎么也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宋暄松了手,狐疑地看向君熙。 却见君熙眸色一冷,黑白分明的瞳孔浮上几分沉厉,“有人动了手脚!” 宋暄闻言,脸色也登时暗沉了下来,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墓室位置调转,机关被毁,有人……想将他们困在此处! “是谁?!” 他沉沉问出口,下一刻,眸色一冷,却是有了答案。 通晓这陵墓中各处机关暗道之人,除了君熙,便只剩君彻了! 难道……他杀了君瀚还不够,竟要对君熙赶尽杀绝?! 宋暄想到的事,君熙自然也想到了,眼底暗流涌动,气息有几分起伏。 没想到,她千防万防,最终还是栽到了君彻手里!一时心有不甘,恨恨地松开握住那钢条的手,朝后退了几步,一脸颓丧。 宋暄的脸色阴沉了几分,眼角眉梢覆上一层薄雾。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出口尽快出去,否则时间一长,不定君彻还会有什么后招。 这么一想,反倒上前两步,仔细检查起那墙上的小孔来。 刚看了片刻,突然见到有稀薄烟雾通过墙上的小孔渗入了墓室中,不由眉眼一冷,看向君熙,“君熙,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毒烟?”这是君熙的第一反应。 然而眸光落在那稀薄的白色烟雾下,眉头不由蹙了蹙。若是毒烟的话,这烟雾的颜色该是黑色才是,怎会是这种半透明的乳白色? 但不管如何,漏壶中的水尚未漏尽便有烟雾渗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忙拉着宋暄往后退,“我也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先将口鼻捂住再说。” 说话间,两人退到了墙角,用袖口捂住口鼻,一面寻找着出路,一面仔细观察着那白烟的动静。 而此时,墓室外面,正站着一个头戴兜帽的鬼魅身影,她的手里拿了一根香,正塞到那墙壁上开着的小洞里。 眼见着袅袅烟雾顺着小洞渗入墓室,黑影的嘴角,绽开一抹森冷笑意。 只听得“嚓”的一声,火折子被点燃,明灭火光中,兜帽下的容颜终于显现,容颜秀美,只眼底戾气衬得这张脸有些可怖。 ——却是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宸国雅安帝姬苏妍! 她森寒狠厉的目光紧紧盯着手中快燃尽的香,眼底一抹浓浓的得逞划过。 是的,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无垠陵中。 狠狠捏了捏手中的牛皮地图,神情有些微恍惚。 自从那日知道苏娆才是陷害自己和父皇的幕后黑手后,她留在临都的唯一动力,就是让苏娆尝尝同样痛苦的滋味。 知返林中的甄选赛,她事先没有做好准备,又没有同盟军,行进了一段路后便退出了甄选赛,为的,就是保存实力,留着这条命好等着看有朝一日苏娆跪在她面前求饶的模样。 当她听说夺剑大会的召开地点定在无垠陵之后,她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在这之前,她还需要一个同盟。 这个同盟,她瞄上了君彻。 她知道君彻野心勃勃,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杀了君瀚。而且,他还有弱点—— 这个弱点便是,他好色。 当日君彻在青楼中大病一场的消息在临都传得沸沸扬扬,一个秘密留恋秦楼楚馆之人,一定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而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君家人。哪怕他背负着杀害君瀚的嫌疑,以昭帝的性子,定然不想肥水流入外人田,势必会将无垠陵中机关暗器的地图交与君彻和君熙。 若是能说动君彻,她便能成功混入陵寝中,并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苏娆尝尝当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同样痛楚! 所以,在夺剑大会召开的前一日,她盛装打扮,去见了君彻。 君彻当时因大病一场,精神不大好,已经闭门谢客多日。听到苏妍求见,君彻虽心下狐疑,却也没这个心思去应付,直接让侍卫给拒了。 可苏妍并不气馁,依旧在门外等着,只让侍卫再去通禀,说自己今日,带来了一个双赢的法子。 片刻,前去通禀的侍卫出来,请了苏妍进府。 君彻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一听说苏妍想要混入无垠陵中暗中对付苏娆等人,眸光便亮了亮。 对他来说,不管是谁,只要进了无垠陵中夺剑,那便是他的对手,自然是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不过,他亦是狡诈的性子,并不急着答应,而是问苏妍,若他帮了她,她能给他什么。 看着他*裸上下打量的眼神,眸中隐有深意,苏妍心中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可是她知道,如今是自己有求于人,没有任性的资格。 “二皇子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她冷声道,眼眸一闭,褪尽身上的衣衫,主动走了过去。 后来的事,她不想再回忆。 苏妍掐了掐手中的熏香,狠狠一闭眼,有一滴晶莹泪珠从眼角滑落。 虽然她对于君彻的亲近感到很恶心,但是她不后悔。 君彻没有食言,不仅让她乔装成身旁的侍卫混了进来,还给了她一张临摹的陵寝地图。 她仔细研究过后,选在了这处墓道下手。 此处的机关,本就是毒烟,她只要将喷毒烟的机关关掉,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催情香薰充满整个墓室…… 到时候,苏娆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方才苏镜辞、苏风铭和苏娆在墓道中和君熙宋暄的交手她看得一清二楚,也亲眼见到几人掉入墙壁后的墓室中。 许是老天助她,苏镜辞、苏风铭和苏娆三人竟掉入了同一个墓室! 想到这里,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既然苏娆丧心病狂地让她和父皇*,那么,就让她尝尝和自己兄弟*的滋味吧!而且,还是两男一女的搭配,以苏娆那般风骚的性子,说不定还要感谢自己呢! 为了方便操作,她照着地图上所写的法子,将苏娆所在的墓室移动了一番,又弄坏了逃出墓室的机关。如此一来,可就是万无一失了。 眼见着手中的熏香燃得差不多了,苏妍屏住呼吸,将熏香其拿出放在地上踩灭,定了定起伏的心绪,依旧带上兜帽,照着地图沿原路返回。 她当然想等着看苏娆事后难看的表情,最好的,还能趁此机会一刀结果了她。 可转念一想,若苏娆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她又如何能感受到世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又怎能体会到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如此可就太便宜她了。 来日方长,苏娆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她要一点一点地讨回。 眼下还没人拿到苍邪剑,陵墓中尚算安全,她必须赶在这之前逃出去。否则,一旦苍邪剑被人夺走,这陵寝中,又该有一番腥风血雨。 她现在活着的唯一动力便是见证苏娆的痛苦,并不想卷入这一滩浑水之中。 加快脚步,很快隐入黑暗中。 而此时的墓室内,白烟已经一点点弥漫了整个空间。 然而—— 苏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因对此处机关不熟,她在将几间墓室移动的过程中,误将宋暄和君熙跌入的墓室,当成了苏娆所在的墓室。 方才,她只透过小孔看到里头的亮光,确定了墓室中有人,却没想到,墓室里的人,不是她想要陷害的苏娆和苏镜辞、苏风铭,而是君熙和宋暄! 苏妍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而此时墓中的宋暄和君熙,却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紧紧倚在墙角,看着那一点一点逼近的白雾,心头涌上绝望。 方才,他们又将整个墓室仔细检查了一遍,可仍然没有找到任何出口。难道……他们当真要命丧于此了?! 君熙似也有几分灰心丧气,放下捂住口鼻的袖口,看向宋暄歉意而苍白的一笑,“抱歉,若不是因为我,你如今也不会陷入危险。” “别这么说。”宋暄摆摆手,豁达一笑,“若不是你,我能不能成功走到此处都是个未知数。” 火光中,他露出洁白而明亮的贝齿,眸光清澈,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润,看得君熙心中微动。 沉默片刻,她喃喃开了口。 “为什么……为什么刚刚要救我?”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他完全可以自己完成,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会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救自己? 君熙紧紧凝视着宋眸,眸间有清凌凌的微光闪现。 她是当真不懂。 心头的感动铺天盖地涌上,然而这沉沉感动背后,却仍有疑惑和不解。 因着特殊的身世,她素来是警醒的性子,从不会轻易相信人,只有宋暄,才能让她轻易放下防备。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心底,仍隐藏了不确定。 这世上,当真会有人什么都不求,就只是单纯地对一个人好么? 宋暄的目光与她对视,看着君熙清丽的容颜,明澈的眸子,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为什么呢? 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和君熙,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就算在知返林*同经历过生死,但似乎……两人的关系还没好到让他奋不顾身的地步? 他苦笑一声,“你真要向我问出个所以然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也许,就是本能的反应吧。” 本能的反应……么? 君熙呆呆地望着他,眸中星星点点的光芒愈发亮意灼灼。 一种奇妙的气氛在两人间涌动。 她耳垂一热,低了头,不知为何,心跳“噗噗”跳得飞快。 不想让君熙看出端倪,忙转了目光想要岔开话题,可目光落在那些飘散在空中的薄雾上时,眸色忽的一沉。 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些白雾已悄然散开,也不知被他们吸入了多少。 她有些慌乱地看向宋暄,“宋暄,你可有什么不适?”方才他们服下了身上带着的清热解毒的药丸,但她并不知道这些烟雾到底是什么,自然也不知道那些药丸到底顶不顶用。 宋暄清清嗓子,摇摇头道,“好像并没有,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被宋暄这么一说,君熙也觉得自己身上燥热起来,拧了眉头,以手作扇扇了扇,起身道,“好像是热了些。可是……不应该啊。” 她心中狐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小孔几分,却惊奇地发现小孔中渗进来的烟雾似乎已经停止了增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回头去寻宋暄,却发现他正站在原地,有些燥热地拉扯着衣领,眉眼蹙成一团。即便如此,身上那股温润的气质却让人心底的躁动浇熄几分。 可不过一瞬,那熄灭的燥火再度卷土重来。 她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无垠陵修建在地下,怎会突然之间热了这么多?! 警惕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处小洞,到底不甘心,拿起漏壶上的钢条又试了试,可仍旧是徒劳! 而且,她方才那一使蛮力,身上出的汗越来越多,只得掏出帕子擦了擦,回头朝宋暄看去。 这一回头,却是吓了一跳。 宋暄正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眼瞳红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底似有幽深浓雾笼罩。 “宋暄,你怎么了?” 她一急,只当宋暄中了毒,忙上前两步,拿手去探他的额头。 手刚一触碰到宋暄的额头,一股清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让她有一瞬的通体舒透。 宋暄长睫狠狠一颤,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君熙的手。 好凉……好舒服…… 君熙见他面色有异,惊慌失措的抽回手,沉声狐疑道,“宋暄,你……你到底怎么了?” 她心底不安,语气带上了几分沉厉。 宋暄猛地一抬眸,似被君熙唤醒了几分,慌慌张张后退,嘴里语无伦次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好热!” 他控制不住想要去撕扯身上的衣衫,可一想到君熙还在这里,手又生生顿住了,可心底那股燥热之意,越烧越旺,如火一般灼烫着他的五脏六腑,难以呼吸。 看着宋暄绯红的容颜,略显迷离的眼眸,君熙心中一突,一股酥痒顺着尾椎骨蔓延开,痒痒地让人心中着实难受。 她慌忙背过身去不看宋暄,可身上的燥意越来越难以控制。 这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面上神情登时僵住。 如果说那些放进来的烟雾不是毒药的话,他们俩如今身上这么燥热,难道说……那些烟雾,竟是春药?! ------题外话------ 哈哈,都没猜出来是苏妍哦~ 正文 第159章 自毁机关启动 这个想法甫一浮现,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尽管尽力克制,可心底的燥热空虚感,还是排山倒海而来,愈发证实了她方才的猜想。 瞥一眼宋暄红霞尽染的脸庞,和幽深眸底流露出的浓浓*,君熙的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咬一咬唇,慌忙退后几步。 宋暄甩了甩头,似乎在努力保持神智。 “我们……我们怕是中春药了……”挣扎片刻,君熙还是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宋暄大骇,猛地抬头望向她,眼底还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你……你说什么?”抬头的瞬间,正撞上君熙水波潋滟的眸子,心神一荡,心底的酥麻感如蔓草般疯长。 他慌忙撇开眼,催动内力调整了内息,不敢再抬头看她。 “除此之外,我们身上这种难耐的燥热感就再也找不到旁的解释了。”君熙手握成拳,紧紧攥住,勉强维持住神智的清明。 宋暄只觉自己热得快要爆炸,半晌,才回过神来君熙方才说了什么,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身子抵住墙壁,低垂着头,大口喘着粗气。 “可是君彻并不知道你的女子身份,他为何……为何不下毒药,而是……而是春药?”宋暄艰难地说出“春药”两个字,身子一颤,腹部的火,烧得更灼烈了。 “我……我也不知……”君熙抬手扶额,也靠住墙勉力支撑着。 雾白色的轻烟在墓室中四下散开,无孔不入地钻入两人的鼻中,在两人勉强维持着清明的脑中搅得天翻地覆。 豆大的汗珠从宋暄额上一点一滴滴落,他背过身去,双手使劲抓着墙面,热流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中不断攒动,身子仿佛一碰便能着火。 他知道,他不能转身,一旦转身,看到君熙中了春药后魅惑迷人的模样,他就再也没法把持住。 他不能动君熙,他绝不能趁人之危。 只是—— 这春药的药效实在太烈,他也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 手指深深嵌入墙壁内,身子颤抖得厉害,他一咬牙,知道自己坚持不下去了,眼一闭,抽出了泠泉。 或许,疼痛能使他清明几分。 尚未动手,忽然,背上微微一沉,有柔弱无骨的手从背后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心跳猛地一滞,手中泠泉当啷落地。 他颤抖着身子转身,见君熙正站在她面前,双颊殷红如涂了上好胭脂,那双澄澈的眼眸中满是勾人之态,水润的小嘴微张,看着他眨了眨长长的睫羽,似有几分紧张,“我们……我们……” 话未说完,宋暄一把搂住她的腰往跟前一带,闭眼吻了下去,将她未说完的话尽数吞入腹中。 靠在墙角的火把一点一点燃烧,火光摇摇晃晃,映出墙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影,沉沉浮浮,吟哦呻吟声不断,墓室中的气氛,愈加火热。 直到云端。 良久,墙上摇晃起伏的影子才安静下来,火把也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渐渐暗淡下去。 宋暄和君熙并排躺在地上,皆是面色潮红,胸前剧烈起伏。 空气中有着久久未曾消散的旖旎*味道。 “我……”宋暄动了动手指,憋了半天,才沉着嗓音开口,“我……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君熙长长的睫毛抖动一下,紧紧抓住衣衫一角盖住胸前,脖子上还有欢好的痕迹。“你……你不需要对我负责,方才……我们也只是各取所需。” 她方才喊得太动情,嗓音有些嘶哑低沉,语气,却是有几分清冷。 听出她话语中的冷淡,宋暄一急,翻身看向她,“我……我并非……我并非是因为刚刚我们……如果……如果不是你,我就算杀了我自己,也不会……也不会……” 他到底有几分羞于出口,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好不容易退下去的潮红又再度浮了上来,耳根处都红了起来。 君熙眼波一闪,神情似有几分动容,然而她并没有出声,而是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衫一角,挡住裸露的肌肤,眸底幽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见她不说话,宋暄愈发急了起来,翻身起来,以手肘撑地,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君熙。 “我……我是认真的……等我们出了这陵墓,我就向昭帝求娶你,好吗?” 若不是今日阴差阳错的这么一着,或许他还不能这么快认清自己的内心。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被这个看上去清冷实则内心柔软的女子所吸引—— 虽然那时,他还并不知道她是女子,还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欣赏之情。 “你问我,为何方才会奋不顾身地来救你,那确实是我的本能反应,可若是换了别人,我定不会有这样的本能反应。”宋暄有几分着急,眸子幽深如玉,不知道君熙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活了这么多年,是第一次碰到真心想娶的女子,虽然他知道,他们若想最后走到一起,中间还未有很多的艰难险阻,可是—— 这些他都不在乎,他现在只想听君熙一句话。他知道,君熙对自己一定也有感觉,否则,以她凉淡的性子,就算中了春药,方才也绝不可能主动。 君熙只躺在地上,良久没有出声。 宋暄不知道,虽然她此时面上看着冷静,但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方才……方才是她主动。 她知道,那白烟虽是春药,却仍带有毒性,若是不尽快解毒,难免会伤及心肺。 所以,她动了。 脚下动了。 沉寂了多年的心,也动了。 她心中清楚得很,同宋暄一样,若对方不是他,她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让旁人碰自己一分。 现在听得宋暄情真意切的这番话,心中难免动容。她和宋暄的性格,其实颇为相像,在感情上都十分羞涩被动,若不是这一次,他们之间这层窗户纸,也许很久很久才能捅破,又或者,一辈子都不会说穿。 可是,她不确定,自己若应了他的话,对宋暄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她的“男子”身份,到底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巨大阻碍。万一父皇恼羞成怒,万一聿帝不允,对宋暄而言,都只有弊而没有利。 在她确定这件事情之前,她必须谨慎,她不想给宋暄造成不必要的期冀。希望过后的失望,才最伤人。 默然起身,抬眸望宋暄一眼,沙哑着声线开口,“你先背过身去,我要穿衣服了。”淡淡瞥一眼宋暄裸露的上身,艰难撇开眼,“你也先穿好衣服吧。” 宋暄低头一看,不由脸颊一红,呐呐应一声,捡起地上的衣服背转了身去。 恰好此时,火把正好燃尽,墓室中一下暗了下来。 两人摸索着穿好衣服,宋暄等了一会,清了清嗓子道,“君……你好了吗?” “好了。”君熙凉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宋暄从袖袋中又摸出一支火把,再次点燃,然后缓缓转过身去。 许是刚刚经历那欢好太过激烈,君熙脸颊红润仍未退去,看一眼宋暄,眸光一落,忽的脸色更红了。 “怎么了?”宋暄奇道,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他天青色外衫的腰部处,有一抹刺眼的红。 他一怔,忽的明白过来。 方才欲火焚身间,他怕地上凉,顺手将外衫给垫在了地上。这血……是君熙的处子血。 抬眸看着君熙略显单薄的身影,心底愈加怜惜,上前两步,直视着君熙的目光,放柔了语气,“君……熙儿……”他笨拙地改了口,“方才我所说的话,字字肺腑,你……你考虑一下好么?” 宋暄握紧拳头,神情十分紧张,眼底暗影浮动。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神情,有那么一瞬,君熙就想不管不顾地应了好,可是……她不能这么冲动,这不是她惯常的作风。 只到底不忍宋暄失望,沉默一瞬,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我们……我们先出去再说,好么?” 见君熙终于松了口,宋暄眉眼间闪过一抹雀跃,唇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意,“好!你放心,我们一定可以成功出去的。” 说着,敛下其他心思,沉然地打量起这个已经无比熟悉的墓室来。 忽的,他想到什么,猛地一扭头,看向墙壁上那个小孔,“熙儿,那张地图,能否再借我一观。” 听到宋暄亲热而又熟稔的唤着她“熙儿”,君熙心底情绪又荡了荡,定了定心神,方掏出怀中地图递了过去。 宋暄将牛皮地图在地上摊开,目光紧紧定在某一处。 “怎么了?”见他神情有异,君熙也敛下心底飘远的思绪,走上前去半蹲下来。 “你能不能看出,如今我们所处的墓室,是哪一个?”宋暄抬头问。 君熙闭上眼睛想了想,指了一处道,“应该是这个。” 宋暄眼中一抹欣喜闪过,“按照方位,这面开了小孔的墙,是这里。” 君熙点头。 “你看到这后面的标识没有,这堵墙的后面,是另一处墓道。而且,如果方才那春……白烟当真是人为放进来的,就说明,这堵墙并不厚。”宋暄语气急促。 “你是想……破开这堵墙出去?”君熙沉思一瞬,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 “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宋暄眼中有沉色。 “好。”眼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君熙不再犹疑,应了下来。 * 而此时,宋清欢和沈初寒一行人,已进了面前那座巨大的迷宫。 走过外围两圈,再往里走,迷宫墙上有烛火燃烧,照得四下一片通透,亮如白昼。 宋清欢仔细检查过迷宫墙上的灯盏,盏中都是些普通的灯油,遂略略放了心。 可饶是如此,他们困在这一片区域,已经半盏茶的功夫了。每次以为找到了出口,可走了几圈,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远点。 众人都有些精疲力竭,靠着迷宫墙壁,停下来略作休息。 玄影瞥一眼沈初寒沉凉的脸色,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一个水壶,递给沈初寒,“公子,先喝口水吧。” 沈初寒接过,仰头喝了一口,目光却紧紧落在前头,似在沉思着什么。 宋清欢走上前,见沈初寒将水壶递来,便伸手接了,毫不避嫌地喝了一口,“阿殊,你在想什么?” “我们这么凭感觉走下去,并不是办法。”沈初寒语声沉沉。 “你可是有了什么发现?”宋清欢雪瞳一狭,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沈初寒没有出声,而是闭了眼,似在回忆他们方才走过的路。忽的,他眼眸一睁,眼中迸射出一簇明亮的火花,紧抿的唇瓣放松几许。 宋清欢眉尾一扬,心跳不免也“噗噗”了两下,凝视着他急急道,“阿殊……?” 沈初寒落了扬起的眉梢,“这迷宫的布局,是照五行八卦来的,从前,我记得鲁班大师曾同我提过。” 五行八卦? 宋清欢眼眸深沉。 是了,传闻鲁班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无垠陵既是他设计,这迷宫按照五行八卦来,倒也不奇怪。 “我知道怎么走了,跟我来吧。”沈初寒朝她笑笑,眼底落暗影星辰,清淡的眉眼间有着睥睨的张狂。 只那微挑的眼角,有几分邀功的神态。 宋清欢睨他一眼,不免失笑。 “阿殊可真厉害!”她从善如流地夸了一句,眉目闪闪发光。 沈初寒的喉间溢出沉沉笑声,落在宋清欢耳中,酥酥麻麻的。她定了定心神,看向身后有几分泄气的众人,清了清嗓音道,“找到出口了,大家跟上。” 众人一听,纷纷抬头望来,瞧见沈初寒面上淡然沉稳的神色,不由一喜,瞬间又恢复了动力。 沈初寒带路,其他人紧跟身后。 看懂了迷宫布局,沈初寒走得格外轻松,步履匆匆,脚下未停,所有岔路口的出口都在他脑中一一展现。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脚下一拐,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迷宫了! 然而,待看清面前的景象,大家脸上的笑意不由淡了淡,眉眼间闪过一抹凝重。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水银灌注的湖泊,其上有白玉雕成的拱桥,直通到湖泊的另一侧。 而湖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微眯了眼眸瞧去,能看得见门上隐约雕刻着魑魅魍魉等物,甚是可怖,让人不寒而栗。 宋清欢目光落在那一汪巨大的水银之上,眉头紧蹙。 水银,又是水银,这无垠陵中的水银,委实多了些。 她看向众人,示意他们用东西捂住口鼻,不要吸入过多含有水银的空气。 沈初寒朝慕白和玄影示意一眼。 两人会意,飞身跃到了桥头,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座白玉拱桥。 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他们走到拱桥尽头了,仍然没有触动任何机关暗器。玄影和慕白面面相觑一眼,又四下仔细检查了一番,直到确定确实没有危险了,方朝沈初寒示意。 沈初寒应了,带着众人行过白玉拱桥,到了那扇青铜门的前面。 宋清欢抬头沉沉打量。 眼前的青铜门开左右两扇,高耸在眼前,有种压迫的气势。隔得近了,那青铜门上的魑魅魍魉愈显逼真,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得人心头一凉。 这时,也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阴风,众人皆是神色一凛。 宋清欢仔细打量了那两扇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得了沈初寒的示意,慕白和玄影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裹住手,然后去拉门上的铜环。 沈初寒示意其他人散开,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人的动作。 两人对视一眼,手上一用力,将门使劲朝后一推。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两扇厚重的青铜门被两人一左一右推开,泄出里头一片光亮。 竟然还是没有机关! 宋清欢眼底光晕凝结。 如果他们猜错的话,他们,怕是已经走到陵墓的尽头了。 当下不迟疑,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那打开的大门前,凌厉目光朝里射去。 这一看,又是吃惊不已。 只见厚重的青铜门后是用黄金打造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有一个圆台,圆台上放着一个更为精致华美的棺椁,棺椁的正上方,架着一把古朴的宝剑。 甬道散发出闪闪的光芒,尽管里头并未点灯,却仍是亮堂堂明晃晃的刺眼。 而甬道快到尽头的地方,有一个突兀的身影。 那身影听得动静,转身望来,见门口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先是一怔,继而现一抹狰狞之色,一扭头,飞快地奔上圆台。 “那是君彻!”尹卿容看清了那黑影的模样,惊呼出声。 宋清欢眸色一冷。 君彻会出现在这里,那就是说,那棺椁正上方架着的宝剑,便是苍邪剑了! 听到尹卿容的呼声,君彻面色愈发难看,急急在棺椁上按了几处,只听得“咔哒”一声,扣住宝剑的搭扣松开来。 君彻一把拿起苍邪剑,面目愈加狰狞。他急不可耐地跳下圆台,快速朝旁边跑去。 沈初寒眼眸一眯,冷声道,“慕白,你和我一起去追。”又看一眼宋清欢,“阿绾,你带着其他人赶紧循原路出墓!” 君彻如今拿到了苍邪剑,手中又有这陵寝的地图,难保不会对其他人下手,来个一网打尽。所以他让其他人先行出墓,他带着慕白去夺回苍邪剑。 “我同你一道。”宋清欢自是不愿。 君彻此人甚为狡诈,她不想让沈初寒一个人去冒险,更何况,方才从那墓室中出来之后,沈初寒的脸色有几分难看的事,她还一直记在心里。 沈初寒凝眸看向宋清欢,目光触到她眼中的坚持,眉头微微一蹙,道,“罢了,那你便同我一起吧。” 看回玄影,“你带其他人赶紧撤退。” 沉星和流月想说些什么,然而看到沈初寒眼里的凉薄森冷,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不敢再开口。 沈初寒交代完这一句话,看一眼慕白和宋清欢,冷声道,“走!”说着,循着方才君彻逃走的路线追了上去。 玄影也忙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此处。 方才那棺椁左侧果然有一道暗门,沈初寒目光一扫,在旁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一按,面前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里头长长的墓道来。 沈初寒脚步未停,拉着宋清欢闪身进了墓道,慕白紧跟其后。 几人施展轻功,行了一段路,君彻的身影出现在了前面。 听到身后的动静,君彻回头望来,一脸咬牙切齿的神情,脚下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然而,他的武功到底不如沈初寒和慕白,没跑多远,又渐渐被沈初寒等人赶上。脸上神情愈加黑沉,脚下一拐,进了一条岔道。 沈初寒没有丝毫迟疑,也跟着拐了进去。 这时,前面的君彻在墙上一按,墓道尽头的墓门缓缓打开,君彻闪身进去,手在墙上又是一拍,沉重的墓门开始缓缓闭合。 眼见着要在沈初寒他们到之前关上,慕白眉眼一冷,手一动,手中的利剑便飞了出去,挡在缓缓关合的石门下面,剑身一点点被压弯,却是延缓了石门下降的速度。 趁着墓门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三人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道门,慕白反身取回了剑。 君彻见那墓门没有拦下他们,眸色越沉,心中难免焦急。再加上一路跑得急,早已气喘吁吁,颇有几分坚持不住的模样。 可是苍邪剑在他手中,他自不甘心拱手让人,一咬牙,拖着沉重的身躯又朝前跑去。 这时,脚下的墓道却晃了晃。 宋清欢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利剑般的目光朝前头的君彻看去。 难道……是君彻动了什么手脚? 可君彻的身子,分明也跟着站立不稳地晃了晃,似乎并未预料到这一出。如果是君彻搞的鬼,他应该不至于这般惊慌。 眸色一沉,看向沈初寒,刚要说话,却听得身后有“轰隆”声传来。 慕白朝后望去,眸光一眯,忽的脸色大变。 “公子,殿下,是水银!” 宋清欢跟着扭头一望,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退得一干二净。 身后竟有银色波浪朝这边涌来,声响轰隆,颇有气吞山河之势,空气中已隐隐有了难闻的气味。 水银流? 宋清欢手脚冰冷,眸底有薄霜席卷,眼见着前头的君彻越来越近,她眸光一狠,甩鞭就抽了过去。 君彻也看清了后头那席卷而来的水银波涛,脚步不由有几分慌乱,宋清欢那一鞭子,正好缠住了他的脚踝,手上再一用力,朝后一拖,君彻便脸朝下跌倒在地,手中的苍邪剑一松,朝前飞去。 沈初寒足尖一点,跃过去拿到了苍邪剑。 君彻急急爬起就要去抢,宋清欢手中再度用力,将他往身前一拽,语声冷厉,“快将水银阻断!” 不想,君彻却是眉眼恨恨,声线嘶哑,“不是我!” “什么?”宋清欢眉头狠拧,大骇。瞧君彻这抖抖索索惊慌失措的模样,似乎,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水银流的确不是他的手笔。 可如果不是他的话,又会是谁?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周身的气息降到冰点。 难道……是他?! 狠狠看回地上狼狈的君彻,“你可有办法制止?” 身后席卷而来的轰隆声越来越大,君彻的脸色也愈加难看起来,“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初寒疾步过来,拉住宋清欢的手朝前走去,“阿绾,这是陵墓的自毁机关,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说着,也不管地上的君彻,急急施展轻功朝出口跑去。 君彻好不容易难到手的苍邪剑被抢,又被扔在这个地方,内心又是绝望又是恐慌,眼见着水银波涛快要冲过来了,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拼尽全力朝出口跑去。 沈初寒拉着宋清欢并慕白行了一阵,忽见前面有两人身影朝这边走来。 宋清欢定睛一瞧,不由眉目一怔。 那朝他们走来,神情有几分古怪的人,居然是五皇兄和君熙! ------题外话------ 下一章有……反转……先打个预防针,咳咳~ 正文 第160章 命悬一线 宋清欢吃了一惊。 他们走的,并非是来时的路,五皇兄和君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他们形容狼狈的模样,难道,方才他们并没有逃出墓室? 宋清欢皱了眉头,有几分不解。 不过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还是赶紧先逃出无垠陵要紧,否则,他们的命都要葬送在这里! 宋清欢凝了目色,脚下未停,将手高举,冲着宋暄和君熙一边挥手一边喊道,“五皇兄,快掉头!不要再往这边走了!” 宋暄听到声音抬头望来,见是宋清欢,不由一怔,停下了脚步。 见他面露疑惑,宋清欢焦急地抿抿唇,同沈初寒一道施展轻功到了他和君熙面前,“陵墓的自毁机关启动了,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君熙和宋暄俱是一惊,抬眸往她身后一看,虽然宋清欢和沈初寒行得飞快,但那水银洪流亦是来势汹汹得很,此时已隐隐能瞧见那股银色正排山倒海朝这边而来,在他们后面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人在闷头狂奔。 仔细一瞧,发现正是君彻。 宋暄和君熙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君熙没空去想为什么君彻会出现在后面,她只知道,照这种速度下去,很快整个陵墓就会被水银填满。事不宜迟,得赶紧逃离这里才行。 思及此,她当机立断,沉声道,“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出墓的捷径。” 下墓之前她将地图仔细看过一遍,尤其是出墓的路线,都仔仔细细研究透了,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此时竟当真派上了用场! “好。”宋清欢点头应了。 事不宜迟,几人不再多说,施展轻功继续往前而去。 君熙果然对墓中地形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带着几人绕过几道拱形墓门,来到了一处开阔地带。 这时,宋清欢忽见前头有银色光芒一闪,不由眯了眼眸瞧去。 这一看,却是陡然失色。 那银色光芒不是别的,竟也是滚滚而来的水银流! 她脸色一僵,忽然想起来时见到的那个云倾大陆缩略模型,那处地方,也有许多的水银。 此时陵寝自毁机关被启动,所有的水银都倒灌出来了,势要把所有人都埋在陵寝当中方才罢休。 宋清欢恨恨一咬牙。 为了自己的野心,那人竟不惜毁掉君彻和君熙?!他竟果真,比自己记忆中的还要残暴狠厉几分。 这么说来…… 她脑中闪过一个猜想,目光往沈初寒身后背着的苍邪剑一望。苍邪剑剑鞘古朴黝黑,上刻星宿云图,发出隐隐幽光。 可宋清欢却觉出了几分不对。 传说苍邪是上古名剑,其剑气凛冽,就算站在离其几尺远的地方也能感到它激荡人心的剑魂,可现在,她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 闪神的功夫,大家都看到了前头奔涌而来的水银。 这下,前后的路都被堵住了,一时进退两难,众人额。 君熙屏气凝神,将陵墓的地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的指了背后一处道,“把这里打通,从这里出去!” 沈初寒神情冷峻,看一眼慕白。 慕白会意,上前“轰”的几掌,墙壁应声而倒,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来。 君熙上前,手一挥,焦急道,“这边。”说着,率先钻进了洞里。 沈初寒和宋暄护着宋清欢,也钻了过去。 宋清欢脚一落地,便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四下打量。周遭十分黑暗,四下景致看得不大真切。 这时,只见火光一闪,是慕白点燃了一支火把。 就着火把的光亮,宋清欢才看清了她们所处的地方,眼波微微动了动,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他们竟然到了一开始从软梯下来后的那个墓室里。目光朝旁一扫,果然瞧见了悬在一旁的那架软梯。 也就是说,只要顺着那架软梯爬上去,他们很快便能出无垠陵了,当下眼中有明亮火花跳跃。 君熙朝一旁的软梯跑去,一边跑一边道,“快,爬上去!” 耳边水银洪流的轰隆声越来越近,几人不敢有任何耽搁,跟在君熙身后爬上了软梯。君熙打头,身后跟着宋暄,再是宋清欢、沈初寒,慕白殿后。 宋清欢上了软梯,不由自主地朝后一看,眼中浮现一抹浓重的忧色。 沈初寒抬头看她一眼,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沉声宽慰道,“放心吧,玄影和流月沉星他们走得早,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出了陵墓。” 宋清欢抿抿唇,点头应一声,转过头,继续朝上攀爬。 她确实是担心流月沉星他们,但这个时候,她并没有其他法子,只能自己先出去再说。 爬了一会,头顶出现了一开始通往大殿的的那处石阶梯。 君熙神情一舒,转头向着身后的人道,“很快到了。” 说着,手脚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终于,软梯到了头,旁边便是连接着滑道的石阶梯。 君熙定了定心神,率先跃了过去。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地跳到了石阶梯上。 到了这里,宋暄执意要打头,君熙拗不过,由着他去了,只紧紧跟在他身后。 宋清欢看一眼他二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她怎么觉得,五皇兄与君熙的关系,似乎较从前又亲近了几分? 这么一想,原本紧张的心情不由缓和几分。 顺着石阶梯走了一会,终于又走到了尽头。君熙指了指旁边墙壁上凸起的某处,宋暄会意,伸手按了下去。 熟悉的“轰隆”声响响起,石阶尽头处果然开出一扇门来,外头的光线从洞口处漏进来,刺得几人俱是眼眸一眯。 至此,只要穿过那座大殿,他们便能成功走出这无垠陵了。想到这里,几人皆是一喜,便是沈初寒,紧拧的眉头也微微落了下来。 宋暄率先跨了出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却不想,刚一踏出洞口,身下的地板就开始摇晃起来。而大殿中原本立着的陶俑,也跟发了疯似的,到处疯走,手中拿着的刀剑四下胡乱砍着。如今一来,将他们出殿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大殿摇晃得愈加剧烈起来。 这时,忽听得有一声尖锐的呼喊穿透地动山摇声直刺耳膜。 “殿下!”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宋清欢循声望去,却见流月沉星和玄影、尹卿容等人已经走到了殿门口,想来这个时候大殿突然开始摇晃,下意识朝后望去,正好看到了自己。 一颗悬着的心微微落了几分,催动内力朝流月喊道,“快出去!” 此时,那些手持刀剑的兵马俑愈发狂躁起来,四处乱砍,有一两名竟朝宋清欢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门口的流月还在犹豫,似乎想过来帮他们。宋清欢一瞧,愈发着了急,忙又道,“沉星,玄影,快带大家出去!” 沉星和玄影比流月要更理智一些,知道如今这种情况,他们若是过去,非但帮不了殿下他们,反而会成为他们的拖累。 无奈地应一声,拖着流月,带上其他人推开殿门急急逃了出去。 宋清欢舒一口气,看一眼身边几人,语声沉郁,“各位,准备好迎战吧。出了这座大殿,我们便安全了。” 沈初寒黝黑的眸底卷起风霜,他上前一步,将宋清欢护在身后,“阿绾,你跟在我身后,保护好自己。” 又看一眼慕白,“务必护住殿下。” 慕白知道沈初寒把舞阳帝姬的性命安危看得比自己的还重,听他这般吩咐,只得无奈应了。 宋清欢知道沈初寒在关于自己安危的事情上素来执拗,就算自己反对他也并不会听从,也只得乖顺地点了点头,将软鞭拿在了手中。 这时,一个陶俑已经走到了几人面前,手持大刀,猛地朝他们砍了下来。 沈初寒看也没看,只朝宋清欢笑笑,一把抽出若水剑砍了过去。 若水剑虽为软剑,但注入内力之后比寻常的剑要硬得多。沈初寒这么一甩手,那陶俑手中拿着的大刀登时被砍出了一个豁口。 陶俑并没有停手,依旧机械地挥舞着大刀砍来。 沈初寒眼底有怒气席卷而过,清冷的眸一抬,挥袖一拂,那陶俑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掀翻在地,身子狠狠撞在地上,撞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整个大殿摇晃得愈发厉害起来。 沈初寒眼底的寒凉一寸寸碎开,拉住宋清欢的手,朝前走去,冷声吩咐慕白,“在后面护好殿下。” 岂料,他们刚踏下方形平台,四面墙壁上燃着的烛盏中突然有源源不断的飞镖射来,瞬间空中寒光凛凛,暗器四下交错飞舞,密不透风地朝他们袭来。一时间,飞镖如蝗,让人心生惧意。 宋清欢一惊,忙舞动着软鞭挡掉这些急速射来的飞镖。 慕白和沈初寒亦是手下未停。 有他俩帮忙分担,宋清欢顿觉轻松不少,心中担忧宋暄,扭头朝后望去。 宋暄和君熙的武功不及他们,又要挡掉四下飞来的飞镖,又要应付持刀剑乱砍的陶俑,颇有几分手忙脚乱。 宋清欢眉头蹙了蹙,眼中一抹忧色。 她抬眸看一眼沈初寒,本想开口请他让慕白去帮宋暄和君熙,可目光触到沈初寒沉凝的眸光,还是没有说出口。 沈初寒生性凉薄,对他而言,他只会关心自己的安危,旁人,他并不在乎。 这种霸道的占有欲,历经两世她早已习惯,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了。只是,到底担心宋暄,想了想,沉声看向他道,“五皇兄,快过来这边。” 如此一来,他们便在同一个圈子里,宋暄和君熙的压力也能被分解些许。 宋暄微有迟疑,但到底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叫上君熙,到了宋清欢他们这边来。 宋清欢悬着的心微微落地,朝宋暄笑了笑,刚要转头,却听得耳边“当”的一声。 她吓了一跳,回头一望,见她分神的功夫,一个陶俑已行到了跟前,举剑砍来。好在沈初寒时刻关注着她这边,帮她挡下了陶俑这致命一击。 宋清欢脸色微白,当下心“噗噗”跳得飞快。 沈初寒并未责怪她,只沉声道,“阿绾,当心些。” 宋清欢点点头,不敢再分神,同众人一道,一面抵挡着陶俑和飞镖的攻击,一面还要保持平衡朝门口挪去。 大殿晃得愈发厉害,一行人被困在当中,移动速度十分缓慢。就在这时,君熙脚下地面忽然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君熙没有提早察觉到,只听得“嗖”的一下,人就掉了下去,瞬间消失在宋暄眼前。 “熙儿!”宋暄大惊失色,低吼一声,下意识身子就扑倒在地,伸手就抓了过去。 幸得他反应及时,也幸好君熙没有惊慌失措,及时伸出了手,被宋暄紧紧抓住。 宋清欢听得动静回头望去,一眼便见到趴在地上的宋暄,以及身子悬在裂开的巨大缝隙中的君熙,不由呼吸一紧。 宋暄死死趴在地上,脸色涨得通红,用尽全力拉着君熙不让她掉下去。宋清欢向沈初寒说了一声,忙上前两步,同宋暄一道,使劲将君熙拉了上来。 “你还好吧。”宋清欢略舒一口气,看向面色苍白的君熙。 君熙本还有些未回神,听得她这么一问,神色清明几分,凝重地点了点头,起身站了起来。 “阿绾小心!” 尚未来得及庆幸,耳边响起沈初寒森冷的呼声,下一刻,她便感觉到沈初寒的手搭在自己腰间,抱着自己离了地,在半空中悬了个圈,缓缓再度落地。 而一支锋利的箭矢,正擦着她的发丝而过! 若不是沈初寒及时相救,她此时,怕是已被那箭矢射中。 宋清欢眸光一寒,运功压下心底的不安,四下一瞟,便看到墙上的灯盏中射出来的飞镖雨已经停止,但头顶却突然飞来无数箭矢,稍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射成刺猬。 沈初寒搂着她腰间的手没有松开,微有凉意,透过薄薄衣料渗入肌肤,让宋清欢就打了个寒颤。 “阿绾,不许再离开我的视线!”沈初寒语气很沉,一脸森冷,硬邦邦的口吻,有几分急促,似乎被方才宋清欢差点遇险的事给吓到了。 “好……好。”宋清欢忙表态,抬头朝宋暄望去。 他已经将君熙搀扶了起来,正担忧地看向这边,见宋清欢无碍,方舒一口气。 可此时,地上那条缝隙再度扩大,宽逾一丈,将宋暄和君熙分隔在了缝隙的另一端,隔着那深不见底的缝隙与宋清欢沈初寒和慕白相望。 头顶落下来的,除了箭矢,还有砖块石块。 沈初寒冷眼一扫,声音沉厉喝一声,“这大殿要塌了!快过来!” 此时他们已离大殿门口不远了,只要赶在大殿坍塌之前赶出去,一切就还来得及。 宋暄点一点头,拉着君熙一道,刚要起跳,却忽的“砰”一声,一道横梁砸在了他们面前,若非宋暄和君熙反应及时朝后退了几步,他们此时已被压死在了梁下。 看着那横梁一头整齐的截断面,宋清欢眼角一抹冷光划过,抬头越过宋暄和君熙朝后望去。 却见那高台之上站着一人,神情狰狞可怖,模样狼狈,大口喘着粗气,阴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君熙。 正是跟在他们身后从墓室逃出的君彻! 想来他必不甘心就这样看着君熙逃脱,而自己却要被永远地埋在这堆木石砖块之中,就算死,也要拉君熙一起。 宋清欢脑海中刚浮上这个想法,就见君熙纵身一跃,持剑朝君熙刺去! 那些陶俑此时也因剧烈摇晃的地面而东倒西歪站立不稳,顶上箭矢的射击频率也渐渐减缓,倒缓解了众人应战的些许压力。 然而,大殿已近摇摇欲坠的状态,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眨眼的功夫,君彻已跃到了君熙面前,与君熙和宋暄缠斗起来。 君彻的武功虽非上乘,但到底在君熙和宋暄两人之上。更何况,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招招狠厉,招招都是玩命的打法,所以君熙和宋暄虽有两人,反而有几分招架不住。 宋清欢看在眼里,着急得很,然而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条裂缝已经彻底演变成了鸿沟,再加上时不时掉下来的横梁砖块,根本就难以逾越。 沈初寒一只手紧紧锢住她,不让她做什么傻事,另一只手一挥,一道银光从指间飞闪而出,朝缠斗中的君彻射去。 君彻眸色通红,一把挥剑将沈初寒的暗器挡开,反手又是一剑朝君熙砍去。 这时,恰巧有一座陶俑“轰”的一声倒在他面前,君彻眼底有冰霜卷过,一把拿下陶俑手中的剑,竟是双手持剑,剑花舞得密不透风,逼得君熙和宋暄不住后退,竟退到了那巨大的裂缝边缘。 宋清欢心中一紧,焦急地唤出了声,“小心!” 伴随着她这声提醒,沈初寒手中暗器再次射出。 这一次,君彻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右膝被沈初寒的暗器击中,只觉得膝上一麻,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宋清欢见状忙大声道,“五皇兄,快,往旁边去!” 她和沈初寒为了躲避不断往下掉的横梁砖块,只得不断往后退,此时已经快到了殿门口处了,而宋暄和君熙却仍被困在大殿中央。 那条裂缝如今越来越宽,已经很难逾越,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跑到旁边去,若是能破开墙壁,说不定还有逃出的可能性。 宋暄会意,重重一点头,搂着君熙一道,朝旁边奔去。 跪在地上的君彻闻言,突然抬了头,阴鸷的眼中闪过一丝期望,竟也拖着酥麻的腿,往墙壁的另一侧跑去。 若是能保住这条命,他当然也不想与君熙同归于尽。所以在听到还可能有别的生路时,便果断放弃了再纠缠君熙的打算。 “公子,大殿要塌了。”慕白在一旁焦急道。 “阿绾,我们先出去,绕到大殿旁边接应五皇子他们。”沈初寒知道宋清欢担心宋暄,可这种情况下,他们做不了适合事情,只能先退出大殿再做打算。 宋清欢心中明了,无奈点头。 这时,身后不远处厚重的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流月沉星和玄影焦急的身影来。 流月急切的目光四下一搜寻,很快看到了宋清欢,不由一喜,大喊道,“殿下,您快出来!大殿要塌了!” 话音未落,头顶的瓦砾横梁竟当真开始“霹雳啪啦”砸了下来。 沈初寒脸色已有几分苍白,护住宋清欢的头,施展轻功,一把揽住她的腰朝殿门口飞去。 玄影忙飞身上前,帮忙挡掉不断下落的瓦砾砖块和仍然没有停止的箭矢。 宋清欢没有看到的是,在她转身的瞬间,一支箭矢飞快地朝君熙的后背射去! 他们刚掠出殿门,就听得身后一声巨响,勉强支撑的大殿轰然倒塌,乱石飞溅,扬起巨大的尘埃。 沈初寒一把将宋清欢扑倒在地,护在身下。 待乱溅的石块木屑终于停歇下来,他方松开了护住宋清欢的手,急切道,眸中深邃如沉星,带着急切的流光,“阿绾,你没事吧?” 宋清欢摇摇头,抬头朝后看去。 只见他们身后,原本巍峨壮丽的那座大殿已然倒塌,化作了一堆乱石尘土,再不复之前的肃穆森然。 因着粉尘飞溅,原本甬道两旁清澈的水流也变得浑浊起来。 宋清欢呆呆地望着横沟中自己的倒影,怔愣了一瞬,忽的想起什么,挣扎着爬起身,“五……五皇兄……” 说话间,已踉跄地朝大殿左侧跑去。 沈初寒忙抬步跟了上去。 宋清欢绕到大殿左侧,入目仍是满地的碎石残土,哪里有宋暄和君熙的影子?心头涌上一阵寒凉,似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宋清欢使劲甩了甩头,将那个骇人的想法从脑中甩出去—— 不会的!不会的!五皇兄一定不会有事的! 握紧拳头,定了定心神,扑上前,开始扒拉起满地的碎石木块来。 沈初寒一见,心疼得不得了,一把将她拉开,语声沉厉,“阿绾,我知道你担心五皇子!可你好歹也要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啊!”说着,拿起她的手一瞧,只见一会的功夫,她细嫩的手指便被乱石磨破,血液渗出,和着泥土灰尘,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初寒心头一颤,眼中流光刹那间沉下来,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是他生气的征兆。 “慕白玄影,你们带着人去找五皇子,一定要尽快找出来!”冷声吩咐完这话,才看回宋清欢,眼底凉薄一寸寸碎裂开来,气息也陡然间变得沉郁。 宋清欢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不爱惜自己。 她知道沈初寒是为了自己好,更何况,慕白和玄影出手,确实比自己出手要靠谱得多。 垂了眼帘,长睫一颤,没有再坚持。 沈初寒神情微缓,示意流月取了赶紧的水过来,细心地将她指头处沾染的血迹灰尘洗净。 “阿绾,会有些痛,你忍着些。” 尽管刚刚还在生宋清欢的气,可此时的语气,依旧是温和沉暖,手下动作也十分轻缓。 他替宋清欢清理干净伤口,又撕了段锦帕仔细包扎好,方松开了她的手。 这时,废墟乱石中突然传出一声叮咛。 宋清欢一喜,忙跨了过去。 慕白和玄影带人将上头的石块木头清理干净,露出了下方一浅紫色衣角。紫色,那是昭国的皇族颜色,是君熙! 她眼中亮意更甚,忙又靠近了些。 也算是君熙命大,三根倒下来的横梁恰巧在她的上方形成了一个三角空间,替她挡去了大部分的乱石木块袭击。 慕白和玄影将她眼眸半睁,神思似有几分恍惚,嘴里在呢喃着什么。 宋清欢凑上前一听,她嘴里唤的,竟然是五皇兄的名字。 可不知为何,心底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猛地看向玄影和慕白,“快,再挖,我五皇兄一定在不远处!” 话音刚落,听到慕白惊喜的一声传来,“找到了!” 她心跳微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这时,慕白和玄影已经将盖在宋暄身上的乱石木块掀开,露出下面脸朝下躺着的宋暄来。 宋清欢一瞧见宋暄的样子,登时手脚冰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全身血液都被冻结住—— 她看到,宋暄的后背上,插着一根尖锐的木桩,没入了他后背几分,木桩四周一片血肉模糊! 正文 第161章 我不会再爱上别人! 宋清欢愣了愣,忽的,瞳孔猛然一缩,尖叫着扑了上去。 “五皇兄!” 她扑到宋暄身旁,眼神颤抖着看向那根插在他背上的木棍。那木棍那么深,仿佛贯穿了他的身体,血液还在不断流出,染红了他背后的衣衫。 宋清欢手指抖了抖,想要伸过去触碰宋暄,却又十分迟疑地悬在半空,迟迟不敢靠近。 眼前的五皇兄是这么脆弱,脆弱到,仿佛她一丁点的触摸,就会让他的身体分崩离析。 心脏一阵难言的绞痛,心口那种窒息的感觉,让她喘不上气来,眉头紧拧,满脸痛苦之色。 沈初寒彼时正在查看君熙的情况,忽然听得宋清欢的尖叫声响起,气息一寒,循声望去。 目光落在宋暄身上,神情一变,眼底有霜寒冷然席卷。 宋暄此时这种情况,明眼人等能看出他伤势的惨重。 见宋清欢瘫软在地,神情怔忡,面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有眸中的一汪泪水,泄露了她此时内心的惊惶。忙快步上前,蹲下来查看宋暄的情况。 那木桩断裂处十分尖锐,似乎从高处掉落,直直插到了宋暄左肩稍往下的地方,粗略估量,怕是伤及了心肺,也不知……能不能抢救得过来。 心底微寒,只不想让宋清欢看出端倪,搂住她的肩膀搀扶着她站了起来。 宋暄此时躺在瓦砾碎石堆中,脸朝下,身下全是尖锐破碎的石块木头。为防他再次受伤,沈初寒吩咐慕白和玄影先将宋暄挪到旁侧空地上去。 他招手唤了沉星过来扶住宋清欢,然后脱下外衫铺在地上,示意慕白和玄影将宋暄挪过来。 慕白玄影小心翼翼将宋暄抬起,因他的受伤部位在背后,他二人也不敢乱动,依旧将宋暄平躺着放下,脸朝下,垫了一层厚厚的衣服。 宋清欢视线有几分模糊,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宋暄,嘴唇颤抖着想出声,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只身子颤抖得厉害。 沈初寒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 感到她手上传来的冰凉寒意,沈初寒眼底的冰霜愈加凝结。他抬眸,看向宋清欢苍白的眉眼,眼中闪过心疼。 “阿绾。”他沉然开口,身上有淡淡寒凉清香传入宋清欢鼻端,让她迷糊的神智清醒了几分,也缓缓抬眼看去,他的澄澈眉眼撞入视线之中。 “阿绾,这里只有你懂医术,五皇子的情况……” 沈初寒的话尚未说完,宋清欢却似突然间清醒过来一般,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急急走到宋暄身旁半跪下,拿起他的手腕,将青葱手指搭了上去。 眸中笼罩的迷雾终于散去,神情恢复清明。 一下,一下,宋暄的脉搏,虚弱得几乎听不到了。 宋清欢脸色又是一白,残存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此时已近黄昏,暮色西沉,残阳如血,映照着她的眸中神色,更显仓皇。 她的目光上移,落在他背后插着的木棍上。木棍周围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液,而宋暄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如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夺剑大会本就凶残万分,生死有命,更何况那人的野心勃勃,陵外并未配太医,只有几位闻声而来的内侍,却也是束手无策,只道已经派人去皇宫请太医了。 宋清欢不耐烦他们呆在这里一副假惺惺的神情,厉声将他们喝了回去。 怒气渐渐沉淀下来,转头思考起了宋暄的伤势。 无垠陵在城郊,离皇宫距离遥远,等到太医赶来之时,五皇兄怕是早已失血过多身亡。 五皇兄目前的情况,决计等不到太医来了,更何况,太医在路上会不会出什么岔子还是未知数,宋清欢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这身上。 眼下看来,只有先拔掉五皇兄背后的木棍,帮他尽力止血这个法子了。 可是那木棍插得太深,也不知有没有伤及到心肺。若是有,哪怕华佗转世,怕是也救不了五皇兄了。 这个想法一出,宋清欢的心又是一阵绞痛,“噗噗”跳得厉害。 可不管如何,不拔也是死,拔了,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扭头看向流月沉星,急急吩咐,“将身上所有的止血药都拿出来。” 流月和沉星俱是一脸凝重,闻言忙不迭在身上翻找起来,慕白和玄影和手忙脚乱地掏出了身上带着的止血药。 “殿下,这是上次从太子那里得来的金创散,一定会有用的。”流月压下内心的惊恐不安,尽力平缓了语气,将药递过来,不想给宋清欢造成任何多余的负担。 宋清欢让她将药集中起来,并准备好干净的布条。 吩咐完流月,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宋暄,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宋暄背后的木棍。 尽管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可真正要迈出那一步,双手还是颤抖得厉害。 这时,身旁有阴影罩下,一双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有些颤抖的柔荑。那双手有些淡淡的凉意,可却给了宋清欢莫大的鼓励。 “阿绾,不要紧张,我和你一起。”沈初寒嗓音低沉,带着淡淡暖意。 宋清欢再次深吸一口气,终于止住了双手的颤抖。 “一,二……” 沈初寒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持续响起。 “三”字落,两人一起用力,将木棍拔了出来,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有好几滴都溅到了宋清欢的手上和脸上。 可她却丝毫没有在意,眼睫都不曾眨一下,而是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流月,“快,止血药!” 流月忙和沉星一起,快速将所有的止血药药瓶打开,一一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接过,将止血药疯狂地往宋暄的伤口处倾倒,手指冰凉,瑟瑟发抖,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是她不敢哭,她怕滴落的泪滴落到宋暄的伤口处,只机械地朝宋暄的伤口处倒着止血药,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有斑斑血迹渗出。 沈初寒见宋清欢身子抖得厉害,眉眼间一抹疯狂的绝望,上前两步,俯身看向她,大手包裹住她颤抖的双声,心疼道,“阿绾,够了。” 宋清欢手一松,瓷瓶掉落在地,滚至一旁。 她神情一凛,再度看向流月,“布条。” 流月忙将撕成条状的布条递了过来。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将眼泪生生咽了回去。她看了看宋暄的伤口,见流出来的血渐渐止住,心头微微一松,在沈初寒的帮助下,将布条一一缠在宋暄的伤口处。 待包扎好,宋清欢示意慕白和玄影将宋暄扶起来侧躺着,自己起身,刚要坐在他身后抱住他固定好身体,以免压到了伤口。却不想,身后突然有响动传来。 转头一瞧,是方才被扶到一旁休息的君熙突然间清醒过来,目光落在地上的宋暄身上,眼中突然涌上巨大的悲伤,扶住树干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就奔了过来。 “宋……宋暄……” 宋清欢尚未回神,便见她呢喃一声,在宋暄身旁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其抱入怀中,然后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宋暄苍白的脸颊。 尹卿容在墓中惊吓过度,这会由剩下的几名侍卫看着,在不远处停着的马车里休息。此时留在此处的人,便只剩她和沈初寒、还有流月沉星、慕白玄影这几人了。 宋清欢知道君熙的女子身份,见她这般举动,倒也不奇怪,只心底愈加悲伤。 沈初寒大概也察觉到了这个事实,面上并未露出异色。 流月沉星和慕白玄影虽然心中惊诧,但眼下毕竟不是深思这些细节的时候,也都闭口不言。 君熙呆呆而痴痴地看了宋暄几瞬,抬眸看向宋清欢,神情几近绝望,“舞阳帝姬,宋暄他……他怎么样了?” 宋清欢浑身力气似被抽尽一般,无力地倚在沈初寒怀中。听得君熙沙哑着声音开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光又涌了上来。 “五皇兄他……情况不容乐观。” 虽然替宋暄止住了血,但毕竟伤势太重,若是他再不醒来,怕是……怕是…… 宋清欢心底愈加悲凉,到底不甘心,又半跪下来,再次将手搭在宋暄的手腕上,仔细听着宋暄的脉搏。 可越听,心底越是哀凉。 ——五皇兄的脉搏,似乎越来越微弱了。 难道……难道最终还是救不回五皇兄么?! 宋清欢心中悲痛欲绝,颓然无力地垂下了手。 见她的表情,君熙的心底也凉了半截。 她呆呆地抱住宋暄,眼中泪花滚滚而落,一滴一滴打在宋暄的身上。“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君熙抱着宋暄喃喃自语,纤手抚过他苍白的脸颊,紧闭的眉眼,幽深的眸底有巨大哀痛一寸一寸裂开。 沈初寒上前揽住宋清欢瘦弱的肩膀,低声道,“阿绾,五皇子他情况如何?” 宋清欢一脸绝望地摇摇头,“脉搏太微弱了,随时都有可能……都有可能……虽然止住了血,但那根木棍伤及了心肺,根本就没办法……” 她悲痛欲绝,几度哽咽,似随时有昏厥过去的可能。 见她这副模样,沈初寒自是心疼,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温声宽慰,“阿绾,我们现在就回去,回宫找太医过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还有救回的可能不是么?” 宋清欢微微止住了哭泣,泪珠挂在长长的睫羽上,将坠未坠,甚是惹人怜爱。 她怔怔抬眸,看向君熙怀中的宋暄。 他如今,已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看得宋清欢愈发心中愈发绞痛。 她心中清楚得很,如果宋暄此时醒不过来,就算找了太医,也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脸绝望的,还有君熙。 她小心翼翼地将宋暄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一定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本就……我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足见内心的悲痛欲绝。 宋清欢虽然亦是悲痛,但见君熙如此自责的模样,到底不忍,微微直了身子看向她道,“五……五皇子不必自责,这是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我五皇兄运气不好……” 说着说着,她也说不下去了,泫泪欲滴,声线哽咽。 什么狗屁运气,什么狗屁天命!为什么这样的噩运不降临到苏娆、君彻之流身上,为什么是五皇兄?! “不!”君熙满面泪痕地抬了头,“是我!都怪我!宋暄他……他是为了替我挡箭,才被掉下来的横梁刺中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他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得君熙声泪俱下的话语,宋清欢怔住。 她呆呆地望着君熙眼中彻骨的哀痛,脑中一片空白。君熙说,五皇兄是为了她才受了重伤…… 目光缓缓转移到宋暄的脸上,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五皇兄和君熙,其实相识并不久,真要说起来,交情也不过比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深几分罢了。可是,在那样危机的情况下,五皇兄却甘愿……却甘愿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去救君熙。 除了喜欢,她想不到任何的理由。 眸光微闪,心中一下五味杂陈。 她并不讨厌君熙,可是……可是她也想五皇兄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是我的错!”君熙早已泪流满面,声音中透出浓浓的绝望,“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被君彻缠住,也就不会被那掉下来的横梁刺到……我就是个不详之人,该死的是我!” 君熙越说越自责,哭得歇斯底里,面色苍白如纸。 宋清欢抿了抿唇,心思到底软了下来。五皇兄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再赔上一人的性命,抬手抚了抚额,沙哑着声音开口,“五皇子,你……你别这么说,相信五皇兄若是醒过来,也定不会……定不会后悔的。” 君熙怔怔抬头,双眼已肿成了桃子,她苍白的唇一张,刚要说话,忽听得一声微弱的声音响起,“是……是啊……我……我不后悔……” 宋清欢和君熙的神情俱是一僵,继而猛地低头,朝君熙怀中的宋暄看去。 却见宋暄紧闭的眼眸此时已微微睁开,虚弱地看着他们。 宋清欢心中狂喜,语声颤抖得厉害,“五皇兄……五皇兄你醒了……” 宋暄朝她虚弱地一笑,“欢儿……” 宋清欢不放心,又拿起了他的手腕替他把了把脉,宋暄的脉搏虽然比方才跳动得有力了些,但仍然十分虚弱,似乎随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止。 似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将她满心的欢喜灭得一干二净。 她艰难地抬头看向宋暄。 宋暄朝她笑了笑,转了目光看向君熙。 “熙儿……”他沉沉开口,缓慢而艰难地抬起手,抚上君熙的脸颊。 君熙颤抖着捧住他的手,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间就醒过来了。 宋暄苍白一笑,“熙儿,我从没有后悔方才的举动,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那么做。” 听得他这么说,君熙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哗哗往下掉,一滴一滴在宋暄脖颈上氤氲开。 君熙缓缓抬手,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的泪花,语声温柔,“熙……熙儿,别哭了。答应我,以后要好好活下去,好吗?” 君熙神情蓦地一僵,眼底眸光突然碎裂开来。 “你不许死!”她一字一顿,眸色通红。 宋暄无奈一笑,“熙儿……是我……是我没有福气。今生,今生看来……看来是娶不到你了,来世……来世我一定早早地……早早地就遇见你,答应我,不要……不要忘了我好吗?” “我不要!”君熙嗓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我不要!宋暄,你若敢死!我就立马嫁给别人!生生世世,只当我们从未遇见过!”君熙捂住耳朵,瞳色一片气恼至极的通红。 不想,宋暄却是笑笑,凝视了她精致的眉眼一瞬,无奈而又沉缓道,“这样……也好……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年华,着实不必耗费在我身上。” 君熙气极,一时竟哑言,只恨恨而又悲凉地望着他,眼眶中的泪水似早已流尽。 “宋暄,你不会死的!”她咬牙切齿,忽然发了疯似的,猛地一扭头,冲着甬道尽头吼道,“太医呢?!不是说去请太医了吗?!怎么还不来?!” 只是那几名内侍早已被宋清欢遣走,回答她的,只有隐隐旷旷的回声,愈显凄凉。 “熙……熙儿……”见她情绪激动,宋暄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虚弱地抬起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尽可能地让她平静下来。 “熙儿,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你一定要好好的……”说完这话,不待君熙回答,转了头看向早已泣不成声的宋清欢。 “欢儿,皇兄……皇兄不能再照顾你了,好在……”他的目光缓缓在她身侧的沈初寒面上一扫,“好在……你已经找到了托付终身之人,皇兄……皇兄也就放心了。” 说着,目光未转,紧紧定在沈初寒面上。 “沈相,希望你……希望你好好待欢儿,她……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宋暄咳嗽两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皇兄放心。”沈初寒握住宋清欢冰凉的小手,沉沉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对阿绾的。” 宋暄舒一口气,“我知道……我能看得出你对欢儿的真心,如此……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不可以……五皇兄……不可以……” 宋清欢哭得歇斯底里,脸上泪痕交错,抽泣着喊出了声,“五皇兄,我不要……我不要你死……” 此时的她,早已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哭得不能自已,像个脆弱的孩子。 沈初寒心疼地将她搂在怀中,第一次感到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熙儿……熙儿……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宋暄的眼皮越来越重,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虚弱,只贪婪地盯着君熙的眉眼容颜,似要将她永远镌刻在心里。 君熙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只颤抖着双手,紧紧抱住宋暄,心脏一抽一抽的,浑身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熙儿,答应我……”宋暄坚持。 “不!”君熙沙哑着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宋暄,你既然执意要丢下我一个人。等我报了仇,我就去找你!” “熙儿……”宋暄无奈。 君熙低了头,将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脆弱地喃喃自语,“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这样闯进我的生活,将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之后就要退出?我不同意!不管是这辈子,下辈子,上穷碧落下黄泉,宋暄,我跟定你了!” 她捧着宋暄的脸颊,直视着他渐渐涣散的眼瞳,“宋暄,答应我,不可以忘了我!” 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天气,天色陡然间暗了下来。夜风寒凉,吹得人遍体生寒。 宋暄伸手触了触她冰凉的指尖,虚弱地点一点头,温和道,“好……我……答应你……”话音未落,却是手重重一落,眉眼彻底闭合,再也没了呼吸。 “宋暄!”君熙一把将宋暄抱在怀中,仰天大喊一声,泪如雨下。 “宋暄,你这个大骗子!”君熙紧紧抱住君熙不松手,眼神空洞,喃喃自语,脸上一片绝望,“你说好要娶我的!你说好的!” 她忽又魔怔似的,松开君熙来,凝视着他紧闭的眉眼,急切而又惶惶,“宋暄,我嫁!我嫁给你!你快醒来看看我,你醒来娶我啊!” 一旁的宋清欢哭得不能自已,颤抖的身子冰凉,靠在沈初寒怀中,全身力气似被抽干,头痛欲裂。 流月和沉星亦是泣不成声。 “阿绾……阿绾……”沈初寒搂着他单薄的身子,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受。虽然前世他还曾吃过宋暄的醋,但宋暄对宋清欢的好,他都看在眼底。如今却骤然去世,别说宋清欢了,便是他,也委实难以接受。 可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自当好好珍惜生命才是。况且,他也不想宋清欢悲伤过度。 “阿绾……我们带皇兄回家吧,好不好?”他嗓音温和,眉眼清润,生怕稍微大一点声音便会再度勾起宋清欢的悲伤。 怀中的宋清欢似突然清醒,迷蒙的眼中终于浮上一缕清明,眉眼陡然间冷厉下来。 “回家?”她忽的冷笑一声,“不替五皇兄报了仇,我誓不回去!” 似乎听到他俩的交谈,君熙怔怔地抬头望来,手中还紧紧抱着宋暄。目光触到宋清欢寒凉似雪的眼神,她身子一抖,似突然回了神,将宋暄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起身走到宋清欢面前。 两人的目光都很冷,寸寸裂成寒冰。 “对不起。”沉默一瞬,她沙哑着开了口,收起了方才面上流露出的惶然和脆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清冷的昭国五皇子。 “不是你的错。” 宋清欢并不怪君熙。她是五皇兄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她又怎会怪她?她恨的,是君彻。 “你带宋暄回国吧,他一定不喜欢再待在这里。”君熙苦笑一声,喃喃道,“谁又喜欢呢?” 宋清欢没有答应,“不给五皇兄报了仇,我绝不回去。”宋清欢眉眼冷厉。 “他的仇,我来报!”君熙斩钉截铁,眸色清寒。 宋清欢定定看着面前这个姿若清竹的女子,心内五味杂陈,“五……君熙,我皇兄说得对,你还年轻,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从今日起,我的路,便只有一条——为宋暄报仇。”顿了一顿,眼中突然现出一抹柔情,“他答应过要娶我的。” 宋清欢微怔。 这话,她方才也听到了,可是……五皇兄并不像是会如此轻易许诺之人。 似看出她眼底的疑惑,君熙突然身子前倾,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道,“我已经是宋暄的人了。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再爱上别人。所以,他的仇,让我来报,好么?” 正文 第162章 能否将宋暄留在我府上? 宋清欢眼眶狠狠一颤,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说什么? 她说……她已经是五皇兄的人了? 虽然这消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可看方才五皇兄的神情,也并非不可能,否则,如何能解释在短短时间内,两人的感情就到了如斯浓烈的地步? 君熙朝后退了一步,似感受到了宋清欢的诧异,唇边勾起一抹苦涩而嘲讽的笑意,“我们……被人算计了……具体情形,等回去了,我再同你说好么?现在……”她眸光霍然一愣,“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着,看一眼地上已渐渐冰凉的宋暄,走到他身侧,缓缓跪下,然后低头,在他额上轻柔地印上一吻。 眷恋地再看一眼宋暄,她站起了身,眸底迸出的那抹柔情泯灭,只剩沉郁幽凉。 “照顾好他。”她眉眼无痕,朝宋清欢轻轻说了一声,然后提着剑,往大殿废墟的另一侧走去。 宋清欢有些手脚发冷。 她想做什么? 沈初寒紧了紧握住她腰间的手,看一眼慕白,凉声开口,“去看看。” 慕白得令,跟在了君熙身后。 他看见,君熙绕到大殿另一旁,然后开始挖起那些碎石废墟来,神情冷硬,眼底,幽凉无痕,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五殿下……”慕白上前,试探着唤了一声。 君熙却恍若不闻,依旧机械地挖着那些石块木头,十指很快被磨得血淋淋的,可她却丝毫不在意。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暗淡无光,慕白站在她身后,只能看到她一个身影轮廓。 见她不回话,慕白无奈,只得返回去向沈初寒和宋清欢汇报情况。 宋清欢闻言,眉头微蹙,忽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她在挖君彻!” 君彻方是朝五皇兄和君熙的相反方向跑了,这会子还没出来,八成是被埋在废墟中了。那大殿倒塌得那么彻底,怕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而悲伤的情绪,看一眼沈初寒,“我过去看看。” 沈初寒温和地应好,却并不放心她一人,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宋清欢绕到君熙所在的那一侧,见她仍跪在废石堆上,疯狂地挖着身下的石块,眉眼间满是狠厉苍凉,有那么一瞬间,让宋清欢想起了从地狱中来的修罗厉鬼。 她睫羽一眨,沉沉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肩膀。 “君……五嫂,我唤你五嫂好么?”她的声音沉沉凉凉,和着夜间的风,让人心头满腔的焦躁不由自主冷却下来。 宋清欢不恨么? 她自然是恨的。 可她却也明白,此时在这里,靠几个人要想徒手将君彻挖出,并不现实。更何况,君彻深埋在这废墟之中,又有多少生还的可能性? 他们更大的敌人,躲在幕后。 听到宋清欢这话,君熙正在奋力挖掘的手一顿,终于缓缓转头看了过来。眸光撞入宋清欢幽深的眼眸中,沉默一瞬,沉沉开口,“好。” 宋清欢走上前,在她身旁停住,弯腰握住她的手,“五嫂,别挖了。” 君熙没有说话,只呆呆地望着脚下的废墟,神情冷峻。 “舞阳,我恨!”良久,她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 “我知道。”宋清欢顺着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眸色亦是清冷,“可是徒手想要将他挖出来,谈何容易?这么久了,他还未出来,我看,他怕是凶多吉少。” “而且,我们要对付的,并不只他一人。” 君熙神情一动,转头望来,“什么意思?” “此事说来话长,而且,还需从长计议。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去再说,好么?”宋清欢脸色沉如夜色。 君熙思忖良久,终于点一点头,沉沉应下,随宋清欢离开了这堆废墟。 夜色旖旎,星月不明。 一行人坐上马车,缓缓离开了无垠陵,朝会同馆行去。 君熙执意与宋暄同坐一车,宋清欢知她心中戚戚,没有多说,派了慕白过去驭车,也好看着些她。 这个时候,众人还有什么不明了的,都看出了君熙的女子身份,心中俱是唏嘘。 回程的路,格外压抑而漫长。 宋清欢无力地倚靠在车壁上,双眸微阖,手脚冰凉。 短短一天的时间,她经历了太多,还需要时间来消化。 五皇兄……他的音容笑貌还那么鲜活地存在自己脑海之中,可人,却已经冰凉,再也醒不过来,再也……不能睁开眼看自己一眼。 这让她如何接受? 浑身散发出哀凉的气息,眉眼间写满了疲累。 “阿绾……”沈初寒握住她的手,语声沉沉地唤了她一声,眉眼间写满了心疼。 “阿殊,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么?”宋清欢没有睁眼,只凉淡开口,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沈初寒的手似有片刻的僵硬,很快“嗯”一声,将手收回。 宋清欢知道自己这态度有些冷淡,可她此时脑中一团浆糊,心里头似有烈火在灼烧,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就想自己好好静一静。 五皇兄的死,与君彻自然脱不了干系,若他就这么死了,或许还是他的造化,若他还活着,自己和君熙,定会叫他生不如死。 可除了他,还有一人,对于五皇兄的死,也逃不了关系。 而且—— 他还想要杀死他们所有人! 神情冷得似寒冰,紧闭的双眸中有波澜浮动。 忽的,她想起一事,霍然睁眼,朝沈初寒望去,却猝不及防地撞入沈初寒幽深如海的眸子里。 他在看着自己,一直在看着自己。 神情带着微微凉意。 可一见宋清欢睁眼,眸底的霜寒便碎开,迸出极明亮的火花来。 宋清欢心头蓦地一软。 方才自己的口气,委实不好了些。 五皇兄的死,也不是沈初寒想看到的结果。前世自己便因此事忌恨了他一世,这一世,他心中定然还存芥蒂与不安。 前世……前世…… 一股无力感在心头涌上,枉她重活了一世,却依然,保不住自己想保的人么。 长睫微颤,抬眸一望,沈初寒的眸光依旧紧紧凝视着她,复杂地涌动着,有隐忍,有小心翼翼,有凝重,还有几分希冀。 宋清欢叹一口气。 她已经失去一位最亲近的人了,为何还要去伤害另一个亲近之人的感情呢?更何况,从头至尾,五皇兄的死,与沈初寒都没有任何关系。 眉眼一垂,起身走到沈初寒身旁坐了下来。 “阿殊……”她主动握过他的手,放在掌心缓缓摩挲着。 沈初寒的眉眼眨了眨,眼底幽浓之色散去些许,语声微沉,“阿绾的心情好受些了么?” “没有。”宋清欢摇头,抿一抿唇,“抱歉阿殊,方才我的语气不大好。” 沈初寒反手回握住她,“阿绾,你的伤心难过我都知道,只是,答应我,不要因此而惩罚自己好么?” 宋清欢缓缓点头,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眼底暗夜流光,清冷如霜。 她不会惩罚自己的,她要好好活着,将那些与五皇兄的死有关之人,一一折磨至死! “当然。”她忽的抬眸,唇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弧度。 从今往后,她必不会再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神若阻我,我必杀神!佛若阻我,我定杀佛! * 轰动四国的夺剑大会,至昨日终于落下帷幕。 出人意料的是,此次夺剑大会的最终获胜者,成功从无垠陵中拿到苍邪剑的人,不是之前呼声甚高的昭国二皇子君彻,不是宸国二皇子苏景烁,亦非聿国大皇子宋懿。 而是,素来名不见经传的聿国舞阳帝姬——宋清欢。 除此之外,其他皇子帝姬的伤亡之重,同样举世震惊。 聿国大皇子宋懿和五皇子宋暄在知返林和无垠陵中不幸身亡,聿国平阳帝姬宋清漪在无垠陵中中了毒,至今昏迷不醒。 宸国二皇子苏景铄在知返林中身亡,三皇子苏镜辞、沁水帝姬苏娆、八皇子苏风铭赶在无垠陵坍塌之前逃了出来,只有些皮外伤,并不大碍。而雅安帝姬苏妍,因未曾获得夺剑大会的资格,倒也保存了一条性命。 至于昭国,亦死了一名皇子,四皇子君瀚。而二皇子君彻,虽被埋在了大殿的废墟之中,但事后内侍清理现场时,竟在废墟之中发现了他,尚存一丝气息,遂抬回了府。经太医诊治,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左腿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中,从此成了瘸子。 出无垠陵的第二日,宋清欢带了玄影和沉星,入宫面圣。 沈初寒虽然拿到了苍邪剑,但是他把剑给了宋清欢。宋清欢没有推辞,因为,她需要这把苍邪剑来奠定在聿国的地位,如此,她才能真真正正为五皇兄报仇! 玄影和沉星被留在了殿外,宋清欢则在内侍的引领下,朝殿内走去。 入了大殿,昭帝正立于上首,背对着她,神情未明。 “皇上,舞阳帝姬来了。”内侍哈腰恭谨道。 昭帝这才转过了身,眸色沉沉地打量着宋清欢,眼底暗流汹涌。 宋清欢一袭天水碧宫装,神情清冷,不卑不亢地立于殿中,任由昭帝打量,只袖中双手紧攥成拳,泄露了心底的一丝愤怒。 眼前这个男人,眉眼锋利,姿态睥睨,虽已中年,却因保养得当,反而带着一种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足见年轻时亦是个美男子。 可此时她的心中,却只有恨。 如果不是他,五皇兄就不会死! 君彻或许是导致五皇兄死亡的直接因素,但——眼前这个男人,亦是主谋,更何况,他想要解决的,并不是五皇兄一人,而是他们所有的人。 “舞阳见过昭帝。”宋清欢也沉沉打量了昭帝几瞬,方不咸不淡地开了口,姿态清华高雅。 昭帝蹙了蹙眉。 他似觉得,这聿国舞阳帝姬的风骨,比前几日所见,又更甚了些许。 眸色愈加深沉。 他素来不喜女子。 在他看来,女子性子骄矜,既无野心,又无魄力,虽则云倾大陆历史上曾有女子执政的先例,但他是绝对不会容许此等事情发生在昭国的。 好在他得了三个儿子,各个姿容不凡,能力出众。可是,瀚儿却被……想到这里,心脏就一阵绞痛。 他迟迟未立太子的原因,就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如今君瀚既死,原本势均力敌的几方顿时不平衡起来,而这种动荡之中,最容易生出异心。 但更让他气恼的是,他筹划了如此之久,计划如此周密而详尽,苍邪剑,最后竟然还是落到了他国皇族手上,而且,还是位帝姬。 云倾大陆四国,最有名的帝姬,当属三大美人——沁水帝姬苏娆、平阳帝姬宋清漪以及宁乐长帝姬尹卿容。而站在底下的这位舞阳帝姬,在此之前,只称得上籍籍无名,丝毫不及她的皇姐那般芳名远扬。 然而,待他亲自见到了舞阳帝姬之后,他才发现,有些人的籍籍无名,只是刻意藏拙,安静蛰伏,然后再静待合适的时机一鸣惊人。 这样的人,前有如今的凉帝尹湛,后有成功杀出重围,最终夺得苍邪剑的舞阳帝姬宋清欢。这种人,尤难对付。 所以,尽管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不过刚及笄的小姑娘,可他亦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免礼吧。给舞阳帝姬看座。”他沉沉吩咐。 有内侍上前,请了宋清欢坐下。 宋清欢也不推辞,谢过昭帝,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 “朕要先恭喜舞阳帝姬拿到了苍邪剑。”昭帝沉沉打量着她,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宋清欢没有点头,没有接话,只唇角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意,那双清寒的眸子中静若明渊,仿佛能看穿人心底所有的心思。 昭帝被她看得有些起毛,不由生了几分恼羞成怒。 “舞阳帝姬这般看着朕,可是朕脸上有什么不妥吗?”他语气愈加阴沉,面有薄怒。 宋清欢忽的勾唇一笑,道,“多谢昭帝。”一顿,带上玩味的语气,“舞阳今日前来,也带来了苍邪剑,还想请昭帝一观。” 昭帝微愣,眼中现一抹狐疑之色。想了想,开口道,“舞阳帝姬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朕之前已经看过苍邪剑了,确是一把绝世好剑。” 宋清欢眸底流光飞舞,隐隐划过一丝讥诮。 “是了,我都忘了,这苍邪剑,最先经手的,可是昭帝。” 听得她这般似有深意的口吻,昭帝捧住茶盏的手一紧,眼底一抹狰狞浮现。不过很快,他便调整好了面上神情,啜一口杯中茶水,方不紧不慢抬头,“是啊,毕竟,这苍邪剑出现的地方,可是昭国。” “所以,昭帝才不甘心将到手的苍邪剑拱手于人么?”宋清欢看着他放下茶盏,忽的眉目一凛,清凌凌开了口。 昭帝眸光猛然一暗,狠厉的目光射向宋清欢,“舞阳帝姬这是何意?” 宋清欢凝视了他一瞬,忽的拔高了嗓音,朝昭帝作了一揖,“舞阳的侍卫正在殿外候着,苍邪剑正是在他身上,请昭帝允许其入殿,舞阳有要事求禀。” 昭帝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可他又怎甘在宋清欢面前落了下风,很快敛了眸色,冷冷道,“宣。” 殿外的玄影很快应召而入。因手中提着的苍邪剑,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入内,而有四名侍卫随行,严密监视,谨防他突然发难。 宋清欢盯着那四名侍卫看了几眼,嘴角一抹讥诮。 她的确是想现在就杀了昭帝,然而现在杀了他,不确定性太多,还难以善后。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 玄影走到宋清欢面前,将苍邪剑交给了宋清欢。 宋清欢接过,眸光涌动,忽抬头看向昭帝,语声凉薄地开了口,“昭帝可知,这把苍邪剑是假的?” 昭帝脸色登时一沉,十分难看地盯着宋清欢,“舞阳帝姬这是何意?” 宋清欢把玩着手中的苍邪剑,“字面意思。” 昭帝的脸色更难看了,“舞阳帝姬这是在怀疑朕?” 没想到,宋清欢竟然一本正经的点头,冰冷的眸光落在他面上,“是。” 昭帝牙一咬,眸色通红地盯着宋清欢,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宋清欢未现丝毫憷意,她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苍邪剑,眼底有碎冰浮雪。 “我不曾见过苍邪剑,但我想,苍邪剑的外表,应该就是我手中这把剑的模样。剑鞘古朴,上刻星宿云图。只是……” 她忽然出手,拔剑出鞘。 剑身反射出的银光照得上首的昭帝眼眸一刺,忙伸手去挡,那几名侍卫亦如临大敌般,将宋清欢围住了。 宋清欢轻笑一声,见剑身放回了剑鞘之中。 “昭帝不必紧张,我此番来,不过是为了讨得真正的苍邪剑。” 昭帝脸色铁青,仍是死咬着不放,“这就是真正的苍邪剑。” 宋清欢嘴角笑意不变,语声凉凉,“传闻苍邪剑剑气凛冽,若拔剑出鞘,其激荡剑魂,方圆几里内皆可感,有龙吟虎啸之势。方才我手中的这把剑出鞘,昭帝可有感受到什么不一样的剑气?” 昭帝恨恨咬牙,没有出声。 宋清欢陡然冷了脸色,寒冰利刃般的眸光射向昭帝,“更重要的一点,是你启动了无垠陵的自毁机关。若真正的苍邪剑当真在墓中,你又怎会舍得?” 昭帝的脸色难看得能滴出墨来,他嘴一张就想反驳。 宋清欢手一抬,赶在他面前开了口,“我只是没想到,你为了苍邪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算计在了其中。” 当自毁机关启动,君彻露出那惊慌失措的表情之时,宋清欢便知道,这自毁机关的启动,的确不是他所为。 墓中地图只有他和君熙有,君熙不会做这种事,那么剩下唯一可能的人,便只有这无垠陵的真正主人——昭帝君无垠了。 也就是说,当时,昭帝是想把他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的,包括他的亲身“儿子”——君彻和君熙。 依昭帝多疑而又狠厉的性子,这事他确实做得出来。毕竟,君彻也是野心写在脸上之人,昭帝大抵觉得他越来越不服管教,威胁到了自己的统治,所以趁此机会索性将他一并铲除。 然而,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传言得苍邪者得天下,昭帝这般野心勃勃的性子,怎么会甘心苍邪剑从此深埋于无垠陵地下?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据为己有才是。 这么一想,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到了一起,心中霍然开朗起来。 那墓中的苍邪剑,是假的! 而真的苍邪剑,早被昭帝藏了起来。待所有人都死在了墓中,他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独吞了这苍邪剑,而且,还能使各国受到重创。 如此一箭双雕之计,的确像是昭帝的冷酷作风。 只可惜,他碰到了他们。 他是杀死五皇兄的元凶之一,宋清欢又怎会让他的计谋轻易得逞?! 昭帝脸色十分难堪,眼中流露出一抹杀机。 这个女子,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宋清欢敏感地感到了昭帝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却没有任何色变,依旧神态闲闲,“怎么?昭帝也想杀了我?” 她眼尾一勾,笑得云淡风轻。 “昭帝别忘了,我与沈相有婚约在身。而且,沈相对我的在意,相信昭帝也看在眼里。今日我入宫前来,他自然知道。若我不能毫发无损地回去,昭帝就等着与凉国为敌吧。更何况,我如今拿到苍邪剑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如果我死在了昭国,你以为,我父皇和整个聿国会善罢甘休?” 她凉淡的目光无波无澜落在昭帝面上,“所以,昭帝在想杀我之前,还是掂量掂量有没有与半个云倾大陆为敌的觉悟吧?” 昭帝此时的目光似能喷出火来,可偏生,还丝毫奈何不得宋清欢。 因为,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朕倒是没想到,籍籍无名的舞阳帝姬,竟如此巧言令色。”半晌,昭帝才语声冰寒开了口,落在宋清欢身上的目光,似要将她剜出一个洞来。 “过奖过奖。”宋清欢面色不变,“所以,昭帝可做好了决定?是将真正的苍邪剑交给我,此事咱们便一笔勾销,还是想一意孤行,执意与凉聿两国为敌?” 昭帝盯了她许久,终是沉沉出声,铁青着脸遣退了随侍的众人,只留了贴身内侍一人。 众人退出,将殿门缓缓合上。 一盏茶后,大殿殿门被推开,从中走出一人,宫装曳地,风姿清华,面上,是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阳光斜斜打在她精致如玉的容颜之上,衬得她肌肤剔透如玉,甚是动人。 她的身后,跟着一脸肃穆的玄影,玄影背上,正背了一柄宝剑,散发出凛凛微光—— 正是真正的绝世名剑——苍邪。 宋清欢毫发无损地回了会同馆,将剑暂且交给了沈初寒保管。见她无碍,沈初寒方才定了心,撤去了埋伏在宫外的守卫。 宋清欢心中惦记着君熙和宋暄,同沈初寒说了一声后,乔装打扮,低调出了会同馆往五皇子府去了。 君熙得了通报,亲自来迎。 宋清欢看着她一脸憔悴眼眶红肿的模样,心底的忧伤再度被勾起,眼眶不由自主也红了起来。 倒是君熙抿了抿唇,扯出一抹笑意,“听说舞阳今日进了宫。” 宋清欢“嗯”一声,并不避讳君熙,“那日从无垠陵中带出的苍邪剑,是假的。” 君熙有一瞬间的怔忡,很快明白过来,一扬眉头,嘴角一抹嘲讽之意,“他还当真是野心勃勃!”说完这话,面色突然一沉,眼中幽深似墨,神情有几分颤抖,“难道说……无垠陵自毁的机关,是他启动的?!” 宋清欢目色沉沉点头。 所以他们的仇人,不只有君彻,还有昭帝君无垠! 君熙脸色陡然间变得铁青。 她一向知道昭帝心狠手辣,却没想到,他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传言,竟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更重要的是,若非因为他,宋暄就不会死! 手紧握成拳,满脸阴鸷。 须臾,缓缓抬头看向宋清欢,“舞阳何时启程回聿?” “很快了。”宋暄的仇,并非一朝一夕能报,更何况她要对付的,是君彻和昭帝,也就是说,是整个昭国,自然不能轻举妄动。只得暂且忍耐下心中无尽的仇恨,先回聿国,再从长计议。 “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君彻点头,缓缓开口。 “皇嫂请讲。” “能否将宋暄的……留在我府上?”君彻眸中闪烁着一抹奇异的光泽,一字一顿开了口。 ------题外话------ 咳咳,关于五皇兄的死,貌似姑娘们意见都很大啊,威胁着要给夭夭寄刀片,好怕怕~ 夭夭只想说,五皇兄不会无缘无故地死,他的死亡,会对剧情有巨大的推动。当然,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的,后面……当然还有夭夭最爱的反转啦【望天】 正文 第163章 玉衡岛 宋清欢皱了眉头,神情微怔。 君熙的意思是,让她将五皇兄的尸体留在她的府上,而不是……带回聿国安葬?这是为何? “我不大明白,五嫂的意思是?”宋清欢面露不解之色。 君熙如清泉般明净的眸中倒映出她的倒影,她凝视着宋清欢,久久没有出声,眼底的痛苦之情缠绕,如烟似雾般,让人跟着生出哀凉之情。 忽的,她眉眼一垂,掩下眼中的痛苦之色,声音嘶哑着道,“没……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说着说着,语声又哽咽起来。 宋清欢只当他是不舍宋暄,亦感悲凉,心里头像哽着什么,难受得厉害,“皇嫂,你……千万要保重身子……”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这简单的一句话。 五皇兄生前最后的愿望便是希望君熙过得好,她不想君熙整日生活在苦痛之中。 君熙目色沉沉点了点头,眸光郑重其事地盯着宋清欢,“我会的舞阳。” 在还没有手刃仇人之前,我定会活得好好的。 宋清欢看着君熙坚韧的神情,有几分欲言又止。她不确定,是否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向君熙和盘托出。 “舞阳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君熙素来心思细腻,自然看出了宋清欢神情有几分迟疑。 宋清欢沉吟片刻,试探着开了口,“不知皇嫂与昭帝的关系如何?” 君熙与君彻本就水火不容,所以宋暄因君彻之故而身亡,君熙自会选择站在宋暄这一面。 可,若她知道昭帝对宋暄的死也负有重大责任时,她又该如何选择? 君熙果然促了眉头,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方沉沉开口,微带苦笑,“父皇他如今尚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对我倒也算得上是爱护有加。只是……”说到这里,眉眼一沉,“可若是他知道了我女扮男装瞒了他这么久,依父皇的性子,定会震怒,到时候别说是我,便是我母妃,也会受到牵连。” 宋清欢眸色微凝,心中有了计较。 看来,目前并不是将事情和盘托出的最佳时期。这个时候让君熙在昭帝和宋暄只见做出抉择,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左右,昭帝这个仇人自己会亲手杀了他替五皇兄报仇! 君熙说完方才那话,眉头一扬,面带不解,“舞阳怎的突然问起我父皇?可是我父皇他……?” 宋清欢笑笑,“没什么,只是昨日入宫见到了昭帝,觉得昭帝性情严肃,故而有此一问。” 君熙略有歉意,“不瞒舞阳,我父皇原本对苍邪剑势在必得,因你夺得了苍邪剑,所以对你有些许敌意,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清欢道,“自然。我心里明白。”忽想到什么,敛了目色,沉思着道,“皇嫂,你和五皇兄在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君熙脸色登时沉了下来,虽有些难以启齿,还是将当日在墓中发生之事言简意赅地同宋清欢说了一遍。 宋清欢听罢,震惊不已。 那放入墓室中的烟雾明明是毒烟,怎的会突然变成春药? “手中有无垠陵地图的,除了我,便是君彻了。”看出宋清欢的疑问,君熙眉眼紧凝,眼中一缕怨气。 “你怀疑是君彻?”宋清欢抬眸一望。 “是。”君熙斩钉截铁的点头,肯定的语气。 宋清欢却是蹙眉。 若对君熙和五皇兄下手之人当真是君彻,他势必要在那墓道处耽搁一段时间,又是如何还能敢在她和沈初寒之前拿到苍邪剑的? 再者,细论起来,君彻既不知君熙的女子身份,与其又无私怨,他之所以针对君熙,无非是想铲除自己成为太子路上的最大阻碍罢了。可区区春药,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所以她直觉觉得,这幕后黑手,并不是君彻。 那,又会是谁呢? 宋清欢面色微肃,脑海中将可疑的人选一一排查了一遍。忽的,她想到什么,眸光微荡,沉声问道,“皇嫂,你方才说,你们在墓道中与苏镜辞等人狭路相逢,他们三人也掉入了墓道后的墓室之中?” 君熙点头。 “你还感觉到你们墓室位置被人调换过?” 君熙再次应是。 宋清欢脑中忽的灵光一闪,面色陡然一沉。 难道……是她?! “怎么了舞阳?”君熙也凝了眸光,神情严肃。 “没什么。”只一瞬,宋清欢便敛下眼中异色,抬头朝君熙浅浅一笑,“只是觉得君彻为了对付皇嫂,还真是煞费苦心。没想到他那么命大,那么重的横梁屋顶都压不死她。”宋清欢恨恨道,很快眉头一扬,“不过也没关系,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况且,瘸了一条腿,对他那般自傲自负的人来说,说不定比死还难受。” 君熙知道她在宽慰自己,也扯了扯唇角,轻应一声。 “那……皇嫂好好休息,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你。”宋清欢心中有事,见该问的事情都问清楚了,遂开口告辞。 五皇兄的死,到底对她打击过大,直到现在也还是有些神思恍惚,更何况,五皇兄的灵柩还停在此处,每每想起,更让人悲恸得难以自持。 君熙心下明白,便不多留,亲自送了宋清欢出府。 一出五皇子府,宋清欢的脸色陡然间阴沉得如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 流月和沉星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无奈。 自从五皇子去世之后,殿下的性子,似乎更冷了,也只有在沈相面前,还会露出些许笑意。其他时候,皆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回了会同馆,宋清欢立马让流月请了玄影进来。 “殿下。”玄影很快到了门外,抱拳一礼。 “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玄影走到宋清欢面前,沉声问道。 “你去帮我查两件事。” “殿下请讲。” 宋清欢盯着手中的汝窑青瓷,目色沉郁,“第一,查查苏妍在夺剑大会那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第二……”她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玄影,眼底暗色涌动,“盯着五皇子君熙,看看她这几日日在做什么,有没有暗中调查什么事。” 玄影应诺,见宋清欢再无其他吩咐,便退出了她的房间。 刚一出门,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突然间“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下大雨了。 * 是夜,宋清欢沐浴完毕,因心中烦闷,便遣退了流月和沉星,自己一个人半躺在贵妃榻上,随意翻看着前些日子流月从市集上搜罗来的书本。 虽说是在看书,可手中的书本却迟迟不曾翻动一页。 窗外雨声淅沥,夜色浓重如泼墨。 忽的,隔壁书房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塔”声,似乎是窗户没关紧,被风给吹开来了。 宋清欢眉眼一皱,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凝神听去。 再未有任何异响传来,宋清欢却面色狠沉,将桌上的软鞭抓在了手中,穿好鞋履,蹑手蹑脚朝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珠帘处,她顿住,闭眼凝神一听,手腕一抖,鞭子就带了风声猛地朝一处甩去。 风声止,鞭子被人抓住。 只听得珠帘叮咚,有一人握住鞭子,挑帘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却是沈初寒。 宋清欢舒一口气,卸了力道,将鞭子收回,“阿殊,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沈初寒微微一笑。外头雨下得大,他身上还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身上雨水滴滴答答朝下落,鬓边发丝也被打湿几缕,眉眼中却有微光闪现,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容颜精致惑人。 宋清欢原本心情不大好,见着沈初寒这湿哒哒的模样,又这般眼巴巴地望了自己,心中便生出一丝柔软,微叹一口气,将鞭子放下,惦记脚尖去解他头上的斗笠。 “下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做什么?过来也就算了,还做起了梁上君子,也不怕被流月沉星他们看到了笑话?”宋清欢一边替他过去斗笠蓑衣,一边低声埋怨。 “最近会同馆中眼线太多。”沈初寒道,顺手将宋清欢落于鬓边的发绕至耳后,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眼中闪过心疼。 宋清欢讥笑一声。 眼线太多。无非是昭帝不放心他们罢了,却偏偏又找不到他们的把柄,只得行这种不光彩的法子。一国之君,行事如此不光明磊落,真真叫人不屑。 她将蓑衣斗笠放至门旁,依旧朝里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阿殊今儿急着过来,可是找我有事?” 沈初寒跟在她身后进了里间,点一点头道,“你让玄影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如何?”宋清欢撩眼望去。 “昨日夺剑大会,苏妍果然偷偷摸摸混进了无垠陵。” 宋清欢眼中冷意浮起,“可是同君彻一道进去的?” 沈初寒点头。 宋清欢神情愈冷,唇角现一抹讥笑,“果然如此!” “阿绾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那日君彻入墓前,我就觉得有几分奇怪。不过是两个侍卫而已,居然还用兜帽遮住脸,难道还怕人瞧见那侍卫的模样不成?后来,我们遇到的第一条墓道,是循着君彻的脚印走出去的。当时观察君彻脚印时,我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侍卫的脚印。可奇怪的是,其中有一双脚印,格外的小,看上去似乎是女子的脚印。” 她冷声道来,眼底有几分恼火和自责。 若是她能早些想到这一层,五皇兄他,说不定就不会…… “阿绾……”还未来得及深想,沈初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沈初寒似轻易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摇摇头道,“阿绾,这不是你的错。”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阿殊,你可知,苏妍为何要进墓中?” 沈初寒摇头。 宋清欢便将当日在墓中发生的事说给了他听,说完君熙和宋暄的遭遇,她的脸色已是暗沉,一字一句冷清着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将毒烟换掉的人,正是苏妍。不过,她一开始真正想对付的,却是苏娆。” “我问过君熙了,苏镜辞、苏风铭和苏娆掉入了同一个墓室之中,苏妍定然在暗中看了个清楚。苏娆害她与宸帝*,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意图一道算计苏娆和苏镜辞苏风铭,也让她尝尝那种痛苦的滋味。只是……我没想到苏妍竟然蠢到了这种地步!” 她眉眼冷厉,说出来的话亦是尖锐。 沈初寒眸光微闪,面上不动声色,眉间却是隐隐蹙了两分。 宋暄死后这两日,他似乎觉得,阿绾变了许多。 从前的阿绾,虽重生一世,但内心到底柔软,就算是对待敌人,很多时候难免心慈手软。可如今的阿绾,眉眼间俱是冷厉幽寒,倒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阿殊这么看着我作甚?”感到沈初寒的目光有几分异样,宋清欢皱了眉头,抬眼睨来。 “没什么。”沈初寒摇摇头,失笑,“你说的对,苏妍是蠢。” “我本还想借她之手给苏娆一点颜色瞧瞧。先前她派人毒杀扁耽,能想到在暗器上下毒,再悄悄从屋顶射到扁耽身上,我还以为她开了窍。却没想到她依然如此不堪大用!既然她这般蠢笨,看来没有留的必要了。”宋清欢便又收回目光,凝望着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一字一顿,不带丝毫情感。 “好。”沈初寒温声应了。 温声细语间,两人便决定了一人的生死,仿佛他们所讨论的,不过寻常琐事一般。 “阿绾可要我帮忙?” “不必。”宋清欢冷冷摇头,不管前世今生,她和苏妍之间,牵扯的仇恨一桩桩一件件,若不亲手将她解决,又怎能泄心头之恨。 沈初寒望她一眼,终是没有多说。 不管发生了什么,自己都会替她兜着。既然阿绾坚持,那便由着她去好了,只要她能开心。 “君熙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玄影已经叫人盯着了。”沈初寒又道。 “好。”宋清欢点头,忽想起一事,微柔了眉眼,抬头看向他,“阿殊,母妃的事,可查到了什么?” “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不过,暂时还没有查出最后的幕后主使。”一顿,又道,“这件事,阿绾就不用操心了,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好吗?” 他的眸子深得似漩涡,似要将宋清欢的心神吸进去,悲伤的情绪似乎也被吸走些许。 长吁一口气,点头应了,“放心吧阿殊,我还要留存经历跟那些蛇鼠之辈斗,不会想不开的。” 沈初寒这才定了心,抬手抚了抚宋清欢的发,“阿绾,回去后我便同聿帝将婚期定下,我委实是等不了了。” 宋清欢一日不到自己的身边,他便一日不得心安。 “好。”宋清欢应了,却明显有几分心不在焉。 沈初寒知道她如今心头盛了太多的事,暂时还没有精力来考虑他们的婚事问题,抿一抿唇,收回了话头。又陪着宋清欢坐了一会,见天色渐晚,窗外雨声也小了下来,依旧带上斗笠穿好蓑衣,同宋清欢道了别,很快跃出窗口,身影消失在夜雨朦胧间。 * 夺剑大会既已结束,各国皇族,纷纷开始准备回程的事宜。 宋清漪这几日病情有了好转,苏醒过来,却依旧口不能言,只能每日躺在病榻之上,慢慢调养。 即便如此,聿国的启程时间还是早早定了下来,就定在十日之后。凉宸两国的启程时间亦定在了差不多的时候。 一时间,因夺剑大会而元气大伤的会同馆又热闹起来。 这日。 苏妍正在房中指挥着宝笙宝琴整理行李,忽听得“咻”的一声,有利刃破空声传来,尚未回神,便觉一只尖锐的箭头插着自己的脸颊而过,“铮”的一声,盯在了床柱之上。 宝笙和宝琴吓了一跳,惊叫一声。 苏妍一见那袖箭,脸色陡然间阴沉下来,看一眼柏宝琴和宝笙,“你们先下去。” 宝琴和宝笙对视一眼,脚底都有几分磨蹭,“殿下,这袖箭……” “不用你们管,下去!”苏妍怒喝一声。 自从来了临都,殿下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宝笙和宝琴被她这么一喝,再不敢多说,诺诺应了,忙退了下去。 两人一走,房门被合了上来。 苏妍盯着那袖箭许久,方怒气冲冲地将其从床柱上拔了下来。 袖箭的箭尾处捆着一个小竹筒,苏妍熟稔地拆下,从竹筒中取出一个小纸条,然后在掌心摊开。 看到纸条上熟悉的字迹,苏妍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戌时三刻,紫竹林,不见不散。 她匆匆看完,手一动,将纸条揉作一团,眼中怒气冲冲,眸子通红含煞。 纸条上并未署名,她却很清楚是谁的手笔。 恨恨一咬牙,将揉成一团的纸条撕了个粉碎。眸光望着窗外,迸射出森寒之意。 君彻,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自夺剑大会后,不过短短五六天的时间,君彻却已找了她三次,每次找她,却都是让她感到无比屈辱的要求。可若她不从,君彻便威胁她会将当日无垠陵中的事爆出来,并把陵墓自毁的事推到她身上去。 当日她下药害错人之事她后来很快也知道了,心中本就怨怼,再被君彻这么一威胁,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可她知道,如今失了一条腿的君彻比从前更恐怖,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的,索性破罐子破摔,时不时将自己叫去府中羞辱一番,也不过是为了心中那变态的私欲罢了,也好让他觉得,这世上还有人,竟然比他活得更惨。 原本,她并不怕此事被抖落出来。 毕竟,君熙所说的话并无证据,就算被苏娆和苏镜辞知晓,她最多抵死不认便是。反正现在聿国五皇子已死,当日墓中只有他和君熙两人,不管当日发生了什么,相信昭国五皇子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可是君彻却告诉他,当日沈相和舞阳帝姬已经知道开启自毁机关的人不是他,那日墓中有地形图的人除了他和君熙,便只有她了。 苏妍知道,沈初寒素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性子,哪里敢冒着被他盯上的危险?只得一次一次屈服于君彻的淫威之下。 她前日刚去了君彻府上,带了满身的伤回来,没想到今日又收到了纸条,这让她如何不恨?!虽然不知道君彻为何要将见面地点设在会同馆的紫竹林,但他癖好太多,谁知道他是不是贪恋野外刺激,所以才选在了紫竹林? 所以,她心中虽恨极,但恨归恨,到了戌时三刻,她还是准时出现在了会同馆的紫竹林中。 今晚星月惨淡,夜风凉凉。 紫竹林中枝叶茂盛,夜间甚少来人,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带着呼啸的呜咽传入林中苏妍的耳中。 等了一会,还没有见君彻的身影,林间的风声呜咽似乎愈发恐怖了,苏妍抖了抖身子,不住地躲着脚,只觉得心里瘆得慌,恨不得现在立马扭头就走。 这个念头刚起,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肩膀一下。 她眉头一皱,扭头望去。 看清来人,眉眼间陡然现一抹惊诧之色,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银光一闪,一道热血溅出,染红了竹叶森森。 翌日。 雅安帝姬惨死会同馆紫竹林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临都。她被人发现时,全身*地躺在紫竹林中,身上还有累累鞭伤,似乎刚添没几日。伤口在颈部,一剑毙命,出招无痕。 一时间,整个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件事。 而此时,案件的始作俑者,正坐在去往五皇子府的马车上。 到了五皇子府,宋清欢下了车,请门口守卫去通禀。不多会,君熙亲自迎了出来,请了宋清欢入府。 两人在正厅坐下,宋清欢啜一口茶,缓缓开了口。 “皇嫂最近在忙什么?” “也没什么,帮父皇在处理些朝政。”君熙的脸色,比上次所见时好了些许,眉眼间却仍然缠绕着那丝似有若无的哀凉。 宋清欢想起从玄影中得来的消息,再看着此时明显憔悴的君熙,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皇嫂,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回京了。五皇兄的棺椁,我得一并带回去,所以先来跟你事先说一声。” 不出所料,君熙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咬了咬下唇,有几分欲言又止。 终于,她似下定了决心死的,忽的抬了头看向宋清欢,“舞阳,你五皇兄的棺椁,能不能留在我府上?” 宋清欢眉眼微动,面上只作讶异状,“皇嫂,这是为何?”她一顿,又艰难地开了口,“皇嫂,皇兄他已经……”语声有几分苦涩。 只当君熙这么说的原因,只是不舍宋暄罢了。 “我知道。”君熙转了眸光,看向虚无的前方,眼中有忧雾笼罩,眉尖儿蹙着一缕哀婉。 忽的,她忽然哑着嗓音开口,“舞阳,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宋暄就这么死了!”说话间,眼中炙热的光芒,灼得人眼眸微刺。 宋清欢有些心惊。 眼前的君熙,似乎有些过分偏执了。她能理解五皇兄的死对君熙的打击很大,但是五皇兄已经死了,她查那些,又有什么用呢?若不是她让玄影派了人盯着君熙,她怎么也想到,君熙竟这般大胆! 虽然她很欣赏君熙这种不认命的性格,但,毕竟如她重生这种事,本就是逆天而行,出现了一次,难道还会有第二次么? 心思微沉,面上还得做不安状,“皇嫂,你究竟在说什么?” 忽的,她转了目光看来,“舞阳可曾听说过玉衡岛?” 玉衡岛…… 宋清欢眼底闪过飞快一丝无奈之色,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不仅仅是玄影调查出的信息,却还因为玉衡岛这个名字,她曾在书里见过—— ------题外话------ 问答: 玉衡岛在前文啥地方出现过捏?! 正文 第164章 你喜欢我什么,我改 云倾大陆四大灵药之一的仙灵草,传说中便是长于这座名为玉衡的海岛之上。 虽然她已经知道火阳花和清元果是真实存在的,但仙灵草是四大灵药中着墨最少的一味,便是这玉衡海岛,也只在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里出现过,谁又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呢? 心中无奈,面上只微微蹙眉,作不解之色。 君熙见此,开口解释道,“玉衡岛,是传说中一座位于无妄海的海岛。” 宋清欢假意思忖片刻,微微点头,“我记起来了,我的确曾听过玉衡岛的传说。传说四大灵药之一的仙灵草,就是长于玉衡岛上。” 君熙脸色沉沉点头。 宋清欢瞳孔大张,满面诧异,“难道,皇嫂是想为五皇兄寻得仙灵草?可据我所知,仙灵草的功效是增强内力,虽有洗髓伐毛,脱胎换骨的功效,是练武之人梦寐以求之良药,却并不能起死回生。” 昨日玄影来报,说君熙这几日一直在查玉衡岛的消息。她不知道君熙到底想做什么,心中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找了个借口过来打探情况了。 却不想,君熙摇摇头,“我要说的,不是仙灵草。” 今儿雨已止,但空气中还带着湿润的凉意,院中花朵被昨夜的风雨打落,花瓣凋零一地。 凉风从半开的窗户中漏进,吹起君熙鬓边碎发。她沉凉如水的眸色中倒映着难以撼动的坚持。 君熙深吸一口气,看向宋清欢接着又道,“不知……舞阳可曾听过,传言,玉衡岛上有扶澜一族,传说是九天玄女的后裔,族人可知天命,定乾坤,族中圣女,更有起死回生之能力。”君熙语气幽幽。 扶澜族,九天玄女后裔。 这些名词,她昨夜从玄影口中第一次听说,不过玄影也不知道君熙到底想做什么,因此只略略一提。 因着穿越前无神论在脑海中根深蒂固的缘故,宋清欢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虽然重生后稍有改观,但这些名称对她来说,仍有些匪夷所思。 依旧摇摇头,“不曾听说。” 忽想到君熙方才说的那话,扶澜圣女有起死回生之能力,不由微惊,抬眸看向君熙,“皇嫂,难道你想……找到这传说中的扶澜一族?” 君熙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奇异的光芒更甚,“我始终相信,空穴不来风。传言之所以能代代相传,流传至今,必然有其真实之处。” “可是……”宋清欢虽然也希望宋暄能重新活过来,但她毕竟素来理智冷静,而那所谓的玉衡岛,扶澜族,还有什么圣女,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就如同穿越前秦始皇时期的那所谓蓬莱仙岛一般,到底不过是个美丽的神话罢了。 抿了抿唇,迟疑道,“可是皇嫂,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真正到达过玉衡岛,万一这个传言,就真的只是一个世世代代流传的美丽泡沫呢?” 五皇兄临死前的心愿,便是让君熙好好活下去。这玉衡岛既如此神秘,要么,就是它根本不存在,要么,就是它极难被找到。不过是哪一种可能,对于她们来说,都是艰险重重,困难重重。 她不愿意让君熙去冒这个险。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不会放弃。”君熙并不松口,一字一顿,话语中的斩钉截铁,听得宋清欢心内一突。 她竟是铁了心要找到这玉衡岛! 也许对她而言,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还能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否则,一辈子还那么长,无数个漫漫长夜,她该如何度过? 然而,要找到这玉衡岛,又谈何容易?就算真的有这上古扶澜一族,可他们既避世隐居,就不会轻易让人找到。说不定,穷尽一生也不能得其法。 看出宋清欢眉眼间的松动,君熙浅浅一笑,语声中带了几分苍凉,“舞阳,你放心吧,我会量力而行的,你不用替我担心。只是宋暄的棺椁……” 宋清欢凝视着她。 这个曾经风姿清华的女子,不过比自己大两岁,眼底却已有了千帆过劲的沧桑,再也没有本该朝华如露的火焰跃动。 不免让人心生唏嘘。 长长叹一口气,终于松了口,“好……五皇兄的棺椁,就留在皇嫂府上吧。” 这一路回凉,路途遥远,难免有冰块供给不上的时候,她也不想五皇兄的尸身有任何损失。再者,若这神秘的扶澜一族,当真有令人起死回生的作用,她自然也想五皇兄能重新活过来。 如此,才真真下定了决心。 君熙闻言,面上现一抹如释重负的清浅笑意,眸光微动,看向宋清欢真挚道,“谢谢你,舞阳!” “嗯,我该谢谢皇嫂才是。”她面容有一缕苦涩,看着面色淡然的君熙,心中仍有唏嘘。她还年轻,却执意为了五皇兄而走上这条艰难重重的路,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和感动。 君熙又是微微一笑,“舞阳启程的日子若是定了,记得同我说一声,我去送送你。” “好。”宋清欢点头应了。 又同君熙说了些闲话,见时辰不造,遂起身告辞。 君熙知她不日便要回国,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也没有多留,送她出了五皇子府。目送着她上了马车,方转身进了府。 宋清欢挑起车帘,看着君熙略显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眼中到底一酸。 闭眼,压下眼中涌上的泪珠,收回手,任由帘子缓缓落下,在眼前微微晃荡,脸色沉凉,如马车外湿润潮湿的天气。 一路未停,马车驶回了会同馆。 流月和沉星打起车帘子,迎了宋清欢下车。 宋清欢有心事,在流月和沉星一左一右的陪伴下进了会同馆,只循着记忆往听荷院走去。忽的想起如今尚卧床休养的宋清漪,不免心思微动。 那日宋清漪和宋琰也赶在陵墓坍塌之前成功逃了出来,但宋清漪不知在墓中中了什么毒,刚一逃出来便晕了过去,太医也有些束手无策,这些日子频繁用着药,方让宋清漪醒了过来,身子却仍是虚弱得很,听说,连话都说不了。 宋清欢眼眸微眯,脚步不由顿了顿。 这次来临都,宋清漪倒是没有作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过,之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更何况,自己拿到了苍邪剑,以她对自己的嫉恨,定会怀恨在心。倒不如趁她如今身子还虚弱之际,去敲打敲打她一番,也好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么一想,脚下的步子便转了方向,正准备朝宋清漪的居所而去,眸光忽然瞟到一人,行色匆匆朝这边而来,紧凝的眸光,似乎正一眨不眨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眸光一狭,便认出了那匆匆朝她这方而来的人,不是旁人,却是许久未曾碰面的苏镜辞。 看那模样,竟正是冲自己而来? 只是,心中虽这般想,脚下却依然不曾停歇,依旧往宋清漪的居所走去,神情清冷如月。 那厢苏镜辞见状,忙出声唤道,“舞阳帝姬,请留步。” 宋清欢眉头一皱。 那日明明已经同他说得够清楚了,他还来找自己做什么? 更何况,五皇兄和君熙是替他和苏娆平白受了苏妍那无妄之灾,若没有那么一遭,说不定很多事情都会改变,也说不定五皇兄便不会死了。于是她连带着,连苏镜辞也一并嫉恨上了。 思及此,心思更冷,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些许。 苏镜辞脸色微变,施展轻功朝这边而来。 好不容易行到宋清欢身后,下意识伸手去够宋清欢的肩膀。 宋清欢明明是背对着他的,可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似的,身子轻轻巧巧避开了她的触碰,脚底生风,朝旁避开了一段距离,然后立于原地,冷冷地看着苏镜辞。 “三皇子有何贵干?” 听着她这冰冷的话语,苏镜辞心中苦涩不已。 原本以为她扮成青儿潜入宫中成功夺取了清元果,已是极为匪夷所思之事,却没想到,她的能耐,还远远不止那些。 人人眼红的苍邪剑,竟然也被她成功夺得! 就算这其中有沈相的功劳,可沈相那是什么人?四国出了名的冷公子,无数美人儿对其投怀送抱,却从未正眼瞧过哪一位,偏偏却对舞阳帝姬情根深重。 不过话又说话来,如舞阳帝姬这般有趣而又迷人的女子,若自己是沈相,也定然是将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可惜,自己到底是晚了几步。 原本就因得不到宋清欢的心而颇为恼怒,此时再见她这般冷冰冰的口吻,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苦笑一声,“不知我哪里得罪了舞阳帝姬,竟让舞阳帝姬如此避我蛇蝎?” “我不喜欢苏娆,连带着也不喜欢你了。”这一次,宋清欢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冷声而言。 苏镜辞明显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她竟会这般直接,嘴角那一抹苦笑直接僵硬在了面上。 宋清欢冷冷瞟他一眼,“所以,三皇子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她这话说得更是丝毫不留情面,让苏镜辞面上登时挂不住了,眼底暗色汹涌,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只沉沉地盯着宋清欢。 “三皇子若是没有旁的事,那舞阳便告辞了。”宋清欢神情依旧清冷,眉眼间却渐渐有了不耐。 “沈初寒到底哪里好?”看着她眼眸中的陌生,苏镜辞心中满是不甘,攥了攥拳头,心底的话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话音落,本就冰冷的气氛更是降到了零点之下,连拂面而过的风,都似被冻住。 宋清欢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不过很快恢复了方才的古井无波,她看着苏镜辞,清清凌凌开了口,“三皇子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 她语声清澈,似林间山泉,叮叮咚咚流过苏镜辞的心田,越发让他心里痒痒的。原本还有些后悔方才脱口而出的那话,此时却紧张起来,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宋清欢,只等着她的一个答案。 "他什么我都喜欢。"见苏镜辞不问出个所以然来誓不罢休的模样,宋清欢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苏镜辞心中蓦地一刺,看着她清冷如玉的容颜,千言万语一时在喉中哽住,竟呆呆地望着她,半晌都未说错一句话。 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见他这幅痴痴的模样,心中生厌,看一眼身后的流月和沉星,示意她们跟上。然后再未发一言,竟是脚下一动,就直直往前走去。 “舞阳帝姬!”见宋清欢抬步便走,苏镜辞心中一急,再次出声唤住。 这一次,宋清欢却未再停步,脸上神情冷如寒霜。 苏镜辞神情微僵,忽的,看着宋清欢这冷若冰霜的模样,再想起去年聿帝生辰时她对自己言笑晏晏的模样,到底心中落差太大,眉头一挑,心思一狠,脚下不由自主地一动,闪身拦在了宋清欢面前。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拦住,宋清欢的神情终于起了变化,却是由清冷转变为了厌恶。 “让开!”她冷声道,“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镜辞眸色一暗,神情十分失落,“我只是……我只是怕五皇子的事对你打击太大,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没有旁的意思。” 听到苏镜辞提起五皇兄的名字,宋清欢脸色陡然一沉。 他居然还有脸提起五皇兄!如果不是替他背了锅,五皇兄此时,说不定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的怒火不由蹭蹭往上冒。 若不是顾忌到此事抖落出来会给君熙造成麻烦,她早就一鞭子抽了过去,哪里还会给苏镜辞留什么情面? 从前尚不觉得,只到了临都之后,才越觉他像是只赶不走的苍蝇,成天在耳旁嗡嗡绕绕,着实让人不郁。 “我没事,三皇子可以让开了吗?”语气已极度不耐,就连流月和沉星都担心殿下下一个动作就要去抽鞭子了。 苏镜辞眼中仅剩的微弱光亮也随之熄灭,他痴痴地望着宋清欢精致的眉眼,横亘在心中多日的话再一次毫无征兆地脱口而出,“如果,如果你没有认识沈相在先,你……你会考虑我么?” 说完这话,他满怀期冀地望着宋清欢,心想,哪怕她说谎骗自己也好,这样也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若换作从前的宋清欢,或许还会同他好声好气又不失礼貌地解释一通,可如今,她早已失了这样的耐心。 “不会。”说出的话,再次如一把利刃刺到苏镜辞心上。 他怔怔地望着宋清欢,脚步竟踉跄了一下。 宋清欢看他的眉眼,平淡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苏镜辞未必有多喜欢宋清欢,然而她却是唯一一个让他真正上心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却已有了心上人。原本以为若是自己早认识她一步,或许,自己还能有机会。 可直到此时,才真真正正地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妄念罢了。 他很想就此潇洒地松手,成全她和沈相的郎情妾意,可一想到她曾经的眉目清婉,飞扬如歌,心里头的不甘,就如同潮水般,排山倒海涌来。 宋清欢的眉头,终于开始皱了起来。 苏镜辞今日是怎么回事?是非要问个彻彻底底么?既如此,她就不介意再将话说得重一点了,否则,如何能让他彻底死心。 眉目微动,淡淡瞟他一眼,“你喜欢我?” 苏镜辞又是一怔。 似乎,宋暄死后,宋清欢的性子变了太多太多。又或者说,自己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她。 而这个问题…… 苏镜辞眼中浮上苦涩,终是沉沉点头,没有逃避。 “是。”他重重点头,不知宋清欢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尽管知道不可能,但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地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宋清欢只沉默地望着他,平静的眸底未起半分涟漪。 苏镜辞渐渐被她看得有几分心虚起来,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定了定心神,抬眸再度望去,刚待开口,却听得一声细微的轻笑声传入耳中。 目光一定,见宋清欢忽地绽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恍然间如花树堆雪,让人心头为之一涤。然而目光触到她眼底的讥讽,刚浮起的笑意跟着僵在嘴角。 宋清欢凝视着他,一字一顿,“三皇子到底喜欢我什么?是我这张皮囊么?若是如此,三皇子当真是辜负了你的名字——朱颜辞镜花辞树,不管多美的美人,总有迟暮的那一天。” 也不看苏镜辞,接着往下说,“还是我的性格?”说到这里,眼中讥诮之情更浓,“我这样冷冰冰的性格,三皇子怕是受不住,还是趁早打住吧。” 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心中压着的那团火总算发泄了些许,冷冷一勾唇,“若是其他,三皇子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么?” 话音落,却未听到苏镜辞的任何回答,不由皱了眉头,目光转回他。 这一看,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苏镜辞的目光,依旧紧紧定在她脸上,只是那幽深的眸底,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浓浓的震惊,眼瞳睁大,看着她的模样,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一般。 这下。 宋清欢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大通话,换来的,居然是苏镜辞这样的反应。 眉头狠狠一蹙,冷声开口,“三皇子……” 岂料,话音未落,苏镜辞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眸中似充血般通红,死死盯住她,语声带着剧烈的颤抖,“你……你方才说什么……?” 宋清欢一把拂开他的手,“三皇子请自重。” 苏镜辞深吸一口气,眼底的震惊和通红退去些许,却仍是紧凝着她,呼吸起伏得厉害,“帝姬,你……你方才说什么……?” 宋清欢冷冷一瞥,“我说了很多,三皇子若是没听到便罢了。" “不……是关于我名字的……”苏镜辞似魔怔了一般,眼底浓雾缭绕,脸上的神情让她十分陌生。 “名字?”宋清欢一皱眉,很快想了起来,讥诮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难道,三皇子的名字,不是出自这一首诗?还是说,三皇子并不懂这句诗的意思?” 第一次听说苏镜辞的名字时,她便觉得这名字十分特别,所有心底有了印象,方才那句诗才会脱口而出。 苏镜辞眼睛越瞪越大,眼底的震惊之色看得宋清欢愈发狐疑。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诗的?”他伸出手颤颤巍巍一指,声音也是颤抖得厉害。 “我怎么不能……”话音未落,宋清欢忽的脸色一白,背上汗如雨下! ------题外话------ 昨天答对的名单,明天整理粗来…… 正文 第165章 她居然也是穿越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句诗,出自她穿越前的那个世界,一位著名的国学大师——王国维之手。 而如今她所处的这片云倾大陆,与穿越前的世界处于不同的空间维度中,约莫是个平行时空。也就是说,照理,王国维的诗句,这里不该有人知道才是。 而苏镜辞的态度,实在太过诡异。若只是没听过这句诗,最多只是疑惑,而不该是这种震惊的神情。除非,他也知道这句诗,而且,还知道这句诗的来历。 这么一想,脸色陡然色变。 然而,脸上的惨白只是一瞬。如今的她,见惯了太多的风雨,又怎会如此明显地将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长睫一垂,敛下眼中的不安和震惊,面上恢复平静。 当下最重要的,是从苏镜辞口中套出他究竟是从何处知道这句诗的。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这句诗?”她再度抬眸,清冷反问,眉眼间流波轻荡,却是再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方才苏镜辞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自然没有错过她脸色的骤变,此时见她又恢复一贯的从容冷静,心底愈加狐疑。 他深吸一口气,敛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眸色沉沉地紧凝着宋清欢,也压下眼中的震惊之色,“这句诗,不知舞阳帝姬是从何处得知?” “怎么?难道……三皇子的名字并非来自这句诗?若是如此,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宋清欢眼波微凝,语声轻缓,话语间,却是滴水不漏。 苏镜辞此时心中跟百爪挠心似的,沉沉打量着宋清欢,心底越发狐疑。 宋清欢这模样,分明是不想泄露什么,可……对他而言,此事却极为重要。 看来—— 要想引玉,得先抛砖了。 定了定心神,眸光紧凝,“不,舞阳帝姬说对了,我的名字,确实是出自这句诗。” 宋清欢秀眉一扬,突然心神一动,试探着清冷开口,“这么看来,三皇子的名字,是锦妃娘娘所取了。” 苏镜辞没有否认,眸中审视之色更深。 “母妃曾告诉过我名字的来历,只说……这句诗是她家乡从前一位著名的诗人所著。可母妃失踪后,我偶尔想起此事,翻遍了所有诗集词赋,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句诗的来历。却不想,今日竟从舞阳帝姬口中得知。”他打量了宋清欢好一会,才沉沉开口。 听得苏镜辞这么说,宋清欢心跳漏了一拍,继而又微舒一口气。 家乡一位著名诗人所著…… 难道,锦妃娘娘所说的,当真是王国维,而她,居然也是穿越过来的?!虽然这委实有些匪夷所思,但穿越和重生这样的事都能同时发生在自己身上,容锦自然也有可能是从现代穿越而来。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她真得庆幸,当年,锦妃没有说这句诗是她所作,否则,方才自己话已出口,又该如何圆过来? 而从前那些,关于锦妃娘娘真假不明的流言传说,似乎突然间都说得通了。 身份不详—— 与自己不同,锦妃似乎是身穿,所以才查不到其母家背景。因为她根本就是突然间流落到了这个异世,从前过往,自然是一片空白。 大概,是宸帝在出宫微服出访时遇到了刚穿越过来的锦妃,锦妃容颜倾城,性子,又与宸帝从前遇到的那些女子大相径庭,对于宸帝来说新奇得很。所以,宸帝很快就爱上了她,并将她带回宫中册封为妃。 而对于锦妃,宸帝许是她来到这个异世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接触的人,不管她对宸帝的感情是爱也好,是依赖也罢,她确实是跟着宸帝进了宫,而且,在宫中生活了十年,并生下了苏镜辞。 至于她突然失踪一事—— 根据她在宸国搜罗到的通史上记载,锦妃是在苏镜辞十岁那年,于宫中离奇失踪。传说,锦妃失踪的那一夜,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当时只以为那是史书记载惯用的手法,将皇族之人美化神化,以达到愚弄百姓的效果,却没想到,这里头或许另有乾坤。 现在仔细想来,如果锦妃失踪的真相,是她又穿越回另一个世界了呢? 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一个大活人,却能在众多宫女内侍守卫的宫里,突然间人间蒸发。 心思百转千回,心里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至此,她已基本能确定,苏镜辞的母妃锦妃娘娘,怕当真与她一般,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而且,在苏镜辞十岁那年,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又重新穿越了回去! 如此惊天秘闻,饶是宋清欢再过冷静,这会子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眸底眼波轻漾,泄露了心底的一丝震惊。 苏镜辞死死盯着她,又是狐疑,又是期待。 狐疑,自是狐疑宋清欢的态度。 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句诗,除了母妃,舞阳帝姬是第二个知道的人,这是不是说明,舞阳帝姬冥冥之中,与母妃有什么联系?那么她与自己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也跟着紧密了些? 况且,他从来不知道母妃来自何处,家乡在哪里,家中是否还有父母亲人。小的时候,每次向母妃问起,母妃总会说她的家乡在遥远的远方,远到,她一辈子或许也回去不了了。 后来,母妃却离奇失踪了。 虽则如此,但宫里私底下流传的谣言却都说,是母妃当时太过得宠,被其他怀恨在心的妃嫔们联手杀死,然后毁尸灭迹了。 可是他总不信。 他宁可相信,母妃是厌倦了皇宫中勾心斗角的生活,所以偷偷回了自己的家乡。因为他记忆中的母妃,到了后来,已经生活得很不开心。 父皇虽然对其十分宠爱,但毕竟是帝王,帝王之爱,不能专宠,必须雨露均沾。而母妃,要的并不是宫中那种笼中金丝雀的生活,所以到了后期,母妃对于父皇的态度,已不复初始时浓烈的爱意,逐渐变得冷淡起来。 或许正是如此,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母妃没有死。当日的失踪,不过是对父皇失望透顶后的绝望之举。也许这个时候,母妃正待在自己那遥远的家乡,过着宁静的生活。 却没想到,今日也许能从舞阳帝姬口中,得知一些自己从前不知道的,关于母妃的秘密。 眸光微微波动,再度沉声开口,“可据我所知,舞阳帝姬生于聿国,长于聿国,又怎会知道我母妃家乡流传的诗文呢?” 宋清欢勾唇一笑,眉头微松,眸光笼烟凝雾地望着苏镜辞,“这句诗,是我小时从某本诗文集上看到的,当时觉得这诗极妙,便记下了,却没想到,这句诗的作者,与锦妃娘娘是同乡。” 她知道,苏镜辞一定生了怀疑,但只要自己死咬住不松口,苏镜辞就丝毫奈何自己不得。 果然,听得宋清欢这显而易见的推辞之语,苏镜辞脸色一沉,眼底的希冀之情转为失望。 宋清欢这话中的敷衍意味如此明显,他又怎会听不出? “舞阳帝姬,我母妃从未同我详细提过自己的家乡。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母妃在我十岁那年离奇失踪之事,这么多年,我一直找寻无果,如果舞阳帝姬知道任何关于我母妃家乡的信息,还请如实告知。”抿了抿唇,声线染上几丝苦涩,“我以后,不会再缠着帝姬了。” 宋清欢神色未变,“如此,对你我双方都好。不过,关于锦妃娘娘的事,我确实是爱莫能助,还请三皇子另寻他法吧。” 说完这话,她不再看苏镜辞,带着流月和沉星走远。 身后苏镜辞看着她娉娉袅袅行远的身影,不甘地抿了抿唇,咽下了想说的话,眸色一沉,匆匆转身回了院落。 宋清欢带着流月和沉星脚步未停,往宋清漪的院子走去。 方才苏镜辞的话,流月和沉星自听在耳中,难免有几分吃惊。 没想到,三皇子对殿下的情感,竟到了如斯地步。明明……明明两人并没有多少交集啊。沉星尚好,流月却开始为苏镜辞默哀起来。 沈相对殿下的在乎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时候对殿下说这番话,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沈相虽非皇亲国戚,但她觉得,沈相的能力,比四国皇子都要出众得多,对上素有花名在外的苏镜辞,自然是完胜。 宋清欢并不知流月的心思,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令人吃惊的事实—— 锦妃娘娘居然也是穿越过来的。 那么,她失踪那日,真的是她成功穿越回去的日子么?如果是的话,又是如何实现的? 对于那个世界,她并不留恋,纯粹只是因为好奇罢了。 当然,此事定然不能叫沈初寒知晓。否则,以他多疑的性子,势必会去调查,说不定还真能查出些什么来,到时,自己究竟该不该同他和盘托出? 万一沈初寒担心自己会像锦妃那般失踪,然而如前世那般做出什么傻事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定了定心神。 锦妃之事,定不能叫其他人知晓。而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事实,更是要烂在肚中,便是沈初寒,也不能提起。 如今这样动荡的多事之秋,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思及此,转头看向身后的流月沉星,“今日我遇到三皇子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说。”顿了顿,沉声补充道,“便是沈相,也不能。” 流月和沉星微怔,虽然她们并不会主动同沈相提起此事,但殿下与沈相之间向来坦荡,如今日这般特意嘱咐的时候,几近于无。却不知殿下在顾忌什么? 心中虽然狐疑,却也不好多问,点头应了下来。 然而宋清欢不知道的是,方才她与苏镜辞的对话,已经一字不落地被人誊写了下来,放在了沈初寒的案头。 沈初寒脸覆寒霜,伸出修长的手指拿起那薄薄一页宣纸,清冷的眸光在纸上一扫,眼底有一丝暗夜的幽深。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那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上,神色似清冷如常,只瞳孔深处,藏了一抹嗜血的狠厉。 须臾,他抬头,看向墙角一身黑色劲装的玄影,“派人去查查这句诗,还有苏镜辞的母妃。” “是。”玄影应诺,又如一阵旋风般,消失不见。 另一厢。 宋清欢吩咐完流月和沉星后,长吁一口气,抬头一瞧,见不远处绿树荫荫间,有院落掩映,院外,站着聿国的侍卫。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了宋清漪院落前。 既然来了,那便进去看看好了。 收拾好心情,将脑中的杂念摒除了出去,看向沉星和流月道,“随我一道,进去看看平阳帝姬。” 沉星和流月应是。 流月上前,与守门的侍卫通禀了一声。 侍卫不敢擅作主张,请了宋清欢在院外稍等片刻,匆匆进院子通禀去了。 不过片刻,侍卫匆匆忙忙走了出来,满脸歉意地朝着宋清欢行了个礼,“七殿下,实在抱歉,二殿下身体不适,暂时不想见客。” 听得此话,宋清欢并不显诧异,只冷冷一勾唇,眼中现一抹了然。 如今宋清漪正是最狼狈的时候,自然不愿意自己见到她狼狈不堪的这一面。只是,自己既然来了,又岂是她说不见就不见的。 “让开。”她冷冷睨一眼那通报的侍卫,语声冷厉。 侍卫怔了片刻,咧咧嘴,越发为难起来,“七殿下,二殿下那边实在是没心情见客,您看……” “我最后再说一遍,让开。”宋清欢语声不大,却带了冷若冰霜的压迫感,让那侍卫瞬间汗如雨下。 他心中掂量了一下。 如果此时放舞阳帝姬进去,到时平阳帝姬若怪罪下来,自己只说舞阳帝姬执意要进便是。可若现在再次拒绝舞阳帝姬,这会子他可就立马得遭殃了。 舞阳帝姬成功夺得苍邪剑的事早已传遍四国,更别说他们这些随行的侍卫了。因此,此时的宋清欢,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豪不受宠的舞阳帝姬了。 这个时候得罪她,又能落得什么好处呢? 心思一转,只得无奈地搓了搓手,朝宋清欢拱手一让,语声恭谨,“那……七殿下请吧。”说着,朝旁边另一个守门的侍卫丢了个眼色,将路给宋清欢让了出来。 宋清欢神情未变,脚步一抬,踏进了院子。 宋清漪的院子里原本遍植杜若,只上次过敏一事,已命人悉数砍去,此时只剩一些光秃秃的枝桠,以及一些点缀其中的零星花木,略显萧条。 门口有侍女当值,见宋清欢进得院子,面上皆现诧异之色。 一人匆匆进了房间,另一人则迎了上来。 宋清欢冷笑一声,脚步未停,须臾之间便行到了门口。那迎上来的侍女忙朝她行礼,行完礼,却并不让开,只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宋清欢神情一冷,眸底有不耐闪过。 她没有开口,流月却是会意,也沉了目色,看向那侍女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殿下的路?!” 那侍女被这么一呵斥,顿时慌了神,额上有汗珠滴落,结结巴巴解释道,“殿下,奴婢……奴婢不是……” 流月知宋清欢没空听她在这里辩解,冷声打断了她说的话,“还不快让开!” 侍女心中惊慌,下意识挪动脚步,将身后挡住的门露了出来。 宋清欢脚下刚要动,那扇合着的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从中走出方才匆匆进去通报的另一名侍女,身后,跟着神情肃然的画屏。 “见过七殿下。”两人朝宋清欢行了个礼。 “免礼吧。”宋清欢冷冷一瞥,看向画屏,“二皇姐叫你出来迎本宫的?本宫既不是外人,二皇姐又何须这么多虚礼。”说话间,伸手轻轻一拨,画屏便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迫使她不得不朝后退了几步。 刚站稳脚步,却见宋清欢已走到了门口,伸手推开虚掩的那扇门。 制止的话哽在了喉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清欢带了流月沉星进了房间。脸色一白,也匆匆跟了进去。 一入房中,空气中飘荡着的浓郁中药味顺风而来,宋清欢轻嗅一番,闻出了其中夹杂的几味解毒药。看来,宋清漪果真中了毒。 却不知,中的是何毒,又是如何中的毒? 脑中闪过几个疑惑,脚下已走到了里间。抬眸,正见宋清漪倚在床榻上,正气其败坏地盯着自己。床榻一旁,立着染冬,也一眨不眨地看向宋清欢,眼中眸色深浓。 床沿旁还坐了绘扇,手中端着个青瓷描花碗,似乎方才正在伺候着宋清漪喝药。 “你来做什么?”宋清漪怨毒的眸光紧紧定在宋清欢面上,嘶哑着声音开了口,看来,嗓子是恢复了一两分。不过,仍看得出来其说话十分艰难,并没有好全。 再加上心中对宋清欢嫉恨,本就恨恨而语,压低了嗓音,如此一来,声音更显鬼魅。 “我来看看二皇姐你啊。”宋清欢轻笑一声,清冷的眸光在宋清漪面上打量片刻,语声清泠,若空谷黄鹂,清悦好听。可落在宋清漪眼中,却只觉刺耳。 “你不必来假好心。”她气急败坏,挣扎着坐直了身体,看向染冬,“染冬,本宫身体不适,送客吧。” 染冬应一声,朝前两步,走到宋清欢面前,看似恭谨,实则带了不容拒绝的沉色,“七殿下,我们家殿下身子不适,今日不能见客,七殿下还是请回吧。” 宋清欢看她一眼,却并屑于同她说话,只望向宋清漪道,“怎么,如今连见我都不敢见了?去了一趟无垠陵,别的没得到,胆子倒是变小了。” 听得宋清欢这语带嘲讽的话,宋清漪愈加不甘,心中那把怒火,在宋清欢鄙视眼神的注视下越烧越旺。 她嗓音沙哑,看向染冬恶狠狠道,“染冬,你还在做什么?” 染冬应诺,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她本是皇后的一枚暗桩,身手不错,深受皇后器重。自皇后将自己派到平阳帝姬身边之后,她的日子,是一天一天难过起来。 平阳帝姬此次来临都,什么都没落到,还身中奇毒,这会子身体还虚弱得很。眼看就要启程了,待回国之时,平阳帝姬怕是还没法好全。到时,皇后定然会将此事怪罪到自己头上。 更何况,平阳帝姬也不是什么好伺候得主。平日里并不服自己的管教,常常对自己吆三喝四,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宫女来对待,使她难免心神怨怼和不甘。 此时,见宋清欢对她也是一副爱理不理冷冰冰瞧不起的模样,心底愈加着恼,又存着讨好宋清漪的心思,伸手便去拉宋清欢的手腕。 手指刚一触碰到宋清欢凝白的肌肤,却觉一道劲风袭来。 紧接着,面颊一疼,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本宫?!”宋清欢狠厉含煞的声音传入耳中,带了霜雪般的寒冷,冷得她浑身一颤,捂着脸颊,不可思议地朝宋清欢望去。 “二皇姐,你可得好好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下人,这般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传出去,丢的可是二皇姐的脸。”宋清欢并不看染冬,依旧看向宋清漪,语带嘲讽。 宋清漪气得心脏一阵绞痛,狠狠瞪染冬一眼,心中暗骂。 真是没用的东西。 平日里在绘扇和画屏面前倒是十足的架子,到了宋清欢面前,却如此怂包,心中对她愈加不喜。 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愤怒,嘶哑着嗓音看向宋清欢开了口,“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来看看二皇姐。” 宋清漪只得让步,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尽量平静了语气道,“那你看也看了,也见到了我狼狈的样子,可以回去了么?” “不可以。”见宋清漪如此迫不及待赶自己走的模样,宋清欢反倒生出几分逗弄之心。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宋清漪一脸气急败坏,咆哮出声。 “二皇姐是怎么中毒的?” 听到宋清欢这话,宋清漪的神情陡然间沉了下来,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 “被墓中的暗器射中。”她嘶哑着嗓音,冷冰冰开了口。 “哦?那……暗器上的毒,是很快便发作了,还是待二皇姐出了陵墓之后再发作的?”宋清欢又问。 尽管已经极度不耐烦了,但宋清漪知道,自己不回答清楚宋清欢的这些问题,她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只得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道,“在墓中便昏厥过去了。” “那二皇姐是怎么逃出来的?” 宋清欢问得事无巨细。她确实是想了解清楚宋清漪中的什么毒,也好多抓一个关于她的把柄。 宋清漪皱了皱眉头,语气已经十分不善,“太子命人将我背出来的。” 听到这里,宋清欢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听出了些许端倪。 对于宋琰,方才她叫的是太子,而非平日里常唤的“琰儿”二字,为什么? 心中存了疑惑,冷笑一声,面上只不显,反而现出一抹落寞,声音间染上几缕苍凉,“你和太子不愧是一母同胞,感情可真好。”言谈间,似想到了死去的宋暄一般。 宋清漪猛然沉了脸色,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人十分生气的事。须臾,她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是啊,一母同胞,感情真好!” 看着她这幅阴鸷愤怒的模样,宋清欢心神一动—— 宋清漪如今落得这幅下场,自在气头之上,因此讲话也有几分冲动。如此显而易见的反话,由不得人不多想。 莫非,那日在无垠陵中还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和宋琰间生了嫌隙,所以此时才会这般厌恶之态? ------题外话------ 上上章答对的名单: 六月雨、忧伤的夏天、veelam、小零儿,鼓掌~感谢踊跃参与~ * 这几天书院的红包活动如火如荼啊,可惜夭夭绑定的会员号用不了导致充值不了了,不然也想来参与一波发红包的活动啊【叹气】 那就只能祝大家都抢到大大的红包啦~ 正文 第166章 阿绾,我醋了。 若两人间当真生了嫌隙,她可得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才是。 思及此,眸光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宋清漪几眼,继续试探着开了口,“难道不是么?听说此番二皇姐中毒昏迷,太子皇兄忙前忙后,亲力亲为地为二皇姐寻太医,找解药。如此尽心尽力,二皇姐难道不感动?” 宋清漪听她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嘴里冷哼一声,却是没有接话。 见她这种反应,宋清欢愈发坚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想——宋清漪和宋琰在无垠陵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宋清漪绝不会是这种态度。 宋清漪对宋琰的态度变得冷淡厌恶,而宋琰对宋清漪,却是一如既往地好,甚至,带了些殷勤讨好的架势。这么一想,脑海中突然浮上一个猜想。 难道说……此次宋清漪中毒一事,与宋琰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为何宋清漪听到自己说她和宋琰关系亲近时会露出讥诮的神情,因为宋琰一定做过什么事寒了她的心。也能解释得通,为何宋琰会如此紧张地替宋清漪寻医问药。 他既做了对不住宋清漪的事,便想尽快替宋清漪解了身上的毒,才有可能获得宋清漪的原谅。 这般细细一分析,脑中豁然开朗。 宋清欢勾一勾唇,并不因宋清漪的冷落而显得局促不安,依旧落落大方地站在她床榻旁,神情清冷如霜,眼中清寒的眸光带着捉摸不透的幽芒。 她幽幽叹一口气道,“二皇姐难道看不到太子皇兄对你的好么?我猜,你中暗器时他一定不在你身边吧,否则,以你二人姐弟情深的程度,太子定会毫不犹豫地替你挡了那暗器。” 宋清欢的声音舒缓而清越,似带了蛊惑人心的魔力,让宋清漪脑中的戒备渐渐放松。 听了她这话,宋清漪面色猛地一沉,语声愈发讥诮,“他救我?!他可是太子,身份尊贵,哪里肯屈尊降贵来救我?如今大皇兄已死,整个聿国的江山可就落在他肩上了,这等危险之事,他怎肯做?!” 她的声音哑厉,似带了浓浓不甘,眼中也迸射出通红的眸光。话毕,似仍不泄愤,又恨恨接着道,“若真遇到危险,他推我出去挡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主动来救我?!” “殿下,药凉了,您还是快些趁热喝完吧。”话音刚落,染冬沉然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宋清漪神色一凛,似突然回了神,长睫一抖,耷拉下来,在眼底覆上浓重阴影,紧闭了唇,再未多说,只胸前的剧烈起伏泄露了心底的不忿。 宋清欢看一眼染冬,眸光清冷如霜,看得染冬心底一寒。 染冬。 宋清欢在心底默念一遍她的名字,眼底有薄冰绽开。 果然是皇后放在宋清漪身边的人,知道适时提醒宋清漪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样的人,在宋清漪身边待着,于自己而言到底是个祸害。先前便想着要找人结果了她,只是后来事情缠身,一时没能顾及到她。 现在看来,这个染冬,确实是留不得了。 眼中闪过一抹杀气。 染冬是习武之人,敏感地察觉到了宋清欢气息的变化,不由心神一凛,看向宋清欢的目光越发沉郁起来。 宋清欢长睫一敛,转了目光看回宋清漪。 宋清漪正低垂着头,情绪仍有些起伏,面色阴沉得厉害。 眸底一抹流光闪过。 虽然染冬及时开口提醒,让宋清漪没能泄露更多的信息,但光凭方才宋清漪说的那段话,宋清欢心中已然有了猜想。 宋清漪用的是假设的口吻,但她言语中的不忿,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看来,宋清漪之所以中毒,怕当真是因为宋琰之故。 而且,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让宋清漪中毒的那支暗器,原本射向的,很有可能是宋琰。也许那时宋清漪刚好站在宋琰身旁,危机之中,宋琰没有多想,下意识就抓了宋清漪过来,替他挡了那暗器。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宋琰又是自私自利的性子,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会用宋清漪来替自己挡暗器,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难怪宋清漪这般气急败坏。 他二人乃一母同胞的姐弟,素来亲近,凭心而论,宋清漪对这个弟弟确实不错。人说患难见真情,这件事情一出,宋清漪素来对宋琰亲近的心怕是彻底冷了。 而宋琰,大抵也是知晓了宋清漪的寒心,所以才会跑前跑后殷勤地替她求医问药,为的,就是尽量将两人的关系修复好。 毕竟,宋懿和宋暄虽死,但自己还在,而且与他们水火不容,又颇得父皇宠爱。多一个敌人,自然是多一分危险,若他再失去宋清漪这个盟友,他的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也许就成一个未知数了。 宋琰那种如意算盘打得贼精的人,又怎会看不透这一点? 勾唇讥讽一笑,目光沉凉,落于宋清漪微低的面容上,“如果真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太子是一国储君,性命自然比其他人来得更为宝贵。若二皇姐当真救了太子,我想,不光太子殿下本人,便是皇后娘娘,父皇,甚至整个聿国百姓,都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话音落,她眼尖地看到宋清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长睫又是狠狠一颤,心中冷笑,知道自己戳中了宋清漪的痛处。 宋清漪或许不如苏娆那般野心勃勃,但她自小众星捧月着长大,又是骄傲的性子,并不觉得自己逊于男子。 先前,宋琰是她的胞弟,又是太子,对她也尚算不错。所以,有时尽管皇后和聿帝会偏爱他一些,她也便忍了。 但长年累月下来,心中到底累积了诸多怨怼。 而这些不满和不甘,因着此次宋琰的自私,在她心底彻底地爆发出来。 她知道,宋清欢说得一点都没错。 就算宋琰牺牲了自己自救,父皇和母后得知此事,也根本不会拿他如何,因为他是聿国的太子,是如今聿国唯一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了。 可如果事情反过来,自己在危急关头利用了宋琰自救,哪怕宋琰最后没死,母后和父皇也定会因此厌弃了自己。 ——就只因为宋琰的太子身份,因为他,才是聿国下一任继承人。 凭什么?! 搁在被中的手紧攥成拳,手背上有青筋爆出。 宋清欢眉眼凉薄,不经意地再扫一眼宋清漪,清清冷冷道,“二皇姐,药都凉了,你还是先喝药吧。”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染冬。 “二皇姐虽然气色不大好,但到底醒了过来,也能开口说话了。如此,我便放心了。过几天我们便要启程回建安,二皇姐可要好好养好身体才是。不然,我和太子皇兄都会担心的。”她眸光清浅,浅笑着望着宋清漪,一脸真诚关心的模样,看在宋清漪眼里,愈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又因再次听到宋琰的名字,更觉恶心,刚喝下去的药差点没吐出来,干呕了几声,眉毛拧作一团。 绘扇忙放下药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宋清欢见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懒得多留,斜睨一眼宋清漪,语声清懒,“二皇姐好好吃药,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说着,眸光在宋清漪和染冬面上一一略过,身姿袅袅,挑起珠帘出了房间。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宋清漪狠狠一咬唇,气得全身发抖。 既是因为宋琰的利用和背叛,又是因为方才宋清欢的冷嘲热讽,心里难受得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噬咬。 染冬瞥一眼她怒气沉沉的模样,沉了脸色上前两步,“殿下,言多必失,殿下今日多言了。舞阳帝姬她……” 岂料,话音未落,宋清漪却猛地转了头看来,眸子通红含煞,凝结了寒冰冷霜。“滚!” 她苍白的唇一张,沙哑的声音说出一个字。 染冬的脸色蓦地一白。 画屏和绘扇此时还在房中,宋清漪却这般毫不留情面地呵斥她。染冬素来好强,却不想得了宋清漪如此对待,心猛然就凉了。 她看一眼宋清漪,见宋清漪仍然一脸愤怒地望着她,仿佛自己是她的仇人一般。 气息一沉,垂下眼帘,朝宋清漪恭恭敬敬一礼,“是,奴婢这就滚。” 说着,干脆利落地转身,再不看宋清漪,挑帘出了内间。 帘拢叮咚,在身后落下,只听得“啪”的一声,有瓷器碎裂声传来,似乎,是宋清漪气不过,将药碗给砸碎了。 染冬脸色惨白如纸,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和愤恨,脚步加快,出了宋清漪的房间。 * 转眼便到了各国启程之日。 宋清欢和聿国大部队启程的日期,定在明日,她见东西都收拾整理得差不多了,便带了流月沉星,准备前往五皇子府与君熙告别。 亲手杀了苏妍之后,她再没有出手。 苏妍在宸国本就处于可有可无的地位,他们又是身处昭国,杀了她,很容易脱身。可君彻和昭帝不同,若是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出了事,她绝不可能那般轻易逃脱。所以,尽管心中对这两人恨之入骨,但回程的时间迫近,宋清欢也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好在,沈初寒很快就要杀回临都,到时,他们欠自己的债,自己再一并讨回! 心事沉沉间,已经走到了会同馆外。 刚一出大门,便瞧见门外停着长长一辆车队,护卫的,正是宸国守卫,不由眉头一蹙。 她倒是忘了,今日,正是宸国那几人出发的日子。 轻飘飘扫一眼过去,目光在前头几辆精致的马车上一顿,很快收回目光,朝一旁流月早已命人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这时,忽然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她眉眼微凝,神情平静地转身望去。 清冷的目光在半空中与一人的视线撞上,有隐隐火花溅出。 看向她的,是消停了好一段时间的苏娆。 苏娆脸上用轻纱覆面,一双媚意勾人的眸中盛满了凛冽杀气,死死定在宋清欢面上。若是目光能杀人,宋清欢早已被她千刀万剐。 一阵凉风吹来,吹起她脸上轻纱乱舞,隐约露出轻纱下两道醒目的疤痕。 苏娆神情一慌,忙伸手将面纱扯下,脸色愈加暗沉。 宋清欢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长睫一眨,忽而轻轻一勾唇,眼底浮上一抹讥诮。 照理,隔得那么远,苏娆并看不清她面上神情,然而,她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宋清欢那笑容里的嘲讽,神情顿时变得一片狰狞。 宋清欢淡淡收回目光,再不看她,抬步朝马车处走去。 如果扁耽没死,苏娆脸上这疤,或许还能治好。 但苏妍信了流月假扮的红袖所说的话,知晓了当日她与宸帝的龌龊事,乃被苏娆算计,一直怀恨在心,所以知道苏娆秘密在扁耽处看诊,而且很有可能重新恢复容貌后,心中嫉恨,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扁耽。 后来苏娆也派人去搜了扁耽的药铺,但扁耽素来是谨慎的性子,每次用药都是现配,因而并未留下任何药方或现成的药膏,苏娆派去的人无功而返。 苏娆脸上的伤疤太深,除了扁耽,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扁耽一死,她的疤痕断了用药,彻底错失了最佳恢复期。 就算这时扁耽重生,她的容貌,也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苏娆最是看中她的容貌,自然对她恨之入骨。 不过,苏娆是聪明人,惯会审时度势,她知道自己此时风头正盛,又有沈初寒护着,就凭她一己之力,根本就动不了自己。 所以,尽管恨不得饮自己的血扒自己的皮,她还是忍耐了下来,并没有轻举妄动。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咬人的狗不叫。有了前世的前车之鉴,这一世,苏娆此人,绝对会是她重点关注的对象。 流月和沉星挑起帘子迎了她上车,一人跟着她进了车厢,另一人坐在车辕,拿起了缰绳。 “殿下,是现在就走,还是等车队走了之后再出发?”流月低声问道。 “现在走吧。”宋清欢凉淡的声音传出。 流月应一声,一扬缰绳,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达达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大家纷纷转头瞧去,却只见微微晃动的帘拢,而驭车的侍女姣好的容貌。 苏娆恨恨放下了车帘,眼中一抹扭曲。 而此时,她前头一辆马车的车帘却被挑开,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幽深的眸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缓缓驶来的马车。 正是苏镜辞。 他方才正在车厢内闭目眼神,忽听得车外有“达达”马蹄声传来,那马蹄声并不大,也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般就挑起了帘子。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驾车的侍女,是宋清欢身旁的贴身女婢,流月。 这么说,车内坐着的人,竟是舞阳帝姬?! 心跳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死死盯着那晃动的车帘,仿佛想透过那锦帘,看到里头坐着的宋清欢来。 自那日找过宋清欢后,他的情绪便一直在低谷中出不来。他亲口得了宋清欢冷冰冰的拒绝,将自己心底仅存的那丝侥幸也硬生生撕裂开,怎么也无法释怀。 或许,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他知道,这一辈子,他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她了。 可是……为何再见到与她相关的人事时,心跳还是忍不住会加快?就好像,她已成了心底永远抹不掉的那块烙印,时不时在心底隐隐作痛,可若是将其剜除,留下的疤痕,却更让人难过。 目光紧紧定在那缓缓驶离的马车上,直到马车消失在清晨耀眼的阳光中,方揉了揉酸痛的眼眶,失魂落魄地放下了车帘。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那么,便希望她能过得平安顺遂吧。 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疲累地阖上了双眼。 很多年后,他尤记得当年初见时的那一幕。她着一袭天青色锦袍,玉冠束住墨发,清清淡淡的一眼,眉眼间玉宇清扬,顾盼生辉。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女子,能将男装穿得那么好看。 他后来才知,从那惊鸿一瞥的一眼起,舞阳帝姬,便成了他心头那一抹明亮而皎洁的白月光。 只可惜,他到底醒悟得太晚了。 暖阳透过晃动的车帘照在他精致的脸庞上,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有一抹沉色久久缠绕,久久不曾散去。 * 是夜。 月光皎洁,星子斑斓。 明日便要启程回建安了,宋清欢虽则面上不显,但想着回国后又要面对一堆的杂事琐事,到底有几分心神不宁,便让沉星磨了墨,遣退了众人,只独自一人待在书房中写字静心。 笔下泼墨挥毫,笔走龙蛇间,心情果然阔朗不少。 纸上并非她惯常书写的簪花小楷,而是大气磅礴的狂草,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仿佛只有这在急速挥洒间,起伏的心绪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至于书写的内容,也是随性而为。 譬如现在,她脑中浮现出来的,是关于苏镜辞名字的那句诗,便也随手写了下来。 想起锦妃的遭遇,心底不由唏嘘。 这个世界,委实颠覆了她从前所有的认知,记忆中穿越前的那些生活,似乎开始渐渐淡去。甚至有的时候她会想,那二十年的经历,会不会只是南柯一梦? 长叹一口气,将笔一掷,身子往旁边的贵妃榻上一躺,闭上双眼稍作歇息。 迷迷糊糊间,忽听得窗户外有“咚咚”的声音传来。 神情蓦然一凛,身子一跃而起,寒刃般的眸光朝窗外射去。只是,凛冽的目光在看清窗外之人时,登时柔软了下来。 无奈地抿了抿唇,伸手去开窗户。 窗户打开,夜色中,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眸中星芒璀璨,比夜空中斑斓的星子还要耀眼几分。 是沈初寒。 他用手撑住窗台,翻身一跃,跳进了房中。 宋清欢伸手关好窗户,看着他清泠的眉眼略有无奈,“阿殊,你做梁上君子做上瘾了?” 沈初寒笑笑,眉眼间尽是璀璨光华。 他信步走到宣纸凌乱摊开的书桌前,“最后一夜了,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如此直白的情话从沈初寒这般凉薄的人口中说出,若叫人听了,定会惊掉下巴,只宋清欢早已习惯,浅浅一笑,依旧拿过软枕,在贵妃榻上斜斜斜靠着,眉眼间晕染出一抹温暖的情绪。 沈初寒一来,她的心情便不由自主好了不少。 沈初寒坐在书桌前,随手翻动着桌上胡乱堆放的宣纸,抬头看着她,好看的眉眼微蹙,“阿绾心情不好?” 她的这个习惯,沈初寒自是清楚得很。 “嗯。”宋清欢自知瞒不过他,索性也不否认,语声恨恨道,“明日就要回国了,君彻和昭帝却还活得好好的,让我怎么甘心?!” 沈初寒闻言,眉眼亦冷凝了几分,“放心吧阿绾,临都这个地方,我们很快会再回来的。到时,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宋清欢淡淡叹一口气,抬眸望向他,“我只是这么一说,你不必因此打乱自己的计划。” 要回临都,沈初寒就必须恢复他昭国皇子的身份,而这,又岂是件简单的事? “好。”沈初寒凝视了她一眼,点头应了。 宋清欢的话,不论是什么,他总是无条件无理由地答应。 忽的,他的目光落在手中一张宣纸上,手指几不可见地一僵。 宣纸上,是笔走龙蛇的狂放草书,可他还是轻易认出了写的是什么。 那是一句诗——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英俊的眉眼间蓦地染上霜寒,握住宣纸的手克制不住地一用力,脆弱的纸张上出现了褶皱的痕迹。 “怎么了?”宋清欢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抬眸望来,不解开口。 “没什么。”沈初寒不动声色地垂了眸,目光闪烁一瞬,恢复平静。 他虽这么说,宋清欢却有几分不信,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沈初寒身后。一面自然地将胳膊搭在沈初寒肩上,一面朝他手中的宣纸看去。 这一看,神情微微色变,搭在沈初寒肩上的胳膊,也似有一瞬间的僵硬。 沈初寒没有回头。 可是,他就是敏感地感觉到了宋清欢身体的变化。 “阿绾,这写的是什么呢?”他缓缓开口,语声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明知道沈初寒看不见,宋清欢还是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平静,“没什么,随意写了几句诗。” 她没有去拿那宣纸。 因为她知道,以沈初寒多疑的性子,如果自己稍微露出点破绽,他就会察觉出什么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沈初寒语声缓缓,念出了纸上那一句诗,声音清清冷冷,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不紧不慢地转头望来,尾音微微一挑,“这是阿绾自己想的?” 这句诗里暗含了苏镜辞的名字,沈初寒不可能看不出,宋清欢正暗自着急,难免有几分神似恍惚,听得沈初寒发问,神思一敛,抬头看去,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中,如漩涡一般,似要吸走人的心智。 不知为何,看着沈初寒幽深如墨玉的眸子,她心跳一滞,又有一瞬的走神。 直到沈初寒的声音再度在耳旁响起,她才猛然回神,摇摇头,“不是,是我偶然从某本诗集上看到的。” “哦?”沈初寒鼻音微微,带着低沉,莫名地听得人心跳微滞。 宋清欢心跳更快了,抿抿唇定了定心绪,主动开口,“阿殊没有发现?这句诗中,暗含了苏镜辞的名字。我当时见了觉得有些意思,所以记住了。说不定,苏镜辞的名字,也正是从这句诗中而来。” 她言笑晏晏,眸子清澈,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心中有多紧张。 她不想骗沈初寒,可在这件事上,她却觉得,与其让沈初寒知道真相疑神疑鬼,倒不如永远烂在自己的心底。 “是么?”沈初寒轻笑一声,眸子半眯,清冷的眸中倒映出宋清欢小小的身影。“阿绾……倒是惦记着苏镜辞……” 他的声音有几分嘶哑,双眼朦胧的模样,仿佛喝醉了一般。 可他分明,滴酒未沾。 宋清欢垂在身侧的手急不可见地动了动,脸色却是陡然沉了下来,“阿殊,你这话是何意?” 瞧见她清澈眸中的愠怒,沈初寒长睫一眨,忽的伸出修长如玉的手,用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身子微微前倾,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宋清欢肌肤上,激起阵阵酥痒。 “阿绾……”他缓缓开口唤她的名,声音绵软而沙哑,听得宋清欢身子也软了下来,“阿绾,我是何意你不清楚么?” 宋清欢长睫微微一抖,下一刻,听得沈初寒醉酒般沉哑的呓语缓缓传入耳中,“阿绾,我醋了。” ------题外话------ 纯手打感谢榜~ 花花:9438、213cc1、深海孤鱼、卿酒酒、爱宝儿 钻钻:深海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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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宋清欢下意识否认,“我为什么要紧张?” “没有就好。”沈初寒声线清寒,语声却依旧温和,“我不过是随口说说逗你玩玩罢了。” 他幽深的眸底,微光泯灭,有寒凉一点一点绽开,落在宋清欢精致的侧颜之上。 阿绾,你识得苏镜辞不过一年的时间,若是很早之前便读过这句诗,那个时候的你,是怎么把这句诗与苏镜辞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阿绾,你终究还是撒了谎。 而我,一定会找出你撒谎的原因。 宋清欢暗暗舒一口气,微蹙的眉尖儿一舒。沈初寒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每次在他面前时,便总觉得心底的任何想法都无处遁形,幸好他没再揪着此事不放,否则,她还当真不知道能不能圆过去。 看着宋清欢紧抿的唇角松了松,沈初寒眸光一暗,眼底涌上暗夜的黑。 “阿殊。”宋清欢心中觉得有几分对不住他,主动揽上他的腰,在他怀中蹭了蹭,“这次回去,我们又有好些日子见不了了。” “嗯。”沈初寒微吟一句,喉结微微一动,看得宋清欢心尖儿一颤,抱住他的手紧了紧。 这个沈初寒,只一个音节便能勾得人神魂颠倒,难怪他冷得跟冰块似的,却还有那么多姑娘家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阿绾会想我么?”沈初寒呢喃。 “会啊。”宋清欢伸出手把玩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眼底有微光闪烁,却不知,她这一动作,是在玩火。 “阿绾只能想我,千万不能想别人。”沈初寒抓住她乱动的小手,将头埋入她的颈窝,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说给宋清欢听。 宋清欢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魔怔,也没看到他眼底泄出的寒凉,只当他在同自己开玩笑,双手一抱,咯咯一笑道,“当然了,除了你,我还有谁可以想的?” 沈初寒抬了头,凝视着她澄澈的双眼,语气认真而沉郁,“阿绾,你只有我,对么?” “当然。”宋清欢终于察觉出沈初寒有几分不对劲,抬手捧住他的脸颊,“阿殊,你怎么了?” “没什么。”沈初寒的目光,落在她微张的红唇之上,没有任何犹豫,俯身吻了下来。 宋清欢只觉唇瓣一凉,眼前沈初寒的俊颜骤然放大,眸中星河璀璨,直教人沉溺其中。 下一刻,沈初寒的舌尖便抵上了她的唇齿,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寒凉清香。 与以往的温柔辗转不同,这一次,沈初寒吻得很急切,恍若狂风骤雨般,顷刻间,便席卷了她的口舌。 宋清欢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身上的力气像被人抽干,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来,只能绵软地倚在沈初寒怀中。 沈初寒紧紧锢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血液中方才罢休。 直到宋清欢快喘不上气来了,沈初寒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眸色瞳孔,幽幽地望着宋清欢起伏的胸前,眼底又有*涌上。 “阿……”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殊”字还未出口,便觉得身子一悬空,被沈初寒打横抱了起来。 “阿殊!”她小声尖叫一声,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你要做什么?”看着沈初寒滚动的喉结,眼底泛滥的*,宋清欢一惊,结结巴巴开口。 “最后一晚了,阿绾就当全了我的相思之苦,好么?”沈初寒声线压抑而喑哑,听得宋清欢心底一颤,终究是不忍拒绝,点点头,埋入了他的怀中。 沈初寒抱着宋清欢到了榻旁,将她放在榻上,然后手上一用力,只听得一声清脆衣帛碎裂声响起,宋清欢感到胸前一凉。 下一刻,沈初寒便欺身压了上来。 与方才那个吻一样,这一次的沈初寒,动作格外激烈而热情。 宋清欢很快就有些受不住了,低低吟泣着,指甲在沈初寒的后背上留下深深划痕。 一番筋疲力尽,沈初寒尤不尽兴,将她又抱回了书桌上。 月光皎洁,清冷地洒进来,房中气氛却是火热。 直折腾到大半夜方休。 到后来,宋清欢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翌日清晨,尚在睡梦之中,听得门外有人小心翼翼地敲门。 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分辨出门外是流月的声音。心中一惊,转头朝窗外望去,却见天光熹微,时辰尚早,方舒一口气。 今日是启程回建安的日子,还好没有睡过头。 身子动了动,觉得全身像散了架般难受,皱了皱眉头,脑中突然浮现出昨晚的火热,身子不由一僵。 她竟差点忘了,昨夜她和沈初寒…… 忙扭头朝一旁望去。 却见身旁早已空无一人,用手一摸,尚余温热,沈初寒似乎刚走没多久。 这时,见她没有出声,流月小心翼翼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起了。” “进来吧。” 宋清欢看了看身上的里衣已经被穿上,其他衣物也好好地挂在屏风处,遂舒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地坐了起来。 门被推开,流月和沉星端着洗漱用品走进。 流月将铜盆放下,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嗯。”宋清欢随口应一声,掀开被褥下了榻。 刚要说话,却发现流月还在笑眯眯地瞧着她。她一怔,忽的想起什么,耳根处红了红。 昨夜她练字的时候遣退了流月沉星,后来沈初寒来了,两人巫山*间她倒忘了打发流月沉星先下去歇着。 按照平常的习惯,她们都会在睡前再过来伺候她上榻的,那昨儿…… 她头痛地眯了眯眼。 昨天夜里沈初寒要得太狠,到最后她已是精疲力竭将近虚脱,根本就想不起来流月和沉星最后到底有没有来。 其他人她倒是不怕,因为流月和沉星知她喜静,退下的时候将其他人也一并遣退了,只留了几个侍卫在院外收着。 可万一她二人昨夜来了,岂不是听到了房中的动静? 这么一想,耳根子更红了。 沉星睨一眼流月,示意她收敛着些,然后将绞好的毛巾递来,“殿下先擦擦脸。” 宋清欢接过,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清咳一声道,“昨天晚上……你们……” “放心吧殿下,今天一早沈相便走了,让奴婢们晚些再来叫你,说是让您再多睡会。”流月笑眯眯道。 她们果然知道沈初寒昨夜宿在这里了,还跟他打了照面…… 宋清欢脑中“轰”的一声,玉白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 心底不禁埋怨起了沈初寒。 他昨夜怎么跟个饿狼似的,让自己把持不住几次失控,弄得这下流月和沉星都知道了,实在是无脸见人。 见宋清欢窘迫的模样,流月善解人意地没有再多说,笑着抿一抿唇,上前伺候着宋清欢更起衣来。 见到宋清欢瓷白脖颈上盛开的朵朵红梅,流月微讶,朝沉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拿件高领的裙衫过来。 心中难免偷偷笑开了花。 没想到沈相这般勇猛,昨夜她们过来的时候听到屋里的动静还吓了一跳,幸得沉星机灵,才没敲门打扰。 不过沈相是习武之人,听力较常人好不少,听出了她们的脚步声。她们刚准备离开时,沈相便开门让她们备水。 昨儿一晚上,沈相可是要了四次水呢! 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家,想到这里,脸颊不由一红。还是沉星看出了端倪,瞪她一眼,她这才收敛了心底的小心思。 伺候着宋清欢梳洗完毕,又传了早膳来用过。 见都妥当了,流月和沉星便指挥人将行李搬到会同馆外停着的马车上去。宋清欢的行李不算多,很快便搬运完毕。 宋清欢示意沉星抱上装有苍邪剑的剑匣,再环顾一眼房内,见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了,便带着她二人朝外走去。 刚出了房门,见一人进了院子。 却是一身黑色劲装的玄影。 宋清欢秀眉一挑,奇道,“玄影,你怎么来了?”自从夺剑大会过了后,宋清欢想着自己身边有流月和沉星护着,怕玄影在自己身边屈才,便依旧将他还回给了沈初寒。 玄影朝宋清欢行了个礼,语声沉沉,“殿下,公子让属下护送您回建安。” 宋清欢眉头蹙了蹙,“我身边有流月沉星就够了,你们此次回盛京,想必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还是留在他身边更为妥当。” 玄影并不反驳,只道,“殿下,公子决定的事情,属下更改不了。” 宋清欢无奈,“你们公子现在在哪里?” “公子在房中收拾整理,很快也准备出发。”玄影沉声道。 “罢了罢了。” 她是同宋清漪和宋琰一起上路,约在辰时三刻出发,现在时辰快到了,她不想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还是先赶去门口汇合。 至于沈初寒,他们出发的时间同自己差不多,想来也会在门口碰上。 这么一想,便朝玄影扬了扬下颌,“玄影,那你就先跟着吧。”一顿,看着他两手空空的模样,“你……你没有行李?” 玄影微微一愣,摇头道,“属下是影卫,不需要……不需要换洗衣物。” 流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那也总不能不洗澡吧?” 玄影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没有吭声,耳根处却染上一抹绯红。 宋清欢似笑非笑地看流月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流月吐了吐舌头,清了清嗓子道,“我……我随便说说的,玄影,你别介意啊。” “嗯。”玄影好不容易从喉中挤出一个音节来,耳垂处的绯红仍旧不曾退去。 宋清欢抿唇轻笑一声。 玄影这个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倒是一点也不像沈初寒或是慕白的性子。 宋清欢带着三人到了会同馆门口,正巧碰到刚出来不久的宋清漪,绘扇和画屏正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却不见染冬的身影。 宋清欢饶有兴致地勾一勾唇,怎么?莫不是染冬管太宽,宋清漪终于不耐烦了?这样也好,也免得为一个不值得人脏了自己的手。 见到宋清欢出来,宋清漪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狠狠瞪宋清欢一眼,眼底露出一抹不甘,很快转了头,不再看她。 宋清欢神情凉淡,懒理她的脸色,一抬步,刚准备朝自己马车走去,眼角余光忽然瞟见会同馆内正有一锦袍男子,带着仆从朝门外走来。 细细一瞧,不是旁人,正是行色匆匆的宋琰。 宋清欢眼底浮现一抹兴味。 宋琰这个时候出来,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这么一想,索性顿住脚步,立在一旁等着宋琰过来。 宋清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 宋琰很快行到了两人跟前,看一眼宋清欢和宋清漪,面色倒是如常,歉意地笑笑,“抱歉,让皇姐和舞阳久等了。” 宋清欢勾一勾唇,“太子皇兄不必在意,我也是刚来。” 宋清漪却只不冷不热地“嗯”一声,看也不看他,带着画屏绘扇就要往马车走去。 宋琰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转了转眼眸,拦在她面前,面上倒是笑得真心实意,“皇姐,你身子好些了么?” 碍于宋清欢在此,宋清漪眼中的厌恶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嗯”一声,不冷不热道,“好些了。” 她心中虽然对宋琰失望透顶,但她毕竟与宋琰是同一阵营之人,哪怕心中再恨再怨,也不可能将那日墓中发生的事抖落出来。 若他二人起了内斗,得利的,只会是他人。 譬如,此时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宋清欢。 宋清漪知道那日被宋清欢那么一激,到底露了破绽,但好在宋清欢并没有证据,所以虽然怀疑,却也只能是怀疑。此时自己可丝毫不能露了马脚去。 宋琰也正是摸透了她这个心理,才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关心嫡姐的模样,而不用担心会被宋清漪下脸子。 “这一路舟车劳顿,皇姐可要多加保重。”宋琰说得情真意切。 “我会的。”宋清漪沉沉瞥他一眼,眼底有怒气一闪而过,很快,她撇开眼,“时辰不早了,出发吧。”说着,不欲再与宋琰多说,径自朝马车走去。 宋琰朝一旁神色清冷的宋清欢笑笑,也上了马车。 宋清欢眉眼一落,刚待抬步,却又停下了脚步,目光看向一处,眼角闪耀着细碎微光。 流月沉星和玄影一见来人,忙知趣地退后了几步远远等着。 宋清欢看着行到跟前的沈初寒,眼波一横,“你倒是还好意思来!” 看着她一脸控诉的模样,沈初寒轻笑,“怎么了?阿绾可是对我昨夜的表现不满意?” 宋清欢脸一红,低低啐了一句,“臭流氓!今天还要上路,你把我折腾得这么腰酸背痛的,让我还怎么坐马车?!” 也不知为何,昨夜的沈初寒,动作似乎格外粗鲁些,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方才心安,弄得宋清欢现在全身都在隐隐作痛。 沈初寒上前一步,微微倾了身子,在她耳边暧昧低语,“又有好久见不到阿绾了,不让你记忆深刻些,万一……你不记得想我怎么办?” 说完退后的瞬间,唇瓣还有意无意地擦过宋清欢耳垂。 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这般暧昧,宋清欢又羞又恼,气血“腾”的就涌了上来,脸上飞起红霞一片。 “你……”她眼含秋水地睨他一眼,素来清冷的脸上染上一层胭脂色,映衬着她眼底的流波,煞是好看。 沈初寒看着她这幅模样,心底又蠢蠢欲动起来,又不想让众人看到她秋水脉脉的模样,上前两步挡住众人的视线,低低道,“阿绾,记得照顾好自己,等着我,我很快便去建安娶你了。” “好。”宋清欢定了定心神,凝视着他暗如深渊的眼眸,重重点头。 “快走吧。”沈初寒轻声道。 “嗯。”宋清欢用鼻音应一声,不知为何,喉头有几分哽咽。她不敢再看沈初寒,生恐自己的眼泪会掉出来,匆匆转头离去。 沉星和流月朝沈初寒行了一礼,也跟了上去。 “公子,属下也走了。”玄影一抱拳。 沈初寒点头,看一眼宋清欢跨上马车的清丽身影,“务必保护好殿下的安危。” 玄影沉声应了,“公子放心。”瞥一眼他身后的慕白,“公子也请保重。”说着,又一抱拳,跟上了宋清欢的步子。 待几人都准备妥当,车队终于开始缓缓驶动,往临都城门而去。 城门处,有昭帝派来送行的官员,与三人寒暄几句,便命人开城门放行。至此,一行人正式踏上了归聿的路程。 马车缓缓驶出临都城门,流月到底按捺不住,挑起车帘朝后望去。 随着马车渐渐驶离临都,城门上的“临都”两个大字也越变越小,最终化为黑点消失不见。  流月幽幽叹一口气,放下车帘。 宋清欢望她一眼,心底到底也有万千情绪浮上。 方才流月掀开车帘时,她也看见了那座渐行渐远的城池,面上看着还算平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临都,临都。 这座她本以为再不会回来的城市,没想到兜兜转转,又重生回来。前世,她便是在那座高高的城池上,一跃而下,死在了沈初寒面前。 而这一世,她还活着,五皇兄却死在了这座城中。 若是可以,她永远也再也不想踏足这里。 可是,她必须回来。 她的仇人还好好的活着,她若不能手刃他们,死去的五皇兄又怎能瞑目? 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翻涌的泪珠,终究是疲累地合上了双眼。 临都,我还会再回来的。到时,欠了我债的人,我定要一一变本加厉地讨回! * 一路车马兼程,行了快一个半月时,建安终于快到了。 这日,行了三四个时辰,宋清漪嫌马车颠簸得难受,示意车队先停下来歇息片刻。宋清欢和宋琰自没有异议,车队便寻了处宽敞之地稍作歇息。 “殿下,您可要下来走走?”流月下了马车,掀起车帘看向宋清欢。 “好。”宋清欢淡淡应了,在两人的搀扶下下了车。 宋清漪正在不远处站着,眸光看向建安的方向,眼中暗色重重,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神色。 而宋琰,正眸光晦暗,有意无意地望向宋清漪处,看得出面上神情有几分紧张。 宋清欢心中明了。 宋清漪虽不会在她面前将宋琰在墓中的作为抖落出来,但不一定不会告诉皇后和聿帝。到时,虽不会危及到宋琰的太子之位,但象征性的责罚定然是逃不了的,所以离建安越近,宋琰心中难免越发紧张。 勾了勾唇角,眼中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神情。 若是宋清漪和宋琰能彻底反目成仇,可就省了她不少功夫了。 思索间,宋琰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望来,眸光触到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一怔,眉头蹙了蹙。 宋清欢却扬了扬唇角,朝宋琰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待宋琰回神,宋清欢便转了身,只留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不知想到什么,宋琰的脸色更难看起来。 又行了一个时辰,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车队终于驶入了建安城,一路未停,往皇宫行去。 去时明明还有五人,来时,却只剩了三人,宋琰和宋清漪自没什么感觉,于宋琰而言,宋暄和宋懿的死,反倒去出了他一块最大的心病,如今他的太子之位,算得上是稳如泰山了。 但宋清欢看着一路熟悉的景致,心中却只觉哀凉。 物还在,人已非。 三人入宫后弃了马车,朝宫内走去。因一路旅途劳顿,聿帝特意派了钟怀在宫门处候着,言聿帝体谅几人舟车劳顿,今日便不用面圣了,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前往承明殿面圣。 几人谢过钟怀,带了各自贴身的侍女往自己宫中走去。 刚走两步,身后却传来钟怀的声音,“七殿下请留步!” 宋清欢驻足回身,见钟怀正气喘吁吁地赶来,很快行到了他面前停住。 “钟公公还有事吗?”宋清欢眉头微蹙。 “殿下,皇上现在就想见您。您看,得麻烦您先同老奴往宣室殿走一遭了。”钟怀躬身一礼,凝视着她恭谨开了口。 正文 第168章 令人震惊的苍邪剑 宋清欢闻言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钟怀几瞬。却见钟怀只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神色依然恭谨,看不出什么端倪。 “父皇此时要见我?钟公公可知是何事?”她眼睫一眨,淡然出声发问。 “殿下在临都的事,皇上都听说了。皇上担心殿下的安危,所以想请殿下过宣室殿一叙。”钟怀微笑着诚恳道。 “好。”宋清欢略一沉吟,点头应了,然后看向身后的流月沉星,“你们先回瑶华宫吧。” 流月和沉星应一声,刚待行礼退下,钟怀看一眼沉星手中抱着的剑匣,停顿一瞬,开口道,“殿下,皇上让您将苍邪剑一并带上。” 宋清欢心神微动,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钟怀。 钟怀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垂了头。 看来,父皇之所以这么急着召见她,果然是为着她得到的这把苍邪剑罢了。 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看向沉星,“流月先回宫,沉星,你跟我一起去宣室殿吧。” 沉星福身应了,“是。” 宋清欢转向钟怀,语声清冷,“钟公公,前头带路吧。” 钟怀脸上现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躬身朝前一让,“殿下,请吧。” 似血残阳给天空染上最后一抹余晖,宋清欢微眯了眼眸,望着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的翘角飞檐,雕梁画栋。 此时已渐渐入秋,连拂面而过的风,都有了些微凉意。 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一草一木,此时看来,却只觉陌生。 而这座宫殿,也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温暖。 她收回目光,看向前头引路的钟怀,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连钟怀都老了不少。她眉眼微动,淡淡开口看向他问道,“钟公公,父皇这几个月可还好?” 钟怀回头朝她欠了欠身,“多亏了殿下从宸国寻药回来,皇上自从顽疾得以根除,身子好了不少。这几个月除了有些思念各位殿下之外,其他一切都尚好。” 钟怀是个惯会说话的,否则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在聿帝身旁待这么多年。 他这话,既不动声色地夸赞了宋清欢,又替聿帝转达了对她的关切和思念之情。毕竟,聿帝特意叫她拿上苍邪剑去面圣,个中深意,任何人都会有想法。 宋清欢笑笑,随口客套,“钟公公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钟怀迟疑地看她一眼,叹口气幽幽开口道,“可惜……大皇子和五皇子……”说话间,眼中已有隐隐泪珠闪动。 宋清欢闻言亦是默然,半晌才沉沉开口,“父皇知道这消息后,还好么?” “当时皇上一时没受住,晕了过去。幸得皇上心疾已根除,否则,老奴真有些替皇上担心。”钟怀语声沉沉,眼神中隐约露出几抹担忧。 宋清欢抿唇应了,没有多说,神情有几分恍惚,似又想起了宋暄,气息也忽的沉了下来。 在沉默的气氛中,眼前出现了那座熟悉的宫殿。 ——宣室殿到了。 门口伺候的宫女见宋清欢过来,纷纷行礼。 钟怀回头朝她笑笑,拱手一让,请了宋清欢进殿。 时隔几个月再一次踏入这熟悉的大殿,宋清欢难免有几分神思恍惚。定了定心神,抬头一瞧,见上首坐着一人,身着明黄色龙袍,正以手扶额,正是许久未见的聿帝。 聿帝听得动静抬头望来,见是宋清欢,眉眼一动,眼中似有盈盈泪光浮上。 他急急忙忙起身,走了下来。 宋清欢行到聿帝跟前,福身行礼,“舞阳见过父皇。” 双膝尚未屈下,聿帝一把握住她的胳膊肘,激动道,“舞阳快快免礼。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说话见,泪光闪动的眸光在宋清欢面上沉沉打量着,看得出心情十分激动。 宋清欢原本寒凉的心软了两分。 聿帝此番叫她过来,虽的确有苍邪剑之故,但毕竟血浓于水,此时的热泪盈眶,也确实是他真情实感的流露。对宋清华而言,只要聿帝不触及到自己的底线,她不介意维持这种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状态。 “清减了些。不过……舞阳倒是越长越好看了。”也,越来越像你母妃了。 聿帝凝望着她,语带唏嘘,声音有几许哽咽,那最后一句话并未说出,只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透过宋清欢看到了当年杏花微雨下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 聿帝看着自己的模样,分明有几分晃神,就好像,透过自己看到了旁的人一般。宋清欢心中明了的很,这个旁的人,只可能是自己的母妃了。 没想到,父皇对母妃,倒还有几分真情实感在。 思及此,紧绷的面容微松,抿抿唇,清浅一笑道,“父皇过奖了。”目光在聿帝面上顿了顿,语声关切,“舞阳不在的这段日子,父皇身子可还好?” “好……好……幸得你替朕寻回了清元果……”如今的聿帝,是怎么看宋清欢怎么满意。见宋清欢一路舟车劳顿,拍了拍她的手背,拉着她往上首席位而去。 “来,舞阳坐朕身边,咱们父女俩好好说说话。”聿帝拉着她在身旁坐下,又示意钟怀命人上了茶来。 沉星随着入了殿,见聿帝没有特别的吩咐,便抱了剑匣,安静地立在一旁,并不出声。 很快有宫女端着茶托而入,朝宋清欢行了礼,放下茶盏后再次退下。 “舞阳先喝口水缓一缓。”聿帝倒是无比的温和慈祥,眉眼中满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慈爱。 宋清欢轻“嗯”一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她抬头,透过茶水升起的袅袅薄雾中,她看到,聿帝的眼角已爬上淡淡细纹,眼神间也似有了随着年龄而增长的沧桑和无奈。 到底是岁月不饶人。 自宋暄死后,她感到自己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间冷硬下来,就好像……就好像生命中少了一缕耀眼的阳光。那是让她在这个世上唯一感到温暖的亲情,却已然泯灭,而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感到那种温暖。 可这一刻,她似觉得,那颗冰冷的心,似生了几分暖意。 对聿帝而言,他先是君王,再是父亲。 所以,注定他不可能毫无保留无比赤诚地对待自己,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自己没有感情。 “舞阳,你同朕说说,你们此次去临都参加夺剑大会,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待宋清欢放下茶盏,聿帝凝视着她沉沉开了口。 他们在临都的这几个月中发生了太多事。虽然随行的侍卫隔三差五就会传信回来,但毕竟信息有滞后性,而且知道的,都只是一个结果和大概,对于聿帝来说,他脑中仍有许多的疑问和不解。 譬如,懿儿和暄儿如何会死?又是怎么死的? 再譬如,舞阳如何能在这么多皇子帝姬中脱颖而出,成功拿到苍邪剑? 聿帝紧凝着宋清欢,眼底暗色翻涌。 在他们去临都前,聿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宋清欢撩眼望去,抬眸便撞见聿帝眼中的急切。她沉默一瞬,终究是语声凉淡开了口,将这段日子在临都发生的事,一一说与了聿帝听。只是,这其中省略了一些并不怎么“重要”的细节。 听完宋清欢的叙述,聿帝陷入久久的沉默。 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仿佛刹那间被冻住。 聿帝脸色铁青,额上隐有青筋爆出。良久,他才颤抖着声音抬眸问道,“舞阳,你是说……懿儿他……他是被昭国二皇子和四皇子联手杀死的?” 宋清欢沉沉点头。 她自不会告诉聿帝此事是她亲眼所见,只说是事后调查得知。 “而暄儿……暄儿是因为陵墓自毁机关启动,被困墓中没能逃出来?”聿帝又问。 “是。”提到宋暄,宋清欢心口一滞,垂了眸,掩下眼底的悲痛。 “启动陵墓自毁机关的人,正是昭帝?”此时,聿帝眼中已有了沉沉怒意,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宋清欢,语声沉凉。 “是。”宋清欢神情冷峻,再次点头,拢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 “真是欺人太甚!”聿帝突然发怒,剑眉倒竖,伸手猛地一拍面前长几,眼中通红含煞,似是恨极。 一旁的沉星和钟怀俱被吓了一跳。 宋清欢却未色变,只眉头一拧,清清淡淡唤了一声,“父皇。”她眸光清泠,语声凉淡,似一道拂面的清风,又似一道清泠的清泉,将聿帝心底难以控制的怒火浇熄了些许。 他收回手紧紧一攥,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 深吸一口气,目色沉沉,眼中带了浓浓不甘,语气到底收敛了几许,“朕没想到,昭帝竟如此野心勃勃!可怜朕的懿儿和暄儿……年纪轻轻,竟客死他乡……”说着说着,语气又哽咽起来,掩面涕泣,不能自持。 宋清欢眼睫一垂,抿唇不语,容色清冷,眼中亦有恨意一闪而过。 聿帝此番,是真的悲恸不已。 聿国皇族子嗣本就单薄,成年的皇子便只宋懿、宋暄、宋琰三个。虽然在去临都前,就已想到了此行定不会轻松,但聿帝又怎会预料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事,竟当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便折损了两名皇子,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更何况,除去情感上的因素,聿帝之所以如此悲愤,却还有另一个隐忧。 如今朝中魏家独大,后宫有皇后坐镇,前朝又有魏太尉把持着军事。他好不容易扶持了一个宁家上位,这几年势头正猛,眼瞧着有与魏家分庭抗礼的趋势,能遏制一下魏家日渐膨胀的野心,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宋懿死了。 宋懿一死,宁家所有的努力便都没了意义。 而魏家的气焰,只会越来越嚣张。 甚至—— 连最后一个能与宋琰对抗,能给魏家造成威胁的宋暄,也同样死了。 筹谋多年的心血一朝成空,这让他如何不懊恼?如何不悲愤?! “皇上请节哀,保重龙体要紧。”一旁的钟怀适时出声,躬身低语。 “是啊。”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沉沉附和,“这个时候,朝中上下正是最需要父皇之时,父皇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聿帝长长叹一口气,身子疲软地坐在坐榻上,眉眼无光,脸色苍白。 “懿儿和暄儿的尸体……?”良久,他才有气无力地抬了头,看向宋清欢。 “大皇兄的尸体,已经运送回来了。只五皇兄的尸体,因为被埋在了废墟之中,没能……”说到这里,宋清欢眸光闪烁,语声亦是哽咽。 宋暄的死,是她心底一个不可触及的逆鳞。饶是她性格再清冷,每每提起宋暄,情绪就有几分难以控制。 然而,她方才并未将宋暄和君熙之事告知聿帝,这会子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宋暄的棺椁此时正在君熙府上,便权且当作那日不曾找到了。 聿帝闻言,脸色愈加惨白,虚弱得以手扶额,半晌,才有气无力道,“懿儿和暄儿,也许……终究是与朕父子情分不够深。” 长长叹一口气,“罢了。”强忍着悲痛看向钟怀,吩咐道,“传朕旨意,追封大皇子宋懿为宁王,厚葬入皇陵。替睿王宋暄立衣冠冢,同样葬于皇陵,将徐才人晋为婕妤。” 徐才人,便是宋暄生母。她因不得宠,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是个才人位分。如今凭着宋暄之死,才升了个婕妤,也不知她心中该作何感受? “是,奴才遵旨。”钟怀躬身应了。 见聿帝面色犹自不好,钟怀眼神转了转,再次斗胆开口劝慰道,“皇上,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更何况,此次临都之行,也并非全然没有好消息,皇上……还请保重龙体为上。” 听他这么说,聿帝先是一怔,忽想到了什么,猛地抬了头朝宋清欢望去,眼中有热切的光芒,似要将宋清欢清冷的眸光给灼化。 “是了,朕只顾着悲伤,却都忘了……”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宋清欢的肩膀,急切而激动道,“幸好……幸好朕还有舞阳你这个好女儿!” 宋清欢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懵了一瞬,尴尬地抿了抿唇,“父……父皇……” 聿帝似突然醒悟过来,忙松开锢住宋清欢肩膀的手,面带歉意,语声柔软,“抱歉,朕一时激动。”说着,看向她的单薄的肩膀处,“朕弄疼你了吧?” 宋清欢微微一笑,“无碍。” 顿了顿,明知故问,“不知父皇想说什么?” “朕没想到,那苍邪剑,最后竟被舞阳夺得!看来,朕明日里对舞阳还是了解得太少了。”聿帝语声激动,毫不避讳话语中的意料之外。 宋清欢勾唇笑笑,倒并不如聿帝那般激动,“不过是儿臣运气好罢了。” 聿帝摆摆手,“舞阳就不要谦虚了。此番夺剑大会,各国皇子帝姬都有参加,都是人中龙凤,又怎会是平庸之人?光凭运气,舞阳可拿不到这传说中的苍邪剑。” 宋清欢浅笑不语,既未否认,又未肯定。 沈初寒曾特意同她说过,不要将自己当日在墓中相助一事说与旁人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宋清欢知道,沈初寒防的,是尹湛。 如今正是关键时机,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捅出篓子,若是传入尹湛耳中,定会对沈初寒生疑。 聿帝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宋清欢一眼,“都说得苍邪剑者得天下,朕倒要看看,这苍邪剑,到底是何神奇之物?” 宋清欢心中明了,清冷地勾一勾唇,看向一旁的沉星,“沉星,将苍邪剑呈上来。” 沉星应诺,双手捧着剑匣呈到了宋清欢面前。 宋清欢接过,放在了面前的长几上。 她抬眸,看一眼聿帝,眼底有薄雾升腾而起,遮住她墨黑的瞳孔,眼中情绪难以捉摸。 “父皇,请。”她淡淡耳语。 聿帝紧紧盯着那几上沉香木做成的剑匣,不知为何,心跳隐隐加快了些许。任何君王都会有野心,坐在这个位置上,总会不自觉地想要更多。 或许,他骨子里与昭帝是一样的,都对权利,有着极度的渴望。 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伸出手,将剑匣盒子打开。 苍邪剑剑鞘古朴黝黑,上刻星宿云图,铺呈在猩红丝绒之上,发出隐隐幽光。 只一眼,便觉得心神一凝,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剑气将人的神思摄住,身子竟有几分动弹不得。 果然是战神临渊的名剑! 聿帝呆呆瞧着,双手竟有几分颤抖,似魔怔一般,将苍邪剑从剑匣中取了出来。 宋清欢神情未变,只冷眼瞧着。 虽然她拿到苍邪剑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她并未把剑出鞘过。 对她而言,苍邪剑只是一把剑,她不善使剑,自然也没有将其出鞘的必要。 可对于他人,尤其是聿帝这样的君王而言,苍邪剑的象征意义,却远远大于它本身作为一把剑的价值。 聿帝眸子有几分通红,定定地凝视着苍邪剑剑鞘上的星宿云图,呼吸剧烈起伏着,看得出,十分激动。 上古名剑,出于昭国,最后,却到了聿国。 在他看来,这便是上苍的旨意,让他如何不激动? 苍邪剑拿在手中,明明剑身只是普通的重量,可却压得他有几分喘不过气来。他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意识到宋清欢还在一旁。 朝她挤出一抹笑意,语声沉沉,“舞阳,你可曾拔出过这柄剑?” 宋清欢摇头,“不曾。” 聿帝眉眼间有几分吃惊,似乎不相信宋清欢不为所动的模样。 宋清欢道,“父皇若是感兴趣,可以拔出剑来看看。”言谈间,颇为平和,仿佛眼前这把上古名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武器罢了。 被宋清欢这样的情绪感染,聿帝似平静了几分,将苍邪剑置于长几上,缓缓吐尽心中浊气。 良久,他抬了头看向宋清欢。 “这剑,既是舞阳夺得,那么,便该由你来开启。如果舞阳现在并不想让苍邪剑锋芒现世,那便等你做好准备之时再开。” 宋清欢有些许诧异。 她以为,聿帝如此看重苍邪剑,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他。却没想到,他却还是将这个权利留给了自己。 聿帝此举,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对于聿帝而言,他确实迫不及待地就想拔出这柄宝剑细细一观,然而,苍邪剑的传说太过神乎其神,仿佛将其传得有了灵性一般。这苍邪剑既是宋清欢夺得,如果他贸然打开,说不定会被剑身凌冽的剑气所伤。 他不敢冒这个险。 宋清欢打量了聿帝一瞬,轻笑一声,拿起了苍邪剑,“既如此,就让我们见识见识,这把绝世名剑,究竟是何模样吧!”说罢,竟未有任何迟疑,手一扬,握住精致的剑柄,将剑身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一道凌厉的银光划过眼前。 她眼眸一狭,朝手中的利剑望去。 这一看,便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如她,此时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聿帝更是瞪大了双眼瞧着眼前的一幕,脸色苍白。 宋清欢手中的那柄传说中的绝世名剑,竟只剩了半截,断裂处还发出凛冽寒凉的银光。 闻名天下的苍邪剑,竟是把断剑?! 沉星和钟怀见状,亦是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瞧着,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被屏住。 “怎么可能?!”聿帝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夺过宋清欢手中的剑柄,将剑拿在手中反反复复瞧着。 比起其他人的激动和不可置信,宋清欢便显得冷静得多,一开始的震惊过后,脸上又恢复了平素的沉凉。 她不吃惊吗? 她自然是吃惊的,可是吃惊过后,她心头却掠过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苍邪剑,本就该是一柄断剑。仿佛如此,她心头才觉圆满。 聿帝却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翻来覆去瞧了半天之后也没看出个端倪,沉了脸色看向宋清欢,“舞阳,你确定一路上都好好看着这苍邪剑,没有被人掉包?” 宋清欢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有。” 聿帝犹自不甘心,狠狠一咬牙,“会不会是昭帝那个老狐狸,一开始就给了把假的苍邪剑给你。” “不可能。”宋清欢再度摇头。 她很清楚,聿帝手中的这把短剑,就是真正的苍邪剑。 至于闻名天下,传说中得之可得天下的宝剑,为何会是一把用不了的断剑,这便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了。 见她如此肯定,聿帝眉眼一耷拉,脸上显出一种灰败的色泽,眸底跳动的火焰也在见到那断剑的瞬间而熄灭。 他不甘心地将剑插回剑鞘这种,仍是满目狐疑,“怎么会这样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清欢不以为意地笑笑,“父皇,就算苍邪剑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他也不过是一把剑。难道凭着这把剑,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么?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儿臣看来,如今的苍邪剑,它之所以受到众人追捧的原因,不是它本身作为宝剑的价值,而是它身上所被赋予的特殊意义。” 顿了顿,见聿帝眉头微舒,便接着往下说,“如今人人皆知苍邪剑在我聿国,有苍邪剑镇守,父皇认为,如今的昭国或者宸国,还有那个打量随随便便地向我们发起进攻么?” 聿帝眼中又有光亮迸出,眸光落在苍邪剑剑鞘上的星宿云图上,似有些霍然顿悟。 良久,他缓缓抬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色彩,似有无奈,又似有欣慰,“舞阳,你看问题的角度,着实让朕自愧不如。” 宋清欢随意扯了扯唇,“父皇过奖了。” 聿帝却突然凝了眉眼,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几瞬,忽然剑眉一挑,“舞阳,你和沈相的婚约,朕得重新考虑考虑了!” 正文 第169章 丧子之痛 聿帝沉郁的语声传入耳中,宋清欢眼瞳一颤,抬眸看向聿帝,眼底雾气更浓。 她并没有显示出吃惊,只淡淡勾唇,语声凉淡,“为何?” 聿帝沉默一瞬,开口道,“舞阳,朕知道,朕以前亏待了你太多……” “父皇……”宋清欢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父皇无需再提,我知道,父皇也有自己的苦衷。”宋清欢的话语,十分善解人意,只是那言语中的暖意,并不达眼底。 如今的她,已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聿帝脸上的神情僵了僵,似有几分不知所措。须臾,他方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抬眸看向宋清欢,“舞阳,你想要这天下吗?” 此时殿中的宫女内侍早已被遣退,只余钟怀和沉星随侍,并无旁人,所以聿帝才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这话。 宋清欢眉头一拧,狐疑的目光看向聿帝,“父皇,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舞阳,虽然苍邪剑只是一把断剑,但朕以为,这么多年流传下来的得苍邪剑得天下的传说,不可能时空穴来风。你既然能在众多皇子帝姬中脱颖而出,成功夺得苍邪剑,朕觉得,这就是上苍的指示。”聿帝语声幽幽,声音中染着苍凉。 “舞阳,你知道,云倾大陆四国之中,如今当属我聿国国力最差,朕已经老了,很多事情已有心无力,这万里河山,终究是你们下一代的。” 聿帝神情有几分疲惫,重重叹一口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宋清欢,眼中有无奈,亦有希冀。 宋清欢挑了挑眉。 她倒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听到这种话从聿帝口中说出。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聿帝身上有很多帝王的通病,自大,多疑,还有对权利的渴望,并且,玩得一手好帝王权术。 否则,又怎会容忍宁家的飞速壮大和宁腾跃的目中无人,不过是为了扶持其与魏家抗衡罢了。 可是,他现在说这话,又是何意? “舞阳不大明白父皇的意思。”宋清欢秀眉微挑,直视着聿帝的目光。 聿帝盯了一瞬,忽然别了眼,“舞阳应该也知道,云倾大陆的历史上,不是没有皇太女和女帝的先例……” 宋清欢眸光一漾。 皇太女?女帝?父皇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从前五皇兄还在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以五皇兄的性子,他既不喜欢也不适合为君,更何况,他身后没有强劲的母家,又不得父皇欢心,取代宋琰而成为太子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况且,那时她对沈初寒爱恨交织,一心一意想要摆脱他的控制,心知唯一的可能就是变得与他足够强大。 因此,她才萌生了想做女帝的想法。 可现在,宋暄既死,她唯一留在聿国的理由都没有了,又怎还会有心思去做什么女帝?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不想让这些天下啊江山啊,再次成为自己和沈初寒之间的阻碍。 宋清欢只挑了挑唇,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父皇莫不是想废了宋琰的太子之位?” 聿帝唇抿唇了一条直线,没有直接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父皇别忘了,如今魏家在朝中的势力还大得很,若父皇此时铤而走险,难免魏家不会生出什么动作来。”宋清欢冷静地分析着事实。 不管她最终能不能成为女帝,改立太子之事,都不可能发生在现在。否则,魏家那边誓不会善罢甘休。 她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处理魏家。 聿帝恨恨地一攥拳头,显然被宋清欢戳中了痛处。 “所以,儿臣与沈相的婚约,不能变。”她看一眼聿帝,接着又道。 现在任何事,都得排在她和沈初寒的婚事之后。 ——她等了这么久,不想再等了。 聿帝看一眼几上的苍邪剑,又怎会甘心,咬一咬牙道,“如此,岂不便宜凉国了?” 如今世人皆知,苍邪剑的主人,是宋清欢。若宋清欢嫁与沈相,这苍邪剑势必要随宋清欢一起去凉国,没了苍邪剑的震慑,昭国和宸国又能消停多久? 尽管并不想承认,但聿帝知道,如今的聿国,已处在一个内忧外患的境地中。外有昭国和宸国对边境领土虎视眈眈,内有魏家和宁家日渐壮大,屡屡不服管教。更别提到现在都没有抓到的,潜藏在暗处只等给自己致命一击的杨复。 每每想到这些不知何时会冒出头的隐患,聿帝便夜不能寐。 好不容易得了舞阳夺得苍邪剑的好消息,或许还能凭此震慑下国内外那些不安分的因素,却不想,舞阳很快又要嫁到凉国去了。 心中到底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才想出来用立皇太女的说辞试探试探宋清欢的意思。 宋清欢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睫羽,眸光清幽,眼底仍是一片平静,“父皇方才也说了,儿臣为何能从如此多的皇子帝姬中脱颖而出,成功夺得苍邪剑,完全是您没想到的事。” 听到宋清欢这话,聿帝尴尬地咧了咧嘴,“朕……” “别说父皇了,儿臣也不相信。”宋清欢翘了翘唇角,似并不以为杵,“所以父皇不妨猜猜,儿臣为何能成功拿到苍邪剑?” 聿帝狐疑地盯着她,显然十分不解,忽的,他似想到什么,脸色僵了僵。 宋清欢笑笑,接着道,“想必父皇已经猜到了,儿臣之所以能成功夺得苍邪剑,最主要的原因,是有沈相相助。” 她一顿,眼中流光微闪,“所以父皇觉得,您这个时候想取消儿臣同沈相的婚约,他会同意么?” “他喜欢你?”半晌,聿帝才沉声问出这话。 “这桩婚事,是沈相主动求娶。”宋清欢神情淡淡,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和煦笑意,却让聿帝看不出心中所想。 “那你呢?你也喜欢他?” 宋清欢并未正面回答聿帝的话,只道,“父皇,您不可否认,沈相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夫婿人选。” 聿帝竟一时语塞。 宋清欢说得对,放眼四国,沈初寒的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夫婿人选,否则,又怎会成为四国贵女人人想嫁的乘龙快婿? 可是,他就是觉得心中有些别扭,就好像事情的发展,并不受他控制一般。 宋清欢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说,只垂了头,清泠目光落于手里的茶盏上。 她知道聿帝的心理。 一方面,自己得到了苍邪剑,本该对聿国有所助益才是,却不想,自己很快就要嫁到凉国,苍邪剑自然不可能留下。就好像原本以为是自己板上钉钉的东西,摸了一下之后却又还了回去,心中自然不舒坦,所以想想法设法将自己留下。 而另一方面,他心中对母妃还有眷恋和感情,又觉得从前亏待了自己。与沈初寒的这么婚事若是想作废,自然要给自己找个更好的退路。而这个退路在他看来便是——废除宋琰的太子之位,将自己立为皇太女。 宋清欢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虽然父皇对她,总算不如上一世那般凉薄,她却始终生不出真心实意的亲近之感。 “罢了。”许久,聿帝终于抬头,目光沉沉看向宋清欢,“你与沈相的婚事,还是照旧吧。否则,传出去只会说我聿国言而不信。” “是,父皇。”宋清欢恭顺应了。 “时辰不早了,你一路车马劳顿,想必已是极累,父皇就不多留你了,你早些回宫歇着吧。”聿帝眸中的雾气隐去,面上露出慈爱的关怀。 “好,那儿臣就告辞了。”宋清欢起身,朝聿帝一礼,转身下了高台。 “舞阳。”聿帝唤住了她。 宋清欢驻足转身,“父皇还有何吩咐?” 聿帝看了看长几上的苍邪剑,语声沉郁,“苍邪剑,你带回宫吧。” 宋清欢眉头一挑,眼中略有诧异。 她倒是没想到,聿帝会如此轻易将苍邪剑归还自己。这苍邪剑虽然对自己来说用处不大,但日后沈初寒要归昭,有苍邪剑在手,借着它的名头,倒是好办事许多。 便也不推辞,微微一点头,朝沉星示意一眼。 沉星会意,上前将剑匣合上,抱在了手中。 宋清欢朝昭帝福身一礼,“那父皇,儿臣便告辞了。”说着,带着沉星往殿门口走去。 岂料,刚走两步,却听得门外有凄厉的呼喊声传来,如平地乍起两声惊雷,越来越近,顷刻间便到了大殿门口。 宋清欢凝神一听,不由蹙了眉头—— 那声音,分明有几分熟悉。 不过片刻,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眼见着避不过了,宋清欢索性顿了脚步,停在一旁,神情清冷地望着大殿入口。 出现在殿门口的,是一袭素色宫装的宁贵妃。 只见她神情憔悴,面色苍白,眼睛红肿,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宣室殿,全然不复往日的凌厉与风情,嘴里还重复着方才听到的那句呼喊声,“懿儿,我的懿儿,皇上,臣妾的懿儿!” 她目光一扫,正望见立于一旁的宋清欢,先是一怔,忽的似魔怔了一般,挣脱开侍女的手扑了上去,嘴里哭嚎道,“舞阳,我的懿儿,我的懿儿怎么会死的……?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对不对?!” 宋清欢身子一侧,避过宁贵妃扑上来的力道,眸光一扫,看着她悲戚的模样,头一垂,语声凉淡道,“贵妃娘娘请节哀。” 对于宋懿和宁贵妃,她心中并无半分同情或悲戚之情。宋懿死了,反倒除了他一块心病,故而对宁贵妃也自不可能太过热络。更何况,当初宋懿将死之时,可是将自己推了出去做诱饵。 她从来不是以德报怨之人。 宁贵妃此时伤心不已,哪里听得进她的话,仍在哭哭啼啼地呢喃着什么,眼中的泪水都似已流干,悲伤得难以自持。 忽的,她似想到什么,身子一抖,猛地抬头看向宋清欢,眸中迸射出通红含煞的目光,牙关一咬,恶狠狠道,“是不是宋琰?你说,是不是宋琰搞的鬼!” 宋懿若死,直接得利者自然是宋琰,所以宁贵妃会怀疑到宋琰身上并不稀奇。 这个时候,宋清欢自不好正面回答宁贵妃的质问,只沉声道,“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宁贵妃身子颤了一颤,通红含煞的眸子紧紧盯着宋清欢,说话间已有几分歇斯底里的姿态,“是宋琰!一定是宋琰!他一直就对懿儿诸多防备,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和宋清漪,趁此借此机会杀了琰儿,好除了自己的心头大患!” 说着,猛地扭头看向上首怒气沉沉的聿帝,嚎啕大哭道,“皇上,您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一边说,一边拖着虚软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行到聿帝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请皇上给臣妾做主!”她哭嚎一声,朝聿帝磕了个响头。 “请皇上给臣妾做主!”又是一声清脆的磕头声响起。 宋清欢在旁冷眼瞧着,能看出聿帝此时神情已十分不郁。他眸色沉沉看一眼跪在下首的宁贵妃,终于低哑着声音开了口,“贵妃先起来说话。” “皇上不答应臣妾,臣妾便不起来!”宁贵妃眉眼间全是倔强,仍在一下一下地磕着头,清脆的响声在大殿中不住回响,听得人触目惊心,很快,额上便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聿帝大怒,看向立于一旁战战兢兢的宫女,“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扶贵妃起来!” 宋清欢冷眼瞟去,认出了那两名宫女正是宁贵妃身旁的贴身宫女,唤作芳蕊和芸蕊的,两人亦是脸色苍白,看得出精神状态也不大好。 被聿帝这么一喝,两人齐齐打了个冷战,诺诺应是,忙不迭上前,一左一右将宁贵妃搀扶了起来。 宁贵妃这段日子吃得都极少,身子虚弱得很,被芳蕊和芸蕊轻轻一拉,便被拉了起来,脚下却像站立不稳似的,浑身绵软地靠在芳蕊身上。 “怎的不伺候着贵妃好生在宫里休息?”聿帝眉头一拧,看向芳蕊,眼底怒气沉沉。 宋懿和宋暄之死本就让他十分难受了,不想,宁贵妃这个时候又跑来闹一通,让他心底如何能舒坦? “回……回皇上的话,娘娘听说各位皇子帝姬回宫了,非得来见皇上,奴婢们……奴婢们劝不住……”芳蕊大了胆子,战战兢兢回道。 “没用的东西!”聿帝知道此事其实并不关这两个宫女的事,但宁贵妃毕竟刚丧子,自己自不好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芳蕊和芸蕊不敢辩解,呐呐应是,不敢多言。 此时,宁贵妃的抽噎声渐小,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聿帝深深叹一口气,到底怜悯宁贵妃痛失爱子,也不想追究她殿前失仪之责,朝她招一招手,“爱妃,坐朕身旁来。” 宁贵妃此时也似突然从滔天的恨意中清醒过来,眸中点点水光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浓的雾气。 她站直了身体,幽幽深瞳看向聿帝,贝齿紧咬,刚强中显出令人疼惜的柔弱来。 聿帝到底心软,又招了招手,再次唤道,“薇儿,过来。” 这次,他换了宁贵妃的闺名。 宁贵妃眸色一动,长长的睫毛一抖,终是挪动了脚步,朝聿帝的坐席走去。 站在大殿门口冷眼旁观的宋清欢见此,知道自己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看一眼沉星,正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却听得耳畔传来宁贵妃嘶哑的嗓音。 “舞阳留步!” 她的声音不小,带了久哭过后的喑哑,再加上此时正有穿堂而过的风吹入,吹得烛火噗噗,一时间颇有几分渗人的感觉。 宋清欢只得再次停了脚步,朝她望去,福身一礼,“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宁贵妃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悲痛,直直凝望着宋清欢,“舞阳可否上前一步说话?” 宋清欢脚步未动,只沉沉盯着宁贵妃。 倒是聿帝眉头一皱,开了口,“薇儿,舞阳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已经很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皇上,臣妾就问一句话,请皇上成全。”宁贵妃眸光浮动,眼中悲悲戚戚,眉眼间满是哀婉,看得聿帝到底生了几分怜香惜玉之情,重重叹一口气,“罢了。” 说罢,转了目光看向宋清欢,“舞阳,你便暂且再留一小会吧。” 宋清欢点头,神情愈冷,“贵妃娘娘有何话,请问吧。” “懿儿他,是怎么死的?”紧紧凝视着宋清欢一瞬,宁贵妃一字一句开了口。 “在夺剑大会前的甄选赛中,被昭国二皇子君彻和昭国四皇子君瀚联手杀死。”宋清欢语声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 “你是如何得知的?”宁贵妃眸色一眯,眼底隐有凌厉飞出。 “事后派人调查得知。”宋清欢方才怎么同聿帝说的,这会便怎么回答宁贵妃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懿儿被昭国皇子围攻之时,你们都不在她身旁帮忙?”宁贵妃盯着宋清欢,眸中似有怨色。 宋清欢心中冷笑一声。 这是要想方设法将宋懿的死怪罪到他们头上来么?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开口回答,而是古怪地盯着宁贵妃看了一瞬。 宁贵妃被她看得起了几分恼意,“怎么?为何不回答?” 宋清欢这才勾一勾唇,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我以为,贵妃娘娘心中应该清楚得很。”一顿,语声染上夜色的沉凉,“大皇兄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太子皇兄和二皇姐心中又怎会不知?所以对太子皇兄和二皇姐而言,大皇兄并非他们的盟友,而是对手,又怎会同他一起行动?” “那你呢?”宁贵妃犹自不甘。 宋清欢眼中讥色更甚,“自五皇兄封王之后,大皇兄和太子皇兄针对五皇兄的事,还少么?难道贵妃娘娘以为,大皇兄会愿意同五皇兄一起?至于我,我素来与五皇兄亲近,在他二人之间,自会选择与五皇兄一道。” 宋清欢说得坦坦荡荡,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每说一句,宁贵妃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听到最后,她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身子又开始颤抖起来,眼中有怨毒和怀疑之色。“为什么昭国的人不攻击他人,偏偏只攻击懿儿?” 听得她话语中的怀疑之态,宋清欢神情愈发清冷,“这个原因,贵妃娘娘怕是只能去问君彻和君熙了。” 长睫一眨,语声凉薄,“贵妃娘娘,死去的,不止大皇兄一人。舞阳心中如今的悲伤并不比娘娘心中的伤痛少。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部说给了娘娘听,至于娘娘信不信,那便不是舞阳能考虑得到的事了。” 说完这话,朝聿帝一福,“父皇,舞阳累了,能否先行告退?” 昭帝无奈地看一眼宁贵妃,朝宋清欢温和道,“去吧,好生歇着。” 宋清欢便不再迟疑,带着沉星走出了宣室殿。 出了殿外,天边已是星子斑斓,夜风凉如水,吹得人遍体生寒。 而此时更寒冷的,是她那颗心。 定定地看了天边些许,忽的转头看向沉星,“沉星,许才人如今住在何处?” 徐才人,便是宋暄的母妃。聿帝虽准备晋许才人未婕妤,但圣旨还未下,宋清欢便暂未改口。 “殿下,许才人住在钟萃宫偏殿。” “你说,我现在去看她,合适么?”宋清欢语声幽幽,视线始终看着天边流光璀璨的辰星,眼底有浓雾缭绕。 她虽与宋暄交好,但却并未见过许才人几面。 许才人本只是宫里当差的宫女,一次,聿帝酒醉,偶然临幸了她。也是她运气好,与聿帝春风一度后竟怀上了宋暄,聿帝便册了她为才人。 只是终究出身不高,又不得聿帝的欢心,这么多年下来,也终究还是个才人。而此时凭着宋暄之故终于被升了婕妤,却愈发让人感到唏嘘。 “奴婢以为,殿下这一路思虑过重,如今情绪也不大稳定,不如先回宫歇息一晚,明日再去钟萃宫。”沉星担忧地看一眼宋清欢略显苍白的脸色。 她知道,殿下虽面上不显,但五皇子的死,到底对她打击巨大,甚至曾一度食不下咽,只是怕她们担心,一路上才勉强有进食。 宋清欢抬步下了阶梯,只觉眼前一阵眩晕,脚步不由踉跄一下。 沉星一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殿下,您还是先回宫歇着吧。”见她这种状态,沉星更加担忧,忍不住又劝。 宋清欢脑中一片眩晕,身子也是虚弱无力得很,到底还是听从了沉星的劝,长长吐尽心中浊气,迈开步伐,往瑶华宫走去。 夏末秋初,夜风生凉,偶有巡逻的内侍提着灯笼经过,恭谨朝他行礼。 如此熟悉的场景,熟悉得,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可是,到底是不一样了。 行走在这样青石板道铺成的小路上,想着从前宋暄的音容笑貌,内心又是一阵绞痛。没有了宋暄的皇宫,如今只是一片冰冷。 神思恍惚间,瑶华宫终于出现在了视线内。 宋清欢抬眸一打量,见夜色中,瑶华宫内灯火通明,仿佛一个温暖的港湾,正在等着她归家。可是内心却依然毫无涟漪,甚至觉得那灯火太亮,亮得她眼中一酸,又有泪水涌出。 走到殿外,正见在院中急急走来走去的流月,听到脚步声,流月抬头一看,眸中一喜,忙快步迎了上来,“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嗯。”宋清欢有气无力应一声,径直往星月殿走去。 “殿下……”流月快走两步跟上她的步伐,“重锦姑姑在殿内等您。” 正文 第163章 青璇夫人的失踪之谜(一更) 宋清欢眉眼微凝,侧眼看她一眼,“重锦姑姑来了?” 流月点头,“来好一会了,说是不放心殿下,所以亲自来看看。奴婢请了她在殿内先坐下歇会。” 宋清欢淡淡一点头道,“好,我去见见她。”说着,抬步走进星月殿。 她不在的这段日子,星月殿依旧有宫人日日打扫,这几日听得她快回宫,更是打扫得纤尘不染,还燃上了她最喜欢的熏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气,让有些躁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渐往里走,灯火越发通明,摇晃的烛火让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终究还是回来了。 感慨万千地抬眸,正见灯火摇曳中,有一人负手立于大殿之中,玄色大袖衣衫,身姿清朗,自有一番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正是多日未见的重锦。 瞧见那熟悉的身影,宋清欢眸中神色波动些许,脚步加快,急急往前走去。 听到身后动静,重锦缓缓转身望来,目光落于宋清欢面上,不由面色一喜,忙快步迎了上来。 “殿下!”她行到宋清欢面前,语声哽咽着开了口,神情不复往日的清冷,说话间,眸中有水波盈盈,看得出神情十分激动。 “重锦姑姑!”见她如此,宋清欢不免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凝噎着出了声。 在这个宫里,除了宋暄,重锦是第二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虽则前世两人之间并亲厚,但这一世,重锦带她,可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尽管宋清欢已经很少有如此动情之时了,此时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凝视着重锦熟悉而亲切的容颜,难免生出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重锦目色沉沉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虽有些脸色苍白,但精神还不错,也并未受伤,一颗悬着的心房落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掩下眼底泪花,欣慰地沉声开口,“殿下没事,奴婢也就放心了。” 宋清欢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容,“让姑姑担心了,我一切都好。” “嗯。”重锦应一声,看向她的目光越发充满了欣慰,“殿下果然长大了。”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什么,眼中再次有晶莹泪花涌上,恍惚间,似乎透过宋清欢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 重锦这样的目光,宋清欢是再熟悉不过了,方才有那么一瞬间,父皇也是用这种迷离的眼神望着自己。 她知道,父皇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母妃的影子。 重锦姑姑想来与母妃关系匪浅,这会子想起的,怕也是母妃吧。 想到重锦一直守口如瓶的母妃的下落,宋清欢不免心神一动。或许,今日正是个从重锦口中套信息的好时机。 眸光一转,朝重锦笑笑,开口附和道,“可不是,已经长了一岁,如今也已十七了。” 她今次的生辰是在昭国过的,重锦自然也清楚,闻言点头道,“是啊,可惜今年生辰殿下人在昭国,都没法好好给您过个生辰。” “生辰年年都有,过与不过,其实并无两样。”宋清欢淡淡道。更何况,今年的生辰,是她这么多年来最难忘的一个生辰,自不会感到落寞。 一顿,看向重锦姑姑道,“姑姑快坐吧,别站着说话了。”说着,自己也走到上首的席位坐了下来,含笑看向重锦。 重锦谢过,在宋清欢的下手处跟着坐下,只神态依旧恭谨,并无半分逾矩。 流月知趣地换了壶热茶来。 重锦颔首谢了,看向宋清欢道,“殿下刚回宫,奴婢便斗过来打扰,委实是不好意思。” “姑姑快别这么说,我知道姑姑也是担忧我的安危,并不需要感到抱歉。”在重锦面前,宋清欢素来清冷的声音难得柔和了几分。 “殿下此次临都之行,一切可还顺利?”虽然大致情况她都从暗卫处得了消息,但没有亲自确定前,心中总有几分不放心,所以一听到宋清欢回宫的消息便急急赶了过来。 宋清欢点点头,“姑姑不用担心,我一切安好。”一顿,语声染上苦涩,“只是,五皇兄他……” 重锦叹一口气,抬眸看一眼宋清欢苦涩的眉眼,沉声道,“五皇子的事,奴婢也听说了,殿下……还请节哀顺变。” 宋清欢抿了抿唇,长舒一口气。 重锦犹豫一瞬,抬眸看宋清欢一眼,方沉沉开口道,“说起来,奴婢还未恭喜殿下成功夺得苍邪剑。”说完,很快垂了眉眼,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宋清欢没有看到她眼底的神情变幻,闻言淡淡一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而且,我能夺得苍邪剑,还得多亏了沈相。” 重锦是她的人,自不必避讳。 重锦眉眼一挑,眼中有惊讶之色。当日宋清欢和沈初寒的婚约定下没多久后,他们便启程去了昭国,所以对于这门婚事的来龙去脉,重锦了解得并不清楚,当日宋清欢也让她不用担心,说这门婚事自己也同意了。 她心中本就存疑,如今再听得宋清欢这么一说,因而愈加诧异起来。 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故事? 宋清欢知她心中存疑,抿唇笑笑,“姑姑曾问过我,是否真的愿意嫁给沈相。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我与沈相,确实是两情相悦。” 重锦眼中的诧异之情更甚,瞳孔微张,一眨不眨地望着宋清欢。 她原本以为,沈初寒求娶殿下,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政治上的诉求,却不想,沈初寒求娶的原因竟是当真喜欢上了殿下? 沈相是什么人?四国出了名的冷若冰霜,从不近女色,虽得无数贵女倾慕,府中却无任何姬妾。甚至有人偷偷传言,说沈相并不喜女子,有龙阳之癖,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主动求娶,而求娶的人,还是殿下。 心中惊讶有,担忧更甚,毕竟此事,说出来实在是匪夷所思。重锦是看着宋清欢长大的,自不想她被卷入什么陷阱之中,更不想她被人算计。 然而看着宋清欢眉眼间的温润光华,一颗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若是从前的殿下,她或许还会忧心忡忡,可如今的殿下,早已不是当日那个需要人操心的小姑娘了。她既然愿意答应这么婚事,就说明沈相当真是可嫁之人。 思及此,长长舒一口气,眉眼含笑道,“以前奴婢还常常担忧,不知道殿下这样出色的女子,该找个什么样的驸马才能足够配得上你,如今看来,是奴婢多虑了。” “重锦姑姑从小看着我长大,在我心中,你和沉星流月一般,都已成了我的亲人。先前因为婚事刚定,不想引起过多关注,所以才未同姑姑详细解释,还请姑姑不要见怪。” “奴婢明白。”重锦点点头,眉眼间并无不悦。 宋清欢端起茶盏浅酌一口,忽想起一事,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重锦,“对了,有一事,我想请教下姑姑。姑姑见多识广,或许能知道原因。” 重锦颔首,“殿下请说,奴婢一定尽力而为。” 宋清欢看向一旁伺候的流月,“去让沉星把苍邪剑取来。” 流月应一声,退了下去。 很快,她和沉星并排走了进来,流月怀中,还抱着方才放苍邪剑的剑匣。 沉星走到宋清欢和重锦面前行了个礼。 “将剑匣打开给重锦姑姑看看。”宋清欢淡淡开口吩咐。 “是。”沉星点头应下,将剑匣呈到重锦面前,伸手打开。猩红丝绒的映衬下,匣中的苍邪剑散发出似有若无的光芒,望上去十分神秘。 重锦紧凝着匣中的苍邪剑,眼底眸光微闪。 宋清欢转头看向她,“姑姑可以看看这苍邪剑。” “好。”重锦应了,伸手将苍邪剑从剑匣中拿了出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幽深的眸光掠过剑鞘上的星宿云图,掠过苍邪剑精巧的剑鞘,眼底暗影重重。 “姑姑可以将剑拔出来看看。”宋清欢又道。 重锦犹豫一瞬,忽的眸光微凛,依言将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 看清手中的断剑,她幽黑的眸底,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宋清欢来不及专注,只感到了她的气息,在那一瞬间的凝滞。 “竟是断剑?”重锦讶然出声。 宋清欢点头,沉沉打量着重锦,“姑姑可知为何?” 重锦没有立即出声,而是目色沉凉地打量着手中断剑,眼底浓雾翻涌,看不清眼中神色。 宋清欢盯着重锦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许久,重锦才放下苍邪剑,看向宋清欢道,“依奴婢所见,这把剑应该就是真的苍邪剑。至于这剑,为何成了断剑,奴婢仔细观察过了断剑处的痕迹,不想是刚断的模样,应该是断裂许久了。也许……” 她略一迟疑,敛了眼帘,“也许,苍邪剑从一开始流落江湖之时,便已是把断剑了。” 宋清欢眉头微蹙,紧紧盯着重锦的神情。 她明明是猜测的口吻,可不知为何,宋清欢心底那种奇异的感觉更甚,就好像,就好像这些并不是重锦的猜测,而是她真正知晓的事情一般。 “那姑姑也不知道苍邪剑为何成为断剑的原因了?”宋清欢不动声色追问。 重锦摇头,将苍邪剑重新插回剑鞘之中,放回了剑匣。 顿了一顿,开口又道,“但不管如何,苍邪剑能流传至今,还有那样神秘的传说伴身,想必非等闲之物,殿下务必好好保管才是。” “当然。”宋清欢看一眼沉星,示意她将苍邪剑拿下去好生保管。 沉星一走,宋清欢略一思索,将流月也谴了下去。 偌大的殿中,顿时只剩了宋清欢和重锦两人。 重锦见宋清欢这番动作,心知她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自己,不由挺直了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不避不闪,清泠的眼神同样凝视着她,薄唇张了张,似有些犹豫,迟迟不肯开口。 “殿下可是有什么话要问奴婢的?”倒是重锦主动出声。 宋清欢略一沉吟,终于开了口,“姑姑,我想知道母妃的下落。” 重锦神情一僵,眼底有暗影层层铺开。 她没有说话,只垂了头,避开宋清欢灼灼的目光。 这个问题,从前宋清欢也问过,但每次重锦都只避重就轻地含糊了过去,从来没有正面给过她一个答案。后来被问得紧了,却也只告诉她,当初青璇夫人的离开是迫不得已的,如果有选择,她一定不会将她一人留在皇宫弃之不顾。 可是,这些信息对宋清欢来说,远远不够。 “所以,母妃还在人世对么?”宋清欢紧紧盯着重锦。这一次,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自从知道锦妃是穿越过来的事情之后,宋清欢对青璇夫人的身份便愈发产生了怀疑。虽然青璇夫人失踪是在母妃失踪好几年之后才发生的事,但细细想来,两人的经历实在有些太过相似,由不得人不产生怀疑。 “是。”对于这个问题,重锦没有沉默,点了点头。 “那母妃……还在这个世界么?”她迟疑一瞬,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如果母妃当真也是穿越过来的人,而重锦确实了解母妃失踪的实情,那么,她会知道自己这话是何意。 重锦一怔,不解地抬头望来,“殿下这是何意?夫人她,确实还在人世,只是有些某些缘故,不能再继续待在宫中。” 听得她这般疑惑的话语,宋清欢心中陡然一松,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重锦这样回答,要么,就是她并不知晓母妃失踪的实情,要么,就是母妃并非穿越之人。 “这个缘故,连我也不能知道么?”宋清欢眉眼一垂,眼中浮上几缕清冷。 重锦眼底有痛苦的神色。 对于这个秘密,她委实瞒得辛苦。然而这是夫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给她的事,她不能辜负夫人的信任。更何况,知道真相,对殿下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殿下,夫人之所以要瞒过所有人,为的,就是您的安危,还请殿下体谅夫人的良苦用心。”顿了顿,声音染上丝丝苦涩,“殿下要相信,但凡有其他选择,夫人都不会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重锦这话,看上去似乎仍滴水不漏,可宋清欢还是听出了几丝端倪。 第一,母妃当年的失踪,的确是主动而为,并非被人迫害。知晓了这一点,她悬着的心定了不少。只要母妃还在人世,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找到母妃失踪的真相。 第二,母妃失踪的原因,与自己有关。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是为了保护自己。 ——这究竟是为什么? 自己乃一国帝姬,母妃是一国夫人,什么样的势力,能凌驾于一国皇族之上?还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隐藏得如此彻底,彻底到聿帝暗中派了多少人马搜寻都是无功而返? 她拧了眉头,紧紧盯着重锦,语气带了一丝凉淡,“那么,重锦姑姑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真相么?” 重锦苦笑,“如果能瞒得了殿下一辈子,奴婢也算不负夫人当日所托了。只是,依殿下的能耐,也许终究有查明真相的那一天。” “即便如此,你也还是不愿告诉我么?”宋清欢眸光微凉,不疾不徐的声调间却带了势在必得的姿态,那样清冽的眼神,似看得重锦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 终于,她缓缓抬眉,嘴角的笑意愈加苦涩,“殿下,容奴婢再仔细想想,好么?” 宋清欢见她终于松口,紧绷的心思微松,只要重锦不再紧咬牙关,她就一定有办法从她口中得到消息,只是现在也不能逼得太紧。 微微一下,依旧淡然,“当然,我虽是恭候姑姑的大驾。” “那奴婢便不打扰殿下休息了。”重锦此时心乱如麻,自不想在星月殿多待,起身朝宋清欢行礼告辞。 宋清欢颔首,并不留她,“姑姑慢走。” 重锦便起身,退出了星月殿。 宋清欢疲累地揉了揉眉心,刚要唤流月和沉星进来替她准备沐浴之物,却忽然见沉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中还拿了封信笺。 行到宋清欢面前,沉星匆匆一礼,将信笺呈了上去,“殿下,五皇子君熙来信了。” 宋清欢呼吸一滞,忙接过沉星手中的信笺,迫不及待地撕开。 摊开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神情顿时呆住。 正文 第170章 她怀孕了!(二更) 他们此行从临都回建安,一路上大概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而若派人从临都传信至建安,快马加鞭大概需要十天的时间,也就是说,这封信,是在她们走后一个月后发出,正好赶在与他们同一天到达了建安。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看向信纸最后的日期,果然是小半个月前。 信纸只有薄薄一页,宋清欢捏着信纸的手指有些微颤抖,眼中情绪翻涌如浪,显出甚少出现的错愕和不知所措。 见宋清欢神情僵硬,表情有异,沉星不由皱了眉头,迟疑着开口道,“殿下,您怎么了?可是五皇子心中写了什么?” 宋清欢瞟她一眼,没有说话,只又垂了头,重新一字一句将手中的信笺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眼底的震惊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狂喜之色。 见她不答,沉星便也未再出声,只紧紧盯着宋清欢的面上神情,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良久,宋清欢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信笺上挪开,抬头看向沉星,眸中闪烁着灼灼亮意,看得沉星越发没了主意,不知那心中到底写了什么。 这时,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悦地开了口,“沉星,你可知君熙这心中,写了什么?” 沉星老老实实的摇头,“殿下,奴婢不知。” 宋清欢却一把奔了下来,小跑到她面前盯住,面上难得地显现出一抹少女的娇俏,声音清脆得仿若出谷的黄莺,“沉星,君熙怀孕了!” “什么?” 沉星瞳孔猛地一缩,满脸震惊地看着宋清欢,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初知道五皇子是女子身份之后,她和流月都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事实,而此时,殿下又突然告诉她,五皇子怀孕了!心里头难免恍惚。 更重要的是,五皇子怀孕了,殿下为何这般开心?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君熙喜欢的,分明是五皇子宋暄。如今她若是怀了孩子,为何会告诉殿下? 脑中充斥着太多的疑问,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只得抿了抿唇,一脸不解地看着宋清欢。 当日君熙与宋暄在墓中中了春药一事,除了宋清欢,其他人并不知晓,所以沉星才这般吃惊。 她也运功压了压越发浮躁的心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是的,你没有听错,君熙确实怀孕了,而且,怀的是五皇子的孩子!” 沉星脑中一“嗡”,彻底炸开来。 这个消息,比方才殿下告诉她五皇子君熙怀孕的消息更让人震惊。五皇子宋暄分明已经死了,君熙又怎会怀上他的孩子? “当日在无垠陵中,五皇兄和君熙被苏妍下了春药,两人……两人在药效作用下,曾在墓中一度春风。”宋清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了沉星听。 “没想到,君熙竟然……她竟然怀了五皇兄的遗腹子!说到这里,宋清欢又是欣喜若狂起来。” 沉星先是震惊不已。然则细细回想了宋清欢方才那番话之后,眸中的惊讶之情很快便转为狂喜。 她性子素来清冷,此时也忍不住弯了眉眼,“这可真是太好了!上苍开眼,竟然给五殿下留下了骨肉血脉,这实在是……太令人惊喜了。” 宋清欢亦是欣喜不已,抿了抿唇,抬头看向手中的信笺,唇角笑容渐渐趋于平静。 君熙在信中,除了告诉自己她怀孕的消息外,还有件事情,想请她拿主意。 上个月她癸水未来,不知为何,心底隐隐生出了几分期待,便偷偷请了信得过大夫来瞧。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怀孕了!她忙吩咐那大夫不要声张出去,心中又是欣喜又是不安。 欣喜的是,上苍终于听到了她的祷告,赐给了她一个和宋暄的宝宝,能陪着她支撑她走完剩下的路。 不安的是,她如今还是男子身份,现在身子只有一个月,尚且瞒得住,可若几个月之后,身子大了,定会渐渐显怀,到时,她该如何向所有人解释? 她知道宋清欢素来聪颖,所以才写信问问宋清欢的意见。但这个孩子,她是一定要要的,只是不知该如何给他一个最好的环境。 宋清欢反反复复将君熙的来信看了几遍,才重新坐回席上,眼中暗影沉沉。 她该如何帮帮君熙,让她能成功生下这个孩子,并且,能让孩子有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想了许久,心中到底太乱,丝毫不得其法。 重重叹一口气,抬头一瞧,才发现沉星还站在下首,正惴惴不安地瞧着她,似乎怕她忧思过度的模样。 宋清欢扯出一抹笑意,朝她摆摆手,“沉星,你先退下吧。” 沉星却仍有些不放心,脚下未动,沉声劝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着吧,此事明日起来再想,说不定能有更好的解决法子。” 宋清欢沉沉叹一口气,将信放到一旁。 沉星说得是,她如今疲累不堪,老子也跟生了锈似的,丝毫运转不起来,又怎么能想出好的法子来呢?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好好睡一觉,等明日修整好之后再做打算。 这么一想,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了几分,将君熙的来信折好收好,开口道,“你说得对,我今日是得好好歇息一天,明日起来再做打算。”长舒一口气,“替我备水沐浴吧。” 沉星这才松一口气,自下去备水不提。 一夜无话。 这一夜,宋清欢睡得并不怎么安稳,一大清早便醒了过来。一看窗外天色,似仍有几许晦暗,便也不急着起床,只躺在床上,兀自想着心事。 君熙那边,如今要解决的,有两个问题。 第一,她该如何向世人解释她的女子身份。 第二,孩子怎么办?该不该应该在昭国生活?可若如此,昭帝能否容得下她母子二人? 这些,都是他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思考了许久,终究还是未想出个万全之法,而窗外的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 宋清欢长叹一口气,起身坐了起来。 唤了流月沉星进来替她更衣梳妆。沉星一面替她梳着发髻,一面随口问道,“殿下今日可要去钟萃宫?” 宋清欢眉眼一动。 是了,昨儿她便想着要去钟萃宫走一趟,看看许才人。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一时倒将此事给忘了,此时沉星提醒得正好。 君熙怀了宋暄的孩子,于情于理,她都该同许才人说一声,或许,还能宽慰下许才人痛失爱子的心。 主意打定,看向流月,“替我找一套素静的衣服来,待会用过早膳,你们随我一起去钟萃宫看看许才人。” 两人应是。 用过早膳,稍作准备,便往钟萃宫而去。 秋意渐凉,宫中树木已开始落叶,飘零一地,略显萧索。 虽然得了个好消息,但宋清欢的心情,仍是沉重。就算君熙怀了宋暄的孩子,也改变不了五皇兄已死的事实。 许才人本就不受父皇宠爱,如今五皇兄去世,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或许已经没有了任何温暖,也不知自己今日这趟,能不能宽慰到许才人些许。 心中唏嘘,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了些许。 走了一会,忽见前头有两人远远走来,领头的,是一名宫女,着大宫女服制,模样有几分熟悉。凝神一瞧,却是宁贵妃身旁贴身伺候的芸蕊。 而她身后正跟着一人,俊朗公子哥的模样,一身天青色锦袍,端的是风度翩翩。 宋清欢看过去的同时,那男子也正好朝这边望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宋清欢眉头微蹙,那男子却是眼神一亮,眉眼间绽放出盈盈光华,脚步忽的较快,带了显而易见的喜色朝宋清欢走来。 ------题外话------ 姑娘们新年快乐哟~ 正文 第170章 山雨欲来 见到那眸光骤亮朝这边匆匆而来的男子,宋清欢眸色微冷。 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自上林苑春猎后便不曾见过的宁骁。今年的选秀最后以惨剧收场,各皇子也并未挑选到合适的皇子妃人选,没想到此次临都一行,三名皇子,唯一还活在人世的,便只有太子宋琰了,真真是造化弄人。 而宁姝当时虽未成功当选为大皇子妃,但宁夫人和宁姝宁骁自选秀之后便留在了京中,再未回幽州。宁贵妃痛失爱子,宁骁作为侄子,入宫前来安慰一番倒也正常,只不知宁姝又去了何处? 宋清欢心底略有疑惑,却并未驻足。 对她而言,宁骁不过是个普通的陌生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宁贵妃又如何,对她来说,都并不是什么要紧之事。 更何况,宁骁对她的心思他清楚得很,她如今已有婚约在身,宁骁这会见了她却依然丝毫不避嫌,宋清欢懒得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更不想与他再有任何交集。 清冷的目光在他面上一瞥,很快挪开,神情未有任何变化,依旧身姿清袅朝钟萃宫方向走去。 宁骁却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冷漠,上前两步,停在了宋清欢面前,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小心开口唤一声,“七殿下。” 宋清欢被堵住去路,只得停步,清冷扫他一眼,点点头轻“嗯”一声,并没有停留的打算,绕过他,又朝前方行去。 宁骁见她身形一动,忙出声唤住她,“七殿下请留步。” 宋清欢不郁地蹙了蹙眉,驻足转身,“宁公子有何贵干?” 宁骁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清欢清雅的容颜。自那日上林苑一别,他已经两三个月不曾见过舞阳帝姬了,此时正好碰见,忽觉舞阳帝姬的容貌愈发令人惊艳起来。 难怪……难怪闻名四国冷若冰霜的沈相竟也亲自求娶……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酸。 他知道舞阳帝姬与自己再无可能。不,应该说,从来就没有过可能。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不过是他做了个黄粱美梦罢了。 可尽管心中已经放弃,此时好不容易见到舞阳帝姬,还是忍不住想听听她的声音,想见见她真实的模样,所以才鬼使神差迎了上来。 “殿下……殿下一切可好?”他张了张唇,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与宋清欢听,临到嘴边,却只说出了这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 宋清欢冷了目色,睨一眼宁骁。 便是一旁引路的芸蕊,也觉得宁骁的反应有些不妥。打量一眼宁骁,心底有几分心惊—— 瞧宁公子这目光灼灼一脸欣喜的模样,分明是对舞阳帝姬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可舞阳帝姬是同沈相定了婚约之人,宁公子这份心思,还是趁早打消得好。 可到底碍于自己的奴婢身份,不敢直接提醒,只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宁公子,贵妃娘娘那里还等着您。” 宁骁面露恼意,看一眼芸蕊,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平静一些。 “你先去旁边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同舞阳帝姬说。”宁骁语气沉沉。 芸蕊无奈,只得朝旁避了避。 宁骁又看一眼沉星和流月,目光触到她们脸上冰冷的神色,不好自讨没趣,便转了目光,依旧看回宋清欢。 “七殿下……” 他话未出口,便被宋清欢冷冷打断,“宁公子既是来看宁贵妃的,还是快些过去才好,本宫与宁公子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谈的。” “我……我只是想知道殿下过得好不好。”宁骁语声呐呐,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 宋清欢眼底愈加清寒,“本宫很好,就不劳宁公子操心了。” 虽然宋清欢的语气冷得很,但对宁骁而言,宋清欢能回答他的话,已是欣喜若狂,忙开口又道,“殿下……殿下很快就要去凉国了吧?” 宋清欢眸底神色愈加清冷,“宁公子管太宽了。” “我……我只是……”见宋清欢气息愈冷,宁骁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宁公子,宁家如今的处境想必你也清楚得很。在这个节骨眼上,宁公子可千万不要行差踏错一步才是。”宋清欢开口,冷冷威胁。 既然自己对他的冷淡不能让他知难而退,那便拿整个宁家的安危来谈,如何? 听到宋清欢这话,宁骁果然一怔,神情有些尴尬。 宁家如今的地位,确实是岌岌可危。皇表兄一死,贵妃娘娘在后宫便没了依靠。皇后先前之所以扶持宁家,为的就是与魏家抗衡,如今宁家失了根本,皇上的态度又暧昧不明,宁家今后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数。 这个节骨眼上,他确实不该再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来。只是,见了舞阳帝姬,心里头总有几分蠢蠢欲动。 见宁骁眼神陡然间暗了下去,宋清欢知道自己那话果然起了作用。便不再作任何停留,轻拂袍袖,带着流月沉星径直离去,只留下一脸苦涩的宁骁留在原地。 半晌,宁骁才似回了神,看一眼宋清欢渐行渐远的身影,咽下眼中的苦涩,望向一脸急切的芸蕊,沉声道,“走吧。” 这厢,宋清欢走远了些,脸上神情依旧清冷,眸光沉沉,似在想着什么。 忽的,她转头看向流月,“流月,回去之后叫玄影查查宁腾跃最近的动静。” “是。”流月应了。 不知为何,她心底总有些不安。宁腾跃和宁贵妃都不会是轻易服输之人,那日宁贵妃在宣室殿中的反应,明显是嫉恨上了宋琰,将宋懿的死都怪罪到了宋琰头上。 可宋懿之死,确确实实与宋琰关系不大,所以父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魏家。父皇不动魏家,宁家一定不甘心,势必会捅出些什么事情来。 宁贵妃就算再多心思,也到底只是后宫一个小小的嫔妃,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要防,就得防着宁腾跃才是,他手握重兵,若是想弄出点动静来,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阵风过,凉意四起,宋清欢紧了紧衣衫,深吸一口气,往钟萃宫走去。 钟萃宫位于皇宫一角,素来冷清,平日里少有人望来。凉风卷起地上落叶,更显萧瑟。 许才人居于钟萃宫偏殿。 宋清欢抬头望着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光芒的宫殿,长睫一敛,抬步走了进去。 偏殿门口,有两个小宫女正坐在石阶上翻着绳,眉眼带笑,似乎丝毫未受宫中最近发生的各种事情影响,身上有着灿如花信的单纯。 宋清欢眉眼微怔,呆呆地看着她们俩几瞬,一时竟止步不前。 沉星和流月自不会出声,只安静跟在宋清欢身后。 还是那两个小宫女先发现了不对劲,抬头一瞧,正见容色倾城的舞阳帝姬正站在不远处,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们,眸中波光粼粼,雾气缭绕,不知心中所想。 两人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朝宋清欢福身一礼,战战兢兢开口道,“奴婢……奴婢见过七殿下。” 宋清欢亦回了神,瞥见她们脸上战栗的神情,眉眼中的柔软退去,语声恢复素日的凉薄,“免礼吧,徐才人可在?” 聿帝的圣旨尚未下来,旁人还并不知道许才人晋了位分,是以宋清欢只以才人相称。 宫女们忙不迭应一声,“在的在的,才人就在殿内。” 宋清欢轻“嗯”一声,看向其中一人,“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求见。” 小宫女福身应诺,急急转身进了殿。 另一名留在此地的小宫女面上已渗出了细密汗珠,低垂着立于一旁,不敢看宋清欢。 舞阳帝姬最近风头正盛,在宫中已传得沸沸扬扬,便是她们钟萃宫这种素来不闻宫中流言的地方都传到了,足见舞阳帝姬如今有多受宠,这样一个大人物,竟然来了钟萃宫!这才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更何况,方才她们还懈怠了舞阳帝姬,也不知帝姬会不会往心里去。 到底心中惴惴,忍不住悄悄抬眸瞟一眼宋清欢。 却不想,宋清欢警醒得很,长睫一动,转了目光看来。 小宫女一惊,忙低了头,再不敢造次。 好在没过多久,偏殿内便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很快,有一大宫女打扮的人跟在方才那通报的小宫女后头走出了偏殿,急急行到宋清欢面前一礼,“奴婢桐儿,见过七殿下。” “免礼吧。”宋清欢淡淡而语,目光在她面上一扫。 “奴婢是才人身旁伺候的。才人身体抱恙,不能亲自相迎,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桐儿相貌只算得上清秀,但口齿倒是伶俐,看上去一副机灵的模样。 宋清欢点点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无碍,前头带路吧。” 桐儿应一声,引着宋清欢进了内殿。 一入内殿,有淡淡的药香味传来,宋清欢不由微微蹙了眉头。 桐儿看一眼宋清欢的神情,主动开口解释,“才人这些日子身体不好,在太医院抓了些药吃着。” 宋清欢神情微黯。 许才人身子不好的原因,只有可能是宋暄了,心中不免唏嘘。 走了几步,见一宫装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身子单薄,面色苍白,正是宋暄的生母,许才人。 许才人抬眼一瞧,正瞧见进了殿的宋清欢,神情一慌,忙加快脚步迎了上来,走到宋清欢跟前,双膝一曲,在宫女的搀扶下就要朝宋清欢行礼,“见过七……” 话音未落,宋清欢一把将她扶起,语声柔和,“才人快快起来,你身子不好,不要多礼。” 许才人咳嗽一声,谢过宋清欢。 宋清欢看向一旁的桐儿,“快扶了才人先坐下吧。” 桐儿应诺,与另一名宫女一道,扶着许才人坐了下来。宋清欢发了话,许才人不敢不从,只怯怯望着她道,“殿下也请坐。” 宋清欢坐下,有宫女上了茶来。 她轻啜一口,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许才人宫中的茶水,委实是不大好,入口皆是涩味。她先前虽有宋暄帮衬着,但到底不受宠,也不可能过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现在看来,许才人平素的日子,比宋清欢想象中的还要不好过一些。 她放下茶盏,朝许才人望去。 她从前也曾远远见过许才人几面,只从未认真打量过。此时得了机会,细细打量了一瞬。许才人算不得绝色,容貌最多只能算清秀,但一双眼睛十分澄澈,尽管已三十多岁的年纪了,可身上仍保留着少女般清澈的气质。 可惜,聿帝喜欢的,并不是这种小家碧玉模样的女子,所以除那晚醉酒后临幸了她,后来便再未翻过许才人的牌子。而许才人最鲜活的青春,也在这种萧索的宫殿中渐渐老去,渐渐消失。 她在心底叹一口气。 都说皇家无情,如今,她算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题外话------ 姑娘们新年快乐哟~ 正文 第171章 嫁到聿国来(二更) 许才人坐在椅子上,有些虚弱地靠在椅背上,低垂着头,似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姿态。宋清华不开口,她自不敢先说话,心中难免惴惴。 看出她心底的不安,宋清欢语声柔柔开了口,“我可是打扰到才人休息了?”因着宋暄的缘故,宋清欢对许才人的态度十分温和,再加上许才人这般胆小怯弱的性子,宋清欢敛了眉眼间的清冷,生恐吓到了她。 许才人果然有几分受宠若惊的姿态,怯怯抬了头看宋清欢一眼,语声轻柔,“不会不会,殿下能来,实在是另钟萃宫蓬荜生辉。” 宋清欢浅浅一笑,“听桐儿说才人最近身子不大好?可是忧思过重的缘故?” 听到宋清欢这话,许才人眉眼一黯,没有出声。 宋清欢眼眶泛起一阵酸意。 宋暄死在异国他乡,可许才人在宫中毫无地位,也许连宋暄的死讯,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她咬了咬下唇,声音愈发沉重,“抱歉才人,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五皇兄。” 听到宋暄的名字,许才人眼眶中强压的泪水瞬间便涌了上来,可她并没有让那些泪珠落下,而是深吸一口气,哽咽着道,“殿下不必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暄儿走的时候便同妾身说了,他此去临都,危险重重,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让妾身做好心理准备。妾身……妾身……” 说到后面,终究是声线哽咽,再说不出话来,只低低啜泣着。 宋清欢眼中的酸涩之意更重,吸了吸鼻子,将泪意压了下去,“才人应该知道,五皇兄在世时,与我交好。五皇兄虽然去世了,但才人放心,日后,我定会把你当成自己的母妃来对待,绝不让五皇兄的在天之灵担心。” 许才人掏出帕子拭去面上泪珠,朝宋清欢扯出一抹笑意,“殿下有心了,只是妾身明白,这一切都是命数,暄儿他……终究是福薄。”说着说着,眉眼愈加黯淡无光。 好不容易宋暄前段时间开始渐渐得了聿帝的欢心,还被封为睿王,就在她以为自己的苦日子快熬到了头的时候,却传来了宋暄去世的消息。 这对这个一辈子被囿于深宫中的女人来说,不啻于一个致命的打击。 然而,最初的绝望过后,她渐渐恢复了理智。 死,她不是没有想过。 然而暄儿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千万不能想不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人生才有希望。 可是她到底撑不住啊,昨夜,她又梦到了暄儿,梦中的暄儿全身是血,哭着对自己说身上痛。 醒来之时,全身也是疼痛难忍,仿佛有把利刃插入心中,一刀一刀剜着心口的血肉。差那么一点,她就要遣退众人,随宋暄去了。 可这个时候,舞阳帝姬来了。 她与舞阳帝姬并不熟,只远远见过几面,也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言。知道她母妃,便是当年宠冠后宫的青璇夫人,而她本人,在经历了一开始的籍籍无名之后,这几年却开始崭露头角起来,越来越得了聿帝的喜爱,在宫中的地位隐隐有超过皇后之女平阳帝姬的趋势。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是宫中这么多人当中,除自己之外,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对暄儿好的人。她对暄儿的帮助,暄儿都曾同自己说过,可以说,暄儿之所以能被封王,与舞阳帝姬的帮助密切相关。 所以,舞阳帝姬这个时候过来,她以为,这是暄儿冥冥之中给她的指示。暄儿一定知道了她的赴死之心,所以派了舞阳帝姬来劝自己。 眸光一动,眼中的灰败退去些许。 宋清欢将许才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略有吃惊。 一开始许才人在宫女的搀扶下出来的时候,她暗自心惊,心底升起隐忧。因为许才人的眼底,没有光,只有一片灰败,仿佛对这个世界已没了留恋一般。 没想到,她还未开口相劝,许才人却主动想通了一般,不由让她松了口气。 只要许才人还有生的*就好,相信她待会知道了君熙怀孕的消息后,心中有了寄托,就不会再轻易想着轻生之事了。 清了清嗓子,道,“才人快别这么说,只有你活得好,五皇兄的在天之灵才能安息。”一顿,看一眼她身后伺候着的宫女,“我有一事想同才人单独说。” 许才人略一怔,很快会意,遣退了身旁伺候的宫女。 待人退出了大殿,方看向宋清欢,“殿下请讲。” 宋清欢沉吟片刻,方沉沉开口,“不知才人是否听说了,临都夺剑大会召开的地方,在昭帝的无垠陵中,陵中遍布机关暗器,五皇兄他……就是因为最后陵墓自毁启动,没能逃了出来,才……” 许才人眼中神情波动得厉害,终究是控制住了落泪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沉沉点头。 宋清欢又道,“那……有一人,不知才人可曾听说过。” “殿下请说。” “昭国五皇子君熙。” 许才人皱了皱眉,不解地摇了摇头。 她久居深宫,又不问正事,不知道君熙却也正常。 宋清欢想了想,开口解释,“君熙,名义上是昭国的五皇子,实际上,她却是一名帝姬。” 许才人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向宋清欢,很快眼中浮上狐疑。 就算这位昭国五皇子的真实身份是帝姬,可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暄儿的死,与这位昭国五皇子有关。 瞧见许才人眼底的神情变化,宋清欢知道她想岔了,忙开口解释,“五皇兄的死,与君熙没有关系。但……五皇兄死前,与君熙两情相悦。” 许才人眉眼一怔,面上神情彻底僵住。 宋暄生前的确已到了娶妃年龄,她也曾为此担心过。但她在宫中没有半分地位,哪里管得到宋暄娶妃之事。好不容易前段时间聿帝准备为他们着手选妃,最后却又以惨剧收场,后来又是苍邪剑出世之事,她便只得将此事放了下来。 却不想,这一放,便再没有了捡起的可能。 可现在舞阳帝姬却同自己说,暄儿生前,有了心仪的姑娘……这让她有一丝欣慰的感觉,可欣慰过后,便只剩深深的绝望。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暄儿他,已经死了,这位昭国的五皇子还是五帝姬,既是皇族,她的婚姻大事就不可能自己做主。 “五皇兄和君熙一道进的无垠陵,在墓中,他们被人陷害,中了春药。”宋清欢知道许才人如今心中诸多疑问,便继续开口往下说。 “什么?”这下,许才人终于露出大惊失色的神情,苍白的脸色不知是惊诧还是激动浮上些许潮红,倒衬得她的气色好了几分。 宋清欢点头,“虽然是被人陷害,但五皇兄和君熙两情相悦,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许才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睫毛都不敢动一下。不知为何,她心底已经有了预感,舞阳帝姬今日所说的事,绝非只是单纯地向她介绍昭国五帝姬这般简单。 果然,下一刻,她听到宋清欢沉郁的声音传入耳中,这一次,听清了舞阳帝姬的话,她脑中“哄”地一声炸裂开来,将她好不容易维持的一点清明和理智都炸的粉碎。 因为,她听到宋清欢说—— 而现在,君熙怀孕了! 脑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盯着宋清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 看见许才人这幅模样,宋清欢深吸一口气,也似被感染一般,眼眶渐红,哽咽着声音道,“是的,你没有听错,五皇兄他,他在这个世上留下了自己的孩子。” 许才人紧绷的身子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流月忙上前两步,在她背后轻抚替她顺着气。 等许才人平复了几分激动的心绪,她才看向宋清欢颤抖着开口,“殿下……您……您说的是真的么?” 宋清欢再次郑重其事地点头,“是真的。” “那……那这位昭国的五帝姬,现在在哪里?” “还在昭国,我也是刚刚才得知她怀孕的消息。”宋清欢看着许才人。 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所有的软弱和无助在这一瞬都如潮水般退去,眼中只剩下母亲才有的光辉和坚毅。 想了想,眼中忽地浮上担忧,“殿下,您方才说,这位昭国五帝姬,世人并不知她的女子身份。可她既怀了暄儿的骨肉,这女子身份,迟早瞒不住,到那时,她该如何?会不会有威胁。” 宋清欢眸色沉重,“嗯”一声道,“这也是我正在考虑的问题。她此时也很苦恼,所以才写信询问我的主意。” 许才人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她低垂了头,手中捧着茶盏,半晌不曾眨动一下自己的睫毛,仿佛在考虑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许久,她才猛然抬了头,眉眼间有痛苦的神色,“殿下,若是……若是……这个孩子对于昭国五帝姬来说,只是个累赘的话,那么……那么便让她,舍弃这个孩子吧……” 她的语气极度痛苦,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出,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说了出来。 宋清欢心生讶异。 许才人方才那一瞬间的欣喜至极,仿佛还历历在目,可这一刻,她却如此无私的说出了这种话,只因为,只因为担心君熙会难做…… 宋清欢忍不住鼻子一酸。 难怪……难怪五皇兄会有那么一颗赤诚的心,他就像许才人一样,虽然在深宫中侵染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被宫中的淤泥所腐蚀,这一点,便是她,也自愧不如。 她摇摇头,凝视着许才人的眸子,也一字一顿道,“才人不要担心,君熙她想要这个孩子,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想留下这个孩子。” 听宋清欢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许才人不由自主地舒一口气,可仍是犹疑,“可若是如此,她怕是……她怕是再也无法出嫁。” 宋清欢苦涩地一笑,“我不觉得她还会嫁给别人。” 君熙看上去是清清淡淡的模样,实则性子烈得很,她既然认定了宋暄,这辈子,就不会再有旁人。更何况,她如今还怀了宋暄的孩子,就更不可能再喜欢上旁人。 许才人低垂了头,双手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又是激动,又是不安,情绪剧烈地起伏着。 忽的,她抬了头,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宋清欢,怯怯开口道,“殿下,如果……如果让昭国五帝姬嫁到聿国来,你觉得,她……她会愿意么?” 正文 第172章 婚期定(一更) 宋清欢微怔,眸中目光微凝,微蹙了眉头看着许才人。 让君熙……嫁到聿国来? 这个方法,确实曾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很快便被她否决。 原因很简单,如果她还在聿国,让君熙嫁到聿国来,的确是件名正言顺之事。可她很快便嫁去凉国,此时君熙再来聿国,在这里并无任何庇护,处境,不会比在昭国好多少。 然而此时再想想,或许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毕竟,君熙若嫁到聿国来,起码还能给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宝宝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可若在昭国,先不是她身份暴露后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光是她未婚生子这事,世人议论的唾沫星子就足够将她淹死。而且,宝宝从一出生便背负了沉重的身份。 “如果这是对她腹中的孩子最好的办法,我想,她会同意的。”她点头,面露沉吟之色。 “那……七殿下是怎么想的?” 宋清欢看她一眼,应声道,“这或许不是个万全的法子,但目前看来,的确是唯一一个可行的方法。”微舒一口气,“此事我会去信君熙再与她仔细商量,一旦有了结论,我会第一时间来告知才人的。” “多谢七殿下!”许才人眉眼间绽放出一抹亮色,让她苍白的脸色染上些许烟火气,不再如初见时那般百无生气,让人瞧着也放心许多。 “还有一事……”宋清欢犹豫片刻,再度开口,“昨日我去见了父皇,父皇不日会有圣旨下来,晋才人为婕妤位分。” 得了这个消息,许才人神情苦涩,连眼睫都未眨一下,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 宋清欢知她心中的悲痛与无奈。 这个婕妤,不过是宋暄之死换来的,又有什么好开心之处?如果可以,她一定想宋暄还活在世上,也不稀罕这什么婕妤位分。 只是—— 五皇兄已经逝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连五皇兄的份,一起好好活着。 “才人。”宋清欢看着她开口,“我知道以我此时的身份,或许还不够资格说这话,但我与五皇兄感情甚笃,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 许才人抿唇点头,“殿下请讲。” 宋清欢苦涩垂眼,“我知道,对才人来说,此时这个婕妤位分来得颇有些讽刺。但在这深宫之中,身份,就是一切。尤其现在五皇兄已不在,我很快也要嫁去聿国,到时,才人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了。而且若君熙当真嫁到聿国来,才人身份越高,对她和腹中的孩子就越有裨益。” 她在旁人面前素来不是多话的性子,此时苦口婆心地说这么多,也是为了让许才人能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如今五皇兄后继有人,相信,她也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许才人重重点头,眼角微湿,“七殿下的良苦用心妾身都明白,妾身定会好好活下去,为了暄儿,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也……为了我自己。” 宋清欢神情微松。 只要许才人能听劝便好。 “我的婚期如今还未定,这段时间,我会多来钟萃宫中走动。”宫中之人惯会捧高踩低,她常来钟萃宫,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自不敢如从前那般为难许才人。更何况,现在宁贵妃和皇后在后宫已成水火之势,想来都腾不出手来对付一个小小的才人。 所以,这段时间,是许才人最好的巩固地位的时机。 她眸光幽深看一眼许才人,心底微叹,希望许才人不要让她失望才是。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见许才人情绪已有好转,但到底身子还虚弱着,宋清欢不便再打扰她休息,便起身告辞。 许才人谢过宋清欢,起身亲自送了她出钟萃宫,又站在殿外目送着她走远,方转身回了殿内。 宋清欢则径直回了瑶华宫。 一入星月殿,她便进了书房,让沉星在一旁帮她研着磨,然后摊开信纸,开始执笔写起信来。 片刻,她放下手中狼毫,待纸上的墨迹干透,将两张信纸小心装入两个牛皮信笺中封口,然后让沉星唤了玄影进来。 玄影自回了建安后一直乔装成羽林卫的模样,住在她宫中。 今日没有轮到他当差,很快便随沉星进了殿。 “殿下有何吩咐?”玄影抱拳问道。 宋清欢将封好的信笺递给他,“这封信,帮我尽快传给你们家公子。”又拿出另一封信,“这封信,派人秘密传给昭国五皇子君熙。” 玄影接过,沉沉应下。 “若得了回信,务必尽快让人带进宫来给我。”宋清欢又沉沉叮嘱。 玄影应了,见宋清欢再无旁的吩咐,遂告辞退下。 目送着玄影出了星月殿,宋清欢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有些疲累地倚在窗旁的贵妃榻上,眸光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 原以为重生一世,占尽天时地利,她这一生会过得顺遂许多。可现在才发现,命运的齿轮,早在她重生的那一刻便发生了变化,如今的一切,早不再是前世的模样。 委实感到有些疲累。 而每到这个时候,她便格外地想沈初寒。 自别后,已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对她而言,却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又是长长叹一口气,收回了目光,神情恹恹。 “殿下……”见宋清欢神情不对,一旁的沉星开口唤一声。 宋清欢回了神,看向她挤出一抹笑意,没有多说。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层层落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又落了下来。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得早。 * 夺剑大会后,各国都元气大伤,休整了大半个月才渐渐回到正轨。 聿国的宫中,也同样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只大皇子宋懿和五皇子宋暄的死,到底给宫中造成了不小的动荡,连带着前朝,也隐隐有洗牌的趋势。 先前,宋琰虽为太子,但前有宋懿虎视眈眈,后有宋暄蓄势待发,这个太子之位,坐得着实有几分不安心。可如今两人都已死,整个聿国,在聿帝百年后能继承皇位的,便只剩宋琰了。 不知是不是从前被压得狠了,这些日子,宋琰的行事竟隐隐有几分张狂的迹象。 也正因局势变得明朗,朝中的风向也跟着变动起来,原本在宁家和魏家两派间犹疑不决的朝臣,因此缘故,纷纷转头魏家的阵营。 在这个节骨眼上,聿帝竟又急召镇北将军宁腾跃入京,却不知心中打的是何算盘。 这日,宋清欢终于收到了沈初寒的来信。 从玄影手中拿到信后,宋清欢急急进了书房,在书桌前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地拆开手中厚厚的信笺,一目十行读了起来。 匆匆看到最后,已是面若桃花,眸光轻漾起来。 她抬起手背沁了沁滚烫的脸颊,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将沈初寒的来信看了一遍,脸上的红晕方退去些许,只眼中仍熠熠发光。 她那日给沈初寒的信,其实是将君熙怀孕的事告诉了他,想听听他的意见。 而沈初寒的回信,却远远不止这些。对于君熙怀孕一事,沈初寒赞同了她的想法。就目前来看,让君熙嫁到聿国,以五皇子妃的身份待产,确实是最合适的方法。 至于以后,待他恢复身份带着她回了昭国,如果君熙愿意,也可以将她接回昭国。 除此之外,他还在信中告诉宋清欢,他们的婚期定了,就在一个月之后,让她不要多想,好好准备待嫁便是。 至于这厚厚一札信中的其他内容,便都是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了。 她将信纸折好,又在桌前坐了一会,“噗通”乱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的热度也渐渐退去。 一个月。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便要嫁给沈初寒了,尽管两人早已心意相通,甚至都已有了夫妻之实,但想到终于要成为沈初寒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宋清欢还是激动不已。 将沈初寒的来信收好,她起身,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流月和沉星正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迎上前道,“殿下,没什么事吧?”玄影将沈初寒的来信给宋清欢时她们就在旁边,见那信封中厚厚一沓信纸,宋清欢又在房中待了那么久才出来,难免心中担忧。 宋清欢此时的心情已平静下来,闻言摇摇头,“没事。”一顿,眼中现出一抹温柔的色泽,“我和沈相的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沉星和流月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 宋清欢点点头,“嗯,所以这段时间,务必保持警惕,不要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这宫里头不喜欢她的人很多,难保不会有人对她怀恨在心,趁机在她与沈初寒的婚事上动手脚。 沉星和流月清脆应下,脸上亦是激动的神色。 宋清欢得了沈初寒的大信,心情大定,想着自己自回宫之后,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出过宫来,正好今儿心情好,便带沉星流月出宫走走吧。 听了她的话,流月兴高采烈道,“太好了,奴婢也正想着在宫里憋得慌呢。”她素来活泼好动,宋清欢对她和沉星又向来宽容,所以并不刻意隐藏自己的心思。 宋清欢笑笑,“知道你憋不住了,先去安排一下,好了就出发吧。” 很快,几人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往城中驶去。 “殿下想去哪里?”流月坐在车厢外驭车,一手拉着缰绳,一边看向车厢里问道。 “先在街上随处逛逛。”宋清欢道。 流月应了,驾着马车往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行去,不多一会,便来到了街上。 听着耳边传来的热闹喧哗之声,宋清欢也不禁来了几分兴致,伸手挑起了窗帘朝外看去。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正好。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路,随处透着真实可爱的烟火气,让宋清欢一扫这几日心中的郁结,眉眼间的霜寒也融化些许。 因着街上行人如织,马车也不好行太快,只慢悠悠地在城中走着。 宋清欢坐在车厢中,时不时地透过掀起的车窗帘看向马车外。温和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的肌肤瓷白如玉,引来过程之人的不断侧目。 宋清欢对这些炙热的注视早已见怪不怪,因此并放在心上。 她今日出宫虽是低调出行,但人群中还是有人认出她的容貌,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宋清欢见涌来看她的人越来越多,生恐事情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便伸手放下了车帘,隔绝了众人好奇的视线,又开口吩咐流月找个地方避一避。 流月应诺,驾着马车在街上七拐八拐,总算将身后好奇的人群给甩开了一段距离,马车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这时,忽听得“咦”的一声,紧接着,有流月诧异的声音传来,“殿下,那不是……太子殿下么?” 正文 第173章 千盏阁之行(二更) 宋清欢眉头一皱。 ——宋琰?他怎么也出了宫。 掀开车帘朝流月看去,“在哪里?” 流月指了指前方,肯定道,“我看到太子殿下拐进了那条小巷。” 宋清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宋琰的身影已经不见,而流月指的那条小巷,却有几分眼熟。 她长眉一挑,盯着那条小巷子看了几瞬,忽的眸光微亮,忆起了自己为何会觉得那条小巷眼熟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条巷子旁边,正是千盏阁。 如果流月没有看错的话,宋琰十有*进了千盏阁。 千盏阁是乐坊,如今宋琰正处于风尖浪口之上,无数双眼睛盯着瞧她。这个时候,他不乖乖待在东宫,却来了千盏阁,所为何事?也不会怕人抓了自己的把柄? “你确定是太子?”宋清欢沉吟片刻,看向流月问。 流月郑重其事地一点头,“奴婢很确定。不过,太子似乎是微服出来的,看上去十分低调谨慎。” 宋清欢心念一动。 低调谨慎,难道……宋琰当真去了千盏阁?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去千盏阁中做什么? 心中生了几分疑惑,思考片刻,吩咐流月道,“去千盏阁。” 流月微讶,瞥一眼宋清欢,见她面色微凝,心中她怕是发现了什么,忙应一声是,一扬马鞭,驾着马车往千盏阁驶去。 到了千盏阁门口停下,两人先下了车,又迎了宋清欢下来。 自有小二上前,替三人将马车牵到旁边的小巷中挺好,宋清欢看一眼依旧无比热闹的千盏阁,抬步带着流月沉星走了进去。 方才出宫前,为了方便,她和流月沉星均换上了男装,这会子若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端倪来。 一进千盏阁,又有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请问是大堂还是雅间。” 宋清欢环顾一圈熙熙攘攘的大堂,很快收回目光,淡淡道,“雅间吧。” “好咧!”小二爽快地应一声,“雅间一间,客官楼上请。” 跟着小二上了楼,他推开一间雅间的房门,朝宋清欢拱手一礼,“客官,里边请。” 宋清欢进了房间,在房内的长几前坐了下来。 “请问客官要喝点什么?” “一壶杏花酿。”宋清欢轻车熟路点了,抬头又问,“宫泠姑娘可有空?” 小二面露歉意,“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宫泠姑娘这会在陪客人,还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要不,您换一个姑娘伺候?客官放心,我们阁中的姑娘,各个都是国色天香,善解人意。” “不必了。”宋清欢摆摆手,“你先退下吧。” 见她神情清冷,并不为所动,小二忙闭上了嘴,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退了出去。 宋清欢将手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长几桌面,面上有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原本是想从宫泠这里打探打探关于宋琰的消息,因为他记得,上一次宋琰被其他朝臣子弟拉着来千盏阁,作陪的,也是宫泠。 只是没想到此时不巧,宫泠有客在陪。 宋清欢抿了抿唇,有几分不甘心。忽的,她叩击桌面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如果……宫泠现在在陪的客人,就是宋琰呢? 这个想法一出,不由心神一动。 宋琰身为太子,必不会在千盏阁久待,自己便在此安心等着。等宋琰走了,再请宫泠过来打探一番情况便是。 “殿下是来跟踪太子殿下的?”沉星比流月心思更缜密些,见宋清欢行为有些奇怪,不由出声猜测。 宋清欢浅浅一勾唇,看着她含笑道,“正是如此。” “好端端的,太子殿下来千盏阁做什么?”流月和沉星俱是不解,“这种节骨眼上,太子殿下也不怕被人抓住把柄?” 宋清欢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来千盏阁做什么,相信,我们很快便会有答案了。” 说话间,小二已经端着杏花酒推门而入。 将杏花酒放下,小二行了个礼,刚待离开,宋清欢出声唤住了他,“待会宫泠姑娘若得空了,跟她说一声,就说秦欢求见。” 小二见宋清欢身姿清俊,仪容不俗,知她非富即贵,不敢怠慢,诺诺应了下来。见宋清欢再无旁的吩咐,这才退了下去。 宋清欢替流月和沉星斟了杯酒,三人兴致颇高地对饮起来。 “殿下,五皇子妃的事,您有主意了吗?”一杯酒下肚,流月的话匣子渐渐打开。 宋清欢“嗯”一声,“我又写了封信给君熙,如果她同意的话,我这就去同父皇提。” “殿下觉得,皇上会答应吗?”流月好奇道。 宋清欢笑笑,“有我在,父皇便是不想答应,也得答应。”眉眼有着凌厉的睥睨,流月瞧着,倒觉得殿下如今的姿态,与沈相是越来越像了。 说话间,门外有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有熟悉而清悦的声音传了进来,“秦公子,是小女,宫泠。” ------题外话------ 新年伊始,事情有点多,更新不大稳定,请姑娘们多多担待~ 正文 第174章 宫泠的秘密(一更) 宋清欢看一眼流月,示意她去开门。 流月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门外,果然站着一袭月白罗裙的宫泠,妆容素雅,神情清和,眉眼间噙着一抹澄澈笑意。 几个月没见,宫泠瞧着,倒依旧如此清新可人。 “宫泠姑娘。”流月朝她微微一颔首,请了她入内。 宫泠点头谢过,莲步轻移行到宋清欢跟前,朝她微微一福,浅笑着道,“民女见过殿下。” 宋清欢点头,虚扶一把,“宫泠姑娘不用多礼,坐下说话。” 宫泠再次道了谢,恭恭敬敬在宋清欢的对面坐了下来,“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无妨。”宋清欢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倒消了宫泠心中少许的惴惴之意。 宋清欢瞟一眼宫泠,似笑非笑,“几个月不见,宫泠姑娘出落得是越发貌美了,难怪这千盏阁依旧宾客盈门,往来客人络绎不绝,怕多半都是宫泠姑娘的功劳吧。” 宫泠微微欠了欠身,面上现一缕惶恐,“殿下过誉了,千盏阁能有如今的发展,都是阁中众姐妹的功劳,民女不敢居功。” 宋清欢轻笑一声,转了话题,“听小二说,方才宫泠姑娘还有客人在接待,怎生来得如此之快?希望本宫没有打扰到宫泠姑娘才是。” 宫泠摇摇头,“殿下客气了,那位客人心情不大好,来阁中喝了点酒,这会子在雅阁中睡着了。民女听小二说殿下来找,不敢怠慢,正好那位客人如今还在熟睡,便过来看看殿下这边是否有事需要民女效劳的。” 宋清欢闻言,眉眼微动。 这么说来,宫泠的那位“客人”,还没有离开千盏阁。如果那人当真是宋琰的话,倒是个极好的求证机会。 “原来是这样,看来本宫果真是打扰了。你那位客人……醒来后若不见你在房中,岂不是会勃然大怒?”宋清欢淡淡道,眉眼清和。 “民女已经叫小二在门口候着了,一有动静,便会立刻来找民女。”顿了顿,澄澈的眸光落于宋清欢面上,“不知民女有什么可以帮到殿下的?” “也没什么。”宋清欢眸光潺潺若水,眼底神情分明清澈,可待仔细一瞧,却只能看见迷蒙的雾,笼罩了眼底眸光,让人全然捉摸不透心底所想。“不过是离京数月,归来后只觉物是人非,想起千盏阁的酒和宫泠姑娘的琴,过来重温旧梦罢了。” 她语声清淡,却听得宫泠有几分心惊。 她自问阅人无数,上至达官贵胄,下至平民百姓,什么样的人她没见过?也极少有自己看不透的人,可舞阳帝姬,偏偏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看着你时,面上笑意如沐春风,只觉清朗,可偏偏,你看着她的澄澈如泉的眼眸,却分毫猜不透她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的人,心思隐藏得极深,委实可怕。若是敌人,她怕是早已溃不成军。 这样的气韵姿仪,到目前为止,她只记得在两人身上见过—— 宸国三皇子苏镜辞,以及…… 舞阳帝姬如今的未婚夫,凉国沈相沈初寒。 宫泠抿了抿唇,压下心底略微的不安,扫一眼几上的杏花酿,笑着开口道,“千盏阁的酒,看来殿下已经品到了。民女的琴,殿下若是不嫌弃,民女可为殿下抚琴一首。” 见她如此气定神闲,不急不迫,宋清欢心底略有吃惊。 若方才宫泠招待的客人当真是宋琰,她此时的态度,未免太定心了些。除非……她很笃定,宋琰短时间内并不会醒来。 可就算是饮了酒熟睡过去,宫泠也没办法预料到何时醒来才是。 宋清欢眸光一闪,清泠的目光在宫泠面上蜻蜓点水般掠过,如果宫泠当真如自己所预料的这般,在酒里加了些药,那么,她从前倒是小瞧宫泠了—— 能对一国太子如此干脆果敢下药之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心底有不经意的波澜掀起,面上却只笑语盈盈,“那便有劳宫泠姑娘了。” “殿下客气。”宫泠一点头,起身刚准备走到门口吩咐小二,却听得宋清欢又唤住了她。 “殿下还有何吩咐?”宫泠转头,浅笑着问,没有丝毫不耐或者惶恐。 “若是可以的话,本宫想听宫泠姑娘奏箜篌。” 原本,听宫泠弹琴不过是一个幌子,不过宋清欢突然想到她那本瑶光曲谱,当初她直觉宫泠的母妃与自己母妃之间有一些或多或少的联系,只是事情多,这条线便放下了。 此时想到那日与重锦姑姑的对话,难免又生了心思。 宫泠眉梢一挑,似有吃惊色,然而很快敛了惊讶,点一点头道,“自是可以。殿下请稍等,奴婢去叫人取了箜篌过来。” 说着,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招手唤来一名小二吩咐了几句,很快又关上门,重新走了过来在宋清欢对面坐下。 “听说殿下此去临都,得到了人人都想要的苍邪剑,民女在此恭喜殿下了。”因着小二去取箜篌要一段时间,宫泠此时也算是半个主人了,自不可能在此与宋清欢干坐着,主动找了话题开口。 宫泠言笑晏晏,说话间的尊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端的是八面玲珑,果然不负千盏阁头牌的盛名。 宋清欢也跟着笑笑,“都是本宫运气好罢了。” 宫泠提起此话,不过是为了不至于冷场。毕竟,宋清欢成功夺得苍邪剑一事,也算是为国争光了,百姓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只是此事说白了,乃国与国间的斗争,又涉及到死去的两位皇子,以宫泠的身份和立场,并没有资格往深处了说,又见宋清欢提起此事,神情不甚热络,心知她怕是不大想谈这话,知趣地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最近京中发生的一些无关痛痒的趣事。 好在小二很快取了箜篌过来。 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宫泠朝宋清欢笑笑,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接过了箜篌。 她抱着箜篌朝宋清欢颔首一示意,在房中另一张长几前坐了下来,然后低了头,目光落在怀中的箜篌之上,神色认真。 她素手一抬,快速拨动了几个音调试一番。 很快,有琴音铮铮在房中响了起来,如昆山玉碎,芙蓉泣玉,端的是大气磅礴。闻者心中似被雪水涤荡过一般,空灵而平静。 琴音渐缓,最终停了下来,只闻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于耳。 宋清欢抿一抿唇,神情清朗,唇角含笑,“宫泠姑娘的箜篌之技,果然令人赞叹不已,每每听之,都觉心神朗阔如天高月明。” 宫泠微微一笑,颔首道,“殿下谬赞了。” “倒是勾得本宫也技痒了几分。”宋清欢含笑,目光在她面上一顿,开口道,“对了,本宫记得,你的母妃给你留下了一本曲谱,唤作瑶光曲谱的?” 宫泠笑容微凛,愣了一瞬方点头,“是。” “可否借来再次一观?”宋清欢神情清泠,淡淡看着宫泠。 明明是商量的口吻,宫泠却听出了一股子压迫的气势,不免心神一凛。 看殿下这模样,分明是容不得人拒绝了。 虽然娘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轻易不得将瑶光曲谱示人,但上次殿下已然看过瑶光曲谱,并未发现什么,此时再次提出这请求,却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看出宫泠面上的犹疑,宋清欢开口道,“上次见到那曲谱中有几首曲子,本宫甚喜,只是未来得及细看。想来宫泠姑娘也听说了,本宫与沈相已有了婚约,不日便要嫁去凉国,以后再来千盏阁的机会便很少了。” 顿了顿,声音中染上些许甜蜜,“沈相喜欢听本宫奏箜篌,所以本宫想趁去凉国之前,多学几首好听的曲子。” 说话间,脸颊难得有绯红染上,现一抹娇羞之色。 宫泠这才恍然。 原来殿下此次竟只是单纯地想学几首曲子而已。沈相亲自求娶舞阳帝姬一事她自然也听说了,因心中早有预料,因而并不奇怪。 当日,宸国三皇子和舞阳帝姬在千盏阁谈事时,沈相突然现身,神情委实不大好。自己在风月场上混迹这么久,沈相为何黑脸,旁人或许只当是沈相性子清冷,她却觉得绝不止如此。 沈相不悦的原因,分明是因为吃三皇子的醋了。 那时她便知,看上去冷心冷情的沈相,或许已经对舞阳帝姬动心了。 后来,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猜错。 舞阳帝姬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自然没有理由再拒绝,抿一抿唇,笑道,“沈相真是有福了。既然如此,请殿下在此稍后片刻,民女去取了曲谱过来,” “好,多谢。”宋清欢点头,浅笑着谢过。 宫泠便又抱着箜篌出了门。 待门合上,流月等了等,好奇地压低了声音,看向宋清欢道,“殿下,沈相什么时候喜欢听箜篌了?” 宋清欢抿唇一笑,“就算以前不喜欢,现在也喜欢了。” 流月一怔,似有几分不解,沉星却是会心一笑,很快明白了宋清欢的意图。 见两人笑得意味深长的模样,流月眉头一挑,刚要出声再问,忽的想到什么,目光顿了顿,迟疑道,“难道殿下只是找借口想看看那本曲谱?” 宋清欢笑,“倒是还不笨。” 流月却又糊涂了,压低声音道,“可是殿下今日来千盏阁,不是来跟踪太子殿下的么?” 宋清欢翘了翘唇角,淡淡说了四个字,“双管齐下。” 流月这才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没等多久,宫泠再度取了曲谱过来了,将曲谱递给了宋清欢。 宋清欢谢过,拿在手中仔细翻看起来。 只是,刚翻了一页,门口却又有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有小二的声音传了进来,“宫泠姑娘,你在么?” 宫泠歉意地朝宋清欢一笑,“殿下,抱歉。”见宋清欢示意无碍,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只见她同小二低声交谈了几句后又走了过来,脸上露些微急色,“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 “那位客人醒了?”宋清欢淡淡抬眸。 看宫泠眼底的急色和惊讶不似作伪,要么,就是自己多想了,要么,就是宋琰提前醒了过来,所以她才会略显慌张。 宫泠点头,“是的殿下。” “无碍,本宫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过去便是。”扬一扬手中的曲谱,“这谱子,可否容本宫再仔细看看?你派个信得过的人过来,本宫走之前会将曲谱留下。” 宫泠忙福身一礼,“多谢殿下体谅,那民女……便先告辞了。”说完,见宋清欢点头应了,急急走出了雅阁。 宋清欢的眸光在门上定了一瞬,忽的转头,看向沉星道,“沉星,你跟过去看看,看宫泠赶去安抚的那位客人,究竟是不是太子。” 沉星沉声应诺,拉开房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这边,闪身出了门。 宋清欢便又收回目光,落到手中的曲谱之上。 流月微微直了身子,伸手替宋清欢再斟了杯杏花酿,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打扰。 宋清欢看得很仔细,一行一行认真地看过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房中的气氛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流月看向宋清欢,见她手中的曲谱已经快被翻到了底,面上神情似乎愈加凝重起来。 看来,殿下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流月抿了抿唇,心中虽焦急,却不知该怎么帮助殿下,只得屏住呼吸,尽量做到不打扰她。 这时,宋清欢翻到了最后一页,沉沉看完,面色果然颇为沉重,眼底微光半泯。 这本瑶光曲谱制作得十分精巧,每页都用精致花纹描了边,细细看来,似乎是莲花和飞鸟的纹样,交织缠绕,衬得这本曲谱越发神秘起来。 看来,此曲谱,果然是宫泠母亲的心爱之物。只可惜……自己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清冷眸光怅然地划过曲谱上的最后一行音符,将手中的曲谱合上。 “殿下?”流月试探着唤一声。 宋清欢朝她扯出一抹笑意,摇摇头道,“没有找到什么,看来,也许是我想多了。”原本以为能从宫泠母亲留下的这本曲谱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可她都看过两遍了,依旧一无所获,难道,母妃所知的箜篌曲,会出现在这本曲谱之中,当真只是巧合? 深吸一口气,眸底升腾起隐隐雾气。 看来,要想知道母妃失踪之谜,还是得从重锦姑姑下手。通过她,才是最直接也是最快捷的方法。 只不知重锦这几日思考得如何了? 心神不定地坐了一会,门口有敲门声响起,敲门声落,传来沉星的声音,“公子,您要的酒,小的给您拿来了。” 宋清欢蹙了蹙眉。 沉星以拿酒做幌子,看来,宫泠果然派了人在门外守着。 她朝流月使了个眼色,流月会意,上前将门拉开,果然瞧见门外站着的,除了手指酒壶的沉星外,还有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此时正有些好奇地朝里望来。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睨她一眼。 她见被宋清欢撞见,忙福身一礼,怯怯道,“见过公子,奴婢若竹,是宫泠姑娘身边伺候的,方才姑娘叫奴婢在此候着。” 宋清欢“嗯”一声,“流月,把东西还给她。” 流月应了,拿起曲谱走到那唤作若竹的侍女面前,将曲谱递给了她。 若竹忙接过,仔细地收入袖中,然后对着宋清欢行了个礼。 宋清欢点头应了,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转向沉星。 沉星会意,点一点头,抬步跨了进来。 合上房门,她端着酒壶走到宋清欢跟前,将酒壶放下,弯了腰,在宋清欢耳边道,“殿下,您猜得没错,如今宫泠姑娘作陪之人,正是太子殿下。” 宋清欢眸色一凝。 竟果真如此!只不知……宋琰又如何同宫泠扯上了关系? ------题外话------ 下午有二更~! 正文 第175章 对她生了心思 她眉头微蹙。 上一次宋琰同那些个世家子弟一起来千盏阁时,也正好被她撞见,还偷听到了隔壁几人的对话。 那个时候,他分明是第一次来千盏阁,后来没过多久,宋琰便同自己一道去了临都,照理,他和宫泠之间,不该有什么交集才是。 可为何此时看来,两人之间分明有点什么? “殿下,奴婢还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沉星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宋清欢眸光微亮,抬头看一眼沉星,“走吧,出去说。” 说着,带着沉星流月结过账,出了千盏阁。 拐进停着马车的小巷,宋清欢带着沉星进了车厢,依旧由流月驾车,往皇宫驶去。 “听到了什么情况?”马车缓缓驶动,宋清欢看向沉星问道。 “宫泠姑娘离开我们的雅阁后,奴婢便跟在她身后到了另一间雅阁,仔细一听,里头果真有男人的声音传来,似乎正是太子殿下。奴婢见那雅阁位置正好在拐角处,便寻了间空屋子,从窗户处跃到了屋顶。” 宋清欢赞许地点点头,笑道,“你倒是机灵。” 得了宋清欢的夸赞,沉星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想着太子殿下这个时候来千盏阁,定然有什么猫腻,所以才想想办法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可发现了什么?”宋清欢淡淡开口。 “如宫泠姑娘所言,太子殿下似乎真的因醉酒在房中小憩了一会。宫泠姑娘进房间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只是陪太子殿下喝了会茶,听太子殿下抱怨了一些朝堂之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宋清欢闻言微讶,眼底有不解之色。 宋琰去找宫泠,竟然只同她抱怨了一通?难道,宋琰来千盏阁当真没有旁的目的,只是单纯减压来了? 沉星唯一沉吟,抿了抿唇道,“殿下,不知是不是奴婢的错觉,奴婢似乎觉得,太子殿下好像挺喜欢宫泠姑娘的。” 宋清欢眉梢一扬,面上写满了惊讶。 宋琰与宫泠才见了几面,竟然就对她生出意思来了?照理来说不应当啊,宋琰乃一国储君,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宫泠虽然气韵脱俗,但容貌却算不得最顶尖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是乐坊女子,虽然不可否认她身上有其独特的魅力,但宋琰是太子,与之身份地位悬殊太大,怎会看上她? “回去后,让玄影再仔细调查一下宫泠的身世,尤其……是她的母亲。”宋清欢沉吟片刻,开口吩咐。 能够如此迅速地便俘获宋琰的心,宫泠这个人,绝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更何况,自己总觉得,她的母亲与母妃之间,绝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这联系,自己暂时还未找到罢了。 沉星应过不提。 到了皇宫,刚换好衣服,却听得有人来报,说宣室殿来了人。 宋清欢眉头微蹙,宣室殿来人,难道是父皇找她有事? 顾不上多想,让人请了请来。 “奴才见过殿下。”进来的,是宣室殿的小顺子,眉眼含笑看着宋清欢。 “小顺子?” 小顺子点点头,殷切地笑着,“正是奴才,殿下还记得奴才呢。” 宋清欢睨他一眼,“自是记得,父皇派你来找我,有事吗?” 小顺子笑着道,“皇上派奴才来请殿下去一趟宣室殿。” “哦?可知父皇找本宫所为何事?”小顺子是个精灵的,又是钟怀的徒弟,所以与宋清欢关系还不错。 小顺子面上笑意越深,“殿下,是好事。听说凉国来了国书,与皇上商讨殿下和沈相大婚一事呢!” 宋清欢心中微惊。 她今儿才收到沈初寒的信,这国书便到了,看来,沈初寒一回到凉国便开始为他俩的婚事开始着手做准备了。 心中漫上感动,面上仍是清冷,看向小顺子笑笑道,“既如此,前头带路吧。” 小顺子应一声,同宋清欢一道,往宣室殿而去。 到了宣室殿,聿帝正在上首的席位上看着什么东西,见宋清欢过来,朝她招一招手,“舞阳来了,过来朕这边。” 宋清欢听话地走了上去。 “凉国来了国书,与朕商量你和沈相的婚事。” 宋清欢微微垂了长睫,“一切听凭父皇做主。” 聿帝苦笑一声,“此事啊,还轮不到朕做主,沈相倒是一手都安排好了。” 宋清欢只笑笑,没有接话。 聿帝睨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沈相在国书中说,他一个月之后会亲自来建安相迎,聘礼会在几天陆陆续续送达。” 宋清欢闻言,心底有几分吃惊。 她以为沈初寒说的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是指一个月后自己启程前往凉国。却没想到,沈初寒竟会亲自来建安迎接,如此排场,如此深情,到时又该羡煞多少人? 头垂得更低了。 既然聿帝都说了,沈初寒来国书的目的只是为了知会他,并没有抱着商量的态度,聿帝都奈何他不得,宋清欢就更懒得开口说其他了。 她越站在沈初寒那边,聿帝心中就越不舒服,索性不开口,只露出几分吃惊而茫然的神情。 见宋清欢这般神态,聿帝心里头的情绪果然好了不少。 国书中,沈初寒的口吻着实有几分强硬,竟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怎的反而还在区区一个小小的丞相面前落了下风?叫他如何甘心? 可偏生,他没有任何勇气拒绝沈初寒的要求。 自从知道宋清欢夺得苍邪剑,沈初寒功不可没,聿帝对沈初寒的情绪便愈加复杂起来。一方面,她忌惮沈初寒的实力,另一方面,却又感到庆幸。 沈初寒既主动求娶舞阳,就不可能再与自己成为敌人,这般想来,不由舒一口气。 沈初寒这样的敌人,委实令人害怕,与他交手,说不定自己怎么失败的都不清楚,便输得一败涂地。 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望一眼一旁恭顺而坐的宋清欢,语声沉郁,“罢了,他既然都安排好了一切,朕也懒得费心了。舞阳这一个月就好好准备,安心等着当新嫁娘吧。” 宋清欢朝聿帝欠了欠身子,“是,父皇。” 聿帝看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有几分百感交集的神色。 “过几日便是你大皇兄和五皇兄下葬皇陵的日子了,朕请了太卜令替他们祈祷,到时你也一起参加吧。” 宋清欢沉沉点头,“五皇兄的葬礼,儿臣一定会去的。”一顿,故意问道,“许婕妤呢?” 许才人前段时间果然被晋了婕妤,钟萃宫的主殿也一并赐予了她,再加上宋清欢这些日子时不时地去看看她,许才人在宫中的地位果然较从前提升了不少。 听得宋清欢问起许婕妤,聿帝略有迟疑,半晌,才沉声开口道,“既是暄儿的葬礼,她……也跟着一起去吧。” 宋清欢应一声,抬头看向聿帝,“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想同您说,但是儿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什么事这般神秘?”见宋清欢面露忧色,聿帝笑着慈爱道,“舞阳,你不必有所顾虑,想说什么便说吧,朕恕你无罪便是。” 得了聿帝的保证,宋清欢抿抿唇,试探着开了口,“不知父皇可知昭国五皇子君熙?”、 “君熙?” 聿帝默念了几遍君熙的名字,不解道,“似乎有所耳闻,但平日里他好像很低调,朕对他了解不多。”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斟酌着道,“这次儿臣去了临都,才发现……原来这位君熙的真实身份,并不是昭国的五皇子,而是——五帝姬?” 聿帝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瞧着宋清欢,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是说……这个君熙,一直男扮女装了这么多年?” 宋清欢点头,瞥一眼聿帝眼中吃惊的神色,深吸一口气,将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而且,她如今还怀了五皇兄的孩子!” 正文 第176章 重锦失踪 “什么?”聿帝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清欢,“你说……你说君熙怀了暄儿的孩子?”聿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方才说的话,瞳孔扩张,一脸的不可置信。 宋清欢郑重其事地点头。 瞧着宋清欢凝肃的脸色,聿帝明白此事不是开玩笑的,愣了一瞬,方沉然开口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将君熙和宋暄先前是如何两情相悦,又如何被人算计中了春药的事同聿帝说了一遍,只略去了宋暄是为救君熙而身亡的事实。 那日与许婕妤谈完之后,她给君熙去了封信,信中建议君熙以昭国五帝姬的身份嫁到聿国来,然后在聿国安安心心养胎。 她腹中骨肉是五皇兄留在这世上的唯一念想了,父皇先前对五皇兄态度有所改观,五皇兄又是为了夺取苍邪剑而身亡,因此父皇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应该不会太差。况且建安还有许婕妤在,定能照顾好君熙才是。 反之,若君熙留在昭国养胎,她女扮男装隐瞒了昭帝这么久,昭帝对她定不会再如从前那般,连带着也根本不会待见她腹中的胎儿。 便是君熙的母嫔,楼暮雪楼修媛,因着君熙身份暴露之故,也会被昭帝所厌弃。从她当初为了争宠而让君熙一直女扮男装生活了这么久来看,这个女人,最关心的人还是她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更遑论能给君熙提供什么帮助了。 而且,若是因君熙怀孕的缘故而导致她失了宠,她又怎会甘心?说不定还会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君熙和腹中宝宝身上。 所以,尽管还未收到君熙的来信,但宋清欢还是觉得,先将此事知会聿帝一声才是上策。以免到时再说显得太过仓促,容易引起聿帝不满。 果然,听完宋清欢的话,聿帝皱了眉头,满脸狐疑,“舞阳,你是说……这个君熙与暄儿当日在墓中有过一次鱼水之欢,便怀上了暄儿的骨肉?”言语间诸多疑惑,显然不大相信。 “是的父皇。”宋清欢神情清朗,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聿帝,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执着。 “舞阳,你确定……如今这君熙怀中的胎儿,便是暄儿的?”聿帝又问了一遍。 对聿帝而言,君熙女扮男装隐藏了这么久的事他并不关心,可是他必须确保皇族血统的纯正。 “我确定。”宋清欢点头,斩钉截铁。看一眼聿帝疑窦丛生的眼底,宋清欢心中腹诽。当初五皇兄不也是父皇和许婕妤春风一度后就怀上的?怎的到了五皇兄这里,他便这般难以相信? 这话她虽不大好直接说出口,却还是委婉地提醒,“听说当初徐婕妤怀五皇兄时,也是……” 聿帝脸色沉了沉。 舞阳说得没错,当初他酒后乱性,临幸了还是宫女的许婕妤,本以为就这么一次,定不会发生什么。却不想许婕妤运气好,竟然怀上了暄儿。既是龙种,就断没有打掉的道理,这便留了下来。 退一步想,君熙的身份,配暄儿倒确实是绰绰有余。舞阳素来靠谱,她既如此相信君熙,那么君熙腹中胎儿的来历,应该就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了。 更何况—— 如今懿儿和暄儿都遭遇不幸,只剩琰儿一人能继承大统,越发助长了魏家的嚣张气焰。 可如果有了这个孩子,说不定魏家能生出危机感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一想,心中有了主意。 “既然舞阳如此肯定,那看来这个孩子,的确是朕的皇孙无疑。”一顿,沉沉打量着宋清欢,“那舞阳觉得,等君熙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能否将其接来建安,亲自抚养?” 聿帝看重的,果然只是这个孩子。 宋清欢心头微冷,面上却不显,只道,“父皇,若我们等君熙将孩子生下来后再贸然要求将孩子接来建安,未免有些不大妥当。这手段,与去母留子又有何不同?世人会如何看我们?” 抿了抿唇,平复了一下冷硬的口气,接着又道,“到时,人人皆知君熙替五皇兄生过孩子,您觉得,还会有谁不介意君熙的过去愿意娶她吗?而我们又夺走了君熙的孩子,后半辈子,她又该如何活下去?” 一声声质问,问得聿帝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君熙后来会如何,确实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但舞阳的话也没有说错,他们如果想要这个孩子,就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郁,“那舞阳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父皇,儿臣临行前曾去找过君熙,她与五皇兄虽相识不长,却早已对他情根深重。五皇兄如今虽已不在人世,但君熙并不愿再嫁他人,这个孩子,她自然也会拼劲全力留下。” 秀眉微扬,语声清冷,“因此,儿臣以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迎娶君熙至聿国,然后让她在建安安安心心地养胎生子。如此一来,百年之后,五皇兄在天之灵也不至于太孤单。” 聿帝略有些吃惊,心底的话脱口而出,“你是说……替暄儿配阴婚?” 宋清欢的脸色沉了沉。聿帝这话,说得委实有些难听,但不可否认,事情的本质确是如此。 “我们不必大张旗鼓地迎娶君熙,只说当日君熙与五皇兄早已有婚约,如今五皇兄虽死,君熙却仍愿意嫁到聿国,将腹中孩子抚养成人。到时等君熙到了建安,以睿王妃的身份入住睿王府,再择吉日将其名字录入皇族族谱,此事便算礼成了。相信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宋清欢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 君熙既要来聿国,就不能委屈了她。五皇兄如今已经不在,拜堂行礼之事一概不需,只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好。 “可……如此一来,昭帝可就白白损失了一个帝姬,他会这么轻易同意?”聿帝思量片刻,沉沉开口。 见聿帝的口气有所松动,宋清欢心中微喜,开口道,“昭帝的工作,可以由君熙去做了。您想,若是此事能成,您能得一个皇孙,五皇兄百年之后也不会孤独,又何乐而不为?若是昭帝那边不同意,您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 宋清欢这话算是说到聿帝心坎上了。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他委实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清了清嗓子,看向宋清欢的眼神中带了赞许之意,“舞阳这个法子,安排得确实妥帖,那君熙那边……?” “儿臣与君熙关系不错,若是父皇信得过儿臣,此事便交与儿臣去办吧。”宋清欢目色清亮,眸底落着最灿然的星辰。 光是站在那里,身上的气韵也耀目得让人难以忽视。 聿帝看着她,看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心底生出一两分唏嘘之意。 当初,他得三子三女,唯舞阳最是默默无闻,也最不得他宠爱。却想到,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懿儿和暄儿死了,安阳远嫁了,平阳由当初耀眼的模样,变得越来越平庸起来。而琰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似乎也并没有长进多少。 唯一让他感到惊喜的,就是舞阳了。 从当初自己生辰宴上一鸣惊人的箜篌曲,到远赴宸国替自己寻清元果,再到临都夺剑大会上的光芒四射,这短短几年的时间,她已经成长成了一个耀眼而强大的女子。 他早该知道,阿璃的女儿,又怎会平庸? 阿璃……阿璃……想到那个灵慧通透的女子,心中便一阵止不住的绞痛。 他知道,他知道她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也许……也许当初是自己让她失望了,所以她才不告而别,这么多年半分音讯也无。 好在她还给自己留下了舞阳。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聿帝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追忆过去之事了。或许,是自己老了吧。 他幽幽叹口气,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宋清欢正清透地凝视着他,神情幽沉而清冷,似一支盛开在空谷的幽兰,遗世独立。 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聿帝又是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如今,也该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好,那此事,朕便交由你去办吧。” “儿臣遵旨。”宋清欢行礼谢过,面上只是淡淡,仍不见喜悦。 “你先下去吧。”聿帝挥挥手,看着她的眼底有复杂情绪涌动,良久,才又说出一句话,“这段日子,你就在宫中安心待嫁吧。” “是。父皇。”宋清欢恭顺应了,见他再无旁的吩咐,遂告辞退下。 * 九月倏然而至,而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 太卜署测得,九月初三宜动土,宜入葬,宋懿和宋暄的葬礼,便定在了这一日。 是日。 天刚蒙蒙亮,便有大队车队朝城郊行去,皆是华彩重饰,华贵非常。 车队的最后,跟着两具黑漆描金的棺椁,四周堆放着冰块,冒着森寒冷气,两侧护送的期门骑,皆是神情肃穆,连呼吸声都不闻。 前头的棺椁中,躺着的是大皇子宋懿的尸首,后面的棺椁中,放了五皇子宋暄常穿的衣物。宋暄尸体“下落不明”,只能建衣冠冢代替了。 车队出城门,又行驶了一会,到达了城郊的皇陵。历代皇族,都葬于此处。 马车平缓地停了下来。 流月和沉星先下了车,挑起车帘,请了宋清欢下来。 下了车,宋清欢清冷的目光四下一扫,见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秋风萧瑟,吹得人遍体生寒,她紧了紧衣衫,朝一人走去。 “婕妤。”宋清欢低唤一声。 前头的许婕妤闻声望来,神情苍白,眼中有晶莹泪花浮动,只是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身侧跟着的桐儿忙向宋清欢行礼。 沉星流月也对着许婕妤见过礼。 “七殿下。”许婕妤定了定心神,声音沙哑着开了口。 “婕妤身子可还好?”宋清欢关切道。 许婕妤点点头,“多谢殿下关心,妾身无事,只是有些悲伤过度罢了。” 宋清欢无奈地叹一口气,“婕妤也不必多想了,事已至此,婕妤唯有保重身体才是。” 许婕妤“嗯”一声,抬眸看一眼宋清欢,“殿下,不知……”她压低了声音,在宋清欢耳边问道,“不知昭国五帝姬的事,可有下文了?” 宋清欢点点头,“我那日已同父皇和盘托出,父皇同意了我的提议,将此事交与我全权处理。只是我暂未收到君熙的回信,所以还没有同你说。” 许婕妤闻言,微微定了心。 只要聿帝这关过了,事情就好办一些了,希望昭国那边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是。 说话间,宋清欢眼角余光瞟到钟怀派了几名内侍往这边而来,便住了嘴,同许婕妤站在一起,等着下一步指示。 果然,有一名内侍行到宋清欢和许婕妤跟前,朝两人行了个礼,“七殿下,许婕妤,皇上有请,请随奴才来。” 宋清欢一颔首,看一眼许婕妤,同她一道随着那内侍朝前走去。 不多时,宫里来的各位主子都聚集在了一起。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这种场合自是要出席。宁贵妃自然也在,面色沉沉,眼底有暗流涌动。 除此之外,宋清漪和宋琰也都来了。 两人虽一左一右站于皇后两侧,却并没有任何交谈或眼神的交流。宋清漪面色比刚回建安时好了不少,似乎余毒已清。 只是看两人这模样,宋清漪还并未原谅宋琰。 宋清欢冷冷一勾唇,既然两人之间如今已呈水火之势,她不如再添一把火好了。 眼波一转,主动走到宋清漪身旁,眼圈红红,“二皇姐身子可好些了?” 众目睽睽之下,宋清漪就算对宋清欢再不喜,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咽下心中的厌恶,哑着嗓子冷冰冰道,“好多了,多谢舞阳关心。” 宋清欢脸上依旧是清清淡淡的神情,可看着宋清漪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丝丝担忧,并不热情过分,可这样,却反而显得愈加真实。 “二皇姐没事就好,不然……不然……”她看一眼队伍后面的棺椁,声音略有哽咽,终究是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虽则如此,宋清漪却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她不过是想说,不然,躺在这冷冰彬棺椁中的人,可就是不止二皇兄和五皇弟了。 此时一阵凉风吹过,吹得她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望一眼队伍尽头那黑漆漆的棺椁,心里头忍不住涌上一阵后怕。 宋清欢说得没错,如果不是自己福大命大,今时今日,躺在那棺材中的人,可就是自己了。 凉气自脚底升起,脸色更加阴沉下来,似有若无地瞟一眼宋琰,心中愈发充满了怨恨。 回建安后,她到底还是憋不住,将自己为何中毒的事情告知了母后。母后听罢,的确十分诧异,可诧异过后,她的反应,却令她失望得很—— 母后竟然将此事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说什么当时宋琰也只是本能反应,并不是特意要针对她的,如今她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此事日后便莫要再提。 言下之意,竟是怕她将此事说出坏了宋琰的名声! 可以想象,她当时是有多愤怒。看上去,母后平日里似乎更偏疼自己一些,可一旦到了这种关系重大的问题上,母后的心,可真是偏得紧啊。 这厢宋清漪正脸色阴沉兀自想着心思,另一厢,聿帝已沉沉开了口,“大家随我进去吧。” 说着,朝皇陵里面走去。 穿过那道恢宏壮丽重兵把守的汉白玉牌坊,便算是进了昭国的皇陵。 一进去便是一条笔直的甬道,两旁立着高大精美的汉白玉华表柱,莲花底座,上刻一只蟠龙盘于柱上,饰有流云纹,石柱顶上有一承露盘,其上蹲一只神兽朝天吼,端的是肃穆非常。 甬道的尽头,立着一处十尺见方的高台,台上一樽双耳青铜鼎,鼎内插了三支巨大的焚香,袅袅烟雾升起。 台上共有九名黑衣赤裳的巫女,衣襟和袖口处绣着星辰纹样,长发用银色丝带束于脑后,正围着青铜鼎站成一个圆圈。 而青铜鼎后,还站了一人,一身大袖翩然的祭祀服,眉眼清冷高洁,正是重锦。 聿帝等人行到了高台之上,分列站好,那两具棺椁也被运送至了高台之下,停在当中。 重锦看一眼天色,见焚香都燃得差不多了,招一招手。 一名巫女上前,将快燃尽的焚香撤了下来,重新换上了另外三支新的点燃,然后对着高台旁一名站在大鼓旁的巫女做了个手势。 只听得“轰”的一声,有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 重锦朝天一拜,喝着鼓声念念有词起来。那九名巫女也开始围着青铜鼎翩然起舞。 一时间,大袖翻飞,墨色似起,若滚滚云翳一般。 待到新换的那三炷香燃尽,鼓声歇,歌舞止,祷告礼方成。 围成一个圆圈的巫女朝旁散开,空出一条通道来。重锦顺着空出来的通道下了高阶,走到聿帝面前拱手一礼,语声沉郁,“皇上,礼已成,宁王和睿王的棺椁,可入皇陵了。” 聿帝沉沉一点头,看一眼身旁跟着的钟怀。 钟怀会意,吩咐羽林卫抬着宋懿和宋暄的棺椁,缓缓进入了皇陵之中。 重锦朝聿帝又是一礼,“皇上,微臣告辞。”得了聿帝首肯,方带着那九名巫女告辞离去。 宋清欢抬头看一眼她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有一丝奇怪的情绪在蔓延。 方才重锦似乎表现得一切如常,并未看过她一眼。 她身为太卜令,自然不可能让人发现与宋清欢相交甚笃,因此两人在人前从来都是互不熟悉的模样。 可宋清欢总觉得,重锦今日,似有几分心不在焉,神情也是难得的严峻,眼底的乌青,似乎显示着她昨夜并未睡好。 自那日回宫之时见过重锦后,两人再未碰面。 宋清欢在等着重锦做出一个决定,她并不想逼她逼得太紧。如果重锦不想告诉她母妃的下落,那么她所说的话,可能并不尽真实。如果是这样,她倒不如自己从别的地方再去查。 可原本想徐徐图之的心思,在见到今日的重锦之后便改了主意。 重锦今日心中绝对有事,不管是不是与母妃失踪一事有关,待会回宫之后,她都有必要去找一趟重锦了。 沉思间,见队伍已缓缓动了起来,目色一敛,收回心思,跟着众人缓缓进入了陵寝之中。 宋懿和宋暄的陵墓早已准备好,所以将棺椁放入墓中封好并未用多久的时间。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 许婕妤虽然悲恸不已,但在众人面前,到底没有露怯,神情坚韧,死死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 比起许婕妤纯粹的悲伤,同样丧子的宁贵妃眼中却更多的是愤怒和不甘,怨毒的神色频频射向皇后和宋琰。 最后,连聿帝都看不过了,阴沉着目色瞪了宁贵妃一眼,她方才收敛,手中的锦帕却已被她攥作一团。 待棺椁封好,众人心中默哀片刻,循原路随聿帝出了皇陵。 陵外的天气更阴沉了,乌云遮日,仿佛随时都有下雨的迹象。 众人皆是默然,一言不发地上了来时的马车。宋清欢握了握许婕妤的手,示意她保重身体,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许婕妤安心回宫等着消息,君熙那边一有情况,我便派人去告知你。” 许婕妤点头谢过,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宋清欢看一眼远处沉沉而立的宋清漪和宋琰,眸光一转,也挑帘上了车。 回时的路,比去时更空冷压抑。 便是素来活泼的流月亦是满脸肃然,一言未发,眼中有伤痛缠绕。 马车摇晃间,一路驶回了皇宫。 众人在宫门处下了车,一一别过,各自带着随行的侍女内侍回了宫。 宋清欢心中惦记着重锦,换了身衣衫后便准备前去寻她问个明白,刚要唤了沉星流月进来,却见流月自己匆匆掀帘而入,急急行到宋清欢面前一礼,“殿下,五皇子来信了。” 宋清欢微愣,很快意识到流月口中的五皇子指的是君熙,神情一喜,伸手道,“快给我看看!” 流月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宋清欢急急打开,一目十行地瞧去。看完,不由舒一口气。 君熙在信中同意了她的建议,愿意嫁到聿国来,以五皇子妃的身份生下腹中的宝宝。 宋清欢眉眼舒朗,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君熙既然已经同意,接下来,就只需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让她恢复帝姬身份,并且,还要让昭帝同意君熙嫁到聿国来。 君熙瞒了昭帝这么久,以昭帝自负的性子,定然会对其和楼修媛不满,如果他震怒之下直接杀了君熙,后面所有的设想就皆成了空。 这么看来,可能得跳过这一步,直接由聿国向昭国下国书求娶才是。 到那个时候,四国皆知君熙腹中怀了五皇兄的骨肉,怀的是聿国的皇子皇孙,就算昭帝再不满,也不敢轻易动君熙和她腹中的宝宝。否则,就是与整个聿国作对。 她秀眉一蹙。 如果能让沈初寒在凉昭两国的边境再弄出些动静,让昭国腹背受敌,没法在那个节骨眼上同聿国翻脸,此事,就十有*可成。 心中主意打定,立刻让流月研磨铺纸,刚拿起狼毫准备给沈初寒和君熙去信,却忽然间沉星也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宋清欢悬着的手腕一顿,也蹙了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阿祯姑娘在外求见。”沉星凝声道。 阿祯? 宋清欢一愣。 她知道阿祯是巫女,乃重锦姑姑的心腹,不过从未与她直接接触过。这个时候,朗朗白日,她怎的来瑶华宫了? “可知是何事?”眉头一拧,开口问道。 沉星眉头一拧,语声急促,“她说……她说重锦姑姑失踪了!” 正文 第177章 各怀鬼胎 宋清欢瞳孔猛缩,眉头狠狠一皱,“你说什么?重锦姑姑失踪了?” 沉星面色沉凉地点一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只知方才阿祯姑娘急急赶来,便只说了这话,说是要求见殿下。”沉星语声急促。 “让她进来。”宋清欢冷声吩咐。 沉星应是,退了下去。很快,阿祯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殿下。”阿祯朝宋清欢行礼,神情急切,额上有细密汗珠渗出,足见方才行得很急。 “快起来,不用多礼了。”宋清欢起身扶她一把,眸光微凝,定在她面上,“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重锦姑姑怎么会失踪?” 阿祯喘了喘气,点点头道,“今早姑姑从皇陵回来之后,说是昨晚没睡好有些头疼,要先回房休息片刻。让奴婢一个时辰后去叫她,说是那之后要来重华宫找殿下谈事情。” 听到这里,宋清欢的脸色沉了沉。 阿祯接着道,“奴婢应下之后,看着姑姑进了房间,便去忙其他事了。等到快一个时辰,奴婢便去敲姑姑房间的门。但是敲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奴婢觉得有些不对劲,用手推了推门,发现门竟然没锁。进去一瞧,房间里空无一人,根本就不见姑姑的身影。” “会不会是重锦姑姑临时有事,离开房间去别的地方了?只是忘了跟你说而已。”宋清欢皱着眉头分析。 阿祯摇摇头,语气愈加急促起来,“奴婢叫上信得过的几人四处都找过了,并没有发现重锦姑姑的踪迹。奴婢想着姑姑说之后要来瑶华宫,便急急赶了过来。可方才问了沉星,她却说姑姑没有来过,奴婢这才慌了神。” 宋清欢的面色顿时冷凝下来,想起今天见到重锦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凝神一想,沉声开口问道,“重锦姑姑这几日可有异样?” 阿祯思考了一下,迟疑道,“姑姑这几日,确实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感觉,好像心中有什么事情一样。” “那……她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过什么奇怪的事?”宋清欢眸底疑虑更甚,沉吟着道。 被阿祯这么一说,她隐约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 既然重锦告诉了阿祯她之后要来重华宫,就说明她已经决定要将母妃失踪一事对自己和盘托出,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会正好就失踪了? 心底隐隐升腾起一股凉意,拢在袖中的手攥了攥。 “重锦姑姑不见的消息,还有谁知道?”她眸光清冷,眼中眸色沉沉。 阿祯摇摇头,“除了同奴婢一起找重锦姑姑的那两名巫女,暂时还没有旁的人知道。” 宋清欢沉吟片刻,澈亮的眸底染上阴翳,气息愈加霜寒。 “我去看看。”终于,她语声凉淡地开了口,又看一眼流月,“去找件巫女服装来。” 她与重锦的关系不能暴露,所以就算要亲自前去查看,也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 流月应声退下。 宋清欢让沉星给阿祯端杯茶来。 阿祯接过沉星递来的茶,抿唇笑笑笑谢过了她,捧起茶盏喝了一大口。一口热茶下肚,方觉周身寒意褪去些许,苍白的脸色也恢复红润。 见她冷静下来一些了,宋清欢又问了她一些细节。 可惜重锦性子寡淡,平素不与人过多来往,身边又无贴身伺候之人,便是阿祯,对她这几日的反常也说不出多少所以然来,宋清欢只得作罢。 说话的功夫,流月已经找了套黑衣赤裳的巫女服进来。 宋清欢示意阿祯稍等片刻,拿着那巫女服,同流月一道进了内殿。不多会,便换好衣衫走了出来,大袖翩然,墨发束于脑后,放下刘海遮住部分容貌,俨然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巫女。 沉星迎了上来,有些不放心道,“殿下,奴婢同你一起去吧。” 宋清欢摆摆手,“不必了,你们留在星月殿,万一有什么情况,也能帮忙挡一挡。” 沉星和流月应下,帮宋清欢理了理衣衫,确认一切妥当,目送着她同阿祯一道出了瑶华宫。 聿国尚巫仪,巫女的地位很高,更别提重锦这种巫司了。因此她们在宫中有自己独立的居所,称若谷宫。 若谷宫位于皇宫一角,其间有精巧房舍院落错落,供重锦和各巫女居住。 而重锦所居之处乃一处单独的院落,称开阳院。 有阿祯在前头引路,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行到了开阳院。 院门紧闭,里头并无人声传来。 阿祯上前将院门推开,请了宋清欢入内。 院中果然静悄悄的,有花草掩映,随风轻舞,吹来阵阵清香。抬头,正中便是重锦所住的房间。 “殿下,请。”阿祯躬身一让,上前两步替宋清欢推开了房门。 宋清欢立在门口,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沉沉地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 重锦的房间很简单。 正中是待客用的正厅,花梨木桌椅,桌上置着汝窑白瓷美人瓶,瓶中插一支茂盛的紫色迷迭香,散发出淡淡香气。 左右侧各有一间偏房,以珠帘隔开,左侧为寝室,右侧为书房。 宋清欢抬步跨过门槛,眸光一沉,先往左侧的书房走去。 珠帘叮咚,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宋清欢驻足,目光往床榻扫去,榻上的锦被被掀开了一个角,被子上有一些褶皱,一切都是刚起床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长睫一敛,走上前伸手触了触被子里面。 还有些温热—— 看来,不管重锦去了哪里,她都并没有离开太久。 宋清欢眉头一皱,转了目光朝身后的衣橱望去。脚下一动,走上前将橱门打开来。 衣橱中只有几件巫女的常服和祭祀服,还有一些普通的窄袖宫装,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宋清欢看向阿祯,“你来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阿祯上前两步,仔仔细细查看一番,摇摇头道,“姑姑的衣物,应该都在这里了。” 宋清欢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阿祯虽不照顾重锦的饮食起居,但也算得上是她的心腹,她既说重锦的衣物没有少,就说明,起码衣橱没有明显被动过的迹象。 来之前她也曾有过怀疑,是不是重锦不想告知她母妃失踪的真相,又没法再面对自己,所以才偷偷不辞而别,离开了皇宫? 可来了开阳院仔细查看之后,她便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管重锦姑姑是因何原因离开,她都离开得很匆忙,难道……是被人所迫? 宋清欢目色清冷,四下再环顾一圈,见没有其他线索,便挑帘出了寝室,往另一侧的书房走去。 重锦书房的陈设也很简单,一书案,一书架,还有窗旁的一张软榻,便是全部。 书案上文房四宝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架上的书亦是,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被翻动过的痕迹,似乎在他们之前,并没有人来过这里。 这让宋清欢对自己方才的猜测又产生了怀疑。 难道……重锦姑姑只是单纯地去了什么地方没有告知别人,是阿祯小题大做了? 深吸一口气,尽力克制住有几分紊乱的心跳,看向阿祯道,“从房间来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也许……是重锦姑姑去了什么地方,只是没有跟你们说而已。” 清冷的眸中染上点点墨色,“本宫现在没办法在开阳院久呆,本宫回去让人在宫里头也找找,你密切关注开阳院,一有动静就马上来告诉本宫。如果过了明日重锦姑姑还没有回来,我们再另做打算。” 阿祯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面色沉沉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依旧偷偷出了若谷宫,抄小路回了星月殿。 沉星和流月正在殿内焦急地等着,见宋清欢进来,面色一喜,急急迎了上来。 “殿下,怎么样?” 宋清欢摇摇头,“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只能再等等看了。” 两人微微拧了眉头,见宋清欢神情不郁,心知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安静地退至一旁。 宋清欢微舒一口气,走进了书房。 刚刚她正准备给沈初寒和君熙写信时,阿祯就来了。现在重锦姑姑虽然下落不明,但君熙的事还是得尽早安排,只得敛下心中的不安,定下心思写起信来。 窗外树影摇曳,秋风送爽,书桌前的宋清欢神情却有几分凝肃。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方放下手中的狼毫,待墨迹干透,将信纸分别装入两个信封之中,写上收件人,递给了流月。 “让玄影尽快寄出去。” 流月应诺退下。 宋清欢起身走至窗旁,见窗外秋风凉凉,卷起地上的落叶。天上的太阳被层云遮住,阴沉沉的模样,仿佛随时有可能下雨。 她神情微凛,直觉在沈初寒来之前的这一个月,日子,怕是不会太平静。 心神不定中过了一日。 第二天,宋清欢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午时,阿祯匆匆来了瑶华宫,面上神情已是不好,眉头紧皱。见了宋清欢,她语声喑哑道,“殿下,重锦姑姑还是没有回来。” 宋清欢目色微沉。 昨日回来之后,她也命玄影在宫中秘密探查了一番,却并未找到重锦的踪迹。 心底蓦地一凉。 这么说来,重锦当真失踪了? 宋清欢唇角紧抿,沉默一瞬,终是沉沉开口,“阿祯,你速速回去,将此事报与父皇知晓。” 重锦一夜未归,不管是主动离开还是出了什么事,都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她与重锦的关系不能暴露出来,眼下,只能通过父皇去找人了。 阿祯见她神情冷峻,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朝宋清欢告辞后匆匆离开。 * 四国间,夺剑大会结束后,有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只是,这表面上的平静很快被一则惊天要闻给打破—— 聿国竟给昭国下了国书,国书中,请求继续执行聿国睿王宋暄和昭国五帝姬君熙的婚约,迎娶君熙至聿国为王妃。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原因无他,只因这国书下得太匪夷所思。 其一,人人皆知君熙乃皇子身份,国书中,却称其为五帝姬。 其二,从未听说过睿王宋暄和君熙有过什么婚约。 其三,就算宋暄和君熙间当真有过婚约,可他既已死,这婚约,就理应废除才是。聿国如此行事,难道不是在羞辱昭国? 可出乎意料的是,昭帝却破天荒的同意了。 夜间风凉,昭帝沐浴过后,坐在寝宫中批着奏折,气息沉郁,看得出心情不大好。 这时,殿外有内侍通报——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昭帝眉头一皱,正准备叫人打发了皇后下去,忽的又抬了头,冷声道,“让她进来。” 内侍应声退下。 不多会,一袭轻薄宫装的皇后便出现在了殿门口,神情雍容华贵,眸光在上首的昭帝身上一扫,娉娉袅袅地走了上来。 “臣妾见过皇上。” 昭帝从面前的奏折中抬了头,看向皇后,神情清冷平淡,“皇后怎么来了?” 皇后抿了抿唇,“臣妾担心皇上的身子,所以过来看看。” 昭帝冷冷地讥笑一声,“朕的身子有什么好担心。”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冲皇后招了招手,“上来吧。” 皇后福身应了,身姿婀娜地走到昭帝身旁坐了下来。她虽已三十多岁的年纪,那张脸,却仍保养得如同二八少女一般,只是眼底到底侵染了风霜,再也不复最初的澄澈。 “皇上,您消消气,为了此事而气坏了您的龙体,不值得。”皇后柔声劝慰。 听到皇后说起这话,昭帝面上神情愈冷,“朕倒是没想到,楼暮雪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皇后眼中波动了几许,依旧温和柔婉,“楼修媛委实胆大包天了些!还有五皇子……五帝姬,也着实让臣妾吃了一惊。谁能想到,就在臣妾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皇子,竟然是个帝姬身份。” 昭帝冷哼一声。 此事传出去委实是丢他脸面,只能装作早知君熙的女子身份。若依着他平常的脾性,早该将楼暮雪和君熙治个欺君之罪方才泄恨。 可聿国的国书一下,却让他不得不断了这个念头。 随聿国国书一起来的,还有昭帝的一封信。信中说,他知道宋懿和宋暄的死与昭国脱不了干系,如今君熙腹中怀了宋暄的骨肉,如果他不想两国交恶,便将君熙尽快嫁到聿国来,否则,昭国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偏生在这个时候,北境告急,凉国竟然也来掺和一脚,屯兵边境,蠢蠢欲动。 如果他拒绝了聿国的请求,就立马处于一种腹背受敌的状态。因夺剑大会之故,三国都损失了皇子帝姬,面上虽不好怎么说,心底却早已对昭国怀恨在心。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主动挑起与聿国的风波。 所以,尽管心中恨恨,却还是得按照聿国所要求的,同意了他国书上的请求,以完成婚约的名义,将君熙尽快嫁往昭国。 即便如此,却并不代表他会放过楼暮雪。 虽然暂时杀不了楼暮雪,但待此事平息下去,他定要寻个错处将楼暮雪打入冷宫才是。 兀自想着心事,气息已是沉郁阴鸷。 皇后瞟一眼昭帝,眸色一转,柔软的身子贴了上去,素手捏上了昭帝的肩膀,在他耳旁吐气如兰,“皇上,夜深了,就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不如……臣妾伺候您早些就寝吧。” 却不想,昭帝看都不曾看她,伸手拂开她搭在肩上的手,语声冷淡,“皇后先回去吧,朕还要先看完这些奏折。” 皇后脸上堆出的笑容一僵,眼神冷了冷。 昭帝却不再理她,自顾自看起面前的奏章来。 皇后恨恨地一咬牙,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说,悻悻起身,朝昭帝一福,“那……臣妾先行告退了,皇上早些歇着。” 昭帝头也未抬,摆一摆手,“去吧。” 皇后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大殿,脸上覆一片霜寒之色。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昭帝抬了头,“啪”地合上面前的奏章,眼底满是不郁和烦躁。静坐片刻,他起身,拂袖朝内殿走去。 进了内殿,昭帝遣退众人,走到书架旁的那个落地汝窑大花瓶前,伸出手将花瓶一旋,只听得一声“轰隆”的声响响起,原本堆满了书的书架突然朝两侧分开,露出里头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昭帝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色泽,抬步跨进了洞口。 书架又应声合上。 窗外,一轮明月当空,正是十五,月正圆,夜风正凉。 * 因为君熙来聿的婚事,和宋清欢与凉国和亲一事,整个聿国皇宫忙得不可开交,而重锦失踪的事,便这样掩埋在了诸多“更重要”的事中。 聿帝虽然派了人四下去搜寻重锦的下落,但毕竟重心不在这之上,负责搜寻的羽林军四处便寻无果,便也只得作罢,对外只称太卜令大人需要闭关修炼,短时间内无法见客。 巫女和巫司在宫中本就是独立的存在,因此,重锦的失踪,并未引起多少风浪。只有宋清欢察觉出了此事的不对,私底下也派了人四处搜寻,不光在皇宫,就连整个建安城都搜遍了,可并未找到任何关于重锦的线索。 她仿佛就这么一夜之间凭空蒸发,细细想来,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宋清欢尚未从重锦失踪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朝中,却又有了新的动态。 朝中元老,国丈魏嵘主动辞去太尉一职,只言年事已高,没法再担此重任。聿帝怜其劳苦功高,准了他的请辞,另赐黄金千两,以示嘉奖。 另外,还替太子宋琰赐了婚,定魏家旁支嫡女魏芊语为太子正妃,择吉日完婚。 人人皆道魏太尉主动辞官打消了皇上对魏家的忌惮,原本迟迟没有着落的太子婚事,在魏太尉辞官后立马尘埃落定,选的还是魏家女。 可—— 不过三日,皇上却又另下了一道圣旨。太傅之位,由前几日调回京中的镇北大将军宁腾跃继任。 圣旨一下,朝中顿时炸开了锅。 宁家和魏家不和已久,皇上这是刚给魏家吃了颗甜枣,便又给了个巴掌过去啊。如此帝王权术,实在令人咋舌。 但不管如何,时间一天天流逝,离沈初寒来建安接亲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的婚事,竟然定在了沈初寒来建安后的第三天,这架势,分明就是想让沈初寒和宋清欢参加了太子的婚宴再走。 宋清欢不知聿帝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这段时间,聿帝一系列的雷霆手段已经让她看清,他终究还是那个铁血手腕的君王,所谓父女亲情,那都是建立在自己对他利益无损的情况下。 这日,她正在殿内收拾着要带去凉国的东西,见流月抱了一物出来,行到她跟前问道,“殿下,这架箜篌要带去吗?” 宋清欢循声朝她怀中的箜篌望去。 这架箜篌,还是当初为了在父皇生辰宴上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特意央了重锦姑姑找人做了把同“莲音”相似的箜篌来,此时见得,只觉恍如隔世。 宋清欢起身接过那架箜篌,抱在怀中调试了几个音,目光落在凤尾雕刻着的那朵栩栩如生的白莲之上,忽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僵。 ------题外话------ 这张埋了个梗,姑娘们睁大眼睛仔细瞧着哦~ 恭喜酒酒童鞋升为夭夭的解元! 正文 第178章 嫁不出去了 流月敏感地察觉出宋清欢神情有些异样,抿了抿唇,担忧道,“殿下,怎么了?” 宋清欢没有出声,只垂了眸,薄唇紧抿。 忽的,她伸出手从衣襟中掏出一物。流月定睛一瞧,殿下手中之物,正是那块她从不离身的青鸾玉佩。 她知道这块玉佩是青璇夫人唯一留给殿下的东西,殿下对青璇夫人的印象虽已模糊,对这块玉佩,却一直十分宝贝。 此时突然拿出来看,却又是为何? 只见宋清欢眉眼紧凝,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温润玉佩,眼底有惊涛汹涌,素来沉静的气息也有几分起伏。 流月越发狐疑,抿了抿唇,刚待再次张口发问,却见宋清欢猛地扭头看来,眸色幽深,声音带了丝丝冷厉,“准备一下,随我出宫去千盏阁!” 流月瞪大了眼睛,吃惊道,“诶?现……现在……?” 好端端的,殿下怎生又想起去千盏阁了? 宋清欢“嗯”一声,急急朝内殿走去,“进来给我更衣,你也唤身衣衫,沉星就留在宫中。我们去去就回。” 见她神情肃穆急切,流月不敢怠慢,忙应一声,小跑着跟了上去。 须臾,宋清欢和流月便装扮妥当,从内殿中走了出来。流月寻了沉星交代几句,便急急跟着宋清欢出了瑶华宫。 一出宫门,早有安排好的马车在旁等着。 流月请了宋清欢上马车,自己跃上车辕,一扬马鞭,马车飞快地朝千盏阁驶去。 一路颠簸疾行,很快,马车在千盏阁门口停了下来。 宋清欢掀帘下车,放目一扫。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千盏阁似乎冷清了些许。往常总是宾客盈门的模样,此时却显出几分萧条来。 宋清欢略有诧异,却未深究,脚下一动,进了千盏阁。 照旧,一进门,便有热情的小二迎了上来。 宋清欢轻车熟路地要了间雅阁,刚要随小二上去,心思微动,随口问了句,“宫泠姑娘现在有空吗?” 小二一听转身望来,面上堆起笑意,搓了搓手满脸歉意道,“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宫泠姑娘这段日子告了假回乡,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办法接待客人了。”眼珠子一转,堆着笑继续推销道,“不过客官放心,阁中其他的姑娘也都是顶尖的,要不,小的再给客官介绍一个合意的?” 宋清欢面色猛地一沉,眸中愈发幽深,有刀锋初绽般的寒意。 告假还乡? 原来是宫泠不在,难怪今日的千盏阁显得格外冷清,宫泠真不愧是千盏阁的头牌,影响力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许多。 只是—— 她曾派人查过宫泠的身世,宫泠幼时便父母双亡,因此才流落乐坊,如今家中已无他人,又何来还乡一说? 况且重锦刚失踪没多久,宫泠这边便离开千盏阁不知所踪,若说这只是巧合,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宫泠姑娘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语声清冷,看向小二又问。 小二皱了眉头回忆片刻,“大概……半个月前吧。” 宋清欢呼吸微滞。 半个月前,那不正是重锦姑姑失踪前后? 心底越发狐疑,抿了抿唇,又问,“可知宫泠姑娘何时回来?” 小二摇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说话间,倒是神情真挚,并不似在说谎。 宋清欢长睫一敛,秀眉微蹙。 宫泠可是千盏阁的头牌,多少人来千盏阁就是慕她的名而来,她已离开了大半个月,还不知归期,对于千盏阁来说,岂不是个巨大的损失,这千盏阁的幕后老板岂会同意?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千盏阁的老板。 眉梢微扬,声线愈显清越,“你们老板可在?既然宫泠姑娘不在的话,我有要事同你们老板相商。” 却不想,小二的脸上有为难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垂眸掩下,道,“十娘不知现在有没有空。这样吧,客官请先在此稍后片刻,容小的前去通禀一声。” 得了宋清欢同意,又恭敬道,“不知客官怎么称呼?” 宋清欢看一眼身后的流月。 流月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递了过去。 小二狐疑地接过,低头一瞧,脸色大变,握着令牌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出声,也不敢看宋清欢,只声音颤抖着道,“小的……小的……” “不用多礼。”宋清欢手一抬,制止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你快去通报吧。” 小二哪里还敢怠慢,请了宋清欢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暂且候着,急急小跑着进了千盏阁后头的院落。 不多会,便见那处帘子被人挑起,从后颠颠走出位三十多岁的女子来,容貌秀丽,穿着大方得体,眉眼爽利,并未涂粉抹脂,并不是想象中乐坊老板的模样。 那女子行到宋清欢跟前,盈盈一福,嘴里恭谨地请安,“民妇杜十娘,见过……” 话未出口,宋清欢抬手虚扶一把,低声道,“不必多礼,烦请借一步说话。” 杜十娘忙躬身一礼,挑起帘子道,“后院清净,殿下请。” 穿过帘子,后面是供小二临时歇息调整的房间,出了那房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整洁的院落,院落另一头坐落着一排房子,外表看上去甚是普通。 杜十娘前头带路,引着宋清欢进了其中一间房子。 宋清欢粗粗一扫,此处似乎是专门待客的正厅。桌椅茶盏一应俱全,摆设虽算不得名贵,但胜在干净整洁。 杜十娘请了宋清欢在上首的位置坐下,示意身后跟着的小二去上茶来,然后走到下首朝宋清欢恭恭敬敬一礼,“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宋清欢轻“嗯”一声,淡淡道,“十娘不必多礼,你也坐吧。” 杜十娘口中只怯怯地称不敢。 流月笑笑,开口道,“十娘不必紧张,我家殿下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既然叫你坐,你便坐吧。” 杜十娘瞥一眼宋清欢,见她神色淡然,嘴角微微噙了笑意,看上去和善的模样,也不敢再加推辞,呐呐谢过,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小二便端了茶进来,“殿下请先用茶。” 宋清欢轻“嗯”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小二躬身应了,不敢多说,退出了房间。 杜十娘坐在椅子上,身子绷得直直的,紧张地低垂了头,略显苍白的唇动了动,不知该不该主动开口打破这凝滞的气氛。 宋清欢端起桌上茶盏,用茶盏盖拨了拨盏中茶叶,却并不喝,悠悠吹一口气,方看向杜十娘,“你叫杜十娘?” 杜十娘忙点头应是,“是的,民妇杜十娘。” “这千盏阁,是你开的?” “是的。”杜十娘回道,却仍不敢抬头,神情紧绷肃穆,也不知是被宋清欢身上清寒的气韵所震慑,还是心中另有他事。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千盏阁不是普通的酒楼,这是做乐坊生意的地方。既是乐坊,往来客人,三教九流有,皇亲贵戚也有,委实难以对付得很。 身为乐坊老板,怎么着也得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模样。可杜十娘这般怯怯的性子,实在有些不像能将千盏阁经营得如此兴盛的样子。 心中微动,再次定定看了杜十娘一瞬,清冷道,“十娘好像很紧张?” “没……没有……”杜十娘下意识否认,终于抬了头,看向宋清欢挤出一抹笑容,睫羽微颤,眼底藏了太多情绪。 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讪讪一笑,“殿下气势太盛,民妇忽然得见真颜,一时有些恍惚,还望殿下恕罪。”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一笑,眸色却是清泠,笑意未达眼底。 见她神情不明,杜十娘心中愈加惴惴,斟酌着开口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千盏阁,有何贵干?” “本宫来找宫泠姑娘。”宋清欢道。 杜十娘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带着讨好的语气道,“殿下,实在是不巧,宫泠姑娘最近告假还乡,不在阁中。” 她如今知道了宋清欢的身份,自然不敢说什么再给你找一个别的姑娘这种话了。 宋清欢玩味地一笑,“告假还乡?本宫竟不知,宫泠姑娘家中还有亲人?”她语气平平,话语中的深意却是听得杜十娘脊背一凉。 殿下这话,分明是调查过宫泠的身世了。 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她咽了咽口水定了定心神,“殿下有所不知,宫泠虽从小父母双亡,但族中还有远亲在。之前宫泠的父母带着她离开家乡,来京中讨生活,渐渐与族中断了联系,前段时间,族中远亲才找到了宫泠的下落。宫泠父母原本葬于京中,只是如今既知族中情况,宫泠孝顺,不忍其父母长眠于异乡,所以向民妇告了假,将其父母扶棺回乡重新安葬。” 宋清欢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都说风月场中无真情,可十娘对宫泠姑娘,倒是真真的好。毕竟,宫泠姑娘可是你这千盏阁的头牌,她这么一走,我看,阁中生意都萧条了不少呢。” 杜十娘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得讪讪地笑着,心底却愈发惴惴。 “宫泠何时回来?”宋清欢又问。 杜十娘愣了一下,犹豫道,“大概……大概半个月之后吧。” “半个月之后?大概?宫泠姑娘的老家在何处,这一来一去竟要一个月?”宋清欢语气越来越冷。 “在……”杜十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勉强维持镇定,“这个宫泠并未同民妇明说。” 宋清欢轻嗤一声,“你身为千盏阁的老板,连阁中姑娘离开多久,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如果她就这么销声匿迹了,你待如何?” “民妇……民妇手中有宫泠的卖身契……”被宋清欢步步紧逼,杜十娘显然慌了神,额上汗如雨下。 “是么?”宋清欢清冷的眸光紧凝在她面上,唇角冷冷扯起。“既如此,不如给本宫瞧瞧。” 杜十娘抬了头,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面上仍强作镇定地笑笑,“宫泠是千盏阁的头牌,她的卖身契自然得好生收着。不知殿下找宫泠有何事?殿下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说与民妇听听,也许民妇知道也说不定。” 见她并不正面回答宫泠卖身契一事,宋清欢心中越发有了计较。 “怎么?宫泠姑娘的卖身契,十娘拿不出?该不会……宫泠姑娘压根就没有签卖身契给千盏阁吧?”一顿,语声愈发染上霜寒,清冷的眸光紧紧盯着杜十娘的眼睛,让杜十娘心中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她声线清冷,一字一顿,“还是说……宫泠姑娘,才是这千盏阁的真正主人?” 听到这话,杜十娘脸色一僵,眼睫急不可见地一颤。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却还是被宋清欢尽收眼底。 她心神微凛。 看来,果真被自己猜对了—— 这千盏阁,竟然当真是宫泠的产业! 之前她便觉得奇怪,就算宫泠是千盏阁的头牌,可她在这阁中的权利,也委实太大了些。今日见着杜十娘之后,心中这个疑问越来越大。 分明宫泠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才更像是一个乐坊老板该有的样子。只是她一直没有往深处想,直到方才杜十娘提到了宫泠的卖身契,她突然意识到,卖身契,这是一个极好的切入点。 如果宫泠当真只是千盏阁的一名普通乐坊女,那杜十娘手中,必定有她的卖身契。如果杜十娘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那就说明,自己的猜想十有*是真的。 “殿下……殿下说笑了,这千盏阁,确实是民妇……” 话音未落,被宋清欢冷冷打断,“你不必说这么多。你若想要让本宫相信你的说辞,只需将宫泠的卖身契拿出来给本宫一观便是。” 杜十娘咬了咬下唇,眉头皱成一团,面上一片心虚之色,半晌没有出声。 见她这模样,宋清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凉淡地勾了勾唇,开口道,“千盏阁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本宫并不关心。但本宫现在需要知道宫泠的下落。” 顿了顿,开口解释,“你也不用紧张,宫泠并没有犯事,本宫只是在查一些事情,或许宫泠知道些什么,能帮到本宫。” 听宋清欢这么一说,杜十娘才松一口气,起身从椅子上坐起,朝宋清欢行了个大礼,“民妇并非有意欺瞒殿下,只是……” “你们的苦衷本宫并不关心,也无意责罚你什么,你只需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便是。”宋清欢徐徐开口,语声清冷似寒冰碎玉,清凌凌在杜十娘耳边回荡。 她神情虽淡,话语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杜十娘此时已汗如雨下,全身湿透,在宋清欢清泠眸光的注视下,仿佛所有的心思都藏不住了。心中虽无奈,却也没有其他法子,咬了咬下唇,缓缓开了口。 “殿下说得没错。这千盏阁真正的老板,确实是小姐。” 宋清欢眸光微闪,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小姐”二字。看来,杜十娘与宫泠,从前便相识。 她薄唇微抿,凉淡的眸光落于杜十娘面上,缓缓开口,“她去了哪里?” 杜十娘摇摇头,“这个……民妇是当真不知,只知道半个多月前,小姐突然同民妇说要离开千盏阁一段时间,让民妇照顾好阁中的生意。民妇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并未明说,只道自己也许很快便回来了。” “你与宫泠,是什么关系?” “民妇从前,是小姐的乳母。民妇家中早已没有了其他亲人,老爷夫人去世之后,小姐以一己之力,创办起了千盏阁,怜民妇孤苦无依,便收留了民妇,平日里替小姐打点一些阁中的生意。”杜十娘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宫泠的父母,是什么人?”宋清欢想起那本瑶光曲谱,眸中神色深了几分。 杜十娘面露为难,“这个……民妇当真不清楚,只知道夫人曾经是个乐师,老爷当时以在私塾中教人念书为生。” 乐师的说法,倒与宫泠当日所说对得上。可即便是琴师,也定然不是普通的琴师才是。 那本瑶光曲谱本身没有问题,值得深究的,是曲谱上描边的花纹,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些纹样,是由莲花和飞鸟交织而成。 而方才看到那把仿“莲音”的箜篌上刻着的那朵白莲,心中突然灵光一现。 瑶光曲谱上的莲花飞鸟纹样,像极了箜篌上的那朵白莲,以及自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青鸾玉佩的线条! 若说这只是巧合,她却是不信的。 原本想来找宫泠问个究竟,却不想,她竟然在半个多月前便离开了千盏阁,时间,正是在重锦姑姑失踪前后。 重锦失踪后,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到底难以确定。 她究竟是自己离开?还是被迫离开?亦或是有什么苦衷?而重锦的不辞而别,与宫泠的出走,以及当日母妃的失踪,又有怎样的联系? 眼角划过一抹凉光。 看来,得从那白莲和青鸾鸟的纹样着手了! 沉沉抬了眸光,看一眼惴惴不安的杜十娘,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脚步微顿,清冷的声线传来,“本宫找宫泠有重要的事,若是想起了什么,或者宫泠回来了,便持令牌去宫中找流月。”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流月会意,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巧的令牌递给杜十娘,示意她好生收着,然后小跑着跟上了宋清欢。 出了千盏阁,宋清欢未有丝毫停顿,径直坐上马车回了宫。 宫里的景致明明还是从前的模样,可分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秋风瑟瑟,吹得宋清欢的心头有些发凉。 她紧了紧衣衫,加快脚步。 不想,没走几步,流月便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朝前看。 宋清欢抬眼,凝了眸光朝前望去,待看清前头迎面走来之人时,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 宋清漪。 倒真是冤家路窄。 心中存了几分讥诮,神色却未有半分变化,依旧循着该走的路往瑶华宫而去。 两人很快在路中间相遇。 宋清漪瞥她一眼,眸色是一贯的阴沉,“舞阳这是又去哪里了?” 宋清欢勾一勾唇,“我去哪里,就不劳皇姐费心了。” 宋清漪唇角一垮,“大婚在即,舞阳还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宫里才好,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之前所有的努力,岂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听得她这颇有深意的话,宋清欢不以为意,“皇姐真真是关心我啊,不过你放心,我既有这本事为自己寻得一门好亲事,就自然有本事毫发无损地嫁过去。” 一顿,语带讥诮,“皇姐还是好好管管你自己的事吧。照理,皇姐长我一岁多,再不寻门好亲事,可就嫁不出去了。” 宋清漪脸色一白,眸中怒火喷射而出! 正文 第179章 横刀夺爱 对于宋清漪来说,宋清欢这话,无疑戳中了她内心最深的痛处。 原本,她位列云倾大陆三大美人之一,追求者甚众,根本就不愁嫁,所以才一直挑挑拣拣至今。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形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自去年父皇生辰宴后,她所有的风光,仿佛都被宋清欢夺走。曾经,她是在自己脚底仰望自己之人,而如今,她却成了那个最大的赢家—— 夺得苍邪剑,四国间声名鹊起,因此深得父皇欢心,还,成功觅得如意郎君。 这让她如何不恨? 明明她才是那个该让众生仰望之人,明明她才该是嫁给沈相之人!可这一切,都因为宋清欢的缘故,都变成了梦幻泡影。 宋清漪气得脸色铁青,宋清欢却是神情未变,清冷眸光落在她面上,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笑。 “宋清欢,你可别太得意了!”到底是被气狠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轻飘飘的话来。 他们二人如今正站在 宋清欢轻嗤一声,“二皇姐不觉得,如今的我,完全有得意的资本吗?”一顿,裹着寒霜的目光在她面上轻轻一扫,脚步已经迈了出去,“二皇姐若是没有事的话,烦请让一让,舞阳得回宫了。” 说着,不再理会宋清漪红一阵紫一阵的脸色,长袖轻拂,从她身边袅袅而过,轻盈得,像一只翩跹而过的蝶。 宋清漪怒火中烧,看着如云翳般拂过手背的宋清欢的锦绣轻衫,神情愈显狰狞,眉头狠狠一皱,仿佛受本能驱使般,伸出手就朝宋清欢后背推去。 可偏偏,送宋清欢却像后面长了眼睛,身子轻巧地朝旁一避,连看都不看她,便是反手一拂。 宋清漪只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将自己一掀,脚底不由自主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身后的画屏和绘扇大吃一惊,忙上前两步一左一右搀扶住她,嘴里焦急道,“殿下,您没事吧?” 宋清漪满脸狼狈,一把掀开她们的手,恶狠狠地瞪着前头走远几步的宋清欢,脸色惨白,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原本以为宋清欢能得到苍邪剑,不过是因为沈相的相助罢了。可她方才那轻拂的一手,分明内力雄厚,完完全全是个练家子。她的武功何时到了这样的境地? 这让宋清漪忍不住心惊一阵心惊,眸光惊骇,落于宋清欢清皎的背影之上。 她……她还是从前那个性怯少语的宋清欢吗? 仿佛感觉到宋清漪的注视,宋清欢忽的驻足,转身望去,眼角泻出点点凉意,凉淡的声音随风飘入宋清漪耳中,“二皇姐,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你要知道,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默默无闻的舞阳帝姬。” 说完这话,她冷冷转身,消失在宋清漪的视线之中。 只留下身后的宋清漪一人,眼中通红含煞,气得浑身发抖。 * 回了宫没多久,宋清欢让流月找来玄影。 很快,一身羽林卫服制的玄影出现在殿外,“殿下,您找我?” 宋清欢招招手,“进来说话。” 玄影应一声,跨进了殿内。 “有件事,你帮我尽快派人查一下。”宋清欢眸色沉沉,眼底落一片幽深剪影,看着玄影吩咐。 “殿下请讲。”玄影抱拳应道。 宋清欢微一抿唇,从身前的长几上拿起一张宣纸,示意玄影上前。 玄影点头,上前恭敬接过,朝纸上看去。 宣纸上画了几个纹样,第一个是一朵白莲,第二个是一只青鸾鸟,第三个是莲花和鸾鸟图样的花纹。 玄影不解地抬头望向宋清欢,“殿下,这是……?” “让人查查这几个图案,看是不是有什么玄机或者联系。”宋清欢沉眸,转头望向窗外略显萧索的天气,眼底暗涌沉沉,心事重重的模样。 玄影将那宣纸小心叠好收入袖中,朝宋清欢又是一抱拳,“属下一定尽快派人去查。” 宋清欢“嗯”一声,“此事事关重要,一定要加派人手。” “是。属下明白。” “另外,之前叫你派人去查千盏阁宫泠的父母,可有消息了?”宋清欢转了目光看回玄影。 “属下正要来报。”玄影从怀中掏出薄薄几张宣纸递上去,“这里面是宫泠父母的资料。” 宋清欢垂了长睫,一面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一面问道,“可有什么异常?” “宫泠父亲出生于青州的一个小渔村,父母世代以捕鱼为生,宫泠父亲却是有几分才学,年纪轻轻便成了秀才。只是后来,宫泠父亲随其父母出海捕鱼时,遇到巨大风浪,不幸遭遇不测。可后来不知为何,她父亲竟然并没有死,后来还曾经带着她的妻子回过一次小渔村,替他父母建了个衣冠冢,好生拜祭了一番。” “村里人问起,他只说当时在海上遇到狂风骤浪,船被骇浪打翻,父母亲不幸溺水身亡,他命大,被海水冲到了一处岸上,正好被宫泠母亲撞见,便救了她。后来,两人并未在小渔村中久住,拜祭完其父母后很快离开。听说,在建安附近的城镇定了居,再后来,村里人便再没见过他了。” 宋清欢一目十行看完手中的卷宗,“这上面说,宫泠的母亲身份不明,不知是何方人士?” 玄影点头,眼底有几分懊恼,“说来奇怪,属下手下的人怎么也查不到宫泠母亲的来历,仿佛她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当时村里人也从未听宫泠父亲说起过其母的身世。” 身份不明? 宋清欢眉眼猛地一颤。 她的母妃,青璇夫人,传言也是身份不明之人,当时由父皇从宫外带回,没人知道她来自何处。这也是为何当时朝中大臣都觉得是母妃是祸国之兆,吵嚷着让父皇废掉母妃的夫人之位。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难怪他们会那般敏感。 这么看来,母妃与宫泠母亲之间的共同点,竟还不只一个! 眉头狠狠蹙成一团。 要想弄清母妃失踪之谜,宫泠的确是一个最佳的突破口,而且,从她此次突然消失来看,她一定也知道什么。 想到这里,沉沉开口又吩咐道,“另外,再派人帮我盯着千盏阁,一旦发现宫泠回来的迹象,立马来告诉我。” “是。”玄影抱拳又应了下来。 宋清欢微舒一口气,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了几分。 “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宋清欢眉头微挑,刚要打发了他下去,忽的想到什么,不自在地眨了眨长睫,迟疑一瞬方看向玄影,“你们家公子,还有多久到?”说完,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似的,还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玄影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一五一十道,“回殿下的话,大概还有五六天的模样。” 宋清欢定了定神,面上恢复一片沉静坦荡,“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玄影抱拳一礼,刚要抬步,忽的又抬了头,看向宋清欢一本正经道,“殿下这几日请务必保重身体,否则,公子见了定要心疼了。” 说完这话,恭恭敬敬朝宋清欢又是一揖,足下生风地走了出去。 身侧伺候的流月忍不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宋清欢原本清冷的脸颊登时染上一抹胭脂色,抬眸瞪一眼流月,抿了抿唇,生出几分恼羞成怒,“不准笑!” 流月忙憋住笑意,嘻嘻解释道,“奴婢……奴婢是笑玄影呢。” 宋清欢瞪她一眼,不再理会,起身进了内殿。 流月并不害怕,又是“嘻嘻”一笑,跟了进去。 * 眼见着日子又一天天过去了几日,宫里愈发忙乱起来。 一方面,要准备迎接凉国迎亲使团的到来,另一方面,还要替太子大婚做准备,同时还得拨出一部分人手准备君熙嫁来聿国之事。 如此多的事堆在一起,别说宫中的宫女内侍了,便是皇后和聿帝等人,也是一刻不得闲。一时间,宫里的气氛颇有些紧张。 而有一人,却是颇为清闲。 平阳帝姬,宋清漪。 这三件事,乍一看上去,似乎与她都有着不大不小的关联,可细想下去,却又与她没有半分关系。舞阳帝姬大婚,与她无关。君熙嫁来聿国,与她无关,甚至连太子的大婚,对如今她和太子的关系来说,她都成了彻底的过客。 她始终没法原谅当时宋懿在无垠墓中的举动。 宋清漪这样的人,从小拥有的东西太多。她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觉得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该围着自己旋转,一旦这种幻想被打破,她便很难接受这种身份地位上的落差。 而这样的落差,在此次宋懿之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原本她的才情品貌,样样胜于宋琰,所以宋琰虽然贵为太子,但从小聿帝和皇后夸赞得更多的还是她。可如今宋懿和宋暄皆身亡,宋琰作为唯一一个可继大统的皇子,身上承载的目光登时多了起来。可这很大一部分目光,是从宋清漪身上分出去的。 因此,对宋清漪而言,她会下意识地把自己地位的骤降怪到宋琰身上。 更何况,宋琰也确实是自私的主。 此次太子大婚乃大事,娶的又是魏家女,皇后定然要亲力亲为,更加没有时间照顾到宋清漪的情绪,更别提如从前那般时不时召见宋清漪一番了。 整个宫中都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唯独昭华宫,第一次知道了门可罗雀是怎样的滋味,明明处于皇宫的中心,可在这一瞬,仿佛周遭的热闹喧嚣,都同昭华宫里的人事无关。 昭华宫绯烟殿外。 日头初升,秋风送爽,天气万里无云,天气比前些日子倒是请了不少。 然而,这样宁静的清晨很快被一声刺耳的责骂声打破,紧接着,有清晰的瓷器碎裂声传来。 “本宫要的是莲子血燕粥,这是血燕窝么?” 绯烟殿内,绘扇和画屏正瑟瑟发抖地站在下首,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上首的宋清漪。 “本宫问你们话呢!一个两个都哑了么?!” “回殿下的话……”绘扇身子一抖,战战兢兢开了口,“最近宫中要准备招待凉国使团,血燕储存不够。而且,太子婚宴上也要用到血燕,因此一应减少了各宫的血燕供给。” “岂有此理!”宋清漪气急,手握成拳在几上一垂,眼中通红,神情狰狞。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画屏和绘扇吓坏了,忙不迭跪下求饶。 宋清漪不说话,只气喘吁吁地坐在上首,胸前起伏得厉害,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半晌,殿内凝滞的气氛丝毫没有减轻。 画屏和绘扇小心翼翼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这个时候,她们反倒怀念起染冬来了。 殿下早就看不惯染冬对她的管三管四了,一回了建安,便寻了个借口将染冬送回了皇后身边。原本她们也觉得染冬管得太宽,且有些目无主子,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染冬的矜傲也自有其好处。 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无奈,画屏也只得战战兢兢再次开口,“殿下,您为此事气坏了身子,着实不值得。还请殿下保重身子要紧。” 宋清漪发了一通火,此时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些许,看一眼下首瑟瑟发抖的两人,缓缓吐尽心中浊气喑哑着声音道,“你们起来吧,本宫知道此时与你们无关。” 画屏和绘扇这才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 绘扇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宋清漪,见她神情尚好,斟酌片刻,迟疑着开口道,“殿下若是觉着宫里闷,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能让您的心情好一些。” 宋清漪定定看了她一瞬,直到看得流月的心里有几分发毛,方开口道,“也罢。这宫里却是待的憋闷,你们准备一下,随本宫出去走走吧。” “是。”两人终于长长舒一口气,暗自抹一把额上的汗,颤巍巍站了起来,自去服侍宋清漪准备不提。 不多会,一辆马车便驶出了皇城,往建安繁华热闹的街上行去。 行到长安大街,宋清漪示意驭车的内侍停下,就在此找了间茶馆等着。她则带着画屏绘扇下了车,又带了两个羽林卫远远地跟着保护她的安危,在大街上随意逛了起来。 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街上,让宋清漪的心情果然阔朗了几分。 一路走走停停,遇到新鲜玩意儿便驻足观看一番,倒也不觉无趣。 这时,宋清漪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绘扇问道,“你上次说宫外有家首饰铺的东西十分精致,是在长安街上吗?” 绘扇笑着回道,“殿下说的是拢翠阁吧,就在这长安街上。”她放目一眺,指了指不远处道,“殿下,就在那里,殿下可要过去瞧瞧?” 宋清漪点点头。 宫里的金银首饰虽多,但到底有几分看腻了,说不定还真能在宫外淘到什么宝贝呢?如此一想,倒来了几分兴致,原本乌云密布的心情渐渐转好了几分。 几人行到拢翠阁门口,朝里一瞧,果然见到几个贵女模样的女子在各种挑选着珠宝首饰。 她眉头一挑,提起裙摆进了店铺。 “哟,客官,里面请。”宋清漪一进那拢翠阁,便有热情的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想买点什么?” “随便看看。”宋清漪目光一扫,淡淡道。 “好咧,客官尽管随便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的便是。”小二倒也不聒噪,将宋清漪引到一处发簪玉镯陈列处后,便知趣地退至了一旁。 宋清漪一一瞧去。 这拢翠阁里的珠宝首饰果然不错,款式新颖,材质也是上乘。只是,这天底下的奇珍异宝,第一个进的,到底还是皇宫,宋清漪看多了宫里的精美首饰,再看这些,倒也勾不起她购买的*。 这时,她余光突然瞥到一只玉质发簪,款式甚是精巧。簪身用翡翠雕成花枝模样,枝头一只粉玉雕成的芙蓉,最有意思的是,芙蓉上头还有一只细小的蝴蝶,用五彩琉璃制成,端的是栩栩如生。 她扬了扬眉,伸出手去取。 不想,斜刺里却也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抢在她面前,将那支翡翠芙蓉簪拿到了手中! 正文 第180章 互不相让 宋清漪眉眼登时一寒,恼怒地抬眸朝旁侧望去。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人,居然敢同她抢东西?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丽的脸,凤目微狭,秀眉上挑,一身红衣艳烈似火,端的是英姿飒爽。此时,那双眸中满是凌厉,也如利剑般射向宋清漪的面上。 待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宋清漪的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眼前这人,她倒是认识—— 前镇北大将军,如今的太尉宁腾跃嫡女,宁姝。 她隐约间记得,自上次因选秀之事上京之后,宁腾跃的夫人和一子一女皆留在了建安,并未回幽州。而如今,宁腾跃调任回京,他们一家子,就更不可能回幽州了。 只是除了上林苑选秀之时外,她倒是没再听过什么关于这个宁姝的新闻了,久而久之,倒也忘了有这么号人的存在,却没想到如今会在这拢翠阁碰上。 这段时间宋清漪的心情本就不好,再加上宁家和魏家乃宿敌,此时宁姝又抢了她看上的簪子,心中自然不爽,脸色也垮了下来,带刺的话脱口而出。 “怎么?宁家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抢人的东西?” 前脚她外祖父刚辞官,后脚皇上便封了宁腾跃为太尉,要说这里面没有宁家什么事儿,她却是不信的。也算是宁姝倒霉,正好撞到她枪口上来了。 此时宁姝也认出了宋清漪。 她来拢翠阁其实已好一阵了,方才恰好走到这边挑选珠宝首饰,目光好巧不巧也被那支翡翠芙蓉簪吸引住。 正准备伸手去拿时,见旁边女子的手也动了动。她素来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哪里允许自己看上的东西被人抢走,赶忙伸手将簪子抓到了手中。 却没想到,与她看上同一支簪子的人,居然是平阳帝姬宋清漪! 原本她认出宋清漪之后,心底到底怵了几分,正想着怎么找个台阶把簪子还给宋清漪,便听到耳边响起了宋清漪语带嘲讽的话语。 脸色登时一沉。 她素来也不是服软的主,听得宋清漪这般夹枪带棒地说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轻蔑地勾一勾唇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平阳帝姬。听说最近宫里头忙得不可开交,平阳帝姬倒是清闲,还有空来宫外逛了。” 宋清漪见她语气不善,脸色顿时黑得能滴出墨来。 宁姝是什么人?充其量不过是个太尉之女,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一个堂堂帝姬说话?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脸色一寒,张嘴就要说话。 却不想,宁姝又抢在她前头开了口,“是了,我倒是忘了。嫁给沈相的是舞阳帝姬,要娶妻的是太子殿下,自然没平阳帝姬什么事儿。” 宁姝长于将门,自小嚣张跋扈惯了,再加上最近宁腾跃调任京中,她越发觉得自己有了底气。 “放肆!” 宋清漪眼底怒气汹涌,忍不住怒斥出声。 宁姝面上现出不已为然的神色,红唇一撇,刚要出口反驳,一旁的小二却听得这里有动静传来,忙不迭迎上来道,“两位客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宋清漪神色一寒,伸手指了指宁姝手中的翡翠芙蓉簪,冷声道,“帮我把这支簪子包起来。” 宁姝冷笑一声,攥住簪子的手紧了紧,“先来后到的规矩,平阳帝姬不懂吗?” 听得这“平阳帝姬”四字,小二不禁愣了片刻,呆呆地看向宋清漪。 眼前这华服姑娘,是……是宫里的平阳帝姬? “原来宁姑娘也懂这先来后到的道理,分明是本宫先看上了这簪子,不过被你横刀夺爱了去罢了!”既然宁姝挑明了她的身份,宋清漪便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十足十地端起了帝姬架子。 小二一见这架势,顿时懵了。 感情这脸色铁青的姑娘,当真是平阳帝姬?那……那这个明知她是帝姬还敢同她争锋相对的姑娘,又是谁? 宁姑娘…… 最近京里姓宁的,风头正盛的,岂不是前镇北大将军宁腾跃一家?难道,这位宁姑娘,正是宁太尉的嫡女,如今宫里宁贵妃的亲侄女? 一想到这个可能,额上顿时汗如雨下。 拢翠阁虽然也接待过不少世家贵女,但身份如此尊贵的人,却还是头一遭。而且看这架势,两人还看上了同一支簪子,都是寸步不让。 他一个小小的小二,哪里有能耐应付这两尊大佛? 定了定心神,忙不迭开口道,“两位客官请稍等片刻,容小的去查查这簪子还有没有其他库存,两位,先坐下喝杯茶吧。” “不必了,本宫就要这一支。”却不想,小二话音未落,宋清漪便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宁姝冷哼一声,眸色一转,突然将簪子“啪”的一声往柜台上一放,“既然殿下这般喜欢,那便让给殿下好了。不过,殿下要知道,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能抢来的。” “你!”宋清漪被她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指指着她的鼻尖,一脸气急败坏的神色。 她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宋清漪岂会听不出。 见她气得脸色煞白的模样,宁姝总算心中舒坦了些许,睨她一眼,“听说过几日沈相便要亲自来建安迎娶舞阳帝姬回凉国,平阳帝姬是不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这话就说得有些露骨了。 宋清漪自问自己对沈相的心思藏得很深,却不知被宁姝从何处瞧了出来,心头怒火攻心,恨不得撕碎她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才好。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想她堂堂一国帝姬,竟被宁姝压了一头,还毫无招架之力,这让她如何甘心?! 心中早已失去冷静,哪里管得了其他,突然伸出手,巴掌带着凌厉的掌风就朝宁姝脸上呼去。宁姝此时见宋清漪吃瘪,正得意之际,忽然觉得脸颊一声,空气中有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宋清漪竟然打了她!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睚眦欲裂地等着宋清漪。 她知道宋清漪心中定然不爽,但却没想到,她居然当真敢出手打自己耳光。 宋暄和宋懿在临都之死,大家平面上都不说,但暗地里都在传,两位皇子之时,很有可能与太子和平阳帝姬脱不了干系,因为只有解决了这两位强劲的对手,太子之位才能坐稳。 宁姝也信了这个传言。 那日在上林苑中,她确实对宋暄一见钟情,尽管后来她想做五皇子妃的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但对宁姝而言,宋暄在她心中的地位,到底不一般。如今听得宋暄之死有可能与宋清漪有关,心中自然就嫉恨上了她。 偏偏宋清漪就这么好巧不巧地出现在了她面前,还是以这样一种跋扈的姿态。 宁姝素来不是能忍的性子,感到脸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意,她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毫不迟疑地伸出手,猛地朝宋清漪脸上扇去。 宋清漪下意识伸手去挡。 然而宁姝的手还未落到她脸上,便被一人攥住手腕,高举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 宁姝气急败坏,横眉倒竖地转了目光朝旁看去,想知道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出手阻止她。只是看清了来人之后,脸上嚣张的气焰顿时退去些许。 “哥!”她又是气恼又是委屈,眼眶中登时就涌上了晶莹的泪花。 今日在府中闲着无事,便央了宁骁陪她一道上街来逛逛,逛到这里时,她见前头不远处有糖葫芦卖,一时犯了馋,便让宁骁去给她买两串糖葫芦来,自己则在拢翠阁随意看看。 却不想想,这么随意一看,便看出事来了。 宋清漪的目光也落在了宁骁面上,气息沉沉,心底的怒火也没有平复。 她与宁骁有过几面之缘。宁骁长得一表人才,待人接物又是如沐春风,所以原本宋清漪对宁骁并未又什么不好的偏见,可如今见着他妹妹这般嚣张跋扈的模样,此时再见到他,心里只觉厌恶。 “平阳帝姬。”宁骁松开抓住宁姝的手,朝宋清漪行了个礼。 宋清漪暗暗舒一口气定了心神,脸上显出一副兴师问罪的高傲神情,“本宫倒是谁,原来是宁公子。怎么?宁公子是过来帮宁姑娘的么?宁家最近风头正盛,难怪宁姑娘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宁姝忙朝她作揖行礼,“舍妹性子骄纵了些,若有冒犯到殿下的地方,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谅她这一次。” “哥!”听得他这么说,宁姝不满地开口抗议,“哥,你凭什么给她道歉?分明是她用帝姬的身份来压人,还想抢走我看中的簪子。” 宁骁却并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只瞪一眼她,很快又转了目光看向宋清漪,端的是一脸诚恳。 见他神色恭敬,宋清漪心里头总算是好过了些许,嘴里却仍不饶人,“宁姑娘怕是在幽州骄横惯了,来建安也摆起谱来了。宁公子可得小心着些,这是天子脚下,宁姑娘这般不把皇族放在眼里,莫不是,你宁家还有其他企图?” 这顶帽子就扣得大了,宁骁闻言,神情一凛,神色愈加谦卑,“殿下当真是误会了。舍妹只是性子有些直,并不知针对殿下。” 一顿,又道,“不管方才舍妹怎么冒犯了殿下,宁某都一应替她向殿下道歉。” “她自己做错了事,为什么要你道歉?” “我没有错,你凭什么向她道歉?” 两道尖利的声音同时响起,在空气中摩擦出火花,看得一旁的小二心惊胆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宁骁有些尴尬起来。 他知道此事定然与宁姝脱不了干系,但他好话也说了,台阶也给了,怎的平阳帝姬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到底是少年郎,心中还有些锐气,见宋清漪丝毫不领情,神情也冷了下来。 转头看一眼宁姝,轻声道,“姝儿,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同平阳帝姬吵起来的? 宁姝的手已经捂住自己方才被打的脸庞,眼里泪汪汪一片,抽噎着开了口。把宋清漪描绘成了一个刁钻跋扈,专门利用自己的身份压别人的人。 宁骁最是了解自己妹妹,知道宁骁如今在气头之上,说出来的东西只能信一半,但客官事实倒也错不了。两人就是因为一支簪子起了冲突,互不相让,平阳帝姬还打了宁姝一巴掌。 他不是宁姝,要考虑的事情自然比她多不少。 宋清漪就算现在不如从前得宠,那也毕竟是帝姬,更何况,魏家还未垮,皇后稳坐中宫。虽则其外祖父的太尉之位被父亲取代,但毕竟魏家百年望族,这么多年经营下来,在朝中的势力已是盘根错节。 而他们才回京不久,根基还不稳,这个时候,实在不宜频繁树敌。 看一眼脸色犹自不好的宋清漪,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宋清漪又道,“不管如何,方才舍妹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再同舍妹计较。” 一顿,看向一旁瑟瑟缩缩的小二,一指那支翡翠芙蓉簪道,“替殿下将这支簪子包起来,我买单。” 小二一见两人的争吵总算告一段落,眉眼都笑开了去,忙不迭应了,将簪子拿起,到一旁包装去了。 宁姝见宁骁来了非但不帮自己,反而还向着宋清漪说话,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等着宁骁。 宁骁平日虽宠她,但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到底不含糊,见她恨恨瞪向自己,也只沉沉睨他一眼,眼中满是警告之色。 每次宁骁露出这个申请,她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心中虽则委屈兮兮,但到底还是被宁骁震慑住。虽然脸上挨了一巴掌,现在还火辣辣的疼,但毕竟宋清漪是帝姬,如果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终还是会传到父亲的耳朵里。 如此一想,心中到底生了几分懊悔,但强烈的自尊心又不允许她承认自己的错误,只得冷哼一声,避向一旁,下颌微微上扬,不再理会宋清漪和宁骁。 宁骁见她安抚好了,心中也松了口气。 这时,小二已将那翡翠芙蓉簪装好,将盒子递给了宁骁。 宁骁伸手接过,朝宋清漪浅笑着道,“还请殿下给宁某这个面子。” 若依着宋清漪往日的脾性,这簪子,她是决计不会要的。但她心中也明了,如今魏宁两家的关系正处于一个敏感期,若是此事传到母后的耳朵里,母后定然会责怪自己。 权衡利弊之后,到底还是示意绘扇接了递过来的首饰盒。 “既然宁公子道了歉,那此事便这么算了,只希望宁公子之后能好好约束约束令妹才是。要记住,这里是建安,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幽州了。” 扔下这句话,宋清漪不再看他们,转身拂袖出了拢翠阁。绘扇和画屏朝宁骁一礼,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见宋清漪走了,宁姝的脸色越发垮了下来。 “哥,你干嘛给她道歉?!”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是帝姬身份,你同她硬碰硬能讨到什么好处吗?” “我……”宁姝嘴一撇,泫泪欲滴,“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嚣张跋扈的模样而已。” 宁骁气急反笑,“论嚣张,谁能比得过你,方才平阳帝姬有一句话说对了,这里是在建安,不是从前在幽州,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由不得你再胡闹了。” “可是……”宁姝仍是不服气。 宁骁却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到她手里,又是无奈又是劝哄道,“好了好了,别多想了,先吃串糖葫芦。吃好了你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哥都给你买,好吧?” 宁姝这才舒了眉头,不情不愿地“嗯”一声应下。 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她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到宁骁跟前道,“不过哥哥,你同我说的那事儿,竟然是真的!” 正文 第181章 出宫相迎(一更) 宁骁见她脸上阴郁退去些许,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瞅着自己,湿漉漉的模样让人想起林间的小鹿,叹一口气,心中到底软了下来。 “姝儿说的是何事?”他语气温和,凝视着宁姝。 宁姝微微垫了脚尖,在他耳边神神秘秘道,“你之前不是同我说,平阳帝姬似乎对沈相……有几分意思?我方才拿话去试她,她竟然真的露了马脚。”宁姝话语间满是兴奋,仿佛抓到宋清漪一个了不得的把柄一般。 见她眉眼间神采奕奕的模样,宁骁无奈地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姝儿,不管平阳帝姬是不是真的对沈相有意思,此事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要记住,如今表兄不在了,那位态度暧昧不明,宁家在朝中的地位并非看上去的那么风光。我们如今既身在建安,务必要谨言慎行,不要给父亲和姑母惹出什么麻烦来。” 他这厢说得苦口婆心,宁姝却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眼波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混不在意的模样,宁骁抿了抿唇,愈显无奈。 当初他对舞阳帝姬动了心,在得知沈相求娶舞阳帝姬后,到底心有不甘,不知道两人是如何扯上关系的,便暗中派人调查了两人。 查到的结果倒是没什么异样,两人在当初聿帝生辰之时便已认识,想来便是在那时沈相看上的舞阳帝姬。 只是在调查过程中,他还发现了另一人对沈相也生了不一样的心思——平阳帝姬宋清漪。 后来,他在某次和宁姝的交谈中不小心说漏了嘴,当时被他含含糊糊混了过去,却不想却被宁姝记在了心里,还这般胆大包天地拿话去试探平阳帝姬的心思,让他委实无奈。 父亲喜欢女儿,姝儿又性子爽利,颇有将门之女的风范,十分得父亲欢心,难免溺爱了些。只是在幽州时,天高皇帝远,姝儿怎么作怎么闹,左右父亲都能帮她摆平。 可此时他们是在建安。建安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随便走两步都能碰到个大人物,这种地方,姝儿不想着谨言慎行,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再这么下去,宁家在建安的处境,愈发会举步维艰。 他皱了皱眉头,眼底有暗涌闪过。 看来,此事得同父亲好好谈一谈了。姝儿这性子再不收敛着些,迟早要出事。 见宁骁久不回答,面色愈发深沉,宁姝小脸一垮,“哥,又怎么了?” 宁骁回了神,勉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无奈,朝她扯出一抹笑意,“没什么。不过平阳帝姬此事,你莫要再提,否则很容易惹祸上身。” 宁姝此时定下心来,想起方才与宋清漪的针锋相对,不免有几分后怕,脸颊被打的地方仿佛还在火辣辣的疼。 有些不甘的捂住脸颊,微微点了一下头。 宁骁叹一口气,拿开她的手看了看,“有一点点红肿,我们先回去吧,回去我给你上药,下次我再带你出来逛。” “好。”宁姝委屈地撇了撇嘴。 宁骁将方才的簪子结完账,便带着宁姝出了拢翠阁,留下身后的小二还在震惊之中不曾回神,直勾勾目送着他们出了门方才回神。 * 几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随着沈初寒到达建安日子的临近,素来冷静的宋清欢倒显出几分心神不宁的模样来。 流月和沉星瞧在眼中,心知殿下怕是想极了沈相,只是不好表现在面上,两人便也只作不知,依旧该干嘛干嘛。 这日,玄影派人来传消息,说沈相一行已到了建安附近,今日便能入京。 宋清欢彼时刚用过早膳,原本准备今日看看医书定定心神,一听这话心思顿时又飘了起来,哪里还坐得住? 流月命人将早膳撤了下去,看一眼眸光浮动的宋清欢,轻笑着开口道,“殿下待会想做什么?可要去四方馆悄悄候着?” 宋清欢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却未说话。 沉星倒是有些不赞同,“殿下,您这个时候去四方馆,万一被人瞧见,再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一利用,定会传出一些对您不利的流言来。奴婢知道殿下思念沈相,但这种节骨眼上,殿下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沉沉应道,“我知道。” 因着父皇前段时间的举措,如今朝中看着风平浪静,宁魏两家僵持便,但她知道,皇后和太子的目光,并未从自己身上挪开。 先前她便有几分好奇,魏嵘是个极有野心之人,身居高位多年,手中的权利哪是说丢就丢得开的?所以那日他毅然决然辞官的举动,着实让她生出些疑惑来。 魏嵘辞官的理由是年岁已大,身体不允许他再长时间操劳国事。然魏嵘如今也不过五十多岁,身子还硬朗得很,这理由,分明只是个借口。 更何况,如今宋暄和宋懿已死,只剩宋琰一人,朝中魏家独大,依魏嵘的性子,该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发展壮大魏家的势力才是,怎会如此睿智地急流勇退? 所以她命重锦留在宫里的势力暗中调查了一番。 调查的结果,果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在魏嵘辞官之前,聿帝曾单独召见过他,屏退众人,在宣室殿密谈了许久。她虽然在宣室殿安插了人手,但毕竟不是聿帝贴身伺候之人,几经打探也只得出当日聿帝与魏嵘密谈之时,曾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君熙腹中那个未出生的宝宝。 可这些信息,对于宋清欢来说便足够了。 魏嵘之所以会乖乖辞官,果然不是自愿,而是被逼行事。 他原本以为宋懿和宋暄既死,只剩了宋琰一人可继承大统,魏家必高枕无忧才是,可父皇那日却特意召见魏嵘,想必就是为了告诉他,只要魏家稍微再膨胀一点,宋琰这太子之位便保不住了。 至于继任的人选,他可以立自己为皇太女,也可以立君熙腹中的孩子。 不管立谁,都是名正言顺。 魏嵘是识时务之人,聿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他再不识趣,这么多年的官场便白混了。 想必正因如此,两人最后达成了统一。魏嵘辞官,宋琰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并未,为了安抚魏家,还赐魏芊语为皇太子妃,也算是做足了姿态。 只是魏嵘大概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辞官,后脚聿帝便封了宁腾跃微太尉,毫无征兆的,就像在他脸上扇了个耳光。 可是他没有反悔的余地,只得打落门牙往里咽。 宋清欢将聿帝和魏嵘的心思都摸了个大概,也很清楚父皇这么一说,魏家更不会掉以轻心,如今在皇后和宋琰眼中,大概巴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因此沉星说得对,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只是—— 心中到底思念成疾,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沈初寒了,竟是连半天的时间都等不了了。 蹙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的起身,看向沉星,“换衣服随我出宫。” 沉星一怔,“殿下要去四方馆?” “不。”宋清欢摇头,“去城郊。”说着,快步往内殿走去。 “殿下,那我呢?”流月凑上前来。 宋清欢看她一眼,顿住了脚步,轻笑道,“你啊……你就待在宫里帮我处理突然情况吧,万一有人发现什么找上门来,你也能帮忙挡一挡。另外,你去问问玄影,沈相他们的车队,何时到城郊?” 流月撇一撇嘴,无奈应下,自下去找玄影不提。 微风和煦,秋高气爽,阳光暖暖地洒下,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流月很快打探清楚情况回来了。 宋清欢闻言,略略克制住激动的内心,在心神不定中又等了一两个时辰。 临近午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了皇城,急急出城门,往城郊驶去。 车辕上坐着驭车的,正是做男装打扮的沉星。 正文 第182章 小别胜新婚(二更) 马车出城门行驶了一会,渐渐减慢了速度,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此处道路两旁已没有多少人家,只有连绵的荒草,被风一吹,波浪般浮动起来。 沉星四下一望,果然见前头不远处有一人的身影,正施展轻功朝此处行来。不出片刻,便行到马车前停了下来—— 正是一袭劲装的玄影。 玄影朝沉星点头示意一下。 沉星会意,看向车厢内低声道,“殿下,玄影过来了。” 车内的宋清欢应一声,伸出素手挑起车帘,微微探出身子看向玄影,“怎么样?”她淡淡发问。 玄影点点头,“属下已经同慕白接上头。待会公子的车队会经过此处,到时殿下随慕白混入队伍之中,再上公子的马车便是。” 宋清欢闻言微舒了眉头,在沉星的搀扶下下了车。 她心中清楚得很。 虽则此番沈初寒是以接亲的名义前来,但就算他到了建安,短时间内自己也不可能见到他。 可心中的思念却如潮水般泛滥,明明已经等了这么久,可越是最后几天,就越是等不了了。 既然四方馆不能去,那就赶在沈初寒入京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见他一面,也算是聊解相思之苦了。 只是此事,还需要玄影帮忙才是。所以她刚刚才派了流月去通知玄影,让玄影尽快替她安排一下。 玄影果然动作迅速,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接下来,她只需要在此处安心等着便是。 宋清欢看向沉星,“沉星,你先驭车回去。”待会她既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队伍之中,沉星和马车就不能留在此处,太打眼。 “那殿下,待会如何回宫?”沉星道。 “我会派人送殿下回去的。”玄影接口。 “好。”沉星见状便放了心,朝宋清欢行礼告辞,依旧上了车,朝建安城中驶去。 玄影同宋清欢避至一旁,放目远眺,等着沈初寒一行的到来。 日头渐渐阴了下去。 城郊的风似乎格外大,吹得宋清欢鬓发散乱,忍不住紧了紧衣衫。 玄影看她一眼,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殿下,要不……属下去前头看看公子他们还有多久过来?”最近建安天气转凉,若是殿下在这里着了凉,回头被公子知道了,他可没办法交差。 “不必了。”宋清欢摇摇头,下意识紧了紧衣衫。 她心中虽然急着见沈初寒,但玄影面前,也不好表现得太露骨,清了清嗓子道,“你方才是在离这里多远处遇到他们的?” 玄影唇一张刚要说话,却突然竖起耳朵,面露欣喜之色,“殿下,公子他们来了。” 宋清欢凝神一听,果然也听到有马蹄声和车轮声隐隐传来,眸中蓦地绽出一缕光芒,唇角弧度微微上翘。 “殿下,请随属下先避一下。”玄影看向她道。 宋清欢轻应一声,跟在他身后进了那片一望无垠的荒草地,躲在草丛中注视着远处的来路。 不多时,视线的尽头果然出现了一大队车马。 然而奇怪的是,打头的并不是骑马的侍卫,而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宋清欢眼睫一颤,不知为何,心跳开始剧烈加速起来。 那马车一马当先,甩开身后大部队一截,飞速朝这边奔来。 眼见着马车越近,宋清欢的心就跳得越快,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飞驰而来的马车,目光落在驭车的侍卫身上,心跳忽的一滞,眼中突然就涌上了泪花。 驭车的,是慕白。 那么车厢里坐着的人,定然就是沈初寒了。 玄影见只有慕白驾着一辆马车先来了,心里头顿时明白过来,看一眼宋清欢,语声沉沉,“殿下,公子来了。”说着,替她拨开荒草,示意她可以现身出去。 宋清欢“嗯”一声,跟在玄影身后上了官道。 方才还在官道尽头的马车,仿佛一瞬间就驶到了跟前,只听得一声骏马嘶鸣声响起,马车在宋清欢面前停了下来。 坐在车辕上的慕白见到宋清欢,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殿下,好久不见。” 宋清欢眉目清朗,扬唇一笑,“好久不见。” 慕白看一眼她身后的玄影,下巴一扬,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很快侧身,刚待伸手挑起车帘,却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已经伸了出来,霍地将车帘挑开。 车帘挑开的瞬间,一道耀阳的光芒刹那间跃入宋清欢眼中。 她没有眨眼,而是呆呆地看着车内坐着的人,眸中眼波浮动。 车内坐着的人,果然是沈初寒。 一袭天青色锦袍,还是惊为天人的容颜,只是此时那双古井深潭的冷眸中,正发出奕奕光彩,炙热的眸光落于宋清欢面上。 “阿绾。”他轻轻笑着唤她的名字,微微探出身子,将修长如玉指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语声低哑,“想我了吗?” 宋清欢鼻子一酸,眸中水雾弥漫,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声轻笑再次传入耳中,酥酥痒痒的,像一只羽毛在她心底挠着。 她吸吸鼻子,回了神。 眼前沈初寒精致的容颜再度变得清晰,他唇角的笑意,仿佛一下子点燃了有些暗淡的天气。 “阿绾,过来。”沈初寒薄唇轻启,再度开口,眼角流光,恁地惑人。 宋清欢终于反应过来,脚下一动,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将玉白的柔荑轻轻放在他温暖的掌心。 炙热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遍她的五脏六腑。 沈初寒将大手收紧,微微握住她的手朝自己那侧一带。 宋清欢只觉有一股绵软的力道传来,下一刻,她的脚离地而起,身子已经朝沈初寒怀中扑去。宋清欢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鼻端的寒凉清香忽的变得清晰,她的身子碰到一处软软的地方,身后光线一暗。 宋清欢睁开眼朝前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沈初寒那张怎么也看不厌的容颜,惊艳中带着淡雅,似一副徐徐展开的水墨丹青画,让人错不开眼去。 他素来清冷的眸中,带着点点迷蒙,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人的理智全数吸走。 “阿……阿殊……”宋清欢张了张水润的红唇,眸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宋清欢,一道近乎呢喃的语声从她唇齿间溢出。 不知为何,眼底的酸意再度涌上。 长睫一眨,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悄然滑落。 “傻瓜。”沈初寒轻叹一声,伸出指腹柔柔擦去她眼角的泪滴,“好好的,哭什么?见到我不高兴么?” 宋清欢嘴一撇,不知为何,心底一阵委屈涌上,仿佛这段时间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瞬间溃不成军。只有在沈初寒面前,她才会卸下全身坚硬的盔甲和戒备的利刺,柔软得不像平常的她。 沈初寒越是劝哄,宋清欢却越觉眼角酸涩,豆大的泪滴不断涌上,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哒哒往下掉,小手揪着他的衣襟,哭得泣不成声。 原本沈初寒嘴角还带着清和的笑意,可见宋清欢越哭越伤心,不由也沉了目色,眉头越拧越紧。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压抑着心中的躁动不安,低沉着嗓音道,“阿绾,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宋清欢啜泣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没有……” “那怎么哭得这么伤心?”沈初寒仍是眉头紧锁,眸光紧紧锁在宋清欢朦胧的泪眼中。 “还不是……还不是许久不见你……”宋清欢垂了眼睫,抽抽搭搭道。原本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哭的,这么些年下来,她早已是清冷的性子,又何曾因着分别重聚掉过泪。 哭着哭着,突然觉得有些丢人,伸手就去擦脸上的泪痕。 却不想,沈初寒捏住她下颌的手轻轻一抬,宋清欢抬眸望去,尚未回神,便觉眼角一凉,沈初寒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吻去了她眼角尚未干透的泪滴。 正文 第183章 阿绾,别走(一更)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吻得宋清欢心中愈发酥痒难耐,长睫止不住抖了抖,呆呆地盯着沈初寒近在咫尺的精致容颜,一时半会没有回神。 沈初寒唇角微翘,眼底幽深似墨,雾气缭绕间愈显清华。 “阿绾,别哭了,再哭我可要心疼了。”沈初寒动作轻柔未停,大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语声从唇齿间溢出,淳郁得像一坛陈年佳酿,愈惹人沉溺。 宋清欢用鼻音“嗯”一声,抽抽搭搭地止住了泪水。 此时,帘拢早已落下,马车开始缓缓行进起来。 沈初寒搂住她的腰肢微微向上一提,便将宋清欢抱在了自己腿上。 他微微狭了眼眸,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怀中宋清欢的面上,嘴角笑意清然,“阿绾又貌美了。” 不知为何,被他这炙热的目光打量着,宋清欢心中生了几分羞赧,长睫一垂,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沈初寒却似怎么也看不够,目光紧紧锁在她精致五官之上,半分不曾挪开。 “阿绾怎的这么心急就跑过来了?”沈初寒看着她如小兔般乖顺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模样,忍不住沉声打趣。 他面上虽然瞧着沉稳,心跳却是跳得飞快。活了这么多年,只有每每在宋清欢面前,才能体会到什么是心跳加速的滋味。 宋清欢抬眸,正撞进他落满星辰的眼眸,不知为何,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噗噗”跳得飞快,好似要从胸腔中捧出来一般。 她抿抿唇,清了清嗓子道,“你千里迢迢来建安,我……我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前来迎接的。” 沈初寒入鬓的剑眉一蹙,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地主之谊?嗯?”他语气低沉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角微垂,凉淡的眼眸中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 宋清欢被他上扬的尾音唬得心尖儿一颤,隐约也觉出了他对自己方才那回答似乎并不满意。 她故作镇定地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压下剧烈的心跳,“阿殊,这一路上可还好?” 沈初寒却不语,只定定凝视着她,眸中似藏了万千风云瞬变。 闻着鼻端的幽幽清香,他的气息有几分急促。 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这世上少有什么人事能引起他情绪的波动,可唯独怀中这人儿,每每遇到同她有关的事情,自己便再难以保持心中的平静。 譬如方才—— 原本离建安越近,他的情绪便越难沉静。可偏生此时玄影又来了信,说阿绾要来城郊迎接自己,想赶在入城之前见自己一面。 那一刻,他就恨不得立马飞到宋清欢跟前,狠狠将她揉进血肉中才好。 最终还是忍不住,让慕白驾着马车先行了一步。 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间,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青衣素裳,眸如点墨,颜若朝华。 那一刻,心中所有刻骨的思念如惊涛般席卷而来。 如今,他终于真真切切地抱到了阿绾,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同她分开。 见沈初寒并不说话,只眸光炽烈地盯着自己,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潮又涌了上来,这一刻,心里竟有些许紧张。 “阿……阿殊……”她眨了眨眼睫,犹疑着出声。 “阿绾方才哭的时候,可不是那么说的?”沈初寒眸光深邃,却没头没脑地说出了一句话,眸光紧锁在她清瞳之中,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宋清欢一怔。 哭的时候? 她亦是乖觉之人,见沈初寒眉头微蹙,似有凉光,想起方才那个意味深长的“嗯”字,脑中突然闪过一抹灵光。 难道……沈初寒指的,是自己上马车时情不自禁说出的“想你……”那句话? 眸光一狭,瞥见沈初寒眼中的熠熠星光,好不容易找回的理智又溃不成军,嘴角一瞥,双手挽上他的脖子,声音竟带上了几分软糯,“我为什么这么急着跑过来,你难道不知道么?” 见沈初寒眉头一挑,分明一副“我的确不知道的”神情,心中无奈,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睫羽,微微直了身子,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吐气如兰,“还不是因为太想你……” 还不是因为太想你—— 短短八个字,却像在沈初寒脑中点燃了一把火,“哄”的一声炸开来,炸得他脑中的理智当然无存。 宋清欢直了身子,胸前柔软似有若无的贴在他左肩处,鼻端的幽幽清香,像致命的毒药,却让沈初寒甘之如饴。 他眉眼一垂,目光落在宋清欢微张的唇瓣上,没有丝毫迟疑,俯身吻了下去。眼角缠绵悱恻,竟是流光四溢,丝毫不复素日的凉薄。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接吻,可每一次沉溺在沈初寒的唇齿间,宋清欢都觉得自己像一个拙劣的新手,心跳加速,呼吸不顺,所有的气息仿佛都被沈初寒攫取干净,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紧紧攀附在他身上,随着他或轻柔或狂野的动作沉浮。 吮吸声磕碰声轻吟声不断从两人唇齿间溢出,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被火点燃,热意灼然,缠绵悱恻,与车外寒凉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 玄影和慕白坐在车辕之上,目不斜视,只当不知车内在进行着什么。 慕白尚好,玄影虽然瞧着是清冷的性子,面皮却是薄,不由自主红了耳根。 慕白瞥他一眼,嘻嘻一笑,压低声音道说,“玄影,你可得赶快适应了,否则等迎了帝姬回凉国,你的脸岂不要天天跟猴子屁股似的?” 玄影瞪他一眼,没有出声,但被他这么一打趣,耳根处的泛红果然退去些许。他运功定了定神,愈发挺直了腰背,不再看他。 慕白又是嘻嘻一笑,也转回了目光,依旧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往城门处行去。 又是一个绵长的吻。 直吻到宋清欢呼吸不顺面色潮红,沈初寒方才松开锢住后脑勺的手,眉眼微弯,唇角噙笑着凝视着宋清欢媚眼如丝的模样。 “阿绾可是呼吸不畅?”得以一亲佳人芳泽,沈初寒心情颇好,眼角一眯,眸黑如星。 宋清欢睨他一眼,嘟了嘟嘴。 沈初寒轻笑一声,语声温润道,“若是呼吸不畅的话,我帮你渡个气吧。”说着,作势又要俯身。 宋清欢忙伸手抵住了他的唇,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马上就要入建安了,打住!” 沈初寒眸子一勾,泄出些勾魂摄魄的笑意,“罢,等过了这几日,日后有的是时间不是?”清幽的眸色在宋清欢身上某处一扫,“到时……阿绾可再无法轻易逃脱我的手掌心了。” “手掌心”三字,他咬得格外的重,眼底光芒熠熠生辉,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得宋清欢心里一虚。 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蓦地一红,忙侧了侧身子,低低啐一句,“臭流氓!” 沈初寒轻笑一声,紧了紧搂住她腰肢的手,“阿绾这段时间可好?” 宋清欢睨他一眼,眉眼一扬,“有玄影在,我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 沈初寒勾了勾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悠悠地看着她,有几分似有若无的凉意,“我只知道,阿绾那朵烂桃花,似乎还没死心。” 宋清欢微怔,很快意识到他说的是宁骁,懒懒地靠在他怀中,“你都说了是烂桃花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不是?” 见她主动靠过来,沈初寒心情愉悦了几分,便不再纠结于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只浅笑着抚了抚她的乌发。 这时,车外响起了慕白有几分谨慎的声音,“公子,殿下,城门快到了。” 说完这话,慕白竖起耳朵听着车厢内的动静。 若是可以,他才不想打扰车厢里的甜蜜气氛,可马上就要进入建安城了,殿下若再不下车,到了四方馆可就难办了。 宋清欢听到慕白的话,轻轻一推沈初寒的胸膛,“我先下车了。改日有空,我……我再悄悄去找你。” 说着,拉开沈初寒放在腰际的手就要起身。 却不想,刚弯了腰准备下车,手腕却被沈初寒攥住。 她惊讶地回头一瞧,却见沈初寒清和一笑,薄唇轻启,嗓音低沉温厚,“阿绾,别走。” ------题外话------ 日常发糖来一波~ 正文 第184章 试探(二更) 宋清欢怔了怔,无奈转身,凝视着沈初寒缱绻目色,沉声道,“阿殊,马上就要进城了,我若再不下去,到时被人瞧见可收不了场了。” 沈初寒却并不松手,眼角一眯,眸光温润,现一两分可怜兮兮的神情,“阿绾,我才刚见到你你便要走了,再陪陪我罢。我保证会让玄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送回宫去。” 对于这样的沈初寒,宋清欢总是无力招架。更何况,她也确实不想这么快就同沈初寒分开,既然他说他有法子,那便信了他罢。 叹一口气,再度坐下。 车外的慕白见车厢里没有反应,等了一小会,见前头的城门越来越近,斟酌片刻,只得又开了口,小心翼翼唤道,“公子……?” 话音未落,便被沈初寒凉淡的语声冷冷打断,“继续走。” 慕白知道自己怕是打扰了公子的好事,尴尬地咧了咧嘴,轻咳一声不再出声。 玄影眼角斜睨,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嘴角翘起一抹看好戏的弧。 慕白瞪他一眼,挥了挥拳头,马鞭一扬,继续驾车往前头行去。 宋清欢坐在沈初寒身侧,微微正色道,“你这次亲自来迎亲,尹湛那边没有意见?” 沈初寒勾一勾唇,“他早就对我有诸多忌惮。我越表现得一副沉迷美色的模样,他心底反倒越放心才是。” 沉迷美色…… 宋清欢睨他一眼,“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会沉迷美色之人。” “若是沉迷阿绾的美色,我愿长醉不复醒。”沈初寒一本正经。 宋清欢禁不住轻笑一声,眼底光晕流转,“若叫人瞧见你现在这甜言蜜语的模样,世人大概会惊掉下巴。” “所以他们不会见到。”沈初寒轻笑。 宋清欢笑笑,又说起了旁的话题,“再过几日便是宋琰的大婚之日,你可知晓?” 沈初寒点头,“从选定太子妃到敲定婚期,怕是连一个月都没有吧?聿帝如此急急忙忙,却是为何?” 宋清欢微微拧眉,“不知为何,我倒是觉得,父皇似乎是想赶在我们出发去凉国前让太子大婚完。” “阿绾……何出此言?”沈初寒眉头一扬。 宋清欢懒懒地舒一口气,“直觉。”一顿,又道,“你可知魏嵘辞官的原因?” 沈初寒看她一眼,眼底有流光闪过,“这么说来,聿帝之所以想让你我参加完太子的婚宴再启程,为的是敲打魏家?” “我是这么认为的。” 沈初寒唇角一抹讥诮的笑意,唇一张,想说些什么,然后眸光落在宋清欢清澈的眼底,还是住了口。 宋清欢苦涩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顿了顿,眸光看向虚无的前方,“皇室中亲情冷漠,我早就不该抱有任何幻想。父皇先前就刻意在魏嵘面前提起立我为皇太女一事,如今再拉上你一道,无非是让魏家谨言慎行,不要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阿绾……”沈初寒知道这些都是她必须经历的事情,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声宽慰,只搂了搂她单薄的肩膀,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 “阿殊,你说……我叫君熙嫁到聿国来,是不是做错了?”沉默一瞬,宋清欢又开了口。 昭国也好,聿国也罢,不过是脱离一个火坑,入了另一个火坑罢了。 沈初寒紧了紧握住她肩头的手,柔声宽慰,“阿绾,君熙若留在昭国,昭帝有的是借口对她下手,反倒是来了聿国,她到底代表了昭国,腹中又怀了宋暄的骨肉,聿帝再不喜她,碍于面子,也只会对她客客气气的,你不用太担心了。” 伸手将耳边被风吹散的发挽至而后,“更何况,等我们回了昭国,若是君熙在建安生活得不开心,我们也大可将其接回昭国。” 听沈初寒这么说,宋清欢心底的抑郁才消散些许。 这时,车外突然传来慕白压低了的嗓音,“殿下,城门处有官员相迎。” 宋清欢神情微凛,坐直了身体。 沈初寒倒是神情如常,凉薄开口,“后面的大部队跟上来了没有?” “已经快跟上来了。” “等着,汇合后再入城门。”沈初寒口吻平淡,“玄影先避一避。” 玄影应声,下了马车,很快消失在前方。 宋清欢眉眼间却略有不安,“阿殊,万一被人发现我在你马车中……” “放心吧阿绾,我既叫你留下,就有保你无忧的能力。”对上宋清欢,沈初寒的声音立马清和不少。 宋清欢这才定了心神。 马车在原地停了一会,等到后面的大部队跟上,又缓缓朝城门驶去。 不多时,马车再度停了下来。 宋清欢心中明了—— 城门到了。 “不知尊驾一行,可是凉国迎亲使团?”车外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正是。”慕白行礼应答,“车中所坐乃我家公子,凉国丞相沈初寒。” “在下聿国太尉宁腾跃,奉吾皇之命,前来迎沈相一行入城。” 宋清欢闻言微惊。 父皇派来的官员,居然是宁腾跃? 看来父皇对此次与凉国的联姻,着实看重得紧啊。 她看向沈初寒,若对方只是普通官员,沈初寒也许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可来的人却是宁腾跃,沈初寒若是不露面,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看向沈初寒,却见沈初寒正好也朝她看来,勾唇笑笑,眉眼间未起丝毫波澜。 “宁太尉,请前头带路吧。”沈初寒凉薄的声音透过厚厚车帘传了出去。 立在城门处的宁腾跃一怔,眉头登时皱了起来。 来之前他便听说沈初寒性子冷傲,却没想到,竟狂到这种地步,不仅不露面,甚至连客套寒暄的话都没有一句。 他素来也是傲气之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眸光不善地盯着那紧闭的车帘,“宁某久闻沈相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不知能否出来稍叙片刻?” 宁腾跃,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人。 宋清欢坐于车中,凝神屏息,不知沈初寒会如何接话。 “沈某一路舟车劳顿,已是疲惫不堪,只能改日再与宁太尉一叙了。”却不想,沈初寒依旧不给他半分面子,语声冷冷。 宁腾跃的脸色一黑,眼底神情晦暗,直直地盯着那厚重的车帘,仿佛要将其射穿。 可沈初寒到底是客,他话既说到这个份上,他再强行要求沈初寒出来一见,到底不妥,只得咽下心中的不爽,声音冷硬道,“既如此,那便改日再与沈相畅谈。” 说罢,看一眼驭车的慕白,翻身上马,带了人前头开道往四方馆而去。 宋清欢眉眼一舒,看向沈初寒,压低了声音道,“阿殊,宁腾跃此人颇为自大,最是记仇,你这般对他不冷不热,他必怀恨在心,这些日子你务必小心才是。” 沈初寒眉眼清和,温柔一笑,“好。” 他并不在意宁腾跃如何,只是宋清欢对他的关心,他十分受用。 车队穿过城门,进了建安,车外的喧闹声立刻大了起来,一声一声清晰地传入宋清欢耳中。 原本不过普通的闹市之声,可因着沈初寒在身侧,竟丝毫不觉聒噪,反而有一丝可爱的烟火气。 想到日后终于可以不用再同沈初寒分离,宋清欢弯了弯眉眼,眼角眉梢的笑意似要溢了出来。 沈初寒宠溺地看着她,眼底光晕流转,周身的清冷气息都柔和不少。 进入建安,因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车队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再加上有人发现了这车队是凉国迎亲的车队,两侧百姓顿时沸腾起来,一时有些举步维艰。 这时,车外有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在马车旁停住。 “沈相,城中人多,行进缓慢,还请沈相多担待。”宁腾跃阴鸷低哑的嗓音传入耳中。 “多谢提醒。”沈初寒语声凉凉。 不料,话音方落,却觉一阵劲风猛地袭来。下一刻,原本落下的车窗帘突然被开一角,锦缎帘子猎猎作响! 正文 第185章 十里红妆(一更) 眼瞅着车帘就快被掀开,宋清欢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脸颊旁拂过一阵劲风,与此同时,眼前一黑,似有披风兜头罩下。 眼前光亮消失的瞬间,她瞧见那掀开一半的车帘被劲风一吹,再次又落了下来,快得甚至都未来得及看清车外宁腾跃的脸。 她的身子被披风罩住,神识却是清明,只听得耳边沈初寒冷冷开口。 “宁太尉这是何意?”声音中透着阴鸷和不郁。 方才那道劲风,绝非凭空而起,必然是宁腾跃出了手。 至于宁腾跃这么做的原因,要么,就是他发现了马车内的异样,要么,就是他方才被沈初寒下了面子,心中不甘,所以想找机会给沈初寒一个下马威罢了。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说明宁腾跃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人。 只可惜,他碰上了沈初寒。 沈初寒寒凉如冰的语气透过落下的车帘,一字不落地传入宁腾跃的耳中。 他坐于马背之上,握着缰绳的手有几分发冷。 他确实心有不甘。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沈初寒半分面子都不给他,他素来是跋扈惯了的人,怎生忍得下这口气?憋了半天到底憋不住,便生出这个主意。 他不知道沈初寒为何连露一面都不肯,到底是当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是说……车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宁腾跃是习武之人,听力格外灵敏。 方才车内沈初寒和宋清欢的动静虽小,但窸窣之声还是有几分传入了宁腾跃耳中。一开始他并未在意,只是后来那个想法一起,心中便有了旁的猜想。 不甘和猜忌的心思交织,最终促使他使出了方才那一招。 他原本以为,他借着谈话的功夫出其不意掀开车帘,沈初寒定然没有反应的时间。不管车内有没有其他东西,他都能借车帘掀起的瞬间看个清清楚楚。 可是,他到底低估了沈初寒的能力。 他知道沈初寒定然有武在身,然而却没想到,他的武功竟如此高深!世人只知凉国沈相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却从未听说过,沈相亦身怀绝世武功! 一股凉气自脚底升起,目光落在微微晃荡的车帘之上,有几分颤抖。 “停车!”他尚未回神,听得一道冷如寒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马车应声而停。 他握住缰绳的手一紧,蓦然回神,心中没来由的,竟升腾起隐隐的惧意。 面色不由一恼。 想他宁腾跃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有怕过,今日却在一个年级小到可以做自己儿子的人面前露了怯?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唇一张正待开口,却见眼前忽地一亮,眼睫似被这样灼亮的光线刺痛,不由地眯了眯眼—— 方才落下的车帘竟被人蓦地掀开,露出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来。 一时间,他竟呆愣了一瞬。 关于凉国沈相的传闻,他听得不少,自然也知道他生了一副好皮相,却没想到,竟是这样惊艳的容颜,仿佛身披琉璃彩光,周遭的一切在他的衬托下都黯然失色。 “宁太尉突然掀本相车帘,不打算给个解释?”沈初寒皱了皱眉,话语间毫不掩饰对宁腾跃这样盯着自己的厌恶。 宁腾跃终于回过神来,面上露出一抹尴尬和懊恼。 自己竟然因一个男子的容貌而失了神! 他双目一阖,定了定心神,再睁眼时已恢复往常的冷肃,“沈相误会了,如今入了秋,风大,方才那车帘,并非是宁某刻意为之。” 说话间,眸光不动声色地看车厢内。 可沈初寒靠近车窗,只掀起了车帘一角,完全看不到车厢内的全貌,仔细打量了半天,也只看见沈初寒盖在身上的披风一角。 沈初寒冷厉的眸光刺了过来,“宁太尉在找什么?” 宁腾跃慌忙收回目光,讪讪一笑,没有出声。 沈初寒冷笑一声,“宁太尉有话便只说,如此偷偷摸摸,实在有损大国的作风。这便是你聿国的待客之道?” 宁腾跃心知自己理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敛了眸中的不郁,沉声道歉,“沈相怕是误会了什么,如果宁某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沈相见谅。” 他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明白了,沈初寒果然如传言一般,并不是好对付的人。在没抓到他的把柄之前,他只能忍气吞声。 好在沈初寒并非他的敌人,虽然态度让他十分不爽,但涉及到各方利益的问题,他自然分得清轻重,故而才适时服了软。 沈初寒眸光在他面上一顿,眼底霜意凝结,看得宁腾跃四肢生寒。 下一刻,他听到一声淡而凉的冷哼声,眼前灼热的光芒消失,抬头一瞧,沈初寒已经放下了车帘,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宁腾跃坐在马上,阴鸷的目光紧盯着渐渐往前的马车车队,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和狰狞。 护送沈初寒到了四方馆,专门接待外宾的鸿胪寺卿早已在此处候着。 因着方才之事,宁腾跃态度已有些不悦,便也懒得再度寒暄,同鸿胪寺卿交代了几句后草草对沈初寒行了礼,告辞离去。 鸿胪寺卿从前见过沈初寒,也知晓他冷淡的性子,不敢托大,恭恭敬敬请了沈初寒下马车。 车帘被掀起,沈初寒弯腰下了马车,负手而立,同鸿胪寺卿客套了几句后便随着鸿胪寺卿进了四方馆。 进四方馆前,他眼含深意地看一眼慕白。 慕白垂首,无声应下。 沈初寒随行的一行人同鸿胪寺卿进了四方馆,其他人和行李辎重自有人下去安排。有羽林军上前想将沈初寒的马车牵下去,被慕白拒绝了,自己牵着避到了一旁。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方压低了嗓音看向车厢内道,“殿下,可以出来了。” 宋清欢应声下了车。 慕白引着她到了隔壁的巷子里,玄影已经另驾了辆马车再次候着了,见宋清欢过来,挑帘迎了她上车,马鞭一扬,飞速地朝皇宫驶去。 * 沈初寒来聿乃大事,所以,尽管聿帝因太子大婚和迎娶君熙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仍在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于三日后在御花园设宴,替沈初寒及凉国迎亲使团一行接风洗尘。 而在这三日内,沈初寒从凉国带来的聘礼开始源源不断往皇宫中送,金银珠宝,绸缎布匹,衣饰被褥等等不一而足,整整两百抬的聘礼,送了两天多方送完。 长安街上十里红妆,端的是气势恢宏。 一时间,建安诸人皆大开眼界,争相传颂。 虽则是迎帝姬,但沈初寒到底只是一国丞相,如此大的手笔,倒是能与皇帝娶亲媲美了。更别提当初宋清羽嫁至凉国,因是和亲性质,双方的聘礼和嫁妆都只是平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两相比较起来,愈发衬托出沈初寒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众人皆是啧啧称奇,却唯独苦了聿帝。 原本以为沈初寒不过一介丞相,其家底就算再丰厚也丰厚不到那里去,因此在准备宋清欢嫁妆之时倒也没有多想。只比照先前宋清羽的规格,再添了一些,凑成了个六十四抬,哪里能想到沈初寒竟然这么大的手笔? 虽是明面上看是沈初寒个人娶亲,但聿国陪嫁的嫁妆若是少了去,丢的可是整个聿国皇族的脸面,聿帝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得紧急让皇后和宁贵妃共同负责此事,再从国库中拿出许多值钱的东西来填补上这一空缺。 皇后和宁贵妃虽然心里都在滴血,但因为有了对方的监督,也不敢使什么幺蛾子,只能尽心尽力地替宋清欢准备嫁妆。 转眼便到了接风宴这一日。 正文 第186章 接风宴(二更) 作为主角之一,此次接风宴,宋清欢自然是要出席的,不仅要出席,还得风风光光地去,也好像某些心怀不轨之人彻底死心。 接风宴定在中午,巳时刚到,流月便拉着宋清欢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宋清欢拗不过她,只得安安分分地坐在了梳妆台前。 “奴婢今日定要将殿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流月将宋清欢的乌发放下来,用牛角梳轻轻替她梳着。 宋清欢浅笑不语,由着她去了。 倒是一旁替宋清欢挑选衣物的沉星闻言,瞥了眼望来,嘴里打趣道,“殿下什么时候不漂亮了?” 流月瞪她一眼,嘴里嘟哝道,“你就会挑我的刺,殿下参加接风宴的衣群挑好了么?你可得先挑好了,我才能替殿下选合适的妆容发髻。” 沉星拿出一套妃色宫装,“殿下马上要出嫁了,喜事将至,可得穿明艳些才好。”说着,看向宋清欢,“殿下,您觉得这套可好?” 宋清欢瞟一眼她手中宫装。 用流光锦对振式收腰百褶襦裙,袖口处用银线绣流云纹样,裙摆处则绣着摇曳生姿的芙蓉,衣襟处以同色云纹呼应,浮光溢彩,阳光下光华流转。 款式不算繁杂,但胜在颜色娇艳,既大气又婉约,倒是极为适合今日的场合。 她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件了。 流月眯着眼眸看了看,心中有了主意,手指上下灵动地翻飞起来。 不出片刻,宋清欢的一头青丝便被挽成了飞仙髻,发饰的选择上,也只插了一支芙蓉花开白玉簪,并千叶攒金垂珠步摇,清丽中又带了皇族的雍容。 流月满意地端详片刻,又拿起口脂等物,替宋清欢淡扫峨眉,细细妆点起来。 见一切妥当,宋清欢刚待起身,流月却按了按她的肩,“殿下,再等一下。”说着,打开状花钿的妆奁盒子,看向宋清欢笑嘻嘻道,“殿下,挑一个吧。” 宋清欢眸光一扫,下意识道,“便那个莲形花钿吧。” 流月应了,用小镊子将莲形花钿夹住,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宋清欢额头正中,调整片刻,方满意地放下了镊子,收回手道,“殿下,这下才是真好了,您看看!”说着,将雕花铜镜递到宋清欢眼前。 宋清欢就着她手中的铜镜随意一瞟。 镜中人容颜明艳夺目,微微上挑的眼眸中透出一种惑人的美,真真是倾国倾城之貌。 对于自己的容貌,宋清欢向来是不甚在乎,此时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一两年长开之后,确是容貌更甚于从前。 嘴里“嗯”一声,夸赞道,“你这手艺倒是又好了。” 流月开心地咧嘴笑开来。 装扮妥当,在星月殿中看了会书,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带着流月沉星往御花园走去。 他们到的不算太早,至御花园时,放眼扫去,园中已影影绰绰坐了一些人。 一进御花园,便有当值的宫女迎了上来,引着宋清欢往早已定好的坐席上走去。 她的位子,不出意外地被安排在了右手那列的第一个,太子和宋清漪紧随其后。除了这两个熟悉的面孔,今日的接风宴,宁骁和宁姝竟然也出席了。 看来,最近宁家在朝中,果然风头正盛。 宋清欢刚一落座,便感到有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淡然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宋清漪有几分扭曲的面容,在宋清欢与她对视上的那一瞬,眼中有激烈的怒火迸出。 宋清欢知道宋清漪十分不甘。 可除了不甘,她什么也做不了。 有些漠然地一笑,轻泠泠转回了目光,似丝毫不把宋清漪放在眼中。 她越是如此,宋清漪越觉怒火中烧。 这些天来,每见一次宋清欢,她便觉得她又貌美了几分,也许是父皇的宠爱,也许是爱情的滋润。 不管为何,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清欢过上自己向往的生活,而自己,却永远只能在痛苦中挣扎。每每思及此,便觉内心如同在油锅中煎烤一般,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理智告诉她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人的嫉妒心一旦到了某个程度,理智,已经很难阻止内心的躁动了。 感受到宋清漪炽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许久才挪开,宋清欢面色依旧清冷,心里却生了几分警惕。 从前宋清漪见到自己时还会装一装,可这几次,她却连明面上的友好都装不出来了。 看来——她如今心底是真真恨透了自己。 在这样嫉妒和不甘的双重煎熬之下,她必然做不到安安分分地看着自己出嫁,出手只是迟早的事,所以她不能掉以轻心了去。 正兀自想着心思,听得耳边似有一阵细微的骚动,遂敛了心思,抬眸望去。 这次来的,却是个她意料之外的人—— 和婉长郡主。 当日陆蓁蓁在上林苑遇刺身亡之后,长郡主便留在了建安,说是要亲自等着看父皇抓到逆党为陆蓁蓁报仇。 后来,通过玄影,他们撬开了两名刺客的嘴,得知了杨复逆党的大本营所在。父皇命宋暄亲自领兵,剿灭了逆党大本营,只是杨复在混乱之中逃脱了去。 陆蓁蓁的仇虽抱了,长郡主却忧伤过度,身子垮了下来,便也再未回扬州,只在京中长郡主府住了下来。 父皇怜其白发人送黑发人,便将郡马从扬州调回了京中,也算是让长郡主一家人团聚了。 只是自那之后,长郡主一直深居简出,轻易不出门,却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来参加凉国迎亲使团的接风宴,不免令人生奇。 她步履沉缓地进了御花园,目不斜视,一身素净宫装,不施粉黛,脸上是苍白而空洞的神色。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没能从陆蓁蓁的死中回过神来。 长郡主的坐席,设在上首偏下的位置,正在宋清欢不远处。她在宫女的引导下入了席,端庄而坐,目不斜视,神情清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 宋清欢淡淡瞥她一眼,略有唏嘘。 只是,和婉长郡主既已心如死灰,又为何要来参加此次接风宴?她虽有这个身份,但凉国接亲使团的接风宴,对她来说确实没有多大的关系。 宋清欢撇了目光,面上平静无波,丝毫不显内心的波动。 ——长郡主如此行事,着实令人费解。 长郡主落座没多久,宁贵妃、聿帝和皇后也一前一后进了御花园。宁贵妃的脸色同样十分难看,只是强撑着不让外人看出她内心的脆弱罢了。 宋清欢凉淡眼波在场内一扫,看着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底涌上一丝哀凉。 就在不久前,坐在御花园里的人,还不是这一批。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 这时,原本有些嘈杂的环境突然安静下来,宋清欢神情微凛,目光往入口处望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沈初寒和凉国迎亲使团一行人。 沈初寒迈着长腿,大步进了御花园,寒凉眸光直直穿过人群,落在了宋清欢面上。 然后,毫无征兆的一笑,眉眼间染着柔和的色泽。 照理来说,人前,沈初寒露出笑意的概率为零。可偏生今日他便笑了,尽管大家都知道,让沈初寒露出笑意的人并不是自己,因着这灿然生光的一笑心跳一滞。 可落入某些人眼中,却只觉刺眼得很。 沈初寒行到聿帝跟前止住,负手一礼,神情清俊却又不失疏离,“见过聿帝。” 聿帝爽朗一笑,“沈相不必多礼。”说着,看向钟怀,“给沈相和使团诸人赐座。” 钟怀应是,示意宫女引着沈初寒一行人入了座。 不想,刚一落座,便有杯盏碎裂声传来。彼时御花园中一片寂静,这声响因而显得格外清晰。 宋清欢眉头一皱,朝声音发源处望去。 正文 第187章 图腾之谜(一更) theredcrescentsaid49peoplewereinjuredintheprotests,inwhichisraelisecurityofficersfiredwhatappearedtoberubberbullets。 出乎意料的是,打翻杯盏之人,并非她想象中的宋清漪,而是宁骁。 见众人纷纷望来,宁骁颇有几分手忙脚乱,伸手去扶倒下的杯盏,却因着心神不定,袖口处沾到了倾倒出来的酒液,一时颇为狼狈。 身后伺候的宫女忙上前替宁骁收拾处理。 沈初寒淡淡瞟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似丝毫没放在心上。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瞬,也撇开了眼。 说起来,这是宁骁第一次见到沈初寒,如此失态,看来,心中还存了旁的想法。 不过,她并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去管宁骁的事。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纯善的宋清欢了,旁人的事,她是一分也不想多管。 如今这样凉薄的性情,倒是像极了沈初寒。 如果宁骁识趣,安安分分地不显露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出来,沈初寒自不会动他。如果他还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以沈初寒的手段,还不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希望他能好自为之才是。 宫女很快将几面清理干净,宁骁抬了头,朝众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看向上首的聿帝颔首一礼,算是为自己的失态道了歉。 聿帝没有放在心上,“嗯”一声,此事便算揭了过去。 唯独一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宁骁身上定了许久方才挪开,眼中一抹幽暗的神色,一寸寸碎裂开来。 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过去,聿帝举起酒杯,为沈初寒和凉国迎亲使团的到来说了一番客套话,沈初寒倒是没有落他面子,十分配合地饮尽了杯中酒水。 聿帝见状,眼底阴郁之色消散几许,面上也堆了笑意。 他示意宫女将杯盏添满,举起酒杯看一眼端庄而坐的宋清欢,眼底有唏嘘之意,语声沉沉道,“沈相啊,朕这个宝贝女儿,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对她才是。” 说话间,眼底竟隐有水光闪动。 见他这副模样,宋清欢心底软了一刹那,却也只有一刹那。她知道,聿帝心中对自己是有父女亲情在,只是这样的亲情,在利益和权势面前未免有些不堪一击,所以她不会奢望什么。 沈初寒却是郑重其事起身,端起酒杯望向宋清欢,眼中流光闪烁,情意绵绵,倒教众人大开了眼。 原来,素来淡漠凉薄的沈相,也并非对所有人都这般淡漠凉薄。 沈初寒朝宋清欢浅浅一勾唇,方看回聿帝,神情郑重,声线沉稳有力,“聿帝请放心,沈某一定会全心全意对舞阳帝姬,不让帝姬受一丁点儿委屈。”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神情就更精彩了。 聿帝面上有沉思之色,更多的却是欣慰。 原本因宋清欢夺得了苍邪剑,他并不想她远嫁他国,可到底碍于沈初寒的势力,方勉强同意。此时看到沈初寒对宋清欢如此珍重的模样,心底不由舒坦了几分。 在对待宋清欢的问题上,他时常很矛盾。 他是君王,所以有些事上难免处理得冷血无情。可他也是父亲,更何况,宋清欢还是他与他最爱之人的孩子。 聿帝的心思暂且不提,一旁的宋清漪却是气得全身发抖,目色通红地盯着沈初寒,眼底情绪复杂,几近疯狂之色。 宋清欢和沈初寒的感情越好,她的心就越痛。仿佛有无数支针扎在自己的心上,疼得她几欲昏厥。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沈初寒不紧不慢瞟来,眉眼间蓦地染上霜寒。他的目光,轻飘飘地在宋清漪面上一扫,很快转开,神情没有其半分波澜,仿佛她是个隐形人一般。 宋清漪的心脏一阵绞痛。 她恨恨转眸,望一眼宋清欢精致的侧颜,眼底阴翳密布。 宋清欢,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么,你也别想好过。我就算要下地狱,也会拖着你一道! 聿帝又客套了几句,气氛愈发融洽起来。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整个接风宴,除了一开始宁骁的失态,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过去了,平静得出乎宋清欢的意料,可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临近,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接风宴散场,宋清欢看一眼人群中的沈初寒,刚准备起身回宫,却见沈初寒也转头望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沈初寒张了张嘴,同她说了两个字。 “等我。” 宋清欢微讶,面上只不动声色地一点头,放缓了脚步朝瑶华宫慢慢走去。 离开御花园,走了一小会,果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转头一看,沈初寒正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扬唇浅笑,眉眼生光,连透过树叶缝隙打在他脸上的阳光,都黯然失色。 见她望来,沈初寒扬了扬眉梢,大步走来。 宋清欢神色从容,笑意莹然道,“怎么了阿殊?” 她与沈初寒有婚约在身,就算别人瞧见在一起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何况,如今的她,早已无坚不摧,又何惧流言蜚语。 沈初寒眉色一落,眼底竟有几丝沉郁之色。 宋清欢不由也收了笑意,低低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初寒看她一眼,声线低沉,“阿绾,你叫玄影查的那几个纹样图腾,有消息了。” 宋清欢眼睫一颤,流动的眸光猛地滞住,眼底有薄薄雾气,升腾而上。 * 片刻之后,宋清欢已乔装打扮,坐上了沈初寒的马车。 “有什么消息?”宋清欢终究是忍不住,待马车一开动,便急急看向沈初寒询问。 沈初寒目色低沉,没有立刻开口,只那般定定地看着宋清欢,眼底眸光愈发暗沉细碎,仿佛织成了一张大网,笼住了他不经意间流露的心思。 “阿殊?”见他抿唇不语的模样,宋清欢眉眼间愈发染上急色,莫非……那纹样和图腾背后,当真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 “阿绾……”正胡思乱想之际,沈初寒终于沉沉开口,眸光一错不错地落于她面上,“那莲花纹样,不是白莲,而是雪莲。雪莲花和青鸾鸟,是——扶澜族的图腾。” 话音一落,宋清欢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铮”的一声断开,她错愕地眨了眨眸,一脸不可置信,“扶澜族?玉衡岛上避世而居的异族?传说中上古九天玄女的后裔一族?” 沈初寒点头。 宋清欢呆呆地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嗡嗡”的响声在不断盘旋。她张了张唇,似乎还想问什么,可想说的话却生生哽在喉中,末了,竟吐不出一个字。 母妃的莲音上刻有雪莲,母妃给自己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是一块青鸾玉佩,母妃来历不明身世不知,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仿佛豁然开朗。 母妃她,竟是那神秘的扶澜族人! 而宫泠母亲,十有*也是出自扶澜族一族。 所有曾经想不通猜不透的片段在这一瞬间涌入脑中,一切陡然间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传言箜篌是由海外传入四国,这海外,十有*便是指玉衡岛,扶澜一族精通音律,尤擅箜篌,宫泠的箜篌之术,便是习自她的母亲,所以母妃和宫泠母亲才都会青鸾引一曲。 而那曲谱…… 那曲谱之所以唤作瑶光,并不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是—— 瑶光,玉衡,皆为北斗七星之一! 曲谱上所记载的曲子,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多是玉衡岛上流传的乐曲,但宫泠母亲不敢泄露乐曲的来历,只得以瑶光二字命名,偷偷将线索藏在其中。 这么说来,玄影查到的宫泠父母亲的身世来历,却也说得通了。宫泠父亲当日在海上遇到暴风雨,被海浪冲到了一处岸边,这处海岸,不是旁的地方,正是传说中极难找到,漂浮在无妄海中的仙岛,玉衡岛! 她越想越是心惊,脸色陡然间惨白如纸。 谁能想到,母妃的身世,竟然藏了个这么大的秘密!而母妃的失踪之谜,是否也同玉衡岛和扶澜一族有关? ------题外话------ 貌似有姑娘猜到了一些嘻嘻~ 正文 第188章 查或不查?(二更) 见宋清欢陡然色变,沈初寒的脸色也蓦地一沉,眸光紧紧定在宋清欢面上。 “阿绾……”他蹙了眉头,沉沉开口。 宋清欢呆呆坐在那里,眸底雾气缭绕,怔愣片刻方伸出手,从胸前掏出那块贴身佩戴着的青鸾玉佩,小心摘了下来。 玉佩躺在手掌中,还残留着肌肤的暖意。 她定定看着掌中的青鸾玉佩—— 凝透碧玉雕成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鸟,头尾相接,成环形,鸟嘴处还衔着一支血玉雕成的青草,瞧着像是萱草的模样。 她紧了紧拳头,心头一时万千思绪纷杂。 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握住青鸾玉佩看向沈初寒,“阿殊,我的母妃,是扶澜族人。”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这么多“巧合”在一起,便不再是巧合。 沈初寒抿了抿唇,眸光深郁,算是默认了她说的话。 “阿殊,你觉得……我母妃的失踪,与扶澜族有关吗?” 沈初寒垂眸思索片刻方开了口,语气却有几分难以捉摸的无奈,“我不知道,阿绾。但是,我可以叫玄影派人再仔细去查,不管真相有多深,我们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宋清欢苍白地笑笑,明白这个问题对沈初寒来说太过强人所难了。便是自己都不确定,当初母妃失踪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又怎能奢求连母妃的面都不曾见过的沈初寒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呢? 两人一时无话。 马车的车轮滚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宋清欢不由生了几分烦躁。 如果母妃是扶澜族人,那重锦姑姑势必也同扶澜族脱不了干系。可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扶澜族和玉衡岛唯一有关的两人——重锦和宫泠,全都莫名其妙不见了。 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这其中,一定还存在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猫腻。 可她心中还有些迟疑。 母妃失踪的内情,重锦姑姑一定知道,可她却怎么也不肯告诉自己真相,只因为这是母妃特意叮嘱的要求。也就是说,母妃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失踪的内情。 却又是为何呢? 虽然她记忆中对母妃的印象已经模糊,但她知道,母妃做任何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好,也就是说,母妃并不想自己追究她失踪的原因。 那自己到底是该将此事追查下去?还是顺了母妃的意,就此罢手? 越想越是头疼,眉头蹙成了一团。 见她神情凝重,一脸沉思之色,沈初寒没有出声打扰,眼底光晕愈加幽深,他低低垂眸,掩下眸中的暗流涌动,亦是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宋清欢回了神,掀帘一瞧,见他们已到了四方馆所在的十锦巷中,为了不被守卫的羽林军瞧出端倪,慕白才刻意停远了些。 沈初寒和宋清欢一道下了车,往四方馆走去。 因宋清欢此时作侍卫打扮,又同慕白一道跟在沈初寒身后,所以羽林军并未发现什么,朝沈初寒行礼后便不再多言。 到了玄风院,沈初寒将玄影查到的资料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在书桌前坐下,仔仔细细翻阅起手中的材料来。 玄影查到的资料中最重要的部分,方才沈初寒已经告诉她了。雪莲和青鸾鸟,的确是扶澜族中最重要的两个图腾。 而她母妃是扶澜族人一事,看来,十有*是真的。 除了这些,资料中还给出了关于扶澜族的详细资料,比上次查到的玉衡岛资料更为全面。 宋清欢一一看去,目光在资料某一处顿住,眸色一深。 沈初寒顺着她的视线瞧去,却见她的目光所落之处,是一副简笔画,画的是一株草状的植物。 他先前就把资料看过了一遍,自然知道这幅图中的所画的草状植物,便是云倾大陆四大灵药之一,传说中只长于玉衡岛上,服之能使人内力大增,有洗髓伐毛脱胎换骨功效的仙灵草。 却见宋清欢眉头一挑,眸中有诧异之色,再次将胸前的青鸾玉佩摘下,拇指轻轻摩挲着鸟嘴处衔着的“萱草”,不——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萱草,而是玉衡岛上独有的仙灵草。 就算是在玉衡岛上,仙灵草也是罕见之物,这是不是说明,母妃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简单? 握紧了玉佩,匆匆将资料看完,面色已是凝重。 看来,不管是母妃当年失踪之事也好,还是不久前重锦和宫泠的突然不见,这里头的水,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得多,而这一切的源头,就在玉衡岛上! 只是,古往今来,关于玉衡岛的记载少之又少,玄影查到的这些资料便是全部,更别提能够找到玉衡岛并成功上岛了。 幽幽叹一口气,有几分挫败。 沈初寒知晓她的心事,沉沉开口,“阿绾放心,玉衡岛和扶澜族的事,我会再叫玄影去查。这几日你暂且将此事放下,安安心心地做个新嫁娘好么?” 宋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 因着太多事分自己的心,自沈初寒来建安之后,除了一开始马车上腻歪了一会,后面几天,她几乎都没留出什么时间给沈初寒。虽然知道沈初寒一定会理解自己,但到底还是几分歉意。 沈初寒摇摇头,宠溺一笑,“阿绾,你永远也不必对我说抱歉。”伸出手搂了搂她的肩,一顿,接着又道,“你母妃的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垂眸的瞬间,宋清欢没有瞧见,沈初寒眼中有雾气涌上,眸底神情幽深难辨。 她点头,长吁一口气,让烦躁的心思定了下来。 离启程去凉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确实该好好准备准备了。 抬头望一眼窗外,见已出来一段时间,怕宫中有事,再者这段时间宋清漪定然盯自己盯得紧,若真找上门去,流月和沉星不一定挡得住,敛了心思,看向沈初寒,“阿殊,我该走了。” 说着,起起了身,笑意盈盈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虽是不舍,却也明白她不能四方馆久留,抿唇应了。 宋清欢上前在踮了脚尖,在他脸颊处应下一吻,然后随着慕白出了四方馆。 目送着宋清欢的身影消失在院外,沈初寒唇畔的笑意陡然消失,他双眸一阖,周身寒意刹那间涌上。 * 回宫后,宋清欢开始着手处理起母妃在宫中留下的势力。 凉国有沈初寒的势力,因此,她并不准备将这些人手一同带去凉国。更何况,君熙很快就要来建安了,有自己的人手在,到底放安心些。 这日,她让沉星悄悄唤了云歌来星月殿。 云歌擅易容,当初她设计荀美人和杨复之时,便是因着云歌相助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功。只是后来她从季流云处得了两块人皮面具,有人皮面具相助,她易容起来更为便捷逼真,云歌便渐渐转入了幕后,平日里一些情报的处理和搜集,都是她在做。 对于宋清欢来说,云歌也是她在宫里信得过的人之一。 重锦失踪之后,她也曾找过云歌。 可惜,云歌只是母妃从前从宫外救下的女子,对母妃或重锦的身份是一无所知,重锦的失踪,她也是十分震惊,也派人仔仔细细调查了个遍,可惜并未查出什么。 君熙如今虽已启程,但在宋清欢去凉国之前必然到不了建安。宋清欢担心她来建安后不适应,又怕宋清漪把对自己的恨转嫁到君熙身上,因此才刻意唤了云歌前来,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 云歌一一郑重应了,让她不必担心。 宋清欢又让她继续派人盯着千盏阁,一旦宫泠有了消息,便派人飞鸽传书至盛京。还有重锦,若重锦有了任何下落,也要立刻派人相告。 把所有的事情都同云歌叮嘱了一遍,方才略略定了心。 云歌走后,宋清欢方长长舒一口气,只盼着这段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的日子快点过去才好。 而时间,在不紧不慢间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太子大婚。 正文 第189章 阿绾不需要我了(一更) 太子大婚乃大事。 虽然太子早已搬出宫外入东宫居住,但皇宫里还是早早便张灯结彩,喜气彤彤,到处一片热闹的景象,一扫前段时间因宋懿和宋暄之死而持续低迷的气氛。 前一日,魏芊语的嫁妆已经入了东宫,虽不及宋清欢十里红妆那般盛大,但也有足足六十四抬,倒也不丢魏家和太子的脸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一前一后到了东宫,碍于人多,便暂且分开来。 府内已来了不少人。迎亲的队伍已经去了魏家,因为娶的是魏家女,乃皇后姻亲,是以太子亲自前往相迎,府中有东宫管家帮着照料。 在大堂内坐下,宋清欢眸光四下一扫,眼底有水波隐隐浮动。 如今宋懿和宋暄不在,宋琰再没了对手,撇开宋清欢和君熙腹中的胎儿不说,宋琰这太子之位可以说是稳如泰山。朝中风向突变,从前支持宋懿的大臣纷纷倒戈。因此,太子今日大婚,大半的朝臣都携家带口赶了过来,大厅内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便是素来与魏家不和的宁腾跃,也带着宁骁和宁姝赶来参加。 宁腾跃此时正与众臣交谈得不亦乐乎,面上丝毫不见反感不郁之色,仿佛是真心实意来参加太子的大婚礼一般。 宋清欢讥诮地翘了翘唇角,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喜怒哀乐都能收放自如。这么看来,沈初寒的本事还真真大,上次竟然让宁腾跃这个老狐狸都失了态。不过,任何人对上沈初寒那张寒若冰霜目中无人的神情,估计都会被激起怒火吧。 她心底轻笑,也就是沈初寒地位高武功强,否则以他这臭脾性,还不早已树敌千千万,死了百八十遭了? 跟着宁腾跃一起过来的宁姝和宁骁也寻了相熟的人在交谈,并不显得格格不入。 宋清欢有几分百无聊赖,正要转了目光,余光忽然瞟见一人朝宁骁走去,低低说了几句后,两人绕开人群偷偷出了门,形容颇有几分神秘。 待看清那人是谁,宋清欢不由蹙了眉头,眼底浮上一抹狐疑。 同宁骁交谈的那人,竟然是宋清漪! 他二人,别说八竿子达不到一块了,那分明是敌对阵营才是,有什么事情竟然如此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讨论?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 她眸光微动,不动声色看一眼身后的沉星,以唇语吩咐她跟上去看看情况。 沉星点头应了,很快隐入人群之中。 沈初寒眸光朝这边一扫,似发现了什么,脚尖一旋,刚要过来,人群却静了下来。 两人随着众人一道,往大厅门口望去。 来的,是和婉长郡主宋凝。 宋清欢清亮的眼瞳几不可见一缩。 和婉长郡主竟然又过来了? 眼眸眯了眯,眼底狐疑更甚。自上次接风宴之后,和婉长郡主似乎频频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对,宋清欢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发现在接风宴之前,很多皇族活动上也曾出现过她的身影。只是当时她被五皇兄的死分了心,并未放在心上,所以才不曾注意到。 若说长郡主从陆蓁蓁的死中恢复过来,却又不像。 今儿是太子大婚的日子,人人都穿得喜气洋洋,唯恐触了霉头。便是素来喜着白的沈初寒,也不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换了身天水碧的锦袍。可唯独长郡主—— 仍旧是一喜素淡得不能再素淡的宫装,上未有任何花纹点缀,便是头上,也只斜斜簪了只银簪,面色苍白,眼底平静得不起丝毫涟漪。 这样子,根本不像来参加大婚的,反倒像是来……奔丧的。 厅内的喧闹声静了一瞬,众人各异的目光纷纷落在和婉郡主身上,和婉郡主却丝毫不为所动,连眼睫都不曾眨一下,神经僵硬得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身后的流月见状,忍不住抖了抖身子,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在宋清欢耳旁嘟哝道,“殿下,长郡主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索命来了。” 宋清欢不免失笑,垂眸掩下眼底的笑意,嘴里含糊应了一声。 流月自然知道这种场合不能乱说,嘟哝完便垂首不再多言。 和婉长郡主落了座,众人的目光便又从她面上挪开去,厅内气氛再度升温,又变得热闹起来。 宋清欢也转回目光,刚要落座,却见沈初寒长腿一迈,朝这边走来,便也顿住脚步,手中端着酒盏,在原地等着他过来。 “阿绾。”沈初寒行到跟前,温柔轻唤一声,眼底只余宋清欢的身影。 宋清欢虽对他突然过来有些奇怪,却也知他行事向来不管他人眼光,更何况他二人有婚约在身,人前闲聊一两句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亦回以一笑,清澈的眸光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之上。 “你这段日子好像瘦了。”眸底溢出几丝心疼,宋清欢开口,“可是因婚事操劳太过?回了凉国,可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是。” 沈初寒勾唇浅笑,长睫一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避开了宋清欢的注视,只温声答了一字,“好。” 语声落,他身子微微朝前一倾,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方才,我见你遣了沉星出去,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欢微怔,刚刚明明见他没有看向这边,却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果然是霸道而护犊之人。 她眼角一扬,眸中有光华微闪,尚未来得及开口,余光却瞥见宋清漪独自一人进了大厅。 而她第一个看向的地方,便是宋清欢这边。 于是,好巧不巧地将沈初寒和宋清欢看上去有几分暧昧的姿态尽收眼底,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此时已是狰狞。 然而,她的狰狞只是一瞬,很快收起,带上一副端庄温和的假面,眼底,有讥讽之色一闪而过。 讥讽? 宋清欢眉眼间染上一抹凉意。 宋清漪她,定在打自己的什么主意,否则,又怎会是这般姿态? 沈初寒很快发现了宋清欢的心不在焉,眸光一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是款款走近的宋清漪,眉眼登时一冷。 宋清漪的目光在沈初寒面上轻飘飘一扫,强忍住自己内心的绞痛,高傲地转了头,不再看他们。 沈初寒直了身子,见宋清欢面露沉思之色,眸光沉黯。 他眉梢一扬,伸手去过宋清欢手中的杯盏,放在唇边暧昧地啜一口,“阿绾,你曾说过,不喜我滥杀无辜……” 宋清欢一怔,从沉思中回了神,不解地挑眉看过去。 好端端的,沈初寒怎的突然说这话? 她犹疑一瞬,迟疑着点了点头。 自从宋暄死后,她的心愈发冷硬起来,旁人的死活,她已经没有那么多闲心去关心。无辜之人,这世上,又何来那么多无辜之人呢? 不过,沈初寒突然提起这话却是何意? 她挑眉,不解道,“为何突然这么问?” 沈初寒凉淡的眸光轻轻一扫,“没什么,只是有人让我很不喜。” 宋清欢微愣,很快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宋清漪?” 沈初寒轻笑,“看来,阿绾也不喜欢她嘛。” 宋清欢眼角溢出凉薄,“我是不喜欢她。不过,我不想在启程去凉国前节外生枝,如果她能安安分分地过完这几天,那我这次便饶了她,若是她不安分,不用阿殊出手,我自会结果了她。” 沈初寒笑笑,语气中带了几分怅然,“看来……阿绾如今都不需要我了。”虽然在笑,可下颌却是紧绷,眼底幽暗翻涌。 宋清欢不免一惊。 许是这些日子沈初寒对她太好了,她倒是忘了,一个人的性子,又怎能轻易改变呢?沈初寒还是那个沈初寒,只是有些性格上的阴暗面,他刻意在自己面前藏起来罢了。 如今他若觉得自己不再如从前那般需要他,心底难免不是滋味。这种状态下的他,心中的不安和不爽自不会对自己发泄,只不知道又会有何人遭殃? 定了定心神,笑笑道,“我搞不定的事,自然要你出面才行。就是因为知道永远有你在背后支持我,所以我才这么肆无忌惮不是么?” 她这话,虽存着取悦沈初寒的心,却也是真话。 若不是知道沈初无论如何都会力挺自己,她又怎敢如此横冲直撞?左右天塌了,沈初寒会替他顶着。 沈初寒微怔,可眼底的幽暗渐渐隐去,有星光闪烁。 这时,沉星匆匆行到了她面前,朝她和沈初寒行了个礼,语声沉沉,“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正文 第190章 喜事变丧事(二更) 一见沉星这凝重的脸色,宋清欢便知她听到的事情怕是不简单。眉头蹙了蹙,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我先过去一下。” “我也一起。”沈初寒淡淡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宋清欢无奈,抿抿唇应了,示意沉星往旁侧人少的地方走去。 到了大厅一角,几人停住。 宋清欢看向沉星,“怎么样?” 沉星面露急色,“殿下,二殿下想在今日太子婚宴上对您下手。” 她神情焦灼,宋清欢却是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语声凉淡,“她想如何下手?” 沉星略带迟疑地看一眼沈初寒,眼底有惧意浮上。 “说吧。”沈初寒冷冷开口,神情凉薄。除了在宋清欢面前,他少有笑意露出,此时这般寒凉的语声一出,更是听得沉星浑身一凛,下意识答了个“是”。 定了定神,不敢怠慢,急急开了口。 “奴婢跟着二殿下出去之后,见二殿下和宁公子走了一段路,到一僻静之处方停了下来。奴婢找了处灌木丛藏身,正好能听清两人说些什么。”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接着道,“奴婢听到……听到二殿下问宁公子,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殿下。” 许是因着沈初寒在侧,说完这话,她便觉得全身凉飕飕的怪是渗人。 尚未定神,听得沈初寒冷笑一声,“那……宁公子怎么说?” 沉星下意识抬头看一眼沈初寒,见他眼底的寒意似冰雪般席卷而来,眸光凉透人心,下意识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口,“宁公子没有说话……” 沈初寒唇角笑意愈冷,语声玩味,眼底却有嗜血的残暴,“没有否认?那……便是承认了。” 听得出沈初寒心情不大好,宋清欢下意识挽上沈初寒的手臂,看向沉星,“你接着说。” 沈初寒感到手臂上一重,低头一瞧,见宋清欢的小手已挽了上来,身子也朝自己贴了贴,眼底涌上的阴鸷一滞,眸光柔和了些许。 沉星点点头,“然后,二殿下说她知道宁公子的心思,让他不要再隐藏。” 一听这话,宋清欢搂着沈初寒的手又紧了紧。 “二殿下还说,她有办法满足宁公子的心愿,只要……宁公子能配合她。宁公子一直没有反应,神情有几分琢磨不定。二殿下见他不说话,便凑近了些,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只是二殿下的声音太小,奴婢没能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沉星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宁骁什么反应?”宋清欢还未来得及开口,沈初寒已经轻启薄唇,眸光定定落于沉星身上。这一次,他连宁公子三字都不屑再说。 “宁公子他……好像有几分受惊的模样,二殿下却道,机会只有一次,能不能把握住便看你了。扔下这句话,二殿下便转身要走,宁公子却叫住了她。” 宋清欢眉头一挑,松开握住沈初寒的手,“为何?” 不管宋清漪想如何对付她,都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可宁骁的反应,她着实有几分好奇。 沈初寒淡淡转眸,眼神凝结成凉而淡的寒光,在宋清欢光洁如玉的面容上滑过,恍若风过无痕,淡得没让宋清欢有半分察觉,可眼中的深邃,却又幽深了几分。 沉星清了清嗓子,似有几分顾虑。 沈初寒的眸光在她面上一顿,她周身一凉,仿佛所有的心思都被沈初寒看穿,不敢再隐瞒,沉沉开了口,“宁公子问二殿下,为何……为何要这么对殿下。二殿下说……说她恨殿下。” 说到这里,沉星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宁公子说,为何会恨?二殿下没有说话,只狠狠地警告宁公子不要多管闲事,宁公子却道,他知道二殿下的心思。” 宁骁知道,宋清欢自然也知道,心底冷笑一声,眼中的凉薄一寸寸绽开。 “二殿下没有说话,神情有几分狰狞。宁公子却道,殿下和沈相不是二殿下能惹得起的人,让她好自为之,这滩浑水,他也并不想蹚。说完这话,他便撇下二殿下离开了。二殿下似乎十分生气的模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方才离开。” 沉星一口气说完,瞥一眼沈初寒,见他神色未变,紧绷的神情总算松了下来。 沈初寒周身的气场太过强大,强大到连素日最是冷静的沉星都忍不住慌了神。尽管她和流月与沈初寒的接触已不算少,但每每在他面前,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沈初寒忽的扬起一抹笑意,肆意而张扬。他冷哼一声,低沉喑哑的语声在宋清欢耳边回荡,“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大手在宋清欢腰上扶一把,竟丝毫不顾忌众人的目光,“阿绾,看来,那人似乎不大安分,你准备怎么做?” 宋清欢笑,“她能想出的办法,无外乎那么几个。她想怎么对我,我就怎么还回去便是。” 沈初寒微微低了头,唇瓣勾出迷人的弧度,“阿绾这次,让不让我插手呢?” 宋清欢知道他现在虽面上带笑,但方才分明对宁骁之事有所介怀,闻言也勾一勾唇,红唇吐出两个字,“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 沈初寒招来慕白,低低吩咐了几句。慕白刚退下,门口便传来了骚动,有内侍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太子大婚,聿帝和皇后自然不会错过,双双盛装而来,在管家的亲自引导下,坐上了上首的位置。 宋清欢坐于席上,神情清清冷冷,在一众热闹的气氛中显得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高远。偷偷摸摸看她的人自是不少,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望来,稍稍一抬头,便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聿帝和皇后落座没多久,便听得门外有人传新娘子来了。 熙熙攘攘的宾客登时安静下来,纷纷朝门口望去。 宋清欢也淡淡地转了目光,远远便瞧见一袭大红嫁衣的新娘子正在喜婆和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往厅内而来。宋琰走在她略前方的地方,步履沉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新娘子身形纤细,姿容袅袅,便是头上蒙着喜帕,也能感到身上那世家贵女独有的娴静气质。 魏芊语这样的人,确实是太子正妃的最合适人选。 只是—— 宋清欢的眸光转向前头的宋琰。 他脸上虽带着笑,可那笑意,分明不及眼底。 宋清欢微讶。 宋琰他,不喜欢魏芊语? 仔细回想起上林苑的事情,似乎突然间发现,宋琰好像从未对魏芊语表现出过任何不一样的兴趣。 不过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如今他处在这样一个位子,只有魏芊语可以娶,哪怕他贵为太子,在婚姻大事上,也仍然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再想想自己,宋清欢生了几丝庆幸。虽然她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经过前世惨痛的代价得来,可尽管如此,她仍是甘之如饴。 不自觉地抬头朝沈初寒望去,却恰好撞上沈初寒同样望来的目光,凉淡澄澈的眸中裹着淡淡的温暖,只属于她的温暖。 宋清欢长舒一口气,一颗心被他的目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说不出的安心。 宋琰和魏芊语行到厅中站定。 吉时到,两人开始行合卺礼。 厅中很热闹,人人都笑着打趣着,宋琰脸上也堆着例行公事的笑意。他不是真心实意的开心,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娶的人,聿帝和皇后都很满意。 礼成,礼仪官示意人端上来两盏酒。 聿帝和皇后特意来参加宋琰的大婚,这杯酒,两人现在自然得敬了。 宋琰端起面前的酒盏,递给魏芊语。 魏芊语略略一低头,伸出素白的柔荑接过。落在皇后眼里,嘴角笑意更深。 宋琰便又再端起第二杯酒。 “父皇,母后,这杯酒,儿臣敬你们。” 魏芊语也羞羞答答跟着重复了一遍。 宋琰仰头喝尽杯中酒水,魏芊语也跟着照做。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宋清欢看着她,眉眼间微有波动。她似乎,是第一见到皇后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真心实意。 魏芊语亦很快将酒水喝完。 两人将杯子递还给一旁的内侍,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气氛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 然而,在这样的狂欢中,宋琰身旁的魏芊语,却缓缓倒了下来—— 人群中顿时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 正文 第191章 谁下的毒手?(一更) 宋清欢余光瞟到这突生的变故,不由眸色一沉,凝了目光朝前方的魏芊语和宋琰处望去。 身着大红嫁衣的魏芊语不知为何,突然倒地不起,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惊慌失措,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是离她最近的宋琰,此时也只顾得上发呆,竟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人群越发骚乱起来,尖叫声交谈声不绝于耳。 上首的聿帝终于回了神,大声道,“怎么回事?太医!快请太医!” 随行的钟怀忙颤抖着应了,赶紧吩咐人去请太医过来。 被聿帝的声音惊醒,宋琰一激灵,眼中终于有了焦距,面色一急,上前两步蹲下,将魏芊语抱在怀中,激动着摇晃着她的身体,“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皇后颤抖着从座位上起身,刚要下来,身子一踉跄,差点没站稳,幸得身后的琉璃和璇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方不至于跌倒。 她顾不上调整下狼狈的神情,在琉璃和璇玑的搀扶下走到魏芊语身旁,顾不上仪态,急急弯腰,看向宋琰喝道,“琰儿,你别晃!快……快把喜帕掀开,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被皇后这么一提醒,宋琰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深吸一口气将魏芊语的盖头掀开。 随着宋琰的动作,宋清欢凉淡眸光落于魏芊语面上。 魏芊语容貌本就出众,今日更是盛装打扮,肌肤细腻如玉,秀眉如远山般青黛,确是一个角色佳人。只是—— 宋清欢的目光在她唇上淡淡一扫,原本殷红的唇此时却呈现出淡淡的青紫色。 魏芊语她……这是中了毒。 宋琰将魏芊语的喜帕掀开后,见她双目紧闭,越发慌了神,下意识伸出手在她鼻尖一探。似乎……似乎还有呼吸,可是,却微弱得好像随时都可能停止。 他掌心的汗越冒越多,额上也是镀上了一层晶莹的水汽。 “太医!太医呢?!”他抱着魏芊语,对着人群嘶吼。他虽并不喜魏芊语,但自己不喜欢是一码事,魏芊语在婚礼上出事,却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这时,原本极力克制的魏家人再也忍不住了。 魏嵘颤颤巍巍拨开众人,看着倒在宋琰怀中了无生气的魏芊语,脸色一片惨白,十分难看。 “太子殿下,语儿她……她出什么事了?” 魏芊语虽非魏嵘的亲孙女,但如今魏芊语加入东宫,代表的就是魏家的利益,甚至可以说寄托了魏家往后复兴的希望,魏嵘怎么能容许魏芊语出一丁点儿事。 宋琰只摇头,脸色亦是惨白。 宋清欢冷眼瞧着,魏芊语唇上的青紫色似乎更明显了。看样子,魏芊语所中之毒必是剧毒,否则,不可能在体内和血液中扩散得这么快。若是太医再不来,魏芊语这条命,怕是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她自然,可以上前先替魏芊语暂时解毒,可是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魏家和太子的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又何必逞强出这个头,别到时什么都没捞到,还惹得一身腥。 如今这种时候,只要没有阻碍到她和沈初寒的婚事,她自然是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时,人群中总算有人发现了魏芊语的异样,大叫道,“她……她莫不是中了毒?” 话音落,围着魏芊语那几人的目光纷纷往她面上瞟去,所谓关心则乱,这个时候,他们才看到了魏芊羽唇色的变化,神色皆是一僵。 聿帝似突然回过神来,眉头一拧,看向门外护卫的羽林军道,“封锁整个东宫,没有朕的命令,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 刚吩咐完,钟怀终于急急带了太医过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有丝毫停顿。 人群慌忙给太医让开一条路。 太医疾行到宋琰和魏芊语跟前,看一眼宋琰怀中的魏芊语,不由脸色大变,忙蹲下身,取银针在魏芊语的各处穴位上扎了起来。 宋清欢好整以暇地瞧着。 太医这手法,是在尝试着给魏芊语放毒,若是趁着毒素还未完全入体,能逼出来大半,魏芊语今日便有救。若此毒扩散太快,已侵入五脏六腑,除非有火阳花在手,否则,就算是大罗神仙转世,此时也救不了魏芊语了。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愈发大了起来。 聿帝眉头一拧,看向钟怀,“速速将闲杂人等遣到别处去,不要在这里打扰太医。” 钟怀应了,找了管家过来,让他收拾出几间空屋子,安置今日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如果魏芊语真的是中毒,那么,今日在座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此时自然一个也不能放走。 管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丝毫不敢怠慢,赶紧吩咐人下去安排,不多会,便派人来告诉钟怀都安排好了。 钟怀便领了羽林军,一一将众人都安顿在了隔壁几间空的厅中。一时间,闲杂人等都走了个干净,方才还熙熙攘攘的大厅,此时只剩了几个身份尊崇之人,以及不放心魏芊语的魏嵘和魏旭光。 宋清欢没有走。 她虽然不想插手,去不介意知道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她不走,沈初寒自然也不会走,反而走到她身侧,靠近了些,同她一道密切关注着事情的发展。 聿帝扫一眼厅中之人,见都是关系密切之人,便也没有多想,只紧张而焦急地盯着替魏芊语施针的太医。 太医忙乱了一阵,又取银针一根,在魏芊语指尖上一扎。 很快,指尖处被针扎破的地方有鲜血渗出,不过,渗出的血液却是带了黑色。 是毒血。 看来,魏芊语体内的毒素已经开始在慢慢排出来了。 宋清欢正目不转睛地瞧着,忽听得耳边有沈初寒低沉的声音响起,“阿绾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宋清欢眸光一动,不动声色朝沈初寒望去,却见他神情如常,见她往来,只朝她眨了眨眼睫。而周围离宋清欢极近的沉星和流月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只紧张地盯着太医的动作,似乎并未听到方才沈初寒的声音。 她顿时明白过来。 沈初寒方才是用传音入密在同她说话。 微微定了新,摇摇头,以唇语对沈初寒说了几字,“我暂时还没想明白。” 沈初寒勾一勾唇,没有再问,依旧转了目光看向太医。 宋清欢却陷入沉思。 究竟是谁,会对魏芊语下毒手呢? 原本魏家之所以要千方百计促使魏芊语成为太子妃,为的就是聿帝百年之后,太子继位,魏芊语成皇后,魏家还是皇亲国戚,还能继续风光下去。 可若魏芊语出了事,魏家今后地位必然会受到威胁,太子妃之后会落入哪方势力的手中,便成了个不定数了。如此局面,最为乐见的人—— 必是宁家。 宋清欢墨瞳一狭。 宁家此时已经同众人一道出了大厅,宋清欢眸子眯了眯,仔细回忆着方才魏芊语倒下之时宁家几人的神情。 可是,方才事发突然,她的注意力都被魏芊语吸引,一时半会并未注意到宁腾跃和宁姝宁骁的反应,此时再怎么回忆,脑中终究是一片空白。 这时,余光瞥到太医收了银针。她不由也神情一凛,朝魏芊语看去。 魏芊语唇上的青紫色似乎消退了些许,但脸色仍旧苍白,双目紧闭,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怎么样?”聿帝焦急地看向太医。 太医朝聿帝一礼,“微臣已经尽量将太子妃……”说到这里一顿,改口继续道,“将魏小姐体内的毒素逼出了大半,微臣再开个解毒的方子给魏小姐服下,若是魏小姐能撑过今晚,那便能慢慢调理,慢慢好起来。” 魏芊语能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她虽同太子拜了堂,但若人都死了,谁还会承认这个太子妃的身份?所以太医才及时改了口。 魏嵘和魏旭光的脸色愈发难看,聿帝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眉眼一挑,算是默认了太医的说法。 “若是不能呢?”皇后脸色一沉,阴鸷的眸光紧紧盯着太医。 “若是不能……”太医犹疑一瞬,跪倒在地,“请皇上和娘娘恕微臣无能!” 话音落,大厅中登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正文 第192章 不同意见(二更) 太医的意思很明显,若是魏芊语不能撑过今晚,那便是回天乏术了。 聿帝眸光一暗,“你起来吧,朕知道你尽力了。”顿了顿,看向躬身立于一旁的钟怀,“快派人将魏小姐抬到房中好生伺候,再派人赶紧随太医下去煎药。” 钟怀恭谨应了,朝太医一让,“陈太医,请吧。” 太医朝众人行了礼,背起药箱随钟怀出大厅写药方去了。 不多会,便有几名内侍宫女奉命进来,小心翼翼地同魏芊语的贴身丫鬟一道,将其挪回了房中好生照料着。 宋琰松了手,呆呆地站了起来,目送着魏芊语被人小心翼翼抬出了大厅,眼中仍没有焦距,呆滞无神,仿佛还在震惊之中。 太子大婚如此重要之事,最后却演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太子妃生死未卜,却不知是何人下的黑手。聿帝脸色沉沉,显然气得不轻。皇后亦是满脸阴鸷,眸中怒火重重。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人人皆凝神屏气,面面相觑一眼,又低了头。 宋清欢状似不经意地一抬头,目光在众人面上冷冷扫过,在宋清漪脸上一顿,很快挪开。她站在人群之后,头微垂,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神情看不真切,气场有几分阴翳,却也不知何故。 但宋清欢可以肯定的是,宋清漪对于此事的态度,大抵同自己一样,不过作壁上观罢了。 她与宋琰自临都回来之后便一直不和,哪怕宋琰多次示好,宋清欢却始终过不去自己心底的坎。更何况,宋清漪自命清高,对于魏家这种打着皇后名义耀武扬威的做法一直很不屑,与魏家的关系不过平平。更何况,她与魏芊语的接触几乎为零,此时她突然中毒身亡,宋清漪也不可能有多大反应。 气氛愈发凝滞之际,忽闻“噗通”一声在耳边响起,格外清晰。宋清欢一转头,顺着声响瞧去,只见魏嵘突然朝着聿帝跪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手不住颤抖,脸上一片灰败,嚎啕着开口,“请皇上给微臣做主啊!” 魏嵘之子魏旭光也紧跟着跪下,亦是悲痛得不能自已的模样,“求皇上做主!求皇上做主!”魏芊语若死了,他不见得有多悲伤,但是,他却对魏家的兴亡有着重大责任,因此此时必须拿出个姿态来。 魏芊语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中毒,那么,势必有人暗中下了毒手。 然,魏芊语刚回建安没多久,若说她中毒的原因,是与谁有私怨,却是不大可能的事。她唯一可能引起嫉恨的原因,便是她魏家女的身份,以及,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也就是说,不管幕后黑手是谁,其针对的,并非魏芊语个人,而是她背后的整个魏家,也难怪魏嵘和魏旭光皆如此极其败坏。 要知道,如今朝中风云涌动,局势瞬息万变。上一刻或许还如日中天,下一刻,也许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魏芊语若出了事,这太子妃之位还轮不轮得到魏家,可就不好说了。 太子大喜之日,无数双眼睛盯着,下毒之人却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魏芊语中毒,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这次是魏芊语,那下次呢?会不会是自己?又或者,是皇后娘娘?! 魏嵘越想越心惊,面上神情愈加悲愤,一时间老泪纵横,“皇上,芊语性情柔顺温婉,待人和气,绝不可能与人结怨,不管是谁下的毒,他一定是冲着整个魏家而来,求皇上给老臣做主!”说着,弯腰朝聿帝磕了个响头。 魏旭光也跟着磕头。 聿帝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魏芊语中毒一事还没有做任何调查,魏嵘便如此斩钉截铁肯定幕后之人是冲魏家而来,分明是怕他将此事大化小小化了,所以才赶在他说话前抬出整个魏家。 事情若上升到这个层面,那便是整个朝中派系间的斗争,说不定,朝中局势会因此事再度洗牌。他本对魏家颇为忌惮,此次将魏芊语赐婚给太子,也不过是为了平衡多方力量。 若魏芊语出局,他便有借口再次削弱魏家力量,所以对他而言,魏芊语中毒,并非一定是坏事。 而魏嵘这话,却有点堵住他去路的意味了,分明是想逼他给魏家一个交代,这让聿帝如何不恼火? 可恼火归恼火,这个时候,他自然不能同魏嵘及魏家撕破脸皮,脸色沉了沉,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两位爱卿快起来,你们放心,此事朕一定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 虽然他却是想利用此事对魏家做文章,但对他而言,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么多人面前对魏芊语下毒,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个隐藏的巨大威胁,他又怎会放任? “多谢皇上!”魏嵘自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忙恭谨谢过。 出了此事,太子的大婚自然是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聿帝扫一眼还留在厅内的人,“朕已经派人去请大理寺卿了,大家也在东宫在留一会,等大理寺派人都问完话了,大家再回去吧。” 几人自然应了,随钟怀派来的人出了大厅。 宋琰单独被聿帝叫住,没有出来,大抵是聿帝想单独安慰安慰他罢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跟在人群后出了大厅,在侍女的引导下到了一处房间,侍女请他们入内稍事休整,说大理寺很快便会派人过来问话。 踏入宽敞的房中,才发现房间里原本就坐了几人,见有人过来,纷纷转头望去。 也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巧合,宁腾跃、宁姝和宁骁竟然也在房中。 宋清欢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那引路的侍女,虽然那侍女神情如常,但宋清欢却有预感,眼下这局面,分明是父皇派人刻意这般安排。 她心中冷冷一笑,并不多言,只同沈初寒一道,找了处角落安安静静坐下。 看到宁腾跃,魏嵘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他虽然现在心中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宁家,但他并没有证据,况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冷哼一声,铁青着脸色也跟着坐下。 他们不说话,其他人更不敢说,房中气氛愈发诡异和凝滞。 好在大理寺很快有人过来,来人,是大理寺寺正,恭恭敬敬地问了每个人方才的情况,又仔仔细细做了笔录,方一个一个放了众人出东宫。 沈初寒是客,自然先被问完话,随引路的侍女出了房间。 宋清欢很快也结束了问话,带着流月沉星朝府门口走去。 出了东宫,见门口不远处停着辆马车,驭车的正是慕白。她唯一沉吟,脚下一拐,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 慕白见她过来,佻达一笑,殷勤地挑起了车帘,“殿下请。” 宋清欢点点头,进了马车。 沉星和流月没有跟进来,同慕白一道,坐在了驭车的车辕处。 宋清欢刚一入车厢,便见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自己面前。她将手放进去,被沈初寒轻轻一拉,便带到了怀中。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事。”宋清欢叹一口气,神情有几分凝重。 她虽然是一个旁观者的心态,但此事幕后黑手不免,难免还是有几分担忧。 沈初寒倒是神情淡淡,“最近建安的局势愈发不太平,幸好我过来了,否则,让我如何安心放你一人留在此处?” 宋清欢笑笑,“阿殊不好奇是谁给魏芊语下的毒。” 沈初寒淡笑不语,“阿绾心中可有猜测?” “目前看来,似乎宁家的嫌疑最大一些。毕竟魏芊语出事,魏家的地位很容易受到威胁,这头一号受益的,便是宁家。” 沈初寒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却没有开口。 宋清欢眉梢一扬,“怎么,你不这么认为?” 沈初寒眸光凉凉,点头道,“我确实有不同意见。” 正文 第193章 凶手的真正目标(一更) 宋清欢微微挑了挑眉,模样认真,“怎么说?” “阿绾觉得,魏芊语是怎么中毒的?”沈初寒语声淡淡,眸中有几分沉思,手指微微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旁的座椅。 宋清欢眸光微动。 这个问题,她方才便想到了。 那毒发作得那么快,短时间内便能要人命,说明并非事先潜伏在体内的毒素。而魏芊语,是在喝完那杯敬聿帝和皇后的酒后倒下的,也就是说,那毒,十有*便是下在那杯酒中。 “酒里有毒。”宋清欢长睫一颤,淡淡开口。 “嗯。”沈初寒点头应一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有谁……能接触到那酒?”宋清欢微垂了眼帘,眸中一对漆黑点墨般的眼瞳,盛满了幽深之色。她似在问沈初寒,又似在自言自语。 身下车轮滚动声均匀传入耳中,宋清欢靠在沈初寒怀中,身子随着马车的行驶而微微晃动。 “先撇开下毒之人不谈。”沈初寒温润的眸光落于她面上,薄唇轻启,提出了另外一个案件的角度。 宋清欢呼吸一重。 撇开下毒之人不谈,那……沈初寒是想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中毒之人身上?中毒之人是魏芊语,魏芊语代表了魏家日后的利益,魏芊语若死,魏家的地位必受到威胁…… 仿佛看透了宋清欢的想法,沈初寒微微一笑,“阿绾,你将脑海中所有既定的想法先摒除出去,然后,将魏芊语中毒前的情况再回想一遍。” 宋清欢狐疑看他一眼,见他眸光清澈,仿佛一眼能看透案件的真相。 沈初寒这么说,就说明自己有什么地方想错了。 先摒除既定想法,再回想一遍案情—— 她记得,宋琰先喝的那杯酒,然后再是魏芊语。等等,如果凶手是在酒里下的毒,那么,宋琰为何没中毒?这么看来,下毒的地方,应该是酒杯。 可是…… 她忽然想起一个细节,脸色顿时白了白。 见她这般模样,沈初寒搂住她腰际的手微微一紧,温声问道,“阿绾想到了什么?” “那毒,应该是下在杯中对不对?” 沈初寒不置可否地一笑,示意宋清欢继续往下说。 宋清欢紧了紧眉头,神情有几分沉郁,“中毒的,只有魏芊语一人,那便说明凶手只在一个杯中下了毒。可是,凶手是怎么保证那下毒的酒杯被宋清欢拿到的?” 她一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抬起星眸看向沈初寒,“阿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侍女将放有两个酒杯的托盘呈到宋琰面前之后,他端起了离自己近的那杯,然后递给了魏芊语。” “对。”沈初寒出声附和。 宋清欢的语气陡然沉厉起来,“这么说来,凶手的真正目标,不是魏芊语,而是宋琰!” 正常来说,每个人在端酒杯时,都会倾向于端起离自己近的那杯酒,可偏偏宋琰今日彬彬有礼了一会。他不知道的是,他递给魏芊语的那杯酒中下了毒,间接地害死了她。也就是说,魏芊语其实是替宋琰而死! “这正是我的想法。”沈初寒开口。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宋清欢回神过来,掀帘一瞧,见他们如今正处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中。她在马车上,慕白自不好直接驾车回四方馆,大抵是沈初寒吩咐的,先找了个地方停下来,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说话。 宋清欢放下车帘,心跳得有些快。 她本以为这次魏芊语中毒之事,是朝中利益角逐的接过。却没想到,凶手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根本就是不是魏芊语。 可,什么人会想杀宋琰呢? 杀人往往讲究动机。若魏芊语是目标,事情反而还解释得通些。可若宋琰才是真正的目标,他死了,根本就没有人会得利。 难道还是宁家? 宋懿既死,不甘心魏家独大,索性将魏家最大的筹码给毒死? 可这招未免也太孤注一掷了些,只要稍微露出点蛛丝马迹,等待宁家的,便是灭门大罪。毕竟,毒死一个魏家的姑娘,和毒死一国太子,这两者的后果,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宁家大概还没有这样的胆子。 那会是谁? 想通了凶手真正想要下手的目标,宋清欢却愈发头疼起来,不禁眯了眯暗流汹涌的眸子。 沈初寒伸出手,替她在太阳穴两侧轻轻按揉着,“好了阿绾,这事你便不要再多想了,我会叫玄影好生关注着,一有消息马上让你知道。现在你最重要的事,便是好好休息,好好准备同我一起回凉国的事宜,五日后我们便出发。” “诶?”宋清欢微惊,撩眼望去,“这么快?” 沈初寒挑一挑眉,反问,“怎的,阿绾不愿?”神情虽是平静,眼中却隐有暗涌流动。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一舒眉头,忙笑眯眯道,“不快……不快……” “这便是了。”沈初寒眼角眉梢含笑,轻轻捏了捏她一侧的脸颊,眸底光芒闪耀。“这几日最好不要出去,宋清漪那边,定然还没有死心,不要让她有可乘之机。”沈初寒微微敛了笑意,沉声叮嘱。 宋清欢点了点头。 宋清欢原本打算在太子婚宴上对自己下手,但突然出了魏芊语中毒这档子事,打断了她的计划,以宋清漪的性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再找机会。沈初寒说得没错,她却是不能掉以轻心了去。 见她乖巧地应了,沈初寒眸底暗色敛去几分,朝车外的慕白沉声吩咐,“走吧。” * 魏芊语最终还是没有熬过来。 那晚,服了太医开的药后,她还是没有醒来。只是,却也并未咽气,就那么吊着那一口气。太医仔细检查过后,说是毒素太霸道,到底没能完全清除,损害了脑子,在体内沉积了下来,导致魏芊语没法完全好转。 用宋清欢穿越前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变成了一具植物人。还有呼吸,有微弱的意识,可唯独信不过来。 既然陷入了昏迷,这太子妃之位,魏芊语是保不住了。待其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太子便派人将其送回了魏府。 魏家虽是不甘,却也没有办法。 毕竟,让太子娶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做太子妃,头一个不答应的,便是皇后了。 魏嵘心中恨恨,接连入宫了几日,就是为了求聿帝替他和魏家做主。聿帝自然只能好言安抚了他已然,然后将此事交给了延尉寺查办。 延尉寺查出了魏芊语当日所饮的酒中有毒,顺藤摸瓜,追查到了当日献酒的那名侍女身上。 那侍女乃东宫之人,正当延尉寺要传其问话时,她却吊死在了房中,还留下了遗书一封。 遗书上说,是她给魏芊语酒杯中下的毒,因为她思慕太子已久,不想他娶了旁人,所以才铤而走险。 案子到这里便断了线索,彻底进入了死胡同。 这侍女的遗书实在是漏洞百出。她一个小小的侍女,就算真的思慕太子,也绝对不可能坐上太子妃之位。就算不是魏芊语,也会有下一个世家小姐入主东宫,难道她要一个个杀光么?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侍女,分明是被真正的凶手推出做替罪羊来了。 可偏偏,延尉寺迟迟抓不到真正的凶手。聿帝知道此事怕是永远也不可能水落石出了,再加上魏家和皇后时不时上他宫里嚎啕诉苦一番,他心中难免烦了,根本就不想再管这个案子,便暗中授意延尉寺就此结案。 延尉寺寺卿得了聿帝暗示,哪敢不从,便以遗书为证据,定了那侍女的罪。魏芊语的案子,便算是这么结了。 魏嵘明明知道这侍女只是个替罪羊,可在聿帝面前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反而惹得聿帝着了恼。皇后心知不能这么下去,否则整个魏家都要遭殃,便同魏嵘长谈了许久,魏嵘这才作罢。 此事便就此尘埃落定,快得都没让众人回过神来。 而魏芊语的案子刚定,宋清欢和沈初寒的启程日子便也到了。 正文 第194章 践行宴(二更) 虽然因着魏芊语之事,聿帝和东宫闹了个人仰马翻,但宋清欢出嫁毕竟是大事,聿帝又颇为疼宠她,所以在宋清欢和沈初寒启程的前一日,聿帝在云光殿设下饯行宴,替两人践行。 但到底受魏芊语中毒一事的影响,此次饯行宴并未大办,便只皇室中的几人参加,只算是个小小的家宴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是主角,因此,这日早早便到了云光殿。 参加之人便只有聿帝、皇后、宁贵妃、宋琰和宋清漪,因此人很快便到齐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如今已没有什么好避嫌的了,两人的席位被安排在了一起,与宋清漪和宋琰相对,聿帝、皇后和宁贵妃的席位则安排在上首,皇后和宁贵妃一左一右坐于聿帝身侧,皆是目不斜视,互相不理对方。 聿帝扫一眼众人,微叹一口气,看向宋清欢道,“舞阳,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你和沈相的饯行宴,朕便没有大办了。” 宋清欢抬了眼眸,善解人意地笑笑,“儿臣明白。儿臣倒觉得这样挺好,还能同父皇好好说说话。” 聿帝心中似有颇多感触,眸光闪烁了些许,隐有泪光浮现。 其他人倒是神色各异,并无太多感触。 皇后、宋琰和宋清漪三人与宋清欢素来不对盘,这次来参加饯行宴,不过是为了维持明面上的和气,不想给聿帝留下不好印象罢了。 宋清漪坐在自己席位上,目光似有若无的往宋清欢面上瞟去,神情阴翳得很。 宋清欢心底冷笑一声。 她这几日确如沈初寒所说,哪里都没去,就待在瑶华宫中,便是宋清漪想对她下手,也找不到任何机会。这会子,怕是心中愤恨难耐了。 眼帘一垂,掩下眸中讥讽,听得上首聿帝又开了口,却是看向的沈初寒,“沈相啊,朕这个宝贝女儿,日后便交给你了。”言语间颇多感慨。 宋清欢敛下心思,抬眼朝聿帝望去。细细看去,他的眼角已经爬上了鱼尾纹,到底……还是老了。 她对聿帝的父女之情其实并没有多深厚。毕竟,聿帝曾对她多年不闻不问,心中也始终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然而此时见他眼波盈动的模样,心底到底软了一分。 此去凉国,有生之年,怕是再难与父皇相见。 这般想着,不由生了几分伤感,眼圈也跟着一红。 沈初寒抱拳朝聿帝一礼,语声朗阔,“聿帝请放心,沈某一定会好好对待帝姬,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聿帝欣慰地点点头,“朕知道,舞阳能得了沈相的青睐,是她的福气。” “是沈某的福气。”沈初寒语声凉淡,似不经意地瞥一眼身侧的宋清欢,眸底的柔情,在那一刻似要溢出。 在场几人,除了聿帝,皆是眼眸一刺。 对皇后和宋清漪而言,宋清欢过得越好,她们心中便越发难受。而对于宁贵妃而言,沈初寒和宋清欢的郎情妾意,难免让她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 “好!好!”聿帝见沈初寒话语间对宋清欢颇多维护之意,大感欣慰,连说了两个好字后不再多说,然钟怀命人开始传菜。 既是饯行宴,菜品佳肴自然颇为丰富,而且,聿帝还颇为用心地让钟怀吩咐御膳房做了不少宋清欢爱吃的菜品来。 宋清欢瞧在眼里,清冷的神情和暖几分。 菜品上齐,聿帝叫众人不要拘谨,开始用起午膳来。 静默地吃了一会,殿中只闻杯盏碗筷相碰之声,有几分凝滞的尴尬。 聿帝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看向宋清欢道,“舞阳去了凉国后,也与你四皇姐多多走动走动。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照应。” 宋清欢唇角微微一勾。 聿帝若是不说,她倒是差点忘了宋清羽这号人了。当日宋清羽和亲凉国之后,并未被尹湛封后,只得了个淑妃的位分,也不知是否心怀不忿。 不过她倒是听玄影提起过,宋清羽到了凉国后,改了不少往日跋扈的性子,倒也颇得尹湛宠爱。只是不知尹湛对她的宠爱背后,究竟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只是为了维持两国明面上的关系? 但不管如何,当日将宋清羽推出去和亲,又设计了荀美人和杨复一事,两人之间便算扯平了。 如果宋清羽知趣,不来找她麻烦,她或许可以大发慈悲放她一马。可若是宋清羽不知好歹,还要揪着从前的旧事不放,她必不会手软。 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只一派恭顺,“父皇放心,儿臣到了凉国后,定然会与四皇姐多加走动的。” 聿帝点点头,看向宋清欢的眼神愈发柔和起来。 宋清欢笑笑,低头给自己夹了箸菜。 可在这样看上去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冷哼,原本静默下来的气氛突然变得凝滞。 正文 第195章 阿绾遇袭!(一更) 聿帝脸色一沉,转了目光望去。 发出那声冷哼的人,毫无意外是宋清漪。只见她眉梢半吊,神情鄙薄,一脸不屑,目光并未看向任何人,只微垂了头,唇角一抹讥诮的笑意。 见她这种神情,聿帝的眉头皱了皱,冷声问道,“怎么?平阳有什么意见吗?” 见宋清漪公然给聿帝没脸,皇后也跟着沉了目色,看一眼满脸阴鸷的宋清漪,眼中浮上一抹不悦。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神色,堆着笑看向聿帝,“皇上误会了,漪儿只是嗓子不大舒服,没有旁的意思。” 说完,敛下眼帘,趁聿帝不注意朝宋清漪使了个眼色。 这种时候,聿帝对宋清欢心存不舍惜别之情,宋清漪在此刻给聿帝没脸,岂不是明显自找苦吃? 心底不由一阵恼火,不知宋清漪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原本她还觉得这个女儿懂事体贴,又深得圣心,平日里对她自颇为偏疼,甚至好过了对宋琰。 可自从从临都回来之后,她却愈发钻起牛角尖来。就算当初在无垠陵中琰儿的举动有所不妥,但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帮一把琰儿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更何况,她最后不也没有受什么伤害? 这么一想,皇后脸色愈加阴沉,眼底神情愈加不悦,只死死地盯着宋清漪,希望她能醒悟过来,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却不想,宋清漪却丝毫不领情,依旧低垂了头,一副冷冰冰的架势。 聿帝知道皇后和宋清漪素来不喜宋清欢,不过,后宫争宠之事本就屡见不鲜,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只要不闹得太过了,他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皇后给他递了台阶下,聿帝眯了眯眼眸,也不欲就此事多说,毕竟沈初寒还在这里,若真闹起了内讧,也不过叫他平白看了笑话去。 “来人,给平阳帝姬上壶茶。”聿帝“嗯”一声,对着殿外吩咐,算是顺着皇后递来的借口意图将此事揭过。 “多谢父皇。”宋清漪撩眼望去,冷冷开口,唇边讥诮的笑意未散,“不过……儿臣并非嗓子不舒服。儿臣只是觉得,方才父皇那话说得有些不对。” 见她如此不识趣,聿帝脸色登时一暗,眼中浮上浓浓不悦,沉了嗓音道,“哪里不对了?平阳不妨说来听听。” 皇后面色更加难看,阴沉得能滴出墨来,不住地朝宋清漪使着眼色。 她的举动,却被宁贵妃瞧在了眼里。宁贵妃乐得看她和宋清漪惹得聿帝不快,眼尾一曳,娇娇脆脆开口道,“哟,皇后娘娘眼睛不舒服吗?怎的一直在眨眼?” 聿帝闻言心中明了,见皇后做得太过,眸色沉沉看一眼她,示意她不要再给宋清漪使眼色,免得在沈初寒面前丢人。 皇后只得朝聿帝笑笑,恨恨地垂了头。 聿帝再度看回宋清漪,面色已是肃然,“平阳?” 宋清漪勾了勾唇角,眼中划过一抹凉薄,“父皇难道不知,舞阳和安阳的关系并不好?父皇叫舞阳和安阳多加走动,就算舞阳同意,安阳也不见得会领舞阳的情呢。” 她早已嫉火中烧,心中绞痛难耐,见宋清欢马上就要离开凉国,从此同沈初寒一道过上幸福的生活,越发失了几分理智。 一顿,语气愈发嘲讽,眼底满是怀疑之色,“说起来,也不知沈相是何时喜欢上舞阳的?该不会……就是上次父皇寿辰之时吧?” 说到这里,她假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眸一瞪,张大了嘴,满脸惊讶道,“该不会……该不会正是因为沈相对舞阳生了情意,所以才选了平阳前往凉国和亲?这样一来,舞阳便是沈相的了?” 见她越说越离谱,聿帝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在几案上一拍,看向宋清漪怒气冲冲道,“平阳,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的声音极大,宋清漪没想到他会突然发怒,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一颤,可面上仍然是一脸倔强,只死死地盯着沈初寒,仿佛不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便是誓不罢休一般。 她这话意有所指,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在沈初寒头上。分明是怀疑沈初寒当初在替凉国和尹湛求娶之时藏有私心,刻意没有选宋清欢作为和亲人选。 虽然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猜测,但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便是另外一回事了。此话若传入尹湛耳中,他定会对沈初寒产生怀疑。 尹湛素来多疑,再者对沈初寒一直颇多忌惮,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对沈初寒下手罢了。宋清漪这么说,分明就是不想沈初寒好过。因为沈初寒不好过,宋清欢的日子便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便是她想要的目的。 就算这话传不到尹湛耳中,能膈应膈应沈初寒和宋清漪,对她来说也能让心中畅快不少。他二人越痛苦,她便越开心。所以,哪怕会惹得聿帝生气,她也仍是不吐不快。 宋清漪并未理会聿帝的质问,而是紧紧盯着沈初寒,眸光沉郁,情绪复杂。 他的容颜,一如从前的高洁冰冷,仿佛远在天边的皎洁云朵,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触碰不到一丁点。可宋清欢,宋清欢却不费吹灰之力就…… 心底愈发绞痛。 她想,她大概还是喜欢沈初寒的。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与沈初寒不过几面之缘,连点头之交都谈不上,为何偏偏对他死心塌地? 是因为他出色的外表和出众的能力,还是只因为,他是宋清欢喜欢的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宋清漪自嘲地笑笑,她大概是永远也搞不懂这个问题了。可不管怎样,既然她这辈子不可能得到他,那么,她也不会让宋清欢好过。 沈初寒眉眼间冰冷泛滥,目无清色地盯了宋清漪一瞬,忽的勾了唇角,一抹戾气在眼底隐现。 “平阳帝姬不知?当初吾皇属意的人选,是你。若非聿帝不允,此时远嫁凉国的人,怎可能是安阳帝姬?”他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染上嗜血的狠厉,看得宋清漪心中一寒。 “平阳帝姬还是好好管好自己的事吧,身为皇室帝姬,难道,连祸从口出这四字都不懂?”他的声线冷得似淬了寒冰,听得宋清漪心中一寸寸冰凉。 这似乎是沈初寒对她说过的最长的话,然而,便连这话,都是为了宋清欢。 看着他那厌恶而厌弃的表情,原本浑身长满刺的她忽然就泄了气。这一刻,她突然无比清楚,她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得沈初寒一次正眼相待了,那么,就一同堕入地狱吧! 聿帝见沈初寒表情已是不好,忙朝他笑笑,开口打着圆场,“沈相,平阳素日里被朕和皇后娇宠过了,说话难免有些不注意,还请沈相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平阳计较。” 沈初寒冷哼一声,语声愈冷,“若下次再叫我听见这种于舞阳帝姬名声有损的话,可就别怪沈某事先没有提醒过了。” 聿帝朝他拱了拱手,端起面前的酒盏朝沈初寒一举,干了手中的酒,算是给沈初寒道了歉。 沈初寒拱手应了,也喝了杯中酒中,此事便算揭过。 放下酒杯,聿帝看一眼身侧的皇后,语声沉厉,“平阳也不小了,皇后可得好好管管她,不要再同从前一般过分溺爱,传出去,丢的是我聿国的脸面。” 尽管知道聿帝这话是做出姿态来给沈初寒看,可察觉到宁贵妃看好戏的眼神,皇后还是脸颊一烫,只觉丢脸得很。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按捺下心中的不悦,应声道,“是,皇上,本宫一定好好管教平阳,不让皇上再操心。” 沈初寒转了凉淡的眸光,不再说话,只周身的气息,比方才更冷了些。 宋清欢全程都没有开口,只冷冷作壁上观。 这种时候,让沈初寒替她出面,比自己出声反驳对宋清漪的刺激要来的大得多。 沈初寒又怎会不明白? 沈初寒头微垂,伸手给宋清欢夹了一箸菜,温声道,“多吃点。”声音说不出的温润迷人,神情说不出的宠溺,看得宋清漪心底愈发火燎火烧般的难受。 放在膝上的手一紧,眼瞳中彻底失了焦距,一片灰雾蒙蒙。 这之后,宋清漪再未发一言,只蒙头吃着自己的饭。 皇后和宋清漪虽不喜宋清欢,宋琰却不想同她和沈初寒闹得太僵,毕竟,他日后是要继位之人,与沈初寒这样的人交恶,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因此也略略开口寒暄了几句。 聿帝倒是颇感欣慰,宋清漪却是冷冷瞟他一眼,眼中满是不屑和鄙薄。 几人沉默不语地吃了一会,终于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这顿践行宴。 散席后,宋清漪朝聿帝几人草草一礼,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悦,率先离开。皇后和宁贵妃见留下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也跟着一前一后告辞。 宋琰却是微微顿了脚步,走到宋清欢和沈初寒跟前示了一番好,让宋清欢一切保重,祝她一路顺风后,方彬彬有礼地离开。 人都走光了,聿帝也觉得有些心力交瘁,便没有多留沈初寒和宋清欢,准了他二人的告辞,派钟怀将他们送出了云光殿。 出大殿走了一会,沈初寒放慢脚步,浅笑着道,“阿绾,那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在宫门口等你。” “好,明日见。”宋清欢应了,笑着同沈初寒告了别,深吸一口气,往瑶华宫走去。 流月这会正留在宫里替她收拾行装,玄影也跟着在一道帮忙,因此此时她身边只有沉星一人。 渐渐入秋,百花凋零,宫中气氛有些萧索。宋清欢略感唏嘘,放慢了脚步,用心感受这在聿国皇宫里的最后一天。 走了一会,行到一片竹林处,宋清欢不由顿了脚步,眸光浮动,呆呆地注视着前头那片茂密的竹林。 “舞阳帝姬好生气魄……” 脑中不期然地浮现出这句话,脸颊一红。 此处,正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单独见到沈初寒的地方。 心中不免感怀,缓缓踏进了竹林,沉星紧跟其后。 秋日是万物凋敝之际,可唯独这片竹林,依旧绿油油一片,望之令人神清气爽。深吸一口气,鼻端满是竹叶的清香。 宋清欢走走停停,感受着林中的阴凉和清爽,只觉心旷神怡,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竹林的尽头。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夹杂着隐隐幽香。 宋清欢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面色一沉,刚要回头去寻沉星,却觉脖子上忽然一重,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倒地,顷刻间不省人事! ------题外话------ 感谢榜: 花花:228969、卿酒酒、璃羽飞舞、9942eb 钻钻:深海孤鱼、七颗糖 月票:lxks、微微闲、evel、潇湘奕馨、wendy14、5149、花月眠淑萍、8685、0243、dcdb2、忧伤的夏天、威威1983、亦暖暖、5595、仲夏的楠木、喝多也吐、maxiongying、玲珑yuan、清欢j、流云微抹、枫丹白露、萌&幻缃、annefan、彩虹牛、小零儿哟、琉璃千羽、执念凝泪成诗、lynn1992、yelishu0802、6713、searchfairy、青桐大大、莎莉汶、只愿君心似我心、六月雨、5727、0712、18863、9942eb、65fa、9438、清欢瑾之、静静有点烦、世界尽头的风景、223lxc、尔旎august 谢谢姑娘们的支持!月中啦,有票票的姑娘可以给夭夭啦! 正文 第196章 淫贼(二更) 痛,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过久,宋清欢终于迷迷糊糊恢复些许神智。 刚一回神,便觉头痛得要炸开一般,后颈处也是一阵酸痛难耐。 她深吸一口气,费力将涣散的精神集中,脑海中一闪而过方才的片段。记忆中最后一幕是—— 她吸入了一阵奇怪的幽香,然后后颈一痛,不省人事。 神情一凛,她……她别人袭击了? 费力地睁开双眼,眸光急急四处一打量,心底顿时一凉。 她此时被关押在了一间小房间里,四面都堆着柴垛,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霉味,似乎许久没有清扫过了一半。 她前面不远处是一扇紧闭的小门,右侧快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了一扇狭小的窗户,连小孩子都钻不过,似乎只做换气之用。 下意识身子一动,才发现自己双手反剪,被绑在了房中一根粗大的柱子上,分毫动弹不得。 宋清欢神情一寒。 看这架势,自己分明是被人绑架了!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调整好内息,试图催动内力。然而,她却发现自己四肢绵软无力,别说催动内力,便是做简单的动作也十分艰难。 看来,她被人下了封锁内力的药。 宋清欢手脚有几分发凉,神思却越发清明。 她明日便要启程去凉国,这个时候还有胆量绑架她的,除了宋清漪便没有旁人了!原本以为宋清漪在太子婚宴上没有得手,大抵就会死心。可谁能想到,她竟然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在这个时候突然对自己下手。 宋清欢眸色沉沉,脸色十分冷漠。 她今日确实掉以轻心了。 原本想着在宫中宋清漪不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可她到底低估了一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宋清漪此举,分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哪怕毁掉她自己,她也要千方百计拖着自己一道下地狱。 也就是说,今日自己落在了宋清漪手中,不管她想怎么对自己,都绝不会手软。 一想到这,宋清漪终于感到了浓浓的危急感。 沉星此时定然也被宋清漪的人控制住。不管此处是什么地方,宋清漪的人定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掳来此处,这个时候,其他人都不一定发现了自己失踪的事实。 那么,短时间内,不管是父皇的人也好,还是沈初寒的人,都不可能找到这里。 她唯一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她运气调息,将脑海中的浮躁一一摒去,开始尝试着气沉丹田。 虽然宋清漪给她下了药,但是,她是曾服过蛟龙内胆的人,蛟龙内胆非凡物,自己的内力不可能被压制太久。 一开始,她体内内力确实没有任何反应,可宋清欢没有气馁,依旧尝试着气沉丹田,汇聚内力。 不多会,她渐渐感到丹田处有热气升上,不由一喜。 ——看来,自己的内力果然在渐渐恢复。 心神微定,摒除脑海中一切杂念,继续集中精力调息运气。渐渐的,她能感到内力在全身游走,僵硬的四肢不再绵软,手指知觉也开始一点一点恢复。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宋清欢内力终于完全恢复,脑中剧痛也消散不少。 她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缓缓睁了眼。 被绑在柱子后的手试探着动了动,找准角度,催动内力,猛地一挣,捆住手腕的绳子被挣脱开,双手终于得了自由。 她揉了揉有些淤青的手腕,伸手将脚上的绳索也解开来。 眸光警惕地四下一打量,起身走到了门口,伸手拉了拉门。 门晃动了几下,却并没有打开,果然被人从门外反锁住了。 当务之急,是先要搞清楚自己如今身处而处。 眸光沉沉,思索一瞬,她走到那扇小小的气窗下,抬头看了看,目光落在旁侧的柴垛之上。 足尖一点,很快身姿轻盈地跃上了那柴垛,然后踮起脚尖撑住窗口,急急朝外望去。 待看清外头的景象,不由心底一凉。 这间柴房一样的屋子外头,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院中有槐树一株,枯井一口,不远处还并排立着几间低矮的平方,看上去十分破败。怎么看,都像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宋清欢攥了攥袖口,神色愈发凛冽。 皇宫中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冷宫,也绝对比此处要富丽堂皇许多。没想到,宋清漪竟然将她偷偷运出了宫! 看天色,此时似乎已到申时。 践行宴结束之时,大概是午时一刻,粗粗一算,她已经昏迷了足足两个时辰! 宋清漪她究竟想做什么? 脑海中浮上这个念头,神情愈发冷冽。 院子里似乎没有什么人,只要她赶在来人之前逃出这里,宋清漪的奸计就不会得逞。 只可惜,因今日只是前往云光殿赴宴,到底掉以轻心了几分,并未将那天蚕软鞭带在身上,少了称手的兵器,要成功逃出这里,怕是要困难不少。 眼下虽然院中无人,也不过是宋清漪以为自己尚在昏迷之中不曾醒来,但院子外面一定有人把守。 刚这么一想,仿佛是为了证实她这个想法似的,院子门口人影一晃,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进了院子,往柴房这边走来。 宋清欢眉头一蹙,飞快跃下柴垛,再次走到房中的柱子前坐了下来,手脚飞快,很快将绳索重新“绑”在了手脚上。 刚做完这一切靠在柱子上假寐,门口便想起了锁匙相碰的窸窣声,很快,伴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门外的光亮射了进来。 宋清欢垂着头,假意还在昏迷之中,实则微微睁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的两人。 那两名汉子皆是满脸横肉,一进来,眸光落在她面上,便惊艳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更是用色眯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目光中的觊觎之色看得宋清欢心底一阵恶心。 “她醒了没有?”稍矮的那名汉子开口道。 “看样子还没醒,下了那么重的迷药,她能这么快醒过来才怪呢。也就老大不放心,非让我们来看看。”另一名汉子不以为意。 “行吧,那先出去吧,听说待会有大人物要过来。”矮汉子目光在宋清欢面上留恋片刻,满脸遗憾地咽了咽口水。 “就这么便出去了?”瘦高汉子显然不甘心,觊觎的眸光死死定在宋清欢面上。 “你想干什么?”矮汉子一脸警惕。 “想干啊。”瘦高汉子咂了咂嘴,说出来的话粗俗到不堪入耳。 “你别做白日梦了。”矮汉子收回同样色眯眯的目光,看向瘦高汉子,“这姑娘一看便不是寻常身份,你别到时老大交代的任务没完成,反惹得一身腥。” “再高贵的身份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到了这里?我看啊,她分明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大人物想要整她呢。” 说到这里,他搓了搓手,吸溜了一下流到嘴边的哈喇子,“你知道……老大叫柱子干嘛去了吗?” “干嘛去了?”矮汉子不解。 “我当时啊,正好偷听到了老大和柱子的对话,老大叫柱子去城里找十几个乞丐过来。” “找乞丐做什么?”矮汉子还是有些不懂 “你傻啊!”瘦高汉子一掌扇到他脑袋瓜子上,“老大昨日叫你从艳娘那里拿了什么给他?” “醉生梦死啊。”矮汉子随口一答,话一出口,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细长的眯眯眼一瞪,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说……?老大要让那些乞丐,同这位仙女似的姑娘……” “哪里是老大的主意?分明是那大人物的主意。醉生梦死是什么?艳娘楼里的姑娘,刚开始哪一个不是玉洁冰清死活不依,服了那醉生梦死之后还不个个都成了*荡妇?” 他眼冒精光,越说越兴奋,吸了吸口水,接着又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落在那些乞丐手里岂不是太可惜了?还不如你我兄弟二人,先尝尝鲜?反正最后这姑娘也活不了,老大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 矮汉子猥琐的目光落在宋清欢精致无暇的面上,面上神情果然松动了几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瘦高汉子一见有戏,忙孜孜不倦地继续游说,“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姑娘可是极品中的极品。你想想看,错过这次机会,我们哪里还遇得到这么天仙似的姑娘?”他色眯眯地看一眼宋清欢,“反正老子不管了,老子是要好好一亲芳泽的,你加不加入?” 见同伴如此斩钉截铁,矮汉子心里也痒痒起来,心一横,点点头道,“好……好吧。我……我去外面给你看着些,你快点!” 瘦高汉子淫笑一声,“这怎么快得了?” 矮汉子瞪他一眼,“你悠着些,别闹出人命来。”说完这话,便转身出了门,还“贴心”地将门给拉上了。 瘦高汉子搓了搓手,淫邪的目光肆无忌惮落在宋清欢面上,心底愈发痒痒的,再也忍不住,弯腰就往她瓷白的脸颊上摸去。 却不想,手指还未触碰到宋清欢的脸颊,突然感到腰上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手一僵,错愕地低头望去,却见腰部的地方插了一支银簪,而握住簪子的,是一直素白修长的手。鲜血从腰部汩汩流出,衬得那只手,愈发白净好看。 瘦高汉子一时怔住,尚未反应过来,腰部又是猛地一痛,沾满鲜血的簪子被用力拔了出来。 他朝后踉跄一步,终于回了神,抬头一看,却见眼前那个姑娘突然睁了眼,眼瞳清亮,眸底却带了肃杀的狠意,美到极致,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他一咬牙,一手捂住腰部的伤口,一手朝宋清欢拍去。 宋清欢身姿敏捷,朝后一下腰,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袭击,然而反手一掌,朝汉子的左肩胛骨拍去。 这一掌,她用了七成的功力。 骨头碎裂声清晰地响起,在空气中回荡,下一刻,瘦高汉子朝前一踉跄,嘴里一口鲜血喷吐而出,满身狼狈。 他扭头望去,眼底浮上一丝恐惧。 明明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功夫怎么这般霸道?!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占宋清欢的便宜,嘴一张,就要唤外头的矮汉子进来帮忙。 不料,他话音还哽在喉中,就见面前的姑娘手一扬,下一刻,他便觉得喉上一凉,痛意还未来得及传散开来,便身子一抖,轰然倒地,只剩空洞无神的眼中那抹临死前的恐惧。 “你小子,怎么回事?动静这么大?”门外的矮汉子丝毫没有料到柴房中发生了什么,大声调笑了一句。 然而,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房中方才激烈的动静也突然静下来。 矮汉子察觉出了几分不对,迟疑一瞬,伸手推开了房门。 眸光落在房中倒地气绝身亡的瘦高汉子身上,瞳孔一缩,顿时大骇。脚一垮,刚要踏进房中,却见眼前银光一闪,下一刻,还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觉脖子上一痛。 他震惊地缓缓转身,只见眼前的姑娘,素衣墨发,手染鲜血,明明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可眼底的森然寒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下意识伸出手在脖颈处一抹,触手是温热的血,身子一抖,恐惧铺天盖地而来。 宋清欢只想速战速决,见他还支撑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眼中一抹不耐,手再次一扬,面前的矮汉子,终于到底。 她冷冷一瞥,确定两人都咽了气,便不再停留,拉开房门四下看了看,闪身出了房间。 催动内力施展轻功,很快到了院子门口。 她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跃上了院子门口那棵大榕树,藏身在枝叶之中观察着院门口的动静。 果然如她所料,院子门口站了不少人守卫,粗粗望去,大概有四五人,皆是手指利剑大刀,三三两两地在说着话。 四五个人当中有两人一看便是练家子,功夫必然不弱,自己孤身一人,又没有兵器在手,若贸然现身,只有吃亏的份,眼下,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好在这颗榕树十分茂盛,只要不刻意朝树上看,她藏身其中倒也不易察觉。 宋清欢悄悄找了个隐蔽的位置,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下边的动静。 等了一会,五个人中有人说话了,“阿炳他们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另一人淫笑着道,“谁知道呢?许是见那姑娘太漂亮了,起了什么色心也说不定。哎我说,刚我见着那姑娘的时候,眼睛都直了!阿炳那个色坯子,能把持得住?” 最开始说话的人是个刀疤脸,看着像是个头,听另一人这么一说,脸色沉了沉,看向另一人道,“虎子,你跟我去看看情况。这里头那姑娘可不是什么小角色,要是坏了老大的事,咱们全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匆匆带了一人进了院子。 其他三人不以为意,依旧在那说说笑笑讲着荤段子。不过,他们没聊多久,便被一声惊慌失措的声音给打断。 “不好了!阿炳他们死了!” 话音落,刀疤脸一脸焦急地出现在院门口。 其他人闻言立刻慌了神,七嘴八舌开了口。 “怎么回事?” “那姑娘呢?” “姑娘也不见了!”刀疤脸一咬牙,满脸阴鸷,“我们一直在门口守着,那姑娘又没长翅膀,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他看向其中两人,“你们进去仔仔细细将院子里搜查一遍,那姑娘一定还藏在什么地方,给我仔细搜,搜不出来,我们都得死!” 两人一激灵,忙不迭去了。 刀疤脸又看向方才那叫虎子的大汉,“虎子,你快去告诉老大。”虎子应一声,跑到隔壁牵了匹马出来,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宋清欢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为何,这间小院的不远处就是一处马厩! 看着马厩中悠闲吃草的马儿,宋清欢眸光一亮,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正文 第197章 脱险?(一更) 她一直躲在树上也不是个解决办法,必须趁着现在众人一片慌乱之际赶紧逃出去,否则,等这些人口中的“老大”过来,要想逃出生天就更难了。 原本她因不知这小院具体在何处,还有几分迟疑。毕竟她已昏迷两个时辰,万一此处离建安城很远,以她的轻功,不一定能支撑得到城中。 可现在既然有马,后顾之忧便解了。 她眉眼一凝,眸光在地上两人身上沉沉打量一瞬。 五人中武功最高的两人,有一人已经进去搜查了,另一人,便是那刀疤汉。只要先解决了他,剩下一人便不足为惧。 从她到这里开始,她就没有听人提起过沉星,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宋清漪并未将沉星带出宫,毕竟,她要对付的人只是自己。而且,沉星有武在身,有她在自己身旁,只会是助力,宋清漪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明白这个理,宋清欢才微微定心。 宋清漪若没有对沉星下手,以沉星的机敏,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是。 她定了定神,掩下眸中的冷意,轻轻折了根树枝下来拿在手中。 眸光在下首两人面上一扫,藏于袖中的手一动,袖口处绣着的玉簪花纹微微晃动,衬得她的手腕莹白,冰肌玉骨。 与此同时,一道褐色在眼前一闪而过。 只听得“哒”的一声,那遒劲树枝打在敞开的院门之上,“啪嗒”一声落了地。 “什么人?”刀疤汉大喝一声。 回答他的,却只有呼呼的风声。 刀疤汉眉眼一拧,眼中疑窦重重,看向身侧那人,“你,进去看看。” 待那人走后,刀疤汉紧了紧手中的大刀,眼神间满是肃穆凝重之色,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可—— 下一刻,他便感到脖颈后方一阵劲风袭来。 刀疤汉武功不弱,脚下比脑中先动,下意识地将身子朝旁一侧,堪堪避过了袭来的劲风。 握住刀柄的手一紧,身子一转,直直朝后劈去! 宋清欢眸底暗涌浮动,弯腰躲过他凌厉的刀风,就势一掌,拍在了他的腰间。 刀疤汉踉跄两步,稳住身形,面上已现狰狞之色,抡着大刀又朝她砍来。 虽则如此,刀疤汉也知宋清欢身份不一般,若自己贸然杀死了她,或许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下意识地,功力就收了几成,只盼着速战速决,尽快捉住她。 可宋清欢尤擅近身搏击,手中虽无兵器,但刀疤汉打得有几分小心,倒给了宋清欢可乘之机,又是一掌挥出。 刀疤汉拿刀一挡,对着院子里大叫,“来人!快来人!” 宋清欢却正好抓住这机会,身子从他身旁滑过,手一扬,掌中的簪子便狠狠插入他的左胸处,疼得刀疤汉嘶吼一声,眼中怒意席卷。 眸光愈冷,宋清欢再次出掌,这一次,对准的是他持刀的手腕。 刀疤汉虎口一麻,大刀应声坠地。 宋清欢脚一踩,将刀拾在手中,朝刀疤汉劈去。 刀疤汉踉踉跄跄朝后退去,堪堪避过,只是左手被划出了一条口子,顿时,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纷杂急促的脚步声,宋清欢不敢恋战,身子一转,施展轻功到了马厩,然后解开其中一匹马,翻身而上,一扬马鞭在马屁股上猛地一抽,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撞开马厩的栏杆朝前奔去。 “王哥,怎么了?”其他人纷纷跑了出来,却只见一片人仰马翻,还有不远处绝尘而去的一人。 “人跑了!还不快追!”刀疤汉捂住伤口,又气又恼。 其他人闻言大骇,慌忙牵出几匹马,骑马朝宋清欢逃走的方向追去。 刀疤汉留在原地,看着远处扬起的阵阵灰尘,一脸气急败坏的神色,五官都扭曲到了一块。 他深吸一口气,撕下一块衣衫,草草将伤口包扎好,然后盘腿席地而坐,运功调息起来,紧张而忐忑地等着消息传来,额上早已泛起豆大的汗珠。 另一厢,宋清欢骑马逃出囚禁她的院落,沿着羊肠小道往前奔去。 此处似乎已是偏远城郊,两侧都是麦田和荒地,偶有三三两两的人家坐落其中,半天也没有瞧见一个人的身影。 在树上时,宋清欢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确认了建安方向,确实是沿着这条路往前。只是她方才慌乱之下没有细看,原本应该走另一条宽敞官道的,一时情急才选了这条羊肠小道,拖累了速度。 小道上并不好骑马,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身后已能看见那几人骑马追上来的身影,宋清欢握住缰绳的手一紧,不免生了几分心焦。 “站住!” “站住!”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大喝声,宋清欢恍若未闻,愈发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么窄的路上,只要稍微一分神,马蹄就有可能踏入两侧田地之中。 想到这,宋清欢忽然眉头一扬,眼底流光一闪,似有冷笑浮上。 她一手握紧缰绳,慢慢弯腰,将身子趴在马背上,然后往旁边侧去,伸出另一只手,在地上飞快地拾起碎石块来。 好在她幼时曾学过马术,这个动作虽险,好在是有惊无险。 捡了十来块兜在袖中,她夹住马腹的双腿一动力,再次坐在了马腹之上。 宋清欢长舒一口气,顾不上抹净额上汗珠,已扭头朝后瞧去。 因为她方才捡石块时速度慢下来,身后那几人已渐渐追了上来,此时已不过十来尺的距离。 不过,这也正是宋清欢想要的距离。 她催动内力,灌注指尖,只听得“嗖嗖嗖”一声,袖中的石子飞快朝身后飞去。 身后几人没料到宋清欢会突然发难,慌慌张张勒马避闪,可这路就这么宽,马儿被飞来的石子击中,本就慌乱不安,再加上骑马的人胡乱勒紧缰绳,坐下的几匹马一阵嘶鸣,胡踩胡踏,纷纷跌入两旁的稻田之中,一时间,马嘶鸣,人嚎叫,一派人仰马翻的场景。 宋清欢薄唇一勾,眼眸微微一眯,打量了身后跌入稻田中狼狈不看的几人,很快转身,策马继续往前。 行了一会,前头终于出现了一条宽敞大道,原来行到此处,正好与方才错失的那条官道汇合。 她勒住坐下之马,望着延伸到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官道,有几分迟疑。 她记得,那两个妄图占她便宜的人曾说过“待会有大人物过来”,若是她没猜错的话,他们口中的大人物,应该就是指的宋清漪了。 宋清漪既然千方百计想毁了自己,又怎会错过亲眼见证的机会? 从建安到方才那小院,势必要经过这条官道,如果她半路上正好遇到宋清漪,那可就是刚出火坑又入狼窝了。 这么一想,不免谨慎了几分。 四下打量了一番,虽然前头没有看到人影过来,但还是决定不要冒这个险。 此处已到了官道,交通便利,两旁人家也多了起来,不远处便是几座低矮的平房。有一家离官道最近,门口栽了几颗枣树,前面是一片半分高的稻田,倒是合适的潜藏地点。 她翻身下马,牵了马走到那户人家前,只见院门紧闭,院子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看样子,主人家似乎不在家。 这样就更好办了。 她将马牵到屋后,找了棵树干栓好,然后返回到前头,纵身一跃,轻巧地上了那棵枣树,找了根粗壮的树枝稳住身形,警惕地盯着前方动静。 秋日的风带着青草的芬芳拂面而过,明明该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宋清欢却被困在了这鬼地方,心情自然不大好。 眉头一皱,想起沈初寒,心头隐隐生了几分担心。 离她失踪已过去两个多时辰,沈初寒必然已知道她不见的事,这会子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子。 况且,沈初寒若真的生起气来,怕是所有人都要为自己陪葬。 可这会子她身上也没有带什么信号弹,只得耐下性子等着。 她在树上藏好没多久,方才追她的那几人又追了上来,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可却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只知道奋力抽打着身下坐骑朝前追去。 对他们而言,摔伤是小,可若是让宋清欢逃脱了去,等待他们的,便不止死这么简单了。 宋清欢看着他们从面前疾驰而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刚刚那个刀疤汉已经叫人去通知他们的“老大”,想来,她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宋清漪了。 又等了一会,等得她都有些手脚发麻,正小心翼翼地活动筋骨之际,远处突然有尘土飞扬,隐约还有马蹄声传来。 她神情一凛,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 果然,很快实现中便出现了一列车队。打头的是骑马几人,后面跟着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马车后另有几人骑马断后。 宋清欢眸光越发幽深,盯着那越行越近的车队。 中间那辆马车车帘静垂,可宋清欢知道,宋清漪就坐在里面。她眸光一瞥,发现前头几人中有方才追她的那几个汉子,看来是半路遇上了宋清漪。 也就是说,宋清漪此时已经得知了她失踪的消息,这会子,怕是正气得七窍生烟吧。 她不敢掉以轻心,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宋清漪的马车。 忽然,她听到有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尽管那人刻意压低了嗓音,显得有几分飘忽而阴翳,但宋清欢还是听出了几人熟悉。 “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骑马的人也勒住了马,神情肃然。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挑起车帘,帘子后,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探出了身。一袭墨色锦袍,头束白玉冠,一身男装打扮,脸上还用黑布蒙了面,似乎并不想人看穿她的真实身份。 虽然如此,宋清欢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宋清漪的样子,她便是化成灰也认得出。 “你们说,方才她是从这条路逃走的?”宋清漪压着嗓音,指了指前方与官道岔开的那条小路。 “是的。”先前那几人中有一人出列,似乎是方才那个叫虎子的人,他低了头,满脸恭谨和惶恐之色。 “你们既然都追到了她,为何又让她给逃走了?”宋清漪话语间明显压抑着怒气,眉头拧作一团。 “那姑娘……那姑娘会武功,这条道太窄,马儿受了惊,把小的们都掀下了马。等……等小的们再次上马追来时,发现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虎子虽不知道宋清漪的具体身份,但心知她身份不定不低,一番话说得是战战兢兢,生怕一句话没说好便触发了宋清漪的怒火。 “胡说!”宋清漪怒斥一声,柳眉倒竖,“她的内力分明已被封,又怎么打得过你们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那汉子都快急哭了,赶紧翻身下马,跪在宋清漪面前道,“公子明鉴,小的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说着,指了指方才一同追宋清欢的同伙。 其他人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蚱蜢,闻言像捣大蒜般不住点头,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啊是啊!那姑娘不仅有武在身,武功还不弱。” “她杀了我们两个兄弟,还伤了刀疤,小的不敢对公子有半分欺瞒。”虎子抖抖索索又开了口。 “什么?!”这次出声的,是骑在马车旁的一名精瘦男子,留着山羊胡,眸光阴鸷,应该就是之前那些人口中所说的老大。 虎子颤颤惊惊地点了点头,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怎么可能?”山羊胡汉子满脸不可置信,眸中掀起惊涛骇浪。那姑娘他也见过,长得娇娇弱弱的模样,武功怎会这么高强? 而且,他给那姑娘下的药是江湖上最强效的迷药,能使人全身绵软无力,药效可以维持三天之久,如果是有武之人,其内力更会被死死封住。 那么……她是怎么杀了两人,伤了刀疤,还毫发无伤地跑出来的? 不知为何,脊背忍不住一凉,有些犹疑地看向宋清漪。 他和他的手下是道上混的,前几日,突然有人找到自己,说有一票大的买卖,问自己接不接。 他仔细问了问,见无非是找人毁了一姑娘的名节,连姑娘都不用他们亲自去绑,给的佣金还高,哪里有不愿意的?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桩普通的后宅争风吃醋的戏码,便是这出钱的主儿,虽做男装打扮,但一看便是个姑娘扮的,却没想到,这件事发展到这里,已经完完全全地出乎了自己意料。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他们似乎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宋清漪一口银牙几欲咬碎,眸中透出浓浓戾气,通红含煞,深吸一口气方道,“从这里回建安,只有这一条路,她一定不可能跑远,说不定就藏在这沿路什么地方,你们,给我仔仔细细再搜查一遍,若是找不到人,你们便提头来见吧!” 山羊胡汉子少有被人威胁的时候,难免有几分不悦,但看一眼宋清漪马车旁满脸肃然的侍卫,心知她来头怕是不小,思来想去,还是暂且忍了下来,转头看向那几人,“还不快去搜?!” 那几人忙应是,匆匆打马离去。 宋清漪眸光阴沉,思忖片刻,忽然哑着嗓音开口道,“带我去她方才待的院子。” 说话间,面色已黑沉至极,死死攥紧了拳头才没让自己的内心的愤恨发泄出来。 她知道,宋清欢定然猜到了幕后指使是她,所以事情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杀了宋清欢,否则,死的就是自己了。 宋清欢性子狡诈,一定不会自投罗网。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她此时已经返回了方才的小院,等着别人来救她,自己一定要赶在沈初寒或者父皇发现之前将她结果掉! 主意打定,坐回车厢,车帘“刷”的一声放了下来,隔绝了山羊胡子的视线。 山羊胡子勉强咽下心中的不满,前头带路,往方才囚禁宋清欢的小院去了。 目送着她们走远了,宋清欢才敏捷地跃下了树,绕到屋子后方牵了马,翻身跃上朝建安方向奔去。 没驰多远,却又听得前头有“达达”的马蹄声传来,她眸光一冷,眼底飘过一团疑云。 难道……宋清漪还有后招? 四下一瞥,也没了旁的法子,只得牵着马下了稻田,走远了些,然后半蹲着身子警惕地看着官道上的动静。 不多会,果然有几匹骏马奔驰而来,待看清打头一人,宋清欢瞳孔猛地一缩。 正文 第198章 被他度成魔(一更) 为首一匹黑色骏马,蹄声震耳,飞驰而来。马上之人,一袭墨银色锦袍,腰束鸢尾镂空锦缎腰带,手持缰绳,浑身煞气重重,让人不寒而栗。 却是沈初寒! 可是—— 分明是熟悉的容颜,宋清欢却觉得有几分陌生。 他的神情冷若寒冰,眸底幽深如墨,与平日不同,此时那双点珠般的双瞳,没有任何光亮透出,幽暗得恍如深不见底的轮回地狱。 而周身的煞气和狠戾,似从修罗战场上出来的人,没有一丝人的生气,方圆几里仿佛都被冰冻,了无生机。 她从来……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的沈初寒,是真真会见佛杀佛,遇鬼杀鬼。这样戾气森寒的他,便是前世,她也极为少见。 心脏一绞,知道自己的失踪勾出了沈初寒心底压抑已久的暴戾和嗜血因子,若是自己今天出了一丁点事,他都会让所有人陪葬。 怔愣的功夫,那匹黑色骏马已驰到了跟前,带起一阵含着尘沙的劲风,迎面扑来。 宋清欢陡然一惊,从怔愣中回了神,忙提起裙摆,拨开半人高的稻谷,急急跳上了官道。 “阿殊——” 她立在路边,用手遮挡扬起了沙尘,冲着已飞驰而过的黑色骏马大喊一声。 “嘶——” 马儿仰天长嘶一声,前蹄高扬,堪堪被逼停。 马上的沈初寒一扭缰绳,将马掉了个头,深邃而激动的目光倏然射来。见到站在路旁的宋清欢,眸色豁然一亮,仿佛天地间刹那间有了色彩。 宋清欢站在那里,衣衫沾染了泥土,脸上也有道道灰尘,可她眸光清亮,嘴角微扬,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马上的沈初寒,好像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沈初寒冰寒的心似被重物陡然一撞,疼得厉害。 他飞身下马,纵身跃到宋清欢跟前,未发一言,只拉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拽,将她狠狠搂入怀中。 “阿绾……阿绾……” 他将宋清欢死死圈在怀里,嘴里不住呢喃着她的名字,浑身都在颤抖着,冰冷如寒霜。 宋清欢从未见过他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一阵心疼,顾不上自己被沈初寒抱得有几分喘不过气,也抬手抱紧了他,柔声宽慰道,“是我,是我。阿殊,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了。”边说,边用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沈初寒将头埋在她肩上,喑哑语声中还带着后怕,“阿绾,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你出事。” “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么?”她的声音愈发轻柔,原本噗通乱跳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尽管她面上瞧着沉着冷静,似乎很顺利地就逃了出来,可心底到底还是害怕的。方才宋清漪的马车与她隔得那么近,只要她稍稍抬了头便能看到她,那一刻,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好在沈初寒来了,她就知道,沈初寒一定会找到她的。 沈初寒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冰冷的手脚开始渐渐回暖。似是感到宋清欢的呼吸不畅,他松开了她,改为握住她单薄的肩膀,上上下下凝视了她一番。 “阿绾,你真的没事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不安。 “我……”宋清欢本想笑着摇头,可不知为何,看到沈初寒那双墨玉般幽深的眸子,心底的委屈和不安刹那间涌了上来,眼底水波浮动。 她深吸一口气,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喃喃道,“我没事。” 沈初寒眉头狠狠一皱,狐疑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过,忽的定格在她裙角之上。那里,有一处殷红的血迹。 “这是什么?”他半蹲了身子瞧去,声音有几分颤抖。 宋清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是别人的血。” 沈初寒长长舒一口气,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她许久,确定她当真没有受伤,方长舒一口气,眼底担忧退去些许。 见他这般紧张的模样,宋清欢内心反倒波动起来,也不知为何,眼泪珠子就簌簌往下掉。 她不由在心底鄙视了自己一番,赶紧抬手去擦。 明明是坚韧的性子,为何每每在沈初寒面前就这般脆弱? 沈初寒一见,登时慌了神,眼神蓦地一寒,对上宋清欢时,却又顷刻间变得无比温柔。 他伸出指腹,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着泪珠,“别哭别哭,阿绾别哭,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 宋清欢抽噎片刻,压下哽咽,摇了摇头。 沈初寒凝视着她,几近劝哄的语气,“阿绾,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清欢却突然一激灵,猛地抬了头看向沈初寒,“沉星呢?沉星怎么样了?” “放心吧阿绾,沉星没事,已回了瑶华宫。”沈初寒语气沉沉。 宋清欢这才舒展了眉头,一阵庆幸,幸好,幸好沉星无事。 “阿绾……”沈初寒心疼地看着她,再次开口。 宋清欢理了理思绪,点点头,敛下眼底复杂涌动的情绪,开始讲起今日发生的事来。 沈初寒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最后,眼中已是通红含煞,双手紧握成拳,青筋爆出。 “玄影。”听完宋清欢的叙述,他转身,看向身后垂手而立的玄影,语声寒凉,“你带殿下先回宫。” “是。”玄影瓮声应了,情绪却似不大好。 “这次若是再出什么事,你知道后果。”沈初寒冷冷又说了一句。 玄影身子一颤,没有多说,头垂得愈发低了,“是,属下明白。” 宋清欢一怔,忽的明白过来,沈初寒这是在怪罪玄影没有保护好自己。她唇一张,刚要说话,沈初寒却像看穿了她心思似的,凉淡眼波一扫,“阿绾,你不必替他求情。当初我将他放在你身边,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我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他没保护好你就是没保护好你。” 宋清欢知道沈初寒此时正在气头上,也不好多说什么,抿了抿唇,咽下了想说的话。 “乖,你先同玄影回宫,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沈初寒缓了口气,神情恢复些许温柔。 “宋清漪?”宋清欢扬了扬眉。 沈初寒没有否认,只道,“阿绾,宋清漪这个人,我是绝对容不下了。”说话间,眉眼间一抹刀锋般的寒意闪过。 敢动阿绾的人,都得死! 宋清欢却是勾一勾唇,语气有几分佻达,“阿殊,我也容不下她。若是留她在建安,总觉得是个隐患。阿殊忘了?我曾说过,她若想动我,我定会加倍奉还。” 沈初寒略有惊奇,他原以为宋清欢是不想他杀人,却不想,她是表示赞同。 “所以……”宋清欢弯了弯眼眸,声线清冷,“阿殊不妨带上我一道,如何?我倒是想亲眼看看,她满脸涕泗跪地求饶的模样。” 沈初寒看着宋清欢凉薄的眉眼,不知为何,心底竟然升起一抹嗜血的快感。他本不是良善之辈,看着这样的宋清欢,不由莫名窃喜。 他的阿绾啊,终究等到了这么一天,她成了和自己一样的人。 而他,竟然爱死了这种感觉! 他以为这一世,她欲度他成佛,却不想,她被他度成了魔。 “阿殊?”见沈初寒略有走神,宋清欢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初寒回了神,清和一笑,眼底墨色汹涌,轻答一个字,“好。” 说罢,翻身上马,将手伸到宋清欢面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坐稳。尔后一扬马鞭,飞奔而去。 身后几人,亦扬鞭策马跟了上去。 —一路疾驰,没行多久,那座小院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宋清欢周身气息不由一沉。 感到她情绪的变化,沈初寒搂住她腰身的手紧了紧,放慢了速度。 行得近了,发现宋清漪来时坐的那辆马车正停在院子外面,车夫正在检查车身的情况,院门大敞,有两人在门外守卫,院中隐隐有动静传来,那两名守卫探着头听着院中动静,并未看这边。 车夫最先发现了他们。 他检查完车身抬头一瞧,便见一道巨大的阴影罩了下来,马上坐着一男一女,皆是目光凌厉,面色森寒。 身子莫名地一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刚要出声质问,却觉脖子上一痛,怔怔地伸手一摸,有腥稠液体从脖子上流出,他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重重倒地,气息全无。 守门的两人终于听到了动静,扭头看来。 目光落在打头的宋清欢和沈初寒身上,不由大骇,一边拔出剑,一边冲着院内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那姑娘回来了!快……” 沈初寒朝后一招手。 慕白和玄影会意,足尖在马背上一点,纵身跃起,眨眼功夫便落到了那两人面前。 “你们是……”两人抖抖索索开口,见他们来势汹汹的模样,身子顿时冰凉。然而话音未落,面前两道银光闪过,下一刻,腹部一痛。 低头一瞧,两柄锋利的宝剑已经插入他们腹中。 “你……”两人伸手朝前一指,却只听得“嗤”的一声,腹部的剑被齐刷刷拔出,鲜血喷涌而出,人也跟着轰然倒地,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天际,死了。 “什么人?!” 两人倒地的瞬间,院中潮水般涌出十来个人,大喝一声,皆是手持大刀利剑,满脸警惕惊骇。 宋清欢粗粗一扫,出来的人既有绑架她的那批汉子,又有宋清漪带过来的贴身侍卫。 有人似乎认出了她,瞳孔大张,满脸震惊。 “阿绾,他们便是绑架你的人?”沈初寒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低道。 宋清欢凉淡的眸光在众人面前一扫,语声凉薄,“有的是,有的……是宋清漪带来的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今日在场的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好。”沈初寒淡淡一勾唇,朝后一招手,“你们听见殿下的话了吗?在场之人,格杀勿论。” 身后跟着的几名隐卫应一声,翻身下马,挥剑朝人群刺去。 为首的山羊胡还沉浸在听到“殿下”两字而涌上的震惊中,一把锃亮的剑已刺到了眼前。他一惊,慌忙举刀去挡,再不敢分神。 宋清欢和沈初寒高坐于马上,神情无波无澜,冷冷地看着面前这场激战。 外面的动静这么大,宋清漪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看来,还是怕了。她粗略数了数,宋清漪留了四人在身边护卫,或许是想做殊死一搏? 这时,沈初寒却突然冷冷开口,指了指其中几人道,“慕白,玄影,这几人,先留他们一命。” 他所点之人,皆是那群绑架她的江湖人士。宋清欢惊诧他竟分辨得如此清楚,也好奇他留下他们想做什么。 慕白和玄影应是,手上动作加快,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沈初寒微低了头,看一眼身前的宋清欢,语声清寒,“阿绾,走吧,我们去会会宋清漪可好?” 宋清欢点头。 沈初寒眉眼一沉,双腿夹了夹马腹,坐下的高头大马抬了前蹄,缓缓朝院子里行去。 正文 第199章 听说,你有醉生梦死?(二更) 与院外激烈的打斗场面不同,院子里很安静,一眼扫去,并没有看见宋清漪的身影。 沈初寒翻身下马,又伸手抱了宋清欢下来。 宋清欢的眸光在半掩的柴房上一定,沈初寒顺着她的眸光瞧去,抿了抿薄唇,眼底有寒光漫上。 “阿绾,你方才……便是被关在了那里?” 宋清欢“嗯”一声。 沈初寒牵起她的手,语声中带了几分清寒的戾气,“走,过去看看。” 宋清欢应了,乖觉地跟在沈初寒身后朝柴房走去。 到了门口,沈初寒一把推开虚掩的木门,一阵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柴房的霉味,尸体的血腥味,熏得宋清欢几欲呕吐。 她屏住呼吸朝里看去。 那两个被她杀死的人还躺在地上,身上血液已经凝固,偶有苍蝇在伤口处嗡嗡地飞着,场面有几分恶心。 沈初寒脚步一动,挡在她面前,“阿绾,你在外面等我吧。”周身漫上戾气,眉眼深沉得可怕。 “阿殊?”宋清欢略有不解。 这柴房中除了那两具尸体,并没有其他东西,沈初寒叫自己出去,是想做什么? 沈初寒转头望来,朝她笑笑,“乖,我很快就出来了。” 见他坚持,宋清欢也只得照做。 刚转身走出柴房,便听得身后一声闷响,她诧异回头,见沈初寒拂拂衣袖,已经走了出来,眼底寒光凛凛,煞气弥漫。 瞥见他雾白色鸢尾锦缎上的一点血渍,宋清欢微有讶然,“阿殊,你……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沈初寒清和一笑,过来搂她的肩。 宋清欢却是坚持,脚下不动,只执拗地看着他。 沈初寒无奈,幽幽叹一口气,“真没有什么,只是将他们的尸体大卸八块了而已。”他的语气平静而轻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宋清欢知道,此时那柴房之中,定然血流成河,若修罗地狱。 似乎怕宋清欢生气,沈初寒唇一抿,紧接着解释道,“阿绾,若不是你体内有蛟龙内丹,提前醒了过来,我……我不敢想……”说这话时,他气息沉郁,起伏得厉害,眼中有毁天灭地的狠戾。 每个人都有逆鳞,而沈初寒的逆鳞,是宋清欢。 所以,将这两人尸体大卸八块,已经是他极力克制后最温和的处决方式了。 宋清欢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后怕,抿了抿唇,没有多说,只主动挽上他的手,朝他笑笑。 眼中倒映出她如花笑靥,沈初寒眼底汹涌平息几分,眸光落在院中并排而立的那几间平房上,“看来,她这会知道怕了。” 宋清欢清冷一勾唇,“现在害怕已经晚了。” 说着,率先抬步,朝最左侧那间屋子走去。 这小院就这么大,院子里根本藏不住人,柴房中也没有异常,那么,宋清漪唯一可能的藏身之地,便是这三间屋子中的一间了。 不过,她身边还有四名护卫,又不是轻易服输之人,必然还留有后招才是。 她和沈初寒在房屋前停住,两人对视一眼,宋清欢点一点头,催动内力挥袖一拂,只听得“轰”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倒,扬起阵阵尘土。 沈初寒将她护在身后,朝房中走去。 入目只见破旧的桌椅,满是灰尘的陈设,房子里并未藏人。 沈初寒走了出来,到旁边那间,拂袖一掌,门再次被推倒,只是这一次,房中同样没有任何异常。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最右那间屋子上。 ——宋清漪,你已无处可逃。 宋清欢冷冷地一勾唇,同沈初寒一道走到了屋子门口。 房门紧闭,房中没有任何动静,安静的,好像并没有任何人一般。 宋清漪并不知道自己来时同宋清欢擦身而过,所以大抵心中还藏有侥幸,可惜,这一次,沈初寒和宋清欢不会再让她轻易逃脱。 沈初寒朝宋清欢摆摆手,示意她先避至一旁。宋清漪最是自傲,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房中必有暗招。 宋清欢点一点头,朝旁边走了几步,眸色深沉地盯着那紧闭的房门。 沈初寒伸手一掌挥去,袖口处银色的鸢尾花纹一荡,卷起一地清寒。只听得“砰”的一声,木门向四面八方碎裂开,碎屑四处飞溅。 几乎同一时刻,十数发银针从房中射出,银光闪过眼前,夕阳下,银针头上泛着黝黑的光泽,却是淬了毒。 沈初寒神情未变,脚下微微一动,催动内力甩袖一拂,激起层层叠叠的风浪,将那些袭来的银针尽数挡住,银针纷纷坠地。 他冷哼一声,眉眼间已有了不郁。 银针被沈初寒悉数挡去后,房中又没了动静。这间屋子分里外两间,外间是待客用的大厅,站在门口只见简朴的桌椅等物,里间似乎是寝室,用竹帘拦住,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宋清欢上前两步,沉沉打量一番,提高了嗓音,冷冷开口道,“宋清漪,我人已来,怎么?不出来见我一面?” 回答她的,依旧是无尽的沉默。 宋清欢清冷一勾唇,抬头看一眼沈初寒。 “阿绾,你留在外面。”沈初寒俯首在她耳边低低道。 宋清漪身边还有四名护卫,自己没有武器在手,贸然进去的确只会拖沈初寒的后腿。她心中明了,点头应下,缓缓退至了一旁。 沈初寒朝她笑笑,身形一动,便进了房间。 很快,房中有激烈的打斗声传来,只听得“砰”的一声,一人从窗口处被扔了出来,将木制窗棱撞了个稀巴烂。 他左手被砍,血肉模糊,倒地不起,痛苦地呻吟着。 那人眸光一瞥,见到了一旁的宋清欢,一咬牙,伸出右手捡起落在身旁的剑,支撑着站起身,挥剑朝她刺来。 宋清欢闪身一避,正准备出掌,忽有一道劲风自耳旁刮过,下一刻,剑光一闪,一柄利剑插入了那侍卫胸口,手中的剑“当啷”坠地。 是玄影。 玄影将剑拔出,急急看向宋清欢,“殿下,您没事吧?” 宋清欢摇摇头,“我没事。” 玄影略微舒口气,看着传出剧烈打斗声的房间,“公子在里面?” 宋清欢点头,“你去帮帮他吧。” 玄影脚下一动,很快却又止住步伐,“公子武功高强,这几名侍卫还伤不到他。殿下没有兵器,属下还是在此保护您吧。” 宋清欢知晓方才沈初寒说的话他都字字听进了心里,也不好勉强他。 恰好这时,慕白也收拾完了外头那些人,快步走进院中,宋清欢便让他进去助沈初寒一臂之力。 慕白应诺,消失在宋清欢的视线内。 只是,他并没有进去多久。 房中的打斗声和惨叫声很快停止,沈初寒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因着墨色锦袍,看不清身上是否沾染了血迹,只是腰间的雾白锦带上已是血迹斑斑,眸中是嗜血的狠戾,鲜血从手中的若水剑尖处不住往下滴。 他走出房间,一眼便瞧见站在院中的宋清欢,眉眼陡然一松,漫上些许柔情。 “阿绾。” 他走到她跟前,将若水剑丢给玄影,薄唇轻启,唤她的名。 “你没事吧?”宋清欢抓住他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我没事。”沈初寒轻笑,伸出手抚了抚她有几分散乱的发。 “宋清漪呢?死了?”宋清欢见他无碍,方定了心神,问起了宋清漪。 沈初寒凉凉一勾唇,“阿绾,我怎会让她这么容易便死了?”话音落,宋清漪便被慕白反剪了双手,推搡着走了出来。 她面上的蒙面黑布早已被扯去,瞳孔大张,脸色苍白如纸,难看得跟鬼似的,也不知方才在房中看到了什么。 她走了几步,气息突然剧烈起伏,身子一蹲,就地呕吐起来,吐了一地的苦水残渣。 宋清欢嫌恶地撇开眼。 印象中的宋清漪总是矜贵高傲的模样,从不在人前轻易认输,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模样。 有的人,生来命好,奈何心比天还高,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却也是她自找的。 她呕吐了一顿,才难受地直起了身子,愤恨阴鸷的目光倏地朝宋清欢面上射来,下唇紧咬,“宋清欢,你想对我做什么?!你……你别太嚣张了!我可是一国帝姬!” 宋清欢不紧不慢走到她面前,嫌恶的目光在她面上一顿,方慵懒开口,“我想对你做什么?该是二皇姐想对我做什么才是。” 嗤笑一声,“帝姬……二皇姐想要害我之时,可没想到过我的帝姬身份。” 宋清漪身子一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她死死咬住唇瓣,不让自己眼眶中的泪水流出来。 “宋清欢,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许是知道自己落在了宋清欢和沈初寒手中,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了,她换了种方式,开始对宋清欢用起了激将法,约莫也是不想自己死得太惨。 她的把戏,宋清欢心里怎不清楚?唇边的笑意愈发灿然清卓,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作势要在宋清漪面上一抚,只是很快又收回了手,眼中满是嫌弃。 宋清漪只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身子不断地挣扎,眼底写满了疯狂和狂躁。可惜她被慕白紧紧禁锢住,根本就动弹不得。 “二皇姐放心,你我姐妹一场,我一定,不会让你就这么痛痛快快死去的。”宋清欢的声音是一贯的清悦,若潺潺清泉,带着春日的气息,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似寒冬飞雪。 宋清漪身子狠狠一颤,眼底阴鸷满满,一口唾沫就朝宋清欢啐来。 宋清欢早已防备,脚下一动,她便扑了个空。 一旁的沈初寒见状,眼底漫上凛冽寒光,仿佛每一道目光,都能置人于死地。 他心底很不快,而他的不快,就代表着有人要遭殃。 手指轻轻一动,一道劲风擦着宋清漪的脸颊而过,玉白的皮肉之上很快泛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宋清漪脸颊一痛,眉头皱成一团,眼底又是恐惧又是惊惶,但是双手被钳制住,只能任由鲜血汩汩流出,慢慢划过肌肤,滴落在肩头。 她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 宋清欢笑意一敛,盯了她一瞬,忽的扬了眉头,转身看向玄影,“玄影,将方才留了活口的那些人带进来。” 她似乎,明白沈初寒留下这些人的用意了。 慕白领命出了院子,很快,方才那四五名江湖大汉便被带了进来,捆作一团,满脸狼狈和害怕。一见沈初寒和宋清欢,就跪地不断求起饶来。 唯独他们的老大,那名留着山羊胡的汉子还硬着脖子,一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神情。 宋清欢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了腰,清亮的眸光在他面上打量一瞬,唇角微翘,清泠开了口,“听说,你有醉生梦死?” 正文 第200章 让天下陪葬(一更) 山羊胡汉子身子一抖,警惕而狐疑地盯着她,却是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可到底是道上混的人,也不想在小弟面前太过丢脸,强撑着装出一副大无畏的模样来。 宋清欢嘴角笑意深了些。 她直起身子,看向慕白,“玄影,帮我找把匕首过来。” 玄影点头,看向一名随行的隐卫,那隐卫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递了过来。 宋清欢接过,放在眼前吹了吹,锃亮的匕首映出宋清欢清冷容颜,眸光冷得似冬雪飞霜,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深而凉。 不知为何,她明明是笑着的,可一股子森森寒气自山羊胡子的脊柱升起,一路向上攀升。 她微微蹲了身子,凝视着山羊胡子通红的眼睛,“你不怕死?” 山羊胡子冷哼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清欢“呵”一声,眼中浮现一抹嗜血的兴味,“既然如此,那便先剐吧。”说着,拿起锋利的匕首在山羊胡子脸上仔仔细细比划着。 锋利的匕首刃与皮肤亲密摩擦着,仿佛下一刻,就能划破那层脆弱的皮肤,渗出殷红的鲜血来。 山羊胡子眼下肌肉不断抖动,心一横,闭上眼不去看她那清冷而蛊惑人心的墨瞳。 宋清欢的匕首慢慢下滑,脸上笑意愈发清浅。 忽然,她手一扬,匕首猛地了扎入山羊胡子的大腿根部,眼色蓦然间变得狠厉起来。 “啊!”山羊胡汉子吃痛地嘶吼出声,睁开眼,痛苦的眸光倏地射来,五官扭曲到了一块。 宋清欢却是扬唇一笑,眼神清澈而无辜。 “醉生梦死?”她尾音微微上扬,神情妖冶而迷人,如一朵缓绽放的曼陀罗花,明知有毒,却吸引着人不断靠近。 宋清漪在一旁瞧着,眸中惊恐之色更甚。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清欢,寒凉而狠毒,仿佛从前的温顺清和,都只是假面。 自己与她结仇已深,对于一个与她几乎无甚瓜葛之人,她都能如此下得去手,那么对于自己,她势必不会手软! 一阵绝望的恐惧自心底升起。 这一刻,她甚至产生了自裁的念头。可身后的侍卫却将她锢得死死的,分毫动弹不得。 她闭上眼,想一狠心咬舌自尽,可是稍微一用力,钻心的痛意又让她退缩了。 她……她到底还是不敢……也许……也许宋清欢看在父皇和母后的份上,不敢……不敢对她怎么样呢? 心中存了这个侥幸,认命地睁开眼,咽了咽口水继续看向宋清欢。 山羊汉子嚎叫一阵,终于停歇下来,额上不断地冒着冷汗。 宋清欢看上去十分有耐心,带血的匕首在他眼前再度扬了扬,清晰而缓慢地又重复了一遍,“醉生梦死?” 山羊胡子似乎恼了,脖子一硬,咬牙切齿道,“没有!” “是么?”宋清欢轻呵一声,清冷的眸光落在他身侧紧握成拳的手上。 她抬头,看向一旁的隐卫,笑容隐去,冷冷吩咐,“把他手掰开!” 隐卫得令,用力掰开了山羊胡汉子握紧的手。 山羊胡汉子面露惊恐,恶狠狠道,“你……你想做什么?” 宋清欢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也没什么。我的时间和耐心多得是,我会一个个切下你的指头,直到你将醉生梦死交出来为止。” 说着,把玩着匕首的手一顿,寒凉眸光在他手上一扫,忽的眉眼一凛,手一扬,匕首作势就要落了下去。 在匕首刃就快要接触到他手指头的那一刹那,山羊胡汉子忽然“哇哇”叫出了声,似崩溃了一般,歇斯底里地吼叫道,“我给我给!” 宋清欢玩味一笑,眸光越发清冷,收回了匕首,“在哪里?” “在……在我袖袋里……” 宋清欢朝身后的隐卫使了个眼色,隐卫会意,上前搜了搜他的袖袋,很快搜出一包用牛皮纸包住的药粉来。 沈初寒上前,搂住她的腰,“看来,阿绾同我想到了一块。” 宋清欢勾唇浅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最好的惩治法子,不是么?”她的神情慵懒而娇媚,又带了些睥睨的清冷,似蛊惑人心的尤物,看得沈初寒腹中一阵火热。 勉强压下心中欲火,看向另一名隐卫,“去找壶水过来。” 宋清漪惊慌失措地看着两人的举动,似乎猜到了什么,眼神愈发惊恐起来,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宋清欢也不看她,只懒懒倚在沈初寒怀中,神情平静,无波无澜。 日头渐渐西斜,夕阳映红了大半边天空,红得烈艳似火,十分壮观。夕阳的余晖打在宋清欢的侧脸之上,竟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隐卫从房中找了个破旧的茶壶过来,从井里汲了水灌满,拿到了宋清欢和沈初寒面前。 宋清欢将纸包打开,缓缓将里头的粉末抖入茶壶之中,又轻轻摇晃着茶壶将粉末和水拌匀,然后看向地上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男人。 沈初寒从她手中接过茶壶递给玄影,“给他们喝下去。”又转头瞥一眼脸色苍白如纸的宋清漪,“还有她。” 宋清漪一听这话,眼中浮上浓重的绝望,嘶吼出声,“宋清欢!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你怎么敢!我母后,我母后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宋清欢离开沈初寒的怀抱,淬了寒冰的目光倏地射向宋清欢,“二皇姐,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瞧瞧,这几人都是练武之人,身子精壮得很,比起你找的那些乞丐,实在是要好不少呢。我这可都是为二皇姐着想啊。” 宋清漪凌厉而绝望的目光紧紧钉在宋清欢面上,语声凄厉,“宋清欢,你……你敢这么对我,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宋清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静候大驾。” 宋清漪眼中泛上几分死鱼般的绝望,她知道,自己今日是彻底要毁在这里了,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气恼,竟当真狠下了心,牙一张,狠狠向舌头咬去。 只是,身后的慕白比她动作更快,一伸手,只听得“咔擦”一声,她的下巴便被卸了下来。 宋清漪瞳孔一张,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却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慕白略有歉意地看向宋清欢,“殿下,她想自尽,属下只好……” “无碍。”宋清欢笑笑,“卸了也好,就不用听她那聒噪的声音了。”说着,嫌恶地瞥一眼她嘴角留下的哈喇子,走远了些。 宋清漪怒骂的工夫,其他几人已经被灌下掺了“醉生梦死”的茶水,宋清欢手一挥,旁侧的隐卫便上前,将茶壶嘴对准宋清漪的嘴,捏住她的脖子生生灌了下去。 宋清漪奋力反抗,奈何怎敌得过几个男人的力量,剩下的茶水很快到了她肚里。 “殿下,公子,现在怎么办?” “把他们几个,扔到那屋子里去。”沈初寒凉凉一撩眼,伸手指了指方才宋清漪藏身的那间屋子。 宋清漪瞳孔蓦地长大,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干呕起来。 见她这副模样,宋清欢反倒生了几分好奇—— 沈初寒方才在那屋子里,究竟做了什么? 慕白和玄影领命,带着隐卫一道,拖了那几名大汉和宋清漪就往那屋子里走去。几人拼命挣扎,奈何手脚被捆,所有的反抗都只是徒劳。 宋清欢心下好奇,随着他们走到了方才那屋子外头,透过被撞坏的窗户朝里看去。这一看,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胃酸都涌了上来。 只见房里全是血肉模糊的残肢,手、脚、头,一块一块随意丢弃,鲜血涂满了整个房间,鲜红得刺痛了人的眼。 真真是人间地狱。 宋清欢用手捂住嘴,忍不住干呕起来。 刚要转身离开,一双凉凉的手遮住了她的眼,沈初寒温柔而低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带了一丝无奈,“阿绾,为何不听话?现在难受了吧?” 说着,搂住肩膀将她带离了窗户旁,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打开,放在她鼻端让她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莲香充盈鼻腔之中,让她心中的恶心感减缓了不少。 宋清欢听得耳边嚎叫声渐小,才发现几人已经被慕白和玄影拖进了房中。 她拍了拍胸口,抿了抿唇道,“那种地方,他们还要……以宋清漪那洁癖的性子,怕是恨不得早就死了罢。” 沈初寒勾一勾唇,笑容说不出的和煦,“既有这个胆量动你,就该有这个承担后果的觉悟不是?” 他似乎对房中将要进行的运动兴致缺缺,拉着宋清欢的手朝院子外走去,“这周围似乎风景不错,我们骑马去兜几圈吧。” 宋清欢也不想待在这乌烟瘴气之处,闻言点点头,跟着他出了院子。 两人上了一匹马,沈初寒搂了搂宋清欢的腰,示意她坐稳了,然后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马儿悠悠然朝前方走去。 此时已渐入夜,天边的夕阳隐去最后一丝光热,天色陡然间暗了下来。 沈初寒一手持着缰绳,另一只手搂在宋清欢腰间,源源不断的热意传遍全身。 “阿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宋清欢靠在他怀中,懒懒开了口。 “你和沉星久未回宫,玄影发现了不对劲,便沿路去寻,在那片竹林中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沉星。玄影从沉星处得知发生了什么,赶紧派人通知了我。你明日便要启程了,这个时候还有人对你下手,除了宋清漪不会再有旁人了,我便一面派人四下搜寻,一面叫玄影偷偷盯住了她。”沈初寒沉沉道来,语气仍有些起伏。 “后来宋清漪那里果然有了动静,我便带人跟踪她到了这里。” 说完这话,他低了头,将头埋在宋清欢的颈窝处,贪婪地吮吸一口她身上的清香,握住她腰肢的手有几分收紧,“阿绾,我当时好怕,我好怕你会同上一世一样……” 他的语声沉郁,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后怕,听得宋清欢一阵心疼。 “阿绾,你知道吗?如果你有任何事,我会叫整个天下给你陪葬!”他嗓音阴鸷,透着森森寒意。 恍惚间,宋清欢仿佛看到了前世血洗临都的他。 不知为何,前世明明讨厌这样暴戾的他,此时听来,却只觉心里阵阵生疼。他如此没有安全感,想来每天都活得很辛苦吧,还得顾及着自己的感受。 一阵感动涌上,鼻子忍不住酸了酸。 “阿绾……”沈初寒没有抬头,在她耳边瓮声道,“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有事好吗?” 宋清欢点点头,吸了吸鼻子,语声哽咽,“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初寒双手握住她的腰肢一旋,宋清欢只觉身子腾空而起,人便调了个头,正对沈初寒而坐。 “阿绾,看着我的眼睛说。”沈初寒语气沉沉,如一坛上好佳酿,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宋清欢看着他幽深似海的眼睛,心跳得飞快,她抿了抿唇没有开口,双手却环住他的脖子,轻轻一勾,仰头吻了上去。 ------题外话------ 恭喜自己写到200章啦!嘎嘎ヾ?≧?≦)o 正文 第201章 月黑风高好办事(二更) 沈初寒的唇有些凉,带着淡淡的幽香。 许是没料到宋清欢会突然这么主动,沈初寒略有吃惊,微张了嘴,深凝的眸光落在宋清欢星光熠熠的眸中。 宋清欢搂着他的手紧了紧,顺势滑入口中,幽幽香气顷刻间充盈他的口腔,带着试探,又带着温柔。 沈初寒的眸子幽深几分,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瞧见他眼底腾然而起的*,宋清欢忽的生了怯意,眨了眨长长的眼睫,身子不由自主朝后退去。 沈初寒被她勾得起了兴致,又怎能容忍她临阵逃脱? 腾出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鼻而来,又带了熟悉清香,让宋清欢脑中愈发眩晕,只得紧紧攀附住沈初寒,任由他攻城略地。 这一吻,先是疾风骤雨般的热情,感到宋清欢的招架不住急急喘气,又渐渐温和下来,带着春风化雨般的轻柔,还有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浑身都软作了一滩水。 许久,沈初寒才松开宋清欢,眼中的*却丝毫没有减少,亮意灼人的眸子直直盯着宋清欢,略过她娇艳如花的容颜,微张的水润红唇,半敞衣襟下的雪白肌肤,喉结止不住动了动。 宋清欢顺着他的视线一瞧,才发现方才动作太激烈,胸前衣襟挣开了几分,忙伸手拢了拢,眸光警惕地看着他开口道,“你……你想做什么?” 只是她呼吸尚未平复,仍有几分娇喘吁吁,听在沈初寒耳中仿佛在撒娇一般。 沈初寒邪魅勾唇一笑,却是抿唇不语。 他们此时已离开官道,走到了一条羊肠小道上。沈初寒的马经过训练,就算是走在小道也不显慌乱,依旧悠悠然走着。 夜色凉如水,一轮新月挂在天边,洒下皎洁的光芒,衬得宋清欢的脸颊如白玉般瓷白。脸上的潮红在夜风的吹拂下渐渐退去些许。 被沈初寒直勾勾的目光瞧着,宋清欢的心跳又剧烈跳动起来。 她撇开眼,不去看沈初寒的幽幽深瞳,却发现她们不知何时已将官道两旁的稻田甩在了身后。扭头一看,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片长满荒草的原野。 远远望去,新月如勾,半隐在云中,说不出的旖旎勾人。 沈初寒的目光在她耳根处的红润上一扫,然后双腿一夹马腹,坐下的马儿抬了前蹄,继续慢悠悠朝前走去。 荒野坑坑洼洼,地势起伏,半人高的荒草擦着小腿肚而过,弄得宋清欢有几分酥痒。再加上因地势的缘故,马儿一颠一颠走得并不稳当,宋清欢怕跌下去,只得伸出小手,紧紧攥住沈初寒的衣襟。 沈初寒看一眼她玉白的小手,唇角笑容更深,眼底欲念在皎洁月光下竟愈发明显,看得宋清欢全身发热,脸颊烫得灼人。 马儿走了一小段路便停了下来,摆着尾巴,十分悠闲地啃着地上的野草。 宋清欢像受惊的小鹿般抬了头,眸光清亮而水润,抿了抿唇,有几分心虚道,“阿……阿殊,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沈初寒轻笑一声,仿佛看出了她心底的不安,微垂了头,抵住她光洁饱满的额头,“阿绾可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宋清欢眉梢一扬,面露不解。 “月黑风高好办事。”沈初寒将头一移,唇瓣落在她的耳边,喃喃而语,气息吹得宋清欢浑身一麻。 尚未反应过来沈初寒这话的含义,他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一路从脖颈,到肩头,再到更诱人之处。 夜风拂过荒草,马儿有些躁动不安地撅着蹄子,皎洁明亮的月光洒下,映出地上纠缠沉浮的身影,连凉凉如水的风,都似染上了暧昧的燥意。 空旷的原野上,高高低低的吟哦声淹没在风拂草木发出的窸窣声响之中,远处,有点点灯火通明。 不知过了多久。 宋清欢娇娇喘着气,瘫在沈初寒怀中,身上盖着沈初寒的外袍,香肩半露,鬓发全湿。 沈初寒眼角眉梢都盛满了笑意,将宋清欢抱在怀中,十分温柔地替她穿上衣衫。想起方才的疯狂,宋清欢全程不敢看他,眸光落在身下湿透的鬃毛之上,好不容易被风吹下去的红晕“刷”的一下又洇了上来。 替宋清欢穿好衣衫,沈初寒一拉缰绳,语声温润,“走吧,他们那里也该差不多了,我们回去看看去。” 宋清欢还未从方才的缠绵中回过神,一听这话,愣了一愣,方点点头。 沈初寒宠溺一笑,揉了揉她有些散乱的发,忍不住在她额上又亲了一口,沉声道,“抱紧了阿绾!” 话音落,一扬马鞭,飞快地朝那院子驰去。 到了院子门口,有隐卫正在外守卫,见沈初寒和宋清欢过来,忙朝二人行了礼。 沈初寒翻身下马,又将宋清欢抱下来,然后看向那隐卫,“怎么样了?” “回公子的话,里头刚结束。不过没有公子的吩咐,属下们不敢轻举妄动。”隐卫一一道来,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嗯。”沈初寒应一声,同宋清欢一道,抬步跨入了院中。 慕白和玄影见他们回来,眸光一亮,迎了上来,“公子,殿下。” “宋清漪怎么样了?”宋清欢瞥一眼那破败的房子,冷冷出声。 “她晕过去了。”慕白回道。 “拖出来。”一路疾驰而来,宋清欢脸上的潮红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森寒和冷漠。 “是。”慕白应诺,朝隐卫示意一下,两名隐卫会意,举着火把进了房间。 不多会,身后就拖了个人出来了。 宋清欢定睛一瞧,正是满脸苍白的宋清漪,她双目紧闭,身上胡乱盖了件男人的衣衫,饶是如此,也能看清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数不清的淤青和抓伤,满身狼狈。 影卫将宋清漪拖到了宋清欢面前。 宋清欢瞥一眼,眸光没有丝毫波动,“弄醒她。” 一桶凉水很快对着宋清漪兜头而下,她无意识地抖了抖身子,终于虚弱地睁开了双眼。 宋清漪觉得头好痛,身子好痛,下身更是撕裂般火烧火燎般难受,她勉力睁眼望去,甫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团跃动的火苗,刺得她眼睛一酸,脑中一面空白,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方。 可很快,她看到了火光映照下那张熟悉的脸—— 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正是她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的宋清欢。 所有断片的记忆在那一刹那疯狂地涌入脑中,她想起了方才的屈辱和无助,心脏快要爆炸般难受。眼泪早已流干,只咬住下唇,死死地盯着宋清欢。 “二皇姐,怎么样?醉生梦死的滋味,好受吗?”宋清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浮现一抹冰冷的笑意。 宋清漪眸色通红,瘫在地上,死死地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的脸上剜出一个洞来。 忽的,她猛然起身,双手就朝宋清欢脸上抓去,一边抓,一边歇斯底里地嚎叫,“宋清欢!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 宋清欢却早有防备,身子麻利地朝旁一避,宋清漪堪堪扑了个空。 她哪里甘心,大叫一声,转身又扑了过来,只是,手还未触及到宋清欢的身子,便觉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正中她的背部。 身子朝前一踉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那一掌给击碎。 沈初寒收回了手,脸色清寒。 慕白和玄影忙上前制住了宋清漪,只是宋清漪生受了沈初寒那一掌,早已奄奄一息,吊着一口气撑在那里。 沈初寒将宋清欢往怀中一带,冷冷看一眼已是半死不活的宋清欢,凉凉开口,“她既然还没吸取教训,慕白玄影,将她做成人彘,扔回昭华宫!” 正文 第202章 斩草除根(卷二完) 一听这话,宋清漪全身气力似被抽干,跌跌撞撞朝后一步,摔倒在地,冲着沈初寒和宋清欢歇斯底里吼道,“不……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我是帝姬!我是帝姬!你们怎么敢?!” 她生于皇家,见过多少勾心斗角的阴私之事,哪里不明白人彘是什么? 人彘,顾名思义,就是指把人变成猪的一种酷刑。不仅要剁掉四肢,挖出眼睛,还要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然后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有的还要割去鼻子,剃光毛发。 所以,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宋清漪就已吓得瑟瑟发抖,不断尖叫,身子在地上拼命挪动地朝后退去,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中突出来,仿佛面前的沈初寒是索命厉鬼一般。 听得宋清漪高分贝的凄厉喊声在耳边不断回荡,宋清欢蹙了蹙眉,不免生了几分后悔。 方才把宋清漪扔进房中前,为了能让她更好地“享受”醉生梦死带来的快感,她特意吩咐将她下巴给装了回去,这会子却被她闹得有些头痛,恨不得赶紧闭嘴才好。 对于沈初寒而言,宋清欢稍一皱眉,他便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眸光微敛,朝慕白一扬下颌,看一眼涕泗横流的宋清漪,神情冷淡如霜。 慕白会意,伸手在宋清漪背上一点,封了她的哑穴,尖叫声总算戛然而止。 宋清欢微舒一口气,想起方才沈初寒所说的,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要做成人彘,就不必再送回昭华宫了,不若……将她留在此处自生自灭便是。” 她会这么说,自有自己的考量。 若宋清漪面目全非回了昭华宫,虽然对皇后来说这是个巨大的打击,但她一定会举魏家之力调查此事,万一最后调查到自己和沈初寒身上,皇后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对宋清欢而言,出了心中这口恶气固然好,但她并不想因逞这一时之快而惹来什么不必要麻烦。 沈初寒明白她心中所想,对他而言,宋清漪怎样都与他无关,他唯一所求,就是宋清欢开心而已。因此,既然宋清欢开了口,他就不会拒绝。 “便如阿绾所言。”他凝视着她,语声温润,视线中完全没有旁人。 慕白和玄影等人自是见怪不怪,而瘫软在地的宋清漪双目空洞地望着这一幕,眼泪早已流,面上是死鱼般的灰败之色,狼狈得像从垃圾堆里出来的一般。 “殿下,那房中其他人怎么办?”慕白等了片刻,见沈初寒的目光总算从宋清欢面上挪开了,方沉声开口。 “一把火烧了。”沈初寒没有丝毫犹疑,冷声道,“这个地方,都一把火烧了。”说着,看回宋清欢,声音陡然间又温和起来,“阿绾,这里留给慕白处理,我先送你回宫吧,明日还要早起出发呢。” 宋清欢点头,不再看宋清漪,随着沈初寒一道往外走去。 刚走两步,突然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剧响,她一惊,驻足回头望去,却见宋清漪如破布一般歪在院中的水井边,额头上鲜血直流,似乎撞出了一个大洞,眼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解脱。 宋清漪她……她竟撞井自杀了! 宋清欢凉淡眸光一扫,沉沉看向慕白开口,“怎么回事?” 慕白也有几分慌张,他方才目送着沈初寒和宋清欢出院子,一时没注意到宋清漪的动静,正好宋清漪的位子离院里的水井很近,谁想到她竟突然一跃而起,一头撞在了井壁上! 慕白知道,在沈初寒这里,只要你做错了事,便断断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可言,脸色一沉,忙单膝跪地,头低垂,“属下失职。” 宋清欢看着倒在井边奄奄一息的宋清漪。 她额上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不断流出,嘴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看来,是活不了了。 对于宋清漪而言,撞井而死,总比被人活活做成人彘痛苦地苟延残喘要强。 宋清欢讥讽地勾了勾唇,活了这么久,她倒总算做了一个正确决定。 既然如此,好歹“姐妹”一场,她便成全了她。 收了眸光,看回沈初寒,“阿殊,她既存了死志,那便成全了她,将她同这些尸体一道,都一把火烧了便是。你也别责怪慕白了。”如此,倒也省了他们不少功夫。 沈初寒凝视了她一瞬,确认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后,方点一点头,冷冷看向慕白,“殿下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慕白忙点头应是。 “好好处理。”冷冷扔下这句话,沈初寒揽过宋清欢,不急不缓出了院子。 走出院子的瞬间,宋清欢眼睫一颤,回头再看了宋清漪一眼。她头歪在井边,脸上满是血污,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逝去,像是一个没有了生气的破布娃娃。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她吃力地转头看来。深浓夜色中,她原本灰败的眸光,却在那一刹那间被点亮,眼中盛满了太多的不甘和愤恨,那灼灼的眸光,仿佛要将宋清欢化为灰烬。 她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扒拉着,似乎要将宋清欢碎尸万段。可很快,她的手胡乱挥舞片刻,终于缓缓垂了下来。 夜风拂过,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头一歪,死了,眼睛还死死地睁着,死不瞑目。 宋清欢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回头,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眼中,深邃如海,未起一丝波澜。 沈初寒带着她骑上马,一路疾驰,进了建安,又偷偷潜进皇宫,轻车熟路地绕开羽林卫的巡逻,一路护送直把宋清欢送到瑶华宫门口方停下。 “阿绾,别多想,今晚好生歇着,明日宫门口见。”沈初寒抚了抚她被夜风吹得有几分凌乱的发,温柔地叮嘱一句。 宋清欢点点头,乖顺应了。 沈初寒浅笑,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足尖轻点,跃入深浓的夜色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宋清欢看一眼天边如勾新月,舒一口气,进了瑶华宫。 一进院子,院内紧张踱步的沉星和流月倏地望来,见是宋清欢,面上皆是一喜,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吓死奴婢了。您……您怎么样了?” 流月七嘴八舌地说着,目光在宋清欢身上不住打量,生恐她受了什么伤。沉星则满目焦急地站在一旁,嘴张了张,不知想说什么,临了,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声音道,“奴婢该死,没有保护好殿下!” 见她突然跪下,宋清欢微惊,无奈地笑笑,伸手去扶她,“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太大意了,才中了招去,你快起来吧,我不怪你。” 沉星却执意不肯起,“重锦姑姑如今失踪了,奴婢更应肩负起保护殿下的责任,可奴婢却让殿下发生了这种事,实在是奴婢的失职。殿下虽不惩罚奴婢,奴婢却没办法原谅自己,请殿下让奴婢在院中跪一晚,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宋清欢知道沉星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但这件事,责任确实不在她。她叹一口气,半蹲了身子,平视沉星,压低了嗓音道,“沉星,我知道你心中内疚。但是,宋清漪就算今日没有得手,日后也定然会找到可乘之机才是。” 说到这里,她四下一看,见沉星和流月已经遣走众人,方沉沉开口,“这一次,虽然危险了些,但也算是斩草除根,日后,再不必担心来自她的威胁了。” 沉星和流月听罢,眼中俱是一惊。 流月也弯下身子看着她,一脸吃惊道,“殿下……平阳帝姬她?” 宋清欢直了身子,“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我先想好好沐个浴。待我沐浴完之后,我再同你们仔细说说。但不管怎样,我现在已经平安归来,沉星,你不必再自责了。明日便要启程,今晚我可还需要你帮忙呢。” 流月眸光一转,也跟着附和,“是啊沉星,你跪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同我一道赶紧去给殿下准备沐浴用水,晚点我们还得再清点一遍明日要带上路的行李。” 沉星这才被说动,抬头看向宋清欢,语声坚韧,“谢谢殿下,奴婢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宋清欢笑笑,将手伸到她面前,“好了,快起来,我等不及要沐浴了。” 见她语气轻松,沉星和流月估摸着她应该没什么事,方真正定了心,应一声,下去准备沐浴事宜不提。 沐完浴,流月和沉星遣退了其他服侍的人,跟着宋清欢进了星月殿。 宋清欢斜倚在贵妃榻上,流月一面替她绞着湿漉漉的发,一面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平阳帝姬她……” 宋清欢眉眼沉了沉,将之前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同两人说了一遍,当然,自然省略了她和沈初寒马上“办事”的过程,也……省去了沈初寒说要将宋清漪做成人彘的话。 沈初寒暴戾和偏执的性子,她一人知道便可,不必拿出来吓唬流月和沉星。 饶是如此,流月和沉星仍是张大了眼睛,满脸惊骇之色。 沉星拳头攥得紧紧的,眼中流露出阵阵后怕。 如果……如果不是殿下机敏,这会子出事的,说不定就是殿下了!她日后定不可再掉以轻心了去。 这厢沉星暗自下决心,另一厢流月却仍沉浸在震惊之中,震惊过后,又是义愤填膺。 “殿下,平阳帝姬她……她实在是太狠毒了!”流月咬牙切齿道。 竟然对殿下存了那样的心思,真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若不是殿下机敏,若不是沈相到的及时…… 宋清欢挑唇一笑,“她却是狠毒,不过,她的狠毒,也让她自食其果了。” 说起这个,流月面露担忧之色,“殿下,皇后她……会不会查到你身上?” 宋清欢戏谑地望她一眼,“沈相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流月“嘿嘿”一笑,“这就好。”说着,叹一口气,愤愤道,“平阳帝姬她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宋清欢笑笑,转头看向窗外,眸色清浅如水。 夜色无边,月光清华,有微风拂过院中的花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切仿佛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不过,她终究要离开这里,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时的她以为,这里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不再与她有关。直到后来她才发现,有些事情,早在她重生的那一刻起,便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向难以预知的方向发展。 而她,唯有一往无前无所畏惧,唯有披荆斩棘砥砺前行,方能同沈初寒一道,在这乱世之中,求得一方生存的天地。 ------题外话------ 啦啦啦,终于要换地图啦~ 正文 第203章 那一年的烟雨江南(二更) 夜已深,宋清欢在流月沉星的服侍下上了榻。 许是明日便要启程,宋清欢半点睡意也无,脑中清醒得很。秋日夜里的气温有些冷,她躺在榻上,将锦被拉到脖子处盖好,恰巧掩盖了身上密密麻麻的梅花印。 方才沐浴完,她特意吩咐流月拿了件厚实高领的里衣来换上,只说夜间太凉,流月性子粗,并没有多想。 透过半掩的窗户,她看向幽蓝的天际。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月光清皎,给地上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不多会,天上飘来些许层云,遮住了大半弯月,夜色更黑了些。 许多事在眼前中走马灯般一一闪现,她才惊觉,原来她重生已经很久很久了,如今再想起穿越前的那段经历,只剩下最后惨淡的回忆,也许,终有一天都会忘记。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那段经历,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她脑中的一个泡沫幻影? 思索了许久,终于有些许倦意袭来,她拉了拉锦被,眼皮刚要合上,窗外,却似乎传来熙攘之声,那声音,似乎离瑶华宫并不远。 她睁开眼,眉头微蹙,起身朝窗外望去。 果然,只见瑶华宫的东北角突然亮起了不少火把,明亮的火光刹那间照亮了深浓的夜色。看那方位,正是昭华宫的方向。 看来,宋清漪失踪之事,已经被人发现,如今,正在满皇宫地找着她的下落。 只是,她永远回不来了。 宋清欢并不觉得内疚,也没有任何歉意。她花了一世的时间才明白,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强者为尊。你不存害人之心,不代表别人不会对你起杀心。所以,要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唯有先下手为强。 她面容平静地下了榻,闲适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然后走到窗前,将半掩的窗户合上。 窗外耀眼的火光登时黯淡下来,喧嚣熙攘之声也小了不少。 又想到什么,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最下方的格子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盒,轻轻打开,从中剜出一指头药膏,在颈上抹了一圈,方将小盒放回。 做完这一切宋清欢再次上了榻,闭上眼,纷杂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没过多久,便安稳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虽是许多人的不眠夜,她,却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 门外的敲门声将宋清欢唤醒。 她缓缓睁眼,见窗外似乎还蒙蒙亮,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懒懒开口道,“进来。” 流月和沉星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了,见宋清欢还躺在榻上,流月将铜盆放在高几上,抿唇一笑,“殿下可是还没睡醒?” 宋清欢坐起身,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没睡醒也得起了。” 沉星一边准备竹盐漱口水,一边笑着接口道,“殿下若是还困,可以上了路后在马车上睡睡。” “是啊。”宋清欢掀开被褥,起身下了榻,接过竹盐和清水漱了口。 “昨夜昭华宫有动静?” 流月拧着帕子的手一顿,很快拧干递来,嘴里道,“是的,昨夜平阳帝姬没有回宫,宫女心中不安,报给了皇后娘娘,皇宫娘娘急得不得了,连夜派人在宫中搜索帝姬的下落。” 宋清欢清冷一笑,接过帕子,细细洁面。 “对了殿下,听说平阳帝姬身旁的绘扇和画屏也失踪了。”流月看她一眼,又道。 宋清欢放下帕子,眉头一扬。 绘扇和画屏的失踪,看来也是沈初寒的手笔了。绘扇和画屏虽未同宋清漪出宫,但她二人是宋清漪心腹,宋清漪想对付自己的事,她们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所以,为了不让此事追查到自己身上,最稳妥的法子,便是斩草除根。 果然是沈初寒的手腕。 她凉凉一笑,将帕子递回给流月。 到底是沈初寒,任何事都想得如此周全,倒免了她的后顾之忧。 洗漱完毕,用完早膳,出发的时辰就快到了。 宋清欢舒一口气,开始梳妆打扮为上路做起准备来,这一路舟车劳顿,自然要以舒适宽松的衣服为主。脖子处鲜明的印记因为擦上了之前沈初寒送来的药膏,痕迹已经淡了下去,若不仔细看,倒看不出什么端倪。 流月半蹲了身子,正在替她整着腰带时,忽然听到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流月一惊,慌忙加快动作,替宋清欢整理好了衣衫。 宋清欢未作停顿,径直迎了出去。 刚出殿外,便正好碰上聿帝,身后带了几名宫女内侍,神情有几分肃然。 “儿臣见过父皇。”宋清欢福身一礼,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和温润。 聿帝伸手将她扶起,“舞阳不必多礼。” 宋清欢谢过,扶着聿帝一道入了星月殿,又请了他入上座,亲自替他斟了茶,“父皇……不必亲自过来的。” 聿帝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言语间有几分慨叹,“朕来看看你,也许,这是朕最后一次看你了。”说话间,语声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哽咽。 “父皇……”宋清欢有些许默然,抬头望去。聿帝的眼中蓄着点点泪花,似乎,是当真有些不舍。 聿帝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泪花,也目色沉沉地看着宋清欢,眸光中带了几分欣慰和不舍。 “舞阳……是真的长大了。”他的目光,掠过她精致的五官,清冷的容颜,不可避免地,脑海中又想起了青璇夫人的影子。 “若是……若是你母妃还在,该……该多好啊。”他低垂了头,捧起那杯热气腾腾的茶盏,说出来的话带着鼻音。 宋清欢的心略微一“咯噔”。 这是聿帝第一次在她面前没有避讳地说起母妃。 她心思微动,撩眼看一眼聿帝,见他神情苦涩,似有悔意,想了想,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道,“父皇,母妃她为何……为何扔下舞阳不管?” “她没有。”聿帝抬了头,眸光深沉如海,“她没有,她不会的。”不知是为了让宋清欢信服,还是为了让他自己信服,聿帝喃喃地重复了两遍,眼中有浓雾笼罩。 “舞阳,朕一直相信,你母妃的失踪,一定是有苦衷的。”聿帝的语气,低沉沙哑,眼神只盯着手中的茶盏,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中。 宋清欢看着聿帝的神情,轻轻又开了口,“父皇为何这么说?” 许是因为要同宋清欢离别了,今日的聿帝,卸下了往日为君时无时无刻不在的防备,神情柔软。他重重叹一口气,“朕也说不清楚,可朕就是觉得,阿璃当年的失踪,一定有什么隐情才是。可惜,朕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她仿佛……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一般。” 人间蒸发? 宋清欢握住杯盏的手指动了动。重锦姑姑的失踪,也是如同人间蒸发。 聿帝抬了头,“舞阳,你知道吗?没有人知道你母妃的来历,甚至,连朕也不知道。”他看着宋清欢肖似青璇夫人的容颜,缓缓说起了前尘旧事。 尽管已经知道了母妃的这些事,可是从聿帝口中听说,还是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那年杏花微雨,朕下江南微服私访。途径西湖之际,忽下大雨。侍卫替朕撑着伞,在西湖旁的柳树下躲雨。雨迟迟未停,朕正烦躁之际,忽然,有位白衣姑娘从雨帘中闯了过来,衣衫尽湿,躲到了朕的伞下。她放下举在头顶的手,朝朕展颜一笑,语声清脆得,仿佛打入西湖中的雨滴。她说,可以借你的伞躲一躲吗?” 聿帝幽幽叹一口气,声线变得愈发低沉起来,“那一刻,朕仿佛看见了下凡的仙女。那个烟雨朦胧中的微笑,成了朕一生的魂牵梦绕。” 杏花微雨下偶然的相遇,让这个本该无情的帝王,就这么义无反顾地爱了一场。 说到这里,聿帝似乎突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朝宋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接下来的话,便平静了许多,“朕对你母妃一见钟情,想办法打探到了你母妃下榻的客栈。在江南的那半个月,是朕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叹一口气,“可惜,朕当时已经登基,朝中许多政务还在等着朕,没办法在江南多待。临行前的几天,朕向阿璃摊了牌。朕说,要带她进宫。”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又波动起来,目光沉沉,停下了嘴。 “我母妃……是何反应?”宋清欢忍不住出声发问。 “阿璃她……她似乎很好奇。寻常人听到朕的身份,要么,是害怕,要么,是欣喜,要么,是逃避,唯有她,眼中闪耀着新奇。应该说,初见时的她,对所有事都有着好奇的态度。” 听到这里,宋清欢心中生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根据之前调查到的情况,母妃十有*是扶澜人。玉衡岛与世隔绝,岛上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出过岛,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父皇微服下江南遇到母妃的那一次,便是母妃第一次出岛,所以才会如父皇所说,对任何事物都抱着新奇的态度。 此时再细细一想,既然玉衡岛一直避世至今,必然不会允许族人偷偷出岛。说不定正是如此,后来找到了母妃的下落,才将她抓了回去?而母妃违抗不了,迫不得已之下,将身边的侍女重锦偷偷留了下来照顾自己。 聿帝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阿璃说,她父母双亡,家中已无其他亲人。可朕偷偷派人调查过她的身世,她说的村子里,根本就没有那样一户人家。明知道她对朕撒了谎,朕还是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将她带回了宫。” 说完这些,他长长舒一口气,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方看回宋清欢,笑容苦涩,“人老了,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之事了。” 宋清欢摇摇头,泛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父皇又说笑了,您哪里老了?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 虽然明知宋清欢是在逗自己开心,聿帝沉重的心思也轻松了几分,然而,忽想起一事,刚扬起的笑容又落了下来,“舞阳,平阳失踪了。” “什么?”宋清欢一扬眉头,一脸吃惊之色。 聿帝看她一眼,神情越发凝重,“昨夜昭华宫的宫人发现平阳没有在宫中,她身边的绘扇和画屏也不见了踪迹,急急来告知朕和皇后。可羽林军在宫中搜了大半夜,也没发现她的任何踪影。” “怎么会这样?”宋清欢面上诧异之色更甚,“宫里这么多人瞧着,平阳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她面上神情动容而吃惊,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 “有人说,似乎曾瞧见她乔装打扮出了宫。朕准备再派羽林军和期门骑在建安城中搜一搜,不管怎么样,平阳此番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父皇也别太心急了,许是……许是二皇姐在宫外玩得太开心了,错过宫门落锁时间,指不定今日就回来吧。” “希望如此吧。”聿帝叹一口气,“不说平阳了,你快要出发了吧?走,朕同你一起。” 宋清欢点点头,正要示意聿帝在此少坐片刻,她下去准备准备,忽然见沉星匆匆从殿外走了进来,行到二人面前一行礼,然后看向宋清欢,语声沉郁,“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题外话------ 聿帝这个人吧,挺矛盾的,所以夭夭对他,终归是恨不起来。 正文 第204章 再见,再也不见 听到沉星来报,宋清欢眉头一挑,略有诧异,嘴角有嘲讽一闪而过。皇后此时过来,莫不是为了宋清漪之事? 聿帝却是沉了脸色,眸底闪过一丝暗涌。显然,皇后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意料之外的事,他约莫也想到了什么,眼底有一丝不悦。 宋清欢看一眼聿帝,见他没有表示,看回沉星淡淡吩咐,“请她进来。” 话音刚落,听得一道凌厉语声在殿门口响起,“不用了,本宫已经进来了。”伴随着熟悉声音出现在殿门口的,正是一袭烟青色宫装的皇后,她在宫女陪同下匆匆进了殿,脸色低沉十分难看,隐隐带了几分兴师问罪之感。 皇后进了殿,阴鸷的目光四下一扫,很快定在上首聿帝身上,眼底划过一丝错愕。只是很快,她便垂了眸光,收起脸上怒意,再抬眸时,面上已恢复惯常的假面,笑容平和而虚伪。 她没想到聿帝会出现在这里,脚下步伐乱了乱,方继续往前,走到殿中停住。 “臣妾见过皇上。”皇后福身一礼,宋清欢也起了身,朝皇后行了个礼,神色平静。 聿帝轻“嗯”一声,沉厉的眸光在皇后面上一扫,神情不明,“皇后怎么来了?” 皇后抿了抿唇,神情有几分不自在。她今日来瑶华宫的原因,确实如宋清欢所想,是为了宋清漪而来。 宋清漪彻夜未归,皇后昨晚急了一夜,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宋清漪失踪的原因,可是直觉告诉她,此事,宋清欢一定脱不了干系。 宋清欢今日便要启程去凉国,所以她坐立不安了一夜,天一亮便急急赶了过来。 可谁曾想到,皇上竟然也在这里! 心思变幻了一番,嘴角挤出一抹笑意,“臣妾来送送舞阳。” 宋清欢眸光清澈,似笑非笑地觑她一眼,语声清冷,“皇后有心了。” “舞阳马上就要出发了,你既是来送她的,那便一起吧。”聿帝冷眼看她一眼,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了一句,作势就要起身。 “皇上……”皇后抿了抿唇,赶紧开了口。 若宋清欢真走了,她今儿可不就白来一遭了?这会子心里正因宋清漪下落不明而心急如焚,自然也顾不得上那么多了,斟酌了一下,看向聿帝开口道,“皇上,臣妾今日前来,除了给舞阳送行外,还有一事,想问问舞阳。”说话间,沉厉的目光似有若无往宋清欢面上瞟去。 聿帝的脸色更沉了。 他知道皇后和宋清欢素来关系不大好,但宋清漪失踪之事,怎么会跟宋清欢有关?这会子沈相和凉国迎亲使团已经在宫外等着了,她这时来这一出,简直是在故意生事。 相比起皇后的心急如焚,聿帝显然要平静得太多。 因为,他心中对宋清漪的突然失踪隐约有了猜想。他知道,宋清漪一向心高气傲,对宋清欢也颇多不喜,甚至,他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言宋清漪对沈相也有意,因宋清欢与沈相联姻之故,对宋清欢更加嫉恨。 皇后担心的是宋清漪会不会遭遇了什么人的毒手或不测,甚至是不是被人绑架了去。但在聿帝看来,绑架一说实乃无稽之谈,宋清漪乃一国帝姬,寻常人怎能轻易入宫绑架得了她?况且,有可靠消息称,宋清漪昨日下午曾偷偷出过宫。 这么多事实摆在面前,他倒是觉得,宋清漪的失踪不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这一切,反倒看起来更像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在宋清欢启程这日搅局罢了。 她若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然也不会让宋清欢好过。宋清漪这种争强好胜的心理,与皇后如出一辙,聿帝是再熟悉不过。 心中一旦有了想法,心底的天平便不由自主倾向了宋清欢这边,此时见皇后匆匆而来,言谈间颇多兴师问罪之意,愈发生了不满。 比起聿帝显而易见的不悦,宋清欢倒是平静得多,眸底未起一丝波澜,冷冷看一眼皇后,语声凉薄,“皇后若有什么事的话,尽管开口。” 皇后狐疑而阴沉地盯了她片刻,按捺下心底急色,“不知舞阳知不知道,昨夜平阳彻夜未归。” 宋清欢点点头,语声沉沉,“今早梳洗之时,听宫女说起过。”微微一顿,语带关切地看着皇后,“不知……现在可找到什么线索了?” 看着她关怀殷切的神情,皇后只觉刺眼得很,强装出的和颜悦色顿时一垮,紧紧盯着宋清欢,“没有,所以本宫想来问问舞阳,可知道什么?” 宋清欢眉头一挑,似有些诧异,迟疑片刻开口道,“舞阳不大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娘娘是觉得,二皇姐来了昭华宫吗?可是……舞阳昨日并未见过二皇姐啊。” 皇后只定定地看着宋清欢,眸光阴翳,不发一言。 宋清欢和聿帝本已准备出发,因此并未让人请皇后入座。此时,皇后神情阴翳地站在殿中,身姿挺拔得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脸上是惯常的假面,看得宋清欢都有些累了。 她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只作一副单纯无辜之色,诧异地看着皇后。 见皇后不出声,她抿了抿唇,长睫一敛,“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我宫中的宫女。” “舞阳昨日一整天都在瑶华宫?” 皇后终于冷冷开口,眸中疑色更甚,仿佛面前的宋清欢就是宋清漪失踪的罪魁祸首,问出来的话里满是质问和怀疑。 宋清欢眨了眨长长的睫羽,语气愈发无辜,点了点头。 宋清漪要将她偷偷运出宫,势必不会惊动任何人,而昨日沈初寒得了沉星的消息后,便吩咐她不要慌张,营造出一种自己一直在星月殿的假相。沉星和流月都是聪明人,昨日自己也确认过,确实没有人发现自己出宫的事实。 “舞阳今日便要启程去凉国,昨日在瑶华宫将所带的行李辎重清点了一番,又好好歇息了一阵,并未出过瑶华宫。”宋清欢语声清悦,有理有据,娓娓道来。听在聿帝耳中,越发显出皇后的胡搅蛮缠。 “皇后究竟想说什么?”他终于不耐地开了口,打量的目光在皇后面上一顿,“皇后莫不是怀疑,平阳的失踪与舞阳有关?” 皇后皱了皱眉,却是没有否认。 聿帝冷哼一声,语气越发不耐起来,“先不说舞阳昨日一直待在瑶华宫,根本就没有见过平阳的事实。你既然怀疑平阳的失踪与舞阳有关,那你觉得,舞阳能将平阳怎么样?将平阳软禁起来,囚在这瑶华宫?她马上都要去凉国了,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皇后被聿帝问得哑口无言,可偏生就不松口,只恨恨地盯着宋清欢,仿佛要将她脸上剜出一个洞来。 聿帝语气阴沉,“你和平阳的那些小心思,朕知道得一清二楚,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们最好还是安安分分地不要再生什么事端,平阳那里,朕可以既往不咎。”他这话,分明是将皇后视作宋清漪的同党了。 皇后听着这话,还有几分迷惑不解,宋清欢却是顷刻间明白过来—— 聿帝分明是觉得宋清漪失踪的事,就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所以看上去才这般平静。 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既然父皇这么想,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抿了抿唇,无奈地叹一口气,“皇后娘娘若是不信舞阳,大可派人来搜这瑶华宫。不过,时辰已到,舞阳该启程了,否则耽误下去,沈相和凉国那边也不好交差。” “是啊。”聿帝附和,沉沉睨一眼皇后,“皇后心意已到,便先回宫吧,朕送舞阳到宫门处。”说着,起身站了起来,示意钟怀摆驾。 宋清欢朝聿帝和皇后一礼,跟在聿帝身后,走下了上首的席位。 经过皇后身边时,她明显感到皇后的目光变得愈发怨毒起来,盯着自己的模样仿佛要吃人一般。 “皇上……”她仍有不甘,愤恨出声。 聿帝脚步未停,只冷冷扔下一句话,“皇后,适可而止。”说着,拉着宋清欢的手,走出了星月殿,留下皇后一人在身后气得面目扭曲。 出了星月殿外,聿帝顿住,拉着她回头,注视着身后流光溢彩的星月殿,语带感慨,“舞阳怕是日后……都不会回来了,再好好看一眼你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吧。” 宋清欢笑笑,情绪也有几分起伏,接口道,“父皇不要伤心了,舞阳一定会找机会再回来看看父皇的。父皇日后要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少生气,少动怒,不管怎样,都是保重自己的龙体要紧。” 说着,看向一旁的钟怀,“钟公公,父皇日后,便拜托你了。” 钟怀忙行礼,嘴里直道,“殿下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分内之事。” 聿帝感慨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环顾一眼院中,见仆从行李都已准备好了,深吸一口气,朝宫门方向走去,“走吧,时辰也不早了。” 出瑶华宫,因为要赶时间,两人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步撵。 宋清欢大部分的行李嫁妆已经运出宫,早与凉国迎亲使团会合,如今跟在身后的,不过是一些平日常用的行李,以及沉星流月两名贴身侍女了。 带着依恋和不舍,聿帝一路拉着宋清欢又叮嘱了许多,终于,宫门历历在望。 见到聿帝和宋清欢过来,守门的羽林军早早立作两排,在宫门处候着。“参加皇上,参加殿下。”步撵行到宫门处停住,耳边响起整齐划一的行礼声。 聿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然后拉着宋清欢出了宫门。 一到宫外,便瞧见几列装饰华贵的马车在城墙墙角处等着,打头一辆,驭车的正是慕白。不过聿帝并不认识慕白,倒也没多想,只看见第一辆车的车帘被掀开,沈初寒清俊的身影露了出来。 沈初寒掀帘下了车,走到聿帝面前行了礼,目光在宋清欢一顿,语声凉淡开了口,“帝姬晚了些,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皇后娘娘来送了送我,耽搁了些时间。”宋清欢开口。 她这么一说,沈初寒便知道宋清漪失踪的事已暴露,皇后怀疑宋清欢,去瑶华宫找她的茬去了。不过,这件事他处理得天衣无缝,并不担心什么,笑笑,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聿帝显然不觉得宋清漪此时有什么危险,没有就此事多说,只看向沈初寒道,“沈相,今日一别,朕可就完完全全将舞阳交给你了,你可不要辜负朕的信任啊。” 沈初寒朝聿帝真心实意地又是一礼,“请聿帝放心,沈某一定会好好待殿下的。” “这就好。”聿帝欣慰地点点头,“方才耽搁了些时间,时辰不早了,你们快些上路吧。朕……”他一顿,眼中有些许泪花浮上,“朕素来不喜离别,就不多送了。” 说罢,看回宋清欢,唇一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句话,“舞阳,你……务必照顾好自己,有空的话,可以给父皇写写信。” 宋清欢原本并没有感到什么离别的愁绪,可见聿帝这般热泪盈眶的模样,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鼻子一酸,哽咽着点点头,“父皇放心吧,儿臣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父皇也要多加保重身体。”说着,到底有几分不舍,扑到聿帝怀中紧紧抱了他一下。 聿帝长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该上路了。” 宋清欢退出他的怀抱,吸了吸鼻子,咽下涌上心头的离别愁绪,哽咽着点了点头。 “好了,走吧。”沈初寒走过来,轻轻拥了拥她的肩膀,带着她往马车处走去。 慕白掀起车帘,请了两人上车。 “父皇,再见!”宋清欢朝宫门处的聿帝招了招手,看着他缓缓挥手说再见,看着眼前的车帘缓缓落下,心中到底漫上难以言表的离别愁绪。 她以为她能做到无欲无求,再无挂念,可到底血浓于水,临到离开之时,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只有聿帝对她的好。 沈初寒眸光清和地看着她,叹一口气,将她拥入怀中,“好了阿绾,别伤心了,你终究要离开这里的。” “我知道。”沈初寒不说还好,一听到他熟悉的温润嗓音,眼泪汪汪就上来了。头埋在他怀中,瓮声瓮气道,“我只是……有时候想想,父皇一人,其实也听不容易的。” “没事的,聿帝是一国之君,身边那么多侍女内侍伺候着,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沈初寒温柔地哄劝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 “公子,可以出发了吗?”车外传来慕白的声音。 “出发吧。”沈初寒沉沉开口。 话音落,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宋清欢从沈初寒怀中退出,掀开帘子,趴在车窗处朝后望去。聿帝还站在宫门处,一眨不眨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虽然身后跟了一大批宫女内侍,可不知为何,那一刻,宋清欢却觉得他孤独得很。 没来由的,她又想起聿帝刚刚在星月殿中同她说的那番话。 他说,在江南与母妃在一起的那半个多月,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他说这话时那亮晶晶的眼神,唇角的笑意温柔清和,就如同沈初寒看她时的模样,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父皇。 对于母妃,父皇想必是真正刻骨铭心地爱过。不管沧海桑田如何变幻,不过宫中进了多少新人,母妃……永远是他心头那颗朱砂痣。 只可惜,天意弄人。 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她将身子探出窗外,对着越来越远的聿帝使劲挥着手,死死盯着同样对她挥手的聿帝,不敢眨眼,只用力地看着他,似乎这样,就能将聿帝的身影永远刻在脑海中。 终于,马车越驶越快,聿帝的身影最终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有的时候,说了再见,也许,就是再也不见。 正文 第205章 前世为何喜欢我? 宋清欢缓缓放下车帘,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只眸中仍微有情绪闪烁。 沈初寒看着她,眉目清和,从袖中掏出一块素色绢帕递过去,“擦擦。” 宋清欢接过,擦了擦眼角残留的勒痕,不好意思地朝沈初寒笑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沈初寒接过她手中的帕子,依旧叠好放入袖袋,浅笑着道,“阿绾在我面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多想。” 宋清欢“嗯”一声,长长吐尽心中浊气。 沈初寒依旧笑意莹然的盯着她,眼中的喜悦快要溢了出来。 宋清欢被他看得起了几分羞赧,长睫一敛,轻咳一声道,“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沈初寒轻笑一声,搂过她的肩膀轻轻带入怀中,语声慨叹,“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后终于可以不用再同你分开,实在是高兴万分。”他幽深的眸子紧紧定在宋清欢精致的侧颜上,声线低沉,“阿绾,你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有多难熬。” 闻着鼻端熟悉的寒凉清香,似乎许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同沈初寒在一起过了,宋清欢心中也是颇多慨叹,抬眸朝沈初寒笑笑,语声悠长,“是啊。” 也许前路还有许多艰难险阻,但只要有沈初寒在她身旁,一切,似乎都变得无惧起来。 沈初寒体谅宋清欢舟车劳顿,一路颠簸太辛苦,似乎使团的行进速度并未太赶,只照着原定计划,不紧不慢地朝凉国都城盛京走去。 如今他们行的路线,正是当初宋清欢和亲两国时走过的路,再次踏上这条路途,下榻在前世熟悉的城镇中,未免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日,他们到了一个叫青桐镇的地方。 已近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橘色的晚霞映红了小半边天空,给整个小镇镀上一层瑰丽的色泽,温柔而充满烟火气。 一行人决定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上路。 慕白带人先进了镇定客栈,宋清欢和沈初寒则落在后头,慢悠悠地朝镇子行去。 到了镇子口,沈初寒挑开车帘看一眼前头城镇的热闹场景,似乎兴致颇高,看向宋清欢道,“阿绾,不如我们下车走走吧?” 宋清欢与沈初寒的这辆马车虽然宽敞华贵,尽可能地让她能觉得舒适,但她毕竟坐了一路,早就想下车舒展舒展筋骨了,只是怕拖累行进速度,所以一直未提。此时听得沈初寒这么说,眸光一亮,点头爽快道,“好啊。” 沈初寒温润一笑,牵了宋清欢下车,吩咐玄影带着流月沉星先进镇子,他和宋清欢四处逛逛。 玄影应了,带着车队驶入青桐镇。 沈初寒与宋清欢对视一眼,勾唇笑笑,“走吧,阿绾。” 青桐镇镇子不大,但因为就在交通主干道旁,地理位置便利,是许多商旅客首选的下榻之处,所以尽管已近黄昏,但街道上仍然人来人往,所以颇为热闹。 沈初寒一行,刚出建安便落下了车头凉国的标志。他们这一路前去盛京,不欲张扬,因此只打扮成普通的商队模样,也免得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置身在这样热闹繁华的场景中,宋清欢也觉得内心欢腾起来,拉着沈初寒的手闲庭信步走着,面上神情颇为愉悦。 沈初寒对周遭的一切并不敢兴趣,只宠溺地看着她,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阿绾可还记得,上一世,我们也曾在此处落脚。”人声鼎沸中,他清澈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宋清欢抬头望去,正撞入沈初寒幽深如海的眸子中,愣了愣方回神,眉头一扬,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便记起来了。” “那时的你,可没有如今心情这么好。”沈初寒出声打趣。 “可不是?”宋清欢睨他一眼,“那时的我,千里迢迢只为嫁给一个传说中病痛缠身暴戾狠辣的君王,换了你,你能高兴得起来吗?” “不能。”沈初寒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过……一开始,我便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宋清欢无奈地撇了撇嘴,虽然不服气,但沈初寒说的,到底是事实。 她不否认,前世一开始时,她对待生活的态度实在太过消极了些,但凡她在父皇身上多花点心思,最后与凉国和亲的“重担”也不会落在她身上。 若是没有重活一世,她大概不会想到,原来在这个异世的生活,也能如此多彩而……幸福。抬头又看一眼沈初寒精致的容颜,心中慨叹万分,但更多的,是对上苍的感恩。 感谢上天给了她再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怎么了?”沈初寒温和地笑笑。 “我只是想到……上苍对我实在不薄,若是没有重活一世,我又怎能看清真实的你,还有自己的心意呢?”宋清欢神情温润,眼中带着明澈的通透。 听到她这话,沈初寒的眸光微闪,垂眸避开她笑意盈盈的眼神,轻“嗯”一声。 宋清欢没有看出沈初寒的异样,注意力被前方的热闹吸引,“嘻嘻”一笑,拉着他走上前去。 身后,沈初寒不知为何,脚步微顿,修长的手指捂上胸口,剑眉狠狠一皱。 “阿殊,你怎么了?”许是感到沈初寒脚步放缓,宋清欢狐疑地转头看来。 沈初寒飞快地收起面上不适的事情,朝她清润一笑,看着她雀跃欢快地笑容,悄无声息地运功压下心口的悸痛,“没什么,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宋清欢脚步轻快,回头朝前而去。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转头的瞬间,沈初寒的笑容倏然隐去,眼底有一抹痛苦之色,飞快闪过。 在街上逛了一会,见天色一晚,两人便往下榻的客栈走去。 “苍桐客栈。”宋清欢在客栈门口停住,抬头看着客栈前悬挂的牌匾,清脆念出了声。她眉梢一扬,抬眸看向沈初寒,“阿殊,这个客栈,也是我们前……上一次住的客栈对不对。”因为周围人来人往,宋清欢及时将前世改成了上一次。 青桐镇上栽种了许多梧桐,因此很多铺子的名字中都带了个“桐”字,这还是她上一世从慕白口中得知的。 沈初寒点头,牵着她进了客栈。 小二一见他们进来,赶紧迎了上来,“不好意思二位客官,本店今儿已被人包下了,两位还是……” 话音未落,慕白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见到宋清欢和沈初寒站在门口,面上一喜,急急走了过来,“公子……少夫人。”唤到宋清欢时,他十分“机智”地将“殿下”改成了“少夫人”,宋清欢面色微红,沈初寒却是露出满意的神色。 慕白行完礼,又看向小二,“你去忙吧,这是我们家公子和少夫人。” 小二额头上登时冒出了豆大汗珠,忙不迭朝宋清欢和沈初寒赔礼道歉,见他二人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方长吁一口气,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公子和少夫人的房间在楼上。”慕白笑嘻嘻道,索性就直接已少夫人相称了。 宋清欢脸上红霞尚未褪去,绯色又添了几许,瞪慕白一眼,却也并未出声制止。 慕白笑意更深,觑一眼宋清欢的神色,微微压低嗓音道,“那个……公子特意吩咐下榻此间客栈,但客栈房间有些紧张,所以公子和少夫人要……住同一间房了。”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有些站不住脚,朝宋清欢越发笑得殷切,“毕竟,公子和少夫人对外宣称是夫妇,若是分房而睡,似乎……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宋清华知他是有意这般安排,可偏生他说得句句在理,想反驳都找不到破绽反驳。 沈初寒一本正经地接过话头,“你说得有道理,就这样吧,我们先上去休息一会,准备传饭吧。” “是。”慕白躬身应了,请了二人上楼。 沈初寒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分明看到了他嘴角扬起的笑意。看来,自己这件事,办得颇合公子心意啊,心中乐呵了片刻,抬步跟了上去。 领着宋清欢和沈初寒到了上房,慕白一礼,“那……请公子和少夫人歇息片刻,属下下去叫小二安排晚饭了。” “嗯。”打发慕白,沈初寒同宋清欢进了门,沈初寒顺手将门给拴上了。 宋清欢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只扫一眼房中摆设,一时有些恍惚。这苍桐客栈房中的模样,分明还是前世记忆中的样子,唯一不同的事,前世,沈初寒住她隔壁,而这一世,他们却已成了彼此生命中最亲密的存在。 转身朝沈初寒望去,见他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禁好奇发问,“阿殊,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此时房中只有他二人,沈初寒说起情话来自是毫不避讳。 宋清欢一路听了不少,此时好歹已经免疫,抿唇笑笑,娇俏一曳眼尾,语声清脆,“想我什么?” “我在想……前世是怎么喜欢上阿绾的。”沈初寒语声清雅,看向她的眸中闪着微光。 宋清欢一愣,半晌,才怔怔开口,带了一丝好奇,又带了一丝小心,或许,是想到了前世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怎么……喜欢上的?” 说来奇怪,她一直觉得,沈初寒前世对她的喜欢,来得猛烈却又莫名其妙。猛烈她可以理解,毕竟沈初寒是独占欲那么强的一个人,一旦看上了谁,就不会再让她从手中溜走。可究竟,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又喜欢自己什么?这个问题,就算到了这一世,她都依然没有搞清楚。 只是,前世痛苦的回忆太多,她潜意识里不想再去忆起上一世的事,所以一直将这个疑问压抑在了脑海深处。 但,如今沈初寒既主动提起,她心中那些被刻意压下的疑惑又浮上了心头。毕竟,当时的她,在四国间籍籍无名,又即将成为他君王的妃子,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自己从尹湛手中夺过去? 她眼中的复杂情感,沈初寒尽收眼底,自嘲地一笑,知道自己前世巧取豪夺的所作所为,到底给宋清欢留下了阴影。 他略略叹一口气,走到宋清欢面前,拉着她的手在窗前的贵妃榻坐下。 “阿绾,我知道前世的我很多事情做得太过火,所以上苍才给了我这次机会,让我能有机会好好再爱你一次。”他唇角带着沁润人心的弧度,看得宋清欢心底渐渐柔软起来。 “我知道,你也是……爱我太深。”宋清欢低垂了头,如今再看当年那些爱恨纠葛,方能体会到当初那些偏执的背后,是怎样浓烈的情感。 她深吸一口气,面容带上一丝笑容,“方才的话题,你还没有给我一个答案。” 沈初寒闻言,清和地笑笑,“上一世,尹湛属意的和亲人选,也是宋清漪。” 宋清欢点头,宋清漪的地位身份摆在那里,既要联姻,自然想要最好的才是。 “聿帝和魏家不同意,指了你作为和亲人选。那时尹湛初登大宝,并没有实力与聿国抗衡,所以对于聿帝的决定,只能被动接受。说实话,聿国三位帝姬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便是你。” 宋清欢抿唇一笑,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听着沈初寒继续往下说。 “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你并非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庸无能。”沈初寒说的这话虽听上去有些伤人,但他的语气中始终带着宠溺和笑意,听在宋清欢心里,只觉得当时的自己着实好笑。 “怎么说?”她语气一扬,似笑非笑地睨着沈初寒。 “一路上,你都表现得极为配合,乖巧听话,从不多生事端,但是,我却发现,很多时候你看似乖巧温顺的话语,其实是在不动声色地套着周围人的话。”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笑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一刻,我才惊觉,你心中打的算盘,似乎并不简单。说实话,我自诩看人极准,因此,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出那些小动作,我却过了许久才发现,已经极大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和胜负欲。”沈初寒语气温润,此时再说起当初那些初识的时光,便是刀光剑影的场景,也被他说出了几分甜蜜。 宋清欢只抿唇不语。 沈初寒说的,确实都是实话。 当时她被选为聿国和亲人选,心乱如麻之下匆匆上了路。当时,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安安分分地扮演好这个和亲帝姬的角色,然后安安分分地嫁给尹湛。可是,当时众人皆传,凉国新帝因久病不愈,性子暴戾狠辣,可以说是变态得很。又听说凉国沈相雷霆手腕,性子凉薄,不将任何人事放在眼中。 一路接触下来,她发现沈初寒的性子,确如众人所穿,凉薄得令人发指。所以,关于尹湛的传言,十有*也是真的了。她穿越前曾研习过心理学,知道越是尹湛这般生理上有缺陷之人,性子就越变态扭曲,与他长久生活在一起,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留在她面前的,便只剩第二条路,逃跑。 虽然这条路她一点把握都没有,但奋力一搏,她还有一线生机,就算被抓回来,她或许还能凭着自己聿国帝姬的身份,捡回一条性命,可若落在尹湛手里,或许,等待她的,就是比死还痛苦的下场。 “我不知你想要做什么,所以并没有拆穿你,而是……暗暗开始关注起你来。越对你了解越深,我就越发现,你的真实性格,根本就不是外表所呈现出的模样。你就像一个迷,引导着我去不断探索。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你的真正目的。” 他看着宋清欢,微微勾了勾唇,眸光在她面上一顿,“阿绾,我没想到,你胆子竟如此之大,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策划逃跑。” ------题外话------ 来一波小小的回忆杀,今天周末,夭夭浪了浪,所以明天才有二更哦~ 正文 第206章 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极乐 宋清欢扬唇一笑,朝他眨了眨眼,“尹湛暴戾的名声在外,这样的人我再了解不过,若当真嫁去凉国,日后还有得我受的。既如此,我不如奋力一搏,或许,还能闯出一条生路。” 如今再说起当时的情形,已是云淡风轻,可那时的她,确实是做了许久的准备方下定决心。 毕竟,在那种情况下,只要她的计划稍有差池,就可能粉身碎骨。 沈初寒勾了勾唇,眼中笑意莹然,“我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大胆的女子,所以,心中好奇更甚。” 宋清欢瞥他一眼,“我当时可是吓得半死,你倒好,看起戏来了?” 沈初寒抿唇笑笑,接着道,“你知道,我少时成名,向来自负,你的举动在我看来,既新奇,却又带着以卵击石的……” 他顿了顿,清咳一声,咽下了后面两字。 宋清欢白他一眼,嘟哝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沈初寒眼中流光闪烁,长睫一敛,方笑眯眯道,“我想说……愚蠢,可又觉得,这两字与你着实不符。” 宋清欢“哼”一声,“你既觉得我的举动过于愚蠢,那时怎不直接将我揭穿?” “阿绾,我前二十年的生活实在太过无趣。自从逃出昭国,我步步为营,终于到达了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不管什么事情,都在我的计划之内,没有任何波澜。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有趣的人,我怎么舍得这么快就将你的计划戳穿?”他身子一俯,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宋清欢面上,带着几分暧昧的酥痒。 宋清欢朝后退了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果然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计划周全,所以沈初寒才没发现端倪,却不想,他根本就是闲得无聊,在逗弄自己玩呢! “如果……如果我真逃走了怎么办?”宋清欢眉目微扬,带了几分不服气。 “如果你真逃走了,那……也许我会将你抓回来,也许……我就这么放你走了也说不定。”沈初寒笑意更深,眼中带着捉摸不透的神色。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会爱你爱得这么深,但你毕竟是一个太有趣的存在,你若逃走,我的人生岂不是又会变得无趣起来?所以,我或许还是会把你抓回来。” “意思是,你身在地狱,就想让我也陪着你一起被困在地狱?”宋清欢瞪着他,语气佯装不忿。 这确实是从前的沈初寒能做出的事情。 他向来凉薄,他人的死活从不放在心上,实力又强大到令人发指,只要他想做,便没有做不成的事。 见宋清欢似有不悦,沈初寒忙捧着她的脸颊,温声开口,“这都是从前的我,现在的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对阿绾的。” 见他一脸紧张,宋清欢肃然的脸色倒有几分绷不住了,“噗嗤”一笑,“瞧你紧张的样子,我逗你玩的。” 沈初寒这才舒一口气。 宋清欢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你虽不会这般对我,我却愿意陪在你身边。地狱又如何?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极乐。” 沈初寒凝视了她一瞬,喉结动了动,终究是忍不住,捧起她的脸颊在唇上亲了一口。 宋清欢抬手沁了沁面上绯红,清了清嗓子又道,“那你为何又说,就这么放我走了也说不定?” 沈初寒不以为意地一挑眉,“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喜欢尹湛。如果你的逃走能让他蒙受奇耻大辱,我倒是觉得,这也不失为一出有意思的大戏。” 宋清欢看着沈初寒清寒佻达的眉眼,心中有几分感触。 在遇到自己前的沈初寒,果然如众人所说,凉薄到没有心,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丝毫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 当然,他现在也是如此,只是现在的他,有了逆鳞。 他不喜欢尹湛,之所以会帮尹湛夺得皇位,不过是看中了他此前尴尬的地位。在帮助他上位的过程中,可以趁机在凉国不断发展自己的势力。 沈初寒似乎并不想多提尹湛,话题又绕回到宋清欢身上,“可是我没想到,你明明已经逃了出去,却又折返了回来。” 宋清欢垂眸,没好气一笑,“谁让你派人扣住了沉星?” 流月和沉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在乎的人,她如果要逃,就必会带着流月沉星一起。否则,她如果莫名失踪,不管是当时的沈初寒也好,还是尹湛或者父皇也好,都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她原本计划好了一切,可沉星觉得三个人一起离开目标太大,执意要留下来断后,让她和流月先走。时间紧迫,她没有办法,只得先带了流月悄悄离开。 却不想,在指定的地方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沉星前来汇合。她知道沉星怕是遇到什么事情绊住了,更有甚者,沈初寒或许已经发现她逃走的事实。 没有犹豫,她又带着流月折返了回去。 逃走是她做的决定,她不能让沉星来替她承担这个后果。 出乎意料的是,沈初寒竟听信了她拙劣的借口,只当她出去逛了一圈,并未就此事大做文章。当时她又是纳闷又是庆幸,因为,她始终觉得,以沈初寒多疑的性子,不该如此轻易就信了自己这破绽百出的借口才是。 现在听沈初寒这么一说,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之所以没有将事情戳穿,不过是对自己起了兴趣,并不想此事传入尹湛耳中。 至于沉星,根本就是被他故意扣下的,为的,就是看看自己会不会回去? 她狠狠瞪一眼沈初寒,佯装咬牙切齿道,“你……你真是恶趣味!” “恶趣味?”沈初寒眉头一扬,“什么意思?” 宋清欢眸色微闪,她一时情急,竟将穿越前那个世界的词语说了出来,沉了沉噗噗乱跳的心,清脆开口,“就是说,你的喜好趣味异于常人。” 沈初寒轻笑一声,伸手将她搂入怀中,“虽然有些对不住你,但我并不后悔。若是我就那么放你走了,我又怎可能寻得我一生挚爱?” “所以,你觉得我有趣,然后就喜欢上我了?”宋清欢捏了捏他紧实的腰间,趁机发泄出自己心中的不满。 “也可以这么说。原本只是觉得你性子冷静机敏,并不让人讨厌,可后来你为了沉星回来,却又觉得你有些过于优柔寡断了。在这样复杂而矛盾的情感中,我开始越来越关注你。” “可真正发现自己喜欢上你,是在到了盛京之后。” “哦?”宋清欢眉梢一扬,“为何?” “你初见尹湛时,我发现他对你起了兴趣。一想到你日后要成为尹湛的妃子,我的心便难受得厉害。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喜欢上你了。” 他低头亲了亲宋清欢的额头,“阿绾,你知道的,我这人,一旦看上了什么,就必会不择手段夺得,所以我让钦天监从中作梗,将你和尹湛的婚事无限期推后。”他扬唇浅笑,眉眼间却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没有人能抵抗得了这样的沈初寒。 后来的事,宋清欢便知道了。 他恢复昭国皇子的身份,带着自己杀回了昭国,把尹湛气得半死。 他们并没有谈很久,可随着沈初寒温润的语声,她仿佛又将前世那段日子重新过了一遍,心中百感交集。 “那你呢阿绾?”正走神间,听得沈初寒低沉磁性的声音落入耳中。 “我怎么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初寒佻达一笑,“我知道,你一开始对我并没有好感,甚至有可能还很恨我,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我的恨,已经变成了爱?” 他眉目上挑,眸色摇曳,带着蛊惑人心的神色。 宋清欢心跳一滞。 这个问题,连她都没有细想过,确实,一开始的时候,她对沈初寒只有忌惮。后来沈初寒阻挠她嫁给尹湛,对她表白之后,对他的情感有惶恐,有不安,可似乎唯独没有爱,那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自己心中占据了不一样的位置? 沈初寒看着宋清欢,眸光清浅,十分有耐心的模样。 这时,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公子,少夫人,晚饭好了。”是慕白的声音。 沈初寒轻笑一声,“那这个问题我便留着吧,等哪日阿绾想好了,哪日再告诉我也不迟。” 说着,看向门口,“知道了,马上下来。” 门口的慕白应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初寒起身,又拉着宋清欢站起来,语声轻快,“走吧,阿绾,吃饭去。”开门的瞬间,他在她身后低沉开口,“阿绾,刚刚那个问题,慢慢想,我不着急。” 宋清欢回头,正撞见他似落满星辰大海的眼眸,心跳不由慢了一拍,“嗯”一声,赶紧走出了房间。 下了楼,众人已经在等着了,中间主位一桌空着,留给宋清欢和沈初寒。两人落了座,吩咐其他人自去吃,不用管他们。 众人行礼应过,开吃起来。 吃过饭,宋清欢和沈初寒正准备上楼,却见流月朝她招了招手,“殿下,这客栈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呢,挺漂亮的,您要过来看看么?” 被流月这么一提醒,宋清欢依稀记起这苍梧客栈的后头,的确有个院落,虽然不大,但被客栈老板整理得颇为精致,遂来了几分兴致,看向沈初寒,“一起也去看看?” “好。”沈初寒温柔应下,同她一道穿过一条小的弄堂,到了客栈后院。 后院栽了几棵梧桐树,正中一座假山,山上有流水潺潺而下,平添一抹秋意。微风拂过,梧桐树上金黄的树叶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纷纷坠地,给地上铺了一层金灿灿的地毯,随处带着秋的气息。 宋清欢见角上一棵梧桐树前有石椅一条,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我们去那里坐坐?” 沈初寒点头应好。 流月见状,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好给二人腾出独处的时间来。 “今晚月色真美。”宋清欢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明月,大如圆盘,月光皎洁,清辉洒下,让人心中也平和不少。 “是啊。”沈初寒跟着抬头向天上望去,出声附和,“是很美。” “今儿十三了吧?”看着那圆圆的月亮,宋清欢心中推算了一番,“已经行了小半个月,好像……马上快要出聿国到达凉国境内了?” 她心中粗略算了算,今日是十月十三,到盛京大概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正好能赶在过年前到达。去年过年虽然也是沈初寒陪着她过的,但毕竟是在临都,又诸事未定,根本就没什么心情,今年总算是可以过个安安稳稳的新年了。 她心中这般想着,却没听到沈初寒的回答,不由有些好奇,转头望去,却见沈初寒眼神沉郁,眉头微蹙,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阿殊,你怎么了?”她一惊,眸光紧紧定在他面上,诧异出声。 正文 第207章 提前发作(二更) 沈初寒长睫一敛回了神,转头朝她笑笑,“我没事,只是月色太美,一时走神了。”他虽是笑着说这话,可宋清欢却分明见那笑意凉薄,不达眼底。 她狐疑地蹙了蹙眉。 这已经是沈初寒今日第二次走神了,实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莫不是……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想了想,试探着抬眼看向他,“阿殊,你有心事吗?” 沈初寒扬了扬眉头,轻笑,“没有。只是不小心想到过去的事,走神了。” “哦。”宋清欢应一声,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瞬,见他并不想多说的模样,也只得作罢。 可是,她明明觉得沈初寒有几分不对劲。 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沉思之际,沈初寒开口道,“阿绾,外头风大,我们进房间吧。” “好。”宋清欢看着他黑瞳中缠绕的清浅笑意,想问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只点头应了。看沈初寒现在的模样,就算她再问,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只得先按捺下心中的狐疑,观察观察再说。 两人起身进了客栈,上楼一起进了房间。 刚进房间没多久,沈初寒就让宋清欢先歇息一会,他有事去找慕白。宋清欢见他面色如常,便没有多想,目送着他出门后,便唤了流月进来,让她去给自己上壶茶,另外再帮她从行李中找几本书来看。 流月很快便端了茶水拿了书进来,见宋清欢一个人待在房中,不由有些诧异,“殿下,沈相呢?” “他说有事找慕白,出去了。”宋清欢接过书,随手翻了翻。 流月“哦”一声,“难怪我方才见到玄影急匆匆进了慕白房间。”她语气微微一顿,放下茶盏看向宋清欢,迟疑了一瞬,咬了咬下唇开口道,“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宋清欢闻言,诧异从书中抬了头,“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只是奴婢刚刚见玄影面色凝重,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流月笑笑,替宋清欢斟了杯茶递过去,“不过玄影那人,向来绷着个脸,应该是奴婢想多了。” “唔。”宋清欢应一声,接过茶盏喝了口茶水,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目光又落在手中的书上。 流月见状,替她将灯芯挑亮了些,不再出声打扰,轻手轻脚替她带上房门,退出了房间。 房内安静下来,宋清欢沉浸在书本之中,没有注意到时间过了多久。 等她回过神来看向窗外,才发现窗外夜色已经一片漆黑,灯盏中的灯芯也已快燃尽,似乎很晚了。 可——沈初寒还没有回来。 她皱了皱眉头。 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谈这么久? 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入口只剩淡淡温热。她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思索片刻,眸光微凉。 须臾,她起身站了起来,拉开房门朝外走去。 一间间走过两旁的房间,眸光一抬,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慕白的房间,应该就是前头左边数来第二间。 脚步在房前顿住。 她没有急着敲门,而是在门外站了片刻,有意无意地,在听着房中的动静。 出乎意料的是,房里似乎很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甚至,都没有烛火的光亮透出。 这让她愈发狐疑起来,眼中光晕微转,抿了抿唇,还是举起了手。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在走道中响起。 “谁?”房中传来慕白警惕而低沉的声音。 听出他声音里的剑拔弩张,宋清欢眉头一蹙,沉声开口道,“慕白,是我。” “少夫人?”慕白声音中略有吃惊,“您……有事吗?” “你家公子是不是在你这里?” 房中静了一静,很快,慕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公子刚刚同玄影出去了,属下今日身体不适,所以早早就睡下了。恕属下如今仪容不整,不能开门面见少夫人。” 慕白的话语字正腔圆,语声冷静,听上去并无什么破绽,可不知为何,宋清欢就是觉得心里头有些隐隐不安。 听她没有接话,房中的慕白顿了一顿,又开口道,“少夫人找属下有事吗?” 宋清欢眸光一凝,“既然这样的话,那没事了,我回房等吧,你好好歇着。”说着,转身离开了慕白的房前。 房中的慕白听得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方舒一口气,可神情很快又紧张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运功打坐的沈初寒。 是的,他方才撒了谎,公子确实在他房中。不过公子特意吩咐过了,他如今这模样,切不可让少夫人见到。 慕白眉头皱成一团,紧张地看着榻上的沈初寒。 他面色惨白,额上渗出一层晶莹的汗珠,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十分难受的模样。 慕白转头望一眼挂在天边的圆月,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攥了攥。 公子这病,先前还只是每年三月十五和十月十五发作两次。上次三月十五发作时,他们正在去宸国的路上,公子这病情就隐隐有了加重的迹象,原本他们向公子体内输送内力,还能对公子的疼痛有所缓解,可自从上次之后,他们输进公子体内的内力就像是汇入大海的涓流,顷刻前消弭无形。 而这一次,不光他们输内力没有用,甚至连发作的时间,都提前了两日!公子这病是如何来的,他从来不说,可瞧着似乎也不是中毒的迹象。可看公子的神情,分明是难受得死去活来的模样。 偏生他们还什么都做不了!这让他如何不心急? 等回了盛京,他一定要好好劝劝公子,说什么也要让季公子来看看才行。可不知为何,明明公子与季公子关系甚好,但此事,他却从未向季公子提起过,也明令禁止自己和玄影告诉季公子。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正些微走神之际,听得沈初寒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他凝了目色,抬头一瞧,见沈初寒豁然睁了双眼,身子朝前一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顷刻间染红了面前的素色被褥。 “公子!”慕白和玄影大吃一惊,不约而同上前扶住沈初寒。 沈初寒虚弱地喘了口气,朝慕白和玄影摆了摆手,尚未说话,门却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撞开,闯进来的,是一脸紧张焦急的宋清欢。 宋清欢灼热的眸光在房中一扫,很快定格在榻上的沈初寒身上,房中并未燃灯,只见清冷月光下,他脸色惨白,唇角还残留着血迹的模样,不由大吃一惊,飞身上前半蹲在沈初寒面前,语声焦急道,“阿殊,你怎么了?” 方才虽然慕白告诉她沈初寒和玄影出去了,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敲开了慕白旁边房间的门。 她让那房间里住着的两名隐卫先在外等着,然后闪身进了房中,用她之前在千盏阁中用过的那一招,拿起房中一个空茶盏,倒扣在墙上仔细听了起来。 一开始似乎没什么动静,可忽然间,她听到一声轻“噗”声,紧接着传入耳中的,是慕白和玄影的惊慌失措的那声“公子”。 她神情一凛,心知沈初寒怕是出了事,顾不上其他,飞奔出门一把将慕白房间的门给撞开了,却不想,一进门,便瞧见沈初寒吐血的这一幕! 听到宋清欢的声音,沈初寒缓缓睁眼,吃力地扯出一抹笑意,“阿绾,你怎么来了?!” 宋清欢此时又急又气,“怎么?我不该来么?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沈初寒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阿绾,我真的没事,不过是……不过是练功练岔了,一时走火入魔罢了。” “走火入魔?”宋清欢眉头狠皱,“什么武功会让你练到这种地步?” 她心疼地掏出袖中帕子,温柔地擦干净沈初寒嘴角血迹,目光落在他惨白的脸色上,抿了抿唇,暂且先丢开了他为何会这样的原因,只满脸心疼道,“现在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 沈初寒笑笑,眸中阴霾散去,透出泠泠光华,“我已经没事了,阿绾,你不用担心。” 宋清欢看向一旁气息沉郁,同样面露急色的玄影,“玄影,却给你们公子倒杯热茶来。” 玄影忙不迭应了,很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过来。 宋清欢起身坐在榻上,将茶盏递到沈初寒唇边,看着他一口热茶下肚,面色回暖几分,方舒了舒眉头,将茶盏递回给玄影,然后拿起沈初寒的手腕替他把起脉来。 沈初寒的手很凉,手指刚搭上手腕,便觉得一阵凉意钻心。 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沈初寒是习武之人,手怎么会这么冷?如果真是如他所说,方才的吐血是走火入魔导致,这个时候他体内上涌的气血应该尚未平复,不可能这么冷,而该很热才是。 这么一想,心中越发狐疑,凝神屏气,仔细替沈初寒把着脉。 沈初寒的脉象尚好,虽有些跳动得稍快,但并没有中毒或虚弱的迹象。她听了一会,见并没有什么异常,方放开了他的手腕。 沈初寒朝她宠溺地笑笑,神情仍有几分虚弱,“这下阿绾可安心了?”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却没有出声,而是转了目光看向慕白,语声微沉,“慕白,方才为何不同我说实话?” 慕白微怔,面上微有尴尬,夹在沈初寒和宋清欢两人中间,他好像……说什么都是错? 只得求助地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适时接口,“是我不让他说的,我怕阿绾瞧见我现在这个样子,会心疼。” 宋清欢眉头一皱,刚要开口,沈初寒赶紧接着道,“阿绾,我……我还有些不舒服,不如……你先搀我回房吧,我再详细跟你说明,好么?” 他神情温软地像一朵半开的花,眸光湿漉漉的,看得宋清欢心中一软,原本蹭蹭往外冒的怒气也熄了下去,无奈地叹一口气道,“好吧。” 说着,起身搀扶着他起来,同慕白和玄影打过招呼,扶着他出了房间。 身后的玄影和慕白目送着他们出了房间,对视一眼,慕白率先开了口,眸中有沉沉忧色,“玄影,你说……公子这病,还能瞒殿下多久?” 玄影眸光亦沉,担忧地看了看他们身影消失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公子连季公子都要隐瞒,殿下那里,势必不会轻易说实话。” “说实话,我倒宁愿殿下早日知道公子的实情。”慕白走到门口合上房门,靠在门扉上悠悠叹一口气。 玄影看他一眼,不用他解释,也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公子这“病”来得蹊跷,且一年比一年来得凶猛,可公子偏偏对此讳莫如深,根本就不想着去寻找解决方法。 这世上,公子唯独能听得进去殿下的话。 若是殿下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必然会想尽办法替公子寻找解决之法。可是……他们不敢赌。 公子不喜人自作主张,若他们擅自将公子的情况告诉了殿下,公子那边,实在难以交差。 两人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窗外。 墨色的天空上,那轮玉盘似的圆月正发出冷冷清辉,照得这秋日的夜晚,似乎更凉了。 正文 第208章 你想干嘛?(一更) 宋清欢扶沈初寒回了房,在榻旁坐下,然后替他脱下染血的外衫,另找了一件来换上。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她搬了张椅子坐到沈初寒面前,深沉目光紧凝着她,神情肃然。 沈初寒温软一笑,“方才同你说了,不小心练功练岔,走火入魔了。” “练什么功?”宋清欢似并不相信,视线落在他幽深如墨玉的瞳孔中,唇微抿,看得出有几分生气。 “在凉国时从师父那新拿到的内功心法,今日练得操之过急了些。”沈初寒神情温润,面上并没露出任何破绽。 宋清欢拧了拧眉头,“内功心法?”她一顿,“为何前世没有这一出?” 沈初寒扬唇笑笑,“阿绾,这一世,自我们重生后,多少事都改变了发展轨迹?” 他话说得在理,可不知为何,宋清欢仍有隐隐的不安。上前两步,坐在他身边的床榻旁,再一次拿起了他的手腕,凝神替他诊脉。 脉象比方才和缓了些,平稳有力,似乎并无什么异常,可宋清欢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再一次凝眸看着沈初寒,“阿殊,你同我说实话,真的只是练功练岔了?” 沈初寒浅笑着点点头,“真的。” 宋清欢这才放开他的手腕,狐疑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扫,“我姑且便信了你罢,不过阿殊,你可千万不要想着瞒我什么。” “我不会的,阿绾。”他眸光清润,语气温和,渐渐打消了宋清欢心底的顾虑。 “既然你今天受了伤,那便早些歇着吧。” 沈初寒不语,只浅笑流光地望着她,眼底光晕流转,眉目如画。 宋清欢被他这般直勾勾地看着,未免生了几分羞赧,清了清嗓子道,“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我受了伤,不如……阿绾替我更衣吧。”他眼底笑意更甚。 宋清欢低垂了头,长睫抖啊抖,只不敢抬眸去看沈初寒灼热的目光。 “阿绾?”沈初寒浅笑着轻唤一声。 宋清欢无奈,抿一抿唇,撩眼望他一眼,伸手去替他脱衣。手指触到他坚实的胸膛,一阵热流从指尖传来,浓密的眼睫抖得更厉害了。 慌慌张张间,总算将外衫脱了下来。 她抬头,正撞见沈初寒火热幽深的眸光,心跳顿时慢了一拍,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他眼底的*,浑身都像着了火似的滚烫。 也不知是不是她方才替沈初寒脱衣时动作幅度大了些,沈初寒白色里衣微敞,露出胸前大片莹白肌肤,紧致而细腻的肌肤纹理,让人想起摸上去的良好触感,端的是惑人。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怕自己一时把持不住扑了上去,扭头站了起来,“你……我……我去流月沉星那里睡吧。” 话音未落,纤细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转头一瞧,沈初寒正目色盈盈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阿绾,我刚受了伤,你不留下来陪我?” 宋清欢瞪着他。 瞧他这面泛桃花色的模样,哪里像受了伤的样子? 不过,她现在跑到流月沉星那里去睡,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指不定他们几人明日会怎么想。 再说了,前世他们什么亲密的事没做过,这一世又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有什么好扭捏的? 这么一想,“噗噗”乱跳的心略微定了几分,就势在他身旁坐下,朝里呶了呶嘴,“那……你睡进去些。” “阿绾睡里面吧。以前,你都是睡里面的。”沈初寒微微松开她的手,笑。 听到“以前”两个字,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前世他们琴瑟和鸣的那些片段,心里愈发软了下来。 她飞快地脱掉绣鞋爬上了榻,看向沈初寒,“那个……阿殊,你给我让条道出来。” 沈初寒轻“唔”一声,眉眼弯了弯,将身子朝旁一侧。 宋清欢低头朝里挪去。 却不想,心思恍惚间绊到个什么东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子朝沈初寒一侧歪去。 沈初寒大手一捞,将她带入怀中,两人同时朝榻上倒去。沈初寒在下,她在上,四目相对,保持着一种暧昧的姿势。 “你……”宋清欢嗓音一滞,想说些什么,奈何沈初寒与她靠得太近,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面上,激起一阵酥麻,让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沈初寒轻笑一声,“阿绾,你在紧张什么?” “没有。”宋清欢嘴硬,身子就势朝里一滚,离开了他温热的身体。 “睡……睡觉了……”她将身下的锦被一拉,盖在身上,急急背转了身,不去看沈初寒。 这次,倒不是因为她太害羞了,而是因为沈初寒太诱人,她怕她一时把持不住,扑了上去。沈初寒刚受过伤,还是……还是不要做剧烈运动地好。 沈初寒低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阿绾,你不脱衣服便睡觉的?” 宋清欢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外衫,一“骨碌”坐了起来,将外套裙衫一脱,朝外一扔,便搭在了不远处的椅背上。 “我……我熄灯了。”她看一眼燃烧着的明亮烛火,觉得有几分刺眼。 “好。”沈初寒看着她,含笑点头。 宋清欢手一扬,一阵风过,烛火“扑闪”了两下很快熄灭,房间里顿时陷入了黑暗。 人的五感在黑暗中变得格外灵敏起来,宋清欢躺了下来,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噗通”的心跳和旁边沈初寒平和的鼻息。 不知为何,她觉得身子又热了起来。 勉强定了定神,身子侧到另一边,背对沈初寒而睡。尽管这样,还是能清晰地感到沈初寒温热的呼吸打在她后背上,酥酥麻麻的,让人有几分意乱神迷。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窸窣之声,尚未回神,沈初寒的手臂便搂了上来,将她的身子带入怀中。 “阿绾……”他低沉而性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什……什么……?”宋清欢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要迸出胸腔了,下腹一股火热慢慢升起,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开口问道。 沈初寒低低轻笑一声,下颌抵在她肩上,“夜还很长,阿绾……就这么睡了?” “你想干嘛?”宋清欢咽了咽口水,脑子却被他身上好闻的清香迷得七晕八素。 “想。”沈初寒一本正经地说了一个字。 宋清欢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上来,翻一个身瞪他一眼,“臭流氓!” 沈初寒笑,墨玉般幽深的瞳孔中倒映出她通红的脸颊。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怎么就流氓了?”沈初寒唇角笑意微勾,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都没有。 宋清欢知道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是永远辩不过他的,清了清嗓子,换了中方式,“你刚刚受了伤,不宜……不宜剧烈运动。” “无妨,我不动,阿绾动便是。”沈初寒笑意清然,看着宋清欢的模样仿佛在同她讨论一个最寻常的事一般,眼中隐隐藏了戏谑之意。 宋清欢被他这般瞧着,不知怎的,竟激起了一股胜负欲。 她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骨子里并没有那么保守,再者,有沈初寒这样的美色在前,要保持冷静,确实有些难以困难。 这么想着,脑子一热,手指就攀上了他的胸前,透过薄薄的衣料,慢慢在他胸前打着转。 看着胸前莹白如葱的纤纤玉指,沈初寒的眸光变得幽深起来,唇角一翘,“阿绾,你在玩火。” “是你先挑逗我的。”感受到沈初寒的身子蓦地变得僵硬,宋清欢得意一笑,眼角风情一曳,抬眸看向沈初寒。 “确实。”沈初寒轻笑,捉住她在自己胸前乱动的小手,低头吻了上去。 房中顿时一片旖旎缠绵,只闻高高低低的吟哦之声,还有夹杂其中的沈初寒低沉性感的声线。 “阿绾,我受伤了,你动一动。” 窗外,月色清辉,冷冷洒在大地,房中,却是一片难以言喻的火热。 翌日。 宋清欢被清晨刺眼的光线给照醒。 抬手挡了挡,眯着眼眸看向一旁的沈初寒。 沈初寒似乎还未醒来,眼眸紧闭,长长睫羽在瓷白肌肤上覆下扇形阴影,说不出的平静。 卸下平日里的清冷和凉薄,此时的他,看上去十分可爱平和,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 宋清欢盯着他看了一会,越看越可爱,越看心里越痒痒的,一时玩心大起,拿起一绺头发,轻轻在他鼻端挠了挠。 沈初寒眉头蹙了蹙,伸手来抓,可半路又落了下来,大手好巧不巧落在了她胸前,宋清欢身子一僵,哭笑不得的看着胸前的“狼爪子。” 这哪里是没醒的样子? 还以为是自己在逗弄他,却不想,自己反倒成了被逗弄的哪个人。 她伸手拨开沈初寒不规矩的手,嘟了嘟嘴道,“别再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来了。” 沈初寒这才不紧不慢地睁开眼,唇角带着宠溺的笑意。 “阿绾昨夜睡得可好?”沈初寒含笑温润开口。他面上的气色已然恢复,似乎昨夜所见那般虚弱苍白的模样,只是错觉。 “不好!”宋清欢气鼓鼓道,手在腰上捶了捶,“你昨夜怎么折腾我的,难道心里不清楚?” “阿绾……”沈初寒一脸无辜,“我已经很克制了,你不记得上一世我是如何……?” “打住!”宋清欢忙捂住他的唇,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上一世的沈初寒偏执又多疑,床上的手段可比现在要激烈羞耻得多,他说得没错,比起前世的沈初寒,如今的他可以算得上是春风化雨般含蓄了。 可沈初寒偏不如她的意,挑唇一笑,附在她耳边低低道,“阿绾想不想试试上一世的那些闺房之趣?如今你可比以前主动许多,想来更别有一番滋味吧。” 宋清欢伸手推了推他坚实的胸膛,羞得满面通红,“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说着,作势要起身,“时辰不早了,该起床出发了。” 慌慌张张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不仅如此,还有许多暧昧欢好的痕迹,明亮的日光下扎眼得很。 她低低“呀”一声,又飞快地缩进了被子里,只留了一头乌发在外面。 看着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沈初寒低低笑出了声,宠溺地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发,“好了,我不说了,你快出来吧。” 宋清欢这才试探着伸出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沈初寒,“当真?” 沈初寒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当真。” “那……你把我衣服拿来。” 沈初寒笑笑,掀开被子下了榻,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背影看得宋清欢差点流鼻血,只得堪堪转了目光,不敢再盯着他看。 沈初寒弯腰,将昨夜疯狂中扔在地上的里衣拾起,递给了宋清欢。 宋清欢接过,手脚并用地穿好,却见沈初寒仍不穿衣,就那么赤条条地坐在榻旁看着她。 “你……你怎么还不穿衣服?” “你帮我穿。” “不要。” “你帮我穿。” “不要不要。” 两人正打闹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怯怯的敲门声,“殿下,沈相,你们醒了吗?” ------题外话------ 日常发糖来一波,回去就没这么多闲情雅致了~ 正文 第208章 宋清羽,又见面了!(二更) 宋清欢同沈初寒打闹的手一顿,面上浮现出尴尬之色。 那声音,分明是流月的声音。 ——也不知她刚才听了多少去。 清了清嗓音,看向门口道,“醒来了,等一下。” 门口的流月忙不迭应了,不再出声,却是一扭头,狠狠瞪了沉星一眼,一脸怨怼之色。沉星抿唇笑了笑,眼底有流光闪过。 房中的宋清欢也瞪了沈初寒一眼,压低声音道,“还不快穿上。” 见她面露恼意,沈初寒这才收了玩闹之心,老老实实穿起衣服来。片刻,见一切收拾妥当,宋清欢方下榻,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你们进来吧。” 流月和沉星目不斜视地进了房间,将洗漱用品放下,沉星刚要将东西递来,宋清欢抿了抿唇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我们自己来就好。”到底还因着方才之事有几分羞赧,更何况,昨夜沈初寒手下没轻没重的,不定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不想流月和沉星发觉。 “是。”两人略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转身就朝外走去。 “等等。”宋清欢想起一事,出声唤住了她们。 “殿下有何吩咐?”两人转身。 “今儿有些冷,替我……替我寻套立领衣裙来。”宋清欢淡淡吩咐,神情看似平静。 “好的殿下。”两人应了诺,转身离去。离开房间的瞬间,流月忍不住翘了唇角,嘴里一抹了然闪过。殿下说什么天气冷,分明是借口,多半是昨晚……想到这里,到底不好深想下去,清了清嗓子,不再多想。 沉星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嘴角也划过一丝笑意,两人自下去安排不提。 用过早饭,一行人便又上了路。 一路车马兼程,又行了快一个月的时间,终于,盛京已历历在目。 凉国位于云倾大陆北面,气候严寒,多草原和沙漠地形,而凉国首都盛京,建在其水草丰沃之地,虽不及其他三国物产丰饶,但自有一方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古朴大气。 宋清欢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朝前望去。 远处,一座巍峨壮阔的城池已出现在眼前,高大的城门上刻着苍劲的“盛京”二字。 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宋清欢心中感慨万千。 盛京,这座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踏入的城池,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面前,恍恍惚惚间,过往种种如潮水般涌入脑中,一时又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直到沈初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绾……阿绾……” 宋清欢方才回了神,瞳孔微狭,重新聚焦到了现实中来。她转头看向沈初寒,“怎么了?” 沈初寒笑笑,“阿绾……不大喜欢盛京吧。” 宋清欢扯了扯唇角,“想听实话?” “自然。” “盛京、洛城、昭都、甚至建安,我没有哪一个地方是真正喜欢的。”毕竟,每个地方都有她不好的回忆,只是后面这话她没有说出来,怕沈初寒多心。 然而沈初寒还是想到了,眸光微黯,凝视着她道,“阿绾,都是我的错。” 宋清欢失笑,摇摇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便急着认错了。” 沈初寒眉头一挑,“阿绾还想说什么?” “我虽不喜欢这些地方,但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便心安。吾心安处即是家。” “阿绾……”沈初寒眸色诧异,眼底光晕微转,伸手握住她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临到嘴边却是哽住,只定定地凝视着宋清欢,眼中满是感动。 宋清欢娇俏一笑,“你看……你若早这般对我,又何来前世我们生生不止的爱恨纠缠?” “阿绾,我……”这话一出,沈初寒面上神情又自责起来。 “好啦,我开玩笑的,你这都听不出么?”宋清欢冲他眨了眨眼,再度掀开车帘往前一瞧,语声一落,“阿殊,城门马上就到了,门口,似乎还站了不少人呢?” 沈初寒掀开另一边车帘,也朝前望去,待看清门口领头之人时,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尹湛,说起来,好久不见了。再次见到我这张脸,他一定不大开心吧。” 宋清欢回头朝他一笑,“他不开心,我们便开心了,不是么?” 片刻,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宋清欢和沈初寒清晰地听到车外慕白的行礼声,“见过皇上。” 凉帝尹湛果然来了。 下一刻,眼前一亮,慕白掀开了车帘,请宋清欢和沈初寒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在车前站。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一行人,尹湛,果然还是记忆中那般阴鸷的模样,似乎随时都在算计着什么。 他的右侧,站着一袭绯色骑装的尹卿容,见到沈初寒下车,眸光亮了亮。 而尹湛的左侧,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着繁复宫装,满头珠玉,下颌未抬,眼中神情复杂地盯着宋清欢。 宋清欢瞳孔几不可见地一缩—— 宋清羽,又见面了! 正文 第210章 凉帝尹湛(一更) 宋清欢清冷的眸光蜻蜓点水地掠过,很快收回,看回尹湛。 凉国以银为尊,尹湛今日穿了一身墨银色蛟龙出海窄袖龙袍常服,腰束白玉带,头带同色白玉冠,自有一股帝王的威严气势,只是,那双茶色双眸中暗流隐隐,透着阴暗气息,让人捉摸不透。 “见过皇上。” “见过聿帝。” 宋清欢跟着沈初寒一道,向尹湛行了礼。 尹湛眸光中透着寒,在宋清欢面上顿住,沉沉打量着她,眼底暗色似乎涌动地更厉害了。须臾,他方收回目光,扫一眼两人,“沈相和舞阳帝姬,不必多礼。” “谢皇上。” “谢聿帝。” “两位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辛苦了吧。”尹湛沉沉开了口,语声沙哑,情绪莫辨,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 说话间,还似有若无地扫一眼他们身后的马车。大概是对宋清欢和沈初寒同乘一车生了些许想法。 宋清欢只立在一旁,浅笑不语。她如今只需扮演一个柔顺的和亲帝姬便是,至于其他含沙射影的试探,自有沈初寒替她去挡。 沈初寒勾一勾唇,凉凉开口道,“承蒙皇上挂念,微臣和帝姬一路尚好。” 尹湛轻笑一声,目光又落回宋清欢身上,“聿国帝姬,真真一个比一个貌美,怪不得连素来不近女色的沈相都动心了。沈相当初既知舞阳帝姬这般姿容出众,为何不替朕求娶舞阳帝姬?”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俱是一沉,尹湛身旁的宋清羽更是刹那间白了脸色。 对其他人而言,尹湛这话,分明是指责沈初寒在当日和亲一事中存了私心,否则,他为何当初不点名让更出色的舞阳帝姬和亲?平阳帝姬身份尊崇或许指望不上,可舞阳帝姬当时在聿国地位还不如安阳帝姬,为何偏偏跳过她,选了安阳帝姬? 而对宋清羽而言,她只听出了话中对自己的贬低,分明是在说自己姿容不如宋清欢,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甘心?一双眼睛瞪着宋清欢,眼中是浓浓的不忿。 气氛瞬间陷入尴尬和冷凝。 尹湛却恍若不知,只似笑非笑地盯着沈初寒,眼中一抹阴翳。 是的,他不爽沈初寒,不爽他已经很久了。 他是个极有野心的人。 当初他身份卑贱,所有人都不把他放在心上,所有人都没将他当成对手,他却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悄悄养精蓄锐,等待合适的时机一鸣惊人。 后来,先帝驾崩,国内发生夺嫡之乱,他虽有心角逐,但到底没有母家支持,势单力薄,情况亦有些艰难。 这个时候,沈初寒找到了他,说要助他夺得皇位。 当时的他并没有选择,毫不犹豫地同意下来。 沈初寒果然是个奇才,一路运筹帷幄,助他登上了那个宝座,作为回报,他封了他为丞相。那个时候的他根基未稳,也确实需要沈初寒的继续辅佐。 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等他渐渐坐稳了这个位子,他便觉得沈初寒碍眼起来。他在凉国一手遮天,权势甚至有直逼自己的趋势,这让他如何安心? 他既然有能力将自己扶上这个位置,万一有一天,他的野心膨胀,不甘心屈居自己之下呢? 每每想到这个可能,尹湛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正因此,他原本就病弱的身体愈发孱弱起来,日日用药不断,皆因他体内从娘胎中带出来的毒素无法根除,再加上心力交瘁,身子自然没有丝毫好转。 如此一来,朝政不得不大半交由沈初寒处理。他虽不愿,但却没有任何其他法子。因为除了沈初寒,没有人能将政事处理得像他那般妥帖。 正当他又惊惧又不安之际,沈初寒却偏偏再次给他带来了希望。他深入聿国皇宫,替他盗来了传说中能解百毒的圣药,火阳花。甚至,他还打算去宸国皇宫替他寻得可强身健体的清元果。 可尹湛却怎么都打消不掉心中对沈初寒的怀疑。 他明知自己忌惮于他,为何甘愿冒巨大的风险替自己寻药?他就不怕自己病好之后过河拆桥? 沈初寒表现得越是坦荡,他心中就越是不安。尤其当他取得了火阳花,却没有第一时间派人送回盛京时,他对沈初寒真正的目的就越发怀疑了,故而连下三道圣旨,将沈初寒召了回来。 清元果,他可以暂时不要,只要清除了体内余毒,平日里再好好调养,相信自己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保住这个皇位,才有资本谈接下来的事。 好在沈初寒并没有再生什么事端,不仅听从了他的旨意回了盛京,还果真将火阳花交给了他。 服下火阳花后,他的身子果然好了不少,连带着对沈初寒的怀疑也打消了些许。 然而—— 很快又发生了一件让他十分愤怒的事。 沈初寒竟然向他提出想求娶聿国舞阳帝姬的请求! 一开始,他只是不爽沈初寒居然妄图与他成为连襟。他可是皇上,刚娶了聿国帝姬为妃,他便紧接着要求娶聿国另一位帝姬,隐约让人觉得沈初寒有想同他平起平坐的想法。 可当他听到宋清羽告诉他的事之后,沈初寒便彻底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宋清羽告诉她,当初聿帝生辰,沈初寒便看上了宋清欢,原本聿帝属意宋清欢为和亲人选,被沈初寒生生换成了自己。 宋清羽说的这话,自然不是真的。不过她知道尹湛对沈初寒颇多忌惮,听了自己的话,根本就不会去求证,而会更加嫉恨沈初寒。对她而言,沈初寒不好过,宋清欢嫁到凉国后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好过,这便是她想要的。 所以,当看到姿容出众的宋清欢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再想到前段时间宋清欢在临都夺剑大赛中脱颖而出一事,尹湛越发觉得沈初寒果然将最好的留给了他自己,心中的怒火顷刻间爆发,才问出了那么直接的话—— 他就是想在众人面前给沈初寒难堪。 尹湛脑中思绪纷杂,沈初寒面上却神情未变,沉凉开口,“皇上误会了,聿国和亲人选是聿帝亲自确定的,微臣并没有发言权。” 宋清羽唇一张,就想反驳。 当初在父皇的寿宴上,明明是他亲自点了自己的名,若不是如此,分明当时还有斡旋的余地! 沈初寒淡淡地瞥一眼尹湛身侧的宋清羽,墨瞳中深沉难辨,可那寒凉的眸光却让宋清羽身子陡然一僵,一股凉气自脊背升起。 关于沈初寒的事,她听得太多了。世人皆道沈初寒凉薄到极致,光一眼,就让她有坠入冰窟的感觉。她有一种预感,若自己今日当真将当日之事说出,她或许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在让宋清欢难堪和保命之间,她还是先保命要紧吧。 这么一想,便灰溜溜闭了嘴,不敢再多说。 尹湛轻哼一声,眸光阴沉,似乎并不买账。 一旁的尹卿容见气氛不对,忙笑笑开口道,“皇兄,沈相和舞阳帝姬辛苦了一路,您有什么要叙旧的,也等明日接风宴上再说呀。今日还是让他们先好好歇息吧。” 自上次临都夺剑大会后,尹卿容对沈初寒算是彻底死了心。她虽与尹湛是一母同胞所生,但她出生时天降祥瑞,先帝对其宠爱有加,因此性格单纯开朗,并不是尹湛那种变态扭曲的性性格。所以知道沈初寒不喜自己后,虽然也有伤心,但很快就想开了。 再加上宋清欢在临都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反倒对宋清欢产生了崇拜和倾慕之情。 所以见尹湛语带不满,才出声缓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对于他这个嫡亲的妹妹,尹湛也是一向偏疼有加,可以说,只有在对尹卿容时,他才会恢复正常人的性格,见她开口解围,自不好拂她的面子,勉强扯了扯嘴角,“瞧朕,许久未见沈相,一时倒糊涂了。你说得对,阿容。” 说着,看向宋清欢,“舞阳帝姬的下榻之处暂且安排在成文馆,待会自有专人引着帝姬过去。” “多谢聿帝。”宋清欢浅笑行礼。 “明日朕在宫里设宴,替沈相和舞阳帝姬接风洗尘,今日两位就先好好歇着吧。”尹湛打量两人一瞬,接着开口。 宋清欢和沈初寒谢过。 他微一颔首,转身带着尹卿容和宋清羽一行人,依旧上了身后华贵的马车,浩浩荡荡回宫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目送着车马行远,看一眼留在原地的官员。 那官员见沈初寒看过来,忙不迭上前,“沈相,皇上吩咐下官引舞阳帝姬去成文馆。” 沈初寒“嗯”一声,并未过多寒暄,只看一眼宋清欢,同她一道也上了马车。 车帘落,马车又缓缓行驶起来,很快便穿过城门,驶入盛京城中。 车外传来熙攘的人声,听上去热闹非凡。 宋清欢坐在车中,看一眼沈初寒,轻笑一声,“看来,尹湛对你已经忍无可忍了。”她的声音不大,很快淹没在喧闹嘈杂的人声和车轱辘滚动声中。 沈初寒抬头一笑,“放心吧阿绾,他就算再不满我,也对我奈何不得。”一顿,“宋清羽似乎并不安分,阿绾明日小心些。” 宋清欢眼中流波一转,并不在意,嗓音缓缓,语声不疾不徐,“宋清羽这个人,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比宋清漪差了不止一个段位,根本就不足为惧。” 沈初寒轻笑,打量她一眼,“阿绾如今,倒是越来越有我的风范了。” 宋清欢撩眼望去,用手撑着下巴,“倒是你,尹湛到底是皇上,他那边你还是小心些。” “明白。”沈初寒沉沉应了,眼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宋清欢和沈初寒尚未成婚,所以宋清欢暂且下榻在凉国招待四方使臣的成文馆中,待钦天监测算出适宜大婚的日子,再从成文馆出嫁,搬到丞相府同沈初寒一起居住。 因此,此时马车是往成文馆方向而去。 此正值下午,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但大道中央早被人清理了出来,供方才尹湛以及现在沈初寒和宋清欢的车队通行。 身着铠甲的御林军在道路两旁排成排,维持着街上秩序,不让行人冲撞了这些贵人的车马仪仗。 盛京的百姓早就听说了此事,对能得沈初寒青睐的宋清欢自是好奇万分,纷纷挤在道路两旁,争相想一睹宋清欢芳容。 宋清欢自习武之后,听力渐增,车外百姓的议论声时不时飘入了她的耳中。 有议论她容貌的,有说沈初寒不近女色的传言的,还有提起宁乐长帝姬喜欢沈相一事的,听在宋清欢耳朵里,只觉得好笑。 她抿了抿唇,看向沈初寒,刚要开口打趣,却听得人群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听到驾车的慕白猛地“驭”一声,用力拉紧了缰绳。 宋清欢没有防备,身子猛地向前倒去。 正文 第211章 夜半访客(二更) 沈初寒眸光微凛,飞快伸手一捞,将宋清欢带入怀中,急急低头看向她,“阿绾,你没事吧?”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朝沈初寒扬唇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沈初寒这才放下心,沉了目色看向车外,语声凉淡,“慕白,怎么回事?” “公子,有个小孩子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您和殿下没事吧?”慕白语气亦有几分无奈,赶忙开口。 沈初寒眉头微皱,气息沉了沉,刚要开口,怀中的宋清欢却一把推开他,弯腰干呕起来。 “阿绾,你怎么了?” 沈初寒一惊,赶紧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一面又端了茶盏过来递到宋清欢唇边,“来,先喝口水缓一缓。” 宋清欢干呕了一阵,伸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暖和的茶水下肚,方觉肚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消停了些许。 她将茶盏递回去,直了身子,勉力笑笑,“我没事,只是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公子,怎么了?”车外,慕白焦急的声音再度传来。 “没什么。”沈初寒沉沉应了,挑帘望了出去,“什么情况?” 帘子一掀开,沈初寒耀目光华的容颜出现在众人眼前,空气仿佛瞬间被点亮。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骚动,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初寒,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比起沈初寒在四国间智多近乎妖的名声,盛京的百姓更津津乐道的,显然是沈初寒艳绝无匹的容颜。 只是,沈相并不喜人谈论自己的容貌,也甚少出现在公众面前。今日好不容易得了这个一窥真容的机会,众人自是激动万分,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沈初寒如水墨丹青的容颜覆上一层阴影,眼中只有无尽的寒凉。他神情冰冷,根本没将众人的反应放在眼里,只盯着马车前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孩,眉眼微眯。 小孩不过三四岁,身上穿着甚是朴实,手里抓了一个灰不溜秋的布球,被一个妇人紧紧抱在怀中,满脸害怕与不安。 见沈初寒从车中出来,妇人愣了一愣,方回了神,忙拉着小孩跪下,朝他不住磕着头,“求沈相大人开恩,沈相大人开恩。” 瞧眼前这情形,沈初寒大概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约莫是那小孩手中的布球滚了出来,小孩急急跑出来追,正好跑到了他们马车前面,慕白怕撞上他,所以才紧急勒住了马。 他扫一眼那妇人,见她满脸局促和害怕,抓住小孩的手粗糙开裂,心知只是一个普通妇人。他一舒紧蹙的眉头,凉淡看一眼慕白。 慕白会意,跃下车辕,上前将妇人扶起,柔声开口道,“大娘,你快起来吧,没事的,我家公子不怪您。” 说着,搀扶着她和那小孩子到了路边,又安慰了几句,方坐上车辕,重新扬鞭启程。 修长好看的手从车帘上落下,沈初寒清俊的退回车厢。帘栊一落,隔绝了众人痴痴的目光,一阵失望的抱怨声从人群中传出。 方才那耀眼的光芒仿佛陡然一灭,车队缓缓朝前驶去,将百姓倾羡的目光嘈杂的议论声一一抛至车后。驶过这段繁华的大街,耳边总算清静了些许。 对于车外的骚动沈初寒置若罔闻,只担忧地看着宋清欢略显苍白的脸色,轻启薄唇,“阿绾,你当真没事吗?” 宋清欢抿唇一笑,“只是方才颠得狠了些,你不用担心。” 见她再无其他反应,沈初寒这才略略放了心。 没行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成文馆到了。 后头的沉星流月赶了上来,挑起车帘将宋清欢迎下车,流月看向她急急道,“殿下,方才出什么事了?您和沈相还好吧?” “没什么,出了个小意外而已。” 前头引路的凉国官员忙上前,“舞阳帝姬,这几日,就委屈帝姬下榻在成文馆了,里头房间已经收拾好,请帝姬随下官进去。” 宋清欢应一声,示意他稍等片刻。 “那……我便先进去了。”她看向沈初寒,眨了眨眼轻笑。 “好。”沈初寒点一点头,神情温润,看在那随行的官员眼里,眼睛渐渐瞪大起来。 沈初寒凉淡瞥他一眼,随行官员一激灵,慌忙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好好休息,明日再见。”沈初寒温声又叮嘱了一句。 宋清欢点头应了,示意官员前头带路,带着流月沉星一道进了成文馆。 沈初寒看一眼玄影,示意他也跟了上去。 成文馆占地颇广,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布置得颇为大气恢弘,倒与凉国给人留下的印象,颇为一致。 随行官员引着宋清欢到了一处院落,停住步伐,“这便是帝姬下榻之处了,帝姬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成文馆中的侍女便是。” “有劳了。”宋清欢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同流月沉星一道进了院子。 宋清欢的房间早已有人收拾妥当,流月和沉星四处打量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便请了宋清欢进来。 宋清欢环顾一下舒适典雅的房间,不由松一口气。奔波一路,总算可以好好歇息歇息。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什么也不做。 沉星惯知她的心意,看向她问道,“殿下可要先沐个浴?” “好。” 沉星抿唇笑笑,吩咐人下去安排不提。 沐浴过,在榻上闭目眼神了一会,再醒来时,已进黄昏,艳丽的晚霞照亮了大半边天空,瑰丽多彩,同在聿国看到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唤了流月进来。 “殿下醒了。”流月进来,笑吟吟道。 宋清欢点头,“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殿下可要传饭?” 宋清欢将眸光投向窗外,淡淡点头,“也好。” 流月和沉星的动作向来麻利,更何况,如今成文馆中只住了她一人,厨房的动作亦是迅速,很快便做好了饭菜上来。 宋清欢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菜肴,精致诱人,似乎……瞧着,倒像是聿国的菜肴。 她狐疑看向流月。 流月亦是不解,蹙了蹙眉,“奴婢去问问玄影。”说着,转身便走。 宋清欢欲唤住她,她却已走出了房间。宋清欢摇摇头,失笑,拿起了碗筷。 这确实是聿国菜肴,而且,都是她喜欢吃的。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勾了勾唇,嘴角一抹浅淡笑意浮上。 沉星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宋清欢目光一一扫去,落在那道白玉鱼头汤上,豆腐滑嫩,鱼肉鲜美,乳白汤汁上飘着翠缕葱叶,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沉星顺着她目光瞧去,“殿下可要喝这汤?” 宋清欢点头,“好。” 她虽然有些饿了,但许是车马劳顿,胃口并不大好。这鲜鱼汤是她素来喜欢喝的,先喝一碗开开胃也好。 沉星拿起一只青瓷晚,盛了大半碗,刚要递给宋清欢,流月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殿下,是沈相安排的!” 说着,已急急行到了宋清欢跟前,笑意莹然道,“殿下,玄影说,沈相怕您吃不惯凉国的饭菜,所以特意将成文馆里的厨子给唤了。” 宋清欢和沉星只淡笑不语。 凉国为草原荒漠地形,唯有南部极小一部分地区临海,因此平日饮食,多以牛羊入菜,且烹制手法极为简单粗暴,并不如聿菜精细,上一世,宋清欢便因此而消瘦不少。没想到,沈初寒竟果然记在了心里。 流月看着她俩的反应,先是一怔,忽的恍然,“殿下,你们早知道了是不是?” 宋清欢笑笑,伸手接过了沉星递来的鱼汤。 她拿起白瓷勺子,轻轻搅了搅,舀起一勺刚要往唇边送,鼻端却突然闻到汤中鱼的腥味,不知为何,胃里又出现马车中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酸水上涌,将碗“啪”的一放,朝下一旁呕吐起来。 流月和沉星吓坏了,忙上前替她顺气,“殿下,您怎么了?可要叫太医?” 宋清欢干呕了几下,抬头看一眼沉星,“替我倒杯水来。” 热茶下毒,宋清欢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殿下,您真的没事吗?”沉星担忧地看着她,眉眼间满是急色。 “没事。”宋清欢擦了擦嘴,看向被她推到一旁的鱼汤,眸光微闪,“应该是太累了吧。这么一大桌子精美菜肴摆在我面前,我却半点胃口都没有。” 她长长吐一口气,“罢了,都撤下去吧。” 流月吃惊道,“殿下不吃晚饭了?” “我没有胃口,想早点上榻歇息。”宋清欢离开饭桌,拿起茶盏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那……奴婢叫厨房给殿下熬点小米粥吧。”见她神色不大好,沉星没有多劝,善解人意道。 “也好。”宋清欢应了。 用了一碗小米粥,稍稍走动一会消了食,宋清欢便早早上了榻。虽则如此,却并没有什么睡意,靠在引枕上,随意翻看着带来凉国的书。 她现在手里这本,是她特意叫流月帮她搜集到,关于凉国风土人情的书。 凉国对她而言,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却也不陌生。 她不知道还要在盛京生活多久,所以,先做好准备也是必要的。 夜色深浓。 灰蒙蒙的天空,黯淡无星,连一轮弯月也隐入了云中,越发显得四下黑黝黝的一片寂静。 宋清欢房中的灯还亮着,烛火微闪,在墙上投下明灭的阴影。 不知看了多久,宋清欢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朝窗外望去。窗外一片漆黑,恍若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 她将书本放到一旁高几上,刚要熄灭烛火,忽然瞧见窗户还开了一条缝。那是她让沉星刻意留出的缝隙,好保持房内的空气流通。 掀开被褥下了榻,趿着鞋走到窗旁,伸手去关窗户。 突然,她瞧见黑夜中似有银光一闪,不由神情一凛,关窗户的手也顿住。她屏住呼吸,走到榻旁取了天蚕软鞭握在手中,然后悄悄将窗户缝推大了些,透过缝隙,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情形。 这时,一阵风过,吹得院中树木的枝叶沙沙作响,宋清欢神经越发崩紧,眸色森冷,鹰隼般朝某处射去,眼底一抹流光闪过。 她转头在房中一扫,落在书桌上的笔架上。 上前取了支狼毫,重新走到窗前,盯着某处看了一瞬,手一扬,手中狼毫如离弦的箭般朝院中某棵树上射去。 枝叶的窸窣声越发大了起来。 宋清欢凝神屏气,死死盯住那一处。 忽然听得一声细微的“哎哟”声响起,紧接着,一个黑色重物从树上坠了下来,“砰”的一声落了地。 ------题外话------ 哈哈,你们绝对猜不到树上的人是谁。 ps:今天还有三更哦~ 正文 第212章 落落(三更) 宋清欢盯了那黑影一瞬,看轮廓,分明是个人,而且,身材纤细,还是个女人! 尚未搞清楚那女人的来路,树上又“刷”的跳下一人,落在了那人身旁。 黑影落下的声音太大,将房中的流月沉星和玄影等人都给惊醒了。凉国虽派了人伺候宋清欢,但她用不惯,早就谴了下去,此时住在院落中的,都是她带来的人。 听得动静,房门迅速被拉开,流月和沉星从房间里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宋清欢眸光一沉,披上外衣,也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流月见她出来,忙走上来问。 宋清欢指了指那棵树下。 流月一惊,提起灯笼照去,尚未看清是何人,玄影却已拔出剑,飞身上前,手中的利剑直接刺了过去。 黑影狼狈一滚,后头下来的那人忙侧身避开,伸手敏捷,似乎也是练家子。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宋清欢蹙眉,紧紧盯着那处打斗。 其他闻声出来的隐卫见状,也飞身上前,加入了战斗。 此时,那狼狈落地的黑影总算站了起来,跺一跺脚,看向另一人道,“师兄,你……你快想想办法呀!”话还未说完,便被隐卫制服,手被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 听声音,清脆娇俏,果然是个女子! 女子话音落,只见被隐卫围攻的另一名黑衣人狼狈躲开玄影凌厉的一招,脚下生风,朝宋清欢这处跑来。 宋清欢眸光一沉,握住软鞭的手紧了紧,刚要出招,却听得黑暗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殿下殿下,是我!” 那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 宋清欢手一抬,制止了玄影和影卫的进攻,狐疑地看向站在院中的人,示意流月和沉星将灯笼举高些,看看他到底是谁。 流月和沉星小心翼翼上前两步,盯着那院中的黑衣人。 黑衣人一手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将面上蒙着的黑布扯了下来,看向宋清欢清俊一笑,“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明灭的烛光中,他眸色清润,容颜俊朗,唇角笑容带着一丝歉意。 宋清欢紧悬的心一落,不由舒一口气。 看向他身后的玄影和隐卫,示意他是自己人,不必再防备。眸光重新落回黑衣人面上,沉沉打量一瞬,又是好奇又是不解,“季公子,果然是好久不见了。只是……”她眸光一转,语带玩味,“三更半夜的,季公子来成文馆做什么?” 没错,眼前这个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正是沈初寒的师兄,曾在聿国出现过,并救过聿帝一命的圣手医仙,季流云。 季流云深处凉国的事她自然知道,只是,这个时候,他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所以,尽管宋清欢让玄影和隐卫停止了进攻,但她落在腰间软鞭上的手却并未放开。 在这个世界,她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听出她话语中的狐疑和不解,季流云无奈地撇了撇唇,张口刚要说话,方才那坠地的黑影挣脱开隐卫的钳制,“蹬蹬蹬”跑到季流云身旁,面上有几分羞赧和怯意,结结巴巴开口道,“是……是因为我。” 宋清欢眉梢一扬,狐疑而打量的目光朝那姑娘望去。 她面上黑布早在打斗中被弄掉,此时出现在宋清欢眼前的,是一张清秀绝俗的脸庞,瞧着约莫比自己还小一些,肤光胜雪,双目似一泓清泉,黑漆漆的眸中还藏着涉世未深的天真,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宋清欢顿时知道这姑娘是谁了。 那姑娘朝宋清欢不好意思地一笑,垂在身前的手攥了攥衣角,清了清嗓子尴尬开口,将方才的话大声又重复了一遍,“殿……殿下,流云哥……师兄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我。殿下要怪……就……就怪我吧。” 宋清欢清泠的眸光在她面上一顿,抿了抿唇,带了一缕笑意,“你便是叶姑娘?” 那姑娘闻言,秀眉一挑,面露诧异,“你……你怎么知道的?” 季流云上前两步,朝宋清欢笑笑,略有些局促,“殿下,这……这是个误会,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你……你明日,能不能……能不能不同烬之说?” 宋清欢薄唇抿成一条线,清了清嗓音一本正经道,“既然来了,哪有就这么走了的道理。”似笑非笑的眸光在季流云和叶落面上一顿,道,“有什么事,进房间说吧。” 说着,示意隐卫们都散了,推开房门,请了季流云和叶落进来。 两人落座,沉星奉了茶来,便同流月一道,安静地立在宋清欢一旁候着。 季流云端起茶盏,复又放下,不好意思笑笑,“殿下,实在是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 宋清欢淡笑不语,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闲闲看向他,“所以……季公子急着找我,有什么事么?” 季流云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倒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我说今日我们便告辞了,明日再谈。”、 宋清欢没有接话,放下茶盏看向一旁眸光闪闪盯着她的叶落,语声温润,“叶姑娘,久闻大名,今天终于得见了。” 叶落正沉浸在宋清欢的美色中,见她突然看向自己说话,愣了一愣,方慌慌张张开口,“诶?是吗?”话音落,才意识到宋清欢方才说了什么,眸光愈亮,紧紧盯着宋清欢,一脸好奇之色,“殿下,你……你听过我的名字?在……在哪里?”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季流云,“从季公子口中。” “我没有。”季流云下意识便开口否认。 “诶……”叶落有些泄气地落了眉眼,嘟囔道,“原来是流云哥哥啊,我还以为是二师兄呢。”叶落是沈初寒的师父叶老怪之女,她口中的二师兄,值的自然就是沈初寒了。 不过,她这话虽说得有些暧昧,但话语间全然感觉不到对沈初寒的绵绵情意,反而只有崇拜和仰慕之感。 宋清欢前世虽未同她见过面,但从沈初寒口中也得到过一些信息,对这个看上去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自有几分好感,笑了笑道,“我猜……叶姑娘应该也知道我是谁了。” “当然了。”叶落眼眸一抬,兴致勃勃的眸光落在宋清欢面上,“我就是为你而来的……”话音刚落,脸上“刷”的就红了,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宋清欢,很快又求助地看向季流云。 季流云无奈地叹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殿下,我们……我们也算是熟人了,我便不同你兜圈子了。今日这么冒冒失失地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落落对你太好奇了,一听说你来了盛京,赶紧马不停蹄地就让我带着她也入了城。” 他顿了顿,看一眼笑盈盈的叶落,收回目光继续道,“落落平日里被师父宠坏了,性子有些无法无天,连我也制不住她。她执意要来成文馆偷偷看看你,我怕她闯祸,只好也跟着来了。” 听到季流云这话,叶落脸色一垮,抬高了声调,“季流云,什么叫无法无天?你给我说清楚些,爹爹才没有宠坏我呢!要不是你,这会子我都不会被发现,你还说我会闯祸。” 叶落声音清脆,语速又快,说起话来跟连珠炮似的,“啪嗒啪嗒”说得季流云毫无招架之力。 见他不出声了,叶落这才得意地住了嘴。眸光一转,意识到宋清欢还在着看着,玉白的脸颊又红了红,小心翼翼转过头来看着她,见她眼角泄出笑意流光,一脸温润地瞧着自己,心底的忐忑不由减少些许。 低了头思索片刻,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看向宋清欢,“殿下,是这样的,我……我听师兄说二师兄有了喜欢的人,是聿国帝姬,而且……而且还是皇上新纳淑妃的姊妹,并且……并且二师兄丝毫不避嫌,直接向聿国求娶,当时就惊呆了。” 她看一眼宋清欢,“嘿嘿”一笑,继续道,“殿下应该知道,二师兄这个人,向来冷冰冰得很,对谁都是一副冷淡模样,对女人更是没有丝毫兴趣。我……我差点都以为他喜欢……” 身旁的季流云轻咳一声,瞪她一眼。 叶落赶紧打住,抿了抿唇继续道,“所以当我从师兄口中听说二师兄那些事后,我简直都惊呆了,我迫切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冷冰冰的二师兄终于开了窍。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一听说你来了盛京,赶紧就叫师兄带着我来了。” 她语声轻快,话语中充满了生机,让听的人也止不住欢快起来。虽然才见了一会的时间,宋清欢已经开始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 她翘了翘唇角,墨瞳凝视着叶落,“那……叶姑娘可有失望?” “失望?”叶落夸张地重复了一遍了这个词,“殿下,你在开玩笑吗?我哪里会失望?分明是大大的惊喜好吗?!原本我总觉得二师兄除了冷一些,可其他方面都十分优秀,优秀到都不一定有女子能配得上他,可现在看来,二师兄到底是二师兄,看人的眼光果然不赖。” 她看着宋清欢的眸光热烈极了,嘴里的话像竹筒里的豆子似的,不住往外倒,“我都很好奇,殿下这般貌美,怎么会不在云倾大陆三大美人之列?这世人的目光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宋清欢轻笑,“你见过那三大美人?” “没有。”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比她们美?”宋清欢看着她美目弯弯兴致盎然的模样,也被勾起了几分玩心,开口同叶落打趣。 “我虽然没见过,但是二师兄都见过啊。这么多美人中,二师兄独独选了你,说明你一定是最好看的!”叶落说得理直气壮。 宋清欢哭笑不得,“咦”一声道,“原来沈初寒是这么个以貌取人的人。” “唔。”叶落一本正经地思索了片刻,“倒也不是。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二师兄虽然性子冷,但肯定也不能免俗。更何况,殿下除了长得美,武功还高啊!我都没想到,你是一国帝姬,居然还会有武在身?” “不过学了些防身之术,谈不上高强。”宋清欢淡淡笑言。 叶落心知她是心虚之语,倒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只好奇道,“殿下,你能告诉我,方才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吗?” 宋清欢笑,又喝一口茶水,尚未开口,叶落又道,“一定是师兄在上面不安分,动来动去暴露了行踪对不对?” 季流云无奈地看她一眼,一副认命的神色。 宋清欢眸光微漾,在叶落的手腕上一顿,“叶姑娘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宋清欢点头,语声清悦,“我之所以发现了你们,是因为叶姑娘手上的镯子。” ------题外话------ 当当当,季师兄闪亮登场,还有无敌可爱的小师妹! 正文 第213章 尽早成亲可好?(一更) “镯子?”叶落一愣,垂眸朝自己手腕看去。 她纤细手腕上带着一个朴素的银镯子,上面刻着简单的水波纹,看上去已有些年代。 叶落不好意思地转了转手上的镯子,低垂了头,面上有几分心虚。 季流云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宠溺,并未因她方才的话而生恼。 宋清欢笑笑,“我正好去关窗,看到树上银光一闪,便发现你们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既是来看我的,躲在树上做什么?” 见季流云没有奚落自己,叶落忐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眉尾一舒,抬头朝宋清欢灿然笑笑,“我……我们住得远,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到成文馆时已经天黑了。我怕明日二师兄知晓我们贸然来打扰,所以……所以本来只准备在树上偷偷看你一眼便走的。只是……”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只是殿下一直在房中看书,并未出来露过面,流云哥哥催着我回去,我不甘心,拖拖拉拉间就被殿下发现了。” 宋清欢也抿唇笑笑,开口打趣,“我若知道树上有人等着我出去,我说什么也要出去走一圈的。” 季流云看向宋清欢,语声温和,“殿下这一路可还好?” 宋清欢点头,“有沈初寒在,都没什么值得我操心的。” 明明是一句普通的话,可听在叶落耳中,顿时眼冒星星起来,眨巴眨巴着眼看着宋清欢,嘴里叹道,“啊……真想见到二师兄在殿下面前的样子,一定会让我大跌下巴的。” 季流云睨她一眼,“落落,你可别激动得太早,等烬之知道我们今天来打扰了殿下,你看他怎么收拾你。” 叶落吐了吐舌头,身子朝他凑了凑,“不是还有你吗?天塌下来有你挡着呢。” 季流云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可打不过他。” 叶落瞪圆了眼睛,抗议道,“到这种时候你便承认打不过二师兄了?我可算是看清你了。” 季流云只笑,眼角眉梢间溢出熠熠发光的温柔和宠溺。季流云性子随性不羁,素日虽然也经常笑,但似乎只有在看向叶落时,眼底才会有光芒闪烁。 这种光芒,她最熟悉不过了。 就如沈初寒看向她的目光,就如父皇谈起母妃时的目光。 只是—— 她看一眼仍在喋喋抱怨的叶落,眼中眸光微动。只不知,季流云的心事,这小姑娘又知晓几分呢? 这时,叶落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宋清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牙齿洁白如迷离,“殿下,那个……或许……二师兄不需要知道我们今天来的事?” 宋清欢弯了弯眉眼,笑着颔首,“好。”说着,煞有介事地看向身后的流月沉星,“听到了吗?今日叶姑娘和季公子来的事,只当不知。” 流月和沉星也一本正经地点头,“知道了。” 叶落目光闪闪地看着她,“我真喜欢你!二师兄就是二师兄,从来没让人失望过。对了,殿下不要叫我叶姑娘了,同流云哥哥他们一样,唤我落落便是。” “好。”宋清欢从善如流地点头。 叶落将头凑过来,眨巴眨巴了眼睛,“那……我也不叫你殿下了好吗?就叫嫂嫂!” 她这般热情,宋清欢也不好拂了她的美意,抿抿唇道,“落落喜欢就好。” 季流云见叶落一脸新奇和欢喜,丝毫没有打住的趋势,只得开口道,“落落,夜已深,我们还是别再打扰殿下休息了。有什么要说的,以后多的是时间呢。” 叶落这抬头看一眼窗外,见夜色深浓,已是亥时,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点点头道,“好。” 宋清欢看一眼他们,“你们可找好下榻之处了?” 季流云点头,“已经在城中找好了客栈,殿下不用担心。” “好。那就改日再叙了。” 叶落依依不舍地起身,向宋清欢道再见。 “我送送你们。”宋清欢也跟着起身站起。 “不用了。”季流云佻达一笑,“我们还是怎么来就怎么走吧,以免给殿下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那……就送到院子里吧。”宋清欢送季流云和叶落出了房间。 两人朝她拱手别过,足尖一点,便跃上了树,黑夜中连跳几次,很快不见了身影。 宋清欢转身看向流月沉星,“好了,你们回去睡觉吧,我也该睡了。” 一夜无话不提。 翌日清晨。 因为一路奔波,昨夜总算睡了个好觉,宋清欢睡到了自然醒才睁眼。 宫里的践行宴设在中午,是以宋清欢也不着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这才坐起身唤了流月沉星进来。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流月看向她笑眯眯问。 宋清欢餍足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天,总算睡了个好觉。” 流月和沉星伺候着宋清欢梳洗完毕,沉星看向她问道,“殿下可要现在用早膳?沈相已经在正厅候着了。” “什么?”宋清欢穿衣的手一顿,“沈相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唔。”沉星想了想,“大概一个时辰前吧。” “一个时辰前?”宋清欢瞪大了眼,哭丧着脸道,“你们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流月抿了抿唇,笑道,“沈相特意吩咐了,让奴婢们不要打扰您睡觉,等您醒了之后再告诉您他过来了。” 宋清欢知道沈初寒是为自己着想,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却甜蜜的光芒,手上动作加快了不少。 很快便换好衣衫,急急朝外走去。 出了房间,旁边便是正厅,才一走到门口,便瞧见沈初寒正坐在厅中饮茶。 修长的手指间持一盏绘新竹白玉茶盅,衬得手指羊脂玉般莹润,下颌微低,侧颜轮廓线条精致而分明。这样清俊如山水画的容颜,无论何时都看不厌。 那随着茶水下咽而微微滚动的喉结,看得宋清欢也口干舌燥起来。 怔愣间,沈初寒已放下茶盅转头看来,见是宋清欢,朝她扬唇一笑,“阿绾醒了?”声线淳洌温润。 宋清欢“嗯”一声,跨过门槛走了过去。 “阿殊怎么来这么早?”她在他身旁坐下,毫不避讳地端起他的茶盏喝一口,解了些许口渴之感。 “想你了,便过来了。”沈初寒模样淡淡,声音淡淡,可眼角分明有笑意流泻而出,看得宋清欢心中一暖。 “也不让流月沉星叫醒我,你便在这坐了一个钟头?”宋清欢嘟囔道,眼底有心疼划过。 “在成文馆里走了走。”他笑,端起茶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茶盅壁上轻扣。“说起来,这成文馆我倒没来过几次,景致还不错。” “是吗?”宋清欢对此倒不甚在意,左右她很快就要搬离此处。看向沈初寒,“饿了吗?让人传早饭吧。” “好。” 沈初寒应了,又问,“昨夜睡得可好?” 宋清欢眸中水波一动,“我若是睡得不好,怎会起这么迟?” 沈初寒撩眼看她,闲散的口吻,“听说……昨夜季流云和落落来了?” 宋清欢一怔。 流月和沉星得了自己吩咐,应该不会将此事告诉沈初寒才是,他怎么……? 忽的又想到,玄影昨夜也在,就算流月和沉星不说,他也会事无巨细都告知沈初寒的。 浅浅一笑,“落落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沈初寒“唔”一声,缓缓道,“我师娘去世得早,师父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甚是宝贝。落落虽偶尔有任性之时,但本性不坏,你若喜欢她,倒也好,日后让她多去丞相府走动走动,给你解解闷。” 宋清欢笑,睨他一眼,“人家季公子宝贝的姑娘,凭什么给你的姑娘解闷?” 沈初寒撩了撩眼尾,“凭他打不过我。” 宋清欢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名声,怕是要伴季公子一生了。” 沈初寒只但笑不语。 流月和沉星命人上了早饭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都是宋清欢素日喜食的,想必沈初寒早就跟厨子打了招呼。 “阿绾,多吃些,这一个多月,我瞧着你都清减了。”沈初寒伸手夹了个春卷到她碗中。 薄薄的面皮炸成金黄色泽,里头裹着丰富的馅料,沈初寒找的这厨子,水平确实不错。 宋清欢夹起来,刚要送到唇边,可一闻到那油腥气,那种反胃的感觉便又涌了上来。 她难受地放下筷子,眉头蹙了蹙。 “怎么了阿绾?不合胃口?”沈初寒望来。 宋清欢摇摇头,“想吃些清淡的。” 说着,端起白瓷碗盛了碗八宝粥,小口小口地吃着,脸色总算好了些。 沈初寒看在眼里,眸光浮动些许,定定地瞧着宋清欢面前的白米粥,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阿殊?快吃吧。吃完了差不多就该进宫呢。”践行宴虽在中午,但他们是主角,自不可迟到。 用过早饭,流月沉星让人将东西都撤下。 沈初寒起身走到门口,同沉星不知说了什么,从宋清欢这个角度看去,似乎见到沉星的耳根子红了红。 宋清欢有些好奇。 沉星素来是内敛的性子,沈初寒同她说了什么,竟让她都脸红了? 看着沈初寒走过来,她开口好奇道,“你同沉星说了什么?” 沈初寒轻笑一声,似乎心情很好,“秘密,日后阿绾便知道了。”顿了一顿,“阿绾想不想去找季流云他们?” 宋清欢一怔,“现在?可是待会还要进宫呢?” “还有两个时辰,待会直接进宫便是。我也好久没见过季流云和落落了,去看看他们。”沈初寒浅笑,眼中盈盈光华看得宋清欢直招架不住。 她略略一思索便应了,“那好吧,反正这是在你的地盘上。” 稍作休整,两人便出了门,因着待会还要进宫,便也没带流月沉星。 上了马车,依旧慕白驭车,往季流云和叶落下榻的客栈行去。 “阿绾,我们尽早成亲可好?”沉默了一会,沈初寒看向宋清欢。 “自然……是好的,不过,也得尹湛那边首肯吧。” 沈初寒笑,眼底泄出几丝清冷和霸气,“阿绾,前世你为和亲帝姬,我都能从他手中将你抢来,你觉得,这一世我要娶你,还得经过他的同意吗?” “话虽如此,他毕竟是君你是臣,若做得太过,我怕你不好收场。” 沈初寒勾了勾唇,“阿绾放心吧,我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把柄。” “好。”他既这么说,宋清欢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早一日成亲,她也早一日安心。 季流云和叶落下榻的客栈并不远,没行多久便到了。 两人下了车,往客栈里面走去。 店里的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打尖儿是住……店?”说到后面,看清宋清欢和沈初寒惊艳的容貌,舌头都捋不直了。 “找人。” 沈初寒冷冷道,眸光四处一扫,正好看到季流云和叶落在大堂一角吃早饭,脚步一抬,带着宋清欢径自走了过去。 ------题外话------ 小寒寒找季流云干嘛呢~ 正文 第214章 我要当父亲了!(二更) 季流云正和叶落说着话,忽然感到一道冰冷而熟悉的目光落在身上,不由住了嘴,狐疑地转身望去。 只一眼,她便看见了人群中耀眼的沈初寒和宋清欢,不由神情一怔,眼睛瞪得老大。 见他面色有异,叶落也好奇地转身望去。待看清来人,面色一喜,放下筷子便跑了上去。 “二师兄,嫂嫂!”她跑到两人跟前,甜甜唤一声,“你们怎么过来了?” 许是叶落的这声“嫂嫂”取悦了他,沈初寒眉头一舒,敛了面上冰冷,“听说你们来盛京了,我和阿绾过来看看。” 叶落嘴角一扬,刚要说话,忽想到什么,咽了咽口水,偷偷撩眼看宋清欢一眼。 宋清欢只得朝她做了个摊手的手势,示意沈初寒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 叶落一见,小脸一垮,看向沈初寒哭丧着脸,“二师兄,我错了,我不该晚上去打扰嫂嫂的,你看在我是初犯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沈初寒睨她一眼,“这次便算了,下次再去打扰你嫂嫂,我可不轻饶。” “一定不会了。”叶落忙不迭应了,捣大蒜似的点着头。 季流云看他一眼,走上来道,“烬之,你今日过来有事?”他了解沈初寒,他和宋清欢中午要入宫面圣,这个时候过来找他和落落,绝不是为了昨晚之事而来,想必有什么要紧事才对。 沈初寒看向身旁的宋清欢,她正被叶落拉着,喋喋不休地在说着什么,神情温婉,并未注意到这边。 沈初寒朝旁走了几步,避了避,压低声音在季流云耳边说了几句话。 季流云一听,面上刚退下的讶异又浮了上来,睁大了眼,“烬之,你……你们……” 沈初寒轻轻一拂袖,语气轻飘飘的,“我不像某人,这么多年了,也没拿下落落。” “我……我那是……”季流云说不出话来,只狠狠瞪着沈初寒。 “怎样?”沈初寒唇一挑,眼中似有淡淡戏谑。 “我那是……怜落落年幼。”季流云终于找了个借口出来,瞪目凝视着沈初寒,并不服输。 沈初寒轻笑,“论年级,落落不过比阿绾小半岁,如今也已十六有余。”他语气愈发凉凉,带着作壁上观的闲淡,“子舒,你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落落大了,如今又同你时不时往外跑,这大千世界,万一她外面的繁华迷了了眼,亦或是看上了别的男人,到时你就只有哭的份了。” “落落才不会看上别的野男人。”季流云压低了嗓音,语气不忿,温润眸光在一旁叶落瓷白的肌肤上扫过。 “会与不会,我也只是提个醒。”沈初寒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看的,却是叶落对面的宋清欢。 “方才我说的事……”看了一瞬,他收回目光。 “可以是可以,但……我若是贸然提出要替殿下把脉,她不会生奇才怪呢。”季流云在桌旁坐下,夹了一箸小菜放入嘴里。 沈初寒沉吟一瞬,“让落落帮忙。” 季流云想了想,“倒是可以,不过,我不确定以落落那个性子,若当真确定了……会不会直接嚷出来。” 沈初寒凉凉的目光在他面上一落,“她若嚷出来,我便只找你算账。” “诶,你这人讲不讲理啊?!”季流云将筷子往桌上一拍,作势瞪着沈初寒。 沈初寒神情未变,闲闲一勾嘴角,“我的话,便是理。” 瞧着他这狂妄劲儿,季流云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毕竟打又打不过,只得缴械投降。 叶落被他方才那猛地一拍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望来,嘴一嘟,抱怨道,“流云哥哥,你做什么?” 季流云讪讪地一笑,也不敢多说,只朝她招了招手,“落落,你过来。” “干什么?”叶落嘟了嘟嘴,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沈初寒上前两步,走到宋清欢面前,“落落跟你说了什么呢?” “说了些他们在山里的趣事。阿殊……”她抬头望着他,“等成了亲,我们去看看你师父吧?” 上一世说了很久的此事,到最后也没有成行,此时想来,仍觉得有些遗憾。这一世,自然不会让这遗憾再次发生。 “好。”沈初寒温柔应了。 那厢。 季流云拉着叶落神神秘秘地说了几句,叶落秀眉一挑,圆圆的大眼睛中写满了惊讶,小心翼翼觑一眼宋清欢,很快收回目光,又是兴奋又是开心,连连点头。 “但是,你可不能让殿下察觉了,否则……”他清了清嗓子,偷瞄一眼沈初寒,“你二师兄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知道啦!”叶落冲他眨了眨眼,拍着胸脯打包票,“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说着,“噔噔噔”跑到宋清欢跟前,轻轻热热地拉起她的手道,“嫂嫂,二师兄,你们在说什么呢?” “说找个时间回去一起看师父。”沈初寒的目光在她拉住宋清欢的手上一顿,语气舒缓而温和。 “真的吗?”叶落拉住宋清欢的手腕不放,面露喜色。 宋清欢展颜一笑,点头道,“是的,等我们成完亲,就找时间去看师父。” “太好了!”叶落眉眼一闪,松开宋清欢的手,眉眼间的喜悦快要满溢出来。趁宋清欢不备,她朝沈初寒眨一眨眼,飞快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宋清欢,又补充一句道,“爹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初寒瞧着她的神情,眼底一缕流光飞快闪过,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你们会在盛京待到什么时候?”宋清欢全然未察叶落的小把戏,看向她笑问。 “还没定呢,反正我跟爹爹说了,这次我一定要玩尽兴了再回去。”叶落语声轻快,眉眼弯成了月牙状,只笑眯眯地看着宋清欢,欢喜万分的模样。 “你们收拾收拾,住到丞相府去吧。”沈初寒开口。他神情虽淡,但叶落却能瞧出他眼底慢慢的欢悦,定是因为—— 眸光在宋清欢平坦的小腹上一顿,眼中流光闪烁,叶落欢快应下,“好啊!我早就觊觎丞相府的美景庭院了。” “那你们收拾收拾,下午去丞相府找慕白,他自会安排。”慕白应一声,看向宋清欢,“阿绾,我们走吧。” 宋清欢讶然,眉头一挑,“这便走了?”他们才来了多久?都没说几句话便要走,沈初寒究竟是来干嘛的? “待会还要进宫,等他们住到了丞相府,我会叫落落多去找你。”沈初寒将手伸过去,牵起她的手。 宋清欢无奈,只得同季流云和叶落道过别,随沈初寒一道出了客栈。 上了马车,宋清欢也不说话,只狐疑地看着沈初寒。 “怎么了阿绾?”沈初寒扬唇浅笑,眼神不避不闪,落满熠熠星辰。 “我们就这么来走一遭,随便说了两句闲话?阿殊,你可不像你的作风。”她盯着沈初寒,一眨不眨,“阿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初寒眼神一瞥,只淡笑不语。 见他这副神情,宋清欢心底愈发生了疑,身子挪到他身侧,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蹭了蹭,“阿殊,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阿绾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沈初寒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宋清欢一怔,下意识道,“男孩女孩都喜欢啊,你干嘛突然说起这个?” 沈初寒只看着她笑,眉眼如画间满是温润和宠溺。 明明平日最是聪明的宋清欢,今儿却愣是没反应过来,张口下意识问道,“你……你呢?” 沈初寒止不住轻笑一声,视线仍落在她面上,眼底光晕流转,“只要是与阿绾的孩子,我也都喜欢。” 意料之中的回答,宋清欢倒不觉吃惊,轻“唔”一声,笑着低了头。眸光不经意落在腹部,一愣,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沈初寒,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阿……阿殊……”她张了几次嘴,方颤抖着唤出了声,眼中眸光闪动,有泪花晶莹剔透。 “嗯?”沈初寒尾音微微上扬,墨色眸子深沉醉人。 宋清欢呆呆地看着他,双手下意识抚上小腹。 ——莫名其妙干呕,闻不得荤腥,而且,细细算起来,她的癸水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再加上方才沈初寒莫名其妙的那句话。 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定定凝视着沈初寒,终于问出了心底疑惑,“阿……阿殊,我……我怀孕了是吗?” 沈初寒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膝上,低了头,抵住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紧凝着她的眸中满是喜色,语气难得的带了颤抖,“是的阿绾,你怀孕了!” “真……真的?”宋清欢还是不敢相信,眸中水光闪烁,紧张而又期待地觑着沈初寒,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只死死盯住沈初寒的薄唇,想从他口中再次得到一个肯定答案。 “真的!方才落落已替你把过脉了。”沈初寒一字一句认真回答。 “落落?”宋清欢眉眼微蹙,瞬间恍然,“难怪她突然间拉着我的手不放,原来是在偷偷给我诊脉!而且……后来还一直笑眯眯的看着我。” “落落医术师承师父,虽不及子舒,但亦是高手。阿绾若还是不敢相信,等从宫里回来,我让季流云再来给你诊一次。” 听了沈初寒的话,宋清欢眼中泪珠瞬间就涌了上来,只死死咬住下唇,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小腹,s双手略略颤抖,轻柔地抚摸着。 她的宝宝,上一世被残忍夺去的那个宝宝,终于又回来了! 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眼睫一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往下掉。 沈初寒心疼地掏出帕子替她擦着,一面柔声劝哄,“乖,这是好事,快别哭了。”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情绪亦是起伏,“我本想等回去后再同你说的,可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抱住宋清欢的手灼热滚烫,小心翼翼的姿势,仿佛怀中的宋清欢,是这个世上最稀有的珍宝一般。 宋清欢抽噎几下,止住哭泣,泪眼婆娑地抬眸看向沈初寒。 “阿殊……”她鼻子一酸,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可都哽在喉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初寒捧起她的脸颊猛亲一口,欣喜若狂地喃喃道,“阿绾,我们有宝宝了!我们有宝宝了!”说到后面,实在太过激动,声音大了些,惊动了驭车的慕白。 “公子?”慕白隐隐听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只得试探着唤一声。 沈初寒一把将帘子掀开,看向慕白,素来冰冷无波的脸上此时满是欢愉,眸中熠熠发光,唇角勾起的笑容若春花初绽,冬雪消融,连周遭刺眼的阳光都似暗淡几分。 “慕白,我要当父亲了!”他看着慕白,一字一句,声音颤抖,眼角,有细碎晶莹的泪花闪现。 ------题外话------ 千呼万唤的宝宝出来啦!写了三本,这是第一次文刚过半就有宝宝了的,哈哈,亲妈无疑! 正文 第215章 报仇(三更) 慕白愣住,呆呆地看着沈初寒,一时没回过神来。 宋清欢抬手擦去眼角泪珠,有些难为情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阿殊,你……你吓到慕白了。” 听到宋清欢的声音,慕白这才反应过来,仍有几分不可置信,迟疑地怔怔开口,“公子,您是说……?”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宋清欢身上,满脸惊奇。 宋清欢略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垂首避开慕白打量的目光。 “公子!您……”慕白深吸一口气,眼中浮上巨大喜悦,“这……这实在是太好了!”他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一时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击,顿时语无伦次起来,一直喃喃重复着相同的几个字,“太好了!太好了!” 沈初寒终于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烈了些,清了清嗓音,恢复一贯的清冷,“此事暂时不要告知任何人。” 慕白点头,“属下明白。” 沈初寒退回车厢,放下车帘,“继续走吧。” 慕白定了定神,一扬手中马鞭,马车继续朝凉国皇宫驶去。 “阿殊……”宋清欢看向他,情绪仍久久不能平静。她没有想到,这一世,这个孩子会来得这么快。一时间,前世那些记忆排山倒海涌来,她倒在冰天雪地之中,鲜血,从生下汩汩流出…… 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好冷……好冷…… “阿绾……阿绾……”耳边传来沈初寒焦急的呼喊声,将宋清欢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缓缓抬头,看一眼沈初寒,他眉头紧皱,眼中的喜悦被焦急取代。 “阿绾,你没事吧?”沈初寒紧张地握住她的肩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幽深的眼眸。方才,突然之间宋清欢的眼中便失了焦距,面露痛苦之色,不知想到了什么。 “我……”宋清欢艰难地张了嘴,白皙的指尖抚上沈初寒的脸颊,粉色的指甲盖在透过车帘泄进来的阳光下显出白脂玉般的透明色泽。 沈初寒一惊,一把捉住她的手,“阿绾,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我没事。”宋清欢抿一抿唇,神思微定。没事的,没事的,那都是前世的事,这一世,宝宝一定会好好的,她一定会护好宝宝的周全,不会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沈初寒却犹自担心,一把将她抱在膝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呵气,小心翼翼地替她揉搓着双手取暖,“阿绾,你想到什么了?” 宋清欢方才那失魂落寞的模样,分明是回忆起了什么。 话音落,他手上动作突然一顿,抬眸紧紧凝视着宋清欢,“阿绾,你……你想起前世了,对吗?” 宋清欢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我想起了那个未出世的宝宝。” 沈初寒握住宋清华的手陡然一紧,眼中一抹嗜血的狠厉闪过。他手下无意识地用力,难免抓疼了宋清欢的手。 宋清欢轻“嘶”一声,眉头蹙了蹙。 沈初寒陡然回神,眼底的狠厉倏然而逝,慌忙松开握紧宋清欢的手,“抱歉阿绾,我弄疼你了。”眉眼间满是自责。 宋清欢苍白一笑,“没事。” 沈初寒紧紧凝视着她幽深的瞳孔,一字一句,“阿绾,你放心,前世夺取我们宝宝生命的人,我会一个一个让他们血债血偿!” “我知道。”宋清欢靠在沈初寒怀中,双眸一闭,眼中满是苦涩,“我知道阿殊,我知道你会替我,替我们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宝宝报仇。可是……可是我终究觉得对不起他……” 那个未出世的宝宝,是她心底最深处的一块伤疤,每每稍一触碰,便疼得撕心裂肺。所以她刻意将这段记忆封存起来,刻意不去想那段痛苦的过往。只是现在,所有的过都避无可避。 “阿绾,你看着我阿绾。”沈初寒将她的身子扶正,双眸直直望进她的眼中,“阿绾,你记住,那个宝宝的去世,不是你的错,请不要责怪自己。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和宝宝,阿绾,你要怪就怪我吧。” 宋清欢痛苦地摇摇头,只觉脑子难受得快要爆炸,“不,不是你的错。” “阿绾……”沈初寒紧紧搂住她的肩膀,“阿绾,是的,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真真有错的人,是那些夺去我们宝宝生命的人!阿绾,我们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阿绾,你看着我。” 宋清欢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剧烈的心跳总算平复些许。 “阿绾,相信我,我一定会叫那些人付出代价!”沈初寒心疼地擦了擦她额上渗出的晶莹水珠,语气愈加轻柔温和,“阿绾,宝宝也没有怪我们,你看,他又来到了我们身边。”说着,大手轻轻抚上了宋清欢的腹部,神情温软而宁静,如身披琉璃般清和,让宋清欢纷杂混乱的心终于定下来。 “阿殊……”她张了张唇,“你真的觉得……”她修长如玉的手,缓缓覆上沈初寒的手背,“你真觉得,这个孩子,就是我们曾经的那个宝宝么?” “是的,一定是的。”沈初寒手背上的温热源源不断传入宋清欢掌心,让她冰冷的四肢也渐渐回暖起来。 “阿绾,我们应该高兴才是。”沈初寒再次直视着她的眼,温柔而有力地开口。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雾渐渐散去,恢复一片澄澈清明,“你说的对阿殊,这个宝宝是上苍给我们的恩赐,我不应该想太多。” “是啊,待会还要进宫,妆哭花就不美了。”沈初寒浅笑着打趣,用指腹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勒痕。 宋清欢被他逗乐,忍不住破涕为笑,心中阴霾这才散去。 仔仔细细用帕子擦净脸上泪渍,确认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宋清欢这才长吁一声,放下了心。 “阿绾,你如今有孕在身,凡事都要多加注意。今日宫宴,你便同我坐一块。”沈初寒沉声吩咐。 “可是……这似乎于理不合?”宋清欢道。虽然今日宫宴宋清羽也定会出席,但她还不至于蠢到在宫宴上明目张胆地对自己下手。 “阿绾不用担心,尹湛他不敢驳我的意思。”沈初寒勾一勾唇,眼中闪过一抹凉淡,神情甚是坚持。 “那……就听你的。”宋清欢知道,一旦沈初寒决定了的事,便是自己也没办法再改变,索性顺了他的心意。正如他所说,如今尹湛羽翼未丰,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他作对。 终于,皇宫到了。 沈初寒先下了车,又挑起车帘,将宋清欢牵了下来。 宫门处候着的红衣太监看见这一幕,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很快舒展眉宇,快步上前,“奴才见过沈相,见过舞阳帝姬。” 沈初寒转身,凉淡目光在那太监面上一顿,“周公公。” 周亚,尹湛身边的心腹太监。 此番尹湛叫周亚亲自来迎,倒体现了十足十的诚意。 宋清欢也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周公公脸上堆着笑意,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宋清欢面上一顿,“奴才还以为沈相和帝姬会分开过来,没想到是一起来的。”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自不同于一般太监。也只尹湛虽明面上对沈初寒客气有嘉,实则暗地里对其颇为忌惮,因此话语间难免有几分对沈初寒的淡淡不满。 沈初寒凉淡目光朝他一瞥,眼底无波无澜,可偏生就有一股子戾气传来。 周公公略有心惊,身子抖了抖,掩下眼底的算计,忙接着笑道,“这样也好,倒是替奴才省了功夫。”说着,躬身一礼,“两位,这边请。”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没有松开牵着她的手,同她一道,跟在周公公身后进了聿国皇宫。 正文 第216章 四皇姐的功劳(一更) 凉国族裔乃游牧民族,凉国先祖便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因此,凉国皇宫比起其他三国皇宫而言,显然要粗犷大气许多。 这不是宋清欢第一次进凉国皇宫,所以,粗粗打量几眼便收回了目光。 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青瓦灰墙,宫殿巍峨,因气候严寒,水源稀缺,宫中植物多为低矮的灌木绿植,显出一股子古朴苍凉之感。 今日宫宴设在玉蓬殿,为平日里宴饮招待宾客的宫殿。 周亚一路引着他们往玉蓬殿而去。 “沈相和帝姬真是郎才女貌啊!”周亚转头,沉沉打量一眼两人,嘴里恭维道。 沈初寒瞟他一眼,轻“嗯”一声,并不接腔。 宋清欢礼貌地笑笑,“周公公过誉了。” 见沈初寒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周亚眼色沉了沉,不再多说,一路无话,引着他们到了玉蓬殿。 “沈相,帝姬,请吧。”周亚拱手一让,请两人入殿。 门口的内侍尖着嗓子大声唱礼,“沈相大人到——舞阳帝姬到——” 伴随着这洪亮的通报声,沈初寒同宋清欢一道,踏入了玉蓬殿。 殿内左右两排席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内侍声音落,原本熙熙攘攘的殿中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殿门口望去。 只见披光而来的两人,皆是谪仙一般的风姿,微风吹动两人锦青色衣角,气韵悠然清远,容颜精致绝伦。 沈初寒清卓容颜众人早知,是以,那些复杂而审视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他身侧的宋清欢身上。 舞阳帝姬宋清欢,这几个字在过去两年内横空出世,顷刻间响彻四国,让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过去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的帝姬。 这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肤如凝脂,眉若翠羽,面上淡施粉黛,红唇点染,眼波流荡间曳出一抹张扬的风情。这种五官中透出的艳丽风情与周身清华凉淡气韵奇妙融合在一起,身姿薄透动人,如一道清光,顷刻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在没见到她之前,所有人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素来不近女色清冷无情的沈相不惜冒着触怒凉帝的危险,也要执意求娶? 而今日,在看到宋清欢之后,所有人都恍然。 这样风姿玉色的女子,确实当得起沈相“怒发冲冠为红颜”之举。 更何况,除了出色到令人惊叹的容貌,她还是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夺剑大赛的获胜者,传说中“得之可得天下”的苍邪剑主人。 只是,这么一来,沈相和凉帝的关系,就愈发微妙起来。 沈初寒求娶舞阳帝姬,是在苍邪剑出世之前,当时两国已然同意两人联姻,却不想突然出了苍邪剑一事—— 舞阳帝姬下嫁凉国,苍邪剑必随其主。两人联姻之后,苍邪剑自然就落至丞相府。凉帝本就忌惮沈初寒,如今沈初寒再得苍邪剑,势必会引起凉帝更大的不满和猜忌,君臣关系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然而,即便如此,沈相也丝毫没有想取消婚事的打算。 究竟是沈相本性太过狂妄,还是对舞阳帝姬情根深重,以至无暇顾及其他因素?众人猜测纷纷,看向宋清欢的目光愈发好奇和复杂起来。 对于这些怀疑的,打量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宋清欢和沈初寒皆视若不见,脚步不疾不徐,在宫女带领下到了席位前。 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宋清欢的席位在右列第一,其后跟着宁乐长帝姬尹卿容,而沈初寒的席位,却被安排在左侧那列。 照理,这安排倒也无可厚非。 云倾大陆以右为尊,为显尊敬,便将宋清欢席位安排在了右列。而沈初寒虽位高权重,但毕竟仍只是臣子,尹湛此举,分明有敲打之意。 听了宫女的话,沈初寒神色未变,脚下未停,径直走到了尹卿容面前。他微微低头,直视着有几分脸红的尹卿容,语声凉淡,“殿下,微臣能否与你换个位子?” 尹卿容眉梢一动,有几分错愕。 她虽已对沈初寒死心,但在这样一双幽深眸子的注视下,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呆呆地望着沈初寒,眼中波涛汹涌。 宁乐长帝姬对沈相有意之事,早已不是秘密,此时见尹卿容这般娇羞神态,众人心中愈发明了,都不动声色地觑着几人,就等着看场好戏了。 有好事者频频往宋清欢面上睃去,似乎想见她失态或不悦的模样。可令他们失望的是,舞阳帝姬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似笑非笑地站在哪里,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清和。 “殿下?”沈初寒再次开口,尾音微沉,似已生出淡淡不悦。 尹卿容蓦地回神,眨了眨长长的睫羽,慌乱应道,“好……好。”说着,急急忙忙起身,带着宫女往沈初寒的席位走去。 “谢谢。”沈初寒淡淡一礼,先请宋清欢入了席,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好事者面露失望之色。 原以为能见到一场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再不济,也该有些刀光剑影才是,却不想此事就这么毫无波澜的解决了。 不得不在心里感慨,沈相到底是沈相。 沈初寒入了座,凉淡眸光一扫,让那些生出小心思的人陡然一僵,仿佛所有的想法都无处遁形,慌慌张张垂了眸,再不敢多看。 许是沈初寒离开盛京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开始忘了,曾经的沈初寒是如何暴戾森寒,如何杀人不眨眼,他们怎么敢妄图看沈相的好戏? 于是,殿内突然间就安静下来,人人自危,屏息凝神,目不斜视。 而始作俑者沈初寒却似丝毫没有察觉,只看向宋清欢浅浅一笑,示意她安心。幸得众人不敢再看,否则,若他们见到沈初寒此时嘴角挂着的清浅笑意,定要惊掉下巴。 殿内的诡异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尹湛来了。 “皇上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尹湛如今尚未立后,他亦不是重欲之人,是以后宫空置,并无多少妃嫔,现下自然以宋清羽为尊。 更何况,宋清羽是宋清欢的姊妹,于情于理,她都该来参加此次宫宴。 内侍通禀声落,尹湛和宋清羽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尹湛今日一袭银紫色绣蟠龙云纹锦袍,衬得其身形颀长清俊,只面上神情是一贯的阴翳,眼底笼着难以捉摸的浓雾。 身侧的宋清羽一看便是精心装扮过了。 茜色云锦曳地宫装,腰间锦带系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酥胸半露,走起路来裙摆翩跹,摇曳生姿。 不得不说,宋清羽自来了凉国之后,气质姿容反倒较从前好了些许。或许是因为以前在聿生活在宋清漪的阴影之下,不敢也没有资格装扮过盛。 而如今她身居淑妃之位,不管尹湛喜不喜欢她,就凭她聿国帝姬的身份,该给的宠幸该给的面子,一分都不会少给。心情大好,又有财富的堆砌,宋清欢会变美也是正常。 然而人人还沉浸在宋清欢给他们留下的震撼中,对于宋清羽入场,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聿国三位帝姬中,宋清羽长相最为普通。她五官只算清秀,如今就算盛装之下,也达不到让人惊艳的地步。 见众人反响平平,宋清羽恨恨地一咬牙,垂眸掩下眼中不忿,随着尹湛一道,走到上首坐下。 刚一落座,她的目光便黏在了宋清欢身上,眼中妒火熊熊,面目有一瞬间的狰狞。 尹湛也似有若无地看宋清欢一眼,眼中一抹惊艳飞快闪过,只是很快转了眸,落在她左侧的沈初寒面上,眉头不由一蹙。 众人纷纷行礼。 尹湛手一抬,示意免礼,目光又落回沈初寒面上,“沈相的位子,似乎不在此处?”眸底暗流涌动,带了隐隐不悦。 昨日去城门相迎时,沈初寒和宋清欢同乘一车他已有些许不满。其实凉国民风开放,是四国中男女大防最松的国家,未婚男女同乘一车并非什么大事,更何况沈初寒和宋清欢已有婚约在身,然而尹湛就是很不爽。 在他潜意识里,他总认为当初沈初寒刻意避开选择宋清欢,随意替自己求娶了旁人,为的就是将舞阳帝姬留给他自己,所以看着两人亲密举止,心中难免嫉妒。 因此此番宫宴,他故意命人将两人的席位分开,却没想到,沈初寒竟如此大胆,自作主张同尹卿容换了位子。 沈初寒抬眸望去,语气不疾不徐,“帝姬初来乍到不大认人,微臣坐她旁边也方便提点一番,所以擅自主张换了,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他嘴里说着道歉的话,神色却无半分歉意,看在尹湛眼里,只觉怒火蹭蹭就往上蹿。 “怎么?皇上想让微臣换回去么?若是如此,怕是又要麻烦长帝姬了。”沈初寒接着又道。 尹湛拳头攥了攥,原本席位座次并非什么要紧之事,如果他一意要让沈初寒将位子换回,难免将场上气氛搞僵。如今他还没有这个资本与沈初寒硬碰硬,虽然不快,却也只得咽下这口气,挤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这倒不必了,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阴鸷的眸光在宋清欢面上掠过,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看来……沈相是真动真情了。”叹一气,“这么一来,盛京多少贵女该黯然神伤了。” 沈初寒笑笑,没有接话。 宋清羽眸光一转,语带不善,“可不是吗皇上?沈相啊,怕是很早就看上舞阳了呢。否则皇上那时要给沈相赐婚,他怎不愿?” 她说的,确有其事。 那时宋清羽刚嫁至凉国,尹湛已经对沈初寒起了忌惮之心,为了拉拢他,也为了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尹湛提了好几次要给沈初寒赐婚之事,可都被沈初寒挡了回来。 当时尹湛只以为沈初寒不甘心受自己摆布,可现在被宋清羽这么一提,却突然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如果那时……沈初寒便已看上宋清欢了呢?这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确实是,将他不要的人塞给了自己! 尹湛是君,自然有为君者的通病——自大,多疑,自尊心强。 如果事实当真如此,就说明沈初寒根本没将他这个皇上放在眼中。 今日是女人,那明日呢,是不是就是自己座下这个皇位了? 他气息陡然一沉,凌厉的目光往沈初寒看去。 沈初寒尚未回话,一旁的宋清欢却开了口,语声清悦而和缓,“四皇姐,事情究竟是怎样,你难道不清楚么?我和沈相能走在一起,说起来,也算是四皇姐的功劳。” 宋清羽眉头一皱,警惕地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宋清欢微微一勾唇,声线寒凉,“当初沈相前往聿国请求联姻,若不是你哭着求着请父皇将你嫁来凉国,或许,如今确实又会是不一样的局面了。” 正文 第217章 君熙来信了?(二更) 听到她这话,宋清羽不由一愣。 哭着喊着? 这又是什么话?分明她当时并不想来凉国和亲,若非宋清欢使了手段,此时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就该是宋清欢了! 她本就对宋清欢诸多怨气,此时见她空口白牙地“污蔑”自己,下意识就想否认,狠狠瞪着宋清欢,厉声质问,“你……你胡说什么?!” 宋清欢眉眼间无波无痕,只勾唇浅浅一笑,眼中有流光闪过,“我胡说?这么说,当初四皇姐并不想来凉国和亲了?” 宋清羽怨怼的眼神一滞,僵在当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难看得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口。 当初来凉国和亲,她确实是不情不愿。但来了后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凉帝性子虽暴戾,但只要自己乖乖听话,不忤逆他的意思,大多数时候,他对自己还算过得去。而且,他刚登基,后宫妃嫔寥寥,自己在后宫位分最高,算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在聿国时屈居宋清羽之下的委屈日子好过多了。 她既已成凉帝妃子,宋清欢方才那话,却是万万不能再承认。否则,以凉帝的性子,势必不会轻饶自己。 眸光一变,暗自定了定神,矢口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四皇姐是何意?”宋清欢眼含戏谑,眉头微挑,一脸等着看宋清羽出丑的神情。 见尹湛也目色深沉看来,宋清羽心中越发慌了,只得结结巴巴开口解释,“当初与凉国和亲,我自是自愿,只是……我……并没有哭着喊着,你这话,委实有些夸张了。你若要抹黑我,也不至于行这种手段。” 说完这话,她有些心虚地瞥了尹湛一眼,然而他眼中仍被浓雾笼罩,根本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见她望来,目光一扫,眼底神情深沉难测。 底下众人心思各异。宋清羽这番话,显然并不大令人信服,但不管如何,明面上也算是圆了过去。 宋清羽心中惴惴不安,心知尹湛性情多疑,此时怕是已经生了怀疑。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没有旁的法子了,只得暗暗将宋清欢狠狠咒骂了无数遍。 宋清欢却突然“噗嗤”一笑,墨瞳微狭,那笑容,带了几分浓艳的光华,看得众人神情一呆。只听得她清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含着些许戏谑,“四皇姐,我同你开完笑呢,你倒是当真了。” 她的笑容似有魔力,感染了在座众人,也忍不住跟着附和地笑开来,凝滞的气氛陡然一松。 宋清羽却是笑不出来,脸上肌肉仍旧僵硬得很。 什么玩笑? 宋清欢分明是趁机让自己难堪罢了。 可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不能当众与宋清欢撕破脸皮,只能顺着她给出的杆子往下爬。讪讪一笑,语气有些冷淡,“舞阳,你知道本宫不喜玩笑。” 却是对宋清欢摆起了“淑妃”的架子。 宋清欢眸光微冷,唇角依旧笑意嫣然,恍若开得正艳的花,带着清空明净之态,沁入人心。 “四皇姐和亲凉国之后,沈相因伤滞留建安,我这才同他熟识起来。说起来,也都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了。” 宋清欢一句话,就轻轻巧巧地把沈初寒与尹湛抢人的嫌疑撇得干干净净—— 分明是宋清羽先主动要求和亲凉国,聿帝准了,然后她和沈初寒才相识,然后才有了后来的沈初寒求娶一事。 这个时间顺序一变,就算众人心中仍有疑惑,却是再不敢讲此事拿到明面上来说。 “是啊。”神情凉淡的沈初寒却第一个出声附和。 “哈哈。”尹湛大笑两声,眼底肌肉一抖,笑容却再度浮现在脸上,“舞阳帝姬说得好,可不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说着,一举酒杯,“来,为了这缘分大家一起干一杯。沈相,以后朕和你,可就是连襟了。”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沈初寒执起酒杯,与聿帝遥相一碰,“不敢当,这杯酒,微臣先干为敬。”说着,仰头一饮而尽。 聿帝端起酒盏,也仰头喝下,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唇角一抹冷笑。 两杯酒一喝,方才那凌冽的针锋相对仿佛只是错觉,所有人都笑着,附和着,场中的气氛再次恢复热闹和平和,没有人再提起刚刚那个小插曲。 今日的宫宴,宋清欢是主角,自然,免不了成为场上焦点。 尹湛就算心中再多不满,再多嫉恨,明面上,也仍要将宋清欢当成座上宾来对待。“这一路上,舞阳帝姬辛苦了。” 他朝宋清欢笑笑,脸上是温和无害的神情。 宋清欢看着他,神情温软,眸光澄澈,心底却是泛起凛冽的寒意。 这一世的尹湛,与上一世相比,并没有丝毫改变。野心勃勃,为了达到目的,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如果,他不是沈初寒和自己的敌人,或许,他最后当真能达到他想达到的目的也说不定。 宋清欢微微颔首,“一路上休息了不少,倒也还好。” “初来盛京,帝姬一定很不适应吧。”尹湛依旧带着浅笑,眸光落在她面上,真诚而无害。 宋清欢笑笑,“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家了,我想,我还是尽快适应得好。” 对宋清欢而言,有沈初寒的地方便是家。对尹湛而言,显然并不是这般认为的。宋清欢和沈初寒的感情越好,对他的威胁就越大。更何况,宋清欢手中还握有苍邪剑。 他虽然不知道苍邪剑到底有何威力,但,“得之可得天下”这句话,绝非空穴来风。 一想到这个,他就如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除掉沈初寒和宋清欢这两个威胁才好。然而,他能一路踩着其皇兄皇弟的尸体爬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什么鲁莽之人,所以,尽管心底情绪翻涌,面上的假面,却未露丝毫破绽。 “说实话,自从卿容回来之后,朕便一直想亲眼见见帝姬。” 宋清欢眉头一挑,不置可否。她知道,尹湛到底不放心,很快,便要将话题引到苍邪剑上来了。沉默一瞬,她凉凉开口,“殿下在临都,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听到自己的名字,尹卿容尴尬地笑笑,有几分心不在焉。 她现在确实已对沈初寒死心。但她生性纯良,沈初寒毕竟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并不愿意看到尹湛将沈初寒视作仇敌。所以从盛京回来后,她说了不少关于沈初寒和宋清欢的好话。 然而她知道,尹湛不是那么轻易会被说服的人。 ——他决定的事,从来没人能更改,哪怕自己也不能。 譬如此时,他便开始在试探舞阳帝姬关于苍邪剑的口风了。 尹卿容很无奈。 一边是自己血浓于水的皇兄,一边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帮谁,她都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心乱如麻得很,所有的心思根本不在宫宴之上。 尹湛也并不想将她卷入到这些事情来,看一眼尹卿容,很快收回目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应该是舞阳帝姬吧?” 宋清欢勾唇笑笑,神情凉淡如水。 “朕没有冒犯的意思。但在那之前,谁又能想到,名震天下的苍邪剑,最后竟然被聿国一位素来无闻帝姬夺得?”尹湛紧紧盯住宋清欢,眸光中透着审视和阴鸷。 宋清欢浅笑,瞳孔黑玉般幽深,流转着琢磨不透的光华,“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然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鸣则已,一鸣惊人。”一顿,声线愈显凉薄,“这话,皇上应该比我更清楚。” 尹湛的神情,陡然变得森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清欢,有那么一瞬间,他利刃般的目光仿佛要将宋清欢撕成碎片。 宋清欢却无畏无惧,依旧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尹湛却突然又笑开来,笑够了,才冷然道,“帝姬真乃奇女子也,可惜……朕晚了一步。”说着,似有若无的目光在沈初寒面上一扫。 对于他话中的暗示,沈初寒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举着酒杯轻酌,神情恁地闲适。 见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尹湛气得牙痒痒,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有青筋爆出。 “晚了一步的,是苍邪剑。若是苍邪剑在皇上还是皇子之前现世,或许如今,它早已易主。”苍邪剑现世,各国皆可派皇族参与夺剑大会,但尹湛为帝,而夺剑大会危机四伏,他不可能丢下凉国的江山跑去争夺这不知有何效用的古剑。 明明知道宋清欢在偷换概念,不接自己的话茬,可偏偏,尹湛想不出任何话语来反驳,更没有胆量将心中的话明着说出来。 他知道,若自己再说得明白些,明日四国间谈论的,可就是自己觊觎臣子之妻一事了。 深吸一口气,将这恩怨暂且放至一旁不提,强迫自己重新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来,“都说苍邪剑会认主,这一次来盛京,帝姬想必也将其带来了吧。” “当然。”宋清欢毫不避讳地点头,“世人皆知苍邪剑在我手中,别人想要动我的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说这话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瞟了尹湛一眼,似乎在暗示什么。 听得宋清欢和尹湛的你一来我一往,场中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小,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生怕下一刻,这战火便烧到了自己身上。 唯一闲适的人,便是沈初寒了。 他知道宋清欢不喜尹湛,如果让尹湛吃瘪能让他开心,他并不介意暂时当个“哑巴”。 抬手给自己又斟了杯酒,举起酒盏在鼻端慢慢品着。 “这样的绝世名剑,朕倒是真想找机会看看。”尹湛见宋清欢不断同他兜着圈子,到底恼了,沉声将最初的目的说了出来。 “日后,自当有机会的。”宋清欢轻笑,却是半分不松口。 尹湛握住酒杯的手一紧,差一点就要将酒盏捏碎。他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怒火给压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失了分寸,否则,在与沈初寒的这场博弈中,他便失了先机。 “皇兄,你问这么多问题,让人家帝姬都没办法好好吃饭了。”尹卿容虽然单纯,但并不愚蠢,敏感地察觉到了几人之间的不对劲,忙拿话岔开来。 尹湛再度深呼吸一口,朝尹卿容一笑,“阿容说得对,朕还是先让帝姬好好吃饭吧。” 于是,这顿给宋清欢和沈初寒的接风宴,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尹湛在宴会上吃了瘪,心情并不大好,宫宴一散,便带着内侍宫女回了宫。其他人也纷纷散去,三三两两朝宫门处走去。 宋清欢和沈初寒跟着人流,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出了宫门。 “公子,殿下。”马车处候着的慕白迎了上来。 “怎么了?”沈初寒开口。 “五帝姬那边,来信了。” 宋清欢眸光一亮,“你说什么?君熙来信了?” 正文 第218章 十八岁前的沈初寒(三更) 慕白点头,“刚从玄影那里得到的消息。” “信呢?”宋清欢急急追问。 “在丞相府。”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阿殊,我……先同你回丞相府。”反正刚刚在宫宴上那么一出,全盛京都知道沈初寒与自己感情甚笃了,这种时候,也不必再多考虑什么礼数问题了。 沈初寒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见宋清欢开口,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点一点头,牵着宋清欢上了马车。 待两人坐稳,慕白一扬马鞭,往丞相府驶去。 丞相府是沈初寒单独的居所。 沈初寒在这里的身份,是前礼部尚书沈腾之子,准确来说,是私生子。 当日沈初寒被送往凉国为质,他知道皇后和德妃必不会放过这个斩草除根的机会,所以想出个金蝉脱壳的法子,使计烧毁营帐,假死逃了出来。 那年,他不过八岁。 在逃亡过程中,他阴差阳错间闯进了叶老怪布下阵法的山谷,叶老怪见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便收了他为徒,在山中平静地过了七年。 然而他知道,自己和母妃的那些债,终究要一一讨回。 于是,七年之后,他出山了。 那一年,他十五岁。 关于他的身份,叶老怪从未开口问过,然而在沈初寒开口提出要出山的时候,他也并未阻拦,只是将几本更高深的武功秘籍和内功心法塞给了他,让他在外面多多保重,便同季流云和叶落一道,送他出了山谷。 在出谷之前,叶老怪还应他的请求,送了他一份礼物。 他帮沈初寒,弄到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当朝礼部尚书的私生子,沈初寒。 叶老怪年轻时在江湖叱咤风云,就算隐退多年,在江湖中也仍有自己隐藏的势力在,要帮沈初寒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并非什么难事。 礼部尚书沈腾,其妻乃当时丞相王通之女,性情跋扈善妒,沈腾家中妾室,无不莫名惨遭其毒手,到最后只得打消了纳妾的想法。 偏生,他在一次南下办事之时,遇到一位温柔可人的女子,并且,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后来,他完成先帝交代的差使,本想带女子一同回京,可一想到沈王氏的性子,心底便生了胆怯。无奈之下,只得先将女子留在此,准备自己先回京做通沈王氏的工作后,再将女子接入盛京。 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女子的嫉妒心。 沈王氏得知他在外面同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勃然大怒,不仅不同意将女子接入家中,还扬言要派人去杀了她。 沈腾无奈,只得百般哀求沈王氏饶过女子性命。沈王氏虽刁钻跋扈,但也不敢做得太过,见沈腾诚心忏悔,便让他保证从此以后都不能派人去找那女子,或者派人去打听关于那女子的任何消息。沈腾无奈之下只得应了,自此再也没了那女子的消息。 可偏偏,沈腾走后,那女子怀孕了。 她未婚先孕,又抵死不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其家人嫌她丢脸,将其赶出了家门。女子拼命将孩子生了下来,一个人艰难地将孩子抚养到了八岁,可终究,孩子还是因早产,营养不良等诸多原因,生病去世了。那孩子去世后,女子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也跟着撒手西去。 这件事,叫叶老怪的人给查了出来。因那死去的孩子与沈初寒年龄相仿,于是,沈初寒便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受母亲临终前所托,上京寻找其负心父亲的沈初寒。 再后来。 他到了京城,找到沈腾,将那女子的信物给亮了出来。彼时王通因贪污受贿之罪,被先帝罢官流放,沈王氏少了母家的支持,气焰一下子消了下去。对于沈腾执意将这个所谓的私生子接入府中的举动,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沈初寒在沈府里生活了三年。 三年之后,他也不过十八,朝中因先帝病重而一片混乱,夺嫡之战一触即发。谁也没想到,他成了当时谁都不看好的八皇子尹湛的门客。再后来,他助尹湛,从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成功夺得帝位。而他,也成了凉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自那之后,他便搬出了沈府,彻底同沈家断绝了关系。 世人都道是因为沈王氏在那三年间苛待了他,导致沈初寒对沈家心灰意冷。可宋清欢知道,沈初寒只是性情凉薄,并不想为这些无谓的人分散心思。 “阿绾?” 一时间,宋清欢陷入过往的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沈初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回了神,抬眸朝沈初寒看去,抿唇一笑。 “阿绾在想什么?”沈初寒神色温和。 “在想你。”宋清欢俏皮一笑,如实回道。 沈初寒挑了挑眉头,眼中一缕兴味闪过,“哦?在想我什么?” “在想……以前的你。”宋清欢沉吟一瞬,还是同沈初寒说了实话。 沈初寒睫毛抖了抖,眼底有波光闪动。 他是何其聪明的人,只需稍微想一想,便知道宋清欢所说以前的你,指的是什么。 宋清欢挪了挪身子,挽住他的手臂,“阿殊,有的时候,我真心疼你。”小小年纪,却要承受那么多。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前世的沈初寒偏执又阴暗,可宋清欢总是下不定决心离开他。 她很心疼他。 “我知道。我知道,阿绾。”沈初寒紧紧抱住她,将下颌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有些疲累地闭了眼。 他知道,他从来都知道。 所以前世,他利用她的心疼,织成了一张网,将她困在了里面,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离开。 她是他黑暗生活中照进的唯一一束光。 他既已见过光明,又怎会甘心重回黑暗? 可是,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她。 所以这一世,他不要再重蹈上一次的覆辙,他开始尝试着慢慢放手,慢慢地给宋清欢一些自由空间,慢慢地学着信任她。 他发现,自己这么做,非但没有将宋清欢推开自己身边,反而让自己和她之间的感情更深了。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前世错得有多离谱。 世人皆道他智多近乎妖,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爱情里,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傻子,竟用了一世,才学会了如何真正去爱一个人。 因此,对于重生所付出的代价,他从未后悔过,因为一切都是值得的。 感受到沈初寒身上的哀凉,宋清欢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慰,“好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不管是儿时也好,前世也好,那都已经成了回忆。阿殊,以后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让你感到孤独无助。” “阿绾……”沈初寒沙哑开口,紧紧抱住了她。 又行了一会,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丞相府到了。 沈初寒挑起车帘,牵着宋清欢下了车。 宋清欢抬头,打量着面前气派的府门和牌匾,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沈初寒看向她,笑容明灿,语声温润,“阿绾,欢迎回家。”说着,将手伸到她面前,“我们一起进去吧。” “好。”宋清欢将手放在他掌心,同沈初寒一道,进了丞相府。 沿着记忆中的甬道,一路畅通无阻地行到了书房,玄影已经在此处候着了。 见到他笔直的身影,宋清欢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将手一伸,急急开口道,“玄影,信呢?” 玄影从袖中掏出一个牛皮信封,递到了宋清欢面前。 宋清欢一把接过,急急拆开信封,将信纸在眼前展开。 君熙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舞阳,展信安。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了建安。 正文 第219章 护妻狂魔沈初寒(一更) 宋清欢舒一口气,接着往下读。 君熙这封信,是她刚到建安时写给自己的。信上说,聿帝和皇后并未为难她,以宗室之礼将她的名字上了皇族族谱,并准其以睿王妃的名义入住睿王府养胎。 聿帝也如当初答应宋清欢的那般,暂允许婕妤出宫,同居睿王府,以方便照料君熙和她腹中的胎儿。 君熙道,其他诸事亦安,让宋清欢不用担心。只是可惜她和沈相的婚礼,她来参加不了了,让她务必要幸福。 宋清欢舒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君熙在信中还说——宋暄的棺椁,她不放心留在昭国,将其伪装后一起带上了路,如今在睿王府后院存放着。云歌正照她的吩咐,暗中命人在王府中造一座地下冰窖出来,很快便能完工。到时,宋暄棺椁便能安全存放于内,不被人发觉。 至于玉衡岛的事,她说她已有了眉目。至于是何信息,信上没有细说,只道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宋暄。但她让宋清欢放心,在宝宝出生之前,她不会轻举妄动。不管怎样,她都会让宝宝平平安安出生。 看到这里,宋清欢双手不由自主抚上了自己腹部,内心起起伏伏,有些心神不定。 信的最后,君熙说她还会给宋清欢写信的,让她也照顾好自己,有空,也可以给自己回信。 宋清欢抿了抿唇,视线从信上挪开,眼中波澜不定。 “信中说了什么?”沈初寒看着她的神情,沉声发问。 宋清欢将信递了过去。 沈初寒接过,一目十行看完,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 “玉衡岛?”沈初寒挑眉看来,气息微沉。 君熙的心思,宋清欢并未同沈初寒说过,此时他见到信中“玉衡岛”这几个字,难免生了疑惑。 宋清欢轻“嗯”一声,睫羽微颤,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阿绾……”沈初寒挥手屏退了玄影,拉着她在书桌前坐下,“你想告诉我,君熙为什么要找玉衡岛吗?” 玉衡岛,玉衡岛。 这三个字,最近在他们生活中出现频率实在是太高了。青璇夫人的身世或许与玉衡岛有关,所以宋清欢想才查找关于玉衡岛的信息,沈初寒可以理解,可君熙……?她与玉衡岛委实该扯不上什么关系才是。 宋清欢撩眼看向沈初寒。 他瞳孔幽黑,眸光深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眼底有着熟悉的执拗。 宋清欢知道,以沈初寒的性子,他今日势必要从自己口中得到个答案方休。 叹一口气,“阿殊应该知道,玉衡岛上有扶澜一族。” 沈初寒点头。 “传言扶澜一族,是上古九天玄女的后裔,族人可知天命,可定乾坤,而族中圣女,更是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她语气幽幽,转了眸光看向窗外。 秋风瑟瑟,吹起地上落叶。 也正如此,她错过了沈初寒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沈初寒是何其通透之人,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过来,脸色一变,紧紧盯着宋清欢,“阿绾,君熙他……难道想复活宋暄?” 宋清欢没有说话,长睫轻眨间,却已然给了沈初寒答案。 “不可能的阿绾。”沈初寒声线低沉,却带了莫名的笃定。 宋清欢转眸望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时的沈初寒,有几分奇怪,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奇怪。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她开口反问。 “阿绾,你当真相信什么人死不能复生的鬼话?”沈初寒盯着她,眸光沉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宋清欢蹙了眉头。 她终于发现沈初寒哪里奇怪了。 他对此事的态度,太过激动。沈初寒心情凉薄寡淡,除非是牵扯到自己的事,其他情况下,他素来是山崩于顶而不色变,可此时,她却分明能感到他剧烈的情绪起伏。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宋清欢沉沉打量着他,缓缓开口,“可是阿殊,既然我们都能重生,为何五皇兄不能复活?” “阿绾……”沈初寒盯着她,眼底暗流汹涌,“玉衡岛之所以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发现过,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以为,它是那么容易被找到的么?” 宋清欢凝视着沈初寒一瞬,忽然清冷开口,“阿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初寒眸光一别,避开宋清欢审视的目光,“阿绾,我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虚无缥缈。君熙是身在其中,没办法看透,难道……连你也同她一起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么?” “阿殊,你别忘了,我母妃的身世,十有*也同玉衡岛有关。所以,无论如何,玉衡岛这个地方,我们都必须查下去。”宋清欢不明白沈初寒为何突然间对玉衡岛这么抵触,分明之前在调查母妃之时,他还不是这种态度。 “阿绾……”见宋清欢眉眼冷硬,沈初寒先软了下来,“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害怕你被卷入什么危险之中。” 他长长吁一口气,将宋清欢搂入怀中,“阿绾,这个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便是你。所以我不想你出任何事,你知道吗?”他的眉眼间晕染出浓郁的黑,带着难以捉摸的神色,眸光凉淡而缥缈。 感受到腰间传来的体温,宋清欢也软了下来,无奈地叹一口气,“我知道阿殊。”他到底还是太在乎她了,所以……不愿意她牵扯到任何有可能有危险的人事中,可——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可能一直生活在他羽翼的庇护之下。 抬头看一眼沈初寒精致的下颌,眼中闪过无奈,伸手环住他的腰,闷声开口,“我知道,阿殊,我都知道。你放心吧,为了你,我也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君熙只是在调查玉衡岛的事,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我们什么都不会做。” 沈初寒握住她的肩膀,直直望进她澄澈的眸中,“阿绾,答应我,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要瞒我好吗?”他眼底情绪太复杂,复杂到宋清欢都看不透,他究竟在担心什么,或许,是失去过一次自己,不想再承受第二次那样的痛苦。 只得暂且应了,点点头安抚道,“放心吧阿殊,不管我要做什么,我都会第一个找你商量的。” “好。”沈初寒这才似松口气,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宋清欢将君熙的信收好,放回袖中,“好了阿殊,我不能在丞相府待太久,今日便先回去了。” “好。”沈初寒点头,“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宋清欢起身,“也没有多远的路。你刚回来,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用担心我。” “那……我叫玄影送你回去。” “好。”宋清欢朝他笑笑,“那我便先走了。” “阿绾。”沈初寒唤她。 “嗯?”宋清欢眸子清透,抬眼望着他,神情柔软而干净。 “阿绾,我已经让钦天监开始着手准备,不出十天,你就能真真正正成为我的妻子了。” “这么快?”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可听到十天这个数字,宋清欢还是忍不住小小吃惊了一下。 沈初寒眉眼间浮上幽浓,“若非还要顾着明面上的礼仪,阿绾,我真想明日便娶了你。更何况……”他眸光微暖,看向宋清欢腹部,“我们都已经有了小宝宝,再不成亲,小宝宝都等不及了。” 想到腹中的小生命,宋清欢一颗心陡然间柔软下来,伸手摸了摸,眼中神情愈发柔和。他说得也是,若不尽早成亲,到时孩子出生,难免引起闲话。 “说起这个……”沈初寒眉尾一挑,看向门外,“玄影。” “公子有何吩咐?”玄影应声而入。 “季公子来了没有。” “季公子和叶姑娘已经来了,慕白已将他们在府中安顿好了。” “请季公子过来。” “是。”玄影应声退下。 “阿殊?”宋清欢不解地看向沈初寒。 “等子舒替你把过脉,确诊了再走吧,再让子舒给你开些安胎的方子。”沈初寒道,又拉着宋清欢重新坐下。 季流云很快便过来了,一同前来的,自然还有叶落。 “嫂嫂。”还未进门,叶落甜美的声音便传了进来,话音落,一道粉色的身影倏地溜了进来,“蹬蹬蹬”跑到宋清欢面前。 宋清欢起身朝她笑笑,“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久。”叶落一脸笑眯眯的看着她。 “怎么了烬之?”季流云紧随其后进了门,同宋清欢打了招呼,看向沈初寒。 “你……再替阿绾把下脉。”沈初寒道。 季流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看向宋清欢,“殿下,请坐。”说罢,又看向沈初寒,取笑道,“怎么?还是忍不住了?” 沈初寒神情冷冷,没有说话。 季流云早已见怪不怪,一面示意宋清欢将手腕伸出来,一面又笑嘻嘻道,“你看看你,既如此,何必上午那么多此一举?要我说啊,殿下自己的身子,自然比你要明白得多。” 宋清欢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汗颜,如果不是今日沈初寒告诉她,她还确实没往那方面想。 叶落一见这架势,也明白过来,冲到沈初寒面前,耷拉着小脸,一脸委屈道,“二师兄,你不相信我的医术?我……我好歹也是爹爹亲自带出来的。” “没有。” “还说没有?那你怎么又让流云哥哥给嫂嫂再诊一次?” “落落。”季流云伸手招呼她过来,“你二师兄要当爹爹了,心中激动,所以再确定一下,也是无可厚非的嘛。” 叶落眸子转了转,似有些明白,又似有些不明白。 沈初寒看她一眼,“嗯”一声道,“我没有不相信你的医术,只是你方才没有认真诊,我顺便让子舒替阿绾看看身体情况,也好保胎。”又看一眼季流云,“不过,子舒说得也没错,我确实很激动。你现在还小,也许不懂,等你日后自己成了母亲,你就会明白的。” 听到这里,叶落忍不住红了脸,低头攥着衣角。 忽然,她又抬了头道,“嫂嫂,你今年多大?” “十七有余。” 叶落一听,皱了眉头,“嫂嫂也才十七,我如今也已十六了,嫂嫂都已做母亲了,我却连个如意郎君都没找到。” 一旁的季流云一听这话,脸色忍不住黑了黑。 宋清欢瞧在眼里,忍不住低头笑了笑。以落落这样单纯的心性,季流云的追妻之路,怕是很漫长。 沈初寒闲闲瞥一眼季流云,挑一挑眉梢,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季流云瞪他一眼,敛了心神,抬手朝宋清欢的手腕伸去。 一旁的叶落还在兀自自言自语,一脸懊恼的神色,沈初寒却冷然出声,“等一下。” “又怎么了?”季流云手一顿,不耐烦地看向他,“有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沈初寒神情凉淡,目光在他面上一扫,冷冷吐出两个字,“帕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轻轻覆在了宋清欢玉白的手腕上。 季流云一瞧,脸色愈发黑了,“护妻狂魔!”他嘟哝一句,将手搭在了帕子上。 正文 第220章 十二月八,宜嫁娶(二更) 沈初寒清寒的眸子一眯,不接话,只定定地落在季流云修长的手指上。 季流云凝神听了一会,收回手,眼中喜色溢出,抬眸看向沈初寒,“好了烬之,这下没跑了。恭喜你做父亲啦!” 沈初寒唇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多久了?” “一个多月。” 宋清欢收帕子的手一顿,一个多月,这么说来,是在青桐镇那晚怀上的? “胎像如何?” “胎像很稳。”季流云起身,朝里侧的书房走去,“殿下身子不错,脉搏跳动有力,胎儿的情况也很健康,我给殿下写张保胎的方子,每日照着煎服。” 叶落眉眼弯弯,笑成了月牙状,开心地看着宋清欢,“太好了,我要当姑姑了!”说着,跑到宋清欢跟前,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宋清欢腹部,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宋清欢,“嫂嫂,我……我可以摸摸吗?” “好啊。”宋清欢笑着应了。 叶落却没有立刻伸手,而是乖觉地看向一旁的沈初寒,讨好地笑笑,“二师兄,我就摸一摸,好不好?” 沈初寒“嗯”一声,嘴角笑意浅浅。 叶落这才小心地伸出手,落在宋清欢平坦的小腹上,眸子一眨也不眨,仿佛怕惊了腹中的宝宝一般。 宋清欢忍不住轻笑一声,“宝宝现在还太小,估计感受不出什么来。” “嗯。”叶落兴致勃勃地扬了眉梢,“可是啊,宝宝很快就会长大,很快嫂嫂就能感到他在体内的跳动了。”因着学医的缘故,叶落对于怀孕之事并不陌生。 宋清欢原本还没有多少怀孕实感,可看着叶落眉眼清润笑容明朗的模样,仿佛也受了感染,心跳“噗通噗通”起来。 她也将手覆了上去,感受着腹中一个小生命的孕育。 叶落收回手,忽的看向沈初寒,“二师兄,你和嫂嫂什么时候成亲?” “就在这几日了。” 叶落放心地舒一口气,“太好了,等嫂嫂和师兄成了亲,我就能天天来看宝宝啦。” 正巧此时,季流云写好安胎药方走了出来,听到叶落这话,瞥她一眼,“落落,养胎要清静,你日日来烦殿下,她还如何养胎?” 叶落嘟了嘟嘴,“我到时一定会乖乖的。” 宋清欢笑笑,起身告辞,“多谢季公子特意来走这么一遭。如今我和阿……初还没成亲,也不好在此久待,就先回去了,改日再叙。” 季流云一听,将方子递给宋清欢,拉住叶落道,“好,那……我和落落就先告辞了,有什么需要再找我。”说着,朝宋清欢笑笑,拉着叶落出了门。 尚未出门,叶落娇脆的声音传来,“流云哥哥,你这么着急拉我走作甚?” “你二师兄和殿下还有话要说呢,我们在那碍什么事?” “可是……嫂嫂不是要走了么?”叶落不解。 “你别管那么多了,你不是要出府吗?走,我带你出去玩……” 听着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宋清欢笑笑,“落落不知道季公子对她的心意么?” “落落一直在谷中长大,对男女之事根本就没什么概念,子舒看着是佻达的性子,偏生在感情之事上,面皮也是薄的很。”沈初寒道。 宋清欢笑笑,看向他打趣,“你这个二师兄不帮帮他们?” 沈初寒眼帘一垂,神情淡淡,“我很忙,没空管子舒的事。再说,感情之事,又岂是旁人能够帮得了的。我已经给子舒提过醒了,他若再不放在心上,我也没法子。” 说着,拿过宋清欢手中的方子,看了看,点头道,“回头让流月沉星每日给你照着方子煎药,我这几日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好好照顾好自己和宝宝,知道吗?” “嗯。”宋清欢点头,见他严肃的模样,不禁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还这般不放心?” 沈初寒也笑笑,“阿绾这是嫌我啰嗦了。” 宋清欢连忙否认,“没,我可不敢这么说。” “好了,这几日乖乖的,等成了亲,你还有得听我念叨的。”沈初寒凝视着她的眼眸中流光闪烁,将方子递还给了她,又出声唤了玄影进来。 目送着宋清欢和玄影走出房间,沈初寒唇角笑意倏然隐去。 “慕白。”他冷声开口。 慕白应声而入,抱拳行礼,“公子。” “今后查到的所有关于玉衡岛的信息,都直接送到我这里,不要让殿下知道。”沈初寒口吻凉薄,眸光也很凉。 慕白微有诧异,“公子,玉衡岛之事,是殿下让查的。” 沈初寒眉头一蹙,凉淡的眸光往慕白一扫。 慕白心中一惊,看出沈初寒心情不大好,不敢再说,忙低头应了,“是。” “下去吧。” “属下告辞。” 慕白一走,房中气氛更加凝滞,沈初寒走到窗旁,将窗扉推开。此时已入冬,万物凋敝,空气中有清冷的气息。 玉白修长的手指抚上胸口处,眸中暗影重重。 这一次,他的发作日期提前了两天,并且,发作时的剧烈痛感,一次比一次强烈。 心头浮上不安,撑住窗台的手紧了紧。 眼中一抹暗色闪过,他不能再让阿绾查下去了,否则,连他都不知道,后果将会是什么。 * 同沈初寒道过别,宋清欢在玄影的护送下回了成文馆。 流月和沉星已在院中候着,见她回来,快步走了上来,略有急色,“殿下,可是宫中什么事绊住脚了?” 宋清欢摇头,“去了趟丞相府。” 流月看一眼她身后的玄影,方定下心。 “奴婢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着急呢,下次殿下出门,还是把奴婢和沉星带上吧。”流月扶住宋清欢朝里走,“不然奴婢们总觉得心慌慌的。” 宋清欢笑,“我同沈相在一起,能出什么事?” “话虽这么说……安阳帝姬今日也在宫宴上,万一沈相一时没顾到您……”流月可怜兮兮地看向宋清欢。 “好啦,下次没有特殊情况,一定带上你们,可好?”宋清欢进了房间,在软榻上坐下,看一眼流月和沉星,“把门关上。” “怎么了殿下?”沉星关了门,见她神情有异,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见她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宋清欢忍不出笑出声,“是好事,你们不用紧张。” “好事?”流月眸色一亮,直直盯着宋清欢,“殿下,什么事?” 宋清欢从袖中掏出季流云写的那张方子,递给了流月。 流月狐疑地接过,展开一看,面色突然变了。 “怎么了?”沉星越发不解,忍不住出声相问。 流月的手抖了抖,猛地抬头看向宋清欢,“殿下,您……您……您怀孕了吗?” 话音一落,沉星也愣住了,呆呆地转头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笑着点头。 流月瞳孔猛地一张,忽的跳了起来,语无伦次道,“殿下,您……您真的……?”说着说着,眼角有晶莹泪花浮上。 沉星也哽了声音开口,“殿下,您……您真的怀孕了?” 宋清欢笑意清然,“流月手中的药方,是季公子开的,你们觉得,还会有假么?” “太好了!”两人同时欢呼出声,一时激动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见她们这幅模样,宋清欢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她们为好,微微敛了笑意,“不过,此事暂时还不能让旁人知晓。流月,这几日的煎药,你务必亲力亲为。” 流月和沉星很快明白过来,她和沈初寒尚未成婚,若此时有孕在身的消息传出去,难免对殿下名声有损,忙不迭点头应了。 “放心吧殿下,奴婢一定亲自把关。”流月神情坚定,示意宋清欢不用担心。 * 沈初寒果然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翌日,钦天监便将拟定两人成婚的日子,呈上了尹湛的案头。 “十二月八?” 看着呈上来的纸笺上寥寥数字,尹湛眉头狠狠一皱,抬头厉声问道,“为何就这一个日子?!” “回皇上的话,近日适宜成婚的日子,只这一日。”钦天监监正躬身道。 “怎么可能?”尹湛拧了眉头,满眼审视地看着监正,眼底是浓浓的怀疑。十二月八日,那便就在五日之后,如此急迫,若说这其中沈初寒没有动手脚,他怎么也不相信。 监正神情未变,抬头看向尹湛,不急不迫道,“此乃微臣和同僚同观星象所得,皇上若是有疑惑,亦可宣其他人前来一问。十二月八,是近三个月内唯一适宜婚娶的日子。下一个,要到明年开春。” 尹湛攥住纸笺的手紧了紧,雪白的纸上立马出现一道深深折痕。 明年开春。 沈初寒是无论如何不会等到那时的,尹湛心中清楚得很。 他不说话,只眸光阴鸷地盯着下首的监正,眼中的怒火似要将人灼烧殆尽。他不知监正所说的这话究竟有几分真,有几分假。但他知道,不管他宣谁来问,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沈初寒怎么可能没动手脚? 心底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叫嚣着要喷涌而出,可他知道,他不能失态。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爬上了这个位子,不能因为一时不忿而坏了他所有的计划。 再忍忍,再忍忍…… 深吸一口气,总算将心中怒气给压了下来。 等到他将兵权收归手中,他便有了同沈初寒正面相碰的资本,到时,他势必要将在沈初寒身上所受的憋屈尽数还回去! “那便十二月八吧。”冷哼一声,尹湛终于开了口,语气阴沉,眼角有危险流光泻出。 “是。”监正行礼应了。 “周亚!” “奴才在。”一旁伺候的周亚躬身上前。 “传朕旨意,沈相与舞阳帝姬的婚事定在十二月八日,时间紧迫,着礼部好生准备。” “奴才遵旨。” “你下去吧。”尹湛看向下首的监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底已是阴鸷和不郁。 “微臣告退。”监正行礼退下。 “岂有此理!”钦天监监正的身影刚退出大殿,尹湛到底咽不下这口气,袍袖猛地一拂,面前几案上的文房四宝等物应声落地,奏折御笔散乱一地。 周亚下了一跳,慌忙跪下,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息怒!为这起子以上犯下的小人伤了龙体,着实不值得。” “以上犯下?”尹湛冷笑一声,寒刃般的眸光在他脸上一剐,“韦弋他,不过是个棋子而已,真正以上犯下的人,是沈初寒!” 周亚额角冷汗直冒,匍匐在地,不知该怎么接口。 沈相这做法,分明是不给皇上任何选择的余地,以皇上要强的性子,又怎会甘心? “周亚,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太过窝囊?!”尹湛眯了眸子,眼底墨色翻涌,死死盯住周亚,眸光一点点泛红。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周亚一激灵,矢口否认。 话音落,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传来,他吓了一跳,慌忙抬头看去。却见尹湛重重一拳砸在了面前的长几之上,眉眼生寒,周身戾气重重。 “沈初寒。”尹湛沙哑开口,一字一顿,“总有一天,朕要让你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朕的脚底下!” ------题外话------ 感谢以下姑娘的支持~ 花花:莎莉汶、璃羽飞舞 钻钻:2211 评价票:lxks、喝多也吐、哎呀是我啦、蝶露、夜色初晨长歌吟、蔡无非 月票:maxiongying、忧伤的夏天。妮妮卡维啦、3131、青桐大大、5727、亦暖暖、清欢瑾之、玲珑yuan、啊勒勒、六月雨、arayxu、大尾巴兔、lxks、六湘杏雨、琉璃千羽、最爱小小鸟、萌&幻缃、喝多也吐、哎呀是我啦、6713、c9942eb、lakemfjfnfn、璃羽飞舞、威威1983、跟着抽风大使果断弃疗、sunhuanan、veelam、7130、潇湘奕馨、71dc5、仲夏的楠木、sunday5865、sunhuanan、e7841 正文 第221章 断腕(三更) 是日,圣旨便下,顷刻间传遍整个盛京。 十二月八,就在五日之后,婚期如此之赶,众人既是好奇,又是不解。有说是凉帝忌惮沈相,刻意命钦天监选定个最近的婚期,好让礼部仓促行事,以给沈相一个下马威。有说沈相迫不及待想要求娶舞阳帝姬,所以婚期越快越好。 一时间,众说纷纭,沈初寒和宋清欢的婚事却是彻底传开,成了盛京城中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最大新闻,行到哪里,都能听到沈相和舞阳帝姬几字。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抓住了这个商机,编了不少沈相和舞阳帝姬的话本出来,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可偏生,百姓还就喜欢听。 茶楼小肆里,只要是有沈相和舞阳帝姬的说书,那必是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盛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二楼。 不能免俗的,这里也请了个青衣束衫的说书先生,文质彬彬,说起话来也斯斯文文,倒让人瞧着就莫名信服了几分。此时,他手持醒木,立在酒楼中央,正说到精彩处—— “听说,当日舞阳帝姬在宸帝寿宴上的一曲箜篌,技惊四座,也给沈相留下了深刻印象。原本,沈相打算替那位求娶舞阳帝姬,不想,当时还是帝姬的宫里娘娘仰慕那位威名,主动提出想和亲我国。聿帝允了娘娘的请求,沈相也不好多言,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扫一眼众人,“因着这么一来,反倒成就了两桩姻缘。你们猜怎么着——”他嗓音一顿,愈发神秘起来,“原本沈相要随使团一起回盛京,但在临出发前,却被刺客所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方能上路。而舞阳帝姬,便是在这段时间,与沈相熟悉起来……” 说书先生的话还在继续,酒楼一角靠窗处,却传来一声冷哼。 坐在那里的,是位红衣公子。那公子容貌平平,只能称得上普通,可架不住身段玲珑,气韵出众。这一袭艳烈红衣穿在他身上,倒不显流俗,反倒衬得他那张平平至极的脸,有几分不一样的气质来。 他端着酒盏的手,也是修长白皙,看得出是养尊处优的家世。 只是,他神情很冷,整个人散发着重重戾气,时不时瞥一眼高台上的说书先生,气息有几分沉郁,似乎随时要控制不住上去将说书先生揪下来打一顿。 他身旁还坐着位青衣侍女,容色倒是清秀,气息沉稳,似乎武功不弱。 “公子。”青衣侍女顺着他的眸光朝台上看去,迟疑片刻,低低开口,“此处人多,还请公子暂且忍耐。” 红衣公子收回目光,眼底神色愈深,沉沉地盯着自己手中酒盏,没有开口。 “好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沉默一瞬,他缓缓启唇,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渗人的凉。 青衣侍女垂了头,不敢接话。 “他们的婚期,是那一天来着?”红衣公子抬眸看向她。 “公子,奴婢听方才楼里客人说,沈相和舞阳帝姬的婚期,定在十二月八日。” “哦?”红衣公子眉头一挑,“十二月八日,那便是……三日之后?” “是。” 红衣公子嘴角勾了勾,一抬手,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脸庞,眼底有着捉摸不透的流光,“这么说来,我倒来得真是时候了。” 青衣侍女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应一声。 “你说,到时我去给他们送份大礼如何?”他的眼角微微上曳,墨色瞳孔中眼波流离,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竟生出一分子妖娆来。 “公子。”青衣侍女硬着头皮开口,“您别忘了,您此次是来……若是惹恼了沈相,凉帝那里,您也不好收场。” “我知道了。”红衣公子脸色一沉,眸中有杀意一闪而过,只很快掩下,轻笑一声,“你紧张什么?不过同你玩笑而已。不过,既然都来了,沈相和舞阳帝姬的婚礼,我自是要去的。” 青衣侍女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得诺诺应下。 此时,那说书先生也说完了今日的本子,人群中传来意犹未尽的呼声,只是说书先生很快收拾东西离开,众人无法,也只好三三两两散去。 红衣公子百无聊赖地别了眼,仰头喝一口杯中酒水。 “这位兄台一人在此独酌,实在是无趣得很啊。”忽的,耳旁传来一声突兀的嗓音,尖利中带着一丝轻挑,听得红衣公子眉头一皱,朝声音发源处瞧去。 说话的,是一位锦袍公子,似乎是方才听了说书过来的。他衣着华贵,瞧着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原本三分的皮囊,因为眼中毫不掩饰流露出的色迷迷之态,而让人觉得恶心。 红衣公子眸光猛地一冷,阴凉可怖的眼刀往他脸上倏然一射。 “休对我家公子无礼!”青衣侍女娇斥一声,手已握上了桌上的剑。 可听在那锦袍公子耳中,只觉有趣得紧,看一眼青衣侍女,又看回红衣公子,“兄台气韵不凡,小弟有心结识,不知可否让小弟请兄台喝一杯?” “滚!”红衣公子冷冷吐出一字,声音冰冷可怖。 他曾听说盛京好男风者不少,没想到刚来,便被自己给碰上了,心里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锦袍公子眉头一皱。 他家也是有权有势的背景,甚少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方才人群散,他一眼便瞧见了坐在角落的这位红衣公子,虽然五官只是普通,但那红衣一穿,身上顿时有种妩媚的气质流露出来。 他也玩过不少男色,却从没有像眼前这位这样的,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将他勾得心痒痒的。 正巧,此时一阵凉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进,吹起红衣公子鬓边发丝轻舞,愈显妖娆。 锦袍公子眼睛都看呆了,脸色顿时又和缓下来。 他虽因方才红衣公子冷冰冰的态度有所不悦,但美人在前,阴沉下去的脸色又收了起来,继续淫笑道,“这位兄台,小弟是真心实意想要同你结识,不知兄台怎么称呼?”说话间,看到红衣公子搁在桌上的手,修长莹白,心底愈发百爪挠心,忍不住就伸出手摸了过去。 刚一触碰到肌肤,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那滑腻的触感,忽见眼前银光一闪,下一刻,他便觉得手腕处一阵钻心疼痛传来。 低头一瞧,脸上顷刻间惨白如纸。 他看到,自己的右手手腕处,被人齐刷刷斩断,鲜血喷涌而出,而那只断手,就留在血泊之中,断口处血肉模糊。 “啊——”的一声痛苦嘶吼,瞬间在酒楼中响彻。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朝这边看来,却见那锦袍公子握住自己的右手,脸色扭曲,身子不断发抖,而他的右手手腕处,鲜血淋漓。 在他面前的桌上,还摆着那只断手,白净的手,鲜红的血,不断地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球,一时间,酒楼内呕吐声此起彼伏。 而始作俑者的红衣公子,此时却已消失不见,连带着他身边的青衣侍女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幽幽香气,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在空中散开。 锦袍公子的侍卫终于闻讯赶来,拨开人群瞧见这样血腥的一幕,脸色血色顿时退得干干净净。 见终于来了人,锦袍公子总算恢复一两分神智,看一眼大敞的窗户,虚弱道,“快!快给我追!是一个穿红衣的男人,我要让他碎尸万段!” 侍卫应了,跳下窗户追去,然而街上只有人来人往的行人,哪里还能瞧见方才那位红衣公子的身影? 寒风瑟瑟,吹得侍卫浑身冰冷,想到方才那血腥的一幕,脊背仿佛有一股子凉意升起。 那红衣公子,究竟是何来历? ------题外话------ 好久没来问答了,猜猜这红衣公子是谁? 正文 第222章 迎亲 三日后,十二月八日,黄道吉日,宜嫁娶。 天公作美,原本清寒的天气却在今日陡然暖和,冬日暖阳和煦,风清云朗,整个盛京万人空巷,人人都急着出来一睹沈相和舞阳帝姬大婚盛况。 聿国带来的嫁妆早在前一日便送到了丞相府,今日,宋清欢从成文馆出嫁。 清晨,宋清欢被流月沉星唤了起来。 迎亲虽在黄昏时分,可这一整天,新娘子却是都不得闲。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哪一样都马虎不得。因为宋清欢身份特殊,父母家人又都不在此,有些步骤可以从简,所以流月沉星特意晚些才叫她起床。 今日不是宋清欢第一次大婚,可,心里却仍有些紧张。 今日一过,她便真真切切成了沈初寒的妻。 用过早饭,便开始沐浴净身。 躺在浴桶之中,盯着水中浮着的蔷薇花瓣,眼中水波微动。 前世,她和沈初寒的大婚之日,是在昭国。那是沈初寒刚恢复昭国皇子的身份,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可偏偏不肯将婚期延后,定要将她绑在身边才开始,所以婚礼准备得颇为仓促。尽管如此,沈初寒仍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了她最好的。 只是那时,她尚未理清对沈初寒的感情,懵懵懂懂间便上了花轿,根本就没体会到到新嫁娘的那种欣喜与憧憬。 而此刻,她坐在这里,听着“噗噗”的心跳,恍然间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抬手捞起几瓣花瓣,她长长吐一口气。 她是真的,要嫁给沈初寒为妻了。 兜兜转转,姻缘命定,也许,她和沈初寒,从一开始便被绑在了一起。前世的分分合合,也不过只是为了今生的琴瑟和鸣。 仔仔细细沐浴完毕,宋清欢出了浴桶,伸手取了屏风上挂着的里衣过来。 “殿下,请先穿上这个。”流月捧了一物过来,看向宋清欢笑意盈盈。 宋清欢眸光一瞥,耳根子红了红。 流月手中捧着的,是一个大红肚兜,丝质光滑的面料,上绣交颈嬉戏的鸳鸯一对,瞧着,便有些*的意味。 宋清欢耳根红了红。 她定一定心神,装作没事似的伸手取过,面色平静地穿上。 流月抬头看她一眼。 大红肚兜衬着雪白如玉的肌肤,胸前山峦若隐若现,坠下青鸾玉佩,只一眼,便撩人得很。 流月也忍不住红了脸,慌忙瞥开目光,替宋清欢穿上里衣。 殿下这幅模样,便是神仙看了也得动情,别说是对殿下爱之如骨的沈相。忍不住心里笑了笑,唇角勾了起来。 “流月,你在笑什么?”宋清欢狐疑地看她一眼。 流月回了神,慌忙敛了笑意,“没什么。” 宋清欢便也没放在心上,穿了中衣,回了房间。 沈初寒请来的喜娘已经在房中等着了,见宋清欢进来,忙迎上来行礼。 “不必多礼。”宋清欢淡淡应了。 喜娘谢过,抬头朝宋清欢望来。这一看,神思都呆住了,只愣愣地盯着宋清欢,眼底有藏不住的惊艳。 她来之前便听说过舞阳帝姬乃绝色,却不想,一个人当真可以美到这般令人心惊的地步。吹弹可破的肌肤,黛青色的眉,殷红的唇,带着清水出芙蓉的清丽,眉眼间却又有着常人难有的盛世风情。 她想起最近盛京暗中流传的谣言。 传言说,皇上见到舞阳帝姬后惊为天人,是以对当初沈相替他求娶安阳帝姬的举动十分不满,也正因如此,沈相才急于同舞阳帝姬完婚,为的,就是断了皇上的念想。 “喜娘?”见她看着宋清欢看呆了,流月出声提醒。 喜娘骤然回了神,不好意思地笑笑,嘴里说着讨巧的话,“殿下国色天香,民妇一时看呆了去,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宋清欢淡淡一笑,在梳妆小几前坐了下来。 喜娘定了定心神,上前两步,看一眼雕花铜镜中映出的倾城容色,不敢再失神,认真替宋清欢绞面梳妆起来。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盏茶的事,不想,喜娘从绞面开始,到上妆,到梳头,每一项都做得极为细致,当然,也极为缓慢。 虽则如此,喜娘一直在说着喜庆的话,时间倒也不觉难过。 只是,等到喜娘替她全部妆扮妥当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上好妆,喜娘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宋清欢,面上难以掩饰的惊艳。 秀眉如远山轻笼,颊边淡染红脂,一对清泓妙目,闪烁着墨玉般的光辉,仿佛容纳了人间斑斓美景,只一眼,便让人沉溺其中。 如果说,上妆前的舞阳帝姬是误入凡间的仙子,那么,妆后的帝姬,便是引人犯罪的妖精。她知道这个比喻或许不大恰当,但殿下一颦一笑间,自有她从未见过的绰约风情,既不显流俗,却又勾人心魄。 怪道……怪道沈相迫不及待想将她娶进门,也怪不得皇上对她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都说红颜祸水,可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做这祸水红颜的? 喜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清欢,便是流月和沉星见了她此时的模样,也是错不开眼去。 流月不禁在心中感慨。 难怪殿下平日不喜上妆,若这般容貌现于人前,殿下怕是日日都不得清闲了。 宋清欢瞥一眼镜中的自己,并没有她们那么大的反应。 美是美,不过,她并不大在乎。左右沈初寒喜欢的,也不是她这张皮囊。 沉星最先回神,过来搀扶着宋清欢在榻旁坐下。此时已近午时,然宋清欢已经上好妆,也不大好再进食,沉星便命人取了特意准备好的点心过来。 成文馆的厨子事先得了吩咐,今日所做糕点都是一口便能吃下,如此,也不会花了妆面。 宋清欢拣了几块绿豆糕填肚子,只是到底心中有几分忐忑,胃口不大好,吃了几块便叫人撤了下去。 其实到此时,出嫁前要准备的事基本上就算完成了。 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出嫁,大抵还有一些进宗祠祭祀,母亲亲戚出嫁前的叮嘱等,但宋清欢身份特殊,接下来的事,便只要等着沈初寒来接亲便是了。 宋清欢让流月给喜娘塞了个大红包,又亲自送了她出去。 喜娘一走,房中便静了下来。 宋清欢不喜很多人伺候,是以成文馆原本伺候着的丫鬟侍女都被她谴了出去,如今房中只剩沉星一人陪着。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宋清欢起身走到软榻上坐好,歪在大引枕上看向沉星。 沉星点头,“殿下放心吧,行李昨天已随着嫁妆送去了丞相府。其他剩下的一些小东西,奴婢和流月待会一同带去。” “好。”宋清欢应了,见窗外时辰还早,正想叫沉星取本书过来打发打发时间,却听得院外有脚步声传来,仔细一听,似乎还不止一人。 “殿下,您猜谁来了。”流月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宋清欢转眸望去。 见一双绣花鞋出现在门口,目光往上,定格在叶落那张笑意莹然的脸庞上。 宋清欢略有吃惊,“落落?你怎么过来了?” 叶落看着她盛装后的模样,眼睛都直了,“蹬蹬蹬”跑到她身边端详了许久,方开口赞叹道,“嫂嫂,你真是太漂亮了!” 宋清欢笑笑,“每个新娘子都是漂亮的。等日后落落出嫁的时候,也会有这么漂亮的。” 叶落吐了吐舌头,“我出嫁?那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呢!” 她挨着宋清欢坐下,笑吟吟道,“二师兄怕你等得无聊,叫我过来陪你解解闷。” 宋清欢心中一暖。 若是寻常人家,这个时候是该有各种七大姑八大婆围着新娘子各种叮嘱交代才是,沈初寒这是怕自己无趣,所以才让叶落过来陪自己说说话。 “嫂嫂,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啊?”叶落好奇地望着她。 宋清欢愣了愣,展演一笑,“当然是很开心啦。” “会忐忑吗?” 方才她的确有些小忐忑,可此时却已经完完全全平静下来,因为她知道,嫁给沈初寒,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摇摇头,“不忐忑呀,因为我知道他就是我想嫁的那个人。” 叶落闻言,眼中浮现一抹羡慕之情,由衷地叹道,“这样真好。你喜欢二师兄,二师兄也喜欢你。” 看着她脸上的艳羡神情,宋清欢心神一动,试探着开口道,“落落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季流云对叶落的心思她看在眼里,可看叶落,分明是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 “诶?我?”不妨宋清欢突然问到自己身上,叶落一愣,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嫂嫂,我小的时候一直同爹爹一起在谷里生活,唯一见过的男人就是二师兄和师兄了,所以啊……我根本就没有机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呢。” 她说到这里,眉眼一弯,看着宋清欢笑道,“不过现在我已经及笄,爹爹不再限制我出谷的自由了。我想,以后我也一定会像嫂嫂一样,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的。” 说这话时,叶落眸光闪闪,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 宋清欢有几分唏嘘。 叶落她,是当真没感到季流云对她的情意。 沈初寒说得没错,叶落先前没出过谷,现在见识到了外面的大千世界,很容易被这万千繁华给迷了眼,季流云若是再不努努力,他和叶落之间,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叶落忽的眸光一转,看向宋清欢,语气轻缓,“嫂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大概……就是见到他是心会噗通噗通跳得飞快,见不到他时又会生出无尽想念。”、 “诶……”叶落拖长了音调,头一歪,“听上去,真是让人苦恼而又甜蜜呀。” 宋清欢凝视着她清泉般澄澈的眸,无奈地撇过眼。 或许,叶落当真一直,在把季流云当兄长对待。若真是如此,到最后,季流云注定会黯然神伤。 不过,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她和沈初寒作为旁观者,也确实帮不到什么忙。 叶落感慨了一番,又说起了她在谷里的生活。 “嫂嫂,等你成亲后有空了,一定要跟我去忘忧谷里看看,你肯定会喜欢上那里的。”叶落盛情相邀,语气轻快。 “好啊。”宋清欢应了,“忘忧谷?这可真是个好名字。” “原本忘忧谷只是一个普通的山谷,后来,娘去世后,爹爹便给那山谷取了忘忧二字为名。”说到这里,叶落的神情有几分落寞,似乎是想起了她去世的母亲。 关于叶落的身世,宋清欢曾听沈初寒略略提过。 沈初寒的师父叶老怪,本名叶问,年轻时也是个游戏人间的浪子,在江湖上名气很大。只是,他隐退得很早,尽管如此,江湖上却仍有他的传说,世人再提到他时,想起他曾经那些亦正亦邪的过去,别送了他一个叶老怪的称呼,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反倒没人记起了。 至于叶老怪隐退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很老套。 因为他认识了叶落的娘。 叶落的娘只是一个普通的采茶女,有一次,叶老怪被人追杀,掉落山下,正好被叶落娘救起。于是,一来二去便生了感情。 叶老怪知道自己在江湖上树敌颇多,不想连累叶落的娘,便在三十岁的时候便隐退了江湖,同叶落的娘一起,找了个世外桃源的山谷隐居了起来。 只可惜,老天总喜欢同人开玩笑。 叶落的娘身子本就不好,生叶落时更是伤了元气,在叶落四五岁时便去世了。后来,叶老怪便独自一人抚养叶落长大成人,并在这期间,收了季流云为徒。 宋清欢不愿叶落神伤,岔开话题道,“好啊,等下次你回谷,我们拉上你二皇兄一道,一起回去看看师父。” 叶落这才又高兴起来,犹豫片刻,“可是……二师兄总是很忙。” 是啊,沈初寒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所以前世,尽管一直说了许久,直到死前,她都没有找到机会同沈初寒一起去看看叶老怪。 “不怕,有我在,就算忙,我也给他拽回去。”宋清欢打趣道。 子欲养而亲不待。 沈初寒自小在无忧谷中长大,叶老怪对他而言,比昭帝更像他父亲一般的存在。如今他孤身一人在谷里,尽管嘴上不说,但心底一定很想这些女儿徒弟们多回去看看的。 叶落闻言,露齿一笑,十分开心,“我就知道嫂嫂厉害。” “嫂嫂会钓鱼吗?无忧谷里有一片很大的湖泊,以前爹爹老喜欢带我去钓鱼,不过我老是坐不住,爹爹为此还总是罚我蹲马步,不过,流云哥哥也坐不住,每次钓鱼钓的最多的,总是二师兄。” “我爹爹在谷里栽了许多花木,春天有桃花,夏天有清荷,秋天有枫树,冬天还会下雪,一年四季都好看极了。嫂嫂一定要每个季节都去看看哦。” “眼前二师兄刚到谷里的时候,也不说话,每天就只知道练功,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怕他。当然了……”叶落不好意思一笑,“我现在也有些怕他。不过现在有嫂嫂在,哈哈,我便也不怕她。” 叶落果然是活泼的性子,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百灵鸟,同宋清欢说着以前的趣事,说他们在无忧谷里的生活,听得宋清欢也有几分心向神往。 沈初寒终究还是幸运的。 能够遇到叶老怪一家,对他来说,也算是这么多年黑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光亮了。只可惜,他身上背负的东西还是太多,否则,也不至于成长成如今这样偏执的性子。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而过。 一眨眼,出嫁的时辰快到了。 沉星和流月伺候着宋清欢换上大红嫁衣。 宋清欢的嫁衣是从聿国带来,上好锦缎,精致绣功,烈焰如火的颜色,衬得宋清欢肌如莹白如高山之雪,再次让叶落看呆了去。 终于,太阳渐渐落山,有人来报,言沈初寒已在前来迎亲的路上了。 流月和沉星忙替宋清欢带好凤冠珠翠,然后将大红喜帕盖上,扶着她在榻旁坐下,只等着沈初寒到了门口,便能扶着她出去了。 眼见着吉时快到,门外有小丫鬟匆匆来报,“来了来了,沈相来了!” ------题外话------ 昨日答对的姑娘小雨和小零儿~么么~ 今天夭夭来大姨妈,就只能更这么多了o(╥﹏╥)o 正文 第223章 不太平的婚礼(一章) 宋清欢一听,心跳猛地跳得飞快,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在这一刻又荡了起来。 流月和沉星忙扶着她站起,理了理身上嫁衣和头上喜帕。 沉星看向叶落,“叶姑娘,您要一起扶着殿下出去么?” 叶落眸光一亮,十分激动,“诶?我可以吗?” 沉星笑着点点头,将宋清欢身侧的位置让了出来。 叶落开心地上前,扶住宋清欢的手臂,同流月一道,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往门外走去。 宋清欢被大红喜帕蒙着面,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迈着细碎的步伐,丝毫不敢分神。 好在从宋清欢院落到成文馆外的路并不长,再加上宋清欢熟悉路况,因此倒也没走多久,几人便到了馆外。 流月和叶落扶着宋清欢到了喜轿旁,宋清欢视线内出现一双云纹锦缎皂靴,鼻端有幽幽寒凉香气袭来。 是沈初寒。 不知为何,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思顷刻间便定了。 “阿绾。”沈初寒的声音在耳边沉沉响起,带着熟悉的缱绻温柔。 宋清欢微一颔首,尽管知道沈初寒看不见,仍是扬唇浅浅一笑,弯腰坐进了喜轿中。 “起轿——” 随着喜娘高喊声响起,身下轿子被平稳抬了起来,朝前行去。 一路锣鼓喧天,两旁百姓的欢呼声高喊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仿佛所有盛京百姓都涌了出来,见证着这场盛大隆重的婚礼。 宋清欢端坐轿内,本想将喜帕掀开透透气,可手刚触到那丝滑的喜帕,却又一顿,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都说新娘子盖上喜帕后便不能自己掀开,得留着让新郎官掀开才能长长久久。 原本,宋清欢不是拘于礼数之人,也并不大信这些传言。 可,她还是想让这场婚礼十全十美,一点点瑕疵都不想留下,所以才及时收了手。 微微舒一口气,定下心来,唇边挂上了浅浅笑意。 一路听着轿外热闹的议论声和锣鼓声,不知不觉间,身下喜轿停了下来—— 丞相府到了。 宋清欢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紧。 这时,喜娘喜气洋洋开口道,“请新郎踢轿!” 新郎踢轿是凉国的风俗,喜轿到达男方家后,新郎至轿前,朝轿门轻踢一脚,轿内新娘马上应战,还踢轿门一脚,意在宣称:日后男不惧内,女不示弱。 沈初寒翻身下马,行到轿前,凉淡的声音响起,“踢轿这步骤,便免了。” 喜娘一怔。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亦是一怔。 沈相这是何意? 沈初寒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扬,扫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难得开口解释了一句,“本相日后,愿意惧内。” 话音落,人群哗然。 沈初寒站得离喜轿很近,他的声音一字不落传入宋清华耳中,不由浅浅扬唇,面上有些发热。 今天一过,所有人都知道沈初寒是宠妻狂魔了。 喜娘到底是见过大阵仗的人,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堆笑道,“沈相和帝姬如此恩爱,真真是羡煞旁人啊。” 说着,微微提了嗓音,“请新娘下轿!” 流月上前两步,将轿帘掀开,刚想扶宋清欢下轿,却见沈初寒望她一眼,示意她退下。 流月应一声,躬身退至一旁。 轿内的宋清欢见流月掀了帘子,却迟迟不来扶她,不免有些诧异,正狐疑之际,见一只修长的大手伸到喜帕之下,莹白如玉,指节分明。 是沈初寒的手。 宋清欢抿了抿唇,将手放了上去。 沈初寒手一握,一阵热流传来,尽管轿外有寒风吹进,可宋清欢却觉得心底温暖如春。 沈初寒握住她的手,就势一带,将她牵出了轿外。然后牵着她,朝丞相府内走去。 流月沉星等人紧跟其后。 照着婚礼流程,沈初寒牵着宋清欢跨过火盆,一路缓缓行到拜堂的大厅。 厅内已宾客盈门,上首高堂之位却是空着。 沈初寒的身世,在盛京并不是什么秘密,当初他十八岁那年便离府另住,这些年来,与沈府并没有多少往来。世人只当那几年沈王氏亏待了他,所以沈初寒才与沈府断绝了关系。因此见到沈家没有来人,倒也并不惊奇。 可宋清欢却知道,高堂的位子之所以空着,是因为沈初寒不想拜任何不想关之人,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他也不愿。 喜娘将大红缎绣团花塞到宋清欢和沈初寒手中,说了几句吉利话,便退至一旁。 赞礼官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唱礼,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有内侍尖利的嗓音传了进来,“皇上驾到——宁乐长帝姬驾到——淑妃娘娘驾到——” 话音落,尹湛的身影出现在厅外,身侧是一袭盛装的宋清羽和尹卿容。宋清羽神情高傲,冷冷扫一眼众人,眼中有几分不屑。 尹卿容看着眼前红彤喜庆的场景,目光转向不远处一袭大红喜袍的沈初寒,丰神俊朗,玉树芝兰,心底蓦地一酸。 这样出色的男子,终究不属于她。 尹卿容暗自神伤间,厅内众人纷纷行礼。 尹湛挥挥手,示意大家不用多礼,抬步走到沈初寒面前。 “微臣参加皇上,不知皇上和长帝姬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沈初寒语声凉凉,却并未将宋清羽放在眼里。 宋清欢也跟着福身一礼。 宋清羽恨恨,手中帕子被她绞得皱巴巴。 尹湛沉沉打量一眼一袭火红嫁衣的宋清欢,方收回目光,笑着开口,“沈相成亲,朕怎可不来?” “皇上厚爱,微臣惶恐。”沈初寒神情凉淡,可半分都没有惶恐的意味。他看向慕白,慕白会意,已命人加了坐席在一旁。 “礼尚未成,皇上请上座。”沈初寒拱手一让。 尹湛“嗯”一声,带着尹卿容和宋清羽入了座。 沈初寒凉淡眸光往赞礼官面上一瞥,赞礼官忙点头,清了清嗓子,高喊一声—— “一拜天地!” 宋清欢和沈初寒各牵着大红缎绣团花一头,转身面向厅外,齐齐行了一礼。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对着上首空的席位俯身一拜。 尹湛看在眼里,眸光越凉,面上神情琢磨不透。 “夫妻对拜!”赞礼官再唱一声。 宋清欢缓缓转身,同沈初寒面对面而立,齐齐俯身,相对一拜。 至此,礼方成。 赞礼官舒一口气,扫一眼在座的宾客,大声又道,“礼毕——送入洞房!” 沈初寒握住团花锦缎的手微微一紧,脚下一动,刚要上前。却忽有一声沙哑嗓音破空而来,尖利得刺破每个人的耳膜。 “等一下!” 沈初寒眉头一蹙,转身朝门口望去。 宋清欢也皱了眉头,心底隐隐生出一分不安。她头上盖了喜帕,不知出声的是何人。不过,听声音,似乎来者不善。 众人也纷纷转头,循声望去。 沉星一见门口之人,脸色登时一沉! 她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身影,竟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沁水帝姬苏娆!身后跟着一侍女模样的女子。 明明已是寒冬,沁水帝姬却一身艳烈红裙,面上轻纱覆面,一双秋水美眸媚意横生,分外勾人。 先不说苏娆缘何出现在这里,便说今日是沈初寒和宋清欢大喜之日,她却着一身红,那模样,分明没怀什么好意。 沉星脚下微动,上前几步,与宋清欢附耳,“殿下,是沁水帝姬。” 宋清欢一惊。 苏娆? 苏娆怎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来的宾客多是凉国官员,认识苏娆之人不多,倒是尹卿容认出了她,双目圆睁,狐疑地看向尹湛,“皇兄,沁水帝姬怎会出现在这里?” 尹湛眸光暗沉,没有说话,只死死盯住苏娆娉娉袅袅而来的身影。 宋清羽却是狐疑地皱了眉头。 她并未见过苏娆,此时听得尹卿容口中的“沁水帝姬”四字,不知为何,眼皮子跳了跳。 沁水帝姬苏娆,传说中位列云倾大陆三大美人榜首的宸国帝姬? 苏娆行到聿帝面前,与宋清欢沈初寒并排而立。 她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沈初寒,方看向尹湛,红唇轻启,刚要说话,人群中却传来一声愤恨而惊讶的声音,“是你!” 宋清欢眉头一皱。 又怎么了? 沉星眸光一扫,低低开口,“说话的,似乎是位官员之子,神情愤恨,目色通红,好像与沁水帝姬有仇。” 与苏娆有仇? 一名官员之子,怎会同苏娆扯上关系?苏娆到底来盛京多久了? 那男子一把推开众人走了出来,伸手指着苏娆,“你……你居然是女子!” 苏娆只勾唇娇笑,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冲儿,你干什么?快回来!”人群中传来一中年男子的呼声,看模样,应该就是那年轻男子的爹了。 年轻男子怒吼一声,“爹!就是她!就是她砍了我的手!”眼前这女子虽然轻纱覆面,但她那双眼睛,自己却怎么也不会认错!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沉星往他垂下的左手一扫,发现他左手手腕往下果然被齐齐斩断,用白色纱布紧紧包裹着,有些可怖。 沉星垂眸,同宋清欢耳语几句。宋清欢闻言,心中越发狐疑,不知苏娆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只得静观其变。 中年男子吼一声,脸色涨得通红,“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回来!” 青年男子却不肯罢休,冲到她面前,手一扬就往她脸上呼去。 “放肆!” 伴随着一声娇斥,手腕被一人紧紧攥住,分毫动弹不得。 出手的,是苏娆身后的红袖。 那日红袖也陪在女扮男装的苏娆身侧,并未易容。男子一见,眼珠子猛地一瞪,睚眦欲裂,“我……我果然没有认错人!就是你!那日就是你女扮男装砍了我的手!” 他素来被其父宠得无法无天,忽遭此变故,哪里甘心,出动了家里所有的势力去找,却查不到关于那日那红衣公子的半点消息,没想到今儿冤家路窄,竟在沈相的婚宴上碰到了! 心中憋着的熊熊怒火喷涌而出,死死盯住苏娆娇娆的眸子,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难怪……难怪他怎么查都查不到其下落,谁能想到,那红衣公子竟然是个女的?! 红袖脸色一冷,将他猛地朝后一推。 男子被推了个踉跄,心底愈加不甘,又气又恨,脚下一动就要冲上来跟苏娆拼命。 苏娆神情一冷,看向上首的尹湛,“凉帝,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尹湛眸色深沉,瞥一眼那男子之父,“雷爱卿?” 被尹湛点名,那中年官员忙从人群中走出来,颤颤惊惊朝聿帝行礼道,“微臣教导无妨,请皇上恕罪。” “爹,分明是她——” “你给我闭嘴!”中年男子恨爹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还不快退下!还等着留在这丢人现眼么?” 男子唇一张,仍是不服气,然而在其父高压的目光之下,终究是恨恨地咽下这口气,退回人群之中。 中年男子这才收回目光,诚惶诚恐地朝尹湛又行一礼,“请皇上恕罪。” 尹湛勾一勾唇,神情凉淡,似有若无地瞥一眼沈初寒,“你不需要让朕恕罪,你打扰的,是沈相的婚事。” 中年官员抹一把额上的汗,侧了身子朝沈初寒行礼道歉,“沈相,犬子无状,还请沈相不要放在心上。” 沈初寒神情清寒如霜,瞥一眼他,“雷侍郎不必多礼。”说完,目光落在一侧的苏娆身上,“却不知此番沁水帝姬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那姓雷的官员听到“沁水帝姬”四字,眼底肌肉不由抖了抖,疑惑而吃惊地看着苏娆。 他只有冲儿这么个独子,明日里自然溺爱得过了些。那日冲儿血肉模糊地回来,左手竟被人砍去,让他惊得魂飞魄散。 一问之下才知,冲儿在茶楼中跟人起了冲突,竟被人一刀砍下左手。而始作俑者,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便那么消失了。 他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忙命人速速去查,却不想,查了两三天了,却半分消息也没查到。 心中自然不甘,听说皇上今日也来参加沈相的婚宴,便将冲儿也带来了,为的就是在皇上面前卖个惨,请皇上出面派人帮他调查此事,却没想到,怎生出了这档子事? 冲儿口口声声说砍了他手的人,竟然是个女子,而且,是传说中宸国颇得圣宠的沁水帝姬? 事情的发展,怎么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不管如何,看眼前这架势,根本就不是适合伸冤的好时机,只得暂时掩下心中的不解和不甘,退至一旁,静观其变。 苏娆眼尾一曳,眼中秋水横波,“本宫听说沈相和舞阳帝姬要大婚了。本宫与二位在临都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二位大喜之日,本宫怎能不赶来看看?” 她说这话时虽言笑晏晏,可众人分明都听出一股子森寒狠厉来。 尹卿容是这里面最了解真实情况的人,眉头皱成了一个结,不知苏娆到底想做什么?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出现在盛京,皇兄知道吗? 沈初寒冷冷一眨眸,语气听不出息怒,“沁水帝姬还真是有心了。” 忽的话锋一转,看向尹湛,“皇上,沁水帝姬来盛京,您可知这事?” 苏娆乃别国帝姬,突然出现在盛京城中,难免让人心生警惕,若是处理不好,关系的,可是两国之间的邦交。而这其中最关键的,在于尹湛的态度。 尹湛沉沉开口,“沁水帝姬来前,曾与朕来信说过。” 宋清欢眉头一扬,这么说,尹湛是知道苏娆要来的了?心中越发生出几分不安,两人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莫不是……暗中跟在筹谋什么? 正沉思间,忽听得苏娆声音渐近,带着挑衅,“都说成亲之日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一天,本宫千里迢迢而来,不如,舞阳帝姬也让本宫见识见识你的国色天香?” 话音落,一阵劲风袭来,眼前忽的一亮,大红喜帕被掀起,高高抛向空中! 正文 第224章 热辣的交杯酒(二更) 刹那间,宋清欢精致惑人的容颜一览无余出现在众人面前。 眼前蓦地一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宋清欢所吸引。 她娉娉婷婷立在那里,一袭红衣艳烈似火,脸上神情却清冷如霜,红妆淡扫,精致如玉。眸光微凉,淡然睥睨间,既有着极地雪莲的冰清玉洁,又有着彼岸荼蘼的妖娆张狂,生生让人挪不开眼去。 苏娆心底蓦然一惊,死死盯住宋清欢绝美容色,心底有嫉妒的烈火熊熊燃烧。 不过几个月而已,宋清欢竟又出落得貌美了,身上的气质反复一日日再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以前她还只是朵含苞欲放的花,而如今,花期已至,正是开得正盛之时。 而她,让众人都见识到了宋清欢的美。 苏娆一直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娇娆妩媚的容颜,可临都一战,宋清欢那两鞭在她脸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疤痕,从此,她都得带着着面纱过日子,让她如何甘心? 原本,她挑开宋清欢的喜帕,不过是存心捣乱,顺便想看看宋清欢惊慌失措的神情。却不想,她看到的,除了清冷,便是不屑。 “放肆!”沈初寒眉眼一凝,厉喝一声,猛地出掌朝苏娆拍去。 苏娆一惊,慌慌张张避开,却仍被那凌厉掌风削去半截衣袖,袖口处一凉,有冷风肆意钻入。 宋清欢也冷了眉眼,眸中有冷光泠泠。她一手接住在空中打了个转落下的喜帕,另一只手,却是掌风一甩,朝苏娆面上袭去。 苏娆尚未定神,宋清欢又来这么一招,只得狼狈又躲。 却不想,她身子这么侧着这么一躲,宋清欢的掌风恰好擦着轻薄面纱而过,劲风好巧不巧将面纱带了下来,晃晃悠悠往地上落去。 苏娆面色登时狰狞,慌忙俯身去捞面纱。 宋清欢冷笑一声,刚欲再出手,沈初寒却比她动作更快,手下一动,只听得“撕拉”一声,苏娆尚未抓稳的面纱便在空中碎裂开,薄纱碎片天女散花般落满一地。 众人还沉浸在宋清欢惊艳容色中,忽又见此变故,好奇地转了目光看向苏娆。 毕竟,苏娆位列云倾大陆三大名声之首,就算不比舞阳帝姬貌美,也总差不到哪去才是。可沁水帝姬一出场,便一直带了那面纱,除了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着实看不出什么来,是以心中颇为好奇。 然而,目光一落到苏娆脸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瓷白无暇的肌肤上,赫然两道从上至下的深深疤痕,看上去十分狰狞。再加上那双方才还潋滟勾人的桃花眼中蓦地露出狰狞煞气,给整个人蒙上一层淡淡黑气,让人瞧着生出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 看看她,再看看身旁容光四射的舞阳帝姬,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众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谈论得最多的,自然是那名不副实的三大美人榜。 看沁水帝姬这模样,分明是被人毁了容,可就算脸上没有那两道疤,沁水帝姬的容貌,也不见得胜过舞阳帝姬,只不知那三大美人究竟是何人评出。 只是,今日这事一出,这三大美人榜的榜首,怕是要易主了。 看着众人各色各异的目光,苏娆身子有些发抖。 从小到大,她都活在众星捧月之中,看向她的目光,有艳羡,有倾慕,有嫉妒,有觊觎,可唯独……没有如今这种厌恶。 心底交织的复杂情绪仿佛要在这一瞬间炸裂开。 宋清欢冷眼瞧着她惊慌愤怒的模样,冷冷一勾唇角,手一扬,将喜帕再次盖上。 “沁水帝姬是来捣乱的吗?若是,本相奉陪到底。”沈初寒声线狠厉,眸中带了一丝嗜血之色,狠狠盯住苏娆。 苏娆蓦地回神,利刃般的目光朝沈初寒面上射去。 就是他,就是他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丑! 可—— 眸光一接触到他那张让天地失色的容颜,心底怒火顿时熄了一半。这个世界上,沈初寒是唯一能让她产生异样情愫的男人,大抵,是因为他足够优秀,只有他这样优秀的人,才配得上自己。 然而,他却被人捷足先登! 他明明应该是自己的才是! 心底的愤怒和不甘顷刻间转移到了宋清欢身上,可宋清欢方才那一招让她明白,她不是轻易好欺负之人,更何况,她身旁还有沈初寒护着。 苏娆虽然傲气,却懂得能屈能伸的理儿,见众人都以一种警惕目光看着自己,心思转了几转,忽的眼眶一红,有盈盈水花浮上。 她泠泠妙目往沈初寒面上一瞥,娇娇盈盈开了口,声线竟带了一丝绝望和伤心欲绝,“沈相,你……你为何就不明白我的心思?!” 说完这话,她捂住脸,扭头跌跌撞撞出了大厅,那模样,竟让人瞧出了几分伤心。 “殿下!”红袖唤一声,也追了出去。 众人呆在原地,面面相觑,被方才那一幕给弄懵了。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那梨花带雨的一句,怎么听都有几分深意在里头。 “你为何就不明白我的心思?” ——沁水帝姬的心思,是什么? 有人很快想到了什么,狐疑的眸光在沈初寒和宋清欢面上一瞥,心底已隐隐浮起了猜想。莫不是,沁水帝姬对沈相…… 所以今日沈相大婚,沁水帝姬才会如此失态? 一想到这个可能,方才的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如果不是对沈相有情,沁水帝姬缘何会千里迢迢从洛城赶来?如果不是对沈相有情,沁水帝姬为何要在婚礼上给舞阳帝姬难堪?她二人本不该有私怨才是。 一时间,众人面上都显出恍然大悟和兴致勃勃的神情。 没想到来参加个婚礼,到亲眼见证了一个世纪大八卦。不过,若他们是沈相,自然也不会喜欢上毁容的沁水帝姬。沈相虽然性子冷,但毕竟是男人嘛。 好事的宾客遐想纷纷,看向沈初寒的目光越发深意满满起来。 从始至终,上首的尹湛都没说过一句话,他只定定坐在那里,冷冷看着下方的闹剧,仿佛是一个睥睨众生的神,无悲无喜地看着世界种种。 身侧的尹卿容则是目瞪口呆,不明白苏娆为何要扔下那样一句话,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而宋清羽则面色深沉,眼中闪着算计。 她没见过苏娆,也不知道她与宋清欢之间有什么过节,但俗话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能看到宋清欢吃瘪,她就高兴,能让宋清欢吃瘪的人,她或许更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沈初寒眸底风霜尽染,盯着苏娆远去的背影,眼中有杀气一闪而过。 长睫一敛,转眸看向赞礼官。 赞礼官正被这突然起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愣,忽然收到沈初寒冰冷的目光,神情一凛,顿时回了神,忙高声唱道,“礼毕——送入洞房——” 欢快的唢呐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沈初寒脚下一动,走到宋清欢身旁,直接牵起她握住红绫的手,朝里间洞房走去。 流月沉星走在前面替两人开道,将新房们推开,请了两人进去。 进了房,沉星引着宋清欢在榻旁坐下。 一落座,便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生疼,宋清欢心中明净似的,用手悄悄一抹,果然是各种桂圆花生等干果。 一旁候着的喜娘递来一个托盘,托盘中也是各色干果。 她示意宋清欢拣起一颗吃一口。 宋清欢照做,吃到口中的花生果然是生的,她有过经验,便也不觉诧异,“咯嘣咯嘣”吃得欢快。 喜娘一愣,大抵是没想到宋清欢会没有反应,迟疑一瞬才道,“夫人,生不生?” “生。”宋清欢脆生生应了,想到腹中孩子,眼中流光更甚。 喜娘一听,忙接口附和,“好!夫人说了生,祝沈相和夫人和和满满,早生贵子。” 房中候着的其他侍女也跟着附和,一时间“早生贵子”四字不绝于耳。 沈初寒听着,唇角也忍不住翘了翘,眼中寒意渐渐隐去,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西趴下的宋清欢,眼中似落满星辰大海。 喜娘又递过来一杆喜秤。 沈初寒接过,微微俯身,毫不迟疑地,挑开了面前宋清欢的喜帕。 宋清欢抬眸,正撞上他幽深如古玉的眼眸,点点情深,一点一点将她心房占据,此时两人的眼中再看不见旁人,只剩对方容颜。 沈初寒眉眼一动,抬手抚了抚她玉白的脸颊,眼底似有*闪过。 喜娘瞧着,忙清了清嗓子,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合卺酒,笑着道,“请沈相和夫人同饮合卺酒。” 宋清欢低头,看着白玉酒盏中微微晃动的透明酒酿,不知为何,明明还未饮酒,双颊已然酡红,眼神也有几分迷离。 她伸出手,执起一杯酒。 沈初寒也跟着端起酒杯,与宋清欢手腕交缠,喝了这交杯酒。 宋清欢放下杯盏,刚要说话,却见沈初寒朝她忽的扬唇一笑,眼中一抹流光闪过,下一刻,他便倾了身子,一手扣住她后脑勺,直接欺身吻了上去。 宋清欢没有防备,被沈初寒长驱直入,有淡淡清凉的酒液注入她唇齿间,酒香四溢,混合着沈初寒身上的寒凉清香,让人愈发迷醉。 沈初寒这一吻吻得很细致,不住地勾画着她的唇舌轮廓,丝毫不顾及到房中还有其他人在。 流月沉星等人皆是羞红了脸,别了头不敢看。 喜娘一脸目瞪口呆。 她见过这么多对新人,从来没有那一对新人喝个交杯酒还这般*的,便是她看着,也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 是谁说沈相性子清冷的?在舞阳帝姬面前,他分明就是一匹饿狼 等到口中酒液全数渡到宋清欢口中,又缠绵追逐了一番,沈初寒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唇,冲她得逞般眨了眨眼。 宋清欢羞得满面通红,含羞带怯地瞪他一眼。 沈初寒笑意更深,趁人不备,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在她耳边低低一句,“阿绾的唇,比酒更甘甜。” 说完这话,方没事人似的直了身子,扫一眼房中其他手足无措的侍女们,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似乎再嫌她们碍事。 喜娘会意,又恭贺了几句,忙同其他侍女一道出了门。 见沈初寒这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流月沉星自然也不好再待下去,行了一礼后,也匆匆离去,在门外候着。 待人走后,房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喜烛“噼啪”声在耳边响起,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宋清欢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慌慌张张起身,“我……我有些口渴。” 沈初寒却忽地伸出手撑在床梁上,将宋清欢禁锢在自己身前范围内,眸光温润而热烈,定定看着他的眸子,微微低头,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耳垂。 “阿绾,现在只剩我们两人了。” ------题外话------ 话说苏娆来凉国干嘛捏? 正文 第225章 洞房花烛夜(一更) 他的声线诱惑低沉,听得宋清欢脑中一炸,再加上温热鼻息似有若无喷洒在脖颈,宋清欢身上陡然热了起来。 无论何时,沈初寒总能轻易将人撩得火热,毫无招架之力,简直就是行走的春药。 “我……”尾椎骨处传上来的酥麻感让她有几分不自在,扭了扭身子,离沈初寒远了些,清清嗓子,“那个……凉帝他……他还在外面呢……你在这里待太久了不好吧?” 沈初寒微微勾唇,眸光定在宋清欢绯红的面上,声音轻缓,却带了蛊惑,“阿绾,洞房花烛夜,你提别的男人的名字,就不怕我醋?” 宋清欢瞳孔一张,哭笑不得。 什么别的男人的名字? 他这分明是混淆概念! 秀眉一扬,刚待启唇,沈初寒却蓦地伸出修长手指,抵住她殷红唇瓣,近似呢喃的口吻,“嘘——阿绾,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 他手指一动,改为轻轻捏住宋清欢的下颌,“我现在不想听。” 话音落,将她下颌一抬,欺身再次吻了上去。 “唔——” 这个吻,着实在宋清欢意料之外,瞪大了眼睛,长睫轻颤,眼底流波潺潺。沈初寒的吻向来很霸道,压根拒绝不得。当然,她也并不想拒绝。 许是感受到她的分神,沈初寒惩罚性的轻轻咬了咬她下唇,宋清欢长睫一眨,回过神来,双手搂上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回应着这个热烈的吻。 沈初寒比她高出一个头,许是觉得宋清欢这般仰着难受,沈初寒搂住她腰肢的手忽的一用力,将宋清欢抱了起来。 宋清欢下意识借力,顺势夹住了他精壮有力的腰。 沈初寒挑唇邪魅一笑,“阿绾倒是很自觉。” “我……”宋清欢脸一红,方才她的动作,真的只是下意识为之。 不想,“我”字刚出口,剩下的话,再次被沈初寒尽数吞入腹中,唇舌被堵住,只能发出暧昧的叮咛声。 沈初寒疾风骤雨般席卷着她口中甘甜,眸色幽深,带着浓浓*,房中气氛愈发火热。 他抱着宋清欢走到床榻旁,俯身将她放了上去,嘴上未停,手也开始动起来,热烈地拉扯着宋清欢身上衣物。 只是,嫁衣繁复,宋清欢头上又带着凤冠珠翠,颇有些不方便。 沈初寒眸色一狭,似有不郁。气息沉了沉,刚待催动内力直接暴力解决,外间门外却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谁?!”被人突然打断,沈初寒显然不悦,冷喝一声,犀利的眸光透过帘拢朝门口射去。 “公子,是属下。”回话的,是慕白小心翼翼的声音。 “什么事?”沈初寒依旧没有好脸色。 “公子,那个……皇上还在前厅候着,您看……”听出了沈初寒的不悦,慕白愈发小心起来。 宋清欢脸色通红坐起,伸手理了理衣衫,看向他道,“阿殊,凉帝已对你很不满,不要再给他递把柄过去了。” 怕沈初寒仍是执拗,勾唇一笑,眸中曳出一抹媚意,“夜还长,等你送走了宾客,我们再来做该做的事如何?” 沈初寒眸色深沉盯了她一瞬,俯身在她颊边印下一吻,低低道一声,“等我。” 说着,转身拉开房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宋清欢舒一口气,抬手沁了沁滚烫的双颊,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扉。 “咚咚。”门外又响起两声敲门声。 “谁?”宋清欢转头望去。 “殿下,是奴婢,沈相叫奴婢和流月进来先伺候您梳洗。”沉星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宋清欢走到软榻旁坐下。 沈初寒和宋清欢的卧室是个套间,进门后是待客正厅,平日也可做吃饭的饭厅。左侧一间是就寝的寝室,右侧一间是沈初寒的小书房,他偶尔会在此看书处理政事,但府中还另设有专门的书房供他使用。 珠帘声动,流月和沉星从外间笑吟吟走了进来。 “殿下。”两人朝宋清欢行了礼,上前道,“奴婢们先替您将凤冠取下吧。” “好。”宋清欢点头。 她的凤冠和嫁衣都是从聿国带来,自是精致非常,当然,也都很重。 顶了一天,脖子都酸了。 两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固定的朱钗取下,然后将凤冠摘了下来。 流月拿起几上的羊角梳,轻轻替她顺着散落下来的长发。 梳好了,她放下羊角梳,“请殿下起身,奴婢们替您将嫁衣换了。” 宋清欢站起身来,让流月和沉星替她脱着身上繁复嫁衣。 “前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皇上还未走,其他宾客也都喝得正酣。”流月道。 宋清欢蹙了蹙眉,看向流月,“方才朝苏娆大吼的那名男子,你让玄影去查查看。”他既然那么笃定苏娆便是砍他手的人,此事便十有*错不了。可是,苏娆怎会与一个普通的凉国官员之子扯上关系?她来凉国到底多久了? “殿下,您说……沁水帝姬来凉国做什么?”流月一面替她解着盘扣,一面好奇道。 宋清欢摇头。 她暂时还不知道苏娆来凉国的真正目的,但有两件事她可以确定。 其一,苏娆绝非像她方才所说那般,是为她和沈初寒的婚事而来。就算她当真对沈初寒有好感,这个世上,她最爱的人,仍然是她自己。也就是说,她此番来凉,绝对是为了她自身利益而来。 其二,苏娆来盛京一事,尹湛竟然知晓,而且还默许了,就说明,这两人之间,一定达成了什么协议。尹湛的性格与苏娆有几分相似,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管他们达成的协议是什么,都必然对他们双方有利。只不知,这协议内容是不是跟自己和沈初寒有关? “奴婢觉得,沁水帝姬此番前来,一定不怀好意。您想啊,沁水帝姬对自己的容貌甚是在意,您那两鞭子毁了她的容,她怎会甘心?说什么沈相不懂她的心思,其实都是障眼法罢了!” 流月语声忿忿,“亏她还是一国帝姬呢,这般没脸没皮!” 流月还在叨叨地数落着苏娆的恶劣事迹,宋清欢却是心神一动。 她说得没错,苏娆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这次来凉国,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她这般贸然前来,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要知道,凉国可是沈初寒的地盘,就算她与尹湛达成了协议,要联手扳倒自己和沈初寒。可她有什么能力?能让尹湛同意与她合作? 绕来绕去,似又陷入了死胡同。 罢了,只能先观察观察苏娆这段日子在盛京的举动,才能摸清楚她下一步的打算了。 沉思间,流月和沉星已替她换好了衣服,又命人打了水进来净面。 宋清欢细细用帕子擦净脸脂粉,颊上热度才算降下来。 她想了想,看向流月,“趁宾客还未走,你让玄影去看看,能不能从那断手的男子身上套出什么话来。我记得……他好像叫雷冲是吧?” 沉星点头,“他父亲姓雷,又唤他冲儿,约莫就是这个名字了。” 流月点头应好,将东西收拾好,一并拿着走了出去。 宋清欢复又坐下,看向窗外一轮弯月,“沉星,苏娆突然出现,我总觉得有些猫腻。” 沉星替她斟了杯茶递来,“沁水帝姬与我们结怨已深,她的出现,确实不是好事。但殿下别忘了,盛京是沈相的大本营,沁水帝姬若是胆敢伤您,沈相第一个就不会轻饶她。” “我明白,可是……我们还有尹湛在旁虎视眈眈。”沈初寒如今是尹湛的心腹大患,指不定尹湛什么时候就要开始动他了。 沉星劝道,“现在我们摸不清沁水帝姬的意图,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微微低了嗓音,“您如今有孕在身,还是不要忧思过重地好。” 听到这话,宋清欢眉眼微动,手抚上腹部,舒一口气道,“你说得是,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 说着,端起沉星递过来的茶盏喝一口,心底的燥热渐渐退去。 这时,流月进来了。 “怎么样?” “雷侍郎和雷公子提前离场了,玄影已派人去雷府盯着。皇上和长帝姬他们也走了。” “沈相呢?” 流月无奈地耸耸肩,“沈相被一群官员围住在劝酒,估计短时间内还脱不了身。” 宋清欢看向沉星,“去叫人准备好醒酒汤。” 沉星应诺退下,自去安排。 见沈初寒还有一段时间才回来,宋清欢挑起帘子,正准备走到对面的书房去看看,忽听得门被人从外推开。 宋清欢诧异抬眸一望,见季流云出现在门口,身旁还扶着醉醺醺的沈初寒。 “殿下!”见到宋清欢,季流云眼神蓦地一亮,“快快快,快来搭把手。” 宋清欢忙快步上前,扶住沈初寒。 “那个……烬之喝多了些。洞房花烛夜,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嘿嘿”一笑,急急放下沈初寒,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出了门,还贴心地将房门给他们拉上了。 “诶?”宋清欢话未落,房门便在眼前合上了。无奈地抿一抿唇,看一眼伏在她肩头的沈初寒,试探着唤道。 “阿殊?” 宋清欢喜欢酒,前世,沈初寒陪着她喝了不少。宋清欢自诩酒量不错,可从来都是她先醉,从未见沈初寒喝醉过。 眼下这般眼神迷离双颊酡红的模样,也不知喝了多少。 这么一想,不免有些心疼。 “阿绾。”沈初寒抬了头,在她下颌处“吧唧”一口,“你真好看。” 宋清欢无奈,只得劝哄道,“好了好了,我先扶你进房间啊。” 正好此时流月听到动静,从里间走了出来,一见这架势,忙上前来想要帮忙。 却不想,还没碰到沈初寒,沈初寒便摆一摆手,皱着眉头道,“走开。” 宋清欢知他是不喜别人碰他,越发无奈,看向流月,“你去看看沉星的醒酒汤好了没有。” “您……一个人可以么?”流月看着醉醺醺的沈初寒,担忧道。 宋清欢点头,“去吧。” 流月这才行礼退下。 宋清欢扶着沈初寒,脚下刚准备动,沈初寒却嘟嘟囔囔开口,“关门。” 宋清欢一怔,“阿殊,待会沉星会送醒酒汤过来。” “不喝。”沈初寒皱着眉头。 “阿殊……” “就不喝。”沈初寒仍是坚持,眸子湿漉漉地看着他,没有半分妥协的余地。 宋清欢无奈,只得开了门,朝门口候着的小丫鬟吩咐几句,这才转身进屋,将房门拴上。 看一眼倚在门上耷拉着脑袋的沈初寒,宋清欢抿抿唇,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我扶你先去榻上。” 沈初寒抬了头,朝她笑得温润,眼神熠熠发光,“好。” 宋清欢扶着沈初寒,踉踉跄跄到了里间,放在榻上坐好。 “你喝了多少?”宋清欢斟了杯清茶递过去,眉头微皱。 “没喝多少。”沈初寒只盯着她笑,“阿绾,我没醉。” “是是是。”宋清欢在他身旁坐下,无奈的语气,“你是没醉,那也先喝杯茶。” “阿绾,你喂我。”沈初寒头一扬,竟是撒娇的口吻,一双墨瞳熠熠生辉。 宋清欢眸光一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初寒。 一直以来,他身上背负太多,养成了他冷漠多疑偏执的性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这段感情中,他都是占据主动的姿态,从未有过这般……软萌的时候。 心底蓦地一软,扶住他的身子,将茶杯递到唇边,“乖,先喝一口。” 沈初寒却是将头一扭,瓮声瓮气道,“不是这般喂的。” 宋清欢一怔。 不是这般喂?那该怎么喂? 沈初寒见她怔怔的模样,只可怜兮兮盯着她,然后指了指她的唇。 宋清欢脸上一烧。 用……用唇喂? 沈初寒却是兴致勃勃地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仿佛落满了小星星。 这样的他,却又有另一种勾人的滋味。 宋清欢犹犹豫豫地将茶盏送至唇边,低头含了一口茶水在口中,然后迟疑着向沈初寒靠近。 沈初寒颊畔流红,像涂了上好的胭脂色,眸光清亮,卸去了平日的清冷淡漠,愈发让人挪不开眼。 宋清欢一点一点靠近,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 沈初寒难得的耐心,只眸光晶亮地望着她,神色迷蒙,唇角带着温润笑意。 眼见着快要触碰到沈初寒的唇角了,宋清欢眼一闭,吻了上去。 温软而冰凉的触感如触电般传遍全身,寒凉清香和酒香缠绕,让她神思有几分恍惚起来,忍不住朝前挪了挪身子,抬手环抱住沈初寒的脖子。 唇瓣贴合得严丝无缝,清凉的茶水渡入口中,带着旖旎暧昧的气息。 沈初寒的手搂上她的腰肢,微微一紧,将她朝怀中带了带。 宋清欢心跳蓦地加快,浑身发热,忍不住贴紧了身子,唇上愈加温柔辗转。 “阿殊……”她唇齿间溢出暧昧呼声,清亮的眸子也漫上一层泠泠水汽。 口中茶水早已下肚,两人却依旧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明明没有喝酒,可宋清欢觉得,自己似乎也醉了。 她睁开半闭的眸子,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沈初寒。 他一身大红喜袍衬着,模样儿越发精致,两颊染上红晕,眼眸深沉似海,极是好看。水润的红唇半张半合间,吐出暧昧气息。 宋清欢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抬手,纤长的葱指抚过他的脸颊,嘴里喃喃自语,似失了魂魄,“阿殊,你真好看。” 是真真好看。 卸去往常那层冷硬冰冷的盔甲,此时的沈初寒,像极了迷人心智的妖,让人忍不住想蹂躏一番。 若换了往常,宋清欢或许还会犹疑,可今日沈初寒吃醉了,明日一早醒来,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了,正是“上下其手”的好时机。 这么一想,飞扬的眉眼一曳,唇角勾了勾,眼光泠泠,小手便勾上了沈初寒腰间玉带。 红烛高照,烛影明灭间,沈初寒精致容颜隐在火光之中,唇角微微一勾,带了几分笑意清然,眼底缭绕雾气退去,哪里还有半分醉酒的模样?分明清明得很。 ------题外话------ 全程姨母笑23333 正文 第226章 你根本就没醉(二更) 红烛帐暖,一晌贪欢。 翌日清晨。 宋清欢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转头,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闭着眼,长睫覆下,呼吸均匀而绵长,毫无防备的模样,看得宋清欢一阵悸动。 可是,她知道他醒来了。 清亮的眸光一转,抓起一绺发尾,在沈初寒鼻子下轻轻挠着,唇瓣紧抿,憋着笑意。 沈初寒蓦地睁眼,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往怀里带。“都要做娘的人了,怎生还这般调皮。”沈初寒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满眼宠溺。 宋清欢睨他一眼,手在腹部抚了抚,“昨夜怎没想起我腹中还有宝宝。” 沈初寒轻笑,眉眼温润,“阿绾,你知道的,昨夜,我已经很克制了。洞房花烛夜,你总不能让我什么都不干吧?” 宋清欢耳根红了红。 昨夜的沈初寒,的确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到—— 她身子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抬眸直视着他幽深的眸子,“阿殊,昨夜,你根本没醉是不是?”原本,她的确被骗了过去,可到后来,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腹中胎儿,他知晓她所有的敏感点。若他当真喝醉了,以他对自己疯狂的本能,绝不可能那般温柔而细腻。 沈初寒眉头一挑,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 宋清欢瞪他一眼,眼波徐徐,“我就说,你酒量那么好,怎么就突然喝醉了?再说了,以你的性子,就算是大婚,别人敬的酒,你想不喝就不会喝,根本就不存在被一群官员拖住灌酒的情形。” 沈初寒笑得愈发开怀,轻启薄唇,吐出一个字,“错。” “哪里错了?”宋清欢不信,直勾勾瞧着他。 沈初寒的指腹抚过她的脸颊,“阿绾,别这般看着我。你如今怀有身孕,我试图节制些的。” 宋清欢脸色一红,低垂了头,喃喃吐出两字,“流氓!” 见她这幅羞红了脸的模样,沈初寒眼中满是愉悦,“我却是没有喝醉。不过,旁人敬的酒,我也确实喝了。” 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颌,直直望进她清澈的眸子,“阿绾,昨日是我们的大喜日子,难得高兴,别人的敬酒,我又怎会拒绝?” 见他眼中似又有*浮上,宋清欢一扭头,避开他情意绵绵的眸光,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你今日不用上朝?” “大婚,尹湛准我休假三日。” 宋清欢“唔”一声,“我看……他巴不得你就这么一直休假下去吧。” 沈初寒眸光凉凉,“这可由不得他。” 宋清欢转了目光朝窗外望去,见天光更亮,心知时辰不早了,坐起身道,“你虽不用早朝,我们也不能睡太晚了,否则……”清了清嗓子,“影响不好。” 沈初寒轻笑,将掉落在地上的大红肚兜捡起来递给她。 宋清欢匆匆穿好里衣,起身下了榻。 她系好扣子,回头看向沈初寒,“你好了吗?好了的话,我叫流月沉星进来。”话音落,却急急上前两步,“你在做什么?” 沈初寒手中,正不知从何处拿了把锃亮的匕首来。 他一扬匕首,“阿绾,我不想给人留下任何把柄。”说着,手腕一动,匕首便在手指上开了个口子。他将伤口对准床褥,用力一挤,鲜红的血液便滴落在床褥上。 宋清欢微惊,压低了声音道,“尹湛在你府中插了人?” 沈初寒收回匕首,眸子一敛,“我故意的。若是这丞相府固若金汤,尹湛怕是会更加寝食难安。我暂时不想逼得他太紧。” 宋清欢看着他受伤的手指,有些心疼,快步走到梳妆小几前翻了一会,找出个圆盒来。 “手指伸出来。”宋清欢坐回榻上,将圆盒打开。 沈初寒看着那圆盒,似乎有几分眼熟。 眼中一抹流光闪过,忽的扬唇一笑,“阿绾,你还留着。” 宋清欢“嗯”一声,专心致志地将药膏擦在他伤口上。 “我以为,你那个时候定然很恨我。” “我是恨你。”宋清欢语声凉凉,给伤口上好了药,然后抬眸看向他,“可是,我潜意识里,更爱你。” 沈初寒眸光微漾,唇角笑意愈深。 “好了。”宋清欢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拉开,对着外面道,“流月、沉星,进来吧。” 应声而入的,是端着洗漱用品的流月沉星,身后还跟着两位侍女,看模样有些眼熟,似乎正是昨晚在门口当差的。 流月和沉星放下铜盆,将漱口的竹盐水递给宋清欢和过来的沈初寒。 那两名侍女则朝床榻走去。 “等等。”宋清欢看一眼她们,朝沉星使了个颜色,“沉星,你去收拾床铺吧。” 正文 第227章 萧大将军(一更) 两名侍女脚步一顿,对视一眼,停了下来,“是。” 沉星会意,点头朝床榻走去。 宋清欢便又看向那两名侍女,“你们过来,伺候我梳洗。” 侍女应是,快步走了过来。 流月眼波一转,将手中帕子递给其中一名侍女。 “你们……叫什么名字?”宋清欢上下打量两人几眼,凉凉开口。 这两个小侍女,容貌皆是清秀。 一人身量略高,瓜子脸,柳叶眉,肌肤雪白,望之有一种弱不胜风的美态。 另一人,合中身材,鹅蛋脸,一双玲珑杏眼水波盈盈,颊边还有一对时隐时现的酒窝。 宋清欢心中清冷一笑。 小小侍女,便出落得如此貌美,尹湛倒是用心良苦啊。 “奴婢清秋。”身量稍高的侍女抬眸,声音不疾不徐,盈盈一福,倒是丝毫不怯。 “奴婢寻雁。”另一名侍女福了福身,抬眸看一眼宋清欢,复又垂下,眉眼间略有紧张。 “清秋、寻雁,名字倒都是不俗。”一顿,清清冷冷地觑着她们,唇微挑,“谁给你们取的?” “奴婢们来丞相府前便是这个名字了。”清秋开口望她一眼,神情不卑不亢。 “哦?”宋清欢接过流月递来的竹盐和水,不紧不慢地漱好口,方淡淡抬眸,眸中意味不明—— 这个清秋,倒是个心高气傲的主,不知……是不是也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呢? “阿绾若是不喜,换了便是。”一旁的沈初寒自顾自整理着衣衫,凉薄开口。 清秋脸色微微一白,垂下了头。 流月见清秋拿着帕子却不动作,又从她手中将帕子拿回,在盆中打湿,绞干后递给宋清欢。 看一眼神情略显僵硬的清秋,笑意盈盈道,“殿下,这位清秋姑娘,倒是撞您名讳了。” 宋清欢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尚未接话,沈初寒便凉淡开口,“既然这样,那便定要改了,阿绾,你定吧。” 宋清欢随口道,“既撞了个清字,那便去掉,只唤秋儿便是。” “秋儿多谢夫人赐名。”清秋垂了眼睫,眼中闪过一丝不忿,只很快掩下,面上是一贯的柔弱清丽。 宋清欢摆摆手,不再多说。 这时,沉星已整理好床榻,手中拿着元帕道,“殿下,这元帕,我给收到衣橱里了。” 寻雁和秋儿闻声望去,见到那元帕上一抹显眼的红,眸光一刺,复又垂下了头。 宋清欢冷冷睨她们一眼,擦干净手,“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下去传早饭吧。” “诺。”秋儿和寻雁应了,规规矩矩退了下去。 流月和沉星替宋清欢梳妆妥当,也不多打扰,行了礼,端着洗漱用品退了出去。 “就是这两个小丫鬟?”宋清欢翘了翘唇角。 “先前还安插了别的人,被我找借口清理了出去。”沈初寒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送至唇边喝了一口。 “尹湛不知你不近女色?”宋清欢轻笑,取过沈初寒手中茶盏,也喝了一口。 “知道。不过,他大概以为我是装出来的。”沈初寒语气轻懒,并不大在意。一顿,脸上显出一抹古怪。 “什么?”宋清欢敏感地捕捉到,撩眼看去,好奇开口。 “没什么。”沈初寒清了清嗓子,略有不自在。 见他如此,宋清欢愈发好奇,曳了眼尾,“阿殊?” 沈初寒有几分咬牙切齿,“真没什么,在此之前,他还安插了几名清秀的小厮过来。” 宋清欢一愣,口中茶水差点喷了出来,“他……他以为你好男风?” 沈初寒沉了脸色,“凉国好男风者甚众。” 宋清欢喝了口茶水压惊,“话虽这么说,你……尹湛的眼光也太差了。” 沈初寒“嗯”一声,脸色仍有些黑,“所以我留了这两名侍女,免得他再做什么奇怪举动,也好暂且安他的心。” “她们,是你贴身侍婢?”宋清欢在桌前坐下,双手托腮,眸光晶亮望着他。 “我没有贴身侍婢。”沈初寒定定凝视,“阿绾,你知道的,我不喜人近身伺候。平日里,她们也不过是递个水罢了。”眸光微冷,“今日大抵是见你在,胆子大了些。” 眸光一转,看回宋清欢,收起眸中冷冽,轻笑,“阿绾若是不喜,打发了她们便是。” 宋清欢勾一勾唇,“不必。不过是两个侍女,还不值得我费神。” 沈初寒也跟着坐下,语气微沉,“不过,尹湛最近,似乎又不大安分了。” 宋清欢凝了眸色,“阿殊是说苏娆之事?” “嗯。”沈初寒沉沉应了,“苏娆突然出现在盛京,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 宋清欢沉吟片刻,抬头看一眼门外,抬了眸,低低开口,“阿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昭国?” 她所说的回昭国,自然是指恢复身份,彻彻底底地杀回昭国。 前世,因她之故,沈初寒与尹湛提前决裂,因此在仓促下便带兵杀回了昭国。饶是如此,他仍是夺回了自己应得的位子。 只这一世,既然她不再是横亘在他和尹湛之间的问题,那么,此事便可从长计议。 “快了。”他看一眼宋清欢的腹部,“我想待孩子出生后再行动。” 他虽做了万全准备,但带兵杀回昭国,毕竟凶险万分,宋清欢有孕在身,他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 宋清欢眸光浮动,“阿殊,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说着,抚了抚小腹,“更何况,宝宝很乖。” 除了一开始验出来后有些孕吐的症状,到后来她服了季流云的安胎药,情况竟果真好了不少。除开食量变大,却也没了旁的不适症状。 “这就好。”沈初寒微微弯了腰,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腹,神情柔软而温和,“阿绾,此事你不用操心,我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好。”宋清欢点头,神情却仍有几分犹疑,“还有一事……” “嗯?”沈初寒眉头一扬,直起身子望来。 “母妃的坟茔……?”宋清欢沉沉开口,眼神有几分凝重。 上次去临都参加夺剑大会,他们发现萧贵妃的坟茔被人动过,尸体也被人盗走了。这之后,她便再没有听到过相关消息。 方才提起了回昭国的计划,不免又想起此事。 沈初寒眸色陡然一沉,浑身散发出森冷之气,冷声开口,“我怀疑,此事与昭帝有关。” “昭帝?”宋清欢一惊,“可……当时,是他亲自同意让你将母妃带出宫外安葬的啊?” 沈初寒冷然,“若不是母妃留下遗言,他又怎会同意?更何况,他若是不同意,我便不会答应前来聿国为质,他没有别的选择。” 宋清欢面露沉吟之色,“查出什么线索了?” “我们去山谷之时,入口处的阵法并未破坏。我所布之阵,是鲁班大师亲传阵法,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轻易破解。” 宋清欢眉头微拧,“我记得……鲁班大师曾收过几个徒弟,会不会是他们?” 沈初寒摇头,“鲁班大师那几个徒弟,资质都不行,连大师的皮毛都没学会,如今皆已泯然众人。我也派人调查过了,不是他们。” “那……”宋清欢抬眸望去,“你为何会觉得,此事与昭帝有关?” “鲁班大师在我离开临都两年后去世。当日我们查到,母妃棺椁之中并无任何尸腐气,说明她的尸身很早便被移出了棺椁。我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当日,昭帝找到鲁班大师,威胁他协助自己找到无名谷,并绕过谷口的阵法,将母妃尸身神不知鬼不觉带了出来。”沈初寒语气沉郁,每说一个字,身上戾气更重。 宋清欢闻言,暗自心惊。 昭帝他……要箫贵妃的尸身做什么? 沈初寒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眸光阴鸷,周身温度降至冰点。 “阿殊……”宋清欢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伸出手,握住他冰冷的手心,“等我们回了昭国,一定会还母妃一个公道。” 沈初寒抬眸一望,眼底冷意紧凝,“嗯。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这时,秋儿和寻雁已传了早饭过来,两人便暂且撇过这个话题不提,专心吃起早饭来。 尽管曾经来过盛京,还在这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毕竟心境不同,如今再来,过去的一切都已释然,原本讨厌的地方,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沈初寒休假三日,每日寸步不离地陪着宋清欢,就连叶落和季流云都看呆了眼去,直言沈初寒像变了个人。 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休假一过,沈初寒便要每日天不亮赶去宫里上朝了。 第四日清晨。 宋清欢正在睡梦中,迷糊间听得有窸窣声传来,不由睁了眼看去。 却见沈初寒已经起床,正在房中轻手轻脚穿着朝服,似乎怕打扰到她。 宋清欢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就要坐起。 “阿绾。” 沈初寒听得动静转身望来,见她模样,上前两步按住她的手,“时辰还早,你再睡会。” 宋清欢摇摇头,“我帮你穿。” 他既不喜侍婢贴身伺候,那自己这个做妻子的,总该打点妥当他的仪容才是。 沈初寒温柔地笑笑,“你还怀着宝宝,再睡一会,我一直便是自己来的,不打紧。” 见他坚持的模样,宋清欢知道今日怕是拗不过他,况且,沈初寒确实也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没有坚持,点点头道,“那好吧,记得用点早饭再进宫。” 沈初寒点头,“已经让沉星下去准备了。” 他扶着她躺下,温声又道,“今日我让慕白留在府里,带你熟悉下府中事务。你若有闲情,便管管,若不喜欢,交给陈管家便是。你前世,也同他打过些许交道,他是信得过的人。” “好,府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宋清欢应了。 沈初寒俯身,在她额上亲亲一吻,“好了阿绾,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说罢,挑起珠帘出了卧室。 宋清欢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方闭上眼,迷迷糊糊再次进入梦乡。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外头天色已亮,寒风刮得院中树木呼呼作响。 宋清欢出声唤了流月沉星进屋。 “殿下。”两人应声而入。 宋清欢起身下榻,看一眼外头,“秋儿和寻雁呢?” 流月笑嘻嘻道,“她们被奴婢打发到厨房帮忙去了。” 宋清欢抿了抿唇,“你倒是乖觉。” 流月嘟一嘟嘴,“那两人,一看便不怀好心。奴婢这叫,把一切不该有的思想及时扼杀在摇篮中。” “她二人是凉帝派来的,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向她们透露些信息。”宋清欢淡淡吩咐。 流月和沉星会意一笑,“奴婢明白。” “不过,您们也不要掉以轻心了。凉帝既派了她们过来,除了容貌,她们定还有其他过人之处,你们有空多盯着些。” “是。” “先传早饭吧。” 用过早饭,沉星报,慕白在院外求见。 宋清欢让沉星请了慕白进来,出了里间,在正厅上首坐下。 “见过夫人。” 自从成了亲,除流月沉星外,府中众人都已改口。 “坐吧慕白。”宋清欢浅笑吩咐。 慕白本想推辞,宋清欢却似能猜透他心中所想,轻笑道,“跟我,你就不用客气了。” 慕白这才谢过,在下首坐了下来。 “夫人今日若有空的话,公子让属下带您熟悉熟悉府中情况。”慕白恭恭敬敬开口。 “好啊。”宋清欢应了。 “公子三年前已与沈府脱离关系,现在丞相府中并没有多少人。平常公子不在的时候,府中的下人侍婢女,都是陈伯在管理。还有一部分隐卫,是属下和玄影在管理。夫人可要让属下将陈伯请来?” “好。”宋清欢应了。 丞相府中人丁简单,又只有她和沈初寒两个主子,倒也没多少需要操心的。 陈管家向来打理着府中杂事,并未出过错,又对沈初寒忠心耿耿,所以宋清欢并没有打算将这些事情接管过来,不过是唤他过来,权当认识认识罢了。 慕白应了,唤了人去请陈伯。 沉星给慕白上了茶,复又退下。 “回来这些日子,你和玄影都很忙吧?”宋清欢喝一口水,与慕白闲话家常。 慕白和宋清欢早已熟识,他又是外向的性子,便也不客套,点点头无奈地耸耸肩,“属下们还好,倒是公子,真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现在递进宫里的奏折,是谁在看?”宋清欢好奇道。 “明面上都是皇上在批改,不过,公子有其他渠道得知奏折内容。而且,在做大的决定时,皇上还是要参考公子意见。” 宋清欢挑了挑眉。 难怪尹湛将沈初寒视作心腹大患,朝政被沈初寒牢牢把持在手中,此番做派,不像丞相,倒像是摄政王了。 以尹湛野心勃勃的性子,怎甘心屈居人下?必是千方百计想要铲除沈初寒。 这么看来,苏娆来盛京的目的,就更值得怀疑了。 只是前几日她才叫玄影去查苏娆,应该没有这么快有消息才是。想到这里,眉眼微动,抬头看向慕白。 “对了,先前我叫玄影查的,关于玉衡岛的消息,可有下文?” 慕白垂眸,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抬头朝宋清欢笑笑,“夫人,玉衡岛流传于世的消息少之又少,暂时还没有查到什么新的消息。” 宋清欢“嗯”一声,“多去沿海地区打探打探。” 玉衡岛的存在,如今是毋庸置疑之事。如果宫泠的母亲当真来自玉衡岛,那么,在临无妄海的那些村落,或许能有更多关于玉衡岛的消息和传闻才是。 “是。”慕白应了。 这时,门外却突然有人求见,是来找慕白的。 慕白看向宋清欢,得了宋清欢同意,便匆匆走了出去,不多会,便又走了进来,脸上神情却有几分凝重。 “出什么事了?”宋清欢问。 “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在今日早朝之上,提出要调萧濯萧大将军回京。”慕白沉声答道,眉头微蹙。 ------题外话------ 新的小哥哥要出场了! 正文 第228章 为何回京?(二更) 宋清欢眉眼一沉,脸上笑意微敛。 慕白以为她不知道萧濯其人,开口准备解释,忽又想到什么,四下略一打量,神情有些警惕。 宋清欢会意,沉声吩咐,“沉星流月,去门口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两人应诺,退出了房间,在门口候着。 “萧将军,是公子心腹,执掌西南境二十万大军。”慕白沉沉开了口,“如今凉帝要将萧将军调回盛京,十有*,是要对公子下手了。” 萧濯。 这个名字,宋清欢当然熟悉。 前世,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时,萧濯也在沈初寒身旁见证了那决绝的一幕。可以说,萧濯与沈初寒的关系,比慕白玄影,甚至比季流云都要亲近。 因为—— 慕白抬眸看她一眼,语声愈低,“夫人,公子的身份,想来您已知晓。” “是。”宋清欢淡淡点头。 慕白和玄影是沈初寒的贴身侍卫,沈初寒的真实身份,他们自然知道。而沈初寒也曾告诉过他们,宋清欢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慕白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萧将军他,亦来自昭国。” 宋清欢眉眼微动,恰到好处显出一抹惊讶。 她虽知萧濯的身份来历,但在慕白面前,还得装出不认识的模样来,否则难以解释。 萧濯,是沈初寒当初在昭国时的皇子侍读。萧濯原本不姓萧,但其族人因谋反罪被灭了全族。萧贵妃与萧濯的母亲乃手帕交,想法设法将萧濯救了下来,可他原来的身份却是不能用了,所以便冠了萧贵妃的萧姓,以侍读身份陪在沈初寒身侧。 后来,沈初寒被派往凉国为质,他也一同随之前往,并与沈初寒一道逃离了昭国的护送使团,营造出两人在营帐中被火烧死的假相。 在逃亡过程中,他和沈初寒阴差阳错下进了忘忧谷。彼时叶老怪已经收了季流云为徒,并不想再收两个徒弟,便从中挑了资质更为出众的沈初寒为徒,但仍然同意萧濯一道在谷中住下。 两人十五岁那年,萧濯出谷,投奔昭*营,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做起,短短五年,已经成为如今执掌西北境二十万大军的僵局。 而沈初寒则继续在谷中待了三年,十八岁那年方离开忘忧谷,以沈家私生子沈初寒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只用了两年时间,便爬上了凉国权利的顶端。 他二人,一文一武,将凉国财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不过,对外,旁人从不知道他二人有如此过硬的关系。尹湛此番想调萧濯回京,是因为发现了萧濯是沈初寒心腹,还是另有原因? 心中思绪万千,听得慕白沉郁的声音接着响起,“当年萧将军在昭国时,是公子的侍读,与公子感情甚笃。有他执掌西北境军队,公子就有了强硬后盾。只是,萧将军和公子的关系,除了属下和玄影,旁人根本就不知道任何内情。” “凉帝呢?”宋清欢眉头一蹙。 慕白摇头,“属下虽然猜测皇上将萧将军调回来,是因为怀疑他和公子的关系,但——目前来看,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一点。” 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初寒在凉国经营多年,尹湛身边,他一定安插了不少棋子,如果慕白玄影这边都没有查出什么端倪,难道说,尹湛当真没有发现什么?此番调萧濯回京,却是为了其他事? 只是,他们到底不可掉以轻心。 毕竟尹湛非等闲之辈,万一他已经看穿,只是瞒得太好呢?到时将萧濯调回过,再打沈初寒一个措手不及,趁机夺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虽然她相信沈初寒的能力,但心底,到底隐隐生出几分忧虑。 尹湛当初在诸多皇子中不被看好,是因为他病痛缠身的虚弱身子,人人都以为他不能久活,所以没人将他放在心上。 自从服下沈初寒替他寻来的火阳花,尹湛体内毒素已除,身体较从前好了不少。因此,那些被压制的野心开始逐渐膨胀,对沈初寒的态度,也愈发不如从前,颇有过河拆桥的意味。 幸好他因被毒素侵体多年,某些身体机能已被破坏,比起寻常人来说,体质还是弱得多,常常动不动就病一场。若非如此,他怕是早已对沈初寒下手。 想到这里,不免生出庆幸。 当初沈初寒以替尹湛寻清元果之名,追着她到了洛城。后来尹湛不放心沈初寒在洛城活动,连下三道圣旨,将沈初寒召了回去,寻找清元果之事便不了了之。 而那日沈初寒在宸帝宫中得的两颗清元果,都给了宋清欢,一颗,宋清欢给了聿帝服下,另一颗,却还收在她身边。 可以想象,如果当日沈初寒将其中一颗清元果给了尹湛,尹湛恢复身体机能,此番怕是早已翻脸不认人。 “凉帝要调萧将军回来,用的是何理由?”宋清欢沉吟片刻,开口 “只是正常述职。但属下担心,一旦萧将军回了盛京,皇上便会找借口将他扣下。” 宋清欢缓缓端起茶盏,眼底眸色愈深。 既是正常述职,除非西北境突起战乱,否则,便是沈初寒,也没有理由阻止。 与凉国西北境接壤的是昭国,可昭国在夺剑大会中同失将才君瀚,如今也是元气大伤,并不大可能贸然出兵凉国。 这么看来,萧濯回京,怕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见宋清欢眸色愈沉,慕白忙开口道,“夫人放心,此事,公子定会想出个万全之法来。眼下,夫人还是放宽心思为好。” 他刚刚才突然想起宋清欢有孕在身,自己还拿这些事来烦她,着实不该,若让公子知晓,怕是又得得一顿责罚了。 宋清欢抬眼望去,见慕白面露自责之色,扬唇笑笑,“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不用担心我。” 话音落,听到门外沉星的声音想起,“殿下,陈管家来了。” 宋清欢收起心思,直了直身子,“请进来。” 沈初寒从宫里回来后,果然证实了萧濯要回京的消息。 尹湛似乎似铁了心地要召萧濯回来,沈初寒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暂且持观望态度,并未出声反驳,顺了尹湛的意思。 圣旨很快发往西南边境。 这段时间,苏娆似乎也很安静,宋清欢离开成文馆后,她便住进了成文馆。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成文馆内,偶尔上街逛逛,还进过一两次宫,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一切看上去,仿佛都十分平静。 可宋清欢知道,这些,都只是表象。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有汹涌的暗流奔腾涌动。 很快。 除夕夜快到了。 今年除夕,尹湛在宫中设宴,邀请了朝中众臣极其官员家属一同参加,沈初寒和宋清欢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而在此之前,萧濯也要回京了。 盛京城中,醉仙楼三楼。 临街雅间,有窗半敞,窗台置一白玉美人瓶,瓶中插两支腊梅,幽香扑鼻。 其后,坐着两人。 “阿殊,萧濯什么时候入京?”宋清欢望一眼下方街景,开口问道。 沈初寒看了看时辰,“很快了。”声线似有略微紧绷。 宋清欢知他与萧濯感情甚笃,只是造化弄人,自十五岁那年忘忧谷一别,两人便常年难以见到一面。 “你上次见他,是何时?”宋清欢抬眼看向他。 沈初寒抿了抿唇,目光清寒,“两年前,他回京述职,被封为镇南将军。” 宋清欢伸手握住他的掌心,没有出声。 这时,有“达达”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宋清欢眸光一亮,看向沈初寒,“来了?” “应该。”沈初寒直了身子,深邃的眸光紧紧盯着窗外。 宋清欢也微探了身子,一眨不眨看向窗外绵延至远方的道路。 只见宽阔的大道尽头,有一匹骏马达达而来,身后跟着一小队身穿盔甲的士兵。许是因这里是闹事,他们行进速度并不快,百姓纷纷朝两旁让开,惊奇而略带惶恐地看着马上之人。 黑色骏马之上,坐着一人,玄色戎装,手持长枪,斧削刀刻般的容颜,墨玉般的眸子深沉如海,眸光迫人。 正文 第229章 萧濯与苏娆 单说容貌五官,对于见惯了美男的宋清欢来说,萧濯并不算出众。 然而,他整个人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让人的视线牢牢定在他身上,挪不开眼去。 狭长双目,眼角斜飞,剑眉入鬓,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微上扬,带着肃杀傲气,那是经过战场上无数厮杀才有的冷冽寒芒。 如果说沈初寒是极地之雪,万年不化,冰寒彻骨。萧濯,却更像巍峨高山,险峻逼人,棱角分明。 宋清欢的眸光紧凝在他身上,一眨不眨,眼见着萧濯打马行到他们正下方,仿佛心有感应似的,他突然抬了头,朝半敞的窗户处望来。 见到宋清欢隐藏在窗扉后的半面丽质容颜,他眉头一蹙,眼中略有狐疑,眸光一扫,落在宋清欢身侧的沈初寒身上,紧蹙的眉头蓦地一松,眼底有流光泄出。 忽的,似想到什么,再度转眸,看回宋清欢,眸底有恍然的神情,再次看回沈初寒,唇角一抹笑意倏然而过。 沈初寒回以淡淡一笑,眼底暗色深涌,神色柔和不少。 为防人看出端倪,萧濯很快收回目光看向前方。 这时,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马上的萧濯,惊呼出声,“这是萧大将军!” “真的是萧大将军!” 路旁的百姓开始骚动起来。 凉国尚武,萧濯戍守边境,带领西南军队击退过好几次昭国袭击,对凉国百姓来说,是战神一般的存在。 然,萧濯常年驻扎西南边境,甚少来盛京,此时突然得见真颜,百姓一个个都激动不已,潮水般向萧濯涌去。 萧濯尚未反应过来,骑下战马便被狂热的百姓团团围住,办法动弹不得。 他欲驱马直行,却又怕误伤了百姓,一时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脸上神情愈发绷不住,身后跟着的那队士兵也被堵在原地,前行不得。 宋清欢微微蹙眉。 萧濯如此得民心,尹湛本就多疑,若是这一幕传到他耳中,难免又会触动他那根敏感的神经。 “阿殊……”她缓缓启唇,有些担忧地看向沈初寒。 她的顾虑,沈初寒自然明白,眉目一凝,招手唤了身后的慕白上前,低低耳语几句。 慕白会意,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宋清欢知沈初寒有了主意,心思微定,端起茶盏啜一口,一眨不眨地盯着街上情形。 过了一会,百姓的热情丝毫没有消退,高举双手,嘴里激动地唤着萧濯的名字,而萧濯的神情,也越发无奈起来。 这时,忽然听得人群中有人大叫几声—— “御林军来了!快跑!” “御林军来了!御林军来抓人了!” 聿国有羽林军和期门骑,宸国有玄甲军,而昭国负责戍卫皇城的军队,称御林军,明面上直接听命于凉帝,不过,沈初寒暗中也安插了不少人手。 尹湛继位后,采取铁血手腕,镇压了不少不满他统治的人,这其中,御林军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对盛京百姓来说,御林军绝对是一个值得惧怕的存在。 因此,听到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叫,所有人都慌了神,纷纷离开萧濯坐骑,四下奔窜,不过片刻,围观的人群便走得干干净净。 宋清欢目瞪口呆地瞧着,颇有几分惊诧。 没想到,御林军在盛京百姓中的震慑力如此之大,看来,尹湛平日没少借御林军之手实施自己的高压政策。 萧濯舒一口气,似乎意识到什么,假装不经意地抬眸看一眼宋清欢和沈初寒这边,然后曲起无名指和小指,抬起右手在左肩胛骨处碰了碰。 很快,他一扬马鞭,疾驰而去,身后跟着的队伍也打马跟上,扬起阵阵尘嚣。 目送着萧濯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宋清欢起身关了窗户,抬眸看向沈初寒,模仿了一下萧濯方才那个动作,轻笑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沈初寒勾了勾唇角,“小时候我性子顽劣,经常闯祸,萧濯替我背了不少锅。每次在母妃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过责罚,我们俩就会做这个手势,代表着谢谢和一切顺利的意思,算是只有我们俩知道的一个小暗号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有亮晶晶的光芒闪耀,眼神悠远而绵长。 尽管与沈初寒相知相爱了两世,可宋清欢却甚少听他提过年幼之事。约莫,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每每想起,都寒彻心扉。 每个人心底,都有想隐瞒封存的一段过去。 而萧濯,大抵是沈初寒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中唯一支撑着他走下去的光亮。有时候她会想,上苍对沈初寒到底不算绝情,让他生命中出现过萧濯,叶老怪,季流云,叶落这样的温暖。 否则,现在的沈初寒,大概会更冷酷无情。 前世她与萧濯接触不多,仅有几面之缘。 其实一开始,萧濯并不喜欢她。 原因无他,只因他觉得沈初寒为自己失去理智,不仅公然夺了凉帝之妻,还因自己提前举兵起事。 幸得他们最后成功杀回昭国,然其中过程,却亦是凶险万分。 彼时,萧濯虽不喜她,她却对萧濯并不生厌。毕竟,不管怎样,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沈初寒好。 许是想到这一层,沈初寒抬眸,眼底神色愈发温润,“阿绾,我知道萧濯前世对你有所误会……但你放心,这一世,我定不会让他再误解你了。” 宋清欢微微一笑,神情柔软而平静,“我知道他上一世是为了你好,所以你不必觉得抱歉,我也不会对萧濯有什么偏见。” 沈初寒眉眼一松,唇角翘起,“我也知道,阿绾从来都是为我好。”神情愉悦,语气轻缓,就那般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过,他若还是如从前那般不分青红皂白,我可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好脸色。”宋清欢红唇微勾,漫不经心的口气,眼底泠泠光华看着沈初寒。 “那当然。”沈初寒急忙表态,“别说你了,便是我,也是头一个饶不了他。” “你们什么时候见面?” “他既然回来了,除夕宫宴,他势必要参加。所以,我们会在除夕前见一面。” “方便带上我么?”宋清欢眉眼生光。 “自然。”沈初寒笑,看着宋清欢的眸底有几分浮乱,“便是你不说,我也是要带你的。”顿了顿,“萧濯在信上说,很期待见到你。” 宋清欢浅笑流光,想起萧濯策马而去的身影,语声沉缓,“彼此彼此。” “走吧,先回府。”宋清欢收回思绪,悠悠然起身,笑意清浅看着沈初寒,伸出了手。 沈初寒将手放入她掌中,微笑扬唇,跟在她身后出了雅间。 * 沈初寒果然很快安排好与萧濯的会面,地点,就定在醉仙楼。 宋清欢这才惊觉,原来醉仙楼,竟是沈初寒的产业。 他二人皆身份不凡,若被人发现私下出入各自府邸,难免不会引起流言蜚语,倒不如坦坦荡荡于闹市中相见。醉仙楼每日人来人往,就算两人被人看见同时出现在醉仙楼,也并不会引起怀疑。 十二月二十八。 已入严冬,气候愈加严寒,北风呼啸,寒意凛冽。 沈初寒看着流月替宋清欢披上厚厚的貂绒斗篷,仍有些迟疑,“阿绾,风太大,要不……今日你便先在府中歇着?萧濯那里,我再另约时间?” 宋清欢系好斗篷上的系带,想也没想便拒绝,“我和宝宝都没有那么娇气,后日便是除夕宴了,我倒是很期待在除夕宴前与萧濯见上一面。” 沈初寒看一眼窗外呼啸凛冽的天气,眼底仍有犹疑。 “好啦!”宋清欢转身,笑吟吟看向他。“你看,萧濯或许本身就对我有偏见,我若是今日再不去,他难保不会看轻我,你想这样?” “他怎么看你不重要,你的身子最重要。”沈初寒倒是一如既往地护犊。 宋清欢愈发眉眼生欢,“阿殊,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从丞相府到醉仙楼都是坐马车里,下了马车便立马进楼里,哪里便有受风寒的时候?” 她看向流月,“再帮我拿个手炉过来。” 流月应声,取了个宝蓝色珐琅小手炉,往里加满银丝炭,然后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捧起手炉朝沈初寒扬了扬,“这下放心了吧。” 见她坚持,沈初寒也不好再说不,起身站了起来,紧了紧她身上的斗篷,带上兜帽,无奈道,“那走吧。” 流月和沉星送两人出了院子,方转身折返了回去。 沈初寒将宋清欢紧紧搂在怀中,往府外走去。 套好的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见两人过来,慕白跳下马车,替他们打起车帘,迎了两人进去。 待他们坐稳,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动,往醉仙楼而去。 马车中铺着厚厚的毡毯,又燃了火盆,一进车厢便有热气扑面而来。 宋清欢解下斗篷,“阿殊都已经安排得这么妥当,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初寒语气认真而沉郁,“阿绾,对你,我不敢冒任何险。” 宋清欢无奈。 沈初寒那种过度的保护欲,在她怀上身孕后又冒出了头。 罢了,姑且当做一种甜蜜的负担罢。 丞相府离醉仙楼算不得远,没行多久,马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挑起车帘一看,慕白已驾着马车拐入醉仙楼旁边的小巷中,看来,此处有后门出入。 马车很快停下。 沈初寒将斗篷给宋清欢披好,又替她戴好兜帽,方牵着她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宋清欢放目一瞧,果然看到前头墙上开了一扇褐色的门。 慕白上前,在门上有规律地叩了几下,很快,门被人从里拉开,有小二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见是慕白,神情顿时一凛,忙走出来请了几人入内,然后自去将马车停好不提。 进了醉仙楼的后院,慕白轻车熟路地引着两人从旁边的楼道,一路上到了三楼最靠里的雅间。 “夫人,就是这里了。”慕白朝她笑笑,推门请了两人进去。 宋清欢同沈初寒走进房内。 这处雅阁比普通雅阁大了不少,陈设雅致,似乎像是沈初寒专用的雅阁。 阁中也早已燃上了炭火,并不觉寒冷。 因约定的时辰未到,萧濯还没有来。 宋清欢脱下斗篷挂在屏风上,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倒是个谈事情的好去处。” 沈初寒笑笑,拿起几上的茶壶斟了两杯清茶,然后招手唤宋清欢过来。 宋清欢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这几日,尹湛有没有召见过萧濯?”宋清欢放下茶盏。 “除了入京那日召见过他之外,这几日都没了动静。” “朝堂上呢?”宋清欢眸色微狭,若有所思的神色。 沈初寒清冷地勾一勾唇角,握住她的手闲闲把玩着,“这几日,萧濯也跟着照常上朝,尹湛压根就没提起过他。有人问起,也被他敷衍地岔开了话题。” 知道宋清欢不想活在自己羽翼的庇护之下,沈初寒虽不想她太操心,却也没有瞒她,一五一十地将如今情势说了出来。 “阿殊觉得,尹湛发现你和萧濯关系的可能性,有多大?”宋清欢眸色微沉。 “我们的通信都是暗中进行,且有专门渠道。萧濯本身会盛京就回得少,而且平日里,我也并不会站在他那一侧,所以我倒是觉得,此番萧濯进京,并非是因尹湛发现了此事。” “明面上,萧濯是站在谁那一方的?” “他谁也不站。”沈初寒拿起她的手十指交握,眼中盛满愉悦,似并未因萧濯被召回京这件事而有所不快。 见宋清欢蹙了眉头,他温声解释道,“萧濯对外,一直都是保持中立态度。当年夺嫡之战,他远在南疆并未参与。只尹湛继位后,他回了趟盛京,对尹湛表达了拥护。然而原则问题上,他一直都是坚持本心,并未刻意讨好过尹湛。所以尹湛一方面对他颇为信任,另一方面,又还是想方设法想要拉拢他。” 宋清欢挑了挑眉,笑,“这个形象倒是立得好。萧濯越显固执,尹湛反倒越放心。” 沈初寒只看着她宠溺地笑,面上一副“我家阿绾说什么都对的神情”。 “这么看来,尹湛这次召萧濯回京,怕是另有所图。”她忽然想到什么,眉尾一挑,眸中一抹深色,“阿绾,你说,萧濯突然被召回京,会不会与苏娆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沈初寒握住她的手一顿,撩眼看向她,“怎么说?” 宋清欢面露沉思之色,“我也说不准。只是总觉得,苏娆前脚刚到盛京,后脚萧濯便奉召入京,这时间点太过巧合,由不得人不多想。” 沈初寒眸光也倏地一沉,显然觉得宋清欢这话颇有几分道理,“我再让玄影去仔细查查苏娆的动静。如果萧濯入京,当真与苏娆有关,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尹湛就会主动同他交代。在这之前,我们暂且稍安勿躁,姑且走一步看一步。” 宋清欢点头应了,见时辰快到,萧濯却仍不见踪影,不由有几分惊诧。正待说话,忽听得房中有动静传来。 她眸光一敛,朝声音发源处望去。 出乎意料的是,传来声音的地方,竟是雅阁中的墙壁。 她吃惊地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安抚地朝她笑笑,起身走到那堵墙体前,伸手在旁边的书桌上一按,只听得“咔哒”一声,那墙体上竟然裂出一道门,朝外微微打开,一道黑黝黝的缝隙露了出来。 沈初寒伸手将门朝外拉开。 很快,一锦袍公子从门内走了出来,眉眼清俊,气韵不俗—— 正是一袭便装打扮的萧濯。 正文 第230章 那个东西(一更) 萧濯清寒目光一扫,很快落于沈初寒面上,眼底骤然间涌上复杂情绪。 “殿下……” 他“噗通”一声便跪在了沈初寒面前,声线带了颤抖,眼眶也红了起来。 “快起来。”沈初寒一把扶住他,“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宋清欢也起身,走上前,朝萧濯颔首一礼,“萧大将军,久仰大名。” 萧濯转眸望向她,神情清俊,神色恭谨,“夫人。” 宋清欢略带玩味地挑了挑眉,她倒是没想到,这一世的初见,萧濯竟是这般尊敬的态度。 “久仰萧大将军大名了。”宋清欢敛下眸中异色,浅笑着道。 萧濯抬眸看她一眼,复又垂了头,“夫人叫我萧濯便好。”声线有几分飘忽,宋清欢正诧异,忽瞧见他耳根处泛起的一抹红,不由微愣。 萧濯这是——害羞了? 沈初寒开口道,“先坐下聊吧。” 宋清欢“嗯”一声应了,几人走到雅阁中的长几前坐下。宋清欢坐于沈初寒旁边,萧濯在他们对面,依旧垂着头。 “这两年怎么样?”沈初寒看向萧濯,沉沉开口,眼中情绪深涌。 萧濯略一抬头,点点头,浅浅一笑,“多谢殿下关系,我一切都还不错。只是错过了殿下的婚事,有些遗憾。” 见他这模样,宋清欢愈发惊奇—— 因为,她从萧濯那个浅淡笑容中,看出了几分羞涩。 好奇地挑了挑眉,她怎不知,萧濯竟是这般害羞的人?虽然脑海中他前世的模样已经模糊,却也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潜意识里把沈初寒当主子,所以放不开? “你的心意,我和阿绾都收到了,你也不用觉得遗憾。” “是啊。”宋清欢点头,心中生了几缕兴味,笑眯眯地看着萧濯。 “回京后可还习惯?”沈初寒又问。 萧濯总算抬了头,语气微有慨叹,“两年没回来了,到底还是有几分陌生。” 因萧濯屡立战功,所以尹湛赐了他一座府邸,他现在正是住在京中的将军府中,若细论起来,离丞相府倒也不算远。 “若有什么事的话,尽管派人跟慕白说,我这边都会安排。” “好。”萧濯与沈初寒已是患难之交,自不会退却。顿了顿,脸上红霞退去,抬眸看着沈初寒,语气微沉,“殿下可知,皇上突然召我入京的原因?” 说到正事时,萧濯脸上的青涩刹那间退去,只剩认真和沉郁,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这个模样,才像那日在街上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宋清欢神情微动,眨了眨长睫,愈发好奇地观察着萧濯。 这种可爱的反差萌,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萧濯在生活中本身就是个容易害羞的人? 听到萧濯的问话,沈初寒的笑容也淡了淡,“我暂时还没有打探出消息来。但有一件事你需要提前知道。” “殿下请讲。” “宸国的沁水帝姬,你可有耳闻?” 萧濯蹙了眉头,一脸认真,“沁水帝姬?印象中似乎听过这个名号。” “沁水帝姬不是一般角色。我和阿绾在临都之时便同她打过交道,她虽是女子,野心却不小。” 萧濯点头,眼中却略有诧异,不明白沈初寒为何突然提起沁水帝姬。 “沁水帝姬最近来盛京了,就在皇上下旨召你入京的前几天。”方才宋清欢的一番话,让沈初寒陡然生出些猜想—— 阿绾说得没错,他二人入京的时间如此相近,绝非只是巧合。 萧濯剑眉一拧,很是不解,“可是,我并不认识沁水帝姬,甚至,我们连见都没见过,怎会同她扯上关系?” “这点,我和阿绾暂时还没想明白。不过……”沈初寒一顿,神色愈发严肃,“沁水帝姬与我和阿绾的关系,并不好。” 萧濯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说?” 宋清欢笑,接过话头,语声清清泠泠,“苏娆现在毁容了。她脸上那两道狰狞的鞭痕,是我抽的。” 萧濯瞳孔微张,诧异望来,显然没想到宋清欢居然是这么个“狠角色”。 宋清欢不避不闪,眼中笑意盈盈,眸光灵慧,神情闲淡,怎么看都只是个过分貌美的姑娘而已。 见萧濯望来,她勾一勾唇,“我倒是觉得,我当初下手还太轻了些,否则,她哪里还有这么多精力来搞这些幺蛾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明明还是言笑晏晏的神情,可萧濯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和狠戾。 他又是诧异又是恍然。 说实话,当初听到殿下要求娶聿国舞阳帝姬时,他非常惊讶,也非常地不赞同。 殿下在他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他的妻子,自然要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可,四国这么多帝姬中,舞阳帝姬算是最默默无闻的存在之一。 一个人若是当真优秀,怎会这么多年毫无水花? 更何况,皇上刚娶了舞阳帝姬之姊为妻,这个时候殿下突然来这么一出,想都不用想,一定会触怒到皇上那根敏感的神经。 所以在信中,他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 不过结果倒是在他预料之中——殿下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不仅成功说服了皇上和聿帝同意这么亲事,更是亲自前往聿国迎亲。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舞阳帝姬,也许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果然,那日在街上抬眸间的惊鸿一瞥,他就在心底感慨—— 殿下看中的人,从来不会简单。 虽只一眼,但是那种从容大气的气度,却是让人印象深刻。殿下是成大事的人,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应该也是有大气魄的人。 所以今日一见面,他便表现出了对宋清欢应有的尊敬。 但方才短短几句话,却又颠覆了他脑中对宋清欢的看法。 她是帝姬,所以端庄也好大气也罢,都算是萧濯意料之中的事,可她方才提到沁水帝姬时的狠厉和冰冷气息,简直与殿下如出一辙。 那是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这才蓦地发现,原来舞阳帝姬,真的不简单。原来她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一面,当真只是她性格中的冰山一角。 心底由衷地替沈初寒感到高兴。 见萧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底情绪翻涌,宋清欢眸中兴味更甚。 这一世,她和萧濯的初次见面,好像并没有上次那么糟糕。 沈初寒看他们一眼,伸手斟了杯茶递到萧濯面前,语声凉凉,“喝水。” 萧濯蓦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盯着宋清欢看太久了,忙垂了头,慌慌张张接过沈初寒递来的水喝一口,耳根又浮起了红晕。 见他这副可爱的样子,宋清欢忍不住想笑出来,但一想到旁边还坐着个“醋王”,到底忍住了,微微调整了一下表情,朝沈初寒甜甜一笑,眉眼弯成了月牙。 沈初寒勾了勾唇角,眼底流光微闪,看回萧濯,“两日后的除夕宴,你收到帖子了吗?” 萧濯定了定心神,点头。 “除夕宴沁水帝姬肯定会参加,到时你见到她便知道了,不管怎样,注意提防着些。”沈初寒沉声叮嘱。 “是。” “我估计,等除夕宴一完,皇上那里就会召你入宫,告诉你让你回京的真正目的了。” “嗯。”萧濯点头应了,“我若有消息,便会立刻派人通知殿下。” “好了,难得见一面,这些事便先不提了。我让人上酒来。”沈初寒冷冽神情和缓些许,唤了门口守着的隐卫进来吩咐了几句。 隐卫领命退下。 既然沈初寒说了不谈正事,只谈风月,萧濯心底有些话,便暂且放下了。再者宋清欢在这里,他也不想她觉得无聊什么的,便绞尽脑汁想找个合适的话题出来。 只是,他在生活中当真不是主动的性子,宋清欢又光芒太盛,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宋清欢看出了他的窘迫,笑吟吟先开了口。“听说萧将军和阿殊一起在无忧谷生活过?” 听她这么一问,萧濯便知道沈初寒的事,宋清欢大概全知道了,便也不隐瞒,点点头,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当时我和殿下逃出来之后,情况并不大好,幸好阴差阳错下找到了无忧谷,又得叶老前辈收留。” “季公子和落落也来了盛京,有空你们也可以见见。” “是吗?”萧濯略显惊喜,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点头,“落落如今及了笄,师父没有从前那般拘着她了。再加上我前段时间大婚,师父便准他们出谷了。” 萧濯略有感慨,“一转眼,落落都长成大姑娘了。” 算起来,萧濯十五岁出谷,那时,落落还只有十一岁。难怪她先前说,在谷里头就只见过季流云和沈初寒两个男人,萧濯性子腼腆,那时又年幼,怎么着也想不到情情爱爱方面去。而自萧濯出谷后,就一直驻守在边疆,叶落就更加没见过他了。 沈初寒显然也想到了以前的时光,神情清润,眸光暖和下来,同萧濯一道,聊起了过往之事。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方才下去的隐卫,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摆了几个酒壶。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慕白,神情略显凝重。 待隐卫放下酒壶退下,慕白朝几人行了个礼,又同萧濯寒暄了几句,遂看向沈初寒。 “怎么了?”见他神情有异,沈初寒出声发问。 在座都是信得过的人,慕白便没有避讳,直接开口道,“殿下,沁水帝姬来了醉仙楼。” 三人俱是微惊。 苏娆竟然来了?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她一个人?”沈初寒问。 慕白点头,“只带了个侍女。” “派人去盯着。”这么好的送上门的机会,自然得好好利用才是。 “是。”慕白应了,走到门口吩咐几句,复又折返了回来,“还有一事,上次殿下让查的雷侍郎之子雷冲的事,有消息了。” “怎么说?”宋清欢挑了挑眉头,饶有兴致地望去。 “上次雷冲在这里调戏一位公子,与他起了冲突,被那公子砍下了左手。”一顿,“那公子,就是女扮男装的沁水帝姬。当时沁水帝姬一身红衣,面上却是易了容,似乎……带了人皮面具,所以隐卫们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后来调查过程中认出了她身边那名叫红袖的侍女,这才顺藤摸瓜查了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公子和夫人大婚前两天。” 宋清欢了然。 看来,那个时候应该就是苏娆初到盛京之时,只是,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住。 照理来说,苏娆扮男装,面上伤疤并不打紧,反倒更能让她的身份变得可信,可苏娆偏偏还多此一举去寻了张人皮面具,说明她当真很在意脸上的那两道伤疤。 想到这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面色凝重起来。 难道,苏娆此次不远千里来盛京,是为了那个东西? ------题外话------ 那个东西,哪个东西? 正文 第231章 苏娆的心计(二更) 见宋清欢神色有变异,沈初寒抬眸看来,“阿绾?” 宋清欢敛了异色,沉吟片刻道,“我觉得,苏娆此次来盛京,很有可能是为了治她脸上伤疤而来。” “治脸上的伤?”沈初寒眉头一挑,眼底有沉思之色,“难道……她是为了子舒而来?” 当初苏娆在临都找扁耽治脸治到一半,扁耽却突然被苏妍给杀了,而她脸上疤痕太深,昭国和宸国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要想恢复容貌,便只能另谋他法。 叶老怪当年在江湖上亦是医毒双绝,他两个徒弟,沈初寒更多继承了他武功上的造诣,而叶落和季流云,则是主攻医毒之术。 季流云出江湖已有几年,又得了个圣手医仙的称号,虽行踪诡异飘忽不定,但放眼这世上,若说有一人能治好苏娆的脸,大概也只有他了。 沈初寒会想到他身上,确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只是—— 宋清欢摇摇头,“先不说苏娆能找到季公子的概率有多大。只一条,季公子是江湖人士,苏娆若是想找他,势必不会通过凉帝这条渠道。” 听了宋清欢的分析,沈初寒赞同地点了点头,抬眸又问,“那阿绾觉得……?” “传说云倾大陆四大灵药之一的枯叶青,便长于凉国北境最荒无人烟的荒漠之中。”宋清欢语声清凌,一字一句,眼底有光芒闪现。 而枯叶青的功效,据说可使白骨生肌,断骨再续,容颜不老。也就是说,枯叶青能大幅度提高人肌肤和身体的自愈能力,对于苏娆脸上那两道疤痕,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寂然,眼底有恍然之色。 的确,枯叶青虽尚未现世,但既然火阳花和清元果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它既长于凉国境内,只要派人去寻,就肯定能找到。 而一旦找到了枯叶青,苏娆的容貌便能恢复,甚至,或许还能更甚从前。 也许,这就是她此番亲自来凉国的真正原因! “可是……”萧濯蹙眉想了想,凉声开口,“就算苏娆想通过凉帝寻找枯叶青,以凉帝的性子,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那……苏娆又能给凉帝带来什么好处呢?” 沈初寒和宋清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了三个字,“清元果。” 当初沈初寒为了追随宋清欢到洛城,对尹湛假说是去洛城皇宫替他寻清元果,虽然最后“无功而返”,但对于宸国皇宫中有清元果这条信息,尹湛却是深信不疑了。 极有可能苏娆在之前悄悄给尹湛来信,说要同他做个交易。尹湛替她寻到枯叶青,而她,则将宸国皇宫中的清元果带来给尹湛。 当然,宸帝清元果被盗一事苏娆知不知道暂且不论,但如今她手上,肯定是没有清元果的。也就是说,她在诈尹湛。 等一拿到枯叶青,或许她便会悄悄离开盛京。他二人的交易本就不是摆在明面上来的,尹湛就算最后没有拿到清元果,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一路分析下来,宋清欢都生出几分心惊。 苏娆此人,果然是极深的心思。 而且,据她分析,宸帝将清元果藏得那么好,当日被盗时苏娆本身又出了状况,应该想不到清元果被盗这一层。 可越是这样,她便越可怕。 因为她要同时瞒过宸帝和尹湛两人,才能进行这个交易。可她还是好好地来到了这里,没有受到宸国方面的任何阻碍。 要么,就是宸帝当真无条件宠她,要么,就是她的心机实在太深,连宸帝都被她玩得团团转。 不管是哪个原因,对于他们来说,都不可对苏娆掉以轻心。 沈初寒眉头一蹙,看向慕白,“苏娆那里,你亲自去盯着。” 慕白应诺,急急退了下去。 萧濯抬手,给沈初寒斟了杯酒推过去,面露不解,“殿下,这与清元果有何关系?” “云倾大陆四大神药,你该有所耳闻?” 萧濯点头。 “先前我跟你说过,我替尹湛寻来了火阳花,解了他体内余毒。” 萧濯再次点头。 虽然当时他也很不明白,尹湛作为他们潜在的对手,为何沈初寒还要替他寻来火阳花解毒。 当然了,他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当时沈初寒与宋清欢之间心结未解,想法设法要留在建安,这个理由,是唯一一个正经的借口,也是唯一一个不会让尹湛起疑的借口。 对于沈初寒来说,尹湛体内的毒解或是不解,他都没将他放在眼中。 “可尹湛从母胎里带来的毒,毒素侵体太久,就算解了毒也只能保证日后不复发,但身子依旧很弱。只有寻了清元果服下,身体才能彻底恢复。而清元果的生长之地,在宸国。” 萧濯了然。 “这么说,凉帝是想用枯叶青和苏娆交换清元果。可是——”他语气一顿,“这么说来,凉帝召我入京,其实与苏娆并没有关系。” 沈初寒面露沉吟之色。 “现在还不好说,有件事,我待会叫玄影和慕白再查一下,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萧濯点头应了。 沈初寒微舒口气,抿了抿唇,端起酒盏,“好了,说好先不说这些的。来,这杯我敬你。” 宋清欢眼巴巴瞅着几上的酒壶,小心伸出手去够。 沈初寒凉淡的目光蓦地扫来。 宋清欢忙“倏地”缩回手,眸中一汪水润,可怜兮兮地觑着他,“我就喝一小杯。” 自从怀孕后她便戒了饮酒,可醉仙楼的酒亦是好酒,闻着这酒香着实有些忍不住了。 “不行。”沈初寒语气凉凉。 “就一小杯嘛。”宋清欢攥着他的袖子撒娇。 沈初寒无奈地看她一眼,凝视着她的双眸,好声好气道,“一小杯也不行。” 萧濯见此,倒有几分迷糊了,迟疑着开口道,“殿下,夫人若想喝酒,不如叫人再拿一壶不烈的过来?” 沈初寒看向他,“她怀孕了。” 萧濯满脸惊诧,眼神不自觉往她腹部瞟去,很快意识到不妥,慌忙收回,结结巴巴道,“那……那真是太好了!恭喜殿下和夫人!” 宋清欢见沈初寒完全没有通融的样子,只得嘟嘟嘴,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沈初寒见此,愈发无奈,低了头,在她耳边低低道,“乖一点,醉仙楼的酒都太烈了,回去我让人拿些先前酿好的果酒给你。” 神情温柔,声音也是苏得不行。 萧濯在一旁瞧着,眼睛都看直了。 向来冷漠如高岭之花的殿下,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他万千感概地看一眼宋清欢,心道,殿下还真真是把舞阳帝姬放在心尖尖上了,难怪先前甘愿冒巨大的风险也要求娶他。 宋清欢眸光微亮。 听他这口气,竟是他自己亲自酿的果酒? 沈初寒先前在建安时,曾酿过一次梅子酒给她喝,端的是香甜甘醇,不输千盏阁的酒。 只是后来一直再无机会一尝,此时听他这么一说,心底那小小的不满登时烟消云散了去,乖巧地一点头,端起了茶盏,再无不悦之色。 萧濯呆呆瞧着,愈发吃惊地咽了咽口水。 这……这……这……若非亲眼所见,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眼前这一幕的。 沈初寒端了酒盏看来,“来,先干一杯!” 萧濯忙敛了神思,端起酒盏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闲谈了许久,见时辰不早了,萧濯才起身告辞,依旧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离开了雅阁。 “没想到,萧濯私底下的性格这么羞涩。”待他走后,宋清欢饶有兴致开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沈初寒怀中。 沈初寒轻笑,“他私底下的性子,确实有些腼腆,不过战场上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有意思。”宋清欢笑,眼底兴味更浓。 沈初寒伸手捂住她的眼,低垂了头,在她耳边低沉道,“就算这样,你也只能看我一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性感,听得宋清欢心跳一滞,全身都酥了。 定了定心神,一把拉开他的手,颇为无奈地睨他一眼,“萧濯的醋你也吃?” 沈初寒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阿绾的眼中,只能有我。” 这些日子,他前世性子里那些霸道的一面又渐渐显示了出来,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再采取前世那些极端手段,所以对于宋清欢而言,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只得无奈抿了抿唇,不再同他争辩。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宋清欢与沈初寒对视一眼,估摸着大概是慕白来了,起身坐起,整了整衣衫。 “进来。”沈初寒开口。 推门而入的人,果然是慕白。 “公子,夫人。”慕白朝两人行了个礼。 “坐下说。”沈初寒微微一抬下颌。 慕白应了,在两人对面恭恭敬敬坐下,开口道,“属下从沁水帝姬口中,果然得到了些消息。” 看一眼两人,神情肃穆,“沁水帝姬是为枯叶青而来。” 果然! 沈初寒和宋清欢对视一眼,眼底了然。 见他们意料之中的模样,慕白倒是诧异了,愣了愣方道,“公子和夫人已经猜到了。” “是阿绾猜到的,你继续说。” 慕白理了理思绪,继续开口,“苏娆和皇上达成了协议,只要皇上替她寻到了枯叶青,她便把清元果交给皇上。” “苏娆知道宸国皇宫清元果被盗一事吗?” “知道。”慕白点头,“听沁水帝姬的口气,她本来是打算真拿清元果与皇上换的,但宸帝却告诉她之前清元果被盗了,她这才出此下策。” 听到这里,宋清欢倒生了几分诧异。 这么看来,宸帝竟是真真疼她。 只是,以苏娆的智商,若再深挖下去,很有可能查到当时自己潜入皇宫一事。自己与她的梁子,看来是越结越深了,还是趁早将她结果了以除后患的好。 “另外,沁水帝姬言谈之中还提到了萧将军。” 提到了萧濯? 宋清欢雪瞳微狭,略有不解。 苏娆要找枯叶青,与萧濯有什么关系? 沈初寒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慕白,“让玄影去查查,最近御林军里是不是偷偷少了一批人?” 听了他这话,宋清欢眼中微光乍现,诧异地看向沈初寒,“阿殊,你是觉得……?” 沈初寒沉沉点头,“好了,时辰不早,我们先回府吧。” 他取来斗篷给宋清欢系上,两人一道出了雅阁。 萧濯既走,他们便没什么好低调的了。再加上风大,沈初寒不想让宋清欢穿过后院再上马车,便让慕白将马车赶到了醉仙楼门口,带着宋清欢下了楼。 出醉仙楼,慕白撩起帘子,请了两人上车,马车很快朝前驶去,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而有一双眼睛,在醉仙楼一角停着的马车里,一直盯着马车远去。 “殿下,沈相和舞阳帝姬来醉仙楼做什么?”驭车的侍女看向车里开口,那模样,正是红袖。 她们刚出醉仙楼准备离开时,便瞧见沈相带着舞阳帝姬从楼里走了出来,殿下便让她赶着马车避到了一旁。 马车帘子撩起的一角被放下。 红袖讨了个没趣,不再多说,一扬马鞭,朝成文馆驶去。 而此时车内的苏娆,神情诡异,眸色暗沉。她的脑海中,闪过方才宋清欢上车时的那一幕,她清清楚楚看到,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宋清欢的手,轻轻落在了她腹部。 正文 第232章 敬舞阳帝姬一杯 寒冬凛冽,北风呼啸中,除夕夜至。 这日,尹湛在宫中举办除夕宴,请了朝中各大臣及亲眷参加,沈初寒和宋清欢自然在邀请之列。除夕宴定在戌时一刻,酉时三刻左右,两人稍作整理,一切妥当后坐马车进了宫。 今日的除夕宴设在碧霄殿,在宫门处下了车,沈初寒轻车熟路带着宋清欢往碧霄殿走去。 越近年关,气温越加寒冷,连呼出来的热气都瞬间凝结成雾气。宋清欢身穿大红织锦斗篷,为了防寒,将兜帽罩住,袖中还笼了个小巧的手炉。 当然,她其实并没有这么冷,只是拗不过沈初寒的坚持,只得乖乖多穿了点。 快到碧霄殿的时候,从左侧走来一行人,为首之人,是一袭藕粉色云锦袄裙的尹卿容,她身上也罩了件白狐毛边喜登枝斗篷,头微垂,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模样。 似感到有人走了过来,她抬头一瞧,见来人是沈初寒和宋清欢,神情愣了愣,脚步却不由自主顿了下来。 “沈相,帝姬。”她朝两人微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宋清欢回以一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尹卿容本就巴掌大小的脸愈发瘦了,似乎这段时间清减了不少。宋清欢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难道……她还在为沈初寒茶饭不思?可看她眼底神情,分明已对沈初寒死心了才是。 “长帝姬面色不大好。”宋清欢微微扬唇,凝视着她开口。 尹卿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宋清欢的目光,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许是昨晚没睡好吧。” “那……”宋清欢看着前头的碧霄殿,邀请道,“一起进去吧。” 尹卿容眼底略有意外,定定地看她一眼,轻声道了声“好。”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宋清欢,眼中眸光一闪,知趣地顿了顿步伐,朝后让出半个身位来。 宋清欢主动相邀,或许是想从尹卿容口中套出什么话来。有他在,尹卿容怕是会拘谨,所以特意将空间让出来给她们俩。 见沈初寒如此上道,宋清欢朝他微微一笑,轻轻眨了眨眼。 “帝姬这些日子在盛京可还习惯?”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尹卿容抬眸望向宋清欢,声音微沉,听不出情绪。 宋清欢甜甜一笑,眼底清澈,“多谢长帝姬关心,我一切都好。” 尹卿容眼底流光一暗,微顿了一瞬,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沈相他……对你很好吧。”说完这话,收回目光,只定定看着自己的脚尖。 宋清欢瞥她一眼,语气清润而平静,“他一直对我很好。” 尹卿容周身唯一一抹光芒,也随着她这话而消失殆尽。从宋清欢这个角度,能看到她颤抖的睫毛,和些许惨白的脸色。 她没有再多说。 尹卿容并非死缠烂打之人,从临都回来后还帮他们在尹湛面前隐瞒了一些事,所以私心来讲,宋清欢并不想尹卿容在喜欢沈初寒这件事情上钻牛角尖。 只是,感情毕竟是件很私人的事,她说再多,也敌不过尹卿容自己真正的想通。 翘一翘唇角,不准备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刚要抬步向前,尹卿容却突然抬了头,直直看向她,“你和沈相……要幸福。” 宋清欢凝眸,平静清懒的神色,“我们会的。” 尹卿容眼角一垂,“我……也祝你们幸福。” 宋清欢略有诧异地一挑眉头,她倒是没想到能从尹卿容口中听到这话,笑了笑,眉眼真挚,“谢谢你。” 尹卿容“嗯”一声,再次心事重重地垂了头,没有再说话。 眼见着马上就到大殿门口了,尹卿容抬眸四下一望,忽然压低了声音,身子凑过来低低道,“我皇兄……最近要对沈相下手了,你……你劝沈相主动交权吧。” 宋清欢愈加惊诧。 尹湛想要对沈初寒下手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好奇的是,尹卿容为何要向她提前泄露风声。难道……她之前的心事重重也是因为此事? 尹卿容撩眼,望见她眼中的狐疑,苦笑一声,“我皇兄性子多疑,若是沈相被他抓到了把柄,一定不会……不会有好下场的……我……我想他好好的。”说到后面,声音似带了些哭腔。 宋清欢望着她,内心亦有触动。 前世她与尹卿容的接触不多,这一世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与她见面,心底虽不至于讨厌她,但也谈不上有多少好感。 但此时眼前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却着实让她有几分意外。 喜欢沈初寒的人很多。 宋清漪,苏娆,还有许多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一些人,但尹卿容的喜欢,最为坦荡。喜欢你时,不痴缠,不嗔念,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了,便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谢谢你。”她定定凝视着她,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语气却是十分平静有力。 许是她简单话语中的情绪感染了她,尹卿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咽下眼底闪烁的泪花,“是了,沈相可是沈相,又怎会轻易……” 一顿,眼中带上些许惶恐,“那……沈相可会对我皇兄……?” 此时她们已到了碧霄殿外,人来人往,尽管尹卿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难保不会被人听到,所以宋清欢不待她说完,便冷冷打断,“长帝姬多虑了。碧霄殿到了,长帝姬请吧。”说着,身子朝旁一侧,给尹卿容让出条路来。 尹卿容明白这里不是谈论这些的地方,只得抿了抿唇,咽下未出口的半句话,点一点头,带着身后侍女进了大殿。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抿唇一笑。 沈初寒是习武之人,方才尹卿容声音虽小,但他定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上前两步,沈初寒牵起她的手,“看来……尹湛果然等不及了。” 宋清欢饶有兴致地一挑眉,笑眯眯看着他,“这并不是重点。” “她?”沈初寒神情清冷如玉,“她能想通,那是最好不过。不过,说到底,她想不想通,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语气是一贯的寒凉,没有半分感动或怜香惜玉之情。 见沈初寒神色如常,宋清欢嘟了嘟嘴,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是撩不动他的,清了清嗓子道,“那我们也进去吧。” “好。”沈初寒紧了紧握住她的手,一起进了碧霄殿。 这是两人成亲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一起亮相,因此他们刚一进殿,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宋清欢清冷一扫,很快收回目光。 其他官员倒是无关紧要,萧濯已经来了,正坐在一旁独饮,见他们进来,也只默然地撩眼看一眼,很快又垂了目光,一副根本不熟的模样。 宋清欢在心底偷笑。 萧濯常年不在盛京,又有战神的名义在外,难免给人留下冷酷难以接近的印象,所以也没有多少官员敢上前同他套近乎。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围着他的人多了,他又腼腆起来。 目光从萧濯所在的左列收回,又看向右列。却恰好撞上苏娆望来的复杂眸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出剧烈的火。 宋清欢不避不闪,直直对视。 苏娆眼底情绪浓烈得似要满溢出来,愤恨、不甘、嫉妒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眸光赤红,略显狰狞。 宋清欢讥讽地勾唇一笑,不再看她。 苏娆既是为了枯叶青而来,再拿到枯叶青之前,想来也不想多惹什么麻烦。便是心中对自己再多怨恨,也一定会忍下这一时。 她和沈初寒在侍女的引导下落了座,因两人身份尊崇,宋清欢又是帝姬身份,所以她和沈初寒的坐席,恰被安排在了苏娆旁边。 不过依宋清欢来看,这大抵是尹湛故意为之,打的,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她并未生出丝毫怯意。 众目睽睽之下,苏娆就算想对她下手,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但沈初寒显然不想冒任何风险,拉着她在坐席左侧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她旁边,将苏娆隔了开来。 苏娆看在眼里,不由一刺,冷笑一声道,“沈相真真是宝贝舞阳帝姬,难不成,还怕我对帝姬动什么手脚不成?” 说完这话,她死死盯住沈初寒精致的侧颜,眼底有讽刺,有不甘,却还带了意料之外的期待。 却不想,沈初寒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只将方才从宋清欢手中接过来的手炉又递回了她手中,神情宠溺而专注,眼底容不下任何人。 苏娆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团嫉火“蹭”地一下又冒了上来,她神情阴翳,死死握住拳头,克制着不让自己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来。 只是,心中到底不甘,下唇被死死咬住,都咬出了血迹来。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宋清欢就能得到沈初寒的所有目光和呵护,而自己……而自己却完完全全被他无视?明明她才是最优秀的那个人!明明她才是有资格与沈初寒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苏娆心中妒火中烧,死死盯住宋清欢,似乎想将她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宋清欢自然感觉到了。 然而她知道,此时对苏娆的无视和蔑视,便是对她的最好打击。 戏谑地一勾唇角,眼波一漾,望向沈初寒,声音亦是说不出轻柔,“我想喝水。” 沈初寒宠溺一笑,抬手替她斟了杯水,先自己抿一口试了试温度,方递至她唇边,柔声道,“小心烫。” 宋清欢“嗯”一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转眸的瞬间,眸光状似不经意在苏娆面上一扫,将她面上的扭曲尽收眼底,心底顿时出了口气,十分畅快。 见她唇角细微的笑意,沈初寒眉眼间有浮乱的宠溺,微微低头在她耳边沉声道,“阿绾这下解气了?” 宋清欢中气十足应一声,低低浅笑,“你也配合得不错。” 沈初寒愈发勾了唇角,眼神从缓缓从她面上挪开,在场内冷冷一扫。 苏娆来了盛京之事众大臣都已知晓,苏娆与宋清欢不合的传闻也早已传开,此事,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瞟向这边,试图看出些端倪来。 只是,沈初寒这寒凉目光一出,大家立马觉得脊背一凉,慌忙收了目光,不敢再看。 没等多久,殿外便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淑妃娘娘驾到——” 话音落,尹湛和宋清羽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皆是盛装打扮,相携而来。只是尹湛依旧神情严肃,并无看宋清羽,看不出两人感情到底如何。 而宋清羽依旧端着那副高傲的架子,目不斜视,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看到这里,宋清欢突然生了几分好奇。 尹湛与宋清羽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 照理,尹湛后宫空置,宋清羽作为他为数不多的妃子之一,又是淑妃这样高的位分,应该能得尹湛欢心才是。可……每次两人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却在尹湛眼中看不出对宋清羽的爱意。 而对比来说,宋清羽眼中对尹湛的爱意和敬畏感就强得多。 “宋清羽得宠吗?”宋清欢悄悄用传音入密问沈初寒。 “听说被尹湛昭幸得不多。”沈初寒也用同样的法子回了她。 宋清欢微一点头,不再出声。 尹湛和宋清羽很快走到上首的坐席坐下,示意行礼的众人平身,“今日是除夕佳宴,诸位爱卿都是朕的得力干将,就不必多礼,只需开怀畅饮才是。” 说着,对着殿外拍一拍手。 很快,有面目清秀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中托盘上置着酒盏酒壶等物。宫女行到诸人面前,将东西放下,然后退到了众人身后,为各人斟好了酒。 尹湛端起酒杯,幽深的目光却是第一个看向左侧的萧濯,“这第一杯酒,朕想敬萧爱卿。” 萧濯闻言,也端起酒盏,挺直了身子看向尹湛,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恭敬之色。 “萧爱卿这几年戍守西南境,为国效力着实辛苦,这几日趁着在盛京,好好歇息歇息吧。这一杯,朕敬你过去几年的所有功劳和苦劳。” “这都是微臣的本分。”萧濯笑笑,神情不卑不亢。 尹湛眸色深沉,直勾勾地盯着他,“朕先干为敬。”说着,仰头喝尽杯中酒水。 萧濯也举了举酒杯,仰头喝下。 “来,我们大家都应当敬萧爱卿一杯。”尹湛看一眼下首众人,再一次举起满上的酒杯,看向萧濯的眼中难得的退去些许阴翳。 众臣忙附和。 一时间,恭维声夸赞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炽烈的目光朝萧濯面上射去。 果不其然,宋清欢看到萧濯的耳根微微一红。 好在只要不涉及到他自己的私事,萧濯害羞的本性倒是隐藏得很好,略略定了定心神,也端起酒杯,同众人一道饮下了这杯酒。 宋清欢被沈初寒严格控制着,便以茶代酒敬了这一杯。 放下酒盏的瞬间,苏娆的目光往这边一瞟,眸光在她手中的茶盏是一顿,眼中神情意味不明。 尹湛这才收回久久落在萧濯面上的目光,转头看向苏娆,沉声开口,“这第二杯,朕要敬不远千里赶来盛京的沁水帝姬。” 苏娆面上仍覆着轻纱,但一双眼睛却是娇媚,妩媚勾人地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方看回尹湛,端起酒杯勾一勾唇,“多谢凉帝美意。这杯酒,苏娆先干为敬了。”说着,以袖掩面,将酒喝下。 见她动作爽快,尹湛心中舒坦,面上阴郁之色也消减些许。 这时,宋清欢突然叫苏娆不怀好意地朝这边一瞥,心中不由微一“咯噔”。 果然,下一刻,她听到苏娆娇媚中略带了些许烟嗓感觉的声音响起,“凉帝,苏娆想借花献佛,也敬某人一杯。” “谁?” 苏娆朝宋清欢往来,眼角飞曳,妩媚至极,“舞阳帝姬,宋清欢。” 正文 第233章 除夕宴上的暗涌 宋清欢微蹙了眉头。 苏娆突然要敬自己酒,这又是为何? 难道……只是单纯地想挑衅自己?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若唤作宋清羽或许还有可能,但从苏娆口中说出来,着实有几分让人生疑。 她从来不是逞一时之快而行事不经思虑的性子。 眼中流波一转,唇角笑意愈发清冷,漫不经心瞥一眼苏娆,“沁水帝姬突然要敬我这杯酒,也得有个由头?” 苏娆眼底光影略显凌乱,眼角笑意却是恰到好处的惑人,无时无刻都端着妖娆的假面,“这杯酒,是给帝姬赔罪的。” 宋清欢眉头一挑,“洗耳恭听。” “那日帝姬和沈相的婚宴,我并非有意搅局,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帝姬多多见谅。”她紧紧盯着宋清欢,嘴里说着道歉的话,眼中却有着满满敌意。 但不管如何,她这个低姿态是做出来了。 当日,苏娆在他们婚礼上扔下那么一句令人浮想联翩的话,不出半日,整个盛京便传遍了。所有人都在揣测着他们三人间是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过往。 平心而论,宋清欢是有些着恼。 但她知道,苏娆眼下奈何不了她们,也只能用这么个法子搅乱他们的婚礼,以此发泄心中的不满了。 但她今日突然又来这么一出? “原来沁水帝姬并非有意搅局?我还以为你是得不到便要毁了的性子。”她声线清冷,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苏娆眉头狠狠一皱。 她没想到,当着众人的面,自己都已事先服软,宋清欢还这么不给她面子。 “这酒,我便不喝了。日后沁水帝姬可别老盯着别人家的东西才好。”宋清欢冷冷一勾唇,不再看她。 苏娆有敬酒的权利,当然,她也有否认的权利。 若论身份,她与苏娆相当,并不需顾忌什么,又何必委曲求全? 苏娆脸色一黑。 显然没想到会在宋清欢这里狠狠碰壁,眼中一抹阴鸷一闪而过,紧紧盯着宋清欢,“舞阳帝姬这么不给我面子?” 宋清欢睨她一眼,“我以为沁水帝姬是识趣之人,今日是除夕宴,并非我的婚宴,沁水帝姬还要苦苦揪着我不放?若真如此,我倒是怀疑,沁水帝姬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还是又来给我找不痛快了?!” 她的眸子漆黑,眼中却是一片漆黑的凛冽。 如此强硬的态度,倒让众人吃了一惊。 众人随知她便是夺得苍邪剑的人,但自来了凉国之后,宋清欢一直很低调,人们对她的印象便仅仅停留在她惊人的容貌之上,却不想,她竟也有如此清寒冷冽的一面,如此神色,简直与沈相如出一辙。 一时又是好奇又是惊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宋清欢身上。 苏娆的脸色更黑了。 宋清欢这话一出,倒显得她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了,若再继续说下去,只会徒惹人生厌。这是在凉国的地盘上,她还是收敛些的好,不管怎样,她还要靠凉帝才能找到枯叶青。 不甘地掩下心底所有愤恨,嘴角挤出一抹笑意,“既然舞阳帝姬不给我这个面子,那……算我强求了。” 说着,使劲捏了捏手中的酒杯,神情愈发阴翳。 原本想逼她喝酒的,没想到被她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回来。不过,她言语间这么强硬,不过是仗着沈初寒在凉国的地位罢了。 只是—— 她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尹湛的方向。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沈初寒在凉国势力如此强大,尹湛又怎会容忍他太久? 她虽喜欢沈初寒,但更讨厌宋清欢。只要沈初寒被尹湛解决掉,什么宋清欢之流还会是问题吗? 这么一想,心中终于舒坦了些许。 然而没能将宋清欢的话给逼出来,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啊。 这时,一直未出声的尹湛却突然抬了眸,犀利而审视的目光在宋清欢和苏娆面上游移片刻,忽然开口,端起面前的酒盏道,“两位都是我凉国的贵客,过去的事便不提了,来,这一杯,朕敬你们。饮了这杯酒,看在朕的面子上,便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罢。” 沈初寒眸光一寒,抬头向尹湛望去,“阿绾不善饮酒,殿下这酒,微臣替她喝了吧。”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寒,可偏偏那“阿绾”两字,被他叫出了缠绵而温柔之意,听在众人耳中,越发掂量出宋清欢在沈初寒心目中的分量,就算是素来好事之人,此时也低垂了头,深恐引火上身。 尹湛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他的手定在半空,并不说话,只直直地看着沈初寒的目光,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来。 身侧的苏娆眸子一转,忽的“咦”一声,“舞阳帝姬不善饮酒?我怎么记得,舞阳帝姬甚喜饮酒才是了。”对她来说,宋清欢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俗话说,知己知己才能百战不殆,所以她特意命人仔细查了宋清欢的资料。 不待沈初寒或宋清欢开口,她忽的嗤笑一声,紧紧望着宋清欢清冷的侧颜,“到底……是不善饮酒?还是不愿饮酒?” 她说话的语气有几分意味深长,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尹湛神情愈发不悦。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君,沈初寒是臣。在众人面前如此不给他面子,让他如何不着恼,再想到沈初寒在朝中处处对自己的掣肘,脸色一黑,将酒盏往长几上重重一放。 酒水溅了出来,众人的心也跟着一跳。 尹卿容更是白了脸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尹湛,深恐他下一刻心中的不满和怒火就喷涌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忽有人清清泠泠开了口。 是宋清欢。 她把玩着手中空的酒盏,扫一眼苏娆,然后看回尹湛,“沁水帝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不方便饮酒。” 一句“不方便”,尹湛裹着冰渣子的眸光立马射在了他身上,“舞阳帝姬不妨将话说清楚些?” 宋清欢转眸看沈初寒一眼,眼睫一眨。 沈初寒会意,清清冷冷接过话头,“皇上,阿绾她怀孕了,不适宜饮酒。” 这话一出,全场寂然,所有人都有一瞬的呆愣。 苏娆的眸光却猛然间变得犀利,不可思议地刺向宋清欢和沈初寒,心底有隐隐作痛的感觉。宋清欢她……她果然怀孕了。 只是,她原本想拿此事做些文章,但沈初寒如此坦荡地说出来,不免让她生了几分迟疑。 尹湛也愣了一瞬,方找回神智,眸光幽深,全然探不出心底的想法。 眼下肌肉抖了抖,挤出一抹笑意来,“舞阳帝姬竟然怀孕了?恭喜恭喜!沈相真是好福气啊。” 于是,场中响起了一片此起彼和的附和声,只是每个人脸上表情都不大一样,气氛有沉寂又变得有几分诡异起来。 在这熙熙攘攘的“恭喜”声中,忽然突兀地插入一道冷硬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舞阳帝姬怀孕了?可是,你和沈相不是才刚成亲?” 宋清欢回眸,见苏娆正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一脸看好奇的神情。 她突然恍然。 原来苏娆打得是这个主意! 她和沈初寒才成亲二十来天,就算是洞房花烛夜那晚怀上的,二十多天的日子,也不大可能诊断出来。苏娆无非是想借此事做文章,抹黑自己在外的名声罢了。 不过,凉国民风本就比其他三国开放,再者她并在意别人是怎么想自己的,所有只要尹湛那里不要生出什么想法,此事对她根本就没有威胁力度。 只是话虽如此,却并不代表她要白白受了这一出。 一扬眉头,语声愈冷,“沁水帝姬莫不是忘了在临都夺剑大会上发生的事?” 苏娆眉头一皱,心底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夺剑大会上发生了什么?”尹湛直勾勾盯着她,眼中暗流涌动。 “也没什么,不过是沁水帝姬使了些下作手段,本想自己……最后却成全了我和阿初……”她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泠泠眸光闲懒地落于苏娆面上,眼底却有一抹杀气。 她这话虽说得隐晦,但在场众人,哪个不是人精,仔细想了两遍这话,便摸出了其中的隐藏含义。 下作手段…… 原本想自己…… 再加上前些日子沁水帝姬在沈相婚宴上说出的那话,众人顿时脑补出了一出大戏。 大概是沁水帝姬喜欢沈相,沈相眼里却只有舞阳帝姬,沁水帝姬求而不得,却又不甘心,所以想给沈相下药,试图生米煮成熟饭,可不知为何,去恰好成全了当时已有婚约沈相和舞阳帝姬。 于是,场上的焦点都从宋清欢怀孕一事上,转移到了苏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上,看向苏娆的目光都有了几分戒备。 苏娆气得七窍生烟,“你……” 话还未出口,便被宋清欢死死堵在喉中,“我怎样?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我分明是想让你和玄影……”苏娆被她步步紧逼,到底失了分寸,哽在喉中的话语脱口而出。 宋清欢邪肆一笑,“这么说,你承认当时给我下药了?” “我……”苏娆一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掉入了宋清欢的圈套里,脸上顿时红一块紫一块,难看得很。 “好了。”尹湛看够了戏,见苏娆完全被宋清欢压制住气场,眼底闪过一抹不郁,终于沉沉开口,“今日是除夕宴,舞阳帝姬又怀了身孕,都是好事,大家都开心起来,开开心心享受今晚的除夕宴吧。” 说着,朝身侧伺候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会意,高举双手在空中拍了拍。 很快,大殿中响起了丝竹管乐之声,伴随着乐声而入的,是身段妖娆性感的舞姬,扭动着身子进入大殿,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尹湛明显是和稀泥的做法,其他人尽管因这则劲爆消息而愈发好奇,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压下心底旺盛的探究心,转了心思看起殿中精彩的舞蹈表演来。 见众人目光渐渐收回,宋清欢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看向沈初寒,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便……‘ “无事。”沈初寒抚了抚她的发,“如此一来也好,大家知道你怀孕,再想针对你之前估计都会三思了。至于那边……”他瞟一眼苏娆那侧,神情陡然一冷,“我看,她要趁早解决掉了。” 留着苏娆在世上终究是个祸害,这一点,宋清欢倒是十分赞同沈初寒的想法,“嗯”一声,低低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她来盛京的目的,却是留着没什么用了。” “等明天,我让玄影去安排。” 歌舞器乐之声不绝于耳,舞姬在殿内变幻着曼妙舞姿,深深吸引着每个人的眼球。 可偏偏除夕宴的那些主角们,视线都不在场内妖娆扭动的舞姬之上,而是都有几分心不在焉。 宋清欢以袖掩面,不动声色朝上首的尹湛望去。 方才他的做法,分明是想借苏娆的手来打压自己和沈初寒,只是见苏娆的方法不奏效,这才草草出来和了两句稀泥,将此事揭过不提。 不知他此事,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尹湛的目光果然不在场内,而是—— 顺着尹湛视线定格的方向望去,宋清欢不由微愣,死死盯住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个人,眼中闪过不解。 尹湛看他做什么?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假意饮茶,又仔细观察了尹湛一瞬。这一看,心底却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来。 她方才并没有看错,尹湛果然在看一人——萧濯。 萧濯也没有观舞,而是独斟独饮,在这样热闹喧嚣的氛围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明灭不定的光线打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眉眼愈显精致。 平日里,卸下战场上厮杀带来的杀气,萧濯也是翩翩公子一枚。 正因如此,不少跟着朝中官员来的大家小姐忍不住朝他看去,眸光闪亮,眼色有几分绯红。 却也可以理解。 原本沈初寒没成亲之前,他是京中贵女如意郎君的头号人选,但如今沈初寒已经成亲,在人前又表现得与自己如此恩爱,其他人心知她们再没了机会,只得另择佳婿。 而自然而然的,大家的目光便落在了萧濯身上。 尹湛虽然也是适龄的男子,但到底性子阴翳,而且入宫毕竟不是件轻松之事,这么一来,倒让萧濯成为了殿内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人选。 那些小姐贵女们盯着萧濯她可以理解,可尹湛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却又是为何? 尹湛让萧濯回京的原因……难道当真是因为她和沈初寒猜得那样? 想到这里,她示意沈初寒凑近些,“上次你让玄影查的关于宫里御林军的事,有下文了吗?” 沈初寒点点头,”昨日刚得到消息。却是最近宫中有几批御林军莫名其妙不见了的,看来,我们猜的果然没错。“ 宋清欢点点头。 苏娆想用清元果和尹湛交换枯叶青这个举动,一定是来盛京前就商量好了的。尹湛手中没有枯叶青,势必会派人去北境寻找。 算算日子,大概正好够快马加鞭一个来回。 可苏娆还坐在这里,面上蒙着面纱,那些被派出去的御林军却一个都没有回来,看来,要找到枯叶青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而这—— 大概就是尹湛急召萧濯回京的原因。 他想派萧濯去寻枯叶青。 枯叶青是灵药,绝非轻易便能取得的凡品,既然派出去的御林军都全军覆没,尹湛就只能把目光投向身手不错,看上去还与沈初寒没什么交集的萧濯身上了。 心底微微一沉,不动声色看向尹湛。 若尹湛当真给萧濯下了命令,萧濯定然不能拒绝。到时,尹湛再趁着这段时间在军营中安插进自己的心腹,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之事。 她脑海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眸光不经意在她面上一挑,却是微微愣住。 因为她看见尹湛看向萧濯的目光有些奇怪。 神情似有些迷茫,眸色深幽,暗涌流动,可眼底偏偏却有微光闪烁。 这表情…… 宋清欢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心跳忽的一滞。 正文 第234章 你是朕唯一信得过的人(一更) 那眼中的光芒闪烁,倒让她想起先前那些世家小姐看向萧濯的目光,眼里有闪耀的星星。 那,是看喜欢之人的眼神。 难道—— 她脑海中蓦地浮上一个想法,心底略微一惊。 凉国盛行男风之事她早有耳闻,只是一直尚未放在心上。可方才尹湛看萧濯的目光,分明不像是个君王看臣子的正常目光。 难道尹湛也好男风? 可是,宋清欢蹙了蹙眉,眸光落在他身侧的宋清羽身上。 宋清羽正百无聊赖间,忽然感到一道目光看来,也转了目光望去,见是宋清欢,眉头狠狠一皱,眼中射出一抹阴鸷的寒光,看着宋清欢的模样似要吃了她。 宋清欢不以为意,垂下了头,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层。 以宋清羽的性子,若尹湛当真好男风而没碰过她,她一定不会是如今这种傲气十足的模样。 只是认真想想,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尹湛乃一国之君,就算真喜欢男人,约莫也不会叫人看出来,否则他这个皇位还如何坐得稳?也许后宫那些嫔妃就是掩护,所以他才一直空置后宫,登基几年了都不曾举行过选秀? 又或者,他是双性恋?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脑中思绪一时有些纷杂,神情复杂地低了头。 “怎么了?”沈初寒见她神色有异,温声望来。 宋清欢摇摇头,“回去同你说。” 此处人多口杂,她要说的,又是如此劲爆的消息,还是谨慎些为好。 再度抬眸,看向浑然不觉的萧濯。 他手中把玩着酒盏,眉眼低垂,尽管隔得远,却似乎仍能看见他覆下的长长睫毛,姿仪清皎,脱去那身戎装,他身上另有一种深水净潭般的清卓气质。 场内丝竹管乐之声靡靡,珠翠叮当,锦缎如云,他的周身,却似笼着清寒薄雾,薄透动人,如同一幅清隽的水墨画。 确实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 若是他知道尹湛看上了他,不知该是怎样复杂错愕的心情? 沈初寒见宋清欢看向萧濯,也跟着望去。 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又望一眼宋清欢微蹙的眉眼,没有再多问。 可。 旁边的苏娆似乎并不想给他清净。 “沈相。”她沉凉开口,眸光盈盈望来。 苏娆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而且,很知道如何才能将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无辜而魅惑。 沈初寒气息一沉,转头望去,脸上已写满了不郁。 “还有何事?本相忍耐力是有限的。”他眉眼间覆上一层清冷霜色,看苏娆的目光充满了厌恶。 苏娆心头一刺,眼中已浮上盈盈秋水。 “沈相就那么讨厌我?我……我哪里做错了吗?”此时的她,褪去平日的万种风情,眼里只有盈盈切切的水波,配上略带哭腔的嗓音,教人看了,真真怜惜不已。 可惜,沈初寒不是普通人,并不吃她这一套。 “是。”他冷漠地点头,“非常讨厌,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来招惹我和阿绾。” 阿绾!阿绾!又是阿绾! 眼底怨毒一闪而过,垂眸敛下,长睫轻抖,面上已是可怜兮兮的神情。 “我……我知道了……”她垂了头,嗫嚅着开口,“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端的是一副彻底想通的模样。 可眼底戾气,却是层层翻涌,阴森可怖。 沈初寒,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的,总有一日,我定要叫你匍匐在我的脚下! 沈初寒冷冷一瞥,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除了一开始发生的这个小插曲,后来的除夕宴上一直都很风平浪静,没有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尹湛寒暄一番,便宣布除夕宴结束。 众人行礼谢过,纷纷起身朝殿门口走去。 萧濯也跟着起身,刚要随着人流出大殿,忽然听到上首的尹湛开口唤住他,“秦爱卿,留步。” 他诧异转身,见尹湛正眸光沉沉望向他,容颜隐藏在明灭灯火之下,有些看不分明。 “朕有话要同萧爱卿说,你随朕来吧。”说着,转身往偏殿走去。 萧濯抿一抿唇,沉声应是,转了方向,跟在尹湛身后往偏殿而去。 走几步,余光瞟到沈初寒带着宋清欢也正准备出殿,沈初寒朝他微微一点头,很快挪开目光,神情如常地出了殿。 萧濯定一定心神,跟上了尹湛的步伐。 看来,尹湛十有*要同他单独说明此次召他入京的原因了。 到了偏殿,尹湛却微微停了脚步,朝身后的萧濯一招手,“萧爱卿,别跟在朕身后了,上来点。” 萧濯应一声,快走两步走到了尹湛身旁。 两人并没有在偏殿停下,而是待人流散去,出了偏殿往尹湛寝殿走去。 “你许久未回京,怕是有些不适应了吧。”北风清寒,深浓夜色下,尹湛缓缓开了口,语气中有难得的温柔。 萧濯恭谨笑笑,神情保持着一贯的警惕,“盛京如今越来越繁盛,每一次回来都是日新月异的景象,着实让微臣叹服。” 对于他话语中不动声色的恭维,尹湛似乎很吃这一套,唇角笑意漾开一些,“这几年,你在西南辛苦了,朕都看在眼里。” “皇上客气了,这都是微臣的本份。”萧濯与尹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神色依然恭谨,除了恭谨,你再找不出任何神情,甚至仔细一看,还会察觉出来有些冷漠。 尹湛素来心思敏感,哪能感觉不出来? 嘴角笑容淡了淡,“萧爱卿倒是与朕生疏了。” 萧濯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他这么些年拢共也没回过多少盛京,与尹湛之间更谈不上什么熟稔,眼下他这话,着实让人有些难接。 尴尬一笑,“微臣不敢。” 听得这明显敷衍的话语,尹湛脸色一沉,犀利的眸光往他面上射去,唇一张,刚要开口,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眸光一敛,似乎被风呛到,弯腰咳嗽起来。 萧濯微微蹙眉望去。 身后跟着的周公公忙上前,将手中的披风给他披上,嘴里说道,“皇上,夜里风大,您还是听奴才的,坐步撵回宫吧,您身子不好,若再着了风寒……” 尹湛咳嗽几声,直了身子,手一挥,制止了周公公继续念叨的话,自己将斗篷披好系紧。 周公公无奈地朝萧濯笑笑,“皇上说许久没见到萧将军您了,想同您好好叙叙,这才想着走路回寝殿。只是您也知道的,皇上的身子一向不大好……” “周亚。”尹湛冷声一喝,似有不郁。 周亚忙噤了声,又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他们后头。 萧濯不知尹湛到底想干什么,礼貌性地笑笑,“皇上,周公公也是为了您好。您身子若不大好,是吹不得风。” “朕知道。”尹湛神情黯淡下来,“朕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萧濯有些狐疑。 他总觉得今日尹湛是话里有话的样子。 略略一想,客套地安慰道,“皇上尽管放宽心思,太医那里,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您身子的。” 尹湛摇摇头,神情落寞,“没用的。” 抬头看一眼出现在面前的寝殿,沉沉叹一口气,“到了,我们进去说吧。” 进了寝殿,尹湛在上首坐下,瞟一眼下边的坐席,“萧爱卿也坐吧。” 萧濯行礼坐下。 上过茶后,殿内的宫女便被尹湛谴了出去,只留了周亚一人近身伺候。 “不知皇上今日叫微臣前来,有何吩咐?”既然捉摸不透尹湛的用意,萧濯便自己主动开了口发问。 尹湛叹一口气,沉沉开口,“不知萧爱卿是否知道,朕出生时便从娘胎里带了毒,所以身子一直不好。” “微臣……略有耳闻。”萧濯语声清朗,心底却陡然生出警惕。 难道,尹湛召他入京的原因,当真同枯叶青有关? 御林军的事,沈初寒也是昨晚才查到,所以还未来得及把他的猜想告诉萧濯。 “前些日子,朕得到了云倾大陆四大灵药之一的火阳花,终于将体内的余毒清除干净。” 沈初寒寻找火阳花一事是私下进行,尹湛自不会傻到让此事流传出去。而他想方设法想要将萧濯拉到自己这一阵营,在萧濯面前,他就更不会提起沈初寒的功劳了。 萧濯心中微动,面上却只作惊讶状,“这可真是太好了,微臣在此恭喜皇上了。” 不得不说,他毕竟是成大事之人,在尹湛面前,倒是能将自己羞涩的一面给很好地隐藏起来。 尹湛眸光暗色涌动。 “虽则如此,那毒素在朕的体内潜藏太久,早就将朕的身子给拖垮,太医也束手无策。”他直直盯着萧濯,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神情的变化。 萧濯只微微挑眉,做出不解和诧异状。 见尹湛沉沉盯着自己,萧濯只好开口,“可惜微臣不是太医,不能帮到皇上。不如,皇上张贴个皇榜出去,看江湖上有没有什么擅医术之人?” 尹湛摇摇头。 “没用的,多少太医都看过了,朕不觉得江湖郎中就能治好朕的身子。不过……”他语气一顿,看向萧濯的目光透出几分灼灼。 “萧爱卿倒的确可以帮到朕。” 萧濯神情微紧,面色如常,“微臣不大明白皇上的意思。微臣于医理一窍不通,尽管很想为皇上尽一份绵薄之力,但实在是力不从心。” 许是没有听到萧濯拍着胸脯的保证,尹湛眸光沉了沉,浮上一抹阴翳,很快垂眸,语声带上几分疲惫。 “秦爱卿可知……宸国的沁水帝姬是为何而来?” 萧濯摇头。 “沁水帝姬被舞阳帝姬在临都毁了容,遍寻名医也恢复不了容貌,这世上唯有一物,能让她的容颜恢复如初。” “是什么?”见说到这里,尹湛便住了口,萧濯接口。 “生长在我国北境的枯叶青。”许是见萧濯并不热络地接话,尹湛只得继续往下说,“而朕的身体,也需要生长在宸国的清元果。沁水帝姬手中有清元果,只要朕能派人找到枯叶青与她交换,朕的身子便能彻底好起来了。” 听到这里,萧濯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都没有猜错,尹湛召他回京,竟果然是为了枯叶青之事。 枯叶青长于北境荒漠之中,又是四大灵药之一,想来并不容易取得。沁水帝姬想同尹湛做交易,势必会提前来信通知,也就是说,尹湛已经暗中准备很久了,可到现在交易还没完成,说明取清元果的过程并不顺利。 所以,他需要自己替他去北境找回枯叶青,好与沁水帝姬做交换。 “只是,枯叶青极难寻找,朕派了好几拨人去找,最后都没有任何音讯传来。”说到这,他长长吸一口气,走下席位,到了萧濯面前,眸光深邃,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语气中带了几分怪异的柔情。 “萧濯,你是朕唯一信得过的人了。” 正文 第235章 别碰我!(二更) 萧濯心中一“咯噔”,不知为何,尹湛这语气让他陡然生出几分诡异的感觉,狐疑地抬眸往尹湛面上望去。 尹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眸色幽暗而深邃,眉眼间似藏了深情。 深情? 萧濯眉头一皱,垂首避开尹湛灼灼的目光。 自己一定是疯了。 尹湛看向自己的眼光中怎会有深情?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思绪再度望去,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皇上说笑了,朝中大臣无一不想着为皇上分忧,皇上又怎只有微臣一人值得信任?” 尹湛目光依旧灼灼,凝视了他一瞬,转身朝周亚挥了挥手,语声沉郁,“你下去。” 周亚应诺,躬身退出了大殿。 尹湛从上首走下来,萧濯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此时两人离得很近,近得萧濯能感受到尹湛温热的呼吸。 他眉头微蹙,不动声色朝后避了避。 “皇上若有什么需要微臣去做的事,尽管吩咐。” “好。”尹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沉凉口吻,“朕需要你……替朕去北境找回枯叶青。” 萧濯眼睫微抖。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 “皇上让微臣……去北境找枯叶青?”他状似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是。”尹湛点头,落在他肩上的手没有收回,手指微动,似有若无地摩挲着他肩头的衣料。 “朕派去的几拨人都杳无音信,看来这枯叶青,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你武功高强,朕思来想去,放眼整个朝中,也只有你能胜任了。” “可是……臣还要戍守西南边境。” “军队的事你尽管放心,先由你副将管着,朕会再派人过去监军。等你拿到枯叶青回来了,朕再将监军召回。” 萧濯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他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一方面派自己去寻找枯叶青,若是能找回,他的身子便能彻底痊愈。另一方面又能趁机将军权从自己手中夺走。 看来,尹湛这是铁了心要动殿下了。 眸色微冷,看着尹湛,“若昭国得知消息趁机出兵,微臣远在北境,定无法及时赶回支援。” 尹湛知道,昭帝野心勃勃,这几年昭*队在边境一直蠢蠢欲动。若不是有萧濯在西南守着,昭*队早就跨过边界下了。 只是,掩下内忧未除,外患暂且可以放至一旁。 更何况—— “这点你不必担心。前段时间极擅带兵打仗的昭国四皇子君瀚丧命临都,昭国一时还恢复不了元气,想来不会主动挑起事端。再者,你此次去北境之事,乃秘密进行,除了军中亲信,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你离开了军营。” 尹湛缓缓道来,理由一条一条摆得十分清楚,想来早已打算得一清二楚。此时也并非以商量的口吻来跟他说这事。 萧濯神色微沉,语气也冷硬起来,“既然皇上已做好了全部打算,微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眼下尹湛与沈初寒交恶,不可能两边都得罪,萧濯吃定了他暂不敢对自己如何。 果然,听得萧濯这明显不满的口吻,尹湛软了口气,“萧濯,你别多想,朕并没有旁的意思。” 他虽想要夺军权,但并不想弄得萧濯与他离了心。 “微臣不敢。”萧濯头一低,神情不明,“一切但听皇上吩咐。” “萧濯。”他的手再度拍上萧濯肩膀,示意他抬起头来看自己。 “萧濯,朕也不瞒你。你知道的,朕如今虽坐了这皇位,但手中并无实权。”他眉眼间闪过一抹狠厉,很快敛下,眸光略显黯淡。 萧濯听着,却并不表态。 尹湛并不知道他和殿下的关系,这个时候,估计要在自己面前卖惨了。自己对外一直都是不站队的姿态,他想要对付殿下,势必会想拉拢自己。 “朕知道你一向都对朕忠心耿耿,这一次,朕确实需要你的帮忙,也确实只有你一人可信。”尹湛语气诚恳,眼里也满是真诚。 “微臣,遵旨。”沉吟片刻,萧濯俯身行礼,也趁机摆脱了他还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尹湛的手一直那么放着,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至于尹湛所说的是,目前看来,也只能暂且应下了。 “好。”尹湛长长吐尽心中浊气,如释重负的神情,“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了。” 萧濯直了身子,“微臣也不知能否成功取回枯叶青,但微臣定会尽力而为。不过,微臣需要几天时间准备。” “这是自然。你放心,朕会让人将所有关于枯叶青的资料都送到你府上,你可以趁着准备的这几日好好看看。” “是。”萧濯面无表情应了。 “朕……”尹湛看着他精致的容颜,心底有一股难言悸动涌上,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想要抚摸上去。 可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眼下萧濯还没有与他站到同一战线,等自己真正收服了他,将沈初寒手中的大权握在手中后,再……再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迟。 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收起眼底的渴望和炽热,身子微微朝前一凑,“此事,朕就拜托你了。” “微臣一定竭尽全力。”萧濯低头行礼,避开他温热的呼吸,“皇上若是没其他事的话,微臣便告辞了。” “去吧。”尹湛退后两步,给他让出通道来。 “那,微臣告退。”萧濯又是一礼,退出了尹湛的寝殿。 出了大殿,他长长舒一口气,心底涌上浓烈的不安。 回头望一眼夜色下灯火通明的寝殿,他眉头一皱,转身大踏步朝宫门处走去。 身后,殿内。 尹湛立于殿中,久久地望着窗外出神。 时辰已经很晚了,窗外夜色深浓,有寒风凛冽的声音传进来。 他眸中神色,亦如窗外凛冽的寒风,呼啸汹涌。 方才差一点点,他就在萧濯面前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可眼下,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这时,殿内响起了脚步声,转身一看,是周亚走了进来。 “皇上,淑妃娘娘在门口,说是想见您。”周亚走到尹湛面前行了个礼,恭谨开口。 “不见。”尹湛眉头一皱,眼底的阴翳又涌了上来,转身往内殿走去。 周亚不敢多说,应一声是,转身朝殿外走去。 到了内殿,尹湛也没唤人,若有所思地脱着身上的外衫,这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娇媚的声音。 “皇上,臣妾伺候您吧。” 尹湛冷了脸色看去。 却见宋清羽出现在内殿门口,正双目盈盈地看着她,身后还跟着满脸无奈的周亚。 “周公公,你不是说皇上已经睡下了吗?”宋清羽转身看向周亚,柳眉一竖,厉声斥一声,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她就知道就是这刁奴不让她进来见皇上。 周亚瞥见尹湛脸上的不满神色,额上有豆大汗珠渗出 狠狠一瞪,换上一副柔顺的姿态看回尹湛,“皇上……” “你来做什么?!”尹湛手下未停,兀自解着身上盘扣,语气却是无比冷淡。 宋清羽面上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弯了眉眼,“臣妾见皇上在今日除夕宴上喝多了些,怕这些奴才伺候不好,所以想着亲自过来看看。” 说话间,莲步轻移,走到尹湛身旁,伸出柔荑,假意去帮尹湛解扣子,手却借机抚上了尹湛的手。 感到手上传来的滑腻触感,尹湛却陡然色变,猛地甩开她的手,怒喝一声,“放肆!” 宋清羽本来已作势贴了过去,被他这么猛地一甩,身体重心不稳,踉跄着朝后跌去,勉力才稳住身形,抬眸惊恐地看向尹湛,见他满脸怒容,心中一颤,慌忙行礼,“臣妾知错了,求皇上恕罪。” 尹湛定了定心神,看了看她吓得惨白的脸色,抿一抿唇,压下心中怒气,“你起来吧。” “谢皇上。”宋清羽战战兢兢起身,心底却满是不甘。 本以为今日尹湛在宫宴上喝了不少酒,这会子该醉了才是,她也好趁机……却不想又讨了个没趣,脸色涨得通红,手紧紧攥住衣角,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 尹湛瞟她一眼,脸色恢复冷漠,“你今日先回去吧。” 宋清羽一听,眼中顿时有泪花浮上,语声抖了抖,有些不甘心道,“皇上,您……您已经很久没有到过臣妾宫里了。” “朕最近事情比较多,等忙完这阵再说吧。” 听到这敷衍而冰冷的话语,宋清羽心中的委屈再也忍不住。 自从嫁到凉国来之后,尹湛就洞房花烛夜那晚碰过她,后来虽然也有过昭幸,却也只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从未再对她…… 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魅力不够,所以尹湛才不碰她的。眼下好不容易逮住这么个机会,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错过。 抬眸瞥一眼尹湛冰冷的侧脸,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的上前一把抱住尹湛,“皇上,臣妾想……” 话音未落,尹湛却像触了电似的,猛地抬手,一把将她掀开,脸上浮现出扭曲而愤怒的神色。 “别碰我!”他怒吼一声。 宋清羽被他猛地掀翻在地,整个人栽在地上,都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她知道尹湛一向不喜人碰触他,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这么激烈。 尹湛把宋清羽掀翻在地,整个人都似魔怔了似的,神色狰狞,眉头紧锁,留在原地喘着粗气,半晌,才渐渐平复下来。 周亚一见这情形,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将宋清羽给扶了起来。 尹湛转身,看一眼泪眼婆娑的宋清羽,眼底汹涌情绪平复些许,抿了抿唇,压下翻滚的恶心感,看向周亚,“派人送淑妃回去。” “是。”周亚一见这架势,哪里还敢多说,忙不迭应了,看向宋清羽道,“淑妃娘娘,请吧。” 宋清羽整个人都被尹湛那一推给推懵了,这会子看着尹湛都觉得有些害怕,身子一抖,也不敢多说,怔怔应一声,跟在周亚身后走了出去。 她一走,尹湛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猛地灌了下去,额上已有豆大的汗珠留下。 他挣扎着走到龙榻前,面朝上猛地倒了下来。 有些虚脱地闭上眼,可刚一合眼,方才宋清羽双手抚上他胸前的那种触觉又浮现在脑海中,惊得他猛地睁了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那噩梦般的一幕幕开始不断在眼前闪现,浑身冰冷,仿佛突然间周遭有海水不断朝他涌来,一时间难以呼吸,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难受得厉害。 他揪住胸口,身子蜷缩在一起,死死撑住自己眼皮不想一闭眼。 这么多年了,当年的那一幕还是如同梦靥一般,如影随形。 躺了一会,方才觉得心悸之感退去些许。 他长长舒一口气,坐了起来,望着窗外隐入云层的月色,脸色也如同浓浓的夜色,深沉得厉害。 正文 第236章 夜刺 沈初寒和宋清欢出了皇宫,坐上回丞相府的马车。 天气清寒,北风呼啸,冷得人忍不住想打哆嗦。尽管马车中燃了炭盆,可寒风还是从车帘缝隙中漏了进来。 沈初寒将宋清欢朝怀中搂了搂,握住她的手,语声闲闲开口道,“阿绾,你方才在宫宴上想说什么?” 听沈初寒提起这个话题,宋清欢微一抿唇,面上有几分为难。 尹湛对萧濯的心思她也只是猜测,并无多少把握,贸然说出,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萧濯。 只是看着沈初寒澄澈的眼眸,到底还是憋不住,叹一口气道,“我……我有一个想法,但是非常的荒诞,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沈初寒温柔地看着她,“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为你解惑。” 宋清欢点一点头,犹疑一瞬,才期期艾艾开口,“阿殊,你有没有……你有没有觉得尹湛对萧濯的态度,好像不一般。” 沈初寒眉头微微一皱。 “不一般?”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若有所思道,“萧濯表面上一直是中立的态度,尹湛想拉拢他,自然要对他客气些。” 见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宋清欢坐直了身体,凝视着他深邃的眸子,抿一抿唇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方面的意思。” “那阿绾是说……?” 沈初寒虽然在别的方面细致敏锐,但这种事,他因为从未想过,所以下意识便忽略了去。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面上现一抹尴尬,“我是说……你觉不觉得,尹湛对萧濯的态度,并不像君王看臣子该有的态度。他看向萧濯的目光,更像是……更像看心上人的神情。” 话音落,沈初寒笑容微凝,定定地盯住宋清欢,“阿绾是说,尹湛喜欢萧濯?” 宋清欢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凉国盛行男风,沈初寒有所耳闻,此时听了宋清欢这话,不由陷入沉思,有些被无意识忽略地细节,开始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中。 这么想来,尹湛看向萧濯的目光神情,着实诡异了些。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也许……也许是我想多了呢?我只是怕萧濯在尹湛手上吃亏。除了带兵打仗,其他方面,他看上去都是很单纯的性子。”宋清欢补充道。 “而且还有一点,我觉得也有些奇怪。” “什么?”沈初寒挑了挑眉。 “尹湛登基已有三年,除了一开始挑选了一些大臣之女纳入后宫外,便再未提过选秀之事,这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实在不算正常。” 沈初寒眸光微沉。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原先不过以为是尹湛野心勃勃,在彻底掌权之前,不想在后宫安插太多各方眼线。 只是现在看来,或许这背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才是。 “你说得有道理。”沈初寒沉沉开口,“这件事,我会让玄影尽快去查。至于今天尹湛找萧濯的原因,我们明日就会知道了。” “好。”宋清欢点头,舒一口气。 让玄影去查,她就放心多了。万一尹湛当真对萧濯生出龌龊心思,他们也好及时防范。 “好了,先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沈初寒朝她笑笑,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今日除夕,本该同你一起好好过的,倒浪费在那些无谓的宴会上了。” 宋清欢在他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慵懒得像只柔顺的小猫咪,用鼻音轻“嗯”一声,“虽然不是二人世界,但也算是我们过的第一个安安稳稳的除夕,我已经很知足了。” 沈初寒爱极了她这副闲懒餍足的模样,伸手轻轻抚摸着她头顶发丝,语声轻柔,“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宸国皇宫里,转眼,便一年了。” “是啊。”宋清欢轻叹,“转眼就一年了。”她重生也有四五年的光阴了,此时再想想过往种种,难免生出过眼云烟恍若隔世的感觉。 见她眸光浮动,有薄雾笼罩,沈初寒知道她在想什么,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语声温柔清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我只想好好和你享受每一天。” “我也是。” 听得他这般温柔宠溺的语气,宋清欢不由有几分哽咽,伸手环住他的腰,头顶在他胸前蹭了蹭。 上苍待她,到底不薄。 不想,她这一蹭,却蹭起了沈初寒燎原的欲火。 伸手抓住宋清欢在自己腰间乱动的小手,语声带了几分染上*的沙哑,“别动阿绾。” 听得他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宋清欢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脸不由一红。 自知晓她怀孕之后,除了洞房花烛夜那天,沈初寒一直都很克制,虽然她能看出来他憋得十分难受,但为了腹中宝宝,也只能暂时委屈他了。 抬了头看向沈初寒,正好撞见沈初寒望来的幽深眸光。 他一双眸子亮得灼人,映着车内四角悬挂着的琉璃盏中透出的光影,照见宋清欢清晰的影子。见宋清欢望来,他眸色越发幽黑,深不见底,如一汪寒潭,将宋清欢所有的心智都给吸入其中。 宋清欢被他的目光灼烫,浑身都火热起来。 她能看出沈初寒眼中显而易见的*。 但如今腹中宝宝还未满三个月,虽然宝宝一直都很乖,她的胎像也一直都很稳,但有了前世的惨痛经验,她不敢冒任何风险。 沈初寒约莫也想到这一点,眼底光亮一熄,抿了抿唇,艰难地别开眼,没有出声。 瞥见他滚动的喉结,精致的下颌,宋清欢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褪去平日的清冷,他这副隐忍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怜惜得很。 美色在前,宋清欢到底还是忍不住,从他怀中退出,直了身子,在他耳边轻轻道,“阿殊,除夕佳节,晚上来点不一样的如何?” 她的声线魅惑勾人,鼻息喷洒在他耳根后,唇瓣还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耳垂,顿时让沈初寒血脉喷张。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拿眼往宋清欢面上一瞟,很快强迫自己挪开,嘶哑着嗓子开口,“阿绾,我不想冒险。” 宋清欢“咯咯”一笑,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没关系,我还有其他办法可以帮你。” 沈初寒微怔,转头看去,却见宋清欢眼尾一曳,眼中水波盈盈,荡出惑人媚意。 他顿时就明白这个其他办法是何意了。 这个小妖精! 脑中“嗡”的一声炸开,强压下心中熊熊燃烧的欲火,低沉着嗓子向车外冷声吩咐道,“慕白,驶快点!” 翌日。 沈初寒今日不用早朝,再加上昨夜两人闹得晚了些,所以宋清欢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睁开眼一瞧,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转头看去,沈初寒已不在身侧,用手一摸,被子里还有些许余温,想来也没起来多久。 见时辰不早了,宋清欢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出声唤了流月沉星进来,听到外间的门被人推开,下一刻,珠帘声动,沈初寒已挑起帘子进了里间。 “阿绾醒了?”见宋清欢睁眼望来,沈初寒笑笑,上前两步,在榻旁坐下。 宋清欢懒懒“嗯”一声,“你起来多久了?” “半个时辰而已。阿绾若是累,便再睡睡。”沈初寒温声道。 “不了。”宋清欢摇摇头,起身坐起。 沈初寒忙将衣服拿来,也不唤流月沉星,细致地给她穿上,“我待会要出去一趟。” 宋清欢系好外衫盘扣,看向他道,“去见萧濯?” 沈初寒点头。 “好,小心些。”宋清欢应了。 两人一起用过早饭,沈初寒便顶着风寒出了门。望着他消失在茫茫白雾中的身影,宋清欢收回目光,回了房间。 萧濯是沈初寒起兵举事的重要人物,他此时若被尹湛派去北境,又会徒增太多变数,这并不是他们乐见的。 眼下这件事的关键,就在苏娆。 如果能成功除去苏娆,这件事便迎刃而解。只是具体下一步该如何,还得看尹湛究竟同萧濯说了什么才行。 暂且按捺下心底的不安和焦躁,等着沈初寒回来。 快到午时的时候,沈初寒终于回来了。 迎了他进屋,宋清欢伸手给他斟了杯水,“先喝杯茶缓口气吧。” 沈初寒一边脱着身上的大氅,一边就着宋清欢的手喝了口水,然后在桌前坐下,将宋清欢拉了过来。 “怎么样?”宋清欢坐在他腿上,有几分心急。 “我们果然没有猜错。昨夜尹湛让萧濯单独留下,正是为了枯叶青一事。” “他让萧濯去北境找枯叶青?” 沈初寒点头。 宋清欢脸色微沉,“萧濯应下了?” “那种情况下,他只能应下。” “可……这么多人去了都音信全无,说明这枯叶青并不是那么好找的,万一萧濯他……”宋清欢颇有些担心。 “所以,萧濯不能去北境。”沈初寒眉眼深沉,语声清寒。 “可是,萧濯若不去,尹湛那里该如何交差?” “尹湛之所以要枯叶青,不过是为了与苏娆交换清元果。只要苏娆死,这笔交易便不复存在,尹湛就不会再派萧濯去北境。” 宋清欢一扬眉梢。 沈初寒果然存了同她一样的心思。 只要苏娆死了,这个问题便能从源头上解决。苏娆处处针对于她,她本就对她除之而后快,若能借此机会一劳永逸,倒也去了她一块心病。 “尹湛给了萧濯三天时间准备,我会叫玄影和慕白尽快准备,就在这几日动手。”沈初寒冷冷吐出这一句话,眼底有杀气一闪而过。 月隐云层,星子斑斓,北风呼呼刮过,夜色清寒。 成文馆流霜院,宿着苏娆一行人。此时,苏娆的房中仍是灯火通明。 “殿下。”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冷风裹着寒冷席卷而入,吹得房中一凉。 进来的是红袖。 上首的苏娆抬头看她一眼,语声冷冷,“如何?” “这是暗卫传来的最新消息,请殿下过目。”红袖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条,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苏娆接过,卷开一看,眼底的浮冰退去,现一抹欣喜若狂的神色,眼中有灼热的透出。 “殿下?”红袖抬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也不知那纸条上写了什么,苏娆似乎心情很好,听她出声,将纸条递给她,嘴角一抹笑意。 红袖狐疑地接过,低头一瞧,眼角眉梢也飞上喜色。 “殿下,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我们马上就可以拿到枯叶青了。”红袖有些激动道。 苏娆“嗯”一声,定定地看着前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准备什么时候跟凉帝说?”红袖定了定神,又问。 苏娆眼中一抹诡异的光芒划过,红唇微抿,没有出声。 红袖不敢再问,只垂首立在一旁,等着苏娆的下文。 沉默片刻,苏娆抬眼看向她,语声冷淡,“我不打算告诉凉帝。” 红袖微惊,“殿下的意思是?” “我如今手中并没有清元果,若就这么让凉帝知晓了枯叶青的下落,于我不利,倒不如……” 她眸光沉沉,眼底浮上一抹算计 “无痕宫的人可在外?” “殿下请放心,无痕宫拿钱办事,这点倒是十分靠谱。”红袖答。 “朱护法今日可在?” “朱护法今日不当值,殿下找他有事吗?” 抬头看一眼窗外,见天色已晚,暂且定了心思,“明日叫朱护法来见我,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红袖应了,“时辰不早了,殿下可要歇息了?” “嗯。”苏娆手上一用力,手中的纸条便化为灰烬,从指缝间流走。 她站起身,朝里间走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先退下吧。” “诺。”红袖应了,目送着苏娆进了里间,方才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苏娆房中灯火熄灭,四下陷入一片寂静和无边黑暗。 寒风凛冽,吹得院中花木“呼啦”作响。 忽然,黑暗中出现十来黑衣人的身影,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往流霜院摸去,很快便到了院门口。门口守卫的侍卫一见,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几道银光一闪,侍卫纷纷倒地。 为首一人绕过地上侍卫的尸首,掏出匕首,塞入院门的缝隙中,活动两下,门栓便被挑开了。 他推开院门,闪身进了院子,一把捞起将掉未掉的门栓,整个过程十分迅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进了院子,黑衣人将院门拉开,放了剩下的人进来。 为首的黑衣人朝众人做了个手势,黑衣人很快分成两拨,一拨四下散开,另一拨跟在领头的黑衣人后,朝苏娆的房间猫去。 这领头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慕白。 他今日,便是奉沈初寒之命来取苏娆性命的。 尚未走到门口,忽然耳朵一动,敏感地听得一旁树上传来异常的窸窣声,下一刻,一道凛冽的寒光就朝他劈来。 慕白早有防备,身子朝后一仰,避开了这道充满杀机的剑气。按在腰上的手一动,“铮”的一声,利剑出鞘,反手朝来人劈去。 瞬间的功夫,树上、屋顶上突然跳下十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身着玄色短打,手持利剑,毫不留情地朝慕白他们砍去。 慕白眼底一惊。 原本以为解决了院子外的侍卫便好了,谁能想到四周居然还有埋伏? 他抬手一刺,一名黑衣人应声倒地。慕白一转身,朝玄影做了个手势。玄影会意地一点头,帮他拖出了进攻的侍卫,趁着这功夫,慕白身子一旋,飞快地到了苏娆门口,用力一推,门便被推开来,他闪身便进了房间。 院中的侍卫一见,纷纷向苏娆房间围过去。 玄影挡在门口,剑气冷冽,不放一个人靠近。然而奇怪的是,这些侍卫的武功比起方才外头那些,明显要高得多,而且招数中分明有江湖气。 他眉头一皱,手中利剑一划,一名侍卫右手袖口处便被他剑气划开。 淡淡月光下,玄影看到,那人的手腕上,有一个箭头纹样的刺青。 正文 第237章 博弈(一更) 玄影眸色一沉,手中招式越发凌厉起来。 而另一厢。 慕白潜进了苏娆房中,径直朝里间走去。 一进里间,目光便锁定了最靠里的那张床榻,榻上黑乎乎的一团,似乎苏娆正躺在被褥中。 可慕白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 外头兵戎相接声已十分刺耳,苏娆是习武之人,不可能到现在还不曾醒来,多半是挖了个陷阱给自己跳。 慕白心生警惕,四下环顾一圈,见没什么异常,小心翼翼朝床榻挪去。 到了榻旁,他手起剑落,飞快地劈向榻上。 意料之中的,剑上只有棉被和床榻的触感传来,榻上并没有人。 他目光一寒,未做任何停顿,翻身就朝旁边跃去。 刚离开原地,眼前便有一道寒芒闪过。 转身一瞧,果然见苏娆手中持剑朝他砍来,方才她正是埋伏在了屋顶之上,想伺机结果了慕白。 见她有备而来,慕白不敢掉以轻心,手中招式变幻,迎了上去。 苏娆的武功虽然不弱,但在慕白面前到底还是占了下风。几招下来,一个避闪不及,左肩处便被他的剑尖划开,露出一条细长的伤口,顿时一阵疼痛传来。 她眼露狠厉之色,心知自己这般根本就打不过慕白,眉头一皱,藏在袖中的左手突然朝前一洒,有白色粉末朝慕白袭来,刹那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慕白不知她洒的是什么东西,只得屏住呼吸,以剑风驱散这些白色粉末。 待终于勉强可以视物,放眼一望,却见房中窗户大开,而苏娆已不见了身影。 他从窗口翻身而出,四下却只见茫茫夜色,根本就没有苏娆的影子。 跃到院中树上一瞧,远处已有蜿蜒的火把往这边而来,怕是成文馆巡逻的御林军听到了动静。 而玄影那边虽然杀掉了一些人,但并没有完全占到上风。 最重要的是,苏娆不知藏身到了何处,一时半会,根本就找不到人影。 慕白眸光一沉,当机立断,朝下方打了个呼哨。 今日只能暂且撤退了,再打下去,他们反而会陷入被动。 院中打斗的玄影和隐卫一听,俱是眼色一沉,不再恋战,飞快脱身,足尖轻点,向各个方向跃去,很快消失在深浓夜色之中。 院中玄衣侍卫想追,领头的人一摆手,沉声道,“算了,他们武功高强,追不上的,保护殿下要紧。” 其他人这才停了步伐。 “去看看殿下。” “是。” 慕白和玄影带着隐卫,一路施展轻功,终于成功绕开赶来的御林军,有惊无险出了成文馆。 到了僻静之处,慕白一把拉下面上的蒙面巾,一脸沮丧之色,“没想到沁水帝姬身边竟还有那么多高手!这次我们轻敌了。” 玄影摇摇头,语气沉郁,“那似乎不是沁水帝姬的侍卫,而是无痕宫的人。” “你说什么?”慕白大惊。 先前在聿国之时,殿下便遭到无痕宫的刺杀。不过当时的刺杀,是昭国二皇子君彻的手笔,后来因几次刺杀无果,这才打消了念头。 可如今,沁水帝姬怎么也同无痕宫扯上了关系? 他眉头一皱,意识到这里头的水,似乎比他们想象得还深。 “先回去。”他当机立断,看向玄影和身后的隐卫。 丞相府。 此时夜已深,沈初寒和宋清欢早已睡下,房间一片漆黑。 身侧的宋清欢已进入梦乡,呼吸浅浅而绵长。 确定她已睡着之后,沈初寒忽的睁开眼,轻手轻脚下了床榻,拿了衣服到外间穿上,然后披上大氅,拉开房门去了书房。 夜色越深。 终于,院子里有了动静。 沈初寒从手中的书卷上抬了头,看向门口。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的,是还未来得及换下夜行衣便匆匆赶来的慕白和玄影。 “公子。”两人朝沈初寒行了礼。 “失败了?”见他们面上神情,沈初寒凉凉开口。 两人单膝跪地,“属下们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起来说话吧。”沈初寒神情淡淡,并没有显得十分吃惊或不满。 “是。” “怎么回事?”沈初寒又问。 慕白便将方才在成文馆中的情况同沈初寒说了一遍。 沈初寒眸光一冷,看向玄影,“你说,苏娆院中的守卫是无痕宫的人?” 玄影点头,“属下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人手腕上绘了个箭头状的刺青。”之前沈初寒在聿国遇刺,他们在调查无痕宫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无痕宫出身的杀手,手腕上都有个箭头状的刺青。 无痕宫本就是杀手组织,并不怕引来人报复,如此,反而能起震慑作用,巩固无痕宫在江湖中的名气和地位。 沈初寒曲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派人盯住苏娆。”须臾,他抬了眸,看向玄影。 “是。”玄影应了,“那沁水帝姬那边,可还需要属下们……?” “不必。”沈初寒手一摆,“她如今定会做好万全防范,若是不小心,很容易暴露了我们,暂且先收手,静观其变。” “诺。” “你们先退下吧,今日的任务失败,责不在你们,不必多想。”沈初寒向来赏罚分明,语气虽仍是淡淡,却并无责备之色。 慕白和玄影闷闷应了,到底有几分自责。见时辰太晚,不敢多加打扰,行礼后退了出去。 沈初寒眸光沉沉,将方才所看书卷放回书架上,吹熄烛火回了房。 * 翌日,宋清欢从沈初寒口中得知了刺杀苏娆失败的消息。 “她怎么会同无痕宫扯上关系?”苏娆颇有些吃惊。 无痕宫是江湖组织,向来干得是杀手的活,怎会在苏娆身边充当起侍卫的角色来了。还是说,只要给钱,无痕宫什么都可以做? “我已经派人在查了。” “你觉得,苏娆会是在特意防备我们吗?”宋清欢开口问道。 沈初寒摇头,“我们的刺杀是暗中进行,苏娆绝不可能提前得知。唯一的可能便是,她知晓此次来凉国之行艰险重重,宸国的护卫都不大靠得住,所以事先便请了无痕宫派人来贴身护卫。”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初寒这个猜想,倒是能说得通几分。 不过,这么看来,苏娆果然是个不可轻视的对手。 “那,萧濯那边怎么办?” “西南军队那边我还安插了旁的人,军权暂且不用担心。实在不行,萧濯只能先启程,毕竟,枯叶青又岂是那么好得到的?虽然去了,但能不能拿到,可就是另外一说了。” “我有一事不明。”宋清欢微蹙了眉头。 “什么?”沈初寒温柔地看向她。 “虽然尹湛从你这里得知了清元果在宸国皇宫一事,但他又如何知道,如今是苏娆手中就一定有清元果?我们是不是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沈初寒略一沉思,“你说得没错。以尹湛谨慎多疑的性子,苏娆一定是伪造了清元果出来给他看过。尹湛并没有见过清元果的真容,而药效又不可能从外表看出来,所以只能信了苏娆的话。信了,他还有痊愈的机会,不信,他便永远只能拖着这副病恹恹的身体了。” “我看,我们不如将当初宸国皇宫清元果失窃的消息传出去。” 沈初寒眉头一挑,眼中落幽深剪影。“这倒也是个办法。” “尹湛性子多疑,这风声,只能先在洛城放出,毕竟清元果是在宸国失窃的。尹湛在洛城必定安插了探子,从探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显然会更让人信服。”宋清欢又道。 “我马上叫人安排。” 眼下他们和苏娆之间的博弈陷入僵局,尹湛又虎视眈眈地盯着沈初寒,所以他们这边,动作不能太大,只能徐徐图之。 出乎意料的是。 苏娆将遇刺一事给瞒了下来,并没有半点风声漏出。 如此一来,宋清欢心中就越发狐疑了。 以苏娆的聪明,她一定猜出了是谁想对她动手,但她却选择隐忍不发,究竟是为何? 尹湛这个时候对沈初寒已是万分不信任,就算苏娆没有确凿证据,尹湛也一定会选择站在她那边。 这么个大好的机会,她却偏偏选择放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难不成……是不想暴露无痕宫? 想到这里,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个无痕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无痕宫会成为日后沈初寒成事路上的一大阻碍。 至于无痕宫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宫主,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尽管重生过一世,但在前世之时,无痕宫根本就是个存在感极弱的江湖组织,却不知为何这一世总与他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感觉。 心中虽有些不安,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 三日期限到,很快便到了萧濯上路的日子。 碍于身份,沈初寒和宋清欢并不能送他,只提早去了醉仙楼临街的雅阁候着。 没等多久,远处便有一骑骏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一袭窄袖骑装的萧濯,身后跟了几个尹湛派来跟着的侍卫。 这几个侍卫,说是派去协助他的,实际上,不过是尹湛安插在萧濯身旁的眼线罢了。 这个世界上,尹湛到底只相信他自己。 萧濯的马很快行到他们下方,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萧濯假装不经意抬头,目光与沈初寒在空中对视一瞬,很快垂了眸光,曲起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在左肩胛骨处碰了碰。 然后一扬马鞭,飞驰而去,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宋清欢略有唏嘘,看回沈初寒,见他眸光深涌,神情凉如这正月里严寒的天气。 送走萧濯,两人并未在醉仙楼久待,很快坐马车回了丞相府。 沈初寒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先去了书房,宋清欢在沉星的陪伴下往所住院落走去。 一进院子,便瞧见秋儿和寻雁两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 宋清欢眉头一皱,看一眼沉星。 沉星会意,上前两步,冷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不妨突然有人回来,吃了一惊,慌慌张张抬眸望来,见是宋清欢和沉星,忙收起面上的换乱之色,急急上前两步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你们在说什么?”宋清欢凉淡开口。 “没……没什么……”秋儿没有吱声,寻雁倒是结结巴巴开了口。 宋清欢冷笑一声,刚待说话,流月却是听到声音从房中走了出来。 今日出去,宋清欢特意只带了沉星一人,眼下是特殊时期,尹湛那里盯丞相府盯得紧,有流月在府中留守,她也能放心不少。 流月朝宋清欢行了个礼,见秋儿和寻雁在此,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厉声道,“你们俩怎么还在这里?!” 正文 第238章 鱼儿上钩了(二更) 寻雁唇一张,支支吾吾却不知如何开口。 宋清欢看向流月,语声凉淡开口,“怎么了?” 流月上前两步到了她跟前,有几许义愤不平,“殿下,她们今天过来说不想在小厨房干了,想回来。奴婢说了,如今院子里暂时不缺人,让她们先安心在小厨房干着。没想到她们还在这磨磨蹭蹭不肯走。” 宋清欢的眸光在寻雁和秋儿面上凉凉一扫。 寻雁和秋儿是尹湛安插在沈初寒身边的人,先前她刚嫁入丞相府,没那么多精力提防她们,便让流月找了个借口将她们打发到厨房帮忙去了。 此番过来,或许是因为一直没给尹湛提供什么有用信息,所以尹湛急了,派人给她们施了压? 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你们想回来?” 寻雁有几分胆怯地点了点头。 秋儿抬头望来,眸光微闪,似有不甘,语气却尚算恭敬,“回夫人的话,奴婢并非不想在厨房,只是奴婢觉得,在厨房不能发挥奴婢最大的效用,所以想来求求夫人,” “哦?”宋清欢玩味地挑了挑唇角,“理由?” 瞥见她眼中的冷色,秋儿心中莫名一惊,原本的底气忽然就泄了,低了头有几分支吾,“奴婢……奴婢……” 这时,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寻雁壮着胆子开口道,“回夫人的话,秋儿姐姐之前一直都是作贴身侍女培养的,所以……所以不大会厨房里的工作。”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很快转了眸光看向秋儿,“你会识字?” 许是见她态度和缓了些,秋儿眸光一亮,忙不迭点头,“是。” “夫人,秋儿姐姐还精通诗书呢。”寻雁也舒缓了紧张的情绪,看向宋清欢讨好地笑笑。 会识字,会诗书? 宋清欢翘了翘唇角,这怎么听也不像是个婢女该知道的东西,倒像是培养出来给大户人家做小妾的吧。 秋儿虽有些自傲,但并不愚笨,自然知道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都忌讳些什么,忙不迭开口解释道,“夫人,奴婢只是略懂皮毛,谈不上精通。夫人身边只有沉星姐姐和流月姐姐两人,怕有时会出现忙不过来的情况。夫人若是信得过奴婢,奴婢可以在夫人院中做些端茶倒水的工作,奴婢泡茶的手艺还算不错。” 倒还不笨,知道避嫌,话里半句不提沈初寒,只说要留在自己身边。 流月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给殿下端茶倒水?可别端着端着端到沈相身边去了。 宋清欢轻笑,眼底有流光轻闪,带着捉摸不透的神色。她淡淡瞥一眼秋儿和寻雁,“我最近身边不大缺人,你们若真心想回来,我可以让流月调整一下人员,空一个位子出来。你们俩谁想要回来?” 流月诧异扬眉,不知宋清欢打的什么主意。 秋儿听罢,眼神一亮,看一眼寻雁,却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寻雁眨了眨眼睛,面上露出一抹遗憾和艳羡,“夫人,奴婢觉得,还是让秋儿姐姐回来吧,她模样儿好,又懂诗书,往常公子也偶尔会叫她整理下书房,奴婢就没有秋儿姐姐那么心灵手巧了。” 听得寻雁这话,秋儿眼底一抹笑意闪现,只很快凝了目色,毕恭毕敬道,“夫人,王爷也只叫奴婢整理过一次书房,平常时候,都是慕白侍卫和玄影侍卫整理的。” “好了,既然你们已经做了决定,那秋儿你便回来吧,寻雁先还是在小厨房待着。”宋清欢淡淡瞥她们一眼,轻启红唇开口。 在场几人俱是一怔。 秋儿怔怔地抬目看来,满脸不可置信的惊喜之色,寻雁微有失落,不过很快调整好情绪,点头应下,“是。” “你先将东西搬回来,过会我让流月给你安排工作。”宋清欢道,不再看她们,转身带着流月沉星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流月便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宋清欢脱下斗篷递过去,笑道,“怎么?不理解?” 流月将斗篷挂好,点点头道,“是啊,她们两个一看便是居心不良,殿下为何还要将她们放在身边?” “她们今日过来,显然是这么久没有探到什么消息,受到上头压力了。我们若不给她们点甜头吃,她们很快便会成为废子。到时,尹湛那里势必会再派人过来。与其又来几个不知道底细的人,倒不如将她们放在身边比较省力。” 沉星点点头,将房中的炭盆添了些炭,接口道,“殿下之所以只留一个,是想让她们起内讧是吗?” 宋清欢点头。 “可是,那个秋儿一看便是个心高气傲精明的主,殿下为何不留下寻雁?”流月仍有些不解。 宋清欢勾唇,嗓音清润,“你觉得寻雁会是简单的主吗?” 流月犹豫一瞬,迟疑道,“照理来说,能被凉帝挑中派到府里来的人,应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才是。可奴婢觉得,比起那个秋儿,寻雁似乎更好对付些。” “只是假象罢了。”宋清欢淡淡道。 “她言谈间一直提及秋儿会诗书,又说阿殊曾叫她收拾过书房,看上去似乎纯良无害的模样,可她这么说,当真是因为觉得秋儿比她厉害么?” 沉星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眼色微沉。 流月思索片刻,也忽然恍然大悟,“难道……她说这些都是故意的?”照常理来说,这些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都十分忌讳身边侍女太优秀,因为这样的人,爬上主子床的可能性太大了。所以她们宁可将没什么用处的侍女放在身边,也不会给自己埋下威胁。 所以寻雁屡次提起秋儿的“好”,不过是想让殿下对秋儿心生防范,从而厌弃了她。却不想殿下不按常理出招,让她的小心思落了个空。 这么看来,平日寻雁那副怯弱胆小的模样,多半也是装出来的。 之前她就觉得奇怪,凉帝就算要插人,也得插几个拿得出手的人才是。秋儿尚行,这位寻雁,除了相貌长得好,可真真没了其他优势。 没想到,她竟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幸得殿下火眼金睛,看穿了她的把戏。 想到这里,长舒一口气,眼底雾气沉沉,“如此重的心机,奴婢以后可不能对她掉以轻心了去。” “嗯。”宋清欢点头应一声。 “那秋儿这边……?”流月开口请示。既然留了秋儿在院中,总得给她安排个什么差使做才行。 “就如她所愿,做些日常洒扫整理好了。”宋清欢道,忽想起什么,眸光一闪,嘴角有笑意微现。 或许,他们可以好好利用秋儿才是。 * 过了两日。 寒风依旧凛冽,乌云遮月,夜色有些惨淡。 沈初寒陪宋清欢在房中用过饭,叫了人进来将碗碟撤下去。流月沉星去替宋清欢准备沐浴事宜去了,进来的是秋儿。 “公子,夫人。”她朝两人行了个礼,神色恭敬有加。 沈初寒没看她,只径自起身,看着宋清欢。宋清欢点点头,看秋儿一眼,吩咐道,“把这些撤下去吧。” 说着,在沈初寒的搀扶下站起,同他一道进了隔壁小书房。 看着两人郎才女貌的身影,秋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很快掩下,出声唤了人进来撤走桌上碗碟。 收拾妥当,她命人沏了壶茶,亲自端着又进了房间。 方才进进出出间,房门并未合上,她挑起门口毡帘,轻而易举便进了房间。 沈初寒和宋清欢仍在小书房里,隐隐有谈话声传来。 有几个断断续续的字飘入耳中,似乎听到了“皇上”两字,秋儿神情一凛,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些。 书房和正厅之间只以毡帘隔开,因此稍微靠近些许,两人的谈话声便清晰了不少。 “你说沁水帝姬来盛京是为了枯叶青?”首先传入耳中的,是宋清欢的声音。 秋儿皱了眉头,不明白舞阳帝姬口中的“枯叶青”是什么,但听她的口气,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越发屏住呼吸,不敢错过一个字。 “她要用清元果和皇上交换枯叶青。” 听到沈初寒这回答,秋儿愈发迷惑起来,“清元果”?“枯叶青”?这都是什么东西? 宋清欢的语气有些讶然起来,“皇上不知道宸国的清元果之前被盗了吗?” “多半不知,否则,又怎会同沁水帝姬做这个交易?” “你……要告诉皇上吗?”宋清欢沉吟片刻,继续开口。 “皇上如今根本就不信任我,我就算跟他说,他也以为我别有用心,我看,我暂时还是不要蹚这淌浑水了。” 说完这话,有椅子移动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站起来了。 秋儿吓了一跳,忙定定心神,抢先开了口,“公子,夫人,奴婢给您们送茶来了。” 毡帘被挑来,沈初寒冷峻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声太过冷淡,浑身散发出森寒之气,唬得秋儿手一抖,不敢再看他,慌忙低了头,“奴婢方才带人收拾好了桌子,想着公子和夫人或许要喝热茶,便沏了壶茶送来。” “来多久了?”沈初寒冷冷凝视,眸光中带着森寒狠绝。 秋儿心底越发没了底,后背有冷汗渗出,面上却还得强自镇定,“奴婢刚来,公子有什么吩咐么?” 沈初寒目光依旧森冷,只盯着她不再开口。 就在秋儿觉得自己快要被沈初寒盯得窒息之际,毡帘再次被人挑起,宋清欢走了出来。 “怎么了?” “奴婢给公子和夫人送茶来了。”秋儿背上冷汗直冒,扯出一抹笑意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似乎并未多想,“哦”一声道,“给我吧。” 秋儿舒一口气,将茶壶递了过去。 沈初寒半路接过,寒凉睨她一眼,“出去。” 秋儿如释重负,忙行礼应是,快步退了出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宋清欢唇角一勾,与沈初寒相视一笑。 看来,鱼儿已经上钩。 希望秋儿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好好挑拨挑拨苏娆和尹湛之间的“同盟”关系才好。 却不想,这一夜,宫里也不大太平。 更深露重,北风清寒。 大冷天的,宫中诸人早早便回了各自寝宫,路上空无一人,巡逻的御林军埋着头匆匆而过。 在这深浓夜色中,忽有两道黑影闪过,跃到树上,四下打量一番,见没有异样,很快又施展轻功,朝前跃去。 一路巧妙地避开御林军的巡逻,黑影畅通无阻地到了皇宫东南角一处。 这里,立着一座巍峨宫殿,门口站着六名守卫的御林军,尽管天气严寒,却仍然面容肃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殿檐下悬着一排灯笼,在寒风中打着转,烛火悠悠,越显清寒。 朦胧灯光下,照亮了殿前乌木牌匾上几个鎏金大字—— 藏珍阁。 正文 第239章 不辞而别(一更)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宫中巡逻的御林军行到此处,见一切正常,与门口守卫的御林军打过招呼,便又离开。 不远处树上的两个黑影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对着大殿的方向吹了几口。 寒风刮过,竹筒中有稀薄白雾冒出,顺着风向朝大殿门口的御林军飘去。那几名御林军刚察觉到异样,就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失去知觉,倒地不起。 黑影跳下树,暗夜中飞快朝藏珍阁摸去。 守卫的御林军已不省人事,而巡逻的御林军刚走,下一批御林军过来是在一刻钟之后,所以,他们有一刻钟的时间。 趁着一名黑影检查地上御林军的功夫,另一名黑影就着清浅月色,对着大殿门口的锁捣鼓起来。 只听得“咯噔”一声,门上的锁匙很快被打开,黑影朝后一招手,推开门,两人闪身进了殿。 轻轻将门掩上,两人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两张陌生的脸来。 他们放轻呼吸,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藏珍阁是凉国皇宫存放珍宝之处,只是凉国地貌多为荒漠草原,国力并不算富强,再加上先前夺嫡之乱损耗了大量财力物力,因而藏珍阁中的珍稀之物并不算多。 ——这也是为什么门口守卫并不算森严的缘故。 年级稍长的黑衣人四下一看,走到一旁翻了翻,很快翻出两颗夜明珠来。 “到处找找。”他将其中一颗递给另一名黑衣人,沉声吩咐。 “是,护法。”黑衣人应了,拿着夜明珠朝里走去。 幽幽夜明珠的亮光下,两人手腕内侧的箭头刺青显得格外瞩目。 殿中摆放着整齐的架子,每样珍宝都放在专门的盒子中,一排排翻过去,实在是耗大的工程。 时间有限,两人立马开始四处翻找起来。 可一路翻捡过去,都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两人面上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护法,会不会沁水帝姬情报有误?”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开了口。 被称作护法的黑衣人摇头,“不会,再找找。” “是。”另一人应了,又开始行动起来。 护法黑衣人却是顿在原地,目光森冷地打量着殿内情况,忽然,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朝大殿最里走去。 到了最里面,他却并不翻找架子,而是在墙壁上叩叩摸摸起来。 他们要找的东西不是普通的珍宝,就连凉帝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当真好端端摆在架子上的盒子里,凉帝不可能发现不了。 最大的可能,是那东西藏在某处暗格之中,尚未被人发觉。 突然,他听到某处墙壁发出的声音有些不同,手上一顿,将耳朵贴近,又仔细敲了敲。 听声音,这墙壁里头似乎是中空的。 黑衣人面色一喜,双手在那墙壁四周更加仔细地检查起来。 忽然,一块墙砖被他用力一摁,朝里凹陷了进去,与此同时,方才那处中空处的墙壁向外一弹,露出里头一个方形的暗格来。 黑衣人大喜过望,赶紧招呼另一人过来。 暗格中放了一个巴掌大的乌木盒子,上雕精美花纹,一看便知盒子里的东西不是俗物。 他将盒子取出打开。 借着夜明珠的光明,两人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的神色。 酒红色丝绒上放着一株枯败的杂草,密密麻麻的根须,看上去毫不起眼。然而每条根须下都结了一个凝脂状半透明的珠子,又显出它并非一株普通杂草。 “护法,竟然……竟然真的有?”一人结结巴巴开了口,又是欣喜若狂,又是不可置信。 “嗯。”护法黑衣人一把将盒子盖上,竖起耳朵一听,“时间快到了,先出去再说。” 说罢,他关上暗格的门,两人沿着原路出了大殿,施展轻功,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们刚走没多久,巡逻的御林军再次巡逻到这里,一见藏珍阁外歪七劣八倒着的御林军,顿时脸色一沉,大声叫道,“有刺客!快封锁宫门!” 原本寂静的宫里顷刻间人仰马翻灯火通明起来。 宫外,丞相府。 睡梦中的沈初寒和宋清欢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怎么了?”宋清欢一惊,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摇摇头,起身穿衣,“我出去看看,你不用担心。”说着,走到外间拉开了房门。 宋清欢隐约听得玄影的声音传来,还听到了一两个“宫里”等词,不由眉眼一沉。 宫里出事了? 尹湛出事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沈初寒已经挑起毡帘,进了内间。 “怎么了?”她急急起身看去。 沈初寒走到她身边,制止了她起身动作,自己也脱掉外衫上了榻,“宫里的藏珍阁遭人入侵了。” “藏珍阁?”宋清欢皱了皱眉,“可丢失了什么东西?” “奇就奇在这里,除了有两颗夜明珠被翻出来了之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少,就连夜明珠也没有被带走。” 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都没丢失?难道是盗贼还没找到东西,就听见巡逻的御林军过来了,所以只能落荒而逃?” 沈初寒眸光深沉,“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他伸手将被子往宋清欢肩上扯了扯,柔和了语气,“我已经让玄影去查了,先睡吧阿绾,明日醒来再说。” “嗯。”宋清欢怀了身孕,本就嗜睡,此时仍有些迷迷糊糊,也知道这件事一时半会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点点头,又缓缓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 因为昨晚半夜被吵醒,宋清欢醒得迟了些,转头一看,沈初寒已经起床上朝去了。 她出声唤了流月沉星进来。 “阿殊什么时候走的?”她一边起身穿衣,一边问。 “天不亮便走了,相爷说您昨夜没睡好,叫奴婢们不要打扰您。”沉星接口答道。 “玄影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沉星摇摇头,“玄影好像今日不在府中。” 宋清欢“嗯”一声,心知玄影多半是出去查昨晚之事了,“他回来之后,叫他来见我。” “是。”沉星应了。 “对了殿下。”流月想起一事,看向她开口,“您前两日叫我暗中留意秋儿,您猜得果然没错,昨日下午的时候,她偷偷摸摸出了府。” “去了哪里?” “去了城中一条小巷子里,奴婢怕她发现,没有跟得太紧。不过她在巷子里没待多久,很快便出来了。”流月道。 “有没有人跟她接头?” “奴婢在那等了一会,都没有看到人过来,就进去巷子里瞧了瞧。巷子里没有人家,也没有什么异常。”流月有几分疑惑。 宋清欢面露沉思。 看来,那条巷子,便是秋儿与她上级接头的地方了,至于方法,想来不过也就那几个。 “叫慕白派人去盯着那条巷子。”她冷声吩咐。 “是。” “传早饭吧。” 下完早朝,沈初寒没有在宫里耽搁多久,很快便回来了。 听到门外传来他的脚步声,宋清欢起身迎了出去。 见宋清欢挑起毡帘走了出来,沈初寒面色一暖,拉着她进了房间,“外头冷,你不要出来了。” 宋清欢“嗯”一声,替他解下身上的大氅交给沉星。 “怎么样?有进一步消息么?” “昨日藏珍阁前那些守卫的御林军是被人迷晕了,太医说,似乎是江湖上的手段。”沈初寒语气沉凉。 “江湖上的手段?”宋清欢一惊,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名字。 “难道是……?”她诧异抬头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点点头,拉着她到小书房坐下,“你跟我想得一样。能让宫里同江湖扯上关系的人,便只有苏娆了。” “苏娆派无痕宫的人去藏珍阁做什么?”宋清欢面露不解。就算他们的猜想是对的,那理由呢? 沈初寒沉吟片刻,眸中有深浓雾气涌上,语气略微沉缓,“阿绾,我怀疑……此事与枯叶青有关。” 宋清欢愈发讶异,瞪大了一双墨瞳,“你是说,藏珍阁中有枯叶青?可如果这样的话,尹湛怎会不知?” “你父皇,也不知道聿国国库中藏有火阳花。” 宋清欢咬了咬唇,心知沈初寒说得在理。照理来说,这么贵重的灵药在宫中,父皇和尹湛不可能不知道才是,可偏偏他们又对此一无所知的模样。 究竟是为什么? “假设我们的猜想是对的,不知阿绾有没有发现,四大灵药中,除了长于玉衡岛上的仙灵草外,其他长于聿宸凉三国的灵药都在皇宫中出现了,这难道是巧合么?”沈初寒继续分析。 听到这里,宋清欢也听出了端倪。 三个国家的情况如此相似,仿佛无形中有只手在幕后操纵一般,叫人不得不深思。 宋清欢长叹一口气。 眼下他们要解的谜团实在太多—— 苏娆为何会与无痕宫扯上关系? 又为何要派无痕宫夜探藏珍阁? 四大灵药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和秘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所有的答案都串到了一块,只要他们能找到这根线的源头,所有的谜团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 今年凉国的气候比往常来得要冷,可却迟迟不曾下雪。 到了初十开始,天空终于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天气严寒,这几日宋清欢便窝在家中没有出门,沈初寒有很多事要忙,每日早出晚归,却也没有多少时间陪他。 沈初寒虽然觉得对不住宋清欢,但眼下是特殊时期,也只能先委屈一下宋清欢了。但不管怎样,每晚他都必赶回来陪宋清欢一起用晚饭。 好在叶落还住在丞相府。 许是沈初寒同她交代过了,每日她都会过来找宋清欢,陪她聊天解闷,季流云偶尔也会过来替她把脉查看腹中胎儿情况。 值得高兴的是,腹中的宝宝一直很乖,也很健康,让宋清欢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前世那刻骨铭心的失子之痛也终于有所减轻。 连下了几日雪,这日下午,天终于放晴了。 宋清欢在屋里闷了几日早就闷坏了,吩咐人将院中积雪清扫干净,在叶落和流月沉星的陪同下出门到了院子里。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被晚霞染上瑰丽的色彩,落霞漫天,煞是壮观。 叶落瞧着,不禁叹道,“还以为这样壮丽的景色只在无忧谷得见,没想到盛京也有这么美的黄昏。” 见她眉眼间有些许落寞,宋清欢缓缓开口道,“是不是想你爹爹了?” 叶落耸了耸鼻子,转头朝她笑笑,“这次出来时便同爹爹打过招呼了,他知道我们除夕不回去的。” 宋清欢笑,“我是问你是不是想家了?” 叶落眉眼黯淡下来,吸了吸鼻子期期艾艾开口道,“有……有一点。” 宋清欢抿了抿唇,“抱歉。” 她知道,叶落和季流云留在盛京,有很大部分是因为自己。有他们在,沈初寒才能安心去处理其他事情。 叶落愣了愣,忽然笑开来,“嫂嫂,你同我说什么抱歉啊。我敢说,如果我现在真回去了,我爹爹也会把我赶出来陪你的。所以你就不用多想啦,开开心心养胎才是正事。” 看着眼前小姑娘清澈的眉眼,宋清欢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感动,也朝她笑笑,眉眼间一抹释然。 这时,院外却突然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转头一瞧,慕白走了进来。 见他神情有几分肃然,宋清欢也敛了笑意,“怎么了?” “夫人,公子今晚不能回来陪您用晚饭了。” “发生什么事了?” 慕白眉眼一沉,“沁水帝姬不辞而别了。” 正文 第240章 三味灵药(二更) “什么?”众人俱是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慕白。 “怎么回事?苏娆不辞而别?”宋清欢冷凝了眉眼,上前两步。 慕白点头,“今早成文馆巡逻的御林军发现沁水帝姬院中突然人去楼空,她带来的婢女和侍卫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了一封信给皇上。” “全都不见了?”宋清欢惊讶地重复一遍,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皇上见信后大怒,命人即刻封锁城门,并派了御林军去追,只是昨夜大雪未停,早已将沁水帝姬一行人的行踪给掩盖,派去追踪的御林军无功而返,皇上如今正留了公子在宫中商议,公子怕夫人担心,特派属下来跟您说一声。” 宋清欢沉吟一瞬,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慕白应诺,行礼后退下。 “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慕白走后,流月忍不住好奇地开了口。 别说流月她们了,便是宋清欢,此时也被这个消息炸得说不出话来。 苏娆千里迢迢来盛京,便是为了拿到枯叶青。如今枯叶青还没有着落,苏娆却不辞而别?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作风。 除非…… 她神情微冷。 除非,苏娆已经拿到了枯叶青。 这么看来,当日藏珍阁遭窃一事,无痕宫的人竟果真是冲着枯叶青而去。 若是她的猜测属实,如今苏娆拿到了枯叶青,很快就能恢复容貌,以她的性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四国间又将掀起腥风血雨。 “她许是得偿所愿了。”宋清欢凉凉吐出这句话,微叹一口气,“先进去吧。” 深夜。 不安之中,终于等回了沈初寒。 撩起帘子看到软榻旁看书的宋清欢,沈初寒脸上冷意略敛,温声道,“阿绾怎么还没睡?” 宋清欢从书卷中抬了头,抿唇笑笑,“等你。” 沈初寒走到她身侧坐下,将薄毯往她腿上拉了拉,“苏娆的事,慕白同你说了?” 宋清欢点头,“没找到?” 沈初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早有准备,尹湛派出去的御林军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她当真拿到枯叶青了?” “以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若是拿不到枯叶青,绝不可能就这么走了的。” “她留给皇上的信里写了什么?”宋清欢眉头紧皱。 “没写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说自己来盛京已不少时日,尹湛那边却没有任何进展,她等不及了,决定另寻他法医脸。但又怕尹湛扣下她硬逼她交出清元果,所以才出此下策。” 宋清欢冷笑一声,“她倒是说得冠冕堂皇。”正待细问,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沈初寒起身站起,“进来。” 外间的门被人推开,挑帘而入的是玄影,手中还拿了个牛皮信封。 “公子,上次您叫属下派人去查的那两件事,有消息了。”玄影将信封递了过来。 两件事。 一件是关于凉国皇宫中是否有枯叶青的事。 另一件则是苏娆为何会同无痕宫扯上关系。 沈初寒接过信封拆开,将其中一长信纸递给宋清欢,自己则看起了另一件事的资料。 宋清欢拿到的纸上是关于苏娆的信息。 苏娆和无痕宫之间果然只是主顾关系,她起初不过是雇了他们贴身保护自己,至于后来为何会派无痕宫的人潜入藏珍阁中,答案,应该就在沈初寒手里了。 沈初寒手中拿到的资料较多,他匆匆看完,面色已然冷峻。 “如何?”宋清欢挑眉相询,将手里的信纸递了过去。 沈初寒眸光深涌,只道,“你先看看。” 宋清欢狐疑接过,一目十行往下看去,越往后,眼中的诧异之情便更甚,看到最后,更是惊得双目圆睁,满脸震惊的表情。 纸上说,当年战神临渊统一云倾大陆,四处征战间从现今三国领土上得到了清元果、火阳花和枯叶青三味灵药。后来云倾大陆统一,建立了统一的王国,可惜临渊英年早逝。 在他去世前,为了防止后代夺权,将大陆划分为四块,分别划分给其四子,并将清元果、火阳花和枯叶青赠与了如今宸国、聿国、凉国三国封地的儿子。 此举虽然暂时稳定了各方势力,但也给其后埋下了隐患。统一的王国没有经历几代,很快分崩离析,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和演变,最终成了如今四国鼎立的局势。 而当年临渊传下的三味灵药,也成了各国皇室终至高无上的传家宝,每一任君主在驾崩前都会将灵药收藏的地方告知下一任继位者,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传承。 聿国先帝原本属意昭明太子,然昭明太子意外落水身亡,聿帝匆匆继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先帝并未将宫中有火阳花一事告知于他,所以沈初寒才能趁虚而入盗走了火阳花。 而凉国。 先帝死,传位先太子,尹湛这个皇位是从太子手中夺来的,太子自然不可能将宫中有枯叶青一事告诉他,所以尹湛对此也全然不知。 也就是说,如今苏娆手中,当真拿到了枯叶青! ------题外话------ 姑娘们小年快乐~(好像是今天?) 正文 第241章 请辞 她脸色一冷,手上一用力,手中信纸顿时被她攥出几道折痕。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苏娆抢了先。 沈初寒看她一眼,轻轻拿开她的手指,将信纸接过,然后看向玄影,“你先下去吧。” 玄影应声退下。 “阿绾。”沈初寒搂了搂宋清欢的肩,拉着她重新在软榻上坐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就不要再懊恼了,是我的错,没有趁早结果了她以绝后患。” 宋清欢不甘地咬了咬下唇,但见沈初寒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神色平和些许,摇摇头道,“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你能预见的。” “是啊。”沈初寒将她搂入怀中,“所以我们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苏娆拿了枯叶青,势必会先回宸国,待以后狭路相逢,我定不会手软。”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又问,“萧濯那边怎么说?” “尹湛已经派人将他召回。他如今对萧濯颇为信任,相信很快还是会让萧濯回西南境。” 宋清欢绷紧的神经略微一松。 柳儿那颗棋子在这一局中没有用上,苏娆又拿到枯叶青占了上风,萧濯能从新回西南,也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好了,阿绾如今有孕在身,不宜思虑过重,就别想那么多了。”沈初寒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眸光温柔,“好好养胎才是正经事,知道吗?” “嗯。”宋清欢应了,清冷的眸光也柔和下来。 * 没过几日,萧濯果然重新回了盛京。 果然如沈初寒所料,眼下尹湛没有旁人可信,西南边境又有昭国虎视眈眈,并不敢掉以轻心,留萧濯在京中小住了几日,便还是让他回了西南。 萧濯走的那日,尹湛亲自相送。 到城门处,他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玉面俊秀的萧濯,眼底眸色汹涌。 若是可以,他真想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哪儿也不让他去,可是如今的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他先前派去军营中的督军接收军队并不顺利,军队中的士兵都不服他,地位颇有些尴尬。 这种情况下,为了屏住边境安危,他只能放萧濯回去。 虽然他心中也有担忧,万一萧濯成为第二个沈初寒,那他可就是腹背受敌了。但眼下他并没有旁的选择,只能集中精力,先对付沈初寒再说。 至于萧濯这边,总有一天,不管是他手里的兵力也好,还是他整个人也好,都会是自己的! 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很快敛下,沉沉地看向萧濯,“萧爱卿,此去西南,一路保重。西南边境的安危,朕就靠你了。” “这是微臣分内之事。”萧濯被他灼灼的眼神看得有几分发毛,头一垂,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次回来后尹湛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就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可他又十分确定,尹湛并不知晓他和萧濯的关系。 脑中思绪一闪而过,抬头看向尹湛笑笑,“那皇上,微臣就先告辞了。” “一路保重。” 萧濯点头,翻身上马,带着一小队士兵策马而去。 尹湛立在原地,目送着他驰出城门,久久未曾挪开目光,直到萧濯的身影化作黑点消失在他的视线内,方转身上了马车。 “回宫。” 冷冷的声音传出。 一旁候立的周亚应是: “起驾回宫——” 马车缓缓而动,往皇宫驶去。 不远处,醉仙楼上有两道冷冷目光射去,直到圣驾行远,方收回目光。 正是宋清欢和沈初寒。 虽然隔得远,但宋清欢仿佛能感受到尹湛落在萧濯身上那肆无忌惮的目光,心里不免有些替萧濯捏一把汗。 看他的模样,分明是还没想到这一层。 他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在生活上到底还是羞涩的性子,不知道他若知道尹湛对他起了这般龌龊的心思,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 也正因为这样,她和沈初寒才未将此事告知萧濯。 反正萧濯到了西南邑就是山高皇帝远,尹湛的魔爪怎么也伸不到那么远去,而在此之前,只要沈初寒解决了尹湛这个麻烦,萧濯就永远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 萧濯一走,朝堂局势越发汹涌。 明眼人都能看出,凉帝尹湛对于丞相沈初寒的不满已达到了顶峰。 先前尹湛身子孱弱,空有野心抱负却无法施展,之所以能在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不过是靠着沈初寒的足智多谋出谋划策。 后尹湛成功上位,沈初寒仍牢牢把持着朝政大权,朝中重臣,一半是前朝忠良旧臣,还有一半是沈初寒提拔上来的。 虽然他们明面上看起来对尹湛毕恭毕敬,但尹湛总觉得他们背地里其实唯沈初寒马首是瞻,在很多有争议的问题上,也并没有立场鲜明地站在自己这一半。 因此,每每在朝堂上受到朝臣反驳,尹湛就会下意识将问题的根源怪到沈初寒身上。 平心而论,沈初寒虽非凉国人,但在处理朝政上,倒一直公正而未失偏颇。只是,沈初寒本身的存在对于尹湛来说就是个威胁。再者,沈初寒在朝中的权势太盛,自然会引起尹湛剧烈的不安,无论如何,都要将沈初寒拉下马才行。 所以,不管沈初寒对凉国的发展贡献有多大,尹湛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而尹湛所做的第一步,便是打压朝中沈初寒的人脉。 朝中大臣谁是沈初寒提拔上来的,尹湛心中清楚得很,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向着沈初寒的,在尹湛心里,都已经打入了敌对阵营。 尹湛要弄沈初寒,自然有一些看不惯沈初寒的人摇旗呐喊。 有了这些人的助力,尹湛随随便便就安了不少罪名在这些“亲沈派”头上,降级的降级,罢黜的罢黜,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朝中风起云涌,一时间人人自危。 对于朝堂上的事,沈初寒甚少同宋清欢说,不过宋清欢还是从慕白和玄影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一些,心中难免担忧,虽然知道沈初寒并不想自己分神过问这些事,但到底还是没法做到冷静地旁观,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提起了此事。 沈初寒倒是一贯的宠溺,浅浅一笑,“慕白和玄影又背着我同你说了什么?” 宋清欢咬了咬唇,“是我叫他们说的,你也知道,我的话就跟你的话,他们哪敢违背?” 沈初寒瞟一眼她日渐显怀的肚子,拉着她坐下,一边温柔地抚摸着,一边柔声道,“阿绾想出去走走么?” 宋清欢一愣,“出去?去哪里?” “出盛京,去看看我师父。” “去无忧谷?”宋清欢长睫一眨,有几分难以置信,“可是,你朝中之事……?” 沈初寒挑唇玩味一笑,眉眼间有冷光泠泠,“他既然想我放权,那我便放给他看好了。” 宋清欢盯着他看了一瞬,忽然扬唇一笑,“你早就想撂手这堆烂摊子了是不是?” “还是阿绾了解我。”沈初寒笑,眼神有一抹寒凉掠过,“凉国在夺嫡之乱中元气大伤,若不是我,尹湛在这个位置上能不能坐稳都难说,如今,他既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展露自己的野心,那我便成全他。” 宋清欢眉头微蹙,“阿殊,你是不是准备举兵了?” “原本是打算在你分娩后再行事,只是现在看来,尹湛已经等不了了。他只你是我唯一的软肋,尹湛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怕他最后会丧心病狂对你下手,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只是……”他看一眼宋清欢,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宋清欢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安慰地笑笑,“你不用担心我,宝宝一直很乖,从来没有闹过。”说着,拉过他的手放在隆起的腹部。 感受着掌心的温热,沈初寒眸光愈暖,只定定凝视着宋清欢。 如果可以,他自然不想宋清欢冒任何险,只是……他眉眼一垂,眼底有一抹幽芒闪过—— 他等不了这么久了。 在事情朝自己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前,他必须完完全全保全宋清欢的安危。 “阿绾,你怎么想的?”他温柔抬眸。 宋清欢笑笑,眉眼间有着无畏的光芒,“只要你做的决定,我就一定支持。” 沈初寒心中一暖,重重点头,“好。” * 尹湛采取铁血手腕杀鸡儆猴,朝中人人自危,对于上朝时尹湛多次明显对沈初寒表示出不满的行为,有人趁此机会赶紧向尹湛示好,也有人坚定立场,只就事论事。 但不管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出,尹湛这次,是一定要搞垮沈初寒。 就当众人等着看沈初寒绝地反击之时,沈初寒却出乎意料地向尹湛提交了辞呈。 消失一出,全城哗然。 别说整个朝堂了,就是市井百姓也纷纷不解和疑惑。 沈初寒在位期间,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也颁布了不少有利于普通百姓的法律法规,虽然都是以尹湛的名义颁发,但大家都知道促进和推动这件事的人是谁。 百姓十分简单,他们不管这些朝堂上派系纷争,谁能给他们好的生活,他们就觉得谁好。 所以一听得沈初寒递交了辞呈,顿时就炸开了锅。 而最措手不及的,是尹湛。 他曾无数次想从沈初寒手中将实权夺过,可当沈初寒真正放手的这一天,他又觉得不真实起来,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沈初寒是在早朝时提出这个请求的,连辞呈都已经写好了。 在这之前,没有人听到过任何风声,所以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初寒神情冷淡,清贵得如同一朵高岭之花,只冷冷看着上首的尹湛,眉眼间并无任何波澜。 尹湛呆呆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相,你……你说什么?”愣了片刻,他终于沉沉开口。 “微臣说,微臣想辞去丞相一职,请皇上成全。”沈初寒双手捧着辞呈,微微一鞠躬,神情不卑不亢,愈显清冷,仿佛说的是一件非常寻常的事一般。 尹湛我在龙椅上的手紧了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神情的变化,“沈爱卿,你这是何意?” “微臣觉得如今自己已胜任不了丞相一职,所以主动退位让贤,也免得皇上难做。” 尹湛眉眼一沉,面上表情有些难看。 他自然不会相信沈初寒是真心实意请辞的,在他看来,沈初寒此举,不过是以退为进。心底顿时升起了一团火。 沈初寒这是觉得自己离不开他?! 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盯着沈初寒的眸光愈发阴森起来。 “拿上来。”他眉头狠狠一皱,看向周亚。 周亚应是,走到沈初寒前行了个礼,将辞呈接过,然后呈到了尹湛面前。 尹湛打开辞呈一瞧,里头不过寥寥数句话,请辞的理由便是他方才所说的,觉得自己没办法再胜任呈现一职,所以退位让贤。 这样的做法,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照理,尹湛轻而易举地就能收回实权,应当高兴才是,可他偏偏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看不透沈初寒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直觉得沈初寒不是池中物,而且极有抱负,所以才一直担心他存着篡位的心思。此番对他动手,也是忍无可忍,想要先下手为强。 然而沈初寒现在这个举动,却让他又怀疑起沈初寒的动机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 死死盯着那请辞书上的数句话看了许久,他终于抬头,面前挤出一抹笑意,“最近朕与沈相虽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但朕那也是对事不对人,沈相不要往心里去。” 在没搞清楚沈初寒的真实意图前,他最好的方法便是按兵不动。 “皇上严重了,微臣并非是借此机会来表达不满,微臣是真心想请辞。”沈初寒凉薄开口。 见自己的心思被他点破,尹湛面上有一丝挂不住,嘴角的笑容抖了抖,方继续开口,“此事事关重大,沈相还是请三思。” 说着,不待沈初寒说话,看向众臣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无事便退朝。” 各大臣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尹湛要同沈初寒单独谈话了,哪里敢不识趣,纷纷摇头,行礼离开大殿。 于是,顷刻间殿里便只剩了沈初寒和尹湛相对而立。 正文 第242章 邀宠 “皇上还有什么想同微臣说的吗?”沈初寒负手而立,身姿矜贵而清冷,眼神凉薄地睨着上首的尹湛。 尹湛不说话,只目色沉沉盯着他,眼中有犀利的锋芒。 沈初寒却也不急,眼中毫无波澜,只等着尹湛开口。 打量了沈初寒片刻,尹湛才沉沉开口,视线与沈初寒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出无声却猛烈的火花,“不知沈爱卿这是何意?为何突然请辞?” 沈初寒翘了翘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却也算不上突然,说起来,微臣有这个打算许久了。” 尹湛眉头一皱,试探着开口,声音低沉得听不出情绪,“若是说沈爱卿都不能胜任丞相一职,那整个朝中,怕是无人敢坐上这个位置了。” 再没有确定沈初寒的真实想法前,他面子上自然得客套客套。 沈初寒笑,眼底一抹嘲讽划过,“皇上谬赞了。”说完,便住了嘴,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尹湛盯了他一瞬,“沈爱卿可是因为前段时间朕在朝堂上驳回了你一些言论,所以心生不满?” “臣说过了,臣并未借此机会来表达不满。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自然是以皇上意见为先。”他的话语尚算平静,但不知为何,尹湛就是听出了一股子嘲讽之意。 难道,他这一招来的是以退为进? 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针对,沈初寒不可能看不出来,自然也知道自己要对他动手了,所以先下手为强,避开锋芒?如此一来,就算自己当真要对他做些什么,舆论也都会偏向他那一边。 心中掂量许久,迟迟下不定主意。 一方面,沈初寒能如此轻易便放权,省去他许多麻烦,他自然开心。 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权利来得太不真实,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所以现在他在准还是不准间犹豫不定。 沈初寒嘴角一抹讥讽。 尹湛这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还真真是改不了。既然想收回权利,自己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机会,还这么扭扭捏捏犹犹豫豫,终究不是成大事之人。 既如此,自己便再来添一把火好了,眸色一敛,清冷开口,“今时不同往日,皇上早已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自然不会再如往日一样需要微臣,所以,请皇上成全。” 尹湛脸色一黑。 沈初寒这话,分明是在指责自己过河拆桥。自己是君,他是臣,居然用这等嘲讽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心底的怒火登时就冒了上来。 一咬牙,阴翳的眸光定在沈初寒面上,忽的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沈相坚持,那朕便成全你吧。” 自己就不信了,难道离开了他这一个人,整个朝廷还会受影响不成? 虽然不知沈初寒到底意欲何为,但既然他给自己制造了这个机会,那自己便好好利用。至于他的真实目的,自己日后自然有机会慢慢查明。 “谢皇上。”沈初寒拱手一礼。 尹湛的眸光仍盯在他面上,可令人失望的是,他从他眸中没看到半分表情的浮动,就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两汪幽深的眸色,如同平静无风的湖面,完全让人看不透猜不着。 “来人。”他眸光一收,看向周亚。 “是,皇上。” “传朕旨意,同意沈初寒的请辞,即日起免去其丞相一职。” “诺。”周亚应了,自下去准备圣旨去了。 尹湛看一眼沈初寒,突然缓和了语气,“沈爱卿虽不想再继续担任丞相一职,但沈爱卿的能力朕都看在眼里,不如,朕再给你安排个官职如何?朕觉得,以沈相的能力,自然是在哪都能胜任。” 方才瞬间的功夫,他又想了许多。 沈初寒并非池中物,他虽然不想他继续掌权,但给他安排一个无关痛痒的官职,也能方便后续继续观察他的动向,因此才缓了语气。 却不想,沈初寒想也没便拒绝了。 “皇上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阿绾如今有孕在身,臣之前一直忙于朝政,也没有时间多陪她。微臣想先些休息几个月陪陪她,之后再做打算。” 尹湛眉头一皱,眼底有不满一闪而过,只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沈初寒对宋清欢有多宝贝他自然知道,不然当初也不会冒着惹自己不满的风险执意求娶,此时听得他这么说,不安的心反倒定了下来。 看他此时的神情,并不是像借口,虽然他知道这不可能是全部原因,但就目前看来,他似乎可以稍微放下心来。而趁着这段时间,他必须尽快将沈初寒原本的势力收编过来才是。 心思转了几转,面上挤出一抹笑容,“沈爱卿与帝姬真是伉俪情深啊,既如此,朕也就不强求了。待帝姬替沈爱卿顺利诞下麟儿,朕再封你合适的官位。” “臣,谢过皇上。”沈初寒长睫一敛,俯首行礼谢恩。 他知道,不管尹湛多怀疑自己的动机,他的野心勃勃,都不会让他错过这个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夺权的机会。 “沈爱卿不必客气,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朕和凉国,还是很需要你的。”解决了一桩大事,尹湛心底蓦地一松,眼底阴翳也散去不少。 “是。”沈初寒凉淡应了,“若皇上没有旁的吩咐,臣便先告辞了。” “去吧。”尹湛摆了摆手,唇角带着浅淡笑意。 “臣告辞。”沈初寒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尹湛唇角笑意陡然一僵,冷眼看了片刻,方收回目光,冷声开口,“周亚。” “奴才在。”周亚躬身上前。 “派人暗中盯着沈初寒。” “是。”周亚是尹湛心腹,尹湛对沈初寒的忌惮,周亚心里自然清楚得很,因此听到尹湛这样的要求,根本就不吃惊。 顿了顿,恭谨而试探地开口道,“皇上,您说……沈相是真心请辞的么?”此时殿内没有其他人,所以周亚说话间便少了些许估计。 尹湛冷哼一声,眼底暗流涌动。 “沈初寒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朕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地就放权。此时突然请辞,一定有背后的原因,所以你务必派人盯紧些。” “奴才明白。” “好了,你先下去吧。” “诺。” 周亚一走,殿内安静了下来,尹湛坐在上首,呆呆看着面前摊开的奏折出神。 最开始继位的时候,他因身子不好,很多奏折都是沈初寒代为批阅,可以说整个凉国的朝政都掌握在沈初寒手中。 后来沈初寒替他寻得火阳花,他身子有所好转,沈初寒便主动将代批奏折的权利给交还了回去。即便他如此识趣,在尹湛心里,他依旧是最让他寝食不安的存在。 再加上前段时间被苏娆欺骗,本以为稳能拿到的清元果落空,心中对沈初寒的忌惮更甚。所以才提前对他开刀,却不想,他竟如此配合,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眼眸一眯,闪过一抹寒凉。 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但不管沈初寒真正目的是什么,眼下,尽快将朝政大权牢牢握在手中才是要紧之事。 长舒一口气,目光落在眼前的奏折上,刚要提笔,殿外却有小内侍走了进来。 “皇上,淑妃娘娘求见。” 尹湛眉头狠狠一皱。 宋清羽?她这个时候来,怕是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 这段时间他忙着打击朝中沈初寒势力,根本就没有空管后宫诸妃,再加上他本就对男女之事不敢兴趣,这半个月自然冷落了宋清羽,想来,宋清羽怕是在宫里待不住了,这才前来探探情况。 碍于宋清羽聿国帝姬的身份,尹湛到底不好冷落太过,脸色一沉,还是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内侍应诺退下。 很快,有环佩叮当声渐近,隐约间飘来阵阵香气。 尹湛抬眸望去。 出现在视线之中的是一袭宫装精心打扮的宋清羽,身后还跟着名侍女,眉眼含情,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上首的尹湛。 “皇上。”她娉娉袅袅行到跟前,娇滴滴开了口。 尹湛放下手中的御笔,不咸不淡开口道,“淑妃怎么来了?” 宋清羽娇俏一笑,看了身后的侍女一眼,“臣妾听说皇上这阵时间忙于朝政,担心皇上太辛苦了,可又不能替皇上您分忧,所以亲手煲了这乳鸽燕窝汤来给皇上尝尝。” 侍女会意,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来。 宋清羽接过,含情脉脉地盯着尹湛,眼底的柔情快要溢出来了。 自那日尹湛莫名其妙对她发火之后,她心里对尹湛就有些发憷,所以也消停了几天。只是半个多月过去了,尹湛也丝毫没有想进后宫的意思,心中难免着急起来。 虽然如今后宫没有多少嫔妃,她又位分最高,理应不该有什么危机感才是。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有些隐隐不安。她来凉国已经一年多了,可尹湛碰过她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她知道自己与尹湛是政治联姻,也渐渐打消了想让尹湛喜欢上自己的想法。但她毕竟是皇族,深知在后宫之中,君王的宠爱什么都是虚的,唯一靠得住的,就只有子嗣了。 在她之后成亲的宋清欢都已早早有了身孕,她的肚皮却迟迟没有动静,叫她如何不着急?尤其又听说了今日沈初寒在朝堂之上辞官一事,心底越发不安起来,这才鼓足勇气来了尹湛这里。 瞥见她含羞带怯的目光,尹湛只觉心中一阵恶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到底不能做得太过,垂眸敛下眼底的排斥,抬眼看向她,沉声道,“淑妃辛苦了。” 见他面色和缓,宋清羽似乎受到了鼓舞,小心翼翼上前,走到了尹湛身侧,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取出了里面的青瓷汤盅。 “皇上,您尝尝。”宋清羽舀起一勺汤,有些期待地递至尹湛唇边。 尹湛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宋清羽见状,手略微一抖,差点没将汤勺中的汤水洒出。 “我自己来吧。”尹湛从她手中接过汤勺,自己喝了,抬头看她一眼,“你很紧张?” “没……没有……”宋清羽赶忙否认。 尹湛将汤勺放回汤盅,语声凉淡,“你也坐吧。” “诶?”宋清羽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尹湛只得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宋清羽眸光一亮,一脸欣喜若狂之色,在尹湛身边坐了下来。 闻着鼻端袭来的幽幽脂粉香,尹湛厌恶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将身子同宋清羽拉开了些距离。只是宋清羽正沉浸在欣喜之中,并未注意到。 “皇上趁热喝吧。”她面上带笑,殷勤地看着尹湛道。 “嗯。”尹湛不想将对她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应一声,拿过汤盅。虽然宋清羽说是自己亲自煲的,但东西都是厨房准备好,她不过是随便打个下手罢了,所以这汤并不算难喝,尹湛倒是三下五除二就喝完了。 宋清羽看在眼里,心底遇袭,柔了嗓音道,“皇上若是喜欢,以后臣妾多给您熬些汤补身子。” “不用了。”尹湛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感到宋清羽嘴角笑容一僵,眸光冷了冷,还是开口解释道,“这种事,让厨房去做就好了,你又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尹湛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话了,宋清羽眼眶一湿,有泪花在里打着转,语气愈发柔情蜜意起来,“为了皇上,臣妾不觉得辛苦。” 尹湛“嗯”一声,将喝完的汤盅推到一边,“淑妃今日过来,除了替朕送汤,还有什么事么?” 宋清羽期期艾艾看他一眼,“臣妾听说皇上这段时间很辛苦,皇上又许久没去过后宫了,所以想来看看您。” 对她的心思,尹湛心知肚明得很。 不过他却是已经大半个月不曾经过后宫,若教那些迂腐的大臣知晓,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地劝诫了。瞟一眼宋清羽,语声凉凉,“朕前段时间确实太忙,忽略了淑妃,朕今晚去你宫里用膳。” “真的?”宋清羽眸光一亮,立马抬了头看向尹湛。 尹湛点头,已渐渐有些不耐,“朕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淑妃若是没有旁的事,就先回宫吧。” 宋清羽却并没有动,而是迟疑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看向尹湛开口道,“皇上,听说沈相今日在朝堂上请辞了?” 正文 第243章 待会有你叫的(一更) 听到宋清羽这话,尹湛脸色蓦地一沉。 沈初寒才刚在朝堂上请辞,身处后宫的宋清羽便得了消息,若说她没在宫里安人,他怎么都不信。 见尹湛脸色突变,宋清羽心中“咯噔”一下,慌忙开口解释,“臣妾在来的路上正好听到宫女们在议论,有几分好奇,所以想问问。” 尹湛冷冷地一勾唇,似乎对她这个借口并不买账,“凉国素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朕不知道你聿国的规矩如何,但淑妃既然来了我凉国,便请按照我们的规矩来。” 宋清羽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支吾了片刻方想好措辞,“臣妾没有想要干政的意思。只是皇上也知道,舞阳与臣妾是姐妹,沈相若是辞去丞相一职,臣妾担心舞阳日后的生活会没有保障。” 尹湛眼中一一抹讥讽,斜眼睨宋清羽一眼,“朕倒是没想到,淑妃与舞阳帝姬这般姊妹情深。” 宋清羽与宋清欢素来不和的事不可能瞒过尹湛,听得他这么说,宋清羽尴尬地笑笑,却是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她确实是在宫里安插了人手,也确实是在安插的眼线处得知了这个消息。不过,她此番向尹湛求证,并非对凉国的朝政感兴趣,纯粹只是想看宋清欢的笑话罢了。 “淑妃的心思,朕自然都懂。”尹湛阴鸷地盯了她一瞬,忽的眼睫一敛,声音放柔些许,“淑妃……对你这个妹妹,应该并不大喜欢吧。” 宋清羽的笑容更加尴尬了,低垂了头,一时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 “在朕面前,爱妃不用顾忌太多。”尹湛忽地伸出手指,挑起她微垂下颌,笑容和煦而温暖,看得宋清羽心中一动。 “朕知道爱妃不喜欢舞阳帝姬。”他的手指,在宋清羽的下颌处细细摩挲着,一股酥痒传遍全身,浑身都软了下来。 许久没有见到尹湛这般温柔的口气对自己,宋清羽感觉整颗心都化了,不由自护地羞怯一笑,娇滴滴唤一声,“皇上,臣妾……” 尹湛的眉头几不可见一抖,嘴角笑容未变,眼底却寒凉更甚。 “朕说的对吗爱妃?” 一声声爱妃,叫得宋清羽七魂丢了六魄,下意识接口道,“皇上英明,臣妾的确不喜欢舞阳。臣妾之所以打听沈相的事,也是因为她。” “这才乖。”尹湛松开勾住她下巴的手,“你的消息没有错,沈初寒确实请辞了。” “那……”宋清羽小心翼翼抬头看他一眼,“皇上同意了吗?” “当然同意了,为什么不同意?”尹湛挑了挑眉,语气带上几分阴狠,“他既这般识趣,朕自然要成全了他。” 看着尹湛这熟悉的表情,宋清羽又想起那天她被掀翻在地的场景,看着尹湛的目光登时就变了。 尹湛收回目光看向她,“爱妃很怕朕?” “没……没有……”宋清羽赶忙否认。 “没有就好。”尹湛一扯唇角,“沈初寒确实辞去了丞相一职,你可以放心了。不过,他请辞的理由,却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舞阳帝姬。” 尹湛知道宋清羽向来嫉妒宋清欢。 沈初寒若辞去丞相一职,不管是从地位上还是金钱上来说,都定然大不如前。宋清羽想看的,不过是宋清欢的难堪罢了。 不过,他虽看穿了宋清羽的心思,却并不代表他要成全她。 宋清羽虽然不算聪明人,但女人的嫉妒心千万不可低估。宋清欢越是过得比她好,她心中的嫉火就更甚,会做出什么事来,连尹湛也不知道。 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利用宋清羽对宋清欢的恨罢了。 如果她能对宋清欢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同样受伤的,还有尹湛,这正是他所乐见的。 所以他才不遗余力地说这些话去刺激宋清羽。 果然,一听尹湛这话,宋清欢整个脸都僵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尹湛,“皇上,你……你说什么?” 尹湛挑了挑眉头,“朕以前都不知道他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不过他说现在舞阳帝姬有孕在身,他前段日子一直忙于朝政没空陪他,现在朝中诸事都上了正轨,所以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好好照顾舞阳帝姬。” 宋清羽垂在身侧的手一紧。 她知道尹湛向来不满沈初寒,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朝中与他较量。所以在听说了沈初寒请辞一事后,她下意识以为沈初寒是被尹湛逼走的,不由暗自窃喜。 因为如今沈初寒和宋清欢算是彻底一体了,若是沈初寒不好过,宋清欢自然也不会好过。 却没想到,从尹湛这里听到的真相是这样的。 尹湛冷冷地盯着她变幻的神情,眼中讥讽之色更甚,面上不显,只道,“好了,此事已成定局,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些事也不是淑妃该操心的。” 听见尹湛的语气恢复了些冷意,宋清羽找回理智,微微一点头,恭顺应了,“是。” “沈初寒辞职,朕要忙的事还很多,就没空陪你了,你先回宫吧,朕晚上去你宫里。”同宋清羽虚与委蛇了一阵,尹湛愈加不耐烦起来,偏生宋清羽还没有主动想走的自觉,只得出声逐客。 宋清羽此时正有些心神不定,听得这话,也没有多说,温顺应了,起身招呼侍女上前将汤盅和食盒收拾好,告辞后离去。 盯着宋清羽的身影消息在殿外,尹湛周身的气息蓦地阴冷起来,他定定地看着前方,从袖中掏出帕子,使劲擦了擦方才摸过宋清羽的那只手,这才扔掉帕子,目光重新看回奏折之上。 * 沈初寒请辞一事虽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尹湛既已同意,就算众人有再多猜测再多不满,此事都已成定局,舆论倒也渐渐平息了下去。 辞去官职之后,沈初寒果然日日在家陪着宋清欢,陪她吃饭散步,偶尔也上街去逛逛,日子过得是优哉游哉。 这日用过早饭,沈初寒带着宋清欢在院中散步。 “阿殊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去无忧谷?”宋清欢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看向沈初寒问。 “快了。”沈初寒温声道。 “最近盯着我们的尾巴很多,你是在等他们放松警惕么?”宋清欢轻轻摸着自己的腹部,语声清浅祥和。 沈初寒笑笑,“阿绾倒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你如此轻易放权,尹湛反而不安,势必会派人紧紧盯着你。”许是因为怀了身孕,宋清欢如今清冷容颜柔和不少,带了淡淡光华。 沈初寒温柔地注视着她,“是啊,阿绾什么都知道,有时候真想让你少操点心。” “有你在,我没什么好操心的。”宋清欢浅浅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就是把我保护得太好了,导致我这段时间什么都不用想,胖了不少。” 沈初寒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眸光宠溺,语气微沉,“胖点好。” 宋清欢无奈地挑了挑眉,“所以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话呢?” “我待会让子舒来给你再仔细把把脉,若你身体没事的话,这几日就出发吧。”他们也等待得够久了。 “好。”宋清欢知道季流云不发话,沈初寒仍是不放心,便也没有多说。 好在腹中的宝宝争气,季流云过来仔细把过脉,确定一切都很正常健康,沈初寒这才放了心,决定定在三日后出发。 夜晚。 过了最寒冷的一月,天气渐渐转暖起来。 宋清欢沐浴完,一边看书,一边在榻上等着沈初寒。 不过会,听到珠帘生动,抬头一瞧,沈初寒也沐浴完走了进来,墨发湿漉漉地垂在胸前,衣襟半敞,颇有几分诱惑。 宋清欢起身,叫人送了干净的毛巾进来,然后让他坐在榻旁,微微直了身子替他擦着湿漉漉的发丝。 “阿殊,我们后日走后,还会回来么?”她语气略有些怅惘。 无忧谷离盛京还有一段路的距离,若再回来,难免会在路上浪费时间。况且尹湛终究还是对沈初寒不放心,万一他哪天起了杀心想要斩草除根,他们就失去先机了。也就是说,现在在凉国境内待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不安全。 “也许就不回来了。”沈初寒回头温柔地看着她,接过她手中的毛巾,“我来,你别累着了。” 宋清欢在他身边坐下,眼神落在地上。 “怕吗?阿绾。”沈初寒温声开口。 宋清欢摇摇头,她倒不是害怕,只要有沈初寒在,她就觉得安心,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她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也许骨子里,她还是喜欢安逸闲适的生活。 一旦沈初寒亮明身份去了昭国,他们日后又有很长一段不太平的日子要过了。对于宋清欢而言,来凉国后的这段日子,是她重生后最闲适幸福的时光,每日只需要安心地养胎,什么都不要想。 而到了凉国,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有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眼睛,想想就觉得有些心累。 但不管如何,这是他们的路,她一定会坚定地同沈初寒一起走下去。 沈初寒伸出手握住她,微微叹一口气,“这段时间,怕是又要委屈你了。”宋清欢如今有孕在身,其实根本就不宜四处奔波,但是时间不等人。 自上次发作后,他就觉得自己身体隐有几分不如从前的趋势,偶尔运功之时,会出现力不从心的情况。他心里清楚得很,出现这个问题的原因,只有那一个,不会再有其他。 眼见着三月份快要来了,这一次发作,不知又会给他的身体造成怎样的损害,所以,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局势之前,他必须将这些要完成的事做完,才能确保宋清欢的安危。 留在凉国,就算他的权利再大,也始终是臣子的身份,尹湛又对他极其不信,始终是太过危险。 他不想赌,也不敢赌。 宋清欢摇摇头,失笑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你我之前,还需要这么客气?”瞥一眼他的发,见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便下榻拿了牛角梳过来,轻柔地替他梳顺着一头青丝。 “这几天你怕是又要很忙了。我们走了,这丞相府怎么办?” “不用担心,这次去无忧谷,只与子舒和落落一道,慕白和玄影先不同我们一起上路,他们会留在这里妥善处理好一切的。” “嗯。”见沈初寒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宋清欢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将梳子放回梳妆小几,看向沈初寒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沈初寒“嗯”一声,却只直勾勾地盯着她。 宋清欢顺着他的眸光看去,见自己方才弯腰替沈初寒梳头时,不小心弄开了胸前衣襟,一时出光乍泄。 她脸色一红,扯了扯衣襟,嘟哝一声,“看上看?” 沈初寒的喉结动了动,眸色深沉地看向她,“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吧?” 宋清欢“诶?”一声,没大反应过来。 “子舒说了,过了三个月胎像就稳了,可以同房了。”沈初寒说完这话,忽的起身走到宋清欢面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沈初寒!”宋清欢尖叫一声,捶了捶他的胸膛。 沈初寒挑唇一笑,低了头,咬住她的耳垂轻轻道,“阿绾先省点力气,待会有你叫的。” 说着,将她放在榻上,手一扬,烛火熄灭的瞬间,只见他高大的身影压了下去。 正文 第244章 离开(二更) 很快便到了出发这日。 马车已在府门口准备好,行李什么的也早已搬上了其后的马车。 为了避免引起尹湛的怀疑,季流云和叶落前日已悄悄搬出沈府住进了客栈,今日与两人在城郊再汇合。 用过早膳,一切装点妥当,宋清欢便带了流月沉星一道,和沈初寒一起出了门。 到了门口,流月和沉星掀起帘子请他们上去,然后上了另一辆马车。 待两人坐稳,驭车的隐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动起来,朝城门处驶去。 沈初寒手里拿了个小巧的手炉,乖巧地倚在沈初寒身上,闲懒开口道,“阿殊,你说……尹湛会派人过来么?” 他们此番出行,一看便是要出远门的模样,尹湛在沈府安插的眼线不可能不告诉他。 沈初寒点头,“以他的性子,自然是要派人来过问一番的,不然如何心安?” 宋清欢也跟着点头。 派人来过问倒还好,只别又出什么幺蛾子,妄图把他们扣在盛京才是。 马车一路驶过闹市,城门渐近,已历历在目。 不一会儿,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有熟悉而尖锐的声音传了进来,“车内坐的,可是沈大人和舞阳帝姬?” 听声音,正是周亚。 宋清欢微一挑眉,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没想到尹湛把自己的心腹都给派来了,看来果然是放心不下沈初寒啊。 沈初寒如今已卸去丞相一职,但毕竟曾经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周亚虽是尹湛身边的红人,却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唤了他一声“大人”。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示意她不必出来,自己掀起车帘,微微探了半个身子出去。 “周公公,好久不见。”他清冷的眸光落在车前的周亚身上,眼底神色幽深难辨。 周亚讪讪一笑,“好久不见了沈大人。” 沈初寒的目光在他身后那队御林军上一瞟,凉凉开口道,“周公公找我,有事么?” 周亚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片刻,语气倒是客气,“听沈府护卫的御林军说沈大人今日似乎要出远门,皇上担心沈大人的安全,所以派奴才来看看。” 沈初寒辞去沈相一职后,尹湛借口他在位时铁血手腕,恐得罪了不少人,为了他的安全着想,特意派了一队御林军驻扎在沈府外,美其名曰保护他和宋清欢的安全,实则不过是行监视之职罢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周亚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是啊。”沈初寒倒也不同他兜圈子,爽快地承认了。 周亚一愣,显然没想到沈初寒承认得这么干脆,顿了顿才道,“不知,沈大人要去哪里?” 沈初寒凌厉的眸光往他面上一射,嘴角挂起一丝嘲讽,“怎么?我去哪里,需要向周公公报备么?” 周亚在他高压目光的注视下,额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只是想到尹湛的话,还是定了定心神,朝沈初寒讪讪一笑,“沈大人别误会,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皇上担心沈大人的安危,所以才派奴才来问问。” “哦?”沈初寒尾音一扬,神情依旧清冷,“阿绾不喜寒冷天气,我带她去南边住住,待天气和暖了再回来。” 凉国的南边临内海无妄海,气温比盛京所在的北边要温暖。 宋清欢是聿国人,聿国地处云倾大陆最南面,冬日气温比盛京普遍要高,沈初寒这理由,确实没有什么可挑的。再加上,人人皆知沈初寒对宋清欢宝贝得紧,为了她而去南边住一段时间的事,他的确做得出。 本来沈初寒辞去沈相之位时,所用的理由就是想多陪陪宋清欢,当时周亚也在,所以沈初寒这话一出,他竟一时想不到如何接话。 虽然这理由看上去完全正当,可周亚总觉得,沈初寒此次突然出院门,一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隐情。皇上也是这般觉得,所以才感到不安,派了他过来。 周亚讨好地笑笑,“沈大人与舞阳帝姬当真是伉俪情深。” 沈初寒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周公公若没什么事了,便请让一让吧。” 周亚面露难色,眸光朝身后的御林军面上一觑,斟酌着开口道,“皇上担心沈大人和舞阳帝姬的安全,所以特意派奴才带了一队御林军过来。沈大人若是要上路,便带上他们一道吧。” 沈初寒清冷眸光在周亚身后的御林军面上蜻蜓点水掠过,唇角似笑非笑,却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周亚愈发没了底,吞了吞口水,有些颤抖着又开口道,“皇上也是担心沈大人的安危,毕竟沈大人在位之时,树敌不少,有了御林军随行,皇上那里也能放心些。皇上说了,沈大人是国之栋梁,待舞阳帝姬顺利分娩后,皇上还是要请您重回朝堂的。” “皇上真是有心了。”沈初寒冷冷开口,听不出喜怒。 “那……奴才便让他们跟着了。”周亚赶紧道。 沈初寒冷冷一瞥,“周公公也看到了,我此次出行,并不欲张扬,所以仅带了几名贴身侍卫和阿绾的贴身侍女。周公公若给我们这么一大队御林军,若我真有仇家,那些原本不知道我出了城的,这会子也隐瞒不过去了。” 微微一顿,声音陡然一沉,“却不知,周公公此举,到底是在帮我呢?还是在害我呢?” 他身上的气场太多强大,周亚颇有几分招架不住,额上汗水越流越多,抬袖擦了擦,“沈大人误会了,皇上自然是在为沈大人和舞阳帝姬的安危考虑。” “这个我倒是明白。” 沈初寒凉凉睨他一眼,心知尹湛对周亚下了死命令,他若是不同意这些御林军跟着,怕是今日压根就出不了这个城门。 眸光一敛,再次抬头向周亚看去,松口道,“这样吧,周公公和皇上若真的不放心,不妨挑六名御林军跟着。这样,加上我带的侍卫也有十来人了,普通的护卫已是绰绰有余。” 周亚喜出望外。 他知道沈初寒心思深沉,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时候连皇上都不放在眼中,因此还真怕他一直僵持着,就是不肯让步。 此时见沈初寒主动妥协,自然松了口气,忙堆笑道,“沈大人能理解,这是再好不过了。”说着,转头看向身后那一队御林军,从中挑了六人出来。 “你们一路跟着沈大人,务必要护好他和舞阳帝姬的安危,知道么?”周亚看着面前的六人,沉声吩咐。 今日带来的这队御林军都是皇上的心腹,又武功高强。虽然沈初寒没有同意全部人跟着,但这六人都受过严苛的训练,有他们监视着沈初寒和舞阳帝姬,皇上那里应该可以放心了。 “是!”六名御林军中气十足地应答一声。 “你们跟在队伍后面吧。”沈初寒看他们一眼,冷冷吩咐,又看回周亚,“周公公还有事么?若是没有了,我们要启程了。” 御林军应是,翻身上马,打马到了车队最后。 “没有了没有了。”周亚忙回答,朝守门的御林军一招手,便让了条道出来。 沈初寒朝周亚点点头,放下帘子,进了车内。 驭车的隐卫“驾”一声,车队又缓缓行驶起来。 出城门,行了一小会路,宋清欢看向沈初寒问道,“留着那六人,会不会不方便?季公子和落落那里,还没有同我们汇合呢,若是被这几日瞧见,难免要报到尹湛那里去。” “子舒和落落那里,我方才已传音入密让人去通知了,你不用担心。他们暂且伪装成我侍卫的模样混入队伍,等行到了人少的地方,再解决掉这几人。” 车队安静地行了一会。 忽然,车厢内有清悦的声音传来,“停车。” 隐卫拉了拉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见车队忽然停了,后面打头的御林军驱马上前,对着车厢道,“沈大人,怎么了?” 沈初寒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伸出一只玉白修长的手,将帘子挑开,对着后面唤道,“沉星,过来。” 后头车厢里的沉星听到人叫自己,忙挑开帘子下车,急急走上前来,“公子有何吩咐?” “你陪阿绾去那边一下。”沈初寒指了指不远处的灌木丛。 那御林军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咧了咧,退至一旁不再出声。 沉星扶了宋清欢下来,往那处茂盛的灌木丛走去,上前来的那名御林军见没什么异样,朝沈初寒抱拳一行礼,重新又回了队伍之后。 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宋清欢和沈初寒身上,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原先队伍里跟着的侍卫,有两人已经换了。 宋清欢假意出恭完,又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落落会骑马?”方才匆匆一瞥,瞧见叶落装扮成侍卫模样坐在后头的马上,倒也有几分架势出来。 “无忧谷里有很大一片草地,以前子舒经常带着落落在那草地上骑马玩,所以她的骑术还不错。”沈初寒道。 “嗯。”宋清欢应了,到底心疼她还是个小姑娘,“待会找个借口,还是让她去坐马车吧。” “好。”沈初寒温柔地点点头,虽然他觉得以叶落的性子,显然更想要和季流云一起骑马才是,但宋清欢说的话,他从来不会反驳。若是叶落自己不喜欢坐马车,她自会提出来。 行了半天的功夫,众人都有些饥肠辘辘。 见已近午时,前头又有个看上去比较繁华的小镇,沈初寒便决定在此休整片刻,吃完中饭再继续上路。 碍于现在的身份,季流云和叶落也没办法过来和他们一起坐,只得混在侍卫堆中,有些无精打采地扒拉着碗中的饭菜。 似乎感到有人在看她,叶落抬了头望来,见是宋清欢,不由咧嘴一笑,眸光澄澈。 见她面上没有半分抱怨之情,宋清欢心底一暖,靠近沈初寒道,“叫落落过来一起用饭吧,把季公子也叫过来。” 就算这六名御林军怀疑季流云和叶落的身份,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们不敢贸然传信给尹湛。 沈初寒点头应了,看向季流云和叶落,“你们两个过来,一起吃。” 那几名御林军听了,脸上明显现实出惊讶的神色,目瞪口呆地看着叶落和季流云从人堆中站起来,走到了沈初寒那桌前。 只是看其他侍卫的模样,多是一脸淡漠,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心底也微微定了心。 难道,沈相虽然外表看上去凉淡清冷,但对手下还是不错的?若真是这样,他们也可舒口气了。 这监视的差使本就不好做,更何况,监视的人还是沈相。夹在着两人之间,这几名御林军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这些对宋清欢来说都不重要,她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朝她们走来的叶落,嘴角含笑。 叶落在她身边坐下,瞟一眼桌上的菜,眉头微蹙,“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嫂嫂这边的菜比较好呢,原来都是一样的啊。” 正文 第245章 滚到谷里(一更) 看着她瞪大眼睛诧异的模样,宋清欢温柔地笑笑,“落落还想吃什么?尽管说,我们让小二去做。” “不用了。”落落笑眯眯地摇摇头,同季流云一道坐了下来,然后接过宋清欢递来的筷子道了声谢。 “嫂嫂,队伍里怎么突然多了几个尾巴?”叶落瞟一眼不远处那几名御林军,压低声音问道。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几人虽然假装在吃饭,但眸光时不时瞟向这边,明显是在监视他们。 方才隐卫去找他们时也未细说,只道沈初寒让他们换上侍卫衣服,然后偷偷混入队伍中。 来了后才发现,队伍里突然有几个御林军多了出来。 宋清欢不以为然地笑笑,“有人不放心我们离开,自然要派人来看着了。” 叶落“哦”一声,嘀咕道,“他还真是不坦荡。” 朝政上的事她虽不关心,但这段时间沈初寒在忙什么她也略有耳闻,见尹湛这般做派,难免在心里瞧不起他。 “二师兄,我们就这么让他们跟一路?”她抬眸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冷冷一勾唇,“当然不会。” 宋清欢知道他动了杀心,但这些人被尹湛派来,本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炮灰的命运,她也没有什么好阻止的。 见沈初寒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叶落便知道自己的操心都是多余,笑笑,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专心吃起饭来。 季流云看向他,“要我帮忙么?” “不必了,几个小罗罗而已,还不到你动手的时候。” “哟。”季流云一挑眉,“看来,你这是承认我武功不错了?” 沈初寒凉凉瞥他一眼,“我要是你,就不会问这种自取其辱的话。” 季流云顿时笑容一僵,要说的话也噎在嗓子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只得狠狠瞪了沈初寒一眼,满脸不甘。 叶落“噗嗤”一声笑出声,“流云哥哥,我要是你,我早就学聪明了。说起来,你比二师兄可是早入师门两年,我看啊,你这大师兄的位子,该退位让贤了。” 见叶落也跟着“落井下石”,季流云的脸更黑了,使劲用筷子巴拉着碗里的饭粒,“术业有专攻懂吗?我武功虽不如他,但他医术也不如我啊!” “所以下次你就跟二师兄比医术啊。”叶落眨巴眨巴了眼,一脸无辜。 “他不跟我比!” 叶落耸耸肩,“这就是二师兄的高明之处了。谁让你每次都不服气,非得拉着他比武?最后不还是打了自己的脸。” 见叶落也帮着沈初寒说话,季流云瞪她一眼,佯怒道,“好啊,你个小白眼狼,是谁在谷里天天陪着你玩耍练功的?是你师兄我!怎么一出谷,你就全向着沈初寒了!” 叶落吐了吐舌头,“我这也是为你好啊流云哥哥。” 宋清欢轻笑一声,看向沈初寒道,“阿殊,你可别惹恼了季公子,这一路上,我腹中的宝宝还得靠他呢。” “就是!”一听宋清欢为自己说话,季流云顿时硬气起来,眉眼一曳,顾盼生辉地看向沈初寒,“听到没有,还是帝姬明事理!” 叶落看一眼他们两人,“你们怎么还是公子帝姬地叫,难道不该改个口了?” 季流云眼眸一转,忽的想到什么,勾一勾唇,“落落说的没错。”他笑眯眯看向宋清欢,“那我日后叫弟妹好了。” “好啊。”宋清欢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季流云忽地朝沈初寒飞了个媚眼,笑吟吟看向宋清欢,“弟妹叫我师兄怎么样?” 宋清欢唇一张,刚想随口应了,忽然听到斜刺里沈初寒的话冷冷插来,“你想得倒美。” 宋清欢一愣,很快明白过来。 沈初寒从来没叫过季流云师兄,自己若是叫他师兄,他可不就占沈初寒“便宜”了? 难得见到沈初寒这么幼稚的一面,宋清欢抿一抿唇,但笑不语。 见自己的心思被沈初寒戳穿,季流云清了清嗓子,“哎哎哎,你这个人,过分了哎,我本来就是你师兄……!” 沈初寒不理他,只看向宋清欢,放柔了语气,“阿绾,你就随我,心情好的时候叫子舒,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叫季流云。” 宋清欢抿唇一笑,“好。” 季流云知道自己拗不过沈初寒,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低低哀嚎一声,自顾自吃起饭来。 用过午饭,一行人又上了路。 因着中午叶落和季流云与沈初寒宋清欢同桌吃饭一事,启程后,那几名御林军明显对叶落和季流云关注了不少。 说时候,叶落长相甜美,就算扮成男装也有几分能看出来,所以几名御林军看向她的目光愈发狐疑起来。 叶落并不管,该干嘛干干嘛。 这几人迟早要被二师兄解决掉,他们愿意看,就让他们看好了。 一路不紧不慢地前行。 冬日的夜晚本就来得早,太阳很快落山,只留下天边一抹残霞。 再走半个钟头的功夫,前面便是个小城镇,沈初寒他们决定今晚在那里落脚。 马车“达达”前行,很快到了一处官道,两旁都是密密的竹林,风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因前后都没有往来商旅队伍,天色又渐渐暗淡下来,难免有几分渗人的感觉。 宋清欢掀开帘子一瞧,看一眼沈初寒面上神情,心里有了数。 越往前走,四周越发静得有些诡异。 跟在车队后的那几名御林军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一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已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又行几步,忽听得有箭矢破空声传来,“铮”的一声钉在了马车壁上。 驭车的隐卫“吁”一声拉紧缰绳,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有刺客,保护公子和夫人!”隐卫大喝一声,身后骑马的隐卫忙打马上前,将沈初寒和宋清欢所坐的马车团团围住。 那几名御林军对视一眼,不敢掉以轻心,也打马迎了上去。 竹林声动,十几个黑衣人提剑飞出,刹那间便到了跟前。 顷刻间四周杀气腾腾。 未发一言,黑衣人持剑便刺,首当其冲的,便是方才上前来站在最外围的那六名御林军。 见对方来势汹汹,他们面上一慌,却来不及多想,只得硬着头皮拔剑应战。 顿时,“叮叮当当”兵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 外头打得不可开交,马车内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沈初寒伸手斟了杯茶递给宋清欢,“喝口水。” 宋清欢笑着接过,“给我压惊呢?这种场面,我见得还少么?” 沈初寒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腹部,“给宝宝压压惊。” 宋清欢一听,一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将茶杯送至唇边抿了一口,“这几个御林军武功怎么样?” “尹湛派来监视的,武功自然不会差。不过阿绾放心,我们人手武功在他们之上,用不了多久便能解决。”沈初寒倒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也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不紧不慢喝着。 马车外杀气腾腾,马车里却像是另一番天地。 冒着热气的清茶,映衬着车帘外的似火残阳和森森竹叶,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沈初寒和宋清欢对外头的打斗置若罔闻,只闲闲说着话,颇为安逸。 也不知过了多久。 车外打斗声终于停了下来,四周恢复寂静无声,只有风拂竹叶发出的窸窣声响。 这时,听到达达的马蹄声传来,下一刻,季流云闲懒的声音响起,“好了,出来吧。” 沈初寒这才伸出手打起车帘,凉淡地瞥一眼外头情形。 透过他撩起的车帘一角,宋清欢也转眸朝外望去。 那几名御林军果然歪歪斜斜躺在地上,再无生机。因沈初寒手下隐卫功夫了得,大多时候都是一剑毙命,所以空气中的血腥味并不重。 沈初寒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那十几名黑衣人,“你们处理好这里,然后回京向慕白汇报。” “是。”黑衣人抱拳整齐应了。 沈初寒便转回目光看向马上的季流云,“你跟落落要不要坐马车?” 季流云看向一旁的叶落。 叶落摆摆手笑吟吟道,“我喜欢骑马。” “也好。”沈初寒抿一抿唇,“今日便先这样,明日再说吧。” 说着,略一颔首,放下车帘,对着驭车的隐卫道,“启程吧。” 隐卫应是,一扬马鞭,车队又缓缓动了起来,很快远离了身后那一片狼藉。 解决了这几个碍事的御林军,这趟行程明显变得有趣起来。他们也不急着回无忧谷,就这么一路游山玩水地往南边去。 这时,他们离开盛京已经大半个月了,而无忧谷也越来越近。 最激动的当属叶落了。 她第一次出远门,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叶老怪,这会子快到家门口了,越发兴奋得上蹿下跳。 在离无忧谷最近的一个小镇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马车开始继续向无忧谷驶去。 原先跟着他们出盛京的隐卫已被沈初寒打发了回去,此时一行人便只剩了沈初寒、宋清欢、季流云、叶落和流月沉星。 叶落不喜欢坐马车,便同季流云一道,骑了马在前头带路。 此时已是二月末,天气渐渐回暖,宋清欢将帘子打起,听着车窗外叶落叽叽喳喳的声音,面上带着浅浅笑意。 “嫂嫂,穿过前头那片树林便到了。”走了一会,叶落微微弯腰,指了指前方看着她道。 宋清欢扒在窗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头官道旁一片遮天蔽日的树林,一眼望不到边,因是冬日,林中有些树木凋敝,勉强能看清楚占地颇广。 宋清欢笑着看向沈初寒,“这么隐蔽的入口,你和萧濯当时是怎么找到无忧谷的?” 沈初寒还未说话,一旁的季流云却“噗嗤”笑出了声。 宋清欢好奇地望去,“怎么了?” 眼角瞟到沈初寒的脸色黑了黑,不由愈发好奇起来,莫不是……这里头还有什么故事? 季流云居高临下地瞟一眼车厢里的沈初寒,笑嘻嘻道,“烬之?”尾音微微一挑,带了戏谑之意。 沈初寒冷冷睨他一眼,不说话。 季流云清了清嗓子,可怜兮兮看向宋清欢,“弟妹,说实话吧,我不敢说。” 宋清欢看他一眼,忽的转眸望向前头的叶落,“落落,你说。”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叶落有一瞬的慌张,“诶”了一声道,“我……我说啊?”说着,小心翼翼觑一眼沈初寒。 见他们都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模样,宋清欢的好奇心彻底被激起,眨巴眨巴了眼睛看向沈初寒,微微拖了嗓音道,“阿殊——” 沈初寒长睫一敛,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说吧。” 听得他发了话,季流云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哈哈”了几声才勉强止住笑,“他啊,当初和萧濯是滚到谷里去的。” 正文 第246章 入谷(二更) 季流云这话一出,四周静了一瞬,忽然,只听得“噗嗤”一声,有人打破了这份别扭的安静。 ——是宋清欢笑出了声。 她一笑,叶落也跟着笑起来。 宋清欢强忍笑意看向沈初寒,“阿殊,子舒说的是真的?你和萧濯,当真是滚到无忧谷去的?” 沈初寒轻咳一声,垂眸敛下眼底的尴尬,声音清冷道,“当时萧濯不小心掉到了山崖下。”只是,耳根处的红晕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的羞赧。 宋清欢唇角笑意愈深,眸光晶亮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可爱。 这么说,是萧濯不小心掉下山崖,沈初寒为了救他,也跟着跳了下去,这才误打误撞进了无忧谷,倒是因祸得福了。 季流云难得见沈初寒这幅模样,满脸戏谑,只一脸看好戏地看着他。 仿佛注意到他的注视,沈初寒凉凉抬眸望去,看得季流云眼光一瑟,方收回目光,咳了咳道,“那个……都是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不提了。” 说着,看叶落一眼,示意她知趣地跟上,双腿一夹马腹,行到前头去了。 宋清欢放下车帘,笑眯眯地看笑着沈初寒。 沈初寒被她看得没了辙,只得卸下方才脸上的清冷,看向宋清欢无奈道,“阿绾,你再这般瞧着我,是要在我脸上看出朵花来?” 宋清欢朝他身侧蹭了蹭,眸子眨巴眨巴,带着盈盈光华,“阿殊,你再给我详细说说呗?” 一直以来,沈初寒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这样有些小慌张的样子,真是莫名地让人心动。 沈初寒抿了抿唇,避开她的目光,“没有什么详细的了,就是萧濯掉下了山崖,我也跟着跳了下去。” 宋清欢显然对他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眼波一转,忽然起身,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水灵灵的大眼睛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阿殊……”她嘟了嘟嘴,撒娇的口吻。 沈初寒心跳一滞,无奈地圈紧她的腰,只得缴械投降,“当时我和萧濯虽然营造出了被烧死的假相,但准备仓促,也不知道有没有漏出什么破绽,所以心底很不安。一路往盛京去,也不敢走大路,只专挑没人的小路走。” 他眸光定在宋清欢玉白的小脸上,语气带了几分舒缓,“当时,我们准备穿过那片树林过来这边,不想那几日下雨路滑,林子的边缘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崖,萧濯脚步一滑,就掉了下去,我为了救他,也跟着跳了下去。却没想到那山崖下还别有洞天。” 宋清欢这才满意地翘了翘唇,“那……我们待会怎么入谷?” 沈初寒笑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不多会,身下果然颠簸起来,挑帘一瞧,他们已经进了树林里,好在林中树木虽多,但栽种不算繁密,他们昨日已换了辆小的马车,勉强能容其通过。 行了一会,前头树木愈稀,有崇山峻岭出现在眼前,山顶烟雾缭绕,恍若仙境。 行到树林边缘,连绵青山仿佛就在眼前,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宋清欢一指那山崖,看向沈初寒道,“这便是你们掉下去的地方?” 沈初寒点头,“大概就是这附近了。” 宋清欢叹道,“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你们还真是命大!” “这下面跟入云峰山下的山崖一样,崖壁上都长了不少植物,我和萧濯有武功在身,一路顺着那些植物往下攀爬,这才成功到了最下面。” 宋清欢眯了眯眸子,迟疑道,“这不会是入谷的唯一一条路吧。” 听到这话,前头的叶落转过头来笑着道,“当然不是了,要每次都这么心惊胆战才能入谷,我可吃不消。”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打开瓶盖倒出两颗药丸来,一颗给了并辔而行的季流云,另一颗自己仰头服下。然后又打马过来,将瓶子交给了宋清欢。 “这是什么?”宋清欢看向她。 叶落眨了眨眼,“好东西,你和二师兄还有流月沉星各吃一颗吧。” 宋清欢见状,也没有多问,同几人各吃了一颗。那药丸清清凉凉,入口即化,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也不知是起何作用。 叶落和季流云在前头带路,并不出林子,而是沿着林子边缘一路朝前走。 越往前,眼前的瘴气就越厉害,十步之外不能视物,恍若一道天然的屏障,将贸然的来访者阻挡在外。 地势似乎有渐渐往下的趋势,只是浓雾之中,宋清欢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安静坐在车里。 行了一会,她似乎发现了些端倪,吃惊地看向沈初寒,“阿殊,这瘴气有毒?” 正文 第247章 徒儿不孝(一更) 沈初寒浅笑着点了点头。 宋清欢这才恍然。 看来,他们方才吃下的那颗药丸,就是解这瘴气的解药了。 “这瘴气有什么功效?”宋清欢抬眸问道。 “能迷惑人的心智,让人走不出这树林。”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挑帘看一眼外面瘴气缭绕的景象,目光落在驭车的流月沉星身上,“这瘴气,对人体无害吧?” 沈初寒摇摇头,“放心吧阿绾,这瘴气是师父种的多种草药混合作用形成,除了能迷惑心智之外,并没有其他害处。” 宋清欢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她本以为这瘴气是天然形成,没想到竟是人为! 这么看来,叶问在医毒上的造诣,果然非常人可比,难怪当年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只可惜退隐得太早。 越往前,宋清欢就越能感到地势在缓缓往下,似乎已经渐渐开始走入山谷。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突然感到眼前亮堂起来。 她挑起车帘一瞧,只见他们已经走出了那片瘴气林,青翠起伏的山峦出现在眼前,阳光照射下来,山顶云雾缭绕,恍若一片人间仙境。 宋清欢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此处还真是风景绝佳之地。 只是—— 她四下看了看,只看到青翠的山崖壁,并没有看到任何可以通向山谷的地方。 转头不解地望向沈初寒。 沈初寒只但笑不语。 这时,只见叶落翻身下马,走到一堵山体前,轻车熟路地伸手在崖壁某处一按。只听得“轰隆”一声,原本密合严实的山体突然朝里弹开,两块巨石间露出一扇半月形的拱门来,刚好能容一辆小型马车通过。 宋清欢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没想到无忧谷竟这般隐秘。 叶落便又翻身上马,转头看向宋清欢一笑,语声清脆,“嫂嫂,到了,我们进去吧。” 说着,一夹马腹,慢悠悠地通过了那道半月形的门。 季流云拱手一让,示意他们先行,然后跟在马车后也缓缓进了谷里。进去之后,他下马在崖壁上又是一按,那扇半月形的拱门再度缓缓合上。 一进谷里,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因无忧谷所处位置偏南,又是山谷地形,气候温暖,水量充沛,所以谷里植被茂盛,虽是冬日,但放眼望去,仍有不少绿色映入眼帘。 谷里靠里的地方有一道小型的天然瀑布,瀑布从山顶落下,形成一汪深潭,有山有水,端的是好去处。 瀑布潭水不远处是一方园圃,里头种着数百株腊梅,光远远瞧着,便觉幽香扑鼻。 而谷底的中心位置,有几棵挺拔茁壮的长青树木,树的周围零星分布着好几栋小木屋,因快到晌午,其中一栋木屋屋顶有袅袅炊烟升起,再加上周围草地上马儿悠闲甩尾吃草的模样,端的是一派宁静祥和。 自从进了谷,叶落就越发喜上眉梢起来,此时远远见到那排木屋,秀眉一挑,扬鞭策马,直接奔到了屋前,欢快的声音响起。 “爹爹,我回来啦!” 她的声音清脆若出谷黄鹂,在山谷间悠悠回荡。 回音落,其中一间木屋的门被人拉开,从里走出一个气度沉稳的中年人来,一袭青色长衫,长发只用一根木簪子束住,看上去十分儒雅,倒与宋清欢想象中的形象全然不同。 毕竟,要知道,现在江湖之人再提起当年的叶问,用的可是叶老怪的名号。她以为她怎么着也该见到一个顽童形象的江湖高手才是。 可眼前的叶问,分明像个读书人的模样。 似乎看出了宋清欢的疑惑,沈初寒低声解释道,“师父年轻时虽是游戏人间的浪荡高手,但自从遇到师娘后便收了心。只是他后来便退隐江湖,江湖人不知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从前模样,提起他时依旧以老怪相称,师父并不在意这些,也就由着去了。” 宋清欢恍然,抿了抿唇道,“师娘一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吧。” “师娘在生下落落之后便去世了,所以我不曾见过她。只是师父曾说过,师娘只是个普通的采茶女,长得也只能算是小家碧玉,但他就是喜欢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说到这里,他眸光轻柔,噙笑望着宋清欢,“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这一点,我倒是十分能理解。” 宋清欢被他眸光灼灼地瞧着,脸颊微红,撇开目光,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我们也下车吧。” 沈初寒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轻笑一声,“好。” 明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偏偏自己随便撩拨撩拨她,她便羞得面红耳赤,就像森林里迷路的小白兔一般,每每让人怜惜。 见马车已行到了木屋跟前,沈初寒低低出声,“停车。” 沉星勒紧缰绳停了下来,后头的流月也停住,下车赶了上来,同沉星一道掀开车帘请了两人下车。 季流云也翻身下马。 宋清欢下了车,抬眸朝前望去。 只见叶问正拉着叶落的手嘘寒问暖,眉眼平和而慈祥,早已磨去了年轻时那股江湖痞气。 叶落此时似乎正好提到了他们,叶问抬眸看来,目光落在宋清欢面上一顿,友好地点了点头。 宋清欢也浅笑着一颔首,同沈初寒季流云一道迎了上去。 “师父!”季流云看向叶问笑着大声唤了声。 “师父。”沈初寒的声音要沉稳些,但明显听得出声线有几分波动,想来与叶问许久未见,也是激动不已。 “云儿,殊儿。”叶问凝视着他们,眼眶中似有热泪闪现。 “师父,我带新婚妻子回来看您了。”沈初寒抿抿唇,开口向叶问介绍宋清欢。 “宋清欢见过师父。”宋清欢勾唇浅笑,朝叶问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宋清欢的身份叶问自然知道,见她这副恭敬有礼的模样,略有诧异地一挑眉,客气道,“帝姬不必客气。” 宋清欢抬头,清浅一笑,“师父,我如今来了无忧谷,便只是阿殊的妻子,师父唤我清欢便是。” 听到这么说,叶问对她的好感更甚,爽朗地“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沈初寒的肩膀,“你这小子,眼光果然不错。” 说话间,另外一间木屋里走出两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眉清目秀,玉雪可爱,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竟是双胞胎。 叶问一见,朝他们招招手,“明月清风,你哥哥姐姐们回来了。” 明月清风一见门口站着的这些人,顿时一喜,跑到几人面前鞠了个躬,“落姐姐,云哥哥。”目光落在沈初寒身上,“想必这位公子便是夫子常常提起的殊哥哥了吧?” 沈初寒颔首应了。 两人咧嘴一笑,“明月清风见过殊哥哥。”又看向宋清欢,“这位漂亮姐姐是……殊哥哥的妻子?” 对于这样漂亮软萌的男孩子,宋清欢向来没有抵抗力,笑着点头应了,“我叫宋清欢。” “欢姐姐。”两人也礼貌地打了招呼。 叶问看一眼他们身后的行李,看向明月清风道,“你们去帮忙把行李放到各人的房里去,然后泡壶茶过来。” “是,夫子。”明月清风行了礼,走到后头的流月沉星面前,笑眯眯道,“不知两位小姐姐怎么称呼?” 见他们嘴这么甜,流月早就笑弯了眉眼,告知了名字,在他们的引导下安置行李去了。 “好了。”叶问扫一眼众人,“都进来说话吧。” 跟在大家后面一起进了木屋,才发现房中布置得颇为雅致,分前后两间,里间似乎是叶问的寝室,以一道紫竹屏风和竹帘与外间隔开。 外间是待客用的正厅,竹制桌椅,汝窑白瓷瓶中插着一支遒劲的腊梅枝,隐隐幽香飘来,虽不奢华,却别有一番意趣。 叶问请了诸人落座,明月上了茶来,复又退下。 叶问眸光在众人面上一扫,他朗朗开了口,“怎么样,这段时间大家过得可还好?” 叶落点头道,“过得挺好的,盛京可好玩了。” 叶问看她一眼,唇角翘了翘,“难怪玩得乐不思蜀了。” 叶落眸光一闪,起身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胳膊撒娇,“我可是每天都有在想爹爹的。” 沈初寒开口接话道,“师父,是我请落落和子舒在京里多留一段时间的。” 叶问目光在宋清欢腹部一扫,笑着开口道,“看样子,快四个多月了?” 沈初寒点头,“尹湛对我虎视眈眈,我不敢冒险,只得让他们先留下来帮阿绾保胎。” “哈哈。”叶问爽朗笑出声,“看来我很快就可以抱孙子了,还是你争气啊。”说着,意味深长地瞟一眼季流云。 季流云有些心虚地别了眼,不说话。 宋清欢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有些好奇,叶问知不知道季流云喜欢叶落的事?若是知道的话,是支持还是反对? “师父,明月清风是……?”沈初寒又问。 他离开无忧谷时,明月清风还并没有来,所以他并不知道这里头有怎样的故事。 “他们啊,是我有一次出谷时在城里碰到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意外双亡,当时在街上卖身葬父,我见他们怪可怜的,便收留了他们。” “看上去都是机灵的孩子。”沈初寒点头道,“这样师父在谷里也不会那么无聊了。” “可不是嘛。”叶落接口道,“爹爹可喜欢他们俩了,若不是我长他们几岁,我都要吃醋了。” 季流云笑,“你还知道你长他们几岁啊?” 叶落瞪他一眼,“流云哥哥,你好意思说我,当初是谁天天吃二师兄的醋?” 又被叶落翻出老底来,季流云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爹爹,你说我是不是胡说?”叶落拉着叶问的手臂撒娇。 叶问笑着看向他们俩,却只装糊涂,“爹爹老了,记不住了。” 见叶问居然站在自己这边,季流云喜出望外,腰杆子也挺了起来。 倒是沈初寒看向叶落接了句嘴,“我也记得。” “可不是?”叶落顿时来了劲,同季流云吵吵嚷嚷翻起旧账来。 宋清欢在旁看着,嘴角噙着笑意,一点都不觉得聒噪,反而觉得很温馨。瞟一眼沈初寒,见他脸上也难得的带了笑意,心底愈加一暖。 对于沈初寒而言,凉国也好昭国也罢,他真正当做家的地方,却也只有此处了吧。 任他们闹了一阵,叶问开口道,“好了,怎的长大一岁了还这般吵吵闹闹的?刚回来就闹得我头疼,快晌午了,明月清风也该做饭了。我们不知道你们今儿回来,没准备多少食材,你们去帮帮忙。” “好吧。”叶落走到季流云面前看他一眼,“走吧,流云哥哥。” 宋清欢知道叶问怕是有话要同沈初寒说,也起身道,“师父,我也跟着去看看。” 叶问注视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好。” 叶落便笑嘻嘻过来挽她的手,三人出了门。 他们一走,沈初寒看一眼叶问,“噗通”一声跪在了他身前,“师父,徒儿不孝,到今日才回来。” 正文 第258章 无痕宫宫主(二更) 自他十八岁离开无忧谷后,他便再未回来过。而他重生之际,正是在离开无忧谷没多久后。 对叶问而言,也许只是三年多未见他,可对于沈初寒而言,再次见到叶问站在眼前,一瞬间恍若隔世。 不,应该说是真真切切隔了一世。 他脑中思绪跌宕,叶问自然不可能知道,只是看着他突然跪下,沉沉叹一口气,伸手将他扶起,“你这孩子,这又是做什么?快起来吧。” 沈初寒低垂了头,“徒儿不孝,一直不曾回来看过师父。” 叶问拍了拍他的手背,“师父知道你有很多苦衷,又怎会怪你?这些话便不用说了,坐下说话吧。” 沈初寒应是,在叶问身侧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你这次回来,朝中的事不管了?”叶问虽然不常出谷,但他毕竟曾经是混江湖的,自有自己的人脉在,有些事情不可能全然不知。 “我辞掉丞相一职了。”沈初寒淡淡开口。 叶问眉头一挑,似有些许讶异,不过很快想到了什么,“你准备回昭国了?” “嗯。”沈初寒点头。 “萧濯呢?” “他前段时间被召回了盛京,现在又回西南去了,我已经叫他开始着手准备。” 叶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也好,你迟早是要回去的。如今既然都已做好准备,便放手去做吧。” 顿了一顿,抬眸看向他,“听说上次夺剑大会,君瀚去世,君熙被发现是女儿身?”这些消息能到他耳中,自然是经过确认了的,此时说起,也不过是想提到这个话题。 沈初寒点头,“君熙如今嫁去了聿国。至于君瀚,他是被君彻所杀。” 对于四国间的事,若不是沈初寒,叶问根本就不会了解,因此对于具体内情了解得也不是很透彻,此时听他这么说,不由一惊,眸光微动。 “没想到这个君彻,竟是这般狠戾的性子。” “上次我在聿国遇刺,你派子舒去看我的那次,也是他的手笔。”沈初寒语气沉沉。 叶问微讶,“他对你下手?难道……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也许有猜到,但是并不确定。昭国几子中,当属他最像昭帝,心思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我身世的风声,若我回昭,势必是他强劲的对手,自然是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态度。更何况当时我在聿国,就算是出了事,起纷争的也只会是聿国和凉国。”沈初寒道,语声清冷。 “他派谁动的手?使团里的人?” 当初知晓沈初寒无碍后季流云便回了无忧谷,并不知道后续的调查结果,所以叶问也没有得到消息。 说到这里,沈初寒眉眼一动,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叶问,“说到这里,我倒想问问师父,您可知江湖上一个叫无痕宫的组织?” 叶问点点头。 “我在江湖中的眼线曾同我提到过这个组织,不过我并不是很熟。听说是个收钱办事的杀手组织。” “对。”沈初寒点头。 叶问眼底浮上一丝波澜,“君彻是雇佣无痕宫的人对你下的手?” 沈初寒点头,“无痕宫行动了两次,皆无功而返,想来已退还君彻定金,拒绝了这门生意。但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眸色沉沉看一眼叶问。 叶问与他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一些表情习惯,此时见他这般望来,心知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同自己说,也敛了眸光,沉沉开口,“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师父可记得你曾同我提过的无影爪?”沈初寒沉默一瞬,冷然开口。 一听到“无影爪”这三个字,叶问脸上表情登时一凝,紧紧盯住沈初寒,等着他的下文。 “我曾同无痕宫的人交过一次手,我发现,他们中有人所出招式有几分神似无影爪,只是或许只学到了皮毛,并没有您所说的那么大威力。” 当时在灵隐寺与无痕宫的那群人交手时他便有所怀疑,只是后来事情太多,一时抛到了脑后。 那日听慕白和玄影说起苏娆身边有无痕宫的人时,他突然想到这件事,便着重问了一下那些人的招式,果然从慕白和玄影的描述中找到了几分相似之处。 正好说起无痕宫的事,他便问了出来。 听了沈初寒这话,叶问没有立即出声,敛眸陷入沉思。 忽的,他抬了头看去,“无痕宫是何时兴起的?” “就在您隐退后没多久。” 叶问眯了眼眸思忖一阵,禁不住喃喃自语,“难道……当真是他?” “他?”沈初寒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忽的想到什么,眉头一蹙,沉眸望去,“师父,您说的他,难道……是您曾同我提过的那个同门师弟?” 叶问收回思绪看向沈初寒,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沈初寒曾听叶问提过他有个师弟,但是后来那人叛出师门,彻底销声匿迹。至于具体当年有何恩怨,那人为何要叛出师门,叶问没有同他细说过。此时看来,也许此人,与无痕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思忖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师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问叹口气,眸光沉沉落在他面上,良久才移开目光,端起茶盏喝一口,这才缓缓开口,“当年,师父也收了两个关门徒弟,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我师弟,李绪。而且,师父也有一个独生女儿,唤作林素素。我和师弟还有小师妹自小一同长大,自是感情深厚。”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师弟对小师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可是小师妹喜欢的人,却是我。”说起当年那段纠缠的往事,叶问眼底有痛苦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我与小师妹两小无猜长大,一直都是把她当妹妹看待,从未考虑过男女感情之事。我当时年纪轻,又初涉江湖,自然有些飘飘然,落了个游戏江湖的浪荡名声,也与一些姑娘传出过传闻。我虽自问问心无愧,但小师妹却十分伤心,表白被拒后更是气极,偷偷瞒着我们跑了出去。江湖上本就恩怨是非多,师父自然也有不少仇家。小师妹贸然离家出走,被师父的仇家盯上,最后惨死在其剑下。” 说到这里,叶问眼帘一垂,声音有几分哽咽。 他虽对林素素没有男女之情,但当年是真心实意将林素素当成妹妹看待,听到她被人杀害的消息之后,也自责难过了许久。更何况此事,与他或多或少都有关系,不管是情感上还是良心上他都过不去,所以后来在江湖上的行事都收敛不少。 “听到小师妹惨死的消息,师弟十分愤怒,叫嚷着要去找杀死师妹的人报仇。但师父知道,师弟性格易冲动,很容易掉入别人的陷阱,再加上他当时武功还未完全练成,根本不是师父仇人的对手。为了不让他也重蹈小师妹的覆辙,便严厉制止了他。只可惜,师弟似乎并不懂师父的良苦用心,虽然还是待在门派之中,性情却一天比一天阴翳起来。又因小师妹之死,他对我的态度也日渐冰冷起来。” “虽然师父面上看起来尚好,但小师妹的死到底给他造成了沉重打击。师父无心再过问江湖之事,打算将衣钵传给我后退隐江湖。”说到这里,他握住茶盏的手突然一紧,“只是,师弟本就因师妹之死怪罪于我,见师父竟还打算将衣钵全数传给我,气急败坏下,偷了门派中部分武功秘籍叛逃出了师门。” 他抬眸看向沈初寒,语气愈发深沉,“我从前也同你提过,祖师爷在创立本门武功时,正邪两派的武功均有吸收,所以门派中还藏了不少邪功秘籍。但从很久之前开始,那部分武功秘籍便被掌门彻底封锁,任何人都不得偷学偷练。师父有一次闲聊中不小心透露了这些邪功秘籍的存在,没想到被师弟记在了心里,还做出了这种欺师灭祖之事。” 沈初寒面色亦是沉重,点一点头。 关于本门曾藏有邪功秘籍这事,他的确从叶问口中听过,无影掌便是其中一门阴邪的功夫。 “那后来……这个李绪怎么样了?” 叶问长叹一口气,“他叛逃师门后,师父派了不少人去追,却都无功而返。过了大半年,江湖上传来消息,当日杀死小师妹的那人,也被仇家杀死,虽没人知道他仇家是,但杀死他的招式,正是无影掌。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便知道是师弟偷练了那些邪功,给小师妹报了仇。” “师父知道师弟性子很容易走歪路,见他如此,愈发下了严令搜寻,不想让他走上邪道。只可惜,师弟性子聪明绝顶,他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便是师父也不能。门派里的又追查了大半年,始终查不到师弟下落,而江湖上也再未出现过那些邪功的消息,此事最后便不了了之。” 一口气说完这些,叶问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润了润喉,苦笑一声接着道,“后来,师父因小师妹之死和师弟背叛一事备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没过几年便去世了。师父去后,我也有些心灰意冷,不知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后来,机缘巧合下我遇到了你师娘,你师娘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我若继续过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只会连累到她,所以我最终决定遣散门派,来了这无忧谷里定居,至此便甚少过问江湖之事。” 听完这一段前尘往事,沈初寒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抬头望去,“那师父觉得,李绪,与无痕宫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 “无影爪是本门秘籍,除了他,别人绝不可能接触到,所以两者之间一定有关联。至于什么关联……我现在也说不准。”叶问沉吟着道。 沈初寒也陷入沉思,一双清冷的眸愈发凉人心魄,眸底暗涌重重。 无痕宫。 无痕宫的资料他已经叫人查过很多了,最值得关注的,要数那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宫主了。无影爪是独门秘籍,李绪不可能那么轻易拱手让人。要么,就是他失踪的那几年其实已被人杀死,身上秘籍也被人搜刮走。要么,就是他在无痕宫里的地位不低。 他记得玄影查到的资料上曾提过,无痕宫宫主的真容虽没人见过,但宫主大概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好与师父年纪相仿。 脑海中蓦地浮上一个想法。 他抬了头,眼底有汹涌的暗流,嗓音低沉开了口,“师父,您说……李绪,会不会就是无痕宫宫主?” ------题外话------ 姑娘们情人节快乐~ 正文 第249章 抱一个来抚养(一更) 叶问眼皮一跳,没有接话,只沉沉看着杯盏中沉浮的茶叶出神。 良久,他才若有所思地抬头,缓缓开口,“确实,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无痕宫的崛起,就在他隐退后没多久,正是李绪叛出师门三年多后。本门秘籍非一朝一夕能念成的,李绪若想成事,就必须先将这些武功都练成,三年的时间,以他的资质和天赋,刚刚好。 所以一开始听到无影爪和无痕宫的联系时,他才会觉得心里隐隐不安。 “关于无痕宫,你查到些什么了?”叶问抬头望去。 沈初寒摇摇头,“查到的资料很少。无痕宫崛起后一直很神秘,但在各国都有分舵,手下杀手众多,给钱便办事。至于无痕宫宫主,因为隐藏得太好,一直查不到有用信息。” 他的情报网虽厉害,但到底着重于四国朝堂,对于江湖之事涉猎不多,难免力有不逮。 叶问敛眸,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焦虑,吁一口气道,“你方才说,无痕宫应该已经放弃了对你的追杀? 沈初寒点头,“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但是,我与阿绾有个敌人,如今已与无痕宫搭上了线,我们迟早会再交手。” 叶问“嗯”一声,“无痕宫的事,我会叫我江湖上的朋友去查,若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他虽隐退江湖已久,但毕竟曾是一个门派的掌门,手中还有些隐藏的江湖势力,要调查些事情还是有能力的。 “好,谢谢师父。” “这件事,暂时就不要同落落他们说了,免得他们瞎操心。”叶问开口叮嘱。 “徒儿明白。” “你打算什么时候起兵?”无痕宫的事暂且不提,叶问神情舒缓了几许。 “再等等吧。如今君彻和昭帝间已开始出现了矛盾,以他二人争强好胜的性子,不出一个月,这矛盾必然达到白热化,到时我再带兵杀回昭国,昭帝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一个制衡君彻的机会的。”沈初寒眸色冷清,眼底一抹寒凉冷意。 自夺剑大会之后,君瀚死,君熙嫁,放眼整个昭国,能继承皇位的便只剩君彻一人,他本就是野心勃勃之人,虽然昭帝还在位,但其心思势必开始膨胀,难免做出些不妥当的行为。 而昭帝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能同战神临渊一样,统一整个云倾大陆。他如今正值壮年,正是实现野心的大好时机,哪里肯容人觊觎自己的皇位?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而沈初寒这个时候出现,就算昭帝再不待见他,但他毕竟是实打实的昭国三皇子,一旦他回昭国,君彻就不再是唯一的皇子,也不可能有那么足的底气同昭帝正面叫板了。 所以,对昭帝而言,沈初寒的出现,能对君彻起到一个很好的制衡作用。以他的心机,定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以平衡各方势力。 现在沈初寒要做的,就是让他在昭国的势力给昭帝和君彻之间的矛盾再添一把火,等到火烧得够旺了,便是他重回昭国之时。 叶问笑笑,知晓沈初寒已做足了万全准备,遂不再多问,只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就趁着这大半个月好好休整休整吧。清欢如今有孕在身,这无忧谷里气候宜人,正是养胎的好地方。” “可不是?”沈初寒笑着打趣,“我正是看上了无忧谷的好山好水好风景呢,师父不要嫌我和阿绾烦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凝重的气氛轻松不少。 叶问看着沈初寒嘴角漾起的笑意,心中思绪万千。 当初沈初寒刚进谷时,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满身戾气,满脸生人勿近的森寒。恍惚间总让他想到小师妹死后的师弟。只有在他护着萧濯时,眼中才有一星半点的柔软泄出。 也正是这一丁点儿的柔软,让他破例收了他为徒。说他愧疚也好想要弥补也罢,他只是不想沈初寒最后跟李绪一样走上弯路。 在谷中的那十年间,他表现得很好,日复一日努力练功,练功时的毅力和坚韧让他这个成年人都自愧不如。 他有着超脱他年龄段的成熟和坚忍。 成熟到他都有些担心,如果最后事情的发展不尽如人意,他会不会如同下一个李绪一样堕入魔道? 所以他出谷的这几年,叶问一直很忐忑,也有叫人密切关注着沈初寒的动静。 好在他的行事一直很稳妥—— 除了求娶重华帝姬这一事。 听到沈初寒被人追杀的消息,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便派了季流云前去聿国查探一番。 后来季流云回来道,沈初寒没有什么危险,只是对重华帝姬的执念太深,但重华帝姬似乎并不喜欢他,不知最后能不能有一个好结果。 中间的担忧自然是有,好在最后他成功抱得了美人归。 今日一见重华帝姬,原本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说实话,他原本并不看好沈初寒与重华帝姬的这门婚事。无论人事,只要执念太深,最后难免被反噬。 他以为重华帝姬的出现,只会让他离成魔之路更近一步,却不曾想,她的出现,才是彻底照亮他黑暗生活的那一束光。 他能感觉得到,如今的沈初寒,虽然仍如从前那般凉薄少语,但身上再无那股想毁天灭地的阴翳气质了。 这个发现,让他悬了这么久的心终于放下。 正如他也曾找到过生命中的那束光一样,如今的沈初寒,也找到了。只希望他以后与舞阳帝姬能平安顺遂,一路幸福到老才是。 这时,落落在门外探头探脑,“爹爹,你们谈完了吗?午饭快好了。” “嗯。”叶问起身,看向沈初寒,“走吧,先不管这些烦心事了,吃饭去。”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往门口走去。 清风明月从前是穷苦人家出身,种菜做饭样样手到擒来,谷里特意劈了块菜地出来给他们栽种瓜果,还养了十来只鸡,平日里他们也会时不时去一趟最近的市集补充食材,所以谷里的食材十分充足,他们几人一起帮忙,很快便做了一大桌菜出来。 众人在桌前落座。 因是在无忧谷里,也没有那么多主仆之分,宋清欢便让流月沉星也跟着坐下。她二人虽有些惶恐,却也不好扫大家的兴,谢过后恭恭敬敬坐了下来。 一路舟车劳顿,众人皆是饥肠辘辘,便也不客气,纷纷举箸开动起来。 明月清风的手艺不错,虽都是些普通的食材,却也被他们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望着便食指大动。 沈初寒眸光一扫,伸手给宋清欢盛了碗山药鸡汤过来,温声道,“阿绾,喝碗汤吧。” 宋清欢“嗯”一声,接过勺子舀了一勺,刚要送入口中,突然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放下勺子,目光疑惑地扫去。 叶落虽然在吃着饭,却笑嘻嘻地瞟向这边,季流云的眸光也有几分意味深长。至于明月和清风,更是瞪大了眼睛瞧着,圆溜溜的大眼显得格外可爱,一脸诧异的模样。 宋清欢见他们奶呼呼的样子十分可爱,笑笑,柔声都,“怎么了?有事吗?” 明月清风这才似回了神,慌忙垂了眼,摇摇头道,“没……没事。” 叶落嘻嘻一笑,“我看啊,他们是在吃惊呢。” 宋清欢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之前他们听了太多师兄的光辉事迹,这会子见师兄这么温柔的形象,大概是不适应吧。”叶落眨了眨玲珑杏眼,语声清脆。 “诶?”宋清欢一愣,很快明白过来。 沈初寒在他人面前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形象,明月清风大抵也是从季流云叶落那里了解到了他的性格,所以此时见他这么温柔地对自己,难免感到诧异。 沈初寒凉凉瞥一眼叶落。 叶落背上一凉,吐了吐舌头,忙岔开话题,“那个……吃饭吃饭。” 明月清风忙附和两声,低了头,专心吃起饭来。 用过饭,叶问体谅众人一路奔波太辛苦,让明月清风带他们先各自回房休息。 宋清欢和沈初寒住进了沈初寒曾经住过的木屋,由三间小房间组成,书房、寝室和正厅。 流月沉星早已将他们的行李安置好,铺盖什么的也都换上了新的。送宋清欢回房后,见她没有了别的吩咐,便退了下去。 沈初寒扶着宋清欢走到窗旁的软榻上坐下,“阿绾可要先睡会?” 宋清欢点头,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周遭。 算起来,这里算是沈初寒最接近“家”的地方了,前世她不曾有这个机会来看看,这一世,一定要好好看个够。 沈初寒的房间同叶问一样,布置得十分雅致,窗台处也有一枝腊梅伸出遒劲枝桠,想来是方才明月清风替他们准备的。 推开窗户,就能瞧见远处飞流直下的瀑布,和瀑布旁云蒸霞蔚的梅圃。 确实是绝佳的风景观赏地。 “师父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看的地方的?”她不由轻叹。 “听说他有一次被仇家追杀,误打误撞进了谷里。后来他遇到师娘,决定隐退江湖,便想到了此处。谷口的机关和林中的瘴气,都是师父后来人为改造的。只可惜师娘福薄,没与师父过几天好日子便去世了。” 沈初寒对叶问向来尊敬,因此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娘也有着好感,说起她时,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是啊。”宋清欢语带慨叹附和一句。 沈初寒伸手替她关上窗户,“天气还没有回暖,你小心别着凉了。赶了这么久的路,先好好睡会吧。” “好。”宋清欢点头应了,又抬眸望向他,笑盈盈道,“不如……你陪我一起吧?” 看着她晶亮的眸光,沈初寒哪里舍得拒绝,点头应了,扶着她到了床边,弯腰替她脱掉了脚上绣鞋。 宋清欢肚里的孩子如今已四个月了,肚子渐渐显怀,很多事情都变得不方便起来。像穿衣穿鞋这些事,原本宋清欢是要让流月沉星伺候的,可沈初寒偏偏要亲力亲为,她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去了。 上了床,沈初寒细心地替她拉好被子,也躺了上去。 屋子里有一种青草和大自然的芬芳,混着沈初寒身上飘来的寒凉清香,愈发让人闻之心安。 沈初寒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知道建安那边怎么样了?”思绪飘远,宋清欢不自觉想起了聿国的情况。 来了凉国之后,除了一开始怀孕后给聿帝去了封信,后面都与建安再无通信往来。君熙那里到还好,来来回回也写了两三封,只是到底路途遥远,路上耽搁时间太长,很多信息都没法及时得知。 “听说宁家最近不大安分,与魏家谁也不服气谁。宁贵妃那边,打算从后宫未成年的皇子中抱一个过来抚养。”既然宋清欢问起了,沈初寒便也不瞒她。 “诶?”宋清欢一惊,抬眸诧异望去。 ------题外话------ 姑娘们除夕快乐~!新的一年都要顺顺利利平安喜乐哟~ 正文 第250章 制衡(二更) 聿国的后宫中,除开已经成年的皇子帝姬,还有两位尚未成年的皇子,如今算来不过六七岁。 夺剑大会后,宋暄和宋懿意外身亡,只余宋琰一人可堪大任,情势倒与如今昭国的情形有些相似。不同的是,昭国是君彻的个人野心,而聿国,更多的是魏家想要外戚专权,扶持宋琰上位。 魏嵘虽辞去了太尉一职,但魏家在朝中的根基和人脉还在,其地位自是不可撼动。因此宁腾跃虽继任太尉之职,但因常年在边关戍守,京中并未有多少牢固的人脉关系,略有些步履维艰。 魏宁两家之间的局势越发剑拔弩张。 再加上宁贵妃一直将宋懿的死怪罪于宋琰头上,此时见宋琰不仅活得好好的,在太子之位上还越坐越稳,自然是卯足了劲要将他拉下马来。 然而她也知道,后宫中最重要的根本便是子嗣。她年纪已不轻,聿帝这段时间进后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要想在短时间内怀上是极其困难的事,所以便把目光投向了后宫那两个尚未成年的皇子身上。 “她属意谁?宋泽还是宋麒?”宋清欢微一沉吟,开口问道。 宋泽比宋麒稍长,排行第九,宋麒排行第十一,两人生母都是没有什么水花的存在,既不得宠,母家又没有什么势力。如果真被宁贵妃看上了,估计连拒绝的份都没有,还很有可能要上赶着将自己的儿子送过去。 不管她们愿意不愿意,只要宁贵妃做出决定,她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目前看来,她看上的应该是宋泽。”沈初寒道。 宋清欢了然地一挑眉头,眼底有流光闪过。 父皇如今虽然身体尚好,但宋暄毕竟已成年,又稳坐太子之位。宁贵妃想要与太子和魏氏一族抗衡,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对她不利,所以在抱过来抚养的皇子人选上,自然是年级稍大的为好。 她在建安时,宋泽和宋麒因生母位分不高,在宫中并不惹人注目,她也没有特别关注过,印象中两人并没有太多出彩之处,无论性格也好能力也罢都只是平平。宁贵妃此举,想来也是无奈之举。 “皇后那边会同意?”宋清欢勾了勾唇角。 宁贵妃的心思如此昭然若揭,以皇后和魏家的手段,势必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得逞。 “这件事能不能成,关键不在皇后和魏家,而在聿帝。”沈初寒转过头来看着她,眸光熠熠闪烁,嘴角带着一缕闲适的笑意。 “阿绾觉得,你父皇会同意么?” 宋清欢长睫一敛,点点头,“会。” 原因很简单,父皇若想安安稳稳地继续当这个皇帝,就必须同昭帝一样,把握好两方势力的平衡。昭帝需要沈初寒来制衡君彻,那么聿帝就需要宁贵妃和宁家来制约魏家,将宋泽过继到宁贵妃名下,便是最好的表态手段。 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担心。 现在看来,建安城中也是暗流涌动,只希望这两方势力的博弈,不要影响到君熙才好。算算日子,君熙只有一两个月便要临盆了,正是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啊。 见她有些心神不宁,沈初寒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现在我们想再多也没有,建安那边,我已经派人密切盯着,一有什么动静,便会立即来报。” 宋清欢“嗯”一声,挪了挪身子窝在他怀中,语声软软,“对了,玉衡岛的事,有下文了吗?” 沈初寒的手微微一顿,很快恢复如常,轻柔开口,“玉衡岛的事暂时还没有消息,最近这段时间事情较多,所以可能进度慢了些,回头我让玄影再催催看。” “不必了。”宋清欢被沈初寒拍得起了几分睡意,“等回了昭国之后再说吧,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玉衡岛的事算是她的一个私心。 她总觉得青璇的失踪与玉衡岛有关,所以对于找到玉衡岛便存了执念,总想着有一天能再见到青璇夫人。 只是眼下秦默也还,她也罢,要关注的重点都不该是这个。还是先成功回到昭国,待站稳脚跟后再提这事。 “嗯,睡吧,阿绾。”见她眼皮渐渐耷拉下来,沈初寒语声渐缓,手上动作也越发轻柔。 宋清欢怀着身孕,又奔波了许久,早就累到不行,此时躺在沈初寒温暖的怀中,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见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秦默将被子朝上拉了拉,小心翼翼地将她露在外面的肩膀盖好,然后掀开被子一角,轻手轻脚下了榻。 ------题外话------ 祝大家除夕快乐~(不晓得有多少人能看到这里嘎嘎大概都去走亲戚吃年夜饭了) 正文 第251章 阿殊,你怎么了?(一更) 至此,沈初寒和宋清欢在无忧谷的生活正式开启。 无忧谷真真像是个世外桃源,也难怪当初叶问会选择抛下一切在此定居。 在这里,所有俗世纷争仿佛都与他们没有了关系,每日推窗便见好山好水,叶问叶落和季流云他们又是极好相处的人,宋清欢生活得十分惬意。 不过小半个月,原本因一路奔波而略显瘦削的脸颊又丰腴起来,四肢仍是纤细,孕肚却渐渐显形。 谷里气候宜人,花木繁盛,也不知是在谷中“吸收了天地之灵气”,还是心里没了在外头的压力和忧思,皮肤愈发吹弹可破起来,每每看得沈初寒失神,可又得顾忌宋清欢的身体,着实憋得有些辛苦。 这日,用过晚饭,几人在叶问房中聊了会天,见时辰渐晚,宋清欢又有孕在身,便没有再多聊,各自散去回了房。 宋清欢在流月沉星的伺候下沐了浴,进房间时发现沈初寒不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等了一会,沈初寒才回来。 “阿殊,你去哪里了?”宋清欢摸了摸发丝,见已干透,便摆手让替她绞发的沉星先下去。 “去子舒房间聊了一会。”沈初寒看她一眼,很快别开目光,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将手覆了上去。 他的掌心带了一丝凉意,沁得宋清欢身体痒痒的,伸出手覆了上去,拿起来放在嘴边呵了口气,蹙着眉头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沈初寒笑笑,反手包住她的手,“可能刚刚出去走了一遭,这会子晚上还有些凉意。” 宋清欢“哦”了一声,没有多想。 “最近外面可有什么消息?”她拿了个弹墨引枕放在身后,斜斜倚在上面,懒懒开口。 自从来了谷里,她倒是没出过谷,不过沈初寒会时不时出去一趟了解外面的情况。 “你父皇果然应允了宁贵妃过继宋泽的请求,这会子魏家和宁家在朝堂上咬得很紧。” “嗯。”对于聿帝的这个决定,宋清欢倒是一点都不吃惊。说内心话,如今聿国如何,对她而言,已经关系不大了。 父皇虽非明君,却也不是昏庸之辈,自然懂得如何平衡两方势力对自己和聿国最好,想来也不需要她过多操心。她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如今身在建安的君熙了。 仿佛看出了宋清欢的想法,沈初寒接着道,“君熙那里,我也派人看着了,阿绾不用担心。如今有许婕妤在睿王府照顾她,她一切都好。” 宋清欢点头。 沈初寒办事她自然放心,可不知为何,心底还是有隐隐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一般。 长舒一口气,推开窗户看向窗外。 远处那道瀑布在夜色中发出泠泠银光,一轮圆月高悬其上,清霜覆满大地,连夜色都变得温柔缠绵起来。 “阿……殊……”她转头去看沈初寒,却发现沈初寒脸色似有些苍白,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眉头一皱,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晃,“阿殊,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初寒回了神,眼底幽浓退去,看向她笑笑,“我没事,刚刚一时想事情入了神。” “想什么呢?”见他面色恢复正常,宋清欢便也没放在心上,勾唇一笑,挺直身子,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娇娇糯糯撒娇。 “随便想想。”沈初寒伸手搂住她的腰不让她掉下去,“时辰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嗯。”宋清欢应一声,“自从来了无忧谷,天天睡,人都胖一圈了。” 沈初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浅浅笑道,“吃胖点好,宝宝营养才跟得上。再说了,你根本就没胖。” 宋清欢眼波一曳,“你就哄我吧。”举起手伸了个懒腰,“被你一说感觉又困了。你睡吗?” 沈初寒点头,起身将她弯腰抱起,放到了床上坐好,又温柔地替她脱去绣鞋外衫,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脱衣上了榻。 伸手一拂,房中烛盏应声而灭,眼前顿时暗了下来。 宋清欢怀孕后便变得嗜睡起来,没多久便进入梦乡。 各人房中的灯火也渐渐熄灭,谷里一片幽暗,只有圆月的清辉冷冷洒在人间。 忽然,宋清欢身旁的沈初寒蓦地睁了眼,黑夜中,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幽暗如天际的夜空。 他抬眸看向窗外。 清浅月色透过窗户上的明瓦泄进来,清清冷冷,天边挂着的那轮明月若隐若现。 又快到十五了! 脑海中这个念头刚一出,忽然心脏猛地一痛。 他面色一白。 果然又来了么? 今日是三月十三,又快到三月十五了。上次十月发作之时,日子也提前了两天。他这几天从前两日开始便一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时不时有心悸之感,催动八成内力才能勉强压下去,却没想到,这次竟然又提前了。 心内又是一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抓住了他的心脏使劲揉搓,一股寒凉如冰的冷意直冲天灵感。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蓦地一慌。 这波千年寒潭的冷意过后,便是在火上炙烤的炽热了。 他咬了咬牙,转头看一眼身侧睡颜安稳的宋清欢,拳头一紧。 看来,他又要发作了,可是……绝对不能在这里。 如今他发作时的痛感一次比一次强烈,他没有把握能不发出任何声响熬过这一波,只能先出去再说。 勉力压下潮水般涌上来的痛苦,紧咬牙关,掀开被褥轻手轻脚下了地,抓起外衫就朝外面走去。 出了门,他穿上外衫,施展轻功朝远处那方瀑布飞去。 如今刚刚立春,山上雪水融化汇入瀑布之中,瀑布下方那汪潭水定然温度很低,有助于他发热时降低身体内的温度,而且离大家的屋子较远,就算有什么动静,应该也不会打扰到大家。 很快,他便到了寒潭边上。 飞流直下的瀑布打在潭边,激起大朵大朵的水花,此时,体内那种寒凉彻骨的感觉越发强烈。 他稍微离寒潭远了些,开始打坐运功起来。 不出片刻,头顶便开始冒出寒气,勉力运功才能维持住身体不打颤,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千年寒潭,刺骨寒意如根根银针一般刺入他的骨髓,手脚冻得几乎不能动弹。 更要命的是,他越运功,体内那股寒气就越猖獗,顺着他的内力在四肢百骸游走,仿佛将血液都给凝固住。 沈初寒勉强维持住脑中的清明,不让自己身子倒下去。 就这么煎熬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终于开始感到体内寒气渐渐退去,身体内的温度慢慢升高,原本快凝滞住的血液也一点一点升温,那种清晰的感觉,仿佛能听到血管从冻住到沸腾的声音,到了最后,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 浑身感觉要爆炸一般,每一处皮肤都是火烧火燎的痛。 他跌跌撞撞起身,走到清潭边坐下,任由飞溅的水花打在自己身上。水花从高处落下,砸在肌肤上都能感到疼痛,可比起这种疼痛而言,体内那种烈火焚身的感觉才更让他难熬。 清凉的水花稍微减轻了体内的热意,可不出片刻,那股灼灼热意又卷土重来,如地狱业火一般,将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连打在身上的水花仿佛都变得滚烫起来。 沈初寒紧咬牙关,搁在膝上握成拳头的手早已青筋爆出,指甲掐入掌中而不自知,额上背上汗如雨下,将衣衫都浸透。 可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按照以往的经历,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要足足来五六波方才停歇,尤其是如今他发作的趋势越发严重,也不知今晚能不能撑过去。 神思渐渐恍惚,就在他快要撑不住之际,眼前突然闪现出宋清欢清澈的笑靥,蓦地一激灵,脑中顿时恢复几分清明。 他若是昏倒在此处,万一明日宋清欢起来见不到他,一定会生疑。到时,他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事情便瞒不下去了。 别无他法,只得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清冷的月色打在他脸上,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 而不远处的房中。 不知为何,今晚,宋清欢睡得并不安稳。 尽管很快入了眠,但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哪里不踏实,时不时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不知睡了多久,她翻了个身,手下意识往旁边伸去。 触手却是冰凉。 她无意识地耸了耸鼻尖,也没有闻到熟悉的寒凉清香,像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似的,脑中一激灵,刹那间清醒过来,睁眼朝旁望去。 旁边的榻上果然是空的。 沈初寒不在?! 用手一摸,并没有温热留下。这么看来,沈初寒下榻很久了? 他干什么去了? 宋清欢蹙了蹙眉头,张嘴试探着唤了一声,“阿殊?” 没有人回答,四周仍是静悄悄的。 她心底越发狐疑,想了想,起身坐了起来,然后披上外衫趿着木屐下了榻,将房中的灯盏点燃。 柔和的灯光刹那间笼罩整个房间。 房中果然没有人。 宋清欢端起烛台,掀开帘子走到外间,同样没有人,小书房里也是空的。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大半夜的,沈初寒到底去了哪里? 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端着烛台拉开了房门。 此时清潭边的沈初寒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猛地睁眼朝前望去,在看到宋清欢房中亮起的灯火时,眉头狠狠一皱,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闪身躲进了清潭旁的梅圃之中。 刚一近梅圃,整个人没支撑住,“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不敢声张,以手撑地坐起,低垂着头,牙关紧咬,不发出一丝声响,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 宋清欢拉开门,举着灯盏朝外望去,原本明亮的灯火很快被无边黑夜所吞噬,只有微弱的光照亮四周小小一块地方,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情形。 她举灯四下一扫,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却也没有看到沈初寒的身影。 眉头皱得更紧了,目光朝其他几栋木屋投去。 房间里都是一片漆黑,看来大家都已入睡,也就是说,沈初寒并没有在季流云或者叶问的房中。 她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夜间的风还带着些微凉意,吹得她衣襟微荡,满袖生凉。她拢了拢衣衫,退回了房中。 一进屋内便觉暖和不少。 宋清欢吹熄灯火,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朝外望去。 今夜月色很好,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在月光下像一条卧龙,瀑布倾泻而下,发出银白色的光芒。 忽然,宋清欢的眸光在某一处顿住,眸色顿时一沉。 沈初寒此时已到了昏厥的边缘,浑身虚脱地使不上任何力气,他勉力抬眼,透过梅树的枝桠朝前望去。 见到沈初寒房中的灯火熄灭,不由舒一口气。 只要不让阿绾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等他好起来后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心中微微定心,也不敢大意,依旧闭目打坐,抵抗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来袭。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窸窣之声传入耳中。 神情一凛,尚未来得及睁眼,便听到惊诧而心疼的熟悉声音传入耳中,“阿殊,你怎么了?!” 正文 第252章 中蛊毒(二更) 沈初寒心头一紧,费力睁眼朝前望去。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宋清欢那张清水出芙蓉的容颜,在手中灯笼的映照下更显秀丽绝伦。她此时正秀眉紧蹙,紧紧凝视着沈初寒,澄澈杏眼中写满了担忧。 “阿殊?”见沈初寒睁开的眸子中满是红血丝,宋清欢骇了一大跳,忙伸手去搀扶他。“你怎么了?”见他脸色苍白,全身湿透,宋清欢愈发不安起来。 “不……不要过来……”沈初寒手一摆,制止了她的靠近。他此时正在紧要关头,体内的煞气和内力极有可能随时爆发,他不想伤到宋清欢。 宋清欢一愣,手僵在原地。 但见沈初寒一脸痛苦的模样,眼中眸光浮乱,不知怎么想到了上次从聿国回凉国的路上,沈初寒也是这样满脸痛苦的模样。 难道……他又走火入魔了? 他究竟练的是什么功夫? 见他情绪很不稳定,又十分抗拒她靠近的模样,宋清欢也不敢上前,想了想道,“阿殊,你等着,我去叫师父过来。” “别……”别字尚未说完,宋清欢已拿起灯笼走出了梅圃,脚步匆匆朝叶问的屋子走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但宋清欢已然走远,他又身体又没有恢复,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去了。 宋清欢虽然有孕在身,但心中担心沈初寒,不由自主用上了轻功,很快到了叶问房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举手敲起门来,“师父!师父!我是清欢,打扰您了,实在是有事想请您帮忙。” 门很快便拉开,叶问急急走了出来,眉头一蹙,“怎么了?” “阿殊他,好像练功走火入魔了,师父能随我去看看么?”宋清欢满脸急色。 叶问眉头皱得更紧了,“走火入魔?”以沈初寒的功力,怎么会走火入魔?瞥见宋清欢脸上心急如焚的神情,忙出声宽慰道,“他在哪里?我去看看,你先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宋清欢“嗯”一声,遥指瀑布那方,“在梅圃那里。” “你有孕在身,先回房休息,我这就过去看。”叶问担心她情绪波动对腹中胎儿不利,出声劝道。 宋清欢摇摇头,“我同您一起过去。” 见她一脸坚持,叶问知道拗不过她,只得作罢,点点头道,“那你慢慢来,我先过去看看。” “好。”宋清欢应下。 叶问眸色一沉,施展轻功朝瀑布飞去,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叶问很快到了梅圃处,眸光一扫,便看见了园中打坐的沈初寒,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汗流如注,确实是一脸痛苦的模样。 他脸色一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拿起了他的手腕。 沈初寒此时已快熬过了那一波又一波的痛感,睁开眼,见是叶问,虚弱地眨了眨眸,“师……师父……” “别说话。”叶问脸色是难得的肃然,凝神听了听他的脉搏,很快放下手,盘坐在他身后,出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一股浑厚的内力很快注入沈初寒体内。 他体内汹涌游走的痛感本就已渐渐平息,叶问的内力一注入,顿时觉得绵软的四肢开始有了知觉,原本被冻成冰渣的血液也开始流动起来,身体的不适感退去不少。 这时,宋清欢也赶了过来,见叶问在给沈初寒运功疗伤,也不敢说话,只能按捺住心中地焦急,安静候在一旁。 等了一会,叶问终于收回手,长长舒一口气。 沈初寒也睁开了眼,脸颊恢复淡淡血色。 “怎么样?没事了吗?”宋清欢忙上前,微微弯腰看向他。 沈初寒摇摇头,声音有几分嘶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说着,转头看向叶问,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师父,谢谢。” “嗯。”叶问起身,又将他也拉了起来,神情严肃地看一眼他,“先回去再说。” “是。”沈初寒应了,转身看向宋清欢,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灯笼,一手扶住她的手腕。 宋清欢瞟一眼叶问凝重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底有隐隐不安。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到了木屋前,叶问看一眼宋清欢,“清欢,我还要替殊儿再运功疗伤一会,你有孕在身,不宜太过操劳,先回房歇着吧。” 叶问是长辈,他开了口,宋清欢也不好拒绝,担忧地看一眼沈初寒,还是点头应了,同两人道别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叶问转身看向沈初寒,眸光微动,沉声道,“你随我进来吧。” 沈初寒点头,跟在叶问身后进了房间。 “坐吧。”叶问在正厅坐下,示意沈初寒也跟着坐下。 “是,师父。”沈初寒心里有些乱,不知该如何同叶问开口,只得先照做。 “手。” 沈初寒伸出手放在桌上。 叶问将手指扣在沈初寒手腕内侧,再次凝神替他听起脉来,只是越听,脸色就越凝重。 良久,他才一脸凝肃地收回手,盯着他,语气有几分急沉,“殊儿,你何时竟中了蛊毒?!” 正文 第253章 是不是与我重生有关?(一更) 听了他这话,沈初寒脸色一僵,长睫轻敛,低垂着头,看不清眼底神情。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问盯着他看了一瞬,语气越发沉郁,“所以,你是知道自己中了蛊毒是么?”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叶问不由蹙紧了眉头。 沈初寒性子向来干脆,如今日这般闭口不言的情形,着实少见。除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问不免有些心急。 他对蛊毒之术算不上了解,只能勉强探得沈初寒体内埋了蛊,但究竟这蛊是何作用,又会对沈初寒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四周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徐徐刮过,还有叶问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师父,这件事,还请您不要过问。”良久,沈初寒终于抬了头,眸中暗影重重,有骤然冷冽的冰霜覆上。 叶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蛊毒之术,向来妖邪,你方才那样生不如死的痛意,定不会是第一次了吧。” 叶问看得通透,沈初寒之所以会躲到梅圃中,就是不想让宋清欢发觉,就说明今日之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他既然知道这蛊性的恶毒,又为何缄口不言? 看着沈初寒仍显苍白的脸色,叶问难免有些心急,“殊儿,蛊毒乃上古秘术,到如今,整个云倾大陆了解的人少之又少,便是为师,也只在书中读过一二。你若不把前因后果说出,为师又如何能帮你?” 沈初寒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只是……”他话音一顿,眼底愈显清寒,“只是,我体内这蛊,解不了,我也不想解。” 屋内点着的灯盏发出柔和光芒,给他精致的容颜笼上一层昏黄的暖意,然而他眼底的冰冷,却像万丈寒潭。 叶问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看沈初寒这模样,他分明知道自己为何中蛊,而且,似乎他体内这蛊,还有重要的作用。 方才宋清欢来找他时,说沈初寒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可据他所知,没有哪一门武功,需要以蛊做引。况且以沈初寒的性子,也不会是这种饮鸩止渴之人。 那么—— 他脑中突然想到什么,狐疑地盯着沈初寒看了一瞬,忽然试探着开口道,“殊儿,你老实告诉我,你体内这蛊,是不是与清欢有关?” 沈初寒的眼神微微一滞。 他没有抬头,脸上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可对于叶问来说,他这样的反应,已足够告诉他真相是什么。 他长长叹一口气,语气中有着止不住的惊讶,“竟当真和清欢有关?” 沈初寒终于抬眸,眼底流光浮乱,面上有一丝疲惫,“师父,此事,还请您帮我瞒过阿绾。” 叶问蹙眉,沉默一瞬方开口,“你当真觉得,一直这么瞒着她便是最好的法子?” 沈初寒闭了闭清冷的眸子,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的颓败。 “我不知道。但是,我赌不起。” 叶问隐约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沈初寒从来不是认命之人,可在这个问题上却这么坚持,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况且,蛊毒之术,怎会与舞阳帝姬扯上关系? 心底到底担忧,唇一张,刚欲开口再问,沈初寒已抬了头,目光沉沉看着他,“师父,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这件事,我真的没办法跟您细说,也请师父替我向阿绾保密。” 叶问的视线落在沈初寒面上,他眼中的坚持,浓烈得谁都不可撼动。 是了,他决定的事,又有谁能改变得了? 深深叹一口气,软了口吻,“殊儿,我可以不过问这个中详情。但你可知,蛊毒之术,向来都是以血养蛊,这蛊在你体内待的时间越长,你体内精气就会渐渐被吸收蚕食掉,到最后会是怎样的下场,你可曾想过?” 沈初寒敛下眸子,点头。 叶问无奈,又问,“这蛊毒,多久发作一次?” “往常是每年的三月十五和十月十五,不过最近两次,已有了提前发作的趋势。” 叶问神情愈发凝重,喃喃道,“果然开始恶化了么?” 他抬了头,眉头微松,“你既说这蛊不能解,为师也不能强求。但据我之前在书中所看到的,再凶残的蛊毒之术,亦有可以压制的法子。我会命人去搜集相关的上古典籍,我希望在这一点上,你不要再执拗了。” 沈初寒迟疑一瞬,终是点了点头,掀起袍角跪在叶问面前,语声沉郁,“多谢师父!” 对于不得已隐瞒叶问一事,他心底确实愧疚,也知道叶问完完全全是为了他好。但此事关乎到宋清欢,他不敢赌。 叶问与沈初寒相处了近十年,也知他虽是冷清的性子,对自己确实真心实意的尊敬,这次做出这样的决定,想来也是逼不得已。 他虽无奈,却也尊重他的选择。 弯腰扶住他的胳膊肘将他拉起,叹一口气道,“你起来吧,为师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成,只能尽力而为了。” “不管怎样,我都谢谢师父的理解和支持。”沈初寒目光凝重,真情实感。 “至于清欢那里,你想怎么为师说?不过为师觉得,以她的聪明,你不一定瞒得下,尤其——此事还与她有关。” 沈初寒抿了抿唇,脸色严肃。 “她既然以为我是练功走火入魔了,那便还是照这个说辞罢。只道我因要回昭国,武功却还未突破,难免心焦,所以练得急了些。我只说您已经帮我疏通好内力,不会再复发,让她不用担心。”沈初寒眉眼冷静,肌肤泛着瓷白的清冷,又恢复了那样寒凉的神情,仿佛方才的虚弱只是错觉。 “好。”叶问点头应了。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要沈初寒自己解决,如果他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那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时辰不早了,清欢那里一定着急得很,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好,多谢师父,您也早些睡。”沈初寒礼貌地行礼退下。 出了门,走几步便到了他和宋清欢的房前。 里间亮了一盏灯,在四周深浓夜色的衬托下越显凄凉,沈初寒站在门口,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小紧张。 从来山崩于顶而不色变的他,今日是真的有些心中没底。 虽然方才在师父面前说得胸有成竹,但真正要面对宋清欢时,他还是会有一丝不安。 因为,正如叶问所说,宋清欢太聪明了,他不确定自己这点小伎俩,能不能瞒得过她。 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 关上门,听得里间有动静传来,宋清欢挑帘走出,关切而焦急的目光落在他面上,见他面色略有好转,不由松一口气,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许久,方才开口,声音带了淡淡哭腔,“阿殊,好些了吗?” 沈初寒曲起手指,刮了刮她小巧的琼鼻,点点头道,“放心吧阿绾,师父给我疗过伤,已经全好了。” 宋清欢清亮的眸光在他面上一顿,看得沈初寒刚一心虚,她却转了目光,拉着他往里走,“进去说。” 两人在窗旁的软榻上坐下。 宋清欢伸手拿过沈初寒的手腕,手指曲起,一言不发地替他听起脉来。 沈初寒见她脸上笑意敛去,也不好多说,只安静地待着。 宋清欢虽然在医术上有所造诣,但毕竟没有达到叶问那样的水平。他体内的蛊毒,叶问能诊出,她却不能,所以沈初寒并不担心会暴露。 果然,宋清欢听了一会,略舒一口气。 沈初寒脉象平稳,似乎已真的无恙。 她收回手,双手交握在膝上,眸光略显浮乱,只直直盯着沈初寒,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阿殊,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事情经过了么?”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带着泠泠清音,可眼底的幽深流光却昭示着她此次并不能被轻易糊弄过去。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你究竟在做什么?” 沈初寒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语声温润,“阿绾,其实我上次也同你说了,我确实是练功有些练岔了。” 宋清欢眸光微浮,“什么武功?” 沈初寒抿了抿唇,“本门绝技,十分难练,但威力也巨大,若是练好了,武功能更加精进。只是我这些日子心有些浮躁,所以才导致今日这种情况的出现,不过阿绾放心,日后再不会了。” 宋清欢眉头微蹙,似乎并不大信他这托辞,“你练多久了?” “这武功不仅难练,而且分九层,我目前才到第七层。”沈初寒方才在外面就想好了一切可能的问题,所以面上并未露怯。 “是么?”宋清欢弯了弯唇角,笑意却未达眼角,眼中浮冰碎玉,看得沈初寒心中越发不忍。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骗宋清欢,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她还是不知情的好。 “好了阿绾,你就不用担心了。折腾了一晚上,是我不好,快些睡吧。”说着,伸手过来牵他。 宋清欢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有些微凉意。 沈初寒眉头一皱,将她的手放至唇边,一边细细揉搓一边呵气道,“你看,手都凉了,快睡吧阿绾。” 宋清欢任由他捧着手,目光中点点星芒忽明忽灭。 她长睫一敛,忽的抬了头,“阿殊,当初我同意与你在一起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沈初寒心中微一“咯噔”,面上不显,点了点头。 “我说过,我不希望你今后有什么事瞒着我。”宋清欢的语气似冷了下来,眸光撞入沈初寒眼中,带了失望之情。 沈初寒眼睫一刺,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宋清欢这语气,分明是怀疑了他方才的说辞,他不想再说谎骗她,可若是不开口,她迟早会看出端倪来。 “阿绾,我……”心中纠结,有些堂皇地开了口,却不知如何继续往下接。 宋清欢的眸光微凝,望着他幽深的眼眸,一字一句开口道,“阿殊,我喜欢了你两世,你是怎么样的人,我再了解不过了。” 不待沈初寒回应,她有些无奈地翘了唇角,“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方才的确是练功走火入魔,而这武功,你又已经练了许久,以你对我的宝贝程度,你定不舍得我受一丝一毫的惊吓和担忧,我并不是受不住事的人,所以在你练功前,你会将事情同我和盘托出,这样,就算你真的走火入魔,我也有个心理准备,而且还能去找师父来帮你。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 “阿殊,你方才的话,只是借口对不对?”宋清欢眸光水水凉凉,眼中的质问,看得沈初寒有些心疼。 “阿绾,我……”他再度开口,要说的话却哽在喉中,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这么慌张。 这种情况下,他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 宋清欢没有等着他继续开口,而是望进他深邃的眸子,语声沉凉,一字一句,“阿殊,你方才那样的痛苦,是不是……是不是与我重生有关?” 正文 第254章 扶澜族圣女(二更) 沈初寒握住她的指尖一动,心猛地往下沉,眸光愈显浮乱。 “阿绾……”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可对上宋清欢那双清澈如许的眸子,欺瞒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长睫一垂,神色复杂。 见他这副模样,宋清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跳猛地滞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他,语气有几分尖锐而急促,“竟……竟当真与我重生有关?” 说话间,也不知是震惊还是担忧,身子颤了颤,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手顷刻间又凉了下去。 沈初寒见此,眉眼间浮上满满心疼。 他挪了挪身子,将她搂入怀中,一边在她后背轻抚替她顺着气,一边无奈地温声开口道,“阿绾,此事说来话长,你有孕在……” 这件事牵扯到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更何况,他现在脑子里也有些乱,自己都没想好哪些部分是应该同宋清欢说的,哪些部分又是应该瞒她的。 话音未落,便被宋清欢急急打断,“我现在就要知道,事无巨细,来龙去脉。”抬头,墨色眼瞳中一片清寒,“阿殊,你不能再瞒我了。” 事到如今,沈初寒知道他没有再欺瞒下去的必要了,否则,只会让两人的关系产生裂缝。 他叹一口气,起身拿了条毯子过来给宋清欢盖上,深深看她一眼,“阿绾,这件事,我本不想瞒你。” 宋清欢点头,“我知道你定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也不怪你。” “当日,我亲眼见到你从城墙上跳下,倒在血泊之中。”沈初寒沉默一瞬,终于幽幽开了口。 宋清欢眉眼一垂,感到了气氛的凝重。 前世之事,是她太过意气太过决绝,否则,又何至于…… 沈初寒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瞎想,语气沉沉接着开口道,“我气极,誓要手刃所有伤你的人。后来,我带兵入城,血洗了临都,登基为王。” 也是是怕触碰到她结痂的伤口,这些事,沈初寒先前从未同她说过。尽管宋清欢大致也能猜出前世后来发生的事,但此时从沈初寒口中听来,还是五味杂陈。 她终究还是为了自己一人,屠了一城。 “登基后,我浑浑噩噩,将你的尸身放在了后宫特意辟出来的一处冰洞中,也不想理朝政,每日只想陪着你。阿绾,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你!” 他眸中光芒明灭难定,看一眼宋清欢,眼中流光一闪,接着开口,“后来,我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个传言。” 听到这里,宋清欢眉头皱了皱,隐约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实将要呼之欲出。 “什么传言?”见沈初寒有几分欲言又止,她忍不住出声相询。 沈初寒又看一眼宋清欢,眸底神色捉摸不透,良久,他才缓缓出声,“我听说,无妄海中有一玉衡仙岛,岛上有扶澜一族,传言是九天玄女后裔,其族中圣女,可知天命,定乾坤,更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宋清欢脑中那根紧绷的弦蓦然崩断。 玉衡岛?!居然又是玉衡岛!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心悬在了嗓子眼上,只一眨不眨地等着沈初寒,等着他的下文。 “那时的我,已近魔怔,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所以,我抛下了一切,带你前往无妄海寻找玉衡岛。” 他的声音有些晦涩低沉,在这样幽静的夜晚愈显靡靡。 明明只是正常的叙述语气,宋清欢却仿佛读出了他当时的痴缠嗔念,心底不由一酸。 不管他因过强的掌控欲而对自己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她也不得不承认,任何时候,自己都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后来呢?”她忍住心中的酸楚,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 “后来,我按照手下隐卫查到的方法,成功找到了玉衡岛,并且,成功带你登上了岛。” 宋清欢眸光蓦地一亮,不可思议地瞧着他。 这么说来,沈初寒居然上过玉衡岛? “你……找到了族中圣女?”不知为何,宋清欢觉得心底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沈初寒看在眼里,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下巴低着她乌鸦鸦的发丝,瓮声瓮气道,“是的,我找到了扶澜族圣女。” 宋清欢愈发诧异,“圣女,这么容易就能被找到么?” 扶澜族向来避世,想来就是不想参与俗世纷争。其族中圣女,可以说是扶澜族的灵魂人物所在,怎会如此轻易便能找到。 沈初寒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苦涩,“确切说来,不是我找到了她,而是她找到了我。” 正文 第255章 复活我妻子 宋清欢一怔,喃喃重复了一遍,“她找到了你?” 沈初寒点头,眼神有几分飘忽,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玉衡岛难找,扶澜族族人向来不想被外人发现,所以成功上岛,还只是第一步。” 宋清欢皱了皱眉,“岛上有什么?” “岛的外围遍布巡逻的扶澜族族人,一旦发现异常,便会立刻上报给族中长老。” “族中长老?”宋清欢眉头一挑,有几分不理解。 沈初寒前世命人搜集了许多关于扶澜族的资料,所以对于这个神秘的族裔,了解得自然要比宋清欢多,他看她一眼,沉沉开口,“扶澜族不同于云倾大陆上的国家形式,其族群,实行的是长老和圣女制。” “扶澜族中有金木水火土五大长老,由资历最老实力最强的族人担任。而圣女,则族中灵力天赋最强之人。” “灵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 “具体什么是灵力,我们也查不到详细资料。不过依我看,大概是如同内力一样的灵气。”沈初寒沉声解释。 “那你上了岛之后……?”宋清欢点点头,思维跳到了最重要的问题上。 “扶澜族的圣女在族中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我当时虽不确定她能预知天命医死人的能力是真是假,当时也只是抱着不肯放过一丝机会的决心。但我心里很清楚,就算我上了玉衡岛,若是被岛上族人发现,他们也不可能客客气气地就直接带我去见圣女。在没有摸清他们对异族人的态度之前,我不敢赌。” “玉衡岛位于无妄海中,其实是个占地很大的岛屿,但扶澜族在岛的四周施了禁术,常人根本无法发现,更无法靠近。其北面是高低起伏的山地地形,越往南则地势越平,也是所有族人的主要聚集地。” “我了解到这点后,为了避开有可能遇见的巡逻兵,带着你从北面上了岸。因为此处人烟稀少,巡逻兵也较少,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上到了玉衡岛上。我知道,如果直接去求见族中圣女,胜算实在太小,所以……我决定来硬的。” 宋清欢微惊,诧异扬眉,“你……你想威胁圣女?” 沈初寒苦涩地扬了扬唇,“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只有这一个选择。若是失败,大不了就是一死,这样,也许我还能与你在另一个世界再相见。”他炙热和缠绵的眸光落在宋清欢面上,“没了你,我便失去了在世上的唯一留恋,所以根本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宋清欢听得心中酸涩不已,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用力抱紧了他的腰,轻轻开口道,“然后呢?” 沈初寒眸光幽深,目光越过宋清欢肩头,看向虚无前方,眼前又出现了前世的场景。 那日,他千辛万苦上了岛,将船只藏好后,又找了处山洞,将宋清欢的尸身仔细藏了起来。既然已经决定来硬的,那边只有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扶澜族族人之中,悄悄找到圣女,然后以她性命相威胁,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复活宋清欢。 只是当时天色已晚,沈初寒对玉衡岛的地形又根本不熟,为了防止做无用功,他只得按捺住心中焦急,暂且在山洞中待着,准备等到第二天再动手。 那是极其漫长的一夜。 沈初寒心中焦急,一宿没睡,好在当晚便在风平浪静中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太阳很快升起,瞬间照亮了前方的路。他稍作准备,找了些树枝树叶将宋清欢仔细盖上,确定看不出什么端倪后,这才钻出了山洞。 扶澜族族裔的聚集地在玉衡岛南面,中间隔了一大片茂密的森林,林中树木茂盛,绿意森森,从外面望去,完全看不见里面有什么,只隐隐觉得有些阴森可怖,想来不会是一条简单轻松的路。 若戏论起来,要想到达南面族裔聚集处,最保险的路线便是沿着海岸线一路过去。但玉衡岛太大,海岸线太长,若这么沿海岸线走过去,也不知会走到猴年马月。沈初寒不想耽搁时间,便选择了横穿森林这条路。 带上干粮水等一些必备品,他豪不犹豫地钻入了莽莽丛林。 进了森林便发现,他的预感果然是准确的。林中树木众多,都是些常青树种,枝叶交错,遮天蔽日,仿佛在头顶罩了一个巨大的穹顶,漏不进一丝阳光。明明是白日,却像黑夜一样幽黑。 好在沈初寒早有准备,取出准备好的火折子和简易火把,点燃火把照亮了前行的路。 火光四下一照,他才发现,原来林子里不光树木繁茂,还有许多湿湿的雾气,似乎没有毒,但是十分浓烈,导致能见度很低,便是燃了火把,也只能照亮五步之内的路。 尽管前路看上去艰险重重,但他已经进了森林,自不肯再放弃,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一路走得并不顺利。 林中果然有各种各样的陷阱,大型的食肉动物倒是没碰到,但各种毒蛇毒蜘蛛层出不穷比比比皆是。而且越往里就越难走,前行的路完全被那些疯长的野草藤蔓堵死,要奋力才能辟出一条道来。 沈初寒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将若水剑握在手中,警惕地提防着四下的情形。 偶尔走到树木稍微稀疏一点的地方,能看到射入林中星星点点的微弱阳光,这是唯一可以判断外界时辰的方法。 走了一天多,到了第二日晌午。 也不知走了多远,一路绷着神经过来,完全身心俱疲。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掉以轻心,沈初寒稍作休息,便又重新出发。 没走多远,前头突然出现一股浓烈的芳香,强烈地冲入脑中。 沈初寒四下一扫,目光很快定格在前方不远处一朵娇艳的鲜花之上。那花朵呈含苞状,紫色花瓣包裹得紧紧的,更奇怪的是,那朵花差不多有半人高,同周边的灌木植物比起来,简直是太显眼了。 沈初寒眉头一皱,眸光愈发警惕。 鲜艳的色泽,馥郁的芬芳,还有不寻常的高度,这朵花一定不是普通的花,看着,似乎很像只在书里看过的食人花! 定了定心神,沈初寒手持若水剑,一步一步朝那朵花靠近。 还有一步之遥,他抬起脚,刚要迈步,突然觉得脚下一沉。低头一瞧,只见有密密麻麻的根须从土壤中破土而出,如蜘蛛丝一般飞快地缠上了沈初寒的脚背脚踝,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往旁边扯。 沈初寒暗道不好。 他一直以为只要小心不碰到这些食人花的花瓣,自己便能安全通过此处。却不想,这些密密麻麻的根须,才是食人花诱敌的真正武器。 他没有慌张,举剑就砍。 被砍断的根须蜷缩着收回,可不过瞬间,又有更多的食人花根须涌了出来,如藤蔓一般,不断地攀着沈初寒的身子往上伸展。 对于沈初寒而言,他砍掉根须的速度,根本就不及这些根须疯长出来的速度。 眼见着身子被根须的巨大力量拖向那朵食人花,沈初寒容色未变,冷静地打量着前方的食人花。 许是感受到了猎物的气息,原本还紧紧包裹在一起的花瓣,此时却一瞬间徐徐张开,露出里头一条状似蛇信的巨大猩红舌头来,“嘶嘶”地蠕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拦腰卷起。 沈初寒眸光一冷,似想到了什么,费力举起手,找准位置,握住若水剑就朝那食人花的舌头刺去。 只是,他的剑尖还未落在猩红舌头之上,身后忽有一道凌厉气流飞来,只听得“铮”的一声,那食人花的舌头被瞬间斩成了两段,掉落在地。 舌头一断,原本鲜艳紫红的花瓣迅速枯萎,缠住沈初寒全身的根须也刹那间退得无影无踪。若不是那枯萎的食人花就立在路旁,沈初寒都会以为方才那惊险一幕只是幻觉。 想到方才那道气流,他握了握剑柄,转身望去。 此时正值晌午,阳光正好,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漏了进来,照亮了前方的情形。只见缥缈白雾之中,有一人凌空而来,一袭白衣素裳,轻纱遮面,看不清容貌,气质却是清冷出尘,泠泠若高山雪莲。 来者,是一名女子,因用轻纱覆面,看不出年纪,只能瞧见一汪澄澈通透的眼眸,灵透得仿佛能望穿人心。 那是沈初寒第一次在他人面前产生无处遁形的感觉,不免皱了眉头,直觉此人来头不会小。 那白衣女子双袖轻轻一拂,阳光下,衣袖上用银线绣的鸾鸟纹样一闪。她双足落地,眸光凉淡地看向沈初寒。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底似有诧异一闪而过。 白衣女子定定打量沈初寒片刻,方缓缓开了问道,“你并不属于这里,却是为何而来?”她的声音,亦如她的气质般清冷,似泠泠泉水流光,却又带着雪山之巅的冰凉,以及阅尽人事的沧桑。 虽然面貌不显,但从声音听,这女子大概已三十来岁了。 沈初寒的目光从她面上下滑,掠过她衣襟和衣袖处的鸾鸟纹样,还有裙摆上如流波一般隐隐闪动的莲花刺绣,心中闪过一丝猜想。 这个猜想,让他生出几分欣喜的感觉。 见眼前的女子并没有坏心的模样,他微微舒一口气,试探着开口道,“阁下可是扶澜族圣女?” 青鸾鸟,雪莲花,都是扶澜族的圣物,普通扶澜族女子,应该没有资格将这两纹样绣在衣衫上。 听了沈初寒这话,白衣女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依旧清透得如同高山上冰雪,只无悲无喜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沈初寒不知这白衣女子为何会突然出现,但她既然到了这里,就必有特别的原因。如果她当真便是自己要找的扶澜族圣女,那便省了他太多的麻烦,自然不肯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 微微提了嗓音,对着女子礼貌一揖,又问了一遍,“阁下可是扶澜族圣女?” 白衣女子泠泠一勾唇,带着捉摸不透的语气,“在问他人之前,公子是否应自报家门?” 沈初寒冷静打量她一眼。从刚刚她使的那招来看,这女子的武功绝对不弱,甚至有可能在自己之上。他向来是谨慎的性子,在未分清楚敌友之前,并不会贸然出手,见她问起,也不隐瞒,下意识沉声开口,“在下沈初寒,不知阁下大名?” 朦胧轻雾中,女子眉尖微微一蹙,清澈双眸中有一丝异样飞快闪过。 只是雾气缭绕,沈初寒又行了一天一夜,方才还与食人花殊死搏斗了一番,精神状态并不大好,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看岔。 女子顿住不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在沈初寒的面上。片刻,才终于再次开口,“你找圣女何事?” 沈初寒心内石头一松。 听她这口气,分明就是他想要找的扶澜族圣女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当下一喜,对她行了个礼,语气愈发沉稳,“沈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圣女成全。” “请说。”白衣女子面无表情。 “听闻圣女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在下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这里,就是想请圣女复活一人。” “谁?”她没有否认沈初寒的第一句话,这让他眼中的喜悦更甚。 来之前,他曾无数次怀疑过玉衡岛和扶澜族真实存在的可能性。玄影查到的关于玉衡岛和扶澜族的资料少之又少,且大多语焉不详,他根本没有任何把握能找到,不过是抱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没想到竟当真找到了此处。 而且,他千辛万苦想要找的扶澜族圣女,此时就立在他眼前,一直紧绷的心情略微一松。只是,起死回生这样的能力到底太玄,他没有丝毫把握,也许,这只是扶澜族人为美化圣女的一种说法罢了。 不过,眼前这白衣女子既然没有否认,是不是说明,他的阿绾,真的有可能被救活? 他运功压下浮动的心神,抬眸看向白衣女子,语气坚定,眸光深沉,轻启薄唇缓缓吐出了三个字,“我妻子。” 正文 第256章 生死蛊 薄雾中,白衣女子长睫一颤,眸色愈发幽深,她紧紧盯着沈初寒看了一瞬,方凉淡开口,“你……你妻子是谁?”声线,带了淡淡颤抖,不似方才清冷。 沈初寒微微蹙眉,心底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不过,他既有求于人在先,对于对方的问话,自不能拒绝,看一眼白衣女子,沉沉开口吗,“我妻子姓宋,名清欢。” 枝叶缝隙漏下的点点阳光打在白衣女子脸上,她隐藏在树影斑驳之中,面上神情不明。 可沈初寒却分明觉得,他说完这话,女子周身气息一变,似乎……似乎有一瞬的哀凉? 沈初寒不知这种奇怪感觉是从何而来,抬眸睨向白衣女子,按捺住性子等待她的下文。 “她……她死了?”就在林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时,白衣女子忽然开了口,森凉语气听得人心跳莫名一滞。 沈初寒垂了眼帘,面上尽是自责之色。他点头,答,“是。” 话音未落,白衣女子便略显急促地开了口。 “她……她是怎么死的?” 原本无波无澜的语气有一瞬的尖锐,刺得沈初寒眼眸一震,狐疑地抬眸看向白衣女子。他怎么觉得,这个扶澜族圣女有些古怪? 突然出现在林中,又不明目的地救了他,说出来的这些话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许是感到了沈初寒的怀疑,白衣女子别开目光,幽幽声音传来,“宋姓?”尾音微微上扬,眸光中带了审示。 见女子似乎对云倾大陆局势有所了解的样子,沈初寒只当她对宋清欢的身份起了好奇,想了想开口道,“圣女久未出岛,不知对云倾大陆的局势是否了解?宋姓乃如今的聿国王姓,我妻子,是聿国帝姬。” 白衣女子眉头一挑,眼中雾气更浓,“你方才说,你叫沈初寒?你妻子是一国帝姬,可据我所知,四国皇室并无沈姓,你只是她的驸马?凭一己之力找到了这里?”言语中诸多怀疑。 “在下……”沈初寒顿了顿,还是坦白开了口,“在下的真实身份,是昭帝君殊。” 方才脱口而出的沈初寒三字,也不过是他尚未适应昭帝这个新的身份,或者说,他不想适应。 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是他为沈初寒认识阿绾之时。 女子长睫微微一颤,眸光依旧淡而清透,眸中诧异一闪而过,她直直盯着沈初寒,“你——居然是昭帝。” 一顿,开口问道,“一国帝王,本该雨露均沾,为何独独钟情于一人?” “我君殊这一辈子,只爱宋清欢一人,也只会娶她一人为妻。”沈初寒语气凉淡,掷地有声。 白衣女子似有所触动,低低“嗯”一声,眸底愈发深沉,忽地又开口,语气沉凉,“她在哪?” 沈初寒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白衣女子这是在问宋清欢下落,眉眼一喜,“圣女这是……答应救我妻子了么?” “扶澜族人虽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但若强行逆天改命,恐遭反噬。不过……”她的眸光在沈初寒面上一顿,“既是四国皇室之人,我……可以先看看。” 沈初寒略有些惊奇。 他本以为扶澜族人隐居避世,是因不愿参与俗世纷争。然而听她这口气,扶澜族人对四国皇室难道还有特别优待不成? 他素来警醒,这扶澜族圣女出现得蹊跷,说话也是有所保留,心中到底将信将疑,脚下未动,只略带警惕地打量着白衣女子。 见他有所犹豫,女子眼神冷了冷,“我若存了害你之心,方才便不必救你。你若不想救你妻子,刚刚的话,便当我没说。”说话间,神情有几分不悦。 事已至此,沈初寒也只能冒险一搏了,压下心底不安,朝女子拱手一礼,“圣女,请。我妻子,在玉衡岛北面。” 白衣女子点头,“跟上。”话音落,足尖轻点,身影一闪,人已不见了踪影。 见她轻功如此了得,沈初寒信服几分,也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白衣女子对这片森林十分熟悉,有她带路,回程的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很快,夜幕降临。 森林中夜色浓黑如墨,一步之内才能勉强视物,四周时不时传来意味不明的叫声,凄厉尖锐,让林子里的气氛愈加恐怖。 不过沈初寒并不怕这些,白衣女子更是不为所动。 因夜间不方便赶路,两人便决定原地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 沈初寒生了堆火,同她一道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他取了干粮分给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却是摇头,淡淡一笑,算是谢过了他。 沈初寒略有诧异。 这白衣女子身上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难道,她身为扶澜族圣女,当真不吃普通食物? 因明日还有求于她,沈初寒也不好将气氛弄得太僵,见她闭了眼,低头沉默不语,沈初寒想了想,沉沉开口,“不知阁下该怎么称呼?” 白衣女子缓缓睁眼,透过火光朝他看来,“你唤我圣女便是。” 沈初寒心中微定。 这是白衣女子第一次正面承认她便是扶澜族圣女,不管她是因何而来,这个回答,到底让他安了片刻心。 只是—— 他想要弄明白的事情,自不会就这么罢休。 “不知……圣女为何突然出现在林中?” 白衣女子眸光一挑,眸底带着捉摸不透的神情望来,隐藏在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抹嘲讽笑意,“玉衡岛乃扶澜族人领地,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沈初寒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扶澜族圣女有些针对自己。 可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先前并无任何交集,又怎会无缘无故地针对自己?也许——她只是单纯不喜欢外人上岛? 既如此,又为何要答应帮他? 但不管如何,沈初寒有求于她,只得放软了态度,头微垂,“方才我也说了,我是为了救我妻子而来。早就听说玉衡岛上有扶澜一族,其族中圣女,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扶澜族圣女冷笑一声,“你妻子是如何死的?” 听到这话,沈初寒眉眼陡然暗淡下来,眼底满是自责之色。 他低垂着头,又是夜晚,照理脸上神情该看不分明,可他分明能感受到那道落在面上的清冷视线,仿佛将自己的内心完完全全看穿。 扶澜族圣女眸光愈冷,“你妻子的死,与你有关?” 沈初寒沉默,他本就不是好性子,宋清欢去世之后,更是没了软肋,几欲到了想毁天灭地让全世界陪葬的程度,此时蓦然被扶澜族圣女提到这个话题,心底那股戾气越来越重。 只是,一想到宋清欢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还能复活,他便生生把这些愤怒和憋屈咽了下去,抬眸望去,眼神恢复古井无波,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扶澜族圣女凌厉目光射来,语气带了讥讽,“你倒是实诚。” 沈初寒低垂了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不管眼前这扶澜族圣女是敌是友,对他而言,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便不会放弃。 见他沉默下来,脸色明显晦暗无光,扶澜族圣女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住了嘴,重新闭上眼,再未出声。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两人又接着上了路。 一路安然无恙,没行多久,便出了莽莽丛林。 扶澜族圣女看一眼四周,语气清冷开了口,“你倒是做了不少功课。” 知她对自己的态度有几分奇怪,沈初寒也不在意这些,只朝前拱手一让,“圣女,请。”说着,辨明方位,朝来时的山洞走去。 又走了一会,山洞便出现在了眼前。 沈初寒扒开特意覆盖在洞口的伪装,弯腰进了洞,扶澜族圣女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小心翼翼清理掉宋清欢面上的树叶,看着她日渐苍白的容颜,沈初寒的手有些抖,深吸一口气才平静下来,抬眸朝扶澜族圣女看去。 这一看,却是吃了一惊。 洞中虽光线不明,他却能看到圣女眸中似有水光盈盈一闪,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沈初寒外衫上的宋清欢。 沈初寒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扶澜族圣女半蹲在宋清欢面前,伸出手,指尖在她面上蜻蜓点水掠过,语声冷冷,再次开口,“她……她是怎么死的?” 沈初寒心内一绞,勉强压下心中火烧般的痛意,沉了嗓音开口,“她……她从城墙下跳了下来……” 扶澜族圣女的手一顿,目光久久落在宋清欢面上。 忽的,她起身,语声愈发清冷空灵,眼中古井无波,“你想让我救活他?” 沈初寒重重点头,“请圣女成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扶澜族圣女目光似乎更冷了,寒凉眸光在沈初寒面上顿了许久,“你可知,强行复活死者,是逆天改命的行为?” “我知道。若逆天改命有什么要承担的后果,我来承担。” “若是一命换一命,你也愿意?” “我愿意。”沈初寒毫不犹豫,失去宋清欢以后他才发现,只要她好好活在这世上,不管是不是在自己身边,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本就是因自己而死,这条命便是赔给她,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扶澜族圣女眼光微动,眼底有浮乱流光。 她再次蹲下身,目光在宋清欢身上流连,最后定格在她脖间挂着的那块青鸾玉佩上,眸底暗流涌动。 山洞里气氛静得诡异,落针可闻。 扶澜族圣女半蹲着身子,只专注地看着宋清欢,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她方起身,冷冷的眸光看向沈初寒,“我没办法复活她。” 沈初寒心底猛地一凉,眼中有戾气涌上,“你……你说什么?!” “我复活不了她。”扶澜族圣女又重复了一遍,声线有几分飘忽。 “为什么?”沈初寒从牙缝间狠狠挤出一句话,克制着体内想要咆哮而出的杀意。 “你当真……非救活她不可?”见他这幅神情,扶澜族圣女忽又开了口。 “是!”沈初寒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神色愈加不郁起来。 “若要逆天改命,就必须承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你也愿意?!”扶澜族圣女再次重复了一遍这话。 “我愿意!”沈初寒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我愿意拿命去换她一命!不管你提什么要求,只要能救活阿绾,我都愿意!” 听到“阿绾”两字,扶澜族圣女眉梢动了动,眸中冷意似退却几分。 “我确实没办法复活她,不过,我可以让时间倒转。” 沈初寒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是说,回……回到从前?” “是。”扶澜族圣女点头。 时光倒转回从前,也就是说,他有了机会弥补从前对宋清欢犯下的那些错误,甚至可以从一开始便消除掉那些误会…… 想到这里,沈初寒面露狂喜之色。 “你这是愿意?”扶澜族圣女眉头一挑。 “是!” “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好!”连问也没问什么代价,沈初寒便应承下来。 扶澜族圣女定定看了他一眼,忽从怀中掏出一个瓷制的小罐子出来,在沈初寒面前一晃,“你可听说过生死蛊?” 沈初寒摇头。 “生死蛊乃子母蛊,分子蛊和母蛊,宿主是分开的两人。故名思议,中了生死蛊的两人,生死便被绑在了一块,母蛊宿主是主体,会不断吸食子蛊宿主的精血,如果母蛊宿主死,子蛊宿主便也活不了。简单来说,就是子蛊宿主将自己的命同母蛊宿主绑在了一起,而且,自身寿命会被母蛊宿主瓜分。” 她转眸,看一眼面色苍白的宋清欢。 “你妻子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身体机能尽损,就算强行复活,也撑不了多久,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你的精血之气渡给她,再将时光倒转回从前,这样,她便有了一具健康的躯体。但是——” 她语气一顿,再次看回沈初寒,“中了生死蛊子蛊之人,每年在月圆之夜会发作两次,发作时,子蛊会在体内释放出冰火两股煞气,身体弱者,很有可能支撑不住被煞气反噬。也就是说,每年这两次月圆之夜,你都有丧命的危险。” 眸光紧紧盯着沈初寒的眸子,语气寒凉而缓慢,一字一顿,让人脊背一凉,“如果你执意要复活她,那么,我会将母蛊种在你妻子身上,将子蛊种在你身上。在未来的日子里,你每年都要才承受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且,寿命会缩减很多,便是这样,你也愿意么?” 沈初寒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头一点,语气沉凉而坚定,“我愿意,请圣女成全。” 正文 第257章 不要让我失望 听到这里,宋清欢身子一抖,眼中水波涌动,咬着下唇,直直抬眸盯着沈初寒,声音中带了恐慌的颤意,“你……你体内被种了生死蛊?所以……所以这便是你今晚……今晚那么虚弱的原因?” 沈初寒方才所说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一瞬间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重生,居然是以牺牲沈初寒的身体健康换来的。 沈初寒见她神情凝重而悲戚,眼底的泪珠已在盈盈滚动,不知为何,原本不安的心反倒定了下来。他勾了勾唇角一笑,伸手揉了揉宋清欢柔顺的发,“阿绾,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放松些,不然,对宝宝不好。” “我……”宋清欢唇一撇,语气中带了浓浓哭腔。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想要问,可话临到嘴边,却又想被什么堵住,哽在喉中不知从何说起。 沈初寒眸光下垂,拿过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纤细玉白的手指,语声也带着往常的温和清润,仿佛在说一个久远的故事,丝毫听不出当年那些事的惊险。 可宋清欢知道,当年的他,一定是经历了无数生死攸关的时刻,才能成功上到玉衡岛,才能带着自己找到扶澜族圣女。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心底难受得紧。 沈初寒低了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嘴角带着戏谑和温暖的笑意,“阿绾不想继续往下听了?” 宋清欢忙抬头,重重一点头,“想。你……你说。” “那你要答应我,不管如何,都不能太过情绪波动,好吗?”这些事,他原本打算瞒宋清欢一辈子,只是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生死蛊的副作用太强烈,他瞒不了宋清欢太久了。有了上辈子的教训,他着实不想再在宋清欢面前有所隐瞒。 此时见她虽情绪激动,但到底还算能平静地接受,心底的不安也渐渐落下。 宋清欢抿了抿唇,头一垂,“我……我答应你。” 沈初寒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接着方才说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说。 听完他的话,扶澜族圣女睨他一眼,眼波微动,开口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真的确定吗?” “我确定。” 扶澜族圣女微微吐一口气,凉淡开口,“你躺下吧。” 沈初寒应是,缓缓弯腰,在宋清欢身旁并排躺了下来。他转头,看着尽在咫尺的宋清欢,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就要乘风羽化,心底一阵绞痛。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要救活阿绾! “现在,我要给你们种生死蛊了,闭上眼睛。”扶澜族圣女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等一下。”沈初寒却突然坐起身,深沉的眸光看向扶澜族圣女。 圣女拿着瓷盅的手一顿,眸光清冷看向他,眼中一抹讥诮,“怎么,反悔了?” “没有。”沈初寒摇头,“你方才说只说了子蛊会对宿主造成的危害,那么,母蛊的宿主呢?”母蛊是要种在宋清欢体内的,他不想让她有任何闪失。 扶澜族圣女略有吃惊色,眉头一舒,摇头道,“只要子蛊宿主不死,母蛊宿主便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如果子蛊宿主死了呢?” 扶澜族圣女眸光深沉地看他一眼,“子蛊宿主若死,母蛊宿主体内的母蛊便会休眠,如果母蛊宿主本身身体健康,子蛊宿主的死不会对她产生影响。” 沈初寒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了,开始吧。” 扶澜族圣女点头,“我在你们体内种完生死蛊之后,你便带着你妻子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玉衡岛。” 沈初寒微微皱眉,似有些不解。 “扶澜族对待上岛的异族人向来严苛,生死蛊更是本族禁物,你若再次上岛,万一被人抓住,发现了你体内的生死蛊,你,你妻子,还有我,都要受到牵连。” 她一顿,接着道,“一个月后,我会施展灵力扭转乾坤,这个世界的时间,将会倒转回三年前。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旁人虽不会有任何记忆,但扶澜族五大长老,势必会有所察觉。他们若发现我施展灵力逆天改命的原因在于你妻子,定不会放过他。所以,你若是想在重生后和你妻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便不要再来玉衡岛,不要再与扶澜族有任何瓜葛。” 沈初寒看着她,心底亦是震惊,可这震惊背后,却又带了疑惑。 若真如这扶澜族圣女所说,她帮他们,既要耗损大量灵力,还要冒着被族中长老惩处的危险,而且还得不到任何好处。 既如此,她为什么要帮他们?她的目的是什么? “圣女,有一事在下不明,还请圣女解答。 扶澜族圣女似乎猜到了沈初寒想问什么,眸光一闪,点头到,“你说。”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又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上了岛特意来找我们?”沈初寒盯着她,眸光深涌,似乎想看穿扶澜族圣女的真实想法。 “我是圣女,玉衡岛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我的眼睛。”扶澜族圣女淡淡开口,“至于为什么要帮你们,个中原因牵扯到太多秘辛,我不能告诉你。” 沈初寒皱了皱眉,“虽然圣女能帮我,在下感激不尽,但圣女这态度,实在让人难以心安。” 并非他多疑,而是自从上岛之后,所有事情都透着古怪。 生死蛊也好,逆天改命也罢,都只是眼前这位扶澜族圣女的一家之言,他虽然很想无条件相信,但如果,她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帮他们呢?到时候,阿绾会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阿绾不能复活,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让阿绾的身体受到一丁半点的伤害。 扶澜族圣女讥诮地勾了勾唇,“你很多疑。” 沈初寒没有说话。 扶澜族圣女的眸光却忽的变得犀利,利刃般射来,“这就是你妻子为何要跳城墙的原因么?” 沈初寒眼眶一突,有睚眦欲裂的神情。 扶澜族圣女这话,将他内心的伤疤狠狠揭开来,心口绞痛得不能呼吸。是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生性多疑,他与阿绾之间,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如果你们能重生一世,你能确保,你不会再对她造成同样的伤害么?”扶澜族圣女丝毫没有顾忌他神情的变化,眸光越冷。 “我绝对不会再重蹈这一世的覆辙。”沈初寒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你最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扶澜族圣女道。 “为何这么关心阿绾?”沈初寒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眸直直看向扶澜族圣女。 圣女眼中无波无澜,语气带了几分淡淡嘲讽,“没什么,不过是我也曾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一时有所感触罢了。” 沈初寒狐疑地蹙了蹙眉,但涉及到扶澜族圣女*,也不好多问。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扶澜族圣女转了话题,淡淡睨他一眼。 沈初寒点头,“是。” 扶澜族圣女语气微扬,“因为一个预言。” “预言?”沈初寒吃了一惊,越发不解,紧紧盯着扶澜族圣女。 “你可知,扶澜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又为何避世?” 沈初寒眉头一皱,摇头。 关于扶澜族的资料本就难查,所得寥寥数语也不过是从那些偶然见过玉衡岛真容的渔夫口中得来,再就是一些稀少的上古古籍,这些信息中,并没有涉及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 “扶澜族是上古九天玄女一脉,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维持整个云倾大陆的平衡与发展。至于为何避世,是因为扶澜族族裔拥有常人没有的灵力,若是我们出世,势必会扰乱整个大陆的秩序,所以扶澜族族人向来不参与世俗纷争。” “一年前,我卜到一个预言,预言中说,如今大陆虽是四国鼎立局势,但不久之后,会有人横空出世,如同当年的战神临渊一般,统一整个云倾大陆。预言中还说,这个人会在一年后来到玉衡岛上寻求圣女的帮助,如果能成功帮到他,整个云倾大陆便有望统一。” 沈初寒闻言,心中震动不已。 扶澜族圣女口中的那人,是自己? 可是他如今对统一四国没有丝毫兴趣,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复活阿绾。 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扶澜族圣女接着开口,“你在这个时候来了玉衡岛,又是昭国帝王,我想,我预言中的那个人,当非你莫属了。既然这是上苍的示意,我身为扶澜族圣女,自然要帮你。” “可,你方才说,族中长老知道你动用灵力逆天改命的事,会牵连到阿绾身上?”沈初寒不愧是沈初寒,很快抓住了扶澜族圣女前言后语中的漏洞。 “我原本并不打算告知你实情。预言之事是真,但族中五大长老,并非人人都同意我践行这个预言。他们动不了我,自然会将气撒到你和你妻子头上,所以我方才那话,也算是一个善意的忠告。你若想安稳过日子,便不要再来玉衡岛。” 沈初寒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我带阿绾回去之后,族中长老不同意你逆转时光怎么办?” “他们只有建议的权利,执行之人,在我。”扶澜族圣女语气淡淡,神情亦是从容,看在沈初寒眼中,总算打消了心底顾虑。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言尽于此,若你还不信任我,那便当我今日这番话从未说过。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罢。” “我信你。”沈初寒重重点头,事到如今,就算真有风险,他也只能拼一把。 “那你躺下吧。”圣女道。 沈初寒再次躺下,眸光温柔地看向身旁的宋清欢,心中默念,“阿绾,不要怕,我们很快便能又在一起了。” “把手腕伸出来。”扶澜族圣女道。 沈初寒照做。 扶澜族圣女微微俯身,将宋清欢的手腕也露在了外面。 不知为何,沈初寒的心跳得有些快。 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哨音响起,他偏头望去,见扶澜族圣女掏出一个精致的竹哨放在唇边,然后将手中的瓷盅盖子揭开放在地上。 随着哨音忽高忽低,从瓷盅中爬出了一只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小虫子,浑身通透澄澈,若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虫子行进速度飞快,很快顺着哨音爬到了宋清欢手腕上,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沈初寒眉眼一颤。 哨音忽又变得尖锐,这次,又有一只透明的小虫子从瓷盅里爬了出来,比方才那只略小。这次,那虫子顺着沈初寒的手指爬上了他的手腕,感到手腕处有似乎被蚊子叮了一下的感觉,再凝神一瞧,那虫子已然不见,怕是钻入了皮肤下的血管之中。 扶澜族圣女盖上瓷盅的盖子,淡淡道,“可以了,起来吧。” 沈初寒站起身,盯着自己手腕处看。 方才那被蛊虫咬过的地方没有任何痕迹,根本就看不出来。 “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扶澜族圣女看向他,“一个月之后,我会催动灵力,到时,整个世界的时间都会扭转,一切将会倒回三年前。”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沈初寒想了想,开口道。 “什么?” “重生之后,阿绾她……还会记得这一世的回忆么?我还会记得么?”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迟疑着开口。 “我不确定。”扶澜族圣女倒也不瞒他,“扭转时空这种事,自扶澜族建族以后便从来没有过,重生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我心中也完全没有底。但一般来说,既是重生,就不会再有过往记忆,所以你下一世面对的她,也许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她。但是就算是用灵力扭转时空,这一世发生的事,也是真实存在的,你和她身上种了生死蛊,这是这一世的事,因此,你们俩都有可能记得今生之事。” “听起来似乎有些复杂,我想说的是,重生之后变数很多,事情的发展也许不会再如这一世一样,你要做好准备。另外,如果你幸运,能记得这一世之事,最好不要妄图大幅度干涉曾经发生过的事,否则很容易遭到反噬。”她微微一顿,看向沈初寒,“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说着,她看一眼地上的宋清欢,“你们该走了,再待下去会有暴露的危险。” 沈初寒朝扶澜族圣女行了个大礼,“圣女的恩情,在下无以为报。” “我不需要你的回报,记住我方才说的话,不要再来玉衡岛,好好把握下一世。还有,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题外话------ 解释一下:前文说小寒寒不确定阿绾是不是重生,其实他是知道阿绾重生,只是不确定阿绾是不是还记得前世之事,为了不剧透,所以直接用得是前一种说法。 因为对于重生的人而言,如果不记得前世之事,对他们而言,就不存在重生一说了。 有点绕,感觉涉及到了各种相对概念,也不知道有没有解释清楚。 如果有什么bug或者不明白的地方,就给我留言吧~~ 正文 第258章 留在谷里(一更) 说到这里,沈初寒沉沉舒一口气,看向宋清欢道,“后面的事你应该就能猜到了。我谢过扶澜族圣女,带你离开了玉衡岛。一个月之后,我正在冰洞中陪你,忽然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时,我已身处丞相府,我便知道,圣女果然兑现了她的承诺。” 宋清欢听得目瞪口呆。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重生居然有这么匪夷所思的缘由,心中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 良久,她才微微定了心神,抬头看向沈初寒,“那你体内的子蛊,可以取出来么?” 沈初寒摇头,“当时圣女便说过了,子蛊在体内待的时间若超过两年,强行取出只会遭到反噬。可若刚重生便取出,母蛊吸收不了精血,你身子就会过于孱弱。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子蛊已融入我的血液中,大概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宋清欢心中无比震动。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沈初寒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为了自己。 眼中一酸,有盈盈泪水涌上。 “难道……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么?”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沈初寒。照这种趋势下去,沈初寒迟早要被体内的子蛊吸尽精血。 “阿绾,你别担心。”沈初寒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师父知道了我体内有蛊虫的事,他说他可能有办法抑制住我体内蛊毒的发作频率和痛感。” 宋清欢点点头,“师父知道了?” “他查出了我体内有蛊毒,但不知中蛊毒的原因。此事事关重大又太过匪夷所思,除了我们,其他人我们都要瞒下来。” 宋清欢“嗯”一声,“我明白。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她语声呐呐,眼中是说不出的落寞和心疼。 沈初寒搂了搂她的肩膀,“阿绾不要想太多了,我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眼下我已没什么大碍,还是解决掉眼前最重要的事要紧。” 宋清欢眸光浮乱。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便是沈初寒的健康,但是她也知道,沈初寒是一定要回昭国的。 而且,若那扶澜族圣女的预言为真,沈初寒最后,会成为统一这云倾大陆的人。这是他前世的抱负与野心,这一世,自己一定要助他成功登顶,共享这锦绣河山。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混乱的思绪,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阿殊,我觉得……那个扶澜族圣女一定有办法。”沉默片刻,终究是忍不住,还是抬眸看向他开了口。 沈初寒正准备抱她去榻上睡觉,听她这么一说,手顿了顿,眸色深沉,“我不知道。她太过神秘,完全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而且,她既然特意叮嘱我们不要回玉衡岛,我想,一定有她的理由。” 宋清欢蹙了蹙眉,似想到了什么,直直凝视着沈初寒,“阿殊,是不是因为这样,我让玄影去查的玉衡岛和扶澜族的消息才迟迟没有下文?” 她虽是疑问的口气,心里却已有了答案。 沈初寒有些无奈地笑笑,“被你看出来了。我见你铁了心要去查玉衡岛和扶澜族,只得让玄影将相关消息截了下来。” 宋清欢眉头一扬,“所以……玄影查到什么了么?” “他查到的消息,基本上都是前世我知道的那些消息,并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阿殊,你说……我母妃在扶澜族是什么地位?”宋清欢突然想到一事,语气沉了下来。 说着,她取出悬在脖间的鸾鸟玉佩,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青鸾鸟和雪莲花是扶澜族的图腾,青璇夫人留下这块玉佩给她,说明青璇夫人在族中的地位并不低。因为普通人应该没有资格用族中这神圣的图腾。 沈初寒摇头,“这点,我们暂时还没有查到什么。不过,我曾在一本上古古籍中看到过,扶澜族内实行种姓制,除开地位最高的圣女和五大长老,其他族人根据姓氏不同,分为天地玄黄四个不同等级。我猜,你母妃的家族,应该是处于天级,所以才有资格用代表扶澜族的圣物。” 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对于这个神秘的扶澜族,宋清欢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虽然扶澜族圣女再三叮嘱他们不要再靠近玉衡岛,但宋清欢坚信,解开沈初寒体内蛊毒的唯一办法就在玉衡岛上,而且,她的母妃也一定还在玉衡岛上。 总有一天,她一定要踏上这个无妄海中神秘莫测的岛屿。 “阿殊,你可见到了那扶澜族圣女的真实面貌?” 沈初寒摇头,“她一直蒙着面,我并没有见到她的真容。不过从那双眼睛能看出,容貌确是不俗。” “好了。”他起身站起,弯腰来抱宋清欢,“再不睡就该天亮了,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宋清欢“嗯”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对了。”她忽又想到一事,开口道,“如果查不到关于玉衡岛和扶澜族的消息,不妨从宫泠入手。” 沈初寒眉头一挑,“宫泠?” 宋清欢点头,“宫泠的母亲十有*也是扶澜族人,依我看,宫泠也许没有到过玉衡岛,但是她母亲一定同她说过扶澜族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沈初寒将她轻轻放在榻上,伸手替她脱了外套,又扯过被子来给她盖上。 宋清欢拉着被角,眸光泠泠看向沈初寒,“你想,重锦姑姑是母妃的贴身侍女,母妃是扶澜族人,重锦姑姑不肯说出母妃离开的真相,那么十有*她也是扶澜族人。重锦姑姑刚一失踪,宫泠便不见了踪影,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跑到别处避风头去了。如果她不知道扶澜族的事,为何突然那么巧就不见了?”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有些可疑。” “现在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宫泠该避的风头也避过了,千盏阁是她的产业,她一定不会就这么放弃的,这会子怕是已回了建安,你可以派人去探探她的底。” “你说得对,回头我让玄影去安排。” 沈初寒应了,也脱了外衫上榻,搂着宋清欢睡下,“好了好了,再不睡真的就天亮了,乖乖的,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 “好。”宋清欢点头,闭上了眼。 “乖,晚安。”沈初寒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轻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闹腾了一晚上,宋清欢早已困极,很快进入梦乡。 翌日。 吃早饭时,叶落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看向几人道,“你们昨夜可听到了什么动静?” 昨夜他们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在座之人都是练武之人,想来对声音也比常人敏感得多。 宋清欢正想着如何开口,叶问却是率先开口道,“没什么,昨夜我睡不着,出来练了会功。” 叶落“哦”一声,没有再多问。 季流云大概看出了几分端倪,不过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也识趣地没有多说。 用过饭,沈初寒有事要出谷一趟,宋清欢则在叶落的陪同下在谷里散着步。 天气渐渐转暖,已是草长莺飞之际,梅圃里的梅花也渐渐呈凋敝之势。 叶落搀扶着宋清欢,在谷里慢慢走着,流月沉星在后面跟着,抬眼看向前头叽叽喳喳给宋清欢介绍无忧谷的叶落,眼底一抹笑意闪过。 殿下在谷里的这些日子,还多亏了有叶姑娘陪同,让她心情都好了不少。只是不知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殿下和相爷虽没说,但她们也能感受得到,外头的局势怕是越来越紧张了。 沈初寒到了日落时分才回来。 同他一起回了无忧谷的,还有玄影和慕白。 彼时宋清欢正在房中看书,听到声音,在流月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见远远走来的那人正是沈初寒,身后还跟了两个熟悉的声音,略带诧异地一挑眉。 身旁的流月倒是激动地唤出了声,“玄影?慕白?” 宋清欢上前几步迎了上去,看向沈初寒笑笑,“回来啦?”然后越过他看向身后的玄影慕白,“玄影和慕白也一起来了?” 玄影慕白朝宋清欢行了个礼,“盛京的事都处理好了,所以过来同公子汇合。” “尹湛那边有什么情况?” 沈初寒一揽她的腰,温声道,“走,先进去说。” 一行人进了房间,在正厅坐下。流月上了茶来,依旧立在宋清欢身边候着。 宋清欢草草喝一口,有几分按捺不住的好奇,看向玄影慕白道,“怎么样,这一个多月还好么?” 慕白点点头,“多谢夫人关心,属下们一切都好。” “最近尹湛似乎起了疑心,派出好几拨人四下搜寻我们的下落,所以我让慕白玄影提前撤退了。”沈初寒接过话头解释道。 “尹湛这么快便起疑了?”宋清欢看向他,眼中闪过好奇。 “他派出的那几个御林军下落不明,我们又彻底失联,以他的性子,不会起疑才怪。我怕牵连到丞相府的人,所以才让慕白和玄影提前撤退。如今丞相府已经只剩个空壳子了。” “那萧濯那边?”既然已经同盛京断了瓜葛,看来回昭国的事,也要提前提上议程了。 “萧濯那边已经得了消息,我让他尽早做准备。如今临都昭帝和君彻的矛盾也越来越深,我们正好可以抓住这次机会。” 宋清欢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沈初寒是想提前举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下一次蛊毒发作是在十月,在此之前完成这些事,他们也好一心一意寻找解蛊毒的法子。 虽然沈初寒不同意她去玉衡岛,但宋清欢已然下了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解了沈初寒体内的蛊毒,否则,她重生一世是以沈初寒的身体健康为代价,又有何意义? 不过,这些心思她暂时没有跟沈初寒挑明,以免分了他的心。 正思绪沉沉之际,沈初寒看她一眼,眼底有流光微闪,很快收回目光看向慕白玄影,“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去看看师父,然后先好好歇着吧。” 说着,看向流月,“流月,你带他们去。” 见他这样,大家知道他怕是有话要同宋清欢单独说,便也没有多问,点头应下,一起退了出去。 宋清欢目送着他们出了房间,见流月开心地看向玄影说着什么,眉眼一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宋清欢收了目光,转头看向沈初寒,笑道,“怎么了?有什么话想单独同我说的?” 因见到慕白和玄影,她心情不错,勾了勾唇角,“该不会是宫泠那边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吧?” 知她是玩笑,沈初寒只抿了抿唇,温和一笑。他看了她片刻,启唇开口道,“阿绾,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怎么了?”见他神情略带肃然,宋清欢不由也收了笑意。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们十有*要提前举兵,你如今有孕在身,丝毫马虎不得,我不想你跟着冒险。” 宋清欢眉眼微微一沉,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想让我留在谷里?” 正文 第259章 出发(二更) 沈初寒抿了抿唇,略显无奈地点了点头,“阿绾,我知道你想同我并肩作战。只是,你眼下是特殊时期,我不想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也不想让你冒一丁点的风险。” 做出这个决定,他确实很无奈。 他当然想宋清欢能陪在他身侧,同他一道杀回临都,同他一起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可是,战场厮杀,刀剑无眼,更别提所有人都知道宋清欢是他的软肋。一旦正面应战打不过沈初寒,他们便会将主意打到宋清欢身上去。 光是想想宋清欢可能陷入危险的境地,沈初寒就要发狂。 出乎意料的是,宋清欢却是勾唇一笑,淡淡吐一口气,伸手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阿殊,我知道你的考量。” 眸光落入他暗流涌动的眸中,宋清欢笑意更深了些,伸手去拉他的手臂,“我同意。” 沈初寒一怔,眸光明显一凝。 他大概没想到,宋清欢会如此轻易地同意他的请求。 宋清欢盈盈一笑,“怎么?想不到我会答应?” 沈初寒抿了抿唇,“我以为,会要好好说服你一番的。”眉眼间有心疼和宠溺闪过。 他知道,宋清欢这是在为大局考虑。 宋清欢摊了摊手,一嘟嘴道,“虽然又要有一两个月要见不到你了,但大局为重,我又岂是蛮不讲理之人?” 沈初寒展颜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确定好时间了么?”宋清欢又问。 “目前暂定在半个月之后。” “好。” 这之后的半个月,沈初寒果然变得越来越忙,和慕白玄影常常天不亮就出了谷,日落西山方回来。 宋清欢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在腹中宝宝争气,一直没闹腾过什么,也让她缓了口气。 眼见着离举兵的日子越来越近,宋清欢的心也跟着越来越紧张起来。 这日,沈初寒又很晚回来,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宋清欢听到动静迎了出去,“吃过饭了吗?” 沈初寒点头。 宋清欢犹自不放心,让沉星下去准备些宵夜送来,两人一起进了里间。 “准备得怎么样了?”宋清欢如今孕肚渐显,行动已有些不便,歪着身子躺在软榻上,望着沈初寒柔声开口。 沈初寒点点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见他眉眼微凝,神色有几分肃穆,宋清欢微微蹙了蹙眉,“是不是很快就要起事了?” 她既然问起,沈初寒便也不好瞒她,点点头道,“三日后我便要出发去西南境了,萧濯那边都已准备好。” 宋清欢眉眼一挑。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听到只有三天的时候,心中还是涌上浓浓的不舍。 她“嗯”一声,惆怅地低了头。 沈初寒自然也是不舍,却也没有办法,见她神情落寞,捧起她的脸颊道,“好了阿绾,别不开心了,等过了这段时间,以后我们便再也不会分开了。”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抬眸凝视他一眼,很快有垂了眸,点头应一声,“好。” 这时,门外响起了沉星的敲门声。 “殿下,夜宵好了。” “进来。” 沉星端着托盘挑帘而入,将两碗酒酿丸子放在了软榻旁的高几上。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笑了笑道,“最近喜欢吃甜的,你就跟着我将就一下吧。” 沈初寒也笑,端起了青瓷碗。 沉星告辞后又退了下去。 沈初寒舀起一勺酒酿丸子送到宋清欢唇边,“喜欢吃就多吃些。” “嗯。”宋清欢张口接了,眉眼弯弯,方才心底的落寞退去不少。 “都说酸儿辣女,阿绾这会子喜欢吃甜的,莫不是府中怀了个小姑娘?”沈初寒又舀了一勺递过去,嘴里笑着打趣。 宋清欢摇摇头,“这可不准。我不仅喜欢吃甜的,我还喜欢吃酸的呢。” 沈初寒眉眼微动,眸光在她隆起的腹部一掠,刚要说话,却听得宋清欢忽的尖叫一声。 他心思一沉,忙抬头望去,“怎么了?” 宋清欢却是一脸惊喜过度的神情,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似乎太激动,半天也没挤出个音节来。 “宝宝怎么了?”沈初寒越发着急。 宋清欢却一把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腹部,“宝宝……宝宝踢我了!”话音落,沈初寒便感到手下一动,清晰的震动感透过肚皮传来,让他神情蓦地一僵,心底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一样,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就要当父亲了。 不知怎的,眼眶竟然一酸。 抬头看一眼仍在垂首开心的宋清欢,沈初寒心底愈发溢满了感动,在心底暗暗发誓。这一世,他一定会护好自己的妻儿,不让他们再受任何伤害和委屈。 剩下的三天,沈初寒没有再出谷,一直在谷中陪着宋清欢。 可离别的日子终究来临了。 这日一早,宋清欢便起了床—— 今日便是沈初寒和慕白玄影出发的日子。 众人一起在房中坐下来用早饭,因着离别在即,气氛略有些沉重。 还是叶落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她看向沈初寒笑笑,“师兄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嫂嫂的,你要要保重身体。” 沈初寒点点头,“谢谢你了落落。” 叶落腼腆地一笑,“谢什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沈初寒看向叶问,“师父,我走后,阿绾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殊儿,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叶问沉沉叮嘱。 “我会的,师父不用担心。” 季流云看向他,唇张了张,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同他说,只是临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初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只说了三个字,“加把劲。” 季流云一愣,加把劲?加什么劲? 他没明白,宋清欢却是懂了,唇瓣一抿,眸光在季流云和叶落面上掠过,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季流云见状,忽的也明白过来,耳根子一红,瞪了沈初寒一眼,垂首不再开口。 沈初寒勾唇一笑,低头用起饭来。 叶问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几人面上一扫,眼底眸光深闪,带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情绪。 用过早饭,沈初寒和宋清欢先回房准备。 要带的行李昨夜已经准备好了,沈初寒是去上战场,本就没什么要带的,此时找借口过来,也不过是为了避开众人再与宋清欢说会话。 宋清欢替沈初寒穿上外套,又亲自替他束上腰带,端详片刻,方点头道,“好了。” 沈初寒盯着她温婉的神情,忽的身后,一把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宋清欢一怔,很快放松下来,反手也抱住了沈初寒,眼眶中有泪花涌上。 “阿绾,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沈初寒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好。”宋清欢一张唇,眼中的泪珠便控制不住掉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底汹涌的情绪,退出沈初寒怀抱。 “时辰不早了,你该出发了。” 拖得再久也终有一别,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的好。 沈初寒点点头,“我走了,阿绾。” 宋清欢随着他出了房间,慕白玄影已经牵着马在门外候着了,见他们出来,朝两人抱拳一礼。 其他人听到声音也纷纷走出了房间。 沈初寒环顾一圈众人,点点头道,“我走了,你们好好保重。”说着,一踩马镫,翻身上马。 慕白和玄影也跟着上马。 沈初寒再看一眼众人,眸光最后定格在宋清欢面上,眼底眸色浮乱,他终究是一狠心,挪开目光,看向慕白玄影,“出发。” 话音落,一扬马鞭,坐下马儿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山谷入口驰去。慕白和玄影向众人告了辞,也扬鞭策马而去。 朝阳打在沈初寒背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很快,谷口处的机关徐徐打开,沈初寒回头,再一次看一眼众人,终是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看着远处山谷入口的机关缓缓合上,宋清欢徐徐吐尽心中浊气。 看来,谷外的天,马上要变了。 正文 第260章 沈初寒反(一更) 沈初寒走后,日子又恢复平静。 无忧谷本就与世隔绝,若不是季流云时不时出谷一趟带回些消息,在谷里生活的宋清欢,都快不知今夕是何日的感觉了。 心中虽不安,却也知道自己如今身处无忧谷,帮不到沈初寒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养胎,不让沈初寒担心。 日子在忐忑不安中飞快流逝。 这日,季流云带回消息,说沈初寒已经秘密到了西南境,成功与萧濯汇合。 对于自己的打算,沈初寒走之前并未同宋清欢多说,只让她不必担心。 前世那样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沈初寒都能成功杀回临都,这一世,宋清欢的确不担心他的谋略,她唯一担心的,不过是他自身的安危罢了。 此时,凉国西南边境。 夜色已深,大军主帐中却依旧灯火通明,门外士兵重重把守,帐内坐着沈初寒和萧濯二人。 “殿下,你这是准备先礼后兵?”灯火闪烁间,萧濯望一眼沈初寒,沉沉开口。 沈初寒点头,若有所思。 “万一昭帝见信后起了别的心思,想要先发制人?”萧濯有几分担忧。 原本他们打算是直接举兵,杀回昭国,逼迫昭帝承认沈初寒的身份,但前两日沈初寒来了之后,却临时决定要更改计划。 “若是起兵,前期势必会拼个你死我活,实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并非上上策。而且,昭帝那人,最是自负,就算我们起兵胜利,他做出妥协,心中对我的不满也早已埋下,不利于我日后行事。”沈初寒眸光深沉,脸色略带寒气,有种凛冽的气势。 举兵起事后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前世已然经历过。 昭帝虽勉强承认了他的身份,但心中对他早已忌惮猜忌,后来想法设法想要将他拉下马。否则后来也不会趁着他出兵他国之际对宋清欢下手。 他虽不喜昭帝,但前期在临都未站稳脚跟之际,与昭帝为敌,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这一世,他自然要采取一个最稳妥的方法。 “可是……”萧濯皱了皱眉,“殿下就那么肯定,昭帝见到信后会同意你的建议?” 沈初寒冷冷一勾唇,眸光在明灭闪烁的烛火上灭过,声线清冷寒凉,“他别无选择。” 月光皎洁,清冷洒下,给大地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千里之外的临都,亦是月光清皎,夜色惑人。 然寝殿中的昭帝,心情却不甚愉快。 他望着手中的密信,眉头狠皱,神情有几分阴鸷。 “皇上……”身侧伺候的贴身内侍王喜见状,小心翼翼开口唤了一声,“夜深了,皇上可要就寝?” 昭帝将密信往桌上一拍,“如此明目张胆,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 王喜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昭帝本来心情还不错的,只是看到锦衣卫递来的密信之后,整个人的情绪就变了,也不知密信里写了什么。 他眼珠子一转,也不好接口,只得讪讪陪笑。 昭帝冰冷的眸光朝他射来,“王喜,听说最近皇后与老二走得近?” 王喜顿时恍然。 原来昭帝口中的他,只得是二皇子君彻。 他不敢隐瞒,点头哈腰道,“回皇上的话,最近皇后娘娘是召见过二皇子两次。” “所为何事?”昭帝语气愈冷。 “听说是皇后娘娘怜惜二皇子腿脚受伤,因从前与程昭仪有几分交情,所以唤他入宫看看。” 君彻的腿,当初在逃出无垠陵时被房梁砸到,事后看了不少太医,虽情况有所好转,但因为伤到筋骨,最终还是没办法痊愈,如今走起路来还有些微跛脚。 至于王喜口中的程昭仪,乃君彻生母,几年前因病去世。 昭帝冷笑一声,“与程昭仪有几分交情?有没有交情她自己最清楚,朕看,这两人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王喜在昭帝身边伺候了许久,自然明白他在忌惮什么。他本就是站在昭帝这一面的,也懂得投其所好,想了想开口道,“二皇子没有母家势力,若能得了皇后娘娘的支持,的确是如虎添翼。” “如虎添翼?”听到这个词,昭帝愈发恼了,“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了?真是朕的好儿子。” 王喜叹一口气,“若是四皇子还在的话,二皇子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吧。” 听到王喜这句话,昭帝脸色沉得像窗外的夜色,心内一痛。 若是老四还在的话…… 老二的狼子野心,大概在这之前便已发酵,不然,他如何敢冒着巨大风险,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老四杀死?! 他眼中暗流涌动,心底一阵烦躁。 到底是自己太过仁慈了! 当初知道老二杀死老四之事时,就该治他的罪以绝后患。没想到自己一时妇人之仁,竟培养了一匹白眼狼出来! 昭帝子嗣本不算多,算起来只得三子两女。 二皇子君彻,三皇子君殊,四皇子君瀚,五帝姬君熙,六帝姬君晚。 君殊当年在前往凉国为质的路上离奇死亡,君瀚在夺剑大会中被君彻暗下杀手,原本还有个君熙可以同君彻一抗衡,却不想,她竟是女子身份,而且如今已身处聿国,与昭国再无什么瓜葛,至于君晚,本就存在感极弱,又是女子,根本无法成事。 算起来,整个昭国唯一能继承大统之人,便只有君彻了。 这也是为何他当时一时心软,不顾君瀚母妃舒家的执意反对,也要保下君彻的原因。 却不想,这还不曾立太子,君彻的野心便日益膨胀。如今竟敢在朝中公然拉帮结派,朝堂之上言语间也对自己有诸多不恭。 如今四国君王中,昭帝君无垠可以算得上是最有野心之人,他的野心,不仅仅在于昭国,而在于想像当年战神临渊一样,一统整个云倾大陆。 就算君彻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最爱的人,仍然是他自己。 更何况,他如今正值壮年,君彻却隐有想取代他上位的意图,这让他如何甘心?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当然,这其中不乏沈初寒在昭国的势力推波助澜的效果,但君彻本人,确实是野心勃勃,又因最近局势的发展而不懂得收敛,会引起昭帝的忌惮也是在沈初寒意料之中的事。 这也是他在面对萧濯的担忧时那般信心满满的原因。 昭帝冷哼一声,“朕看,是时候敲打敲打老二和皇后了。” “是。”王喜躬身应了,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二皇子如今明显有了不服皇上管教的趋势,若是皇上狠不下心来弃了他,敲打再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事,除非突然出现一个能与二皇子势均力敌的太子人选。 可如今后宫诸妃虽有人有孕在身,但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一说。毕竟,皇后若真与二皇子结了盟,这些潜在的敌人,她自是一个也不会放过。 当然,也有可能皇后选择另外扶持后宫未成年的皇子,但这样培养成本太大,而且,培养出来的人能力能不能与二皇子抗衡,也是难以预料。最重要的是,皇后若要当真要收养皇子在自己名下,皇上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当年之事,到底在皇上和皇后之间产生了裂缝,一辈子也无法修复。虽然皇上忌于皇后背后的薛家不敢废了她,但在感情方便,皇后是再也挽不回皇上的心了。 这么多年了,那人,始终是皇上心中不可亵渎的白月光。 “朕累了,伺候朕就寝吧。”正思绪万千之际,昭帝沉沉开了口。 “不知皇上今晚在何处歇息?可要奴才派人传牌子来?”王喜小心翼翼觑他一眼,开口问道。 “不必。”昭帝冷冷拒绝,起身直接往寝殿走去。 王喜无奈地叹一口气,跟进了内殿。 * 自夺剑大会后,四国间局势渐渐恢复平静,各国都在夺剑大会中元气大伤,没有纯粹得利的一方,四足鼎立的局面愈发稳定下来。 却不想,一年未过,云倾大陆忽又爆出一件惊天大事。 凉国丞相沈初寒与凉国镇南将军萧濯,忽然反出凉国,率领西北军中的一万亲兵投奔昭国! 更出乎意料的是,驻扎在昭国东北边境的大军竟无半分反抗,十分友好地迎了沈初寒及萧濯入境。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而最震惊的,莫过于远在盛京的凉帝尹湛了。 彼时他正在早朝,因群臣提到选秀充实后宫之事而心有不满,刚待敷衍过去宣布退朝,忽听得有声音从殿外传入。 “报——西南八百里加急——” 他一惊,眉头不由自主皱作一团。 西南八百里加急?难道边境出什么事了?莫不是昭国发兵进攻了? 神思不定之际,传信的士兵已进了大殿,在下首跪下,将手中的火漆信件高举头顶。因一路跑得急,胸前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尹湛脸色一沉,看向周亚。 周亚会意,取了信件过来,呈给尹湛。 尹湛按捺住心底的不安,飞快撕开了信件,将信纸拿出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去。 视线不断往后移,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看完最后一行字,尹湛猛地举掌一拍,手中信纸被他揉出深深褶皱。 下首的群臣吓了一跳,纷纷担忧地抬眸看向尹湛。 这时,有人战战兢兢开了口,“皇上,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尹湛眸色通红,眼底煞气俱焚,死死盯住手中的白纸黑字,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沈初寒和萧濯反了!” “什么?!”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炸开了锅,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沈相已辞官一两个月,怎会这个时候突然反?更何况,他与萧濯,一个文官,一个武官,一个常年在盛京,一个常年在西南,明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怎会突然一起反? “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相……沈初寒和萧濯,是起兵造反了吗?”众人都不明白,窃窃私语了一会才有人战战兢兢开口。 尹湛手上一用力,手中的信纸被他揉作一团,眼中满是阴鸷,浑身散发出重重戾气,“沈初寒到了西南与萧濯汇合,两人率领一万亲兵,出逃昭国。昭国的边境军队已经接纳了他们!” 众人闻之,更是不解,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可置信。 对他们而言,这个事实,比沈初寒起兵造反,妄图夺取凉国皇位更令人不可思议。毕竟沈初寒先前在朝中一手遮天,培养了不少心腹,又深得民心,若说不想居于凉帝之下,妄图取而代之,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可如今事情却是这样完全出人意料的发展。 先不说沈初寒和萧濯为何认识,关系何时好到了这样的地步,最核心的问题是,沈初寒带着亲兵去昭国,能做什么? 莫不是被凉帝逼得太紧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前往昭国投奔昭帝? 沈初寒虽然前段时间辞去了丞相一职,但很多人都知道,昭帝对沈初寒的忌惮之心丝毫没有减弱,又闻最近凉帝出动了好几批人去搜寻沈初寒的下落,莫不是正因如此,沈初寒才大张旗鼓地离开了凉国? 不少人这么一分析,心中都有了猜测,纷纷抬头看向上首的尹湛。 正文 第261章 求而不得之人(二更) 尹湛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一种强烈的屈辱感燃便全身,心中似有无数个爪子在抓挠,体内的怒火勉强克制着才未爆发出来。 比起其他人的惊讶和不解,他更多的是愤怒和厌憎。 自他派去跟踪沈初寒的御林军离奇断了联系之后,他心底就越发不安起来。沈初寒突然间辞去丞相一职本就诡异,而后又突然带着舞阳帝姬南下,其个中用意,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这一个月派了多少人去查找沈初寒的下落,却都是无功而返。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都以为是自己误会沈初寒了。他是个聪明人,知晓自己的忌惮,所以急流勇退,带了舞阳帝姬隐居于世,再不理朝堂纷争。 却不想—— 自己这么快就被打了脸。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沈初寒他,注定不是甘于平庸一生的人! 那么他跑去昭国,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是因为觉得自己容不下他,所以去昭国寻求庇护? 尹湛知道,这也是下首大多数人的想法。然而他却觉得,沈初寒从来都不是甘心屈居于人下的人,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去昭国的目的,不应该只是单单为了寻求庇护。 而且,同他一起的,还有萧濯! 一想到这个名字,脑中就像要被炸开一般,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烧便全身。 如果说沈初寒的背叛他还有所预料,萧濯的背叛,是生生抽打在了他的心上。他那么真情实感地对他,那么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到头来,他却这般对自己! 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爆出,浑身散发出阴寒之气,方圆十里内的气氛仿佛都被冻住,低气压笼罩在大殿上空。 下一次再见到他,自己一定要让他在身下哭着臣服! 尹湛不说话,下面的人也不敢吭声,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便引火上身。 殿内的窃窃私语声渐小,气氛愈发凝重起来。 良久,尹湛才抬头扫一眼底下众人,眸光深沉阴翳,最后定格在一人身上,“雷爱卿。” “臣在。”被点到名的大臣慌忙出列。 “萧濯叛逃,西南军此时动荡不安,即刻起,免去萧濯镇南将军一职,由你继任,尽快奔赴前线。” 那姓雷的大臣一惊,心乱如麻,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在尹湛高压目光的注视下,只得压下眼中的惊惶,镇定好心神,行礼谢恩。 尹湛“嗯”一声,寒凉的面上再一次扫过众人,“从今日起,沈初寒和萧濯便是我聿国的叛徒,希望诸位爱卿看清楚形势,不要再做让朕寒心的事!” “微臣不敢。”底下响起一片诚惶诚恐的声音。 尹湛起身,再看一眼众人,冷哼一声,“退朝。”说罢,大袖一甩,转身进了侧殿。 众臣抹一把额上汗珠,对视一眼,不敢多说,沉默着出了大殿。 这日,尹湛在御书房待了整整一日,连午饭也只是草草用了些东西。 眼见着天色渐晚,周亚看一眼丝毫不为所动的尹湛,心中掂量片刻,终究还是迟疑着开了口,“皇上,您看,时辰也不早了,您午饭也没怎么吃……” 尹湛终于从面前的奏折中抬了头,转头看一眼周亚,神色依旧阴鸷。没有一皱,没有说话。 周亚讪讪地扯了扯唇角,不敢再多说。 尹湛却又开了口,“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戌时三刻了。”周亚忙恭谨道。 尹湛放下御笔,神情意味不明,语气沉凉,“这么晚了。” “是啊。”周亚接话,“皇上勤政是好事,但也得保重龙体才是。” “罢了。”尹湛长长吐尽心中郁气,眉眼间的光泽微闪。 周亚说得对,他本就身体不大好,若因沈初寒和萧濯这事气坏了身子,得益的只会是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小人。 这还只是开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他没理由丧气。 这么一想,原本抑郁的心境开阔了些许,起身站起,看向周亚,“先摆驾回宫,再传晚膳。” “是。”见尹湛听了劝,周亚一喜,忙不迭下去安排了。 到了寝殿,晚膳正好备齐,因着尹湛中午没吃,御膳房多做了不少道菜,就是为了防止尹湛不满意。 尹湛其实没有多大的胃口,但既决定要好好养身体,自然不可能不吃,示意周亚给自己夹了些清淡的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宫女进了殿,在尹湛面前福身一礼,“皇上,淑妃娘娘求见。” 尹湛握住汤勺的手一顿,眉头猛地一皱,语气有些不大好,“她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其实有些冤枉宋清羽了。 说起来,他上一次见宋清羽,还是沈初寒请辞的那天。那日宋清羽得了风声,既存了打探之心,又存了邀宠之心,他想着不好冷落她太过,虽是万分厌恶,还是在她宫中过了一夜,那之后,他便没有再去过后宫了。 想来,宋清羽今日前来,又是得了沈初寒叛变的消息吧。 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眸光愈冷,沉吟着没有开口。 前来通报的宫女也不好多说,只得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等着尹湛示下。 尹湛本想拒绝。 但一想到今日早朝时众人又提起的选秀,不由又一阵头疼。朝中大臣因为他后宫空置,已经颇有微词,而且也不知从哪听说了他很久没进后宫了,更是左劝右劝。 虽然今日因为沈初寒和萧濯之事被打断,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一日不选秀,这些臣子便一日不得安宁。 嘴上说着是为了凉国的江山社稷为了他的子嗣后代着想,其实还不是为了将自家女儿孙女塞进宫来,好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如今沈初寒离开朝堂,丞相之位暂时空悬,朝中势力被重新洗牌,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人人都想将这滔天的权势抓在手中。 对于这些老狐狸的心思,尹湛心中跟明镜似的。 但这确实是平衡各方势力的好机会,哪怕他心中再不愿,也无法逃避这个实际的问题。之前想着能拖一阵是一阵,但沈初寒此举,无疑让整个凉国的处境更加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先稳定好国内的局势,才能一致对外。 至于宋清羽。 她是聿国和凉国之间的桥梁。 昭*队迎了沈初寒和萧濯入昭,就说明昭帝和沈初寒间一定达成了什么协议,明知沈初寒叛出凉国还接纳他,那么昭国对待凉国今后的态度,就值得深思了。 这种情况下,他的确不能再与聿国交恶。 想到这里,嫌恶地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通报的宫女,“宣她进来。” “是。”宫女舒一口气,如蒙大赦般退出了殿外。 很快,有环佩叮当声传来,出现在殿门口的,正是一袭俏丽宫装的宋清羽,唇角含笑,身后跟着两名宫女,正分花拂柳而来。 宋清羽目光落在上首的尹湛身上,嘴角一抹娇俏的笑意,直直地望着尹湛,行到了他跟前。 “臣妾见过皇上。” “淑妃免礼吧。”尹湛淡淡道。 宋清羽的目光在尹湛面前的饭桌一扫,略有诧异,“皇上还未用晚膳?” 尹湛“嗯”一声,“淑妃用过了么?” 宋清羽上前两步,“臣妾已经用过了,皇上日理万机,真是辛苦。” 尹湛低头喝了口汤,没有说话。 宋清羽眸色一转,给周亚使了个眼色,然后接过他手中的银箸。 周亚抿了抿唇,一弯腰,退至了一旁。尹湛虽不喜宋清羽,但她毕竟是淑妃,他一个小小的内侍,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宋清羽拢住袖子,微微弯腰给尹湛夹菜。 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淡淡幽香,尹湛微微耸了耸鼻尖,摆摆手道,“罢了淑妃,不用你忙活了,坐吧。” 周亚闻言,忙又上前接过筷子。 宋清羽瞥了尹湛一眼,有些忐忑又有些欣喜地坐了下来。 “淑妃要陪朕一道用膳么?”尹湛凉凉开口。 宋清羽一喜,点头道,“那……臣妾便再用一些吧。”陪皇上用膳,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荣宠,就算她此时腹中再饱,也不可能拒绝。 周亚命人送了套碗筷上来,又照宋清羽的吩咐,给她盛了碗汤。 “皇上,您多吃些。瞧着您最近都瘦了,臣妾看在眼里真是心疼。”喝了几口汤,宋清羽拿帕子沁了沁唇,柔柔开口道。 尹湛抬眼看她一眼,“淑妃也听说今日朝中之事了?” 宋清羽脸色微微一僵。 上次沈初寒辞官时她来打探,尹湛就已经很不悦了,此时听得他再这么问,宋清羽心中难免打起了小鼓,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 尹湛放下筷子侧身朝她望来,语气居然难得的温和,“这么大的事,想来淑妃也从别处知晓了。”他沉沉叹一口气,“朕没想到,沈初寒竟这般胆大包天!” 听到他这话,原本还忐忑不安的宋清羽一怔,很快回了神,跟着附和道,“是啊!臣妾听到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皇上对他那般器重,他居然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来!” 尹湛低头沉默不语。 宋清羽却没说够,“皇上,难道就这么放任他过河拆桥的举动么?” 尹湛苦笑一声,“他如今人已到了昭国境内,除非朕同昭国正式宣战,否则又能耐他何?” 宋清羽一脸义愤填膺,“他人跑了?那宋清欢呢?宋清欢也跟他一起跑了么?” 听到这里,尹湛心神微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看来,这才是她今日前来的目的。她和舞阳帝姬之间,还真是积怨颇深啊。 脑海中不经意间浮现出宋清欢那张清冷的脸庞。 宋清羽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尹湛却全然没有听进去,脑海中一直浮现出宋清欢的容颜。 沈府他已经派人查过了,如今早已成了一个空架子,想来沈初寒早有准备,舞阳帝姬,自然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看一眼身旁一脸怨怼的宋清羽,再想想清冷灵慧的宋清欢,顿时高下立现,不知为何,脑中突然产生一股懊恼的情绪。 如果当初他不是派沈初寒前往聿国提亲,此时在陪在他身边的,是不是就会是舞阳帝姬了? 他突然发现,他虽不喜欢女人,可若那个女人是宋清欢,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为什么这样? 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宋清欢身上,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她不同于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成日涂脂抹粉,让人恶心。她仿佛一道雪山上流下的潺潺清泉,涤荡走他心中对女人的憎恨和厌恶。 “皇上?”宋清羽终于察觉到了尹湛的异样,身子微微倾来,怯怯开口。 鼻端那股淡淡清香愈加明显,幽然清甜,不似脂粉香,却又有几分好闻。他隐约记得,宋清羽身上,从前搽得并不是这样的香料。 抬了头朝宋清羽望去,眼前突然有几分模糊。 朦胧间,他看见眼前的宋清羽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他方才还在叹求而不得的人。 正文 第262章 自作孽(一更) 尹湛神思一晃,嘴唇动了动,喃喃吐出几字。 只是他声音太过含糊,宋清羽并未听得分明,身子越发朝前倾去,只差贴到尹湛身上去了。她仰着小脸,眼睫轻眨,眸光脉脉地看着尹湛。 她身上那股清香,无孔不入地钻入尹湛鼻端。 眼前那双脉脉含情的眼仿佛变成了另一双灵慧澄澈的眸,长长的睫羽似一排齐整的小刷子,勾得尹湛心内痒痒的。 看着尽在咫尺的红唇,尹湛脑中“嗡”的一炸,一股热流自腹部升起。 他握了握拳,觉得自己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甩了甩头,微眯了眼眸朝前看去。 这一次,宋清羽的脸庞又出现在了眼前。 他眉头一皱,狐疑地眨了眨眼,脑中恢复一丝清明。 “皇上?”见他神情有异,宋清羽身子朝前一凑,整个人都凑到了尹湛跟前,轻启红唇,吐气如兰,声音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娇娆。 “皇上?您看上去有些累了,要不,臣妾伺候您先休息吧?”说着,手已经抚上了他的手背,手指微动,所到处带起一阵战栗的酥麻。 鼻端的清香愈加浓烈,尹湛贪婪地吮吸了几口,心跳得有些快。 眼前的宋清羽,恍惚间又变成了宋清欢的样子。 宋清羽和宋清欢是姊妹,虽然气质不同,但五官自有相似之处。 尹湛望着她微张的红唇,脑海中仅剩的清明荡然无存,竟抬手一勾,勾起她的下巴,欺身吻了上去。 他知道他面前的人是宋清羽,可是,这张与舞阳帝姬有几分相似的脸,着实让他心动,甚至有那么一些瞬间,他觉得,他吻的,就是宋清欢。 一想到素来清冷的舞阳帝姬在自己身下辗转承欢的模样,一想到他染指的,是沈初寒最宝贝的人,他就觉得血脉喷张,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宋清羽猝不及防被吻住,不由一惊。 尽管她和尹湛已有过几次肌肤之亲,但尹湛他一直都是敷衍了事,从来不曾吻过她,此时当着殿内宫女内侍的面这般热情,不由让她欣喜若狂。 她得意地一扬眼尾。 看来,那香料果然有效果,也不枉她千辛万苦花重金购来。 一旁的周亚却是看得目瞪口呆。 尹湛不喜宋清羽的事他是知道的,眼下见尹湛如此主动热情,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感受到周亚沉沉打量的目光,宋清羽得意地瞥他一眼,很快伸出玉臂勾住尹湛的脖子,娇柔地迎合了上去。 吻得越深,尹湛的气息越发急促。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女子绯红的脸颊,妩媚的眼神,腹部那股热流越发喷薄而出。 这一刻,他脑海中再也没有宋清羽这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宋清欢”三个字。 粗暴地吻了一会,尹湛仍不尽兴,忽的起身,一把打横将宋清羽抱起,朝内殿走去。 宋清羽故作惊讶地惊叫一声,很快搂紧尹湛,含羞带怯地唤一声,“皇上。” “叫朕凉帝。”尹湛克制住心内澎湃汹涌的欲念,冷声开口,大步进了内殿。 那个人,从来都是唤他凉帝。 宋清羽一愣,虽不知为何,还是从善如流地应了。 大殿中的周亚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伺候尹湛这么久,知道尹湛因身体缘故,从来都是清心寡欲的性子,今日这般疯狂热切的模样,还真真是第一次见,而且,对象还是他一直不喜的淑妃娘娘,心底疑惑更甚。 今天可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然而,主子的心思他哪里又猜得透,无奈地抿一抿唇,朝殿中其他伺候的宫女内侍招了招手,带着他们出了寝殿,只在外头候着。 将宋清羽扔在榻上,尹湛一把撕开了她胸前的衣衫,动作粗暴而直接。 宋清羽顿感胸前一凉,看着眼前眸中通红含煞的尹湛,不知为何,心底有淡淡恐惧蔓延而上。 尹湛眸光阴鸷地凝望着她,将她眼底的害怕尽收眼底,心中升起一股子难以言喻快感。 此时躺在榻上的宋清羽,在他眼中已完完全全变成了他心中的那个人。 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目光肆意在宋清羽光洁的肌肤上游移。 沈初寒当宝贝一般捧着的女人,他却偏要肆意凌辱。不然,如何泄他心头之恨? 更何况,这样清冷的冰山雪莲,就得好好“宠爱”一番才是,等折了她周身的刺,她才知道究竟该臣服于谁。 眸光一狠,欺身压了上去。 这一夜,殿外的周亚和其他伺候的宫女内侍并不好过,殿内时不时传出来的凄厉惨叫,让他们一颗心整晚都悬到了嗓子眼上。 那声音,分明淑妃娘娘的。 大家都是在宫里混的,尹湛平时性子便有些阴翳扭曲,大家约莫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 殿下抱淑妃进殿的时候,明明还是浓情蜜意的模样,怎么会下手这么重? 心中忐忑万分,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殿内的声音才消停了些许。 周亚舒一口气,抬手抹去额上汗珠,回头看一眼脸色铁青的众人,“昨晚之事,谁都不能泄露一丁半点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其他几名宫女内侍忙不迭应了,依旧不敢多话。 周亚定了定心神,等着里头传人。 此时。 殿内的尹湛已经醒了。他躺在宽大的龙榻上,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房梁出神。 他将手放在太阳穴上揉着,有些头痛欲裂。 昨夜的事他断断续续记起了大半。 宋清羽听到沈初寒的事来了他寝殿,两人说了会话,他看着宋清羽突然就想起了宋清欢,也不知为何,一时竟欲念上头,抱着宋清羽进了寝殿。 后面的事他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像发狂了一般对待宋清羽,下手极重,将她弄晕过去了好几次。 他并不愧疚,相反,他觉得十分畅快。 这是他第一次毫不抵触地与女人发生关系,原来,只有看着她们哭喊着在身下求饶的可怜模样,脑海中的那些恶心过往才能被压下。 这个发现让他十分兴奋。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不正常的,也生怕他人会发现这个秘密,没想到,这个问题却在误打误撞中迎刃而解。 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宋清羽。 昨夜被折腾了一晚,她还在沉睡中,只是睡颜有些不安定,眉头紧蹙,脸色苍白,浑身呈现出一种戒备的状态。 尹湛目光下移,落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宋清羽身为帝姬,自小娇养着长大,肌肤自是细腻瓷白,吹弹可破。可此时,那玉白的肌肤上布满了青色的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尹湛眸光未变,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在睡梦中有所感应,宋清羽皱了皱眉头,有些艰难地缓缓睁了眼。 一睁眼,便撞入尹湛幽深沉厉的眸中,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缩。 只是,她这么一动,下身有撕裂般的疼痛传来,不由“嘶”一声,再不敢乱动,又害怕又慌张地低了头,眼眶中已经涌上晶莹的泪珠。 她现在一看到尹湛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闭上眼就出现昨晚那令人害怕的一幕幕。 她从来没有想到,尹湛竟有如此暴戾凶残的一面。 嫁到凉国之前,她曾听过这样的传闻,也曾担心过。可来了之后她发现,尹湛虽然性子冷冷的,但还算温文有礼,并非传说中残暴的性子,却不想,之前那些表现,都只是假象而已。 也许昨晚表现出来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身子一抖,心中涌上一阵绝望。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耍什么小聪明,那香料虽有用,可谁能想到,竟会勾得他兽性大发? 那样生不如死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尹湛冷冷瞥她一眼,凉淡开口,“爱妃很冷?” 宋清羽颤抖的肩膀一僵,怯怯抬眸,十分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意,慌慌张张道,“没……没有……” 尹湛讥诮地勾了勾唇角,手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因为害怕,宋清羽的身子冰凉,就算在尹湛怀中,也有些瑟瑟发抖。 尹湛略为粗粝的指腹在她裸露在外的肩头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微低了头,在她耳边喃喃道,“爱妃昨晚的表现,朕很满意。” 宋清羽心跳一滞,不敢出声,头低垂,都要埋到被子里去了。 尹湛在头顶轻笑两声,明明是笑,听在宋清羽耳中,却愈发带了渗人的寒意。 她是想得宠,可却不想用这种方式。 尹湛低了头,挑起她缠绕的发梢,轻嗅两下,眉间一皱,“爱妃昨夜熏的是什么香?很好闻。”可现在再闻,却已经淡的几乎闻不到了。 那淡而不腻的清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总是不自觉让他想起宋清欢。 听到这话,宋清羽身子一僵,瞬间手脚冰凉。 尹湛突然提到昨晚的熏香,是……是发现什么了吗? 若是被他知晓自己对他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自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她战战兢兢抬头,勉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是……是臣妾宫里的侍女寻来的,臣妾……臣妾也不知。” 尹湛盯着她,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她在害怕。 这种害怕,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昨夜对她做的事,还因为她在心虚什么。 难道……那熏香有什么猫腻? 尹湛能惨烈的夺嫡之战中杀出重围,坐上如今这个位子,光有沈初寒的扶持自然是不够,他本身,也是个极为聪慧敏感之人。对于宋清羽的情绪变化,他尽收眼底。 “哦?是吗?是哪个宫女,给朕也寻些来在宫里点上。” 宋清羽神情一慌,支支吾吾脸色惨白,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她这副模样,尹湛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冷冷一勾唇,眸光森冷盯着她,“怎么?说不出?还是说,那香料中有什么猫腻?” 被他*裸拆穿,宋清羽额上“刷”的冒出一排汗珠,手脚发颤,知道此时抵赖已经没有用了,泪眼婆娑地抬了头,脸上是楚楚可怜的神色,“皇上,臣妾……臣妾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尹湛盯了她一瞬,忽然温柔地笑开来,伸出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珠,语声轻柔地让人不敢相信。 “好了,爱妃别哭了,朕也没怪你。” 他唇角那抹冷冽的笑意愈深,微微一顿,低头,似有若无地咬着宋清羽的耳垂,语声邪魅中带了诱惑,“相反,爱妃如此懂情趣,朕很满意,希望爱妃以后,也不要让朕失望。” 宋清羽眼前一黑,一颗心沉到了底,眼底浮上绝望。 他……他这是说,以后还要继续昨晚的屈辱么?! 正文 第263章 给朕一个解释(二更) “怎么?爱妃不高兴?”眸光在宋清羽苍白的脸上重重一落,尹湛语声一冷。 “不,不是。”宋清羽慌忙否认,不敢再得罪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惶恐,朝尹湛笑笑,“能到到皇上的宠幸,臣妾自是高兴万分。” 尹湛“嗯”一声,掀开被褥下了榻,唤了人进来。 周亚在外头听到动静,忙带着人进了内殿,众人皆是低头哈腰,大气不敢出,也不敢看尹湛和宋清羽。 尹湛看一眼周亚,“派人送淑妃娘娘回宫。” 周亚忙应了,心中泛起嘀咕。 在这之前,皇上的寝殿中并未留宿过嫔妃,淑妃娘娘算是第一个。不过,大早上的,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发了宋清羽回宫,看来,皇上对淑妃娘娘,果然还是没有动真情。 他压下心底的不解,指了两个小宫女上前服侍宋清羽,又派了两个大宫女上前,替尹湛更衣。 因宋清羽在这里,为了避嫌,他向尹湛行礼后退了出去。 那两小宫女战战兢兢上前,朝宋清羽一礼,“娘娘,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宋清漪呆呆坐起身,没有说话,只像木偶一般伸直了手。 小宫女面面相觑一眼,小心翼翼地捧起托盘中的里衣,替宋清羽穿起来。 轻轻掀开被子,映入眼帘的便是她身上密布的淤青,大大小小,触目惊心。其中有个小宫女刚调来凉帝寝宫伺候,一时没控制得住,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足以惊动尹湛。 尹湛冷冷转眸,朝这边瞥来。 那小宫女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紧咬下唇,不敢看尹湛,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抖抖索索替宋清羽穿着衣衫。 尹湛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顿,冷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见还是逃不过,小宫女一阵绝望,“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哭喊着朝尹湛磕头,“奴婢知错了,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尹湛眸光深沉,无波无澜,只冷冷启唇,吐出两字,“名字。” 小宫女吓傻了,半天才抽噎着道,“奴婢……奴婢环儿。” 环儿? 尹湛眉头一皱,脑中没来由地浮现出“欢儿”两字。 冷冷瞥一眼她勉强称得上秀气的面容,森凉道,“还不快起来替淑妃娘娘更衣。” 那唤作环儿的小宫女一怔,似有些没回过神来。 另一名宫女忙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谢恩。 环儿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忙给尹湛磕了个头,结结巴巴道谢后站了起来。 她二人不敢再怠慢,手下动作飞快,很快替宋清羽更衣完毕。 尹湛那里,也已换好了上朝的龙袍。 “周亚。”尹湛出声,唤了内殿外的周亚进来。 周亚忙急急入殿,行礼应是。 “派人送淑妃回宫。另外……”他一顿,凉凉瞥一眼环儿,“这个叫环儿的宫女,殿前失仪,拖出去杖毙!” 环儿一听,脸色登时惨白,慌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皇上,奴婢知错了,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尹湛不为所动,抬步朝外殿走去。 “周公公,周公公,您救救奴婢!您救救奴婢!”环儿跪行到周亚身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周亚也不是什么好人,虽不知这小宫女因何触怒了皇上,但皇上下的命令,他向来是无条件服从,冷眼看一眼地上涕泗横流的环儿,冷哼一声,甩开了她抓住自己袍角的手,尖着嗓音叫道,“来人啊!” 有御林军应声而入。 “把她拖下去,杖毙!”周亚冷声吩咐,又转头看向宋清羽,微微堆了笑意,“娘娘也快些回宫吧。”说着,又看向另外几名御林军,“送娘娘回宫。” 说完这话,朝宋清羽一礼,匆匆退出内殿追尹湛去了。 * 沈初寒和萧濯率亲兵反出凉国的事情尚未平息,突又传来一个惊天大消息,恍如平地里一声惊雷,将整个四国都炸开了锅。 消息称,沈初寒的真实身份,竟是昭国当年被送往凉国为质的三皇子君殊! 这也是为什么昭帝会甘愿冒着得罪凉国的风险也要接纳他的原因。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愈演愈烈,顷刻间便传遍了四国皇室。 对于这个消息,一开始众人还持观望的态度,可收到探子来报说沈初寒和萧濯已经率领两千亲兵赶赴临都的消息后,所有人便顷刻间明白过来。 沈初寒便是昭国三皇子君殊的消息,十有*属实。 聿国和宸国惊讶之余,暂时持观望态度,权且等着先看事态下一步如何发展。 而凉帝尹湛,却被气倒了。 消息传到盛京时,尹湛刚下完早朝,正在御书房中处理政事,忽有探子匆匆而来。 “何时?”他放下御笔,眉眼冷凝。 “启禀皇上,昭国有消息传来。” 昭国? 尹湛眉头一挑,莫不是与沈初寒有关? 想到这里,急急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大手一挥,“呈上来。” 周亚上前将探子手中的竹筒接过,恭恭敬敬递给了尹湛。 尹湛取出竹筒中的纸张,小心翼翼摊开来,寒凉眸光一目十行掠过纸上的字。这一看,脑中“哄”的一声炸开,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朝后踉跄了几步。 周亚见状,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他。 “皇上,您没事吧?”周亚担忧道。 尹湛勉强稳住身形,摆一摆手,强自压下心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他这几日操劳国事,休息不够,又接连召幸了宋清羽好几次,身体难免吃不消,体内气血猛地上冲,顿时眼前一黑,才有了方才踉跄的一幕。 周亚扶着尹湛坐下,一面替他顺着气,一面将茶水送到沈初寒面前,“皇上,你先喝口茶水顺顺。” 他不知道尹湛为何大惊失色,但这信既是从昭国传来,十有*怕是同沈大人有关,莫不是,沈大人与昭国达成了什么协议,要一致对付凉国? 心中虽诸多揣测,但瞧尹湛眼下这情形,到底不敢出口发问,只得默默站在一旁,等着尹湛的吩咐。 一杯茶水下肚,尹湛这才觉得体内火烧火燎的胸闷感减缓了些许,他定了定心神,又看向手中的纸条。 “经查探,沈初寒真实身份,很有可能是当年在前往凉国为质路上离奇死亡的昭国三皇子,君殊。” 目光死死定在“君殊”二字上,脑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会?怎么会? 沈初寒的真实身份,怎么会是昭国三皇子?他明明该是沈家之子才对。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眸光一抬,看向周亚,“速宣沈腾入宫!” 沈初寒在凉国的身份,是前礼部尚书沈腾的私生子。 彼时沈腾娶了丞相王通之女为妻,沈王氏善妒,禁沈腾纳妾。后沈腾在一次南下办事的途中,与一女子有了肌肤之亲。 后沈腾先行回京,本欲接回女子,奈何沈王氏死活不同意,只得作罢。 不想,那女子已怀了沈腾之子,生下来后艰难地抚养其长大,最终还是因病痛缠身,撒手西去。 而那沈腾之子,在十五岁那年,孤身一人上京寻亲。 彼时王通已倒台,沈王氏气焰不再,被迫接受了沈初寒。 当初沈初寒来找他,说想要与他结盟时,他便从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隐忍和蛰伏。 说起来,他们二人的身世还有几分相似,都是不被家人认同,都是千方百计想要出人头地。 后来,沈初寒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铁血手腕运筹帷幄,在惨烈的夺嫡之战中替他杀出了一条血路,扶持他坐上了魂牵梦萦的那个王座。 他当然也是忌惮过沈初寒的,当初也派人去调查过沈初寒的底细,然而查出来的信息都是清清白白,这才打消了他心底的顾虑。 现在想来,当时他的势力单薄,很大一部分都掌握在沈初寒手中,查到的那些资料,或许只是沈初寒想让自己见到的罢了。 他现在想确定的就是,沈腾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周亚不敢怠慢,急忙下去派人安排。 沈初寒坐上丞相之位后,很快就瞄准了沈腾,找了个借口罢黜了沈腾的礼部尚书一职,当时他只当沈初寒对沈腾心有怨怼,再加上沈腾此人在为政上无功无过,便由着沈初寒去了。 这会子仔细想来,总觉得这其中别有深意。 在焦急不安的等待中,沈腾终于来了。 他虽已被罢官许久,但还一直住在京城老宅里,听到宣召,立马马不停蹄地进了宫。 到了殿内,看着尹湛阴晴未定的脸色,沈腾心底愈发不安。 应该说,这段日子,他就没有哪一天是过得安稳的。 先前沈初寒与尹湛之间的矛盾越闹越大,他生恐牵连到自己和沈家。后来沈初寒辞官,他好不容易松一口气,却又听说沈初寒突然失踪了,尹湛暴怒不已。 诚惶诚恐中,终于等来了尹湛召见他的这一天。 “草民参见皇上。”沈腾跪地叩拜,他此时只是平民身份,自不敢托大。 “沈爱卿,好久不见。”尹湛沉沉打量着他,语气阴沉不定。 沈腾身子一抖,不知为何,这声“沈爱卿”叫得他有些发虚,忙道,“草民不敢。” “沈爱卿如今虽已不在朝为官,但毕竟曾为我凉国的江山社稷出过一份力,没有什么不敢的。周亚,赐坐。” 周亚应了,引着沈腾在下首坐下。 “沈爱卿可知,朕今日突然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沈腾摇头,诚惶诚恐道,“微臣不知。” 尹湛盯了他一瞬,凉凉开口,“沈爱卿可养了个好儿子啊。” 听到这里,沈腾双腿一软,身子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草民惶恐,草民惶恐。” 尹湛眉头一皱,看着沈腾这模样,总觉得他有几分心虚。 “朕问你,你上一次与沈初寒联系,是什么时候?” 沈腾不敢起身,跪在地上,想了想道,“自他十八岁那年与沈家断绝关系之后,微臣便再未与他单独说过话了。” 尹湛蹙了蹙眉,眸色愈深。 他这回答,与自己调查到的倒是没有出入,这也是为什么沈初寒失踪后他没有找上沈府的原因。 只是,若沈初寒昭国三皇子的身份是真,沈腾是不是说了实话,便值得商榷了。 想到这里,眸光一冷,“沈初寒,当真是你的儿子?” 听到这话,沈腾一怔,忘了恐惧,不解地抬头看向尹湛,“草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沈初寒他,确实是草民的儿子,只不过是私生子罢了。早知他如今这般胆大妄为,当初草民就不该认他。” 沈腾以为尹湛要对他追连坐之责,忙不迭先表起衷心来。 却不想,尹湛冷冷睨了一眼,将那竹筒中的纸条揉成团,往他面前一抛,“你好好看看,给朕一个解释!” 正文 第264章 滴血验亲(一更) 沈腾心中越发慌乱,连滚带爬地捡起那纸条,战战巍巍打开看去,脸色一点一点难看起来,看到最后,已是面无血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初寒竟……竟不是他儿子?他……他竟然是昭国三皇子?! 心中顷刻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死死盯住那白纸黑字,怎么也不肯相信。 尹湛紧紧盯住他的神情,见他一脸惊骇,紧皱的眉头微松。 看他种模样,似是不知情? 沈腾抖抖索索了半天,方回过神,抬头看向上首的尹湛,面上满是惊恐之色,不住地朝他磕着头,“皇上明鉴,此事,草民当真毫不知情,草民一直以为他真的是草民儿子!” 沈腾心中一阵绝望。 这件事若是解释不好,那可是欺君大罪,别说他了,整个沈家都要受到牵连,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向尹湛表出自己的衷心和不知情来。 心中忐忑不安,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在殿中回荡。 尹湛没有说话,只冷冷瞧着他,神情晦暗不明。 沈腾不敢松懈,额头上都磕出了斑斑血迹,脸上涕泗横流,说不出的狼狈。 “好了。”尹湛终于开了口。 沈腾哭嚎喊冤声顿止,张大了嘴,大气不敢出,满脸绝望地看着尹湛。 “当初沈初寒上京寻亲,你竟没有确认他身份便认了他?”尹湛语声沉厉,狠狠盯住沈腾。 “当时他拿出了阿绣的信物,所有草民与阿绣的事情又都说得清清楚楚,而且年龄也对得上,草民本就对阿绣有愧,便……便没有怀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尹湛恨恨道。 沈腾跪在地上,低了头,不敢辩驳。 尹湛长长吐一口心中浊气。 看沈腾这反应,十有*是毫不知情了,他心中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想。既庆幸沈腾没有站在沈初寒那一边,又对沈初寒的实力越发感到恐惧起来。 昭国三皇子,这可不是什么普通身份。 可他却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得如此成功,不仅骗过了自己,还骗过了他身边每一位亲近之人,这样的伪装能力,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这么一比,自己当初蛰伏的那些把戏,在沈初寒面前,实在是相形见绌了。 原来,他们是真的像。只不过,沈初寒的段位比自己要高不少而已! 一想到这,就不由一阵抓狂。 他素来自傲,却不想被沈初寒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如何甘心?更何况,如今沈初寒的身份不同往昔,昭国尚未立太子,万一他成功打败君彻上位,以他的能力和野心,将来定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心中一阵烦躁,不甘地握拳在桌上猛地一捶。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沈腾惊骇抬头,见尹湛眸色煞红,眼中满是杀气腾腾,吓得浑身瘫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因情绪太过激动,尹湛忽感一阵胸闷气短,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最近操劳过度,又心事重重,原本有所好转的身体又有垮下去的趋势,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暴躁。 若没有一具健康的躯体,他如何能同沈初寒抗衡? 一旁的周亚见尹湛面色不对,也顾不上害怕,忙快走两步上前,一面拍着尹湛的后背替他顺气,一面端起一旁的茶盏送至尹湛唇边。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尹湛喝了口茶水,才觉那种胸闷气短的感觉压下去些许。他沉沉瞥一眼下首惶恐不安的沈腾,阴冷开口,“你退下吧。” 沈腾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尹湛说的是自己,眼中闪过一抹狂喜,忙对尹湛恭恭敬敬磕头谢礼,然后站起身,逃也似的踉踉跄跄离开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尹湛心头那股无名怒火又冒了上来。一个两个,都只想着为自己考虑,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强大起来?! 原本就心气郁结,此时再被这么一刺激,嘴里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之气。 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斑斑点点染红了桌面,触目惊心。 “皇上!”周亚惊叫一声,慌忙差人去唤太医。 殿内顿时人仰马翻起来。 * 而此时的沈初寒和萧濯,已率两千亲兵逼近临都。 信,在此之前,他已派人带给了昭帝。 不出意料,昭帝虽然震惊,却在仔细考虑过后,还是接受了他的身份,命他进京一叙。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短短小半个月,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云倾大陆,而他们,也离临都越来越近。 终于,这日,临都城池已历历在望。 对于沈初寒而言,这是他自八岁那年以质子身份离开临都后第二次回来,心境却较上一次大有不同。 上一次,他因夺剑大会而来,用的是凉国丞相的身份。 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再度以昭国三皇子君殊的身份踏入这座久违的城池。 “殿下,你说,会有哪些人来迎接我们?”眼见着城池渐近,萧濯勾了勾唇,语气有几分讥讽。 对于临都这座城池,萧濯心中的恨远远大过爱和留恋,哪怕这是他的故土,可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他再也无法对其产生任何的热爱。 他生于斯长于斯,可是他的亲人家族,也全部葬送在了这座城池里。 他如今回来,一是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二是为了给他死去的亲人族人讨回一个公道。 沈初寒抬眸,目光凉淡地在城池上刻着的“临都”二字上一扫,“我猜,能来的人,应该都来了。” 他侧眸,与萧濯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了然。 马蹄驰骋间,大部队很快到了城门前。 城门前立着不少铁甲卫,一字排开,面容肃然,气氛凝重。 沈初寒和萧濯勒马而止,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眸光一一扫过,未发一言。 有铁甲卫好奇地瞥他一眼,很快被他凛然气势给灼到,再不敢抬眸,心中微憷:三皇子在凉国明明只是文官,可他身上这种冷冽骇人的气势,究竟从何而来?! 沈初寒面容清冷。 尽管已下决心接纳他的身份,但昭帝到底有所不甘,否则,也不会到现在也迟迟未出,不过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罢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眸中寒凉如霜。 铁甲卫没有得到吩咐,不敢贸然说话。沈初寒身后跟着的亲兵更是未发出丝毫声响,明明两千多人的队伍,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不闻。 连拂面而过的风,都仿佛凝滞。 这时,铁甲卫的尽头终于传来了骚动,从大开的城门中,开始有车队缓缓而出。 打头的,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其后跟着两辆稍小的马车,亦是精致华丽,一看便是宫里出来的。 沈初寒神情莫测,目光落在最前头那辆马车之上。 不用猜,他也知道里头坐着的人必是昭帝。至于其后两辆,他眸光匆匆掠过,眼中意味不明。 马车在沈初寒和萧濯面前停了下来,跟车的内侍上前放好脚凳,毕恭毕敬地将车帘挑起。 从车内走出一人,一袭绛紫色龙袍,腰束白玉带,神情肃然,正是昭帝君无垠。 沈初寒和萧濯翻身下马,上前两步走到昭帝面前。 沈初寒单膝跪下,朝昭帝一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儿臣君殊,参见父皇。” 萧濯也跟着跪下行礼,“草民萧濯,参见皇上。” 昭帝神色复杂,定定地盯了沈初寒一瞬,忽的绽开一抹和善笑意,上前一步扶起沈初寒,语气中也似带了激动,“快起来快起来,殊儿,让朕好好看看你。” ——外人开来,真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沈初寒微微一笑,眼中微有热泪,站在昭帝面前,任凭他打量。 昭帝沉沉打量着他,眼角微挑,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错愕。 自沈初寒八岁那年离京,他便再未见过他。上次夺剑大会,他带着面具,自己与他也不过见了寥寥数面,压根就没想到他会是三皇子君殊。 此时见到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心跳竟有一瞬间的停滞。 像,实在是太像了! 看着这样的沈初寒,昭帝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菱伊—— 萧菱伊,沈初寒的生母,十几年前已去世的昭国皇贵妃。 其实沈初寒和萧菱伊的五官长得并不大相同,可那双深邃的眼眸,总是带着烟雨寒凉,直直望进他的内心最深处。 除了眼睛,还有周身那种清冷如霜的气质。 这么看来,夺剑大会那次,沈初寒定然刻意收敛了自身气韵,否则,以自己对菱伊的熟悉程度,又怎会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昭帝呆呆瞧着,一时竟看得出了神。 这时,斜刺里忽的插进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声音,“沈相大人藏得可真深啊。” 沈初寒淡淡撇眸,冷淡望去。 说话的,是一脸不甘的君彻。 想来方才昭帝身后的马车里坐的便是他。 沈初寒的身份,君彻老早就开始怀疑了。否则也不会趁着沈初寒在聿国之际,雇了无痕宫的人去刺杀他。 可惜,沈初寒命太硬,连无痕宫出马都未曾伤得了他分毫。 后来夺剑大会上他解决了君瀚,又见沈初寒迟迟未有动作,到底手中没有真凭实据,以为自己对沈初寒的身份猜测有误,便暂且放松了对他的调查,只专注于巩固自己在朝中势力。 没想到恰在这时,沈初寒却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让他如何不恨?! 他知道父皇最近对自己有所不满,但他也知道,自己和父皇之间因着君瀚之事,已然产生了嫌隙。如今父皇正当壮年,又迟迟不肯立自己为太子,到底心中不安。 万一父皇迫于德妃和舒家的压力,欲扶持后宫那些未成年的皇子出来,自己的地位便岌岌可危起来。 这也是他为何最近有些急功冒进的原因。 他如今情势并不算好,自不能坐以待毙。 可偏偏—— 眸光狠狠在沈初寒脸上一剐,面上的敌意藏都藏不住。 昭帝的脸色沉了沉,看他一眼道,“彻儿,如今可不能再叫沈相大人了,这是你的三皇弟,君殊。” 君彻冷笑一声,并不大买账,“儿臣只知三皇弟当年在前往凉国的途中不幸遇难,不知这个三皇弟,又是从何冒出?” 见君彻铁了心不愿承认,昭帝脸色一黑。他最近本就对君彻诸多怨言,如今见他一副挑事的模样,语气登时冷淡下来,“彻儿,殊儿的身份,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君彻拳头一握。 这才刚开始呢,父皇便向着沈初寒了,这要到了以后还得了? 脸色冷了冷,“父皇说得对,儿臣也并非想置喙他的身份。儿臣只是觉得,事关我皇族血脉,还是稳妥一点的好。” 听到这里,昭帝果然犹豫了一下。 虽然君彻的语气有些冲,但不可否认,他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虽然他私心觉得看外貌,就知沈初寒一定是菱伊之子了,但若没有实际的证据,确实并不能服众。 “二皇子想如何?”昭帝犹豫之际,沈初寒终于淡淡开口,斜睨君彻一眼,眼中带了一抹讥讽。 君彻眉头狠皱,强忍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很简单,滴血验亲便是!” 正文 第265章 舌战众臣(二更) 沈初寒玩味地一挑眉,没有说话。 昭帝脸色沉了沉,眸中有异色闪过,显然将君彻的话听到了心里。尽管一直刻意忽略,可长久以来梗在心里的那根刺,到底还是一直埋在那里,只要被人提起,便觉刺得慌。 君彻将昭帝的神情尽收眼底,眸色有几分意味深长。他睨一眼昭帝,接着又道,“父皇,您想想看,沈相一直生活在凉国,此时却突然说自己是三皇弟君殊。昭凉凉国有不少利益冲突,我们怎知他不是凉国派来的奸细?此事若没有确凿证据,又如何能服众?不仅仅是儿臣,朝中大臣,怕是也会有诸多怀疑。” 昭帝的神情愈发动摇,欲言又止地看一眼沈初寒。 沈初寒心如明镜,知道昭帝这是被君彻说动了,可他偏不说话,端看昭帝要如何开口。 君彻心思转了转,缓了口气道,“父皇,儿臣并非刻意要针对谁。他若能摆出真凭实据,儿臣一定亲自登门向他道歉。” 说着,挑衅似的看向沈初寒,“沈相,你意下如何?” 昭帝沉默一瞬,终于开口,“彻儿,其实殊儿的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据。”微微一顿,接着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要想服众,就必须拿出铁证来,光凭朕一人直言是不够的。” 他转向沈初寒,叹一口气道,“殊儿,如此看来,只能委屈你了。” 沈初寒冷冷一勾唇,“但凭父皇吩咐。” 昭帝“嗯”一声,又看回君彻,“但不管怎样,殊儿朕是认了,滴血认亲的事宜朕会尽快叫人去安排,你也莫要再唤他沈相了,他是你三皇弟。” 对昭帝而言,他既惊讶和不喜沈初寒的突然回归,却又有一丝小的庆幸,这庆幸,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现能对君彻起到制衡作用,还因为那人。 听他语气已有了明显的不悦,君彻自不好再顶撞他,点头应下,“是,父皇。” 昭帝便又堆了笑看向沈初寒,“殊儿,你别介意。” 沈初寒摇头,神情淡淡,“不会,父皇也是在为儿臣考虑。” 昭帝微舒一口气,看向他身后的亲兵,笑容淡了淡,“殊儿,这些士兵……?” 沈初寒顺着他的视线朝后望去,语气一贯的清冷,“儿臣此番冒着巨大风险归国,得罪的人不少,带这些亲兵上京,也只是为了确保儿臣的安全罢了。” 他转目看向萧濯,“萧濯,派人将他们带至城郊驻扎,不必跟着进城了。”斜眼睨一眼昭帝,“父皇,您能理解儿臣的担忧对吧?”说着,已有所指地瞟向君彻。 昭帝脸色有几分难看。 虽然两千亲兵并不算多,但就这么驻扎在城郊,怎么看都是个*裸的威胁。只是沈初寒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他一回来君彻便这么针对他,倘若手中无兵,他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这部分兵权,自不可能弃。 昭帝心中埋怨了君彻一通,却也无计可施,勉强扯出抹笑意,点头应了。 萧濯自下去安排不提。 “对了。”昭帝朝后张望一番,“怎不见舞阳帝姬?” 他之所以这么快便接受了沈初寒的身份,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舞阳帝姬。 她手中持有苍邪剑,沈初寒既恢复了身份,那么舞阳帝姬便成了昭国的三皇子妃。从大的方向来说,苍邪剑也算成了昭国的所有物。 对他这么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虽不知苍邪剑究竟有何妙处,能冠上“得苍邪得天下”的名头,但光是苍邪剑所代表的含义和无上荣光,就足以引起他的觊觎。 先前他将假的苍邪剑放在无垠陵中,却被舞阳帝姬识破,只得被迫交出了苍邪剑。 其实,他一拿到苍邪剑时便将剑拔了出来,却怎么也没想到,苍邪剑竟是一把断剑! 拔剑出鞘时,他却是感受到了那股龙吟虎啸的剑气,激荡四方,可是偏偏,剑刃处却断裂开,散发出凛冽寒凉的银光。 这个发现,让他震惊无比。 从来没有任何消息表明,苍邪剑竟是把断剑。可是,这样的凛冽剑气,分明不可能造假。而且,从苍邪剑出土到送来昭国,一路都是他的心腹经手,也不可能被人掉包。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苍邪剑的确是把断剑。 这么看来,之所以传出“得苍邪得天下”的流言,十有*不是这把剑本身,而是有别的原因。 所以他命人仿造了一把完好无损的剑出来,企图蒙混过关,然后留下真的苍邪剑悉心研究。 只是,他尚未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便被舞阳帝姬给识破,心中自然不甘。 可如今舞阳帝姬既成了他昭国之人,他便有借口再借苍邪剑一观了。只要他参透了苍邪剑中的秘密,这天下,他必唾手可得! 听到昭帝问起宋清欢的名字,沈初寒微微一挑眉,“儿臣此番回昭,一路凶险万分,不想让她一起跟着冒险,便暂且将她留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待这边一切安定下来后儿臣再接她来临都。” 昭帝“哦”一声,眼中有浮光闪过。 看来,他果然对舞阳帝姬宝贝得很。这样他便也放了心,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毕竟这么多年未见,他成长的速度,已大大超乎了自己的预料,甚至有一种他再也无法把控的感觉。 但只要他还有弱点,事情就好办得多。 心神微定,笑笑道,“听说舞阳帝姬怀孕了?” 沈初寒点头。 昭帝笑得愈发和善,“看来,朕很快就要当皇祖父了。” 见昭帝和沈初寒越发父慈子孝的模样,君彻心有不甘,听得这话,皮笑肉不笑地插话道,“恭喜父皇了。”一顿,看向沈初寒,眸光深沉,“也恭喜三皇弟了。” 昭帝嘴角的笑意深了深,拍了拍两人的肩头,“好!这才是朕想看到的样子。”他舒一口气,“好了,以后多的是时间叙,先进城吧。” 两人应是。 昭帝便回了马车,沈初寒依旧翻身上了马,跟在大部队后进了临都。 沈初寒进临都,昭帝的态度便很鲜明了。 这个消息顿时在四国间激起了千层浪。 先前这个消息,四国是从不同渠道获知,说起来还是真假未明。可此时便是彻底盖棺定论了。 四国间原本因夺剑大会元气大伤,表面上氛围安稳下来,却因这事,地下汹涌的暗流渐有浮出表面的趋势,一时间,各国都蠢蠢欲动起来。 当然,此时的昭国,也同样不平静。 朝中大臣分了两派。 被君彻拉拢的一派自然是对沈初寒的身份百般质疑,而另一派则持观望态度,在昭帝的态度未明之前,不敢轻易表态。 而支持沈初寒的人,自是寥寥无几。 休息了几日,沈初寒上了朝—— 这是他第一次以昭国三皇子君殊的身份,站在昭国臣民面前。 朝堂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有怀疑,有审视,有惊诧,有敌对。 沈初寒却神情平静,无畏无惧。 然而说实话,他只要长身玉立站在那里,那些曾经年纪稍大的臣子,见过沈初寒小时候的模样或者见过萧贵妃之人,心底便再明了不过了。 沈初寒他,周身的气质,实在与萧贵妃太像了。明明五官中只有眼睛神似,可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能想起当年风采冠绝的萧贵妃。 心中慨叹,纷纷低了头。 这局棋,也不知今后会是怎样的走向,目前看来,还是暂且不要站队为好。 昭帝很快进了殿,看一眼立在一旁的沈初寒,微微颔首,在王喜的陪同下走上了上首的龙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行礼。 昭帝手一抬,“诸位爱卿平身。” 窸窣声响起,众人起身,在原地站定。 昭帝扫一眼众人,“今日早朝,朕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语气一顿,目光落在前头的沈初寒面上。 “朕的三子君殊,竟失而复得,朕倍感欣慰!” 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落在沈初寒身上的目光,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这时,有臣子出列,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沈初寒,行礼道,“皇上,请恕微臣斗胆,微臣以为,三皇子在当年前往凉国为质的途中便已意外身亡,如今却突然传出昔日叱咤风云的凉国丞相竟是当年身亡的三皇子,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他话音落,底下便有人附和。 昭帝一眼扫去,都是平日里与君彻走得近的大臣。 看来,君殊的出现,果然让君彻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昭帝看向沈初寒,示意他可以开口。 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也有些想不明白。虽然他确定沈初寒便是君殊,但他当初如何从那场大火中逃脱,又是如何一步步登上凉国丞相之位的,这些内情,他也确实很想知道。 沈初寒冷冷一勾唇,语声清寒开了口,“当日那把火,其实是有人想置我于死地。好在我发现及时,赶在火势蔓延前逃了出来。为了摆脱幕后黑手的追击,我同萧濯一道,拖了两个侍卫的尸体进去,假装是我们的尸体。只是,仓促之下到底无法将现场布置得十全十美,想来还是被人发现了些许端倪,我和萧濯逃出营帐后,仍有人追来,试图查到我们的行踪。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继续往凉国方向走。” 说到这里,语声愈寒,似有若无在君彻面上一扫,接着开口道,“我们知道,若是我们的身份稍有暴露,等待我们的,便只有陈尸异乡的下场,所以我们隐姓埋名,一直谨小慎微,才最终在凉国站稳了脚跟。” “至于我为什么选在现在回来,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有了资本同那些欲置我于死地之人抗衡了。” 他的话音落,殿内已是死寂。 当年萧贵妃宠冠后宫,他在其他人眼中,自然成了难以拔出的眼中钉肉中刺。虽然昭帝并不待见他,而且萧贵妃在那段时间也因病去世,但谁又能保证昭帝不会因萧贵妃之故而对他心生怜悯? 若等到他摆脱质子身份归国那日,也许他们后悔都来不及了,所以,要将所有可能危及到幕后之人的因素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皇族厮杀,从来都是无情。 沈初寒虽未点名道姓,但稍微对当时的情形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或者说,是谁和谁。 君彻的脸色有几分难看,低垂着头,眼中一抹怒火。 是的,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沈初寒这话,就差没直接说出是何人在幕后指使了。当年之事,他虽年幼,但皇族之人向来早熟,自然知道来龙去脉。 此时被沈初寒旧事重提,还都是于自己不利之事,脸色自然不好。 而昭帝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眸光中透出一抹犀利,在众人面上狠狠一扫。 正文 第266章 听说皇兄娶妻了? 当年,昭帝之所以派沈初寒前往凉国为质,自有他的私心。他虽独宠萧贵妃,对沈初寒却甚是不喜。 昭帝当年能坐上帝位,也是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能力自是出众,看人的能力当然也很准。他早就看出沈初寒不是池中物,亦非乖乖听话之人。彼时萧贵妃因病去世,整个昭国已没有了可以制约他的人,假以时日,一旦等他羽翼渐丰,到时候再想约束他就来不及了。 但是,以他的身份,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对其下手,正巧当时刚与凉国休战,他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沈初寒逐出昭国。 一国皇子去到他国为质,这其中的落差有多大自无需赘言,若是心里承受能力差点的,也许就这么毁了。再退一步讲,就算他能成功熬到回来的那一日,那时昭国国内已被重新洗牌,早已没有了他的落脚之处,就算他个人能力再强,也是无济于事了。 况且他还知道,不喜沈初寒的人,可不止他一人。 那些与沈初寒有直接利益纠葛的人总是担心他会因萧贵妃之故而对沈初寒爱屋及乌,昭帝便也不戳破,只坐山观虎斗,妄想做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他果然没有看错那些人。 沈初寒一出昭国,那些人便坐不住了。 是的,他也同君彻一样,都很明白当年那些对沈初寒层出不穷的追杀究竟是何人指使。与沈初寒年纪相仿的皇子就两个,二皇子君彻和四皇子君瀚,他们都是强有力的太子之位竞争人选。沈初寒若出局,得益的便是他们俩。 所以,当年之事,幕后之人其实有两人,君彻的母妃程昭仪,几年前因病去世,另一个,便是君瀚母妃德妃舒玥。如今程昭仪已死,君瀚亦亡,可不就是沈初寒回来的最好时机? 看来,他人虽在凉国,但一直在关注着昭国的局势。 这么一想,心中顿生警惕。 清了清嗓子道,“当年之事,朕亦有所耳闻,三皇子亦是受害者,此事,诸位爱卿不必再提。” 见昭帝明显息事宁人的口吻,沈初寒讥讽地挑了挑唇。 他本就没打算昭帝能从他讨回什么公道,当年之事,若不是他和萧濯发现及时,并将计就计,此时世上,早已没有了君殊这人。 他对昭帝的嘴脸早已看得透彻,所以也从未抱什么希望。既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只是,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却又有了另一层意思。 在他们看来,昭帝这话,分明是再次承认了沈初寒的身份,并有维护他的意味在里头。 那些暗中支持君彻的臣子不由脸色一沉,都感受到了危机。 沈初寒才刚归国,昭帝便偏向了他,这么看来,君彻的太子之位,是越来越悬了。 而主角之一的君彻,此时心情也不大愉快,话虽如此,他还是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平静。毕竟,昭帝已经答应了他会滴血验亲,君无戏言,这一点他还是很相信昭帝的。 果然,昭帝一顿,冷冽的目光在众臣面上一一扫过,方沉了嗓音继续开口道,“不过,诸位爱卿的顾虑朕也明白,为了服众,也为了真正证实殊儿的身份,朕会选个日子与他滴血验亲。到时结果出来,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说着,看向沈初寒,“殊儿,你意下如何?” 沈初寒眼中嘲讽闪过。 他倒是做足了表面功夫,还来问自己一声,这种情况下,自己有拒绝的选择么? 抬眸看去,神情平静,“父皇所言有理,一切但凭父皇安排。”、 “好。”昭帝微舒一口气,“诸位爱卿呢?” 众臣没想到昭帝和沈初寒会愿意滴血验亲,愣了愣,面面相觑几眼,都不敢再说话。昭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若他们再提出质疑,但便是打昭帝的脸了。那些君彻阵营的臣子虽然暗中支持君彻,但如今昭国还是昭帝当家,自然不敢公然忤逆他。 “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王喜——” “奴才在。”王喜上前两步应了。 “此事你尽快安排。” “是,奴才遵旨。”王喜应了,又退至昭帝身后。 此事,便算暂且这么告一段落。 不管众人喜欢还是不喜欢,也不管众人对沈初寒的态度如何,他是真真正正以君殊的身份,再次站到了昭国的朝堂之上。 而他的回归,让原本平静下来的昭国朝堂再次洗牌,也将在四国范围内再次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 下了朝,众臣三三两两朝殿外走去。 沈初寒落在最后,也不急着出殿,神情平静得未起一丝波澜。 虽然朝堂上还说了别的事,但众臣议论的核心自然还在他身上,时不时还有大臣回过头来看他,各色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沈初寒无谓地挑了挑眉。 回来前,他便知道他要面对的一条怎样的路。只是,他并不慌张。 这些人当中,真正对君彻心悦诚服之人不过少数,很大一部分都是持张望态度。过去几年他人虽不在昭国,势力却早已渗透入昭国的方方面面,要在朝堂上与君彻抗衡,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见人潮渐渐散去,脚下一动,朝殿外走去。 出了殿,一眼便瞥见等在一旁的某人。 他眼中一抹讥诮,脚下未停,径直越过他朝前走去。 “沈……君殊!”身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吼声。 沈初寒这才驻足转身,清冷的眸光在君彻面上一顿,眼眸微眯,语声冷淡,“二皇子有事?” 君彻紧紧盯着他,眼底怒火喷涌,压低了嗓音沉沉道,“君殊,你不要得意地太早了。” 沈初寒轻笑一声,“二皇子哪里看出我得意了?到时二皇子,特意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给我这句警告?还真牢二皇子费心了。” 君彻瞳孔一缩,脸色有几分难堪。 很快,他再度抬眸,眉头狠皱,“君殊,我怎么着也是你的皇兄,这便是你对待兄长的态度?” 沈初寒嘴角讥讽之色更甚,“现在二皇子倒是摆起了兄长架子,先前不是还不承认我的身份么?” “你……”君彻被他呛得无话可说,眼底一抹阴翳。 狠狠瞪一眼沈初寒,君彻一拂衣袖,恨恨离去。 沈初寒凉淡地收回目光,不为所动,继续朝宫门处行去。他如今暂住在成文馆中,不过皇子府也已经在建了,是在前朝一座王爷府的基础上扩建,所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建好。 被君彻那么一耽搁,出宫的路上大臣们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偶有三三俩俩的宫人路过,有认出他身份的人也不敢怠慢,纷纷停下行礼。 走了一小段路,忽听得身后有人唤“三皇兄”。 听声音,清亮柔和,是个女声。 沈初寒蹙了蹙眉,驻足转身望去。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袭水色裙衫的女子,身后跟了两名宫女。她眉眼秀雅淡然,神情清和,盈盈闪动的眸光间有激动的光芒,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徐徐朝这边走来。 看着她几分熟悉的脸庞,沈初寒瞳孔闪了闪,忆起了来人是谁。 昭国排行第六的云和帝姬,君晚。 昭帝重男轻女,只喜皇子不喜皇女,云和帝姬的母妃李才人本就位分低微,在生下云和帝姬之后更是彻底失了宠,没过多久便被昭帝找了个借口打入了冷宫。 云和帝姬不受昭帝待见,母家又毫无实力,在昭国皇宫中根本掀不起什么水花,比起其他三国声名远扬的各位帝姬来说,她着实在云倾大陆没有什么存在感。 君晚见到沈初寒转身,眸子亮了亮,脚步加快了些,走到沈初寒面前盈盈一福,语声已带了些颤意,“君晚见过三皇兄。” 沈初寒眸光依旧凉凉,在她面上一划,清冷道,“不用多礼。” 君晚起身,眼中已有了盈盈水光。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初寒,眼底各色情绪杂糅,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定定盯了一瞬,方哽咽着开口道,“三皇兄……你……你还记得我吗?” 沈初寒点头,“嗯”一声道,“云和。”略一转眸,开口道,“云和找我有事吗?” 再次听到沈初寒记忆中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唤出自己名字,君晚的情绪登时绷不住了,眼泪珠子哗哗就落了下来,嘴里哽咽道,“我就知道三皇兄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就知道!” 长睫轻颤,眸光盈盈,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引来过路宫人的频频侧目。 沈初寒有几分尴尬。 当年他还在昭国皇宫之际,与君晚接触得是比其他皇子帝姬要多些。宫中之人惯会捧高踩低,彼时李才人已被打入冷宫,君晚自身又不得宠,在宫里头生活得颇为艰难。 萧贵妃心善,见她小小年纪就被人欺负,到底不忍,便时不时接了她去自己宫里坐坐。有了萧贵妃的庇护,那些人对待君晚的态度才收敛了些。也正因如此,沈初寒与君晚在萧贵妃宫里碰过几次面,后面渐渐熟悉起来。 只是,到底十几年不见,沈初寒又是寡淡性凉之人,当年那些情谊在他脑海中已然荡然无存,见君晚突然哭得这么情深意切,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哭了一会,见沈初寒一言不发,君晚大抵也有几分尴尬,哽咽着止住哭泣,掏出袖中帕子擦干眼角泪珠,方抬眸朝沈初寒不好意思一笑,“许久未见三皇兄,一时太过激动,让三皇兄见笑了。” 沈初寒扯了扯唇角,微微颔首,看向她道,“你找我有事吗?” 君晚低垂了头,有几分羞涩地攥了攥衣角,“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上次三皇兄进临都之际,没找到机会与三皇兄说上话,听说今日三皇兄上朝了,便想着过来同三皇兄说两句。” 沈初寒略带恍然地一挑眉头。 当日出城迎接他的车队中有三辆马车,头两辆马车中分别坐了昭帝和君彻,第三辆马车他没有注意,原来里面坐的是君晚。 不过昭帝向来不喜君晚,那日竟同意她随行,看来君晚定然求了很久才得了昭帝应允。 只是—— 虽然君晚如此热切地想要见沈初寒,可对沈初寒而言,他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君晚对他而言,也不过当年那个多见过几面的小皇妹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中对昭国的回忆早已淡泊,又怎会对君晚有特殊的记忆呢? 点头“嗯”一声,语气依旧清冷,“原来上次后头马车中坐的是你,辛苦了。” 君晚抿唇一笑,眸光盈盈,有些遗憾道,“我本来想过去同三皇兄打声招呼的,只是王公公说当时气氛有些不对,让我不要过去以免引火上身。” “王公公说得对。” “三皇兄。”君晚咬了咬唇,“二皇兄为难你了是吗?” 沈初寒语气淡淡,“倒也算不上为难。” 君晚语气中带上几分急切,四下看了看,又朝前两步,离沈初寒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三皇兄,二皇兄原本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你如今回来便成了他的强劲对手,他一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务必要小心。” 沈初寒点头,“我会的。” 见沈初寒神情一直淡淡,君晚略有几分失望,盈盈切切望着沈初寒,“三皇兄是不是已不大记得君晚了?” 沈初寒无奈蹙眉。 到底是看人眼色长大之人,情绪还是这么敏感。 虽然知道君晚失望的心思,沈初寒却并没有心思去哄她,微一颔首,“我离开昭国已经十几年了,如今回来,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这是间接承认确实不大记得君晚了。 听出沈初寒的弦外之音,君晚眉眼蓦地一垮,敛了长睫,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片刻,她又抬了头,“没……没关系,三皇兄能回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沈初寒笑笑,没带多少情感地倒了声谢。 “三皇兄这些年过得……”君晚眼睫眨了眨,又接着开口,只是,话未说完,似觉得这话听着有几分不妥,一个急顿,转而说起了旁的话题。 她小心翼翼地撩眼看一眼沈初寒,神情复杂道,“听说三皇兄已经娶妻了?” 正文 第267章 前尘旧事 沈初寒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打量君晚一眼。 他和宋清欢的身份都摆在这里,更何况,当初他求娶宋清欢之事,在四国之内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君晚身为一国帝姬,并非普通市井百姓,这么大的事,她不可能没有关注。 那么,她此事突然提起这事,又有何目的呢? 微一点头,语气未明,只沉沉打量着君晚,“怎么?云和不知?” 君晚眸光暗了暗,语气有几分嗫嚅,“没……没有……只是先前一直以为娶舞阳帝姬的是沈相,却没想到,是三皇兄。” 沈初寒凉淡的眸光在她面上一划,收回目光清冷道,“不管我是沈初寒还是君殊,我的妻子,都只有她一人。” 君晚嘴角的笑容登时带上了几分苦涩,用一种怅然若失的语气道,“三皇兄……真是深情。” 沈初寒有些古怪地瞟她一眼,眸光微凝,带了几分细碎的寒光,“云和还有事吗?若没有了的话,我该出宫了。” 君晚这才似从自己沉浸的情绪中回了神,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三皇兄刚回来,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君晚就不打扰你了。” 沈初寒点点头,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情绪。 望着他远去的寒凉神情,君晚嘴角的笑意隐去,眼中的情绪翻滚得厉害。 * 尽管昭帝已在朝堂上承认了沈初寒的身份,但在没有正式滴血认亲之前,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所以除开已经同君彻绑在一块的那些大臣,大多数人都还是暂且抱着看戏的心态,等沈初寒的身份真实确认后再决定自己的立场。 滴血认亲的事宜定在三日后。却不想,自那日早朝后,有一个流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不到半天的时间便传遍了京中所有权贵的圈子。 那个流言,正是关于沈初寒的真实身份。而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已经过世的萧贵妃。 尽管当初那段不光彩的过往被昭帝派人压了下去,但有人的地方便有八卦,更何况是当初那件事,闹得是轰轰烈烈,便是普通百姓,只要是稍微上了年纪的人,都不会忘记当年之事。 那件事,自与萧贵妃有关。 当年,昭帝还只是排行第五的皇子,虽能力出众,母家亦是不弱,但他上头,还有一个更强劲的对手,三皇子君无尘。 君无尘乃先皇后所出嫡子,又是宅心仁厚的性子,是当时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人选,不管是当时的百姓,还是先帝众臣,都对他十分看好。 可,昭帝君无垠自小便是野心勃勃之人,尽管身份比不上君无尘,但却从未放弃过对皇位的渴望,一直在暗中筹谋策划。 萧贵妃的母家萧家在当时亦是昭国望族。 萧贵妃萧菱伊的父亲时任太傅一职,负责宫中诸位皇子的教习,萧贵妃性子聪颖,又是天真活泼的性子,深得先皇后和先帝的喜欢,常常叫萧太傅将萧菱伊带进宫玩耍陪读。一来二去,萧菱伊便与诸位皇子都熟了起来。 彼时大家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萧萧菱伊不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极为出众,渐渐的,吸引了两人思慕的目光。 三皇子君无尘和五皇子君无垠。 君无垠素来是自傲自负的性子,一旦是他看上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会不折手段想要得到。所以确认自己当真对萧菱伊动情之后,他将萧菱伊约出,当面向她表白了。 然而,不是所有的单相思都会有好结果。 萧菱伊听到他的表白很吃惊,却还是委婉地告诉了他,自己心中已有喜欢的人了。 君无垠不是傻子。 在这么多皇子中,萧菱伊就与他和君无尘的系最好,如今她说她已有喜欢的人了,而那个人不是自己,那么,就只可能是君无尘了。 当下心中便燃烧起了熊熊妒火,面上还要笑着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 尽管被萧菱伊拒绝,君无尘仍不肯罢休。只要萧菱伊还没有嫁人,他就还有机会。就算她现在不爱他,只要她成了自己的女人,自己一定会让她心甘情愿爱上自己的。 君无垠知道,萧太傅是忠臣,深得皇上信任,萧菱伊又很得皇上欢心,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太子妃人选。因此,要想得到萧菱伊,一方面他需要取得萧太傅的支持,另一方面,成功夺得太子之位才是上策。 娶萧菱伊,成为太子,这两件事对他而言,已是相辅相成的存在,哪一件,他都势在必得。 彼时朝中有能力争夺太子之位的人选便只剩他和君无尘,君无尘比他有利的条件在于他是嫡子身份,若无大过,他确实比君无垠要有希望成为太子。 于是君无垠开始打起了萧家的主意。 他知道,先帝素来敬重萧太傅,若是萧太傅能站到自己这边,时不时在先帝耳旁吹吹风,自己成为太子的可能性就大得多。而且,只要讨得了萧太傅的欢心,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就算萧菱伊暂时不喜欢他,只要萧太傅开了口,她也不可能违背萧家的意愿。 却没想到,萧太傅对他的态度却一如从前,似乎并不想在他和君无尘之间站队。 正暗自焦急之际,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先帝在一次春狩中不幸被毒蛇咬伤,蛇毒侵体,虽有太医全力抢救却无力回天,勉强用珍惜药材吊着一口气。 这种情况下,先帝只能匆忙立了君无尘为太子,并将萧菱伊赐予他为太子正妃。这其中,自然有让萧家辅佐君无尘之意。 而君无垠,先帝早看出了他的野心,也知道一旦自己驾崩,他势必会不服君无尘的统治,到时,国内又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所以他又下了道圣旨,封君无垠为安乐王,将南边两个州作为封地赐予了他。并命起即日启程前往封地,非得召不得再入临都。 这两道圣旨一下,先帝的心思便很明显了。 他选择了保君无尘,放弃了君无尘,朝中风向顿时突变。 而君无尘最后的幻想,也被这两道圣旨生生打破。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梦寐以求的太子之位,失去了朝思暮想的女人,还被贬到一处荒凉之地自生自灭。数载筹谋一朝落空,全数打了水漂,对他这种傲气十足的人来说,又怎能甘心? 他自认能力也好执政能力也罢,丝毫不会逊于君无尘,君无尘不过比他命好一点,投胎投了个好身份,便事事高他一头,实在让人心中不忿。 只是,圣旨已下,事情已成定局,他便是心中再多的不满和愤恨,也只能被动接受。 他走的前一日,用君无尘的名义,将萧菱伊偷偷约了出来。 见约她的人是君无垠,萧菱伊有几分诧异和惊慌。 她知道君无垠对自己的心思,如今她已经被赐婚给君无尘,很快就要同他大婚了,这种节骨眼上,自然该与君无垠保持距离才是。原本收到信以为是君无尘想要见自己,便偷偷溜了出来,却不想,站在她面前的,是她如今最不想见到的君无垠。 萧菱伊本身对君无垠并无什么成见,只是他们都大了,有些事,该避嫌还得避嫌。尤其君无尘被封太子之后,君无垠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他明日便要出发去往封地了,这个时候约自己出来,其目的难免让人有些不安。 许是看出了萧菱伊的顾虑,君无垠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菱伊,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我虽心有不甘,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一点。” 萧菱伊有几分尴尬,她如今毕竟已是太子妃的身份,实在不知该如何接他这话,定了定神,决定还是把话说清楚,“无垠,皇上已经给我和无尘赐婚了,你又何必再将真情实感浪费在我身上。相信我,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姑娘。” 君无垠盯着萧菱伊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菱伊,我只要你一人。” 不知为何,瞧见君无垠眼中的执拗和疯狂,萧菱伊顿时生出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她一直知道君无垠有几分偏执,却没想到,在自己的事情上,他竟也这么执着。 心中生出几分担忧,不由朝后退了几步。 “无垠,你这样不会有好结果的。”萧菱伊到底顾念着从前的情意,还试图能说服他打消这个念头。 见到萧菱伊的举动,君无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菱伊,你等着,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成为我的女人!” 说完这话,他便足尖轻点,很快消失在萧菱伊的视线当中。 萧菱伊心中担忧更甚。 君无垠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她总觉得会出事,左思右想,还是找了个机会将君无尘约了出来,同他说了这事。 君无垠对萧菱伊的爱意君无尘自然清楚,不过他彼时刚被封太子,又成功抱得了美人归,心思难免有些飘,又见先帝已经变相地将君无垠逐出了临都,心中已放松警惕。听到萧菱伊这话,也没放在心上,只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不要多想。 却不想,他一时的放松警惕,却未后面发生之事埋下了祸端。 先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君无垠走后没多久,先帝便药石罔效,驾鹤西去。先帝驾崩之后,太子君无尘继位称帝,封萧菱伊为后。 却不想,他刚登基没多久,远在南地的君无垠却突然举兵造反,带着大军一路杀往临都。 原来,当时驻扎在南边的军队首领,正是君无垠祖父的义子,只是因为他二人关系隐藏得深,旁人并不知晓他们的关系。 南地大军数量庞大,君无垠借助其兵力,一路畅通无阻地直逼临都。 而此时朝中,君无尘刚继位,本就根基不稳,再加上君无尘一直暗中筹谋许久,朝中也有不少他的人脉,听得君无垠发兵的消息,暗中散布和鼓吹对君无垠不利的言论。 君无尘治国的能力虽有,但论若要论耍阴谋诡计,他根本就玩不过君无垠,眼见着大军一日日逼近,越发慌了手脚,只得临时指派人率军迎战。 只是,他前期自乱阵脚,错过了最佳的镇压时期,君无垠带兵一路高歌猛进,很快杀到了临都城外。 那一日,临都战况惨烈。 君无尘在宫中被俘,为了避免受辱,咬舌自尽。萧菱伊却被君无垠第一时间派人控制住,时刻派人监视住她,不让她有任何自残或自杀的举动。 不得不说,君无垠心思虽残暴狠厉,但论治国能力,并不比君无尘差。 攻占临都之后,他采取铁血手腕,迅速镇压了对他不满的势力,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朝中局势并没有动荡多久便安稳了下来。 君无尘既已死,他便名正言顺地登上了皇位。 他原本是想封萧菱伊为后的,但两朝为后,古往今来从未有之,朝中众臣全数反对。再加上当时薛家在夺权篡位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如今见他竟想要立前朝皇后为后,十分不满,隐隐有煽动其他世家抗议的趋势。 在那种刚刚登基的情况下,君无垠也不好太过肆意妄为,无奈之下只得封了薛家女薛楹为后,同时不顾众臣强烈反对,执意封了萧菱伊为贵妃。 萧菱伊自是不愿,可君无垠却以萧家合族上下三百多口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她就范。萧菱伊虽然很想自尽免遭玷污,可一想到全族三百多口人的性命就要因自己之故葬送,未免又下不了那个决心。最后只得万般无奈地从了君无垠。 但萧菱伊毕竟是已经与君无尘拜过堂成过亲的,怎么着也算是前朝正儿八经的皇后了,所以这段过往,一直成了她抹不掉的一段“污点”,朝中众臣人人对她不喜,百姓也对她指指点点,更有“红颜祸水”“妖女”等名号传出,而后宫之中,她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皇后恨她入骨,其他嫔妃为皇后马首是瞻,明里暗里不让萧菱伊好过。 就在萧菱伊马上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却突然被诊出有了身孕。 正文 第268章 将计就计(一更) 彼时皇后无子,后宫中程美人和另一名宫妃陆宝林有孕在先。 程美人和陆宝林是识时务之人,知道皇后势力庞大,与她作对讨不到什么好处,早早便站在了皇后这侧。 所以对皇后而言,虽然自己没能怀孕心中焦急。但毕竟能有人抢在萧菱伊之前生子,只要萧菱伊没法诞下皇长子,她的地位便不会受到动摇。 因此,她自然会竭尽全力保下程美人和陆宝林腹中之子,至于萧菱伊肚里的种,必是想法设法想要除掉。 然而,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君无垠对萧菱伊的宝贝程度。 得知萧菱伊怀孕后,君无垠欣喜若狂。 这段时间萧菱伊的萎靡不振他都看在眼里,可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萧菱伊始终都是一副冷淡的神情,没有半分好脸色给他看,甚至听伺候萧菱伊的宫人说,她时不时还有绝食倾向。 就当君无垠心烦意乱,耐心快要用尽之际,却突然传来萧菱伊怀孕的消息,事情顿时出现了转机。 他知道萧菱伊性子柔软,就算对自己再多恨意,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一定会坚持下去。 果然,萧菱伊得知自己怀孕之后,求生意志强了不少,虽然对君无垠还是冰冷的态度,但在饮食起居上却规律起来,渐渐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君无垠舒一口气的同时,也知道皇后势必会将萧菱伊腹中孩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所以特意下了旨意,免去萧菱伊一切晨昏定省,没有他的允许,寻常人都不得出入萧菱伊宫中。 并且还派了铁甲卫日夜把守,将萧菱伊的寝宫围得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 皇后得知,气得半死,却也无可奈何。 昭帝此举,明显防的就是她,她若再铤而走险,就算弄掉了萧菱伊腹中的胎儿,昭帝也一定不会放过她,只得恨恨打消了这个念头,预备着另寻他法。 众人心思各异间,时间倏然而过。 陆宝林最先产子,但是产后血崩,生下大皇子后便消香玉陨。 程才人同样诞下一名皇子,排行第二,母凭子贵晋为了九嫔之末的充媛位分。 而萧菱伊,到底郁结在心伤了身子,早产产下一名皇子,排行第三,昭帝听从萧菱伊的建议,赐名为殊。 见萧菱伊顺利产子,皇后心中嫉恨万分。 历来皇子名字都该由礼部拟好几个备选,再呈由皇上定夺,却不想到了萧菱伊这里,她竟有特权自己给皇子起名! 昭帝对她的优待,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么下去,自己这个皇后的位子,也该不保了! 皇后性情狠厉,自不可能就这么甘拜下风,很快想出了别的应对之法。 一方面,她将陆宝林生下的大皇子亲自抱来抚养。如此一来,大皇子便记在了她名下,身份上既为嫡又为长,实乃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 昭帝从一开始便不喜她,除开每月必须来她宫里的时候,其他日子,昭帝召幸她的次数屈指可数,照这么下去,她要想怀上自己的孩子简直没什么可能。所以,她必须做二手准备。 毕竟,后宫之争,唯有子嗣才是关键。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皇子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养到一岁多时,一场高烧,夺取了他幼小的生命。 而另一方面,皇后又打起了萧菱伊的主意。 她知道,昭帝虽对萧菱伊情深,但对于萧菱伊曾经嫁给过君无尘一事,一直颇多介怀。 而她,正是准备从昭帝这个逆鳞下手。 萧菱伊生下君殊没多久,宫里关于君殊身份的谣言甚嚣尘上,有说君殊实际上是君无尘之子,所以萧菱伊才会早产,因为早在这之前便怀上了他。 而此时,当初给萧菱伊诊脉的太医也突然离奇身亡。 一时间,仿佛所有证据都证明了君殊身份存疑的事实。 流言很快传入昭帝耳中。 他向来多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怒气冲冲去找萧菱伊对质。 萧菱伊也已得到了这个消息,知道昭帝迟早要来找自己对质,所以昭帝来的时候,她的神情显得十分平静。 看在君无垠眼里,原本满腹的疑虑便消了几分。 “皇上可是为流言而来?”萧菱伊倚在窗旁的贵妃榻上,神情清冷如霜,语气幽然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不知为何,看着她这样坦荡的姿态,君无垠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羞于见她。 他本该信她的,可听到流言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动摇了。 他怕—— 他知道自己如今还没有得到萧菱伊的心,他能做的,只有绑住她的身,直到她爱上自己为止。 可如果,如果这个孩子是君无尘的,萧菱伊日日面对着他,又如何能将君无尘从心里彻底抹除? “菱伊……”他有几分艰涩地开口。 萧菱伊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也不起身,也不行礼,只凉凉落在君无垠面上,语气平静得未起一丝波澜, “皇上不信我?”她瞳孔幽深,眉梢微挑。 “菱伊,朕……”君无垠不知该如何接话。 萧菱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当初替我把脉的太医是皇上找来的,这个孩子是不是皇上的,你难道不清楚么?”微微一顿,语声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皇上若是不信,大可直接杀了他。” 听出她话中的决绝,君无垠心中一“咯噔”,忙上前两步,跟着在软榻上坐下,伸手搂过她瘦弱的肩膀,嘴里陪着笑道,“菱伊,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听说了宫里的流言,怕你多想,所以过来看看你。” 面上虽笑得柔情蜜意,心思却转得飞快。 萧菱伊说得没错,当初替她诊脉保胎的太医,的确是他钦点的,事先也确认过了身家清白,绝不可能被萧菱伊收买。 他一月攻占临都,君无尘自杀身亡,二月份强行占有了萧菱伊的身子,三月份萧菱伊被诊出有一个月的喜脉,照时间这么推算下来,这个孩子,只可能是自己的。 况且萧菱伊怀孕期间确实郁结在心,身子虚弱,早产一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初一听到这传闻时没有多想,只觉心中嫉火熊熊,便也没多想便怀着兴师问罪的心态来了这里。 只是,原本三分的疑窦,见到萧菱伊这般决然的神态时,顿时烟消云散。 不管是当初诊脉的太医也好,还是如今萧菱伊的态度也好,都找不到让他怀疑的点。 萧菱伊冷笑一声,“皇上的心思,我不敢胡乱猜测。只是皇上若不信我,大可不必再留我于世。” 见她语气越发冷淡,君无垠也有几分慌了手脚。 好不容易这段时间萧菱伊生了小皇子心情开朗些了,对他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冷冰冰的,若因这种空穴来风的传闻让两人关系再度降到冰点,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忙握住她的肩膀小声劝哄道,“菱伊,是朕一时糊涂了,你不要跟朕一般计较。殊儿呢?抱上来给朕瞧瞧。” 君无垠转头吩咐一旁伺候的宫女。 把小皇子抱上来,萧菱伊的心情大概会好些吧。 萧菱伊不动声色拿开他的手,语气凉淡,“殊儿刚睡着,叫乳娘抱下去了,皇上要看他,下次吧。” “好好好。”君无垠自是无条件应好,“最近东边进贡上来一些稀罕的珍珠,朕叫人给你送过来,看看你有没有瞧得上的。” “不必了。”萧菱伊看他一眼,“这次的流言分明是针对我来的。我的身份本是原罪,众人加诸于我身上的骂名,我无力反驳,也不想反驳。但殊儿是无辜的,希望皇上不要让殊儿成为后宫争斗的牺牲品。” 说到这里,她眉尾一扬,嘴角带了一丝冰冷的讥讽,“好端端的,替我诊断的太医怎我突然死亡?莫不是有人想要造成一种我心虚的假象?这幕后指使是谁,想必皇上比我更清楚。” 君无垠的笑意僵在脸上。 这个问题,他心如明镜。这幕后指使分明是冲着萧菱伊和三皇子来的,整个后宫,除了皇后,谁能有这样的手笔和胆量? 原本他碍于薛家的面子,只打算暗中对皇后警告一番,让她日后收敛着些。却不想,萧菱伊直接将此事摆到了台面上。 如果他这次没能对皇后做出相应的惩罚,想必萧菱伊会彻底对他心寒,日后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再无修复的可能,更别提什么让她爱上自己了。 心中无奈,看来这次,是要好敲打敲打皇后了。 点点头,神情郑重,“菱伊,你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萧菱伊沉沉望他一眼,神色清冷,“希望皇上不要再让我失望。” 君无垠确实是说到做到的性子。 这件事,虽是皇后指使,但涉及到皇族颜面以及皇后的身份,自不可明目张胆地将皇后拎出来。 君无垠先派人假意查清了太医身亡一事,证明其是意外猝死。又命锦衣卫严厉镇压宫内谣言,凡敢在宫中乱传此事之人,格杀勿论。最后,以治理后宫不力的名义,将皇后禁足了三个月。 这件事后,萧菱伊在君无垠心中地位彻底得到证实,无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使绊子,便是皇后,嚣张的气焰也收敛了许多。 这件事,便就算这么过去了。 却没想到,二十一年后,这个谣言又被人翻了出来,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一次,许是吸取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次教训,流言的重点,放在了萧菱伊早产之事上,还传出了当年替沈初寒接生的稳婆说过的话,传言那稳婆说沈初寒出生时白白胖胖,身体健康,根本不像个早产儿的模样,分明是足月而生。 至于为何脉象查不出有异,一定是用了什么药给掩住了,才导致太医的诊断有所偏差。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传得人人皆知。 萧濯听到这消息,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听闻沈初寒下了朝,便急急忙忙去了他院中。 虽然在凉国萧濯已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回了昭国后,因他是沈初寒心腹,昭帝自不信任他,如今也没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只同沈初寒一道在成文馆中住着。 慕白引了萧濯进去。 沈初寒正在书房中写着什么,见萧濯进来,示意他先坐,继续写完了手下的东西,待墨迹干透,放入信封中封好递给了慕白,“传给无忧谷。” 慕白应是,退了出去。 沈初寒望向萧濯,笑笑道,“怎么这般忧心忡忡的模样?” 萧濯皱了眉头道,“最近宫里的流言,你听说了吗?” 沈初寒无所谓地一挑眉头,“关于我身份的那些流言?” 萧濯点点头,见他一脸平静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如今这流言一出,昭帝那里,怕是对你疑心更重了。过两日便是滴血认亲的日子,殿下,你可想好了对策?” 沈初寒眸光清冷,神情间没有半分暖意,他微微吐一口气,似笑非笑的凉薄,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将计就计。” 正文 第269章 血液不相融(二更) 这日,早朝已过,众臣却并未退朝。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定在最前头的沈初寒身上,神情各异,仿佛无形中将他与周围人隔绝开,让沈初寒愈发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感。 他今日一袭银紫朝服,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光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无言的气场传来。 上首的昭帝瞥一眼众人,眸光一一掠过,沉沉开口道,“取水上来。” 王喜一事,朝身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一点头,快步退了下去。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小了些,纷纷抬眸朝上首的昭帝望去,眼中带着打量的神情。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前两天宫里骤起的谣言他们怎会不知,此时都抱着看戏的心思,只不知昭帝心中是如何想的。 昭帝低垂了眸,神情冷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宫里宫外都遍布锦衣卫,关于沈初寒身份的谣言,这几日甚嚣尘上,他又怎会不知?没想到,这件事过去二十年了,如今还有人重翻旧事。 这个节骨眼上,会来这一手的,除了君彻便没有旁人了。 昭帝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他确实不喜欢君殊。 尽管当年关于君殊身份的谣言被他派人压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从此心里就有了疙瘩,每每看到君殊,尽管他同君无尘似乎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昭帝总是会想起君无尘,想起那晚他在自己面前自裁的模样。 而君殊渐渐长大,开始明白事理,对他这个父皇的态度却越发冷淡起来。 生下君殊之后,萧菱伊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多少好转,只有在涉及到君殊时,对他的神情才会软下来。 他很不爽这种感觉。 或许是萧菱伊对君殊说了什么,他亦能明显察觉出君殊对自己的不喜,每每两人见面时,他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他那时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可眼神中的仇恨,已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个时候,昭帝才想起将君殊交给别人去抚养,可一则萧菱伊不可能答应,二则君殊已大,性情早已定性,就算是自己亲自抚养,他这样偏执和狠厉的性子,十有*也是掰不回来了。 如果排除君殊对他的敌意,昭帝其实并不反感这种性格。他甚至觉得,君殊虽然长得像萧菱伊,但性子上还是像自己多一些,可是这样的性子,也让他感到害怕。 假以时日,等这孩子长大,以他的性子,第一个要拉下马的,怕就是自己。 所以他才时时提防着他。 后来萧菱伊因病去世,他彻底没了顾虑,君殊也彻底没了牵绊,昭帝担心君殊迟早有一天会将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所以趁着与凉国和谈的机会,将君殊送出了昭国。 听到君殊死消息时,他并没有多难过,相反,还有一丝解脱的感觉。 就算……就算他是自己的骨肉,当他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时,骨肉亲情,便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 昭帝从过往的回忆中回了神,冰冷的目光在君殊右侧不远处的君彻面上一扫,眼底有显而易见的不满。 他虽然也很介意那谣言的内容,但他更介意的,是君彻的手段。 如此急切而不知收敛,君彻这段时间的表现,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先前那么明晃晃的野心写在脸上,现在君殊回归,他有了危机感,却不想着怎样好好讨得自己欢心,反而使这种上不得排面的手段,他真当自己是傻子么? 虽然那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也让他有过些许动摇,但只要滴血验亲的结果一出来,不管是与不是,都已成定局,难道,他以为这区区谣言便能影响自己么?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不得不说,君彻这一步,走得是急躁了些。 他知道昭帝是极其自负的人,萧贵妃曾经嫁给过君无尘的事实,到底是他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所以他以为拿此事做文章,就算最后证明了君殊的确是昭帝的亲生儿子,昭帝心中的那根刺也会越刺越深,看到他,就会想到萧贵妃和君无尘曾经的过往。 他确实想得没错,昭帝对沈初寒的不喜的确又加深了些,但同时,对他的不满也越发强烈。 众人思绪纷纷间,方才下去的那个小内侍去而复返,手中端着白玉碗到了昭帝面前。 “皇上,水来了。” “好。”昭帝点头,卷起袖子,接过一旁王喜递来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在指尖上开了个小口。很快有血珠从伤口处渗出,昭帝对着白玉碗一挤,一滴鲜红的血珠便滴落在了碗里,在水中飘荡。 昭帝看向沈初寒一点头。 沈初寒上前,接过匕首,也未有丝毫迟疑,对准指尖便划了下去。 又有一滴水汇入水中。 昭帝和君彻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澄澈水中的那两滴血液。 两滴血珠子在碗里游荡了片刻,很快开始互相靠近,渐渐挨到了一起。就当众人都屏气凝神之际,原本碰到一起的血珠子却又开始渐渐向两旁漂浮而去。 昭帝和沈初寒的那两滴血,竟然没有融合在一起! 正文 第270章 这水有问题(一更) 众人神情立马就变了。 昭帝眸光僵住,死死盯着水中漂浮着的两滴血液,眼角肌肉抖了抖,眼中有狠厉之色透出。 君彻先是一愣,继而现一抹欣喜若狂狂。 原本他放出那谣言,本不过是为了扰乱昭帝心绪,可谁想到,竟当真被他误打误撞碰上了真相? 嘴角抖了抖,止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只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妥,收了笑意,凝重肃然地看向沈初寒,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你……你竟当真不是父皇之子?!” 他有意说给下面的臣子听到,声音自然不小,话音一落,群臣哗然,殿内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这么说来,昭帝的血和沈初寒的血并没有融到一块,那么,这件事有两种解释。 第一,沈初寒假冒昭国三皇子君殊的身份,为的就是打入昭国内部,行间谍刺探之事。第二,沈初寒的确是当年意外“身亡”的三皇子君殊,但三皇子君殊,并非昭帝的亲生子,而很有可能,是前昭帝君无尘之子。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沈初寒的处境都堪忧。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看向沈初寒。 出乎意料的是,舆论中心的沈初寒面上未现半分慌乱之色,依旧面色沉凉,只定定盯着水中那两滴漂浮的血液,神色晦暗不明。 “沈初寒,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君彻洋洋自得的开了口。 昭帝也抬了头,沉厉难辨的目光死死定在他面上,等着他开口给一个解释。 别人或许会有犹豫,但他心中却很确定,这双与萧菱伊肖似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面前这个玉面俊秀丰神俊朗的男子,的确就是当年前往凉国为质的君殊。 他们二人的血液不相融,那只能说明,君殊不是他的骨肉,而是……而是君无尘的!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双手紧握成拳,青筋爆出,腹中的怒气渐渐积攒,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和压抑。 这时,沈初寒终于抬了头,凉淡的眸光在君彻面上一扫,很快看向昭帝。他面色平静,眼神无波,淡淡启唇说了五个字,神情是莫名的冷静从容。 他说,“这水有问题。” 他声音不大,但众人此时皆屏气凝神,自将他的话清清楚楚听入了耳中,所有人都是一怔。 水有问题? 难道说……是因为水有问题才导致两人血液不相融的? 所有人的心思都被吊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面的情况。 昭帝也愣住,狐疑地盯了他几眼,低头看向碗中的水。 端着白玉碗的内侍听到沈初寒说这话,手控制不住地抖了抖,看在昭帝眼底,狐疑之色更甚。 细细看了几眼,他抬头,脸上沉厉之色舒缓些许,语气依旧硬邦邦的,“这水有问题?什么问题?” 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他谁都不想信。 沈初寒挑了挑眉梢,“这水被人动了手脚,不管是谁的血液滴进去,都不会相融。” “你胡说!”君彻下意识反驳。 好不容易见到局势倒向自己这边,他怎么能允许沈初寒几句话便将此事轻轻巧巧地揭过? 昭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审视的目光在君彻面上一扫。 被他这么一看,君彻心中一“咯噔”。 糟了,自己方才反应太过强烈,看在昭帝眼中,反倒觉得自己有鬼起来。 忙闭了嘴,不再说话。 昭帝这才沉沉收回目光,看向沈初寒,语气冷冷,“你说这水被人动了手脚,有证据吗?”他心底疑窦重重,对沈初寒的态度也跟着冷淡起来,先前还亲亲热热地唤殊儿,这会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叫了。 沈初寒凉凉一勾唇,“父皇怀疑我的身份,那么,二皇子的身份,您总不会怀疑吧?” 昭帝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什么意思?” “只要二皇子同父皇来个滴血验亲,这水都没有被人动手脚,不就一目了然了么?”沈初寒唇角微勾,眉眼凉薄。 君彻眸光一沉。 叫自己也来滴血验亲?他想干什么?! 瞥一眼沈初寒,恰好瞥见他眼底那抹沉沉的暗涌,心底猛地一沉,下意识开口拒绝,“沈相这是干什么?想将我拖下水么?” 他心中早就不爽沈初寒突然冒出来的三皇子身份,此时见他滴血认亲失败,立马就改口回了“沈相”的称呼。 沈初寒佻达地一扬唇,眼底凉薄如雪,“怎么?二皇子不敢?” 昭帝眉头狠狠一皱,寒凉眸光倏地射向君彻,眼底已有了疑云。 君彻心内一惊。 昭帝的多疑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眼神,他分明是怀疑上了自己。若是他不同意,昭帝对他的疑心一定更重,可若是同意,又不知会掉进沈初寒怎样的陷阱当中。一时进退两难,面色难看得很。 这样的神情看在昭帝眼中,却又是另一种意味了。 眉眼一拧,沉厉开口道,“彻儿,既如此,你也来。” 昭帝都开了口,君彻哪里还敢不从,眸色深沉地瞪一眼沈初寒,恨恨接过了王喜递来的匕首,一咬牙,在手指上划出了一条细细的口子,然后用力一挤。 一滴血珠从他的指尖滴落,汇入水中。 站在前头的大臣们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观望着,连呼吸都屏住,生恐会影响到那水中漂浮着的血珠。 君彻和昭帝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看着水中那几滴血珠。 血珠在水面晃晃悠悠地散开,血液互相靠近,却在即将融合的瞬间向四周弹开,又分散开来! 昭帝的脸顿时黑了。 君彻一脸大惊失色,厉声道,“这……这不可能!” 沈初寒冷笑一声,“可不可能,二皇子自己心里清楚。” 君彻眉眼一横,通红含煞的眸光狠狠射向沈初寒,“你什么意思?” 沈初寒眸光愈冷,“我的意思,二皇子自然心知肚明。那些莫名其妙凭空而起的谣言也好,还是如今这碗被人动了手脚的水也好,明显都是冲着我来的。” 他一顿,嘴角的讥讽更甚,“也不知,我的回归,究竟损害了谁的利益?” “你……你血口喷人! 沈初寒的话虽没有点名带姓,但话语中隐藏的深意,谁听不出来?君彻一时慌了手脚,反驳的话也变得无力起来。 昭帝脸色难看得很,死死盯住面露慌张的君彻。 他没想到,君彻的胆子这么大,竟敢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感到昭帝眼中浓浓的怀疑和愤怒,君彻心底一凉,咽了咽口水,总算找回了几许理智。 这种情况下,他可千万不能自乱了手脚,否则,就真正掉入沈初寒的陷阱了! “我血口喷人?”沈初寒凉薄一笑,眸光清寒如水,“不知二皇子觉得,我喷谁了?还是说,有人心虚了?” 君彻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沈初寒确实没有点他的名,他这种表现,只会让人觉得心虚。 理了理思绪,也不看他,只切切看向昭帝,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语声诚恳道,“父皇,看来这水当真被人动了手脚,还请父皇派人仔细调查,务必还——三皇弟一个公道。” 他心知沈初寒在这局中已经站了上风,只得咽下心中的苦涩和不甘,重新叫回“三皇弟”的称呼。 昭帝冷哼一声,“这事,不用你来提醒朕。王喜——” 话音落,忽然听得“啪”的一声,顺着声音一瞧,原来是那端着白玉碗的小内侍手一抖,手中的碗掉落在地,打翻了去。 昭帝脸色一冷,犀利的眸光朝他刺去。 这内侍的反应,分明有鬼! 刚要开口叫人上来擒住他,那内侍瘫软在地,身子抖了抖,忽然抬头看向君彻,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正当众人震惊之际,他一把抢过君彻手中的匕首,手一扬,将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内侍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嘴角有鲜血流出,很快,他头一歪,死了。 昭帝一惊,身子朝后退了几步,神情复杂地盯着地上的内侍。 王喜忙上前大喊,“护驾!护驾!” 一时间,大殿上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有大队铁甲卫从殿外鱼贯而入,将昭帝护在当中,将其围了个严严实实。 众臣也吓了一大跳,纷纷噤声,低垂着头不敢开口,生怕一不小心便引火烧身。 昭帝拨开将他团团围住的铁甲卫,面色阴沉地盯着地上已经断气的内侍,眉眼染上浓重的沉郁和煞气。 王喜看着他的模样,暗暗心惊。 皇上这样子,分明已经到了暴怒边缘。 他身子一抖,目光看向地上内侍的尸体。 内侍手中的匕首已被铁甲卫夺去,胸口处一个深深的伤口,还有鲜血渗出,脸色已是苍白。 这举动,分明是畏罪自杀了。 可—— 王喜搞不懂,这小内侍叫做五儿,平常就在昭帝宫里当差的,自己看他手脚伶俐,人又机灵,时不时还会提点他两句。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搅进这摊子浑水来? 不动声色地看一眼身旁的君彻。 旁人他不知,但方才五儿自杀前看向君彻那神情复杂的一眼他却是见到了。如果不是与君彻之间有什么关系,五儿死前为什么要看他? 眸光在君彻面上一扫,见其脸色阴沉得可怕,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忙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 “王喜。” “奴才在。”王喜收回心思,忙上前应到。 “赶紧传太医来,好好给朕查查这地上的水!” “是!” 方才那碗中的水被五儿打翻,此时已四处流得差不多了,若是太医来晚,估计就什么也查不到了。 王喜也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不敢怠慢,亲自去了太医院,将太医院院首请了过来。 一路上他已跟太医院院首说明了情况,所以太医一来,朝昭帝匆匆一礼,便跪在地上,用细棉布浸了浸洒在地上的水渍,然而放在鼻端轻轻嗅着。很快,他眉目一舒,现一抹了然之色。 “怎样?”昭帝沉沉出口。 “回皇上的话,这水有淡淡油味,依臣之见,这水中应当混了少量清油,水中含油的话,任何两滴血滴进去都不会相融。”太医一五一十道。 “岂有此理!”昭帝气得一拍龙椅的扶手。 众人慌忙下跪,口中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昭帝心烦意乱地看一眼下首乌压压的人群,不耐烦道,“都起来吧。” 他此时心中似窝了团火,烦躁地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这死去的内侍明显是个替罪羊,看事情败露,为了免遭酷刑,才早早地自杀谢罪。他背后的指使,才是真正可恶之人! 而这指使—— 他的眸光不经意往沈初寒和君彻面上瞟去。 方才他确实怀疑的是君彻,而且那内侍临死前的一眼,分明也是看向君彻的方向。 只是,现在仔细想想,又觉得沈初寒也有几分可疑起来。他方才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冷静了些。 那内侍临死前的一眼,到底是死到临头的真情流露,还是只是放出的烟雾弹? 正文 第271章 身份证实(二更) 昭帝心思转了几个弯,眼底有戾气缠绕,眉头狠狠皱成一团。 如果此事是君彻指使,他的目的自然是将君殊拉下马,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却没想到被君殊看出了端倪,无奈之下,只能让那小内侍当替罪羊。 如果此事是君殊指使的话……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昭帝沉沉抬眼,若有所思地看一眼立在一旁的沈初寒。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凉薄清冷的神情,见他望来,微一颔首,沉声道,“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昭帝皱了皱眉。 似乎,君殊就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不过想想也知道,年级轻轻便能坐上凉国丞相的位子,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方才那样的冷静,也不过是笃定自己的真实身份罢了? 想到这里,昭帝眉眼一动。 是了,只要再来一次滴血验亲,一切就都能水落石出了! 如果君殊当真是自己的骨肉,那么,方才的一切,想来就是君彻的指使,为的,就是败坏君殊的名声,让他从此在昭国无法立足,也好让自己彻底厌弃了他。 如果君殊不是自己的亲生子,那么,那碗被动了手脚的水也好,在他面前以死抵罪的内侍也好,都只是幌子,目的就是为了将焦点引到君彻身上,从而模糊他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事实! 这么一想,眸光愈发寒厉。 不管是哪种可能,他这两个儿子,还真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眉眼微沉,看向身边的铁甲卫,“你们先退下吧,把尸体拖出去!” “是。”见昭帝这里没什么危险,领头的铁甲卫应一声,指挥人抬起五儿的尸体朝外走去。 “匕首留下。”昭帝看一眼铁甲卫手中的匕首。 铁甲卫一愣,将入了鞘的匕首恭恭敬敬交还给了昭帝。 君彻瞳孔微狭。 父皇要回匕首是为了做什么? 他握了握拳头,心底的不安感更甚。 这时,昭帝扫一眼众人,再次开口,“既然方才那碗水被人动了手脚,那么,方才滴血验亲的结果便算不得数。” 一顿,看向王喜,“你再去端碗水来,你亲自去,打井里的水。”直接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又是王喜亲自经手,就算再有人想动手脚也找不到机会了。 王喜躬身应了,匆匆出了大殿。 听到昭帝要再次滴血验亲,原本沉寂下来的群臣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众人都觉得当前的形势有些扑朔迷离。 那碗水被动了手脚,究竟是何人指使? 昭帝如今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刚刚那一出是君彻的手笔,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君殊上位。但也有少数人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总觉得一旁的沈初寒在这件事中也脱不了干系。 心思各异间,前去打水的王喜回来了。 众臣朝旁退去,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眼睛死死盯住他手中那碗清水。 王喜也走得有几分小心翼翼,一时间觉得自己手中那碗水重逾千斤,生怕一不小心又发生什么突发状况。 总算是小心谨慎地走到了昭帝面前。 “皇上。”他捧着碗,朝昭帝行了个礼。 “不用多礼了。” 昭帝从龙椅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将匕首拔出,再次果断地在小指头上割了道口子出来,然后伸手一挤,有血滴落入水中散开。 他抬了眸,将匕首递给沈初寒,没有说话。一旁的太医忙上前,替他包扎好了伤口。 沈初寒接过,也二话不说,又在手指上割了道口子出来。 “哒”的一声,有一滴血从伤口处落下,滴落水中。 耳边的呼吸声顿时轻缓了许多,无数双眼睛盯着那落入水中的两滴血,大气也不敢出。 血滴落入水中后很快散开,慢慢朝先前昭帝的血扩散,很快便融合在一起! 昭帝和沈初寒的血,果然相融了! 两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的刹那,周围人都是呼吸一沉,神情各异地盯着水中已经分不出区别的血丝。 君彻瞳孔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怎么可能?君殊竟当真是父皇之子? 他眼前一黑,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昭帝也是惊诧不已,死死盯着王喜手中的那一碗水。 说实话,在这之前,他对沈初寒的身份越发怀疑起来。当年萧菱伊的解释他虽勉强接受了,但心底总有个疙瘩在那里。 而且,沈初寒此番回来,一看便来者不善。先前之所以会承认他的身份,不过是为了制衡君彻日益膨胀的野心,可这几日观察下来,他却觉得,论能力论谋略,君彻还远远不如他。 心底不由生出懊恼之意。 别到最后虽然将君彻打压了下去,却给自己引来一个更强劲的对手。 因为目前看来,虽不知他此时回来的目的如何,但他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好感,最后会不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威胁,还真不好说。 这么一想,心中难免对沈初寒存了警惕。 如果君殊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对付他,这样一来,既能趁机削弱君彻的势力,也能将君殊彻底排除在昭国权利范围之内。 可没有想到—— 君殊竟当真是自己的儿子! 眼底情绪风云变幻,一时神态沉沉没有开口。 沈初寒扫一眼昭帝,眼中一抹讥诮划过。 昭帝的心思他自然明白,只是眼下他显然已骑虎难下,除了承认自己的身份,别无其他选择。 也不开口催促,只沉静地立在一旁。 看在底下众臣眼中,竟对沈初寒莫名生出了几分敬畏之情。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实在是为君者的最佳人选。 那些尚未选择站队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只要证实了君殊的身份没有问题,后期他绝对会是君彻争夺太子之位的强劲对手,而且,胜算比君彻要大得多。 “皇上。”见昭帝久久没有反应,底下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王喜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昭帝蓦然回神,收起眼中复杂的情绪,嘴角挂上一抹欣慰的笑意,抚掌叹道,“朕就知道!” 说着,示意王喜将碗捧下去给群臣看看证据。 王喜兜了一圈,又走了上来,在昭帝身边候立着。 昭帝看向沈初寒,上前两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带欣慰又道了一句,“朕就知道!”说着,语气愈发郑重而喜悦起来,“殊儿,欢迎回来!” 昭帝这话一出,就算是给沈初寒的身份之争彻底盖棺定论了,沈初寒他,的确就是当年前往凉国为质的昭国三皇子,君殊。 众臣跪地高呼,“恭喜皇上,恭喜三皇子。” “众爱卿都平身吧。”昭帝虽心中情绪翻涌,面上倒是装出了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嘴角挂着笑意,似乎心情颇好。 “谢谢父皇。”沈初寒一礼。 昭帝便又看向君彻。 君彻脸上的狰狞和不甘还未来得及收回,见昭帝猝不及防看来,只得慌慌张张扯出一抹违心的笑意。 “彻儿。”昭帝的脸色沉了沉,“前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瀚儿去世,熙儿……朕原本以为就只剩下你一人能替朕分忧了,不过现在好了,殊儿既已回来,以后你二人务必携手共进,共同辅佐朕才是!” “是,父皇。”君彻听出了他话中的警告之意,不管多说,老老实实应下。 沈初寒也跟着附和。 昭帝长舒一口气。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了别的选择。君殊的确是个人才,端看怎么用罢了。若是用得好了,一定会让昭国更加强大起来。眼下,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刚想说两句场面话便宣布退朝,底下却有人突然开口。 “皇上,方才那水被人动了手脚之事,是否应该彻查?” 昭帝脸一沉,朝说话之人望去。 沈初寒心中一哂,也慢悠悠转了目光。 昭帝明显觉得一开始那出大戏是君彻策划的,之所以提都未提,不过是因为如今自己身份已定,若再打压君彻,等自己成了气候,便无人能压制得住自己了,所以有意玩了手帝王权术,为的就是让两方互相制衡。 他息事宁人的态度已这般明显,却还有人如此“不识趣”,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这般大胆。 有人脱列而出,朝上首的昭帝一礼,不卑不亢站于殿中。 沈初寒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昭国大臣他早已认了个全。此时站出来的人,乃户部尚书舒德义,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德妃娘娘舒玥的兄长,已过世的四皇子君瀚的亲舅舅。 当初君瀚在知返林中身亡,因入林前便签订了生死状,所以昭帝并没有彻查,此事便这么草草结了案。 然而德妃和整个舒家都清楚得很,杀死君瀚的人,除了君彻,没有旁人。 只是,君彻如今羽翼渐丰,又渐渐有与皇后合作的趋势,再加上昭国已是子嗣稀薄,根本无人能与其正面抗衡,所以德妃和舒家想尽办法,也动摇不了其根本。 没想到这个时候,君殊回来了。 当年萧贵妃宠冠后宫,德妃与她自是不合,但如今萧贵妃已死,只要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曾经的敌人也能成为朋友,而这一次,便是舒家向沈初寒示好的时机。 见说话的人是舒德义,昭帝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在君瀚之事上亏欠了舒家,但舒德义在朝堂之上这般公然与自己唱反调,还是让他生出了不满之情。 心思一沉,缓缓开口道,“舒爱卿说得对,此事,朕一定会命人查个水落石出,也给殊儿一个交代。” “多谢父皇。”沈初寒淡淡道谢。 昭帝点点头,扫一眼众人,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娄爱卿。” “臣在。”应声出列的,是刑部尚书娄博。 昭帝有心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一旦此事牵扯出君彻来,君彻在与君殊的斗争中一开始便会落了下风,他想看到的是双方互相牵制,而非一方强过另一方,所以不管怎样,在这件事上,他虽不喜君彻的做法,但还是会想办法保下他。 “此事,朕就交给你去查办,务必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娄博应了。 君彻暗中舒一口气。 刑部尚书娄博是他的人,只要后续他好好配合,这件事还是能圆过去的。 舒德义的脸色沉了沉。 皇上此举,分明是在包庇二皇子。可是这话他自然不能说出来,若再多说,皇上的耐心有限,下一个要开刀的,怕就是舒家了。 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以三皇子的聪慧,大概也能察觉到什么。下一步要同他接触,应该就容易些许了。 只要他们两方联手,就不信干不掉君彻! 这么一想,暂且按捺住了心底的不甘,一低头,退回了群臣的队伍之中。 “好了,诸位爱卿没有其他事的话,便就此退朝吧。”一顿,看向沈初寒,“殊儿,你随朕来。” “退朝——”王喜上前两步,宣布退朝。 群臣谢恩,三三两两出了大殿。君彻眸色狠厉地看一眼沈初寒,拖着略显不便的腿脚,也恨恨出了殿。 至此,凉国丞相沈初寒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的,便只有昭国三皇子君殊了。 而这一变化,很快又将在云倾大陆上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题外话------ 从下一章开始,小寒寒的名字夭夭就会直接写作君殊啦~ 正文 第272章 皇长孙 群臣散去,沈初寒则跟在昭帝身后出了崇德殿。 崇德殿外已有两顶步辇候着,昭帝看一眼沈初寒,示意他跟上,自己在王喜的搀扶下上了第一顶步辇。 沈初寒也跟着坐了上去。 待二人坐稳,抬辇的内侍平稳起身,往昭帝寝宫紫宸殿行去。 昭帝招招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沈初寒上前。 抬辇的内侍忙加快脚步赶了上去,让沈初寒与昭帝并排而行。 “父皇。”沈初寒知昭帝有话同自己说,微微侧身看向他,率先开了口,神情平静。 昭帝瞟他一眼,眸光闪了闪,紧紧看着他,语声沉沉,“殊儿,你怨朕吗?” 沈初寒微微一摇头,神色淡淡,眼底光晕明灭,瞧不清真实情绪。 昭帝苦笑一声,“朕——当年若是知道你还在人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你救回的。” 沈初寒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当年? 当年,他巴不得自己死吧?如今这番做派,也不过是怕自己回来后对他产生威胁,假意拉拢自己罢了。 “儿臣明白。”他清清冷冷答一句,语气不甚热络。 见他如此不识趣,昭帝眼底闪过一丝懊悔。这个君殊,果然不是什么软骨头,这才刚回来,对自己便如此态度,若日后羽翼丰满,眼底还能有自己? 心中恨恨,面上却还得勉强维持着笑意,停了嘴,眸色暗沉下来。 行了一会,紫宸殿到了。 两人下辇,进了紫宸殿。 昭帝在上首坐下,示意沈初寒也跟着在他身边坐了。 “不知父皇有何要事?”沈初寒落了座,看向昭帝开口道。昭帝特意唤他前来,想必还有别的事要同他说。 果然,昭帝脸色顿了顿,端起茶盏啜一口,方抬眸看向沈初寒,“殊儿,如今你已恢复身份,也该将舞阳帝姬接回来了。毕竟,现在你代表的是我昭国,你和舞阳帝姬的婚事,也算得上是我昭聿两国的联姻了,若舞阳帝姬迟迟未归,聿国那边,那边会有闲言碎语。” 沈初寒没有即刻接话,只微抿了唇角,眸中透露出一两分审视。 昭帝被他看得生了几分心虚,低垂了头,又喝一口杯中茶水。 “好。”听得耳边沈初寒凉淡声音传来,他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只是很快又生出懊恼,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君殊的父皇,怎生在他面前,竟有这种紧张的感觉出来了? 定了定神,面色沉郁地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只是那双肖似萧贵妃的眼眸中,盛满了太多的情绪,幽深似海,让人全然看不透。 他答应得如今迅速,昭帝反倒生出几分不真实感来。 原以为以沈初寒的性子,定要与自己唱唱反调才甘心,又或者,担心自己对舞阳帝姬打什么主意,所以并不会急着将她接来,却不想…… 他眸子微狭,心底越发没了底。 每当他觉得自己看透了沈初寒时,他却又总是不按自己的猜测出牌,着实难以捉摸。 沈初寒好整以暇地看着昭帝的模样,心底冷冷一笑。 昭帝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他自然明白,他让将阿绾接入临都,一则是他知道阿绾是自己的软肋,有她在,他也好牵制自己。二则,他看中了阿绾手中的苍邪剑,想找机会据为己有罢了。 不过,这两点在沈初寒这里,完全不是问题。 阿绾确实是自己的软肋,但,胆敢碰阿绾者,都得死,便是昭帝也不例外。至于苍邪剑,以阿绾的性子,怎么能让昭帝的计谋得逞?都不用自己出马,昭帝便会铩羽而归。 他之所以答应得那么爽快,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太想宋清欢了,正巧昭帝提了,他便卖他个顺水人情好了,也免得甫一归国就将关系弄得很僵。 原本昭帝准备了一大匣子话想要说服沈初寒的,只是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他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沉默了片刻方道,“你的宅邸,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应该就能竣工。等舞阳帝姬到了临都,正好能入住新宅邸。” 沈初寒微一颔首,“父皇费心了。” “对了,舞阳帝姬如今有几个月身孕了?”既然开了这个话题,昭帝便索性再扮演扮演这慈父的角色,面露关切道。 “七个多月了。” “都七个多月了?”昭帝微讶,“那……会不会不方便赶路了?”他略有失望,以君殊对舞阳帝姬的宝贝程度,定然不会允许她怀着身孕还一路颠簸。 出乎意料的是,沈初寒却淡淡一笑,“我随她。” 昭帝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沈初寒笑容加深了些,解释道,“阿绾性子执拗,就算我写信不让她来,只要是她决定了的事,她便不会更改主意。” 昭帝眸中一抹幽光闪过。 没想到,舞阳帝姬不光是沈初寒的软肋,还是他的克星。看来,自己对待舞阳帝姬的态度,可不能让对那些寻常女子一样了。 沈初寒眸一狭,垂下眼睫掩下眼中凉淡。 他越强调宋清欢对他的重要性,昭帝就越不敢随便对她下手,这便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不过方才拿话,他却是也说的是实话。 他在无忧谷外留了眼线,临都的消息,都派人定期传了回去,所以宋清欢十分清楚如今昭国的局势如何。若是她决定了临盆前上路,就算自己写信去劝,她也不会听的。 昭帝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没想到殊儿性子清冷,倒是栽在了舞阳帝姬手里啊。” “是啊。”沈初寒神情认真,眼底一抹煞气,“所以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定会叫那人生不如死。” 昭帝心中一惊。 好强的杀意!真真叫他都胆寒了一瞬。 心底掂量掂量,笑着附和,将话题岔了过去。又寒暄了几句,实在找不到话题可说了,昭帝这才放沈初寒出了宫。 回了成文馆,一进院子,便见萧濯在院子里等着 “找我?”沈初寒微一挑眉,看向萧濯。 萧濯听到声音望来,见是沈初寒,一喜,大步走上前来,急切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听说一切都还顺利?” 萧濯与玄影慕白不同,玄影慕白是负责隐卫暗探之职,更多的像是沈初寒的贴身心腹,而萧濯对沈初寒来说,更多的是朋友般的存在。 来了临都之后,昭帝虽然没有任用萧濯,但沈初寒这边却有很多军队和朝政上的事交与他去处理,故而在诸如滴血验亲这类事情上,萧濯的消息自没有慕白玄影灵通。 沈初寒难得露出一抹浅笑,“你看你急的,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担心么?” 萧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殿下一定不会有问题,但……总还有有点担心的。” 沈初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都解决了,放心吧。走,进去说。”萧濯点点头,跟在沈初寒的身后进了房间。 两人在正厅坐下,沈初寒唤人进来上了茶,不紧不慢地喝一口,抬头看向萧濯,见他眼中切切的神态,不免翘了唇角,“你都听到什么风声了?” 萧濯也跟着喝一口茶水定了心神,“回来的时候听到路上人在议论,说殿下的身份已经证实了。” “传得倒是挺快的。”沈初寒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用杯盏拨弄着杯中茶水。他抬头,“确实是证实了,还把君彻拉下了马。” “可是殿下您……?”萧濯有些诧异,瞪大眼睛看着沈初寒。 沈初寒便将今日早朝之上发生的事同他简短地说了一遍。 听到最后,萧濯眼中诧异更甚,“为什么第二次滴血验亲,您和皇上的血会……?” “很简单,因为那水中加了明矾。任何两个人的血滴进去都会相融。” “明矾?”萧濯诧异地一挑眉头,“可是,那水是王公公亲自去打的,殿下什么时候有机会……?”他不解地看向沈初寒。 前面那一部分他倒是理解了,原来那便是殿下所说的将计就计。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第一碗水中的清油,还有那自杀的小内侍,应该都是殿下的手笔。 君彻既然在滴血验亲之前放出那样的谣言,明显就想引出昭帝对殿下的猜忌。殿下便顺着他这个方向,故意让人在水中加入清油,又安排那小内侍演了出戏,如此一来,昭帝必定对君彻有所怀疑。 但以昭帝的多疑,就算知道君彻“陷害”了殿下,也不会轻易相信殿下的身份,所以这个时候,就引出了第二碗水。有了前车之鉴,这第二次的水,昭帝势必会派他亲近之人去取,所以当最后的结果显示,殿下和他是亲身父子关系时,他怎么也不会再怀疑到水上,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现在的问题就是,殿下如何有机会对那第二碗水下手。 “我知道,以昭帝的性格,光是证明了我被诬陷还不够,他一定会再来一次滴血验亲,而且,一定会从一切源头上杜绝水被人动手脚的可能。” 萧濯点头,“所以他派了王公公去取。”说到这里,他皱了眉头,“难道王公公……?” 沈初寒讥讽一笑,“王喜是昭帝身边一条再充实不过的狗,我自然不会从他那里下手。除了人,要想保证水不被人动手脚,水源也很重要。” 听到这里,萧濯恍然,“井水!” 只有从井里打上来的新鲜井水,才不大可能被人事先动过手脚,可……若殿下在井水里投了明矾的话,井水那么多人尝,总有人会发现端倪才是?这种有可能留下风险的法子,不像是殿下的作风。 仿佛看出了萧濯的疑惑,沈初寒淡淡开口,“加了明矾的,不是井水,而是打水的水桶。” 萧濯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眼眸微瞪,满脸惊叹。 是了,只要实现将明矾下在水桶中,王喜用水桶将水打上来后,明矾便混在了水里。然而再趁人不备将水桶换掉,这件事,便天衣无缝了! “殿下真是好谋略!”他忍不住出声惊叹。 沈初寒扯了扯嘴角,“谋略谈不上,我只不过是……比旁人更了解昭帝一些罢了。”说着,抬头看向窗外炎炎烈日,眼底一抹冰冷的杀气。 毕竟,君无垠可是他杀父杀母的仇人,这一世,他同样不会放过他! * 沈初寒的身份风波过,临都终于风平浪静起来,便是君彻,这些日子也收敛了不少,不敢在明处再与昭帝对着看。昭帝看在眼里,不由暗喜,看来,自己这制衡的法子,算是起到初步成效了。 临都城中是表面的平静,而千里之外的无忧谷,可是真真闲云野鹤的生活。 “殿下,明月给您熬好了乌鸡汤,您趁热喝了。” 宋清欢正歪在软榻上看书,流月人还未进来,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 她放下书本,朝门口望去,果然见流月挑帘而入。 宋清欢叹口气,“又喝?我今儿都吃了不少东西了。” “叶先生说了,怀孕后精气神消耗大,平常得食补。”流月笑嘻嘻地在她身边站定,将汤盅的盖子掀开,用银勺搅了搅递过去,“还热乎着呢,您趁热喝了,可别浪费明月一番美意了。” 宋清欢无奈,只得接过。 每次都来这一招,能不能有点新意了? 流月吐了吐舌头,得逞地将汤盅递了过去,“殿下小心烫。”她知道殿下不喜欢成日里喝这些滋补的东西,但每次只要抬出明月清风来,殿下保准妥协。 她们的殿下啊,虽然性子较从前清冷了不少,但对她们,还是从前柔软心善的模样,真好。 流月在那独自感慨间,宋清欢已经喝完了汤,将汤盅递过来问道,“季公子回来了么?” 流月摇摇头,“还没有。” 宋清欢“嗯”一声,有些心神不宁地看向窗外,看了一会,方转了头道,“也不知,君熙那里,收到我写的信了没有?” “算算时辰,睿王妃那里应该已经收到了。说不定,她给您的回信也已经在路上了呢。” 宋清欢点点头,略略定了心。 君熙三月末平安产下一子,她得了消息后,便让人带了封信到建安。 其实说实话,她倒宁愿君熙生的是女儿。 父皇先前便用君熙腹中的孩子警告过皇后和太子,如今虽然宁贵妃收养了宋泽,但对皇后和太子一派而言,君熙仍是不可忽视的对手,她这个时候生下皇长孙,势必会引起皇后和太子的嫉恨。 她如今在建安的日子,怕是越发地不好过了。 正文 第273章 竹马青梅(一更) 宋清欢微叹一口气,起身下了榻。 “殿下想出去走走吗?”流月上前扶住她。 宋清欢点头,“落落在做什么?去瞧瞧她。” 流月应了,取过披风替她系上。如今虽已五月份,但谷中风大,宋清欢有孕在身不能受凉,还是穿严实点好。 出了房间,一阵凉风送爽,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放目远眺。 正值春暖花开,渐渐入夏,谷中一片绿意葱茏,姹紫嫣红,看上去赏心悦目,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每日的心情都好了不少。除了很想沈初寒之外,完全没有什么烦忧,连谷外的勾心斗角仿佛都离她很遥远了。 大概,这也是沈初寒留她在谷里养胎的原因吧。 这时,不远处的木屋门被人拉开,叶落从里头走了出来,刚要去翻木屋前面晒着的那些药材,抬头见到宋清欢,眸光亮了亮,笑嘻嘻迎上来道,“嫂嫂怎么出来了?” “正准备去看看你呢。”宋清欢浅笑。 “是吗?”叶落秀眉一扬,伸手搀扶住她,“嫂嫂可是无聊了?” “倒也还好。”宋清欢略略一笑,她本就是性子沉静之人,谷里头生活闲适,虽然娱乐活动少了些,但成日看看书适当地运动运动,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叶落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我看,嫂嫂是想师兄了吧。” 宋清欢嗔她一眼,淡笑不语,转眸看向她晒在屋外的药材,闲闲上前,用手抓起一撮在鼻尖嗅了嗅,“你这是在……配香料?” 叶落点头,眉眼间一抹惊诧,“嫂嫂对香料也有研究?” 宋清欢笑着放下那些药材,眸光间有几抹水波,“谈不上研究,略有涉猎罢了。” 前世在昭国时,她曾遇到过一个姑娘,那姑娘出生医药世家,同叶落一样药理香料。她彼时在昭国并无多少知心好友,与那姑娘志趣相投,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从她那里学到了不少相关知识。 这一世重生后,她给聿帝做的那些香囊,便是前世从那姑娘处学到的本事。 “嫂嫂真是厉害。”叶落看着她诚心诚意叹道。 “真的只是略有涉猎,比起你来差远了。” 叶落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嫂嫂身为皇族帝姬,又会医理,又会武功,着实让我吃惊。若换了我是嫂嫂这样的身份,肯定成天不学无术去了。” 宋清欢抿唇笑笑,“这么说,你现在学这些,都是被逼的?” 叶落咧咧嘴,“现在倒还好,小时候确实被爹爹逼过。”说完这话,她心虚地四下一瞧,吐了吐舌头,庆幸方才那话没被叶问听到。 宋清欢忍俊不禁,没想到叶落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叶问面前倒是乖乖的模样。也难为她娘亲去世得早,叶问却并没有溺爱她,还将叶落培养得这般好,倒也是不容易了。 她收回思绪,看向那香料道,“你这香料,准备做什么的?” “流云哥哥让我给他做几个香囊。”叶落随口道。 宋清欢眉梢一挑,眼中划过一丝兴味。说起来,她在无忧谷的这段时间,仍旧没见到季流云和叶落之间有什么大的进展。叶落从小生活在谷里,性子单纯,对男女之事本就不敏感,若季流云再不主动些,等叶落大了,万一被其他什么人捷足先登,季流云便只有后悔的份了。 可偏偏季流云平日里在生活中倒挺放得开的,一到这个问题上,便裹足不前,这一点上,倒半分不像沈初寒的果敢霸气。 她有心试试叶落的心思,打趣道,“他让你做你便做了?” 叶落一愣,不解道,“这谷里也就我会针线活了,我若不给他做,他便没人可央求了。” “那……”宋清欢想了想,换了种问话方式,“你愿意给他做吗?” 叶落狐疑地皱了皱眉,“愿意啊,为何不愿意?” 见她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宋清欢无奈地抿了抿唇,继续循循善诱,“那……如果是你二师兄呢?” “二师兄……?”叶落不解地看着她,嘟了嘟唇道,“二师兄的香囊也轮不到我做啊,不是还有嫂嫂么?再说了,以二师兄那性子,除了嫂嫂做的,其他人的他怕是看都看不上吧。” 见叶落又将话题扯歪了去,宋清欢一脸无奈,只得举别的例子,“那……萧濯呢?或者说,明月清风呢?” 叶落眨巴眨巴了眼睛,终于也意识到一些不对劲了,眉尖微蹙,“嫂嫂,你究竟想问什么?萧哥哥常年在战场上的人,肯定用不着香囊啊。至于流月清风,他们还小呢,要香囊做什么?” 宋清欢无奈地垂了眼睫。 这个傻姑娘,看来旁敲侧击对她是没有用了,微微吐一口气,准备直接问问她对季流云的看法。以前她也隐晦地问过,不过被叶落嘻嘻哈哈地糊弄了过去。 刚要开口,忽听得叶落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流云哥哥。”说着,人已经跑了出去。 宋清欢回头一瞧,见季流云骑马进了谷,策马朝这边而来。 季流云行到叶落跟前翻身下了马,一脸笑意地抚了抚她的头,两人说着什么,牵了马朝这边过来。 清风听得动静走了出来,与季流云寒暄了几句,牵过他手中的马下去了。季流云则和叶落继续向她走来。 宋清欢在流月的搀扶下迎了上去。 季流云朝她一颔首。 宋清欢笑着应了,略有些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消息?” 季流云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烬之那边的事都已妥当,估计很快就要派人来接你了。这是临都传来的信。” 宋清欢接过,眸光有几分浮动。 看出宋清欢的激动,季流云笑笑,清了清嗓子道,“那个……那清欢你先看,如果有什么事再来找我吧,我和落落便不打扰你了。” 说着,拖着落落进了房间。 宋清欢忍俊不禁地一笑,收回目光看向流月,“走吧,回房间。” 流月嘻嘻一笑,欢快应了。 进了房间,流月给她上了茶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宋清欢靠在软榻上,拆开信封,仔细地读了起来。 沈初寒在信中大致说了他最近的情况,包括前段时间的滴血验亲,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宋清欢的心还是悬了悬。若非对昭帝和君彻的性子有透彻而全面的了解,这次他的身份之争,一定不会这么快就解决。 紧张之余,又有一些自责。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都没办法陪在他身边,虽然知道他有什么事总自己一个人扛,但只要自己能陪在他身旁,哪怕什么都不做,心里都不会这般心疼。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上来的哽咽感,继续往下看去。 说完这事,下面又是一长串让人看得面红耳赤的情话了,宋清欢又羞又喜地看到最后,见沈初寒道,如今临都局势已定,如果她愿意,随时都可以回来,虽然他担心她的身体,但他思念她的心太过强烈,强烈到每日每夜都无法呼吸,所以他也不会强求她在谷中分娩完后再去临都,一切但凭她自己决定。 宋清欢眸中有盈盈泪花。 她的阿殊啊,还是从前那般霸道又温柔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叠好,起身出了门去找季流云。 她决定了,马上便出发前往临都,一路行慢些,又有沈初寒的人护着,定不会出什么差池。 对于她的决定,季流云倒是没说什么,叶落却是急得不得了,“嫂嫂,你还有两三个月就分娩了,这一路前往临都,路上山长水远的,又一路奔波,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还有你腹中的宝宝,也受不住这长久的颠簸啊。” 宋清欢微微一笑,“落落,你不用担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宝宝也一直很乖。而且,我不想我分娩时阿殊不在我身边。” 听到最后一句话,叶落语气滞了滞。确实,如果嫂嫂分娩时二师兄不在,是有点不大妥当,可……嫂嫂就这么上路,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去想,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季流云,“流云哥哥,你说句话呀,劝劝嫂嫂吧。” 季流云有些无奈。 他虽然也不大赞同,但沈初寒给他的信中特意说了,不管宋清欢做什么决定,都请他无条件支持,并且请他护送她去临都。而且玄影一直留在凉国,如果宋清欢现在要出发,玄影很快会赶来同他们汇合,一路上的事,玄影都会打点好的。 季流云知道沈初寒和宋清欢都是执拗的性子,他夫妻俩决定的事,又岂是自己和落落能左右的。 长睫微敛,哄道,“你嫂嫂说的对,如果她分娩时烬之不在旁边,事后他一定会后悔不已。你放心吧落落,我和玄影会亲自护送清欢去临都,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 宋清欢微讶,玄影留在凉国她是知道的,只是,季流云也同她一起上路? 看出宋清欢的惊讶,季流云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亲爱的师弟发了话,我这个做师兄的,哪敢不从?” 宋清欢心中涌上感动。 沈初寒能有季流云这样的师兄,实在是他的福气。 叶落一听,嘟起了嘴,也知道此事怕是已成定局,漆黑的眸子一转,忽的开口道,“我也去!” 季流云看向她,眉头微蹙,“落落,我们可不是去玩闹的,你乖乖待在谷里,不要跟着去了。” “我不!”叶落想也未想便拒绝,“你们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待在谷里太无聊。而且,嫂嫂这一走,以后我要见她可就难了,我还想第一时间看到我的小侄子小侄女呢。” 见她一脸坚持,季流云无奈,“那你去问师父,若是师父同意了,我便没话可说了。” “好!”叶落一听,顿时喜上眉梢,“那我现在就去。”说着,一溜烟跑开了。 季流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一抹宠溺和无奈闪过。 收了目光,看回宋清欢,刚要说话,却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眼底流光闪耀,看得他有几分心虚。 清了清嗓子,掩下眼中的小心思,不好意思开口道,“怎……怎么了?” 宋清欢笑,“其实,叫落落一同去也挺好的。” 季流云一挑眉,有几分不解。 “我们这一去临都,你一去一回都得有好几个月吧,好几个月不见落落,你舍得?”宋清欢语声欢快,带着戏谑。 季流云耳根子一红,很快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故作正经道,“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我单独出谷的时候,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是吗?”宋清欢拖长了尾音,“子舒,我跟你说,落落如今大了,跟从前可不同了。你若再不看紧些,小心她跟别人跑了。” 这已经是宋清欢第二次这么说了,上一次季流云听听也就过了,可这一次,心底却生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题外话------ 夭夭昨天写着写着,还是觉得写君殊有些不适应,所以还是改回沈初寒,然后别人的话中就称君殊啦,啦啦啦~ 正文 第274章 无痕宫故人(二更) 这些日子来,落落是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以前尚不觉,方才她迎出来的时候,臻首娥眉,巧笑倩兮,一头秀发松松绑于脑后,碎发飞舞间愈发衬出面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竟让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一直以来,他都有些逃避这个话题。 因为从内心深处来说,他自己都没有理清,他对叶落,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他长叶落五岁,来到谷中时叶落不过两岁。他看着叶落从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出落成如今明眸善睐的大姑娘,他对她的感情,复杂而浓烈。 他们一起长大,像是竹马青梅的关系。然而,叶落到底年纪小,很多时候,似乎都将他当做兄长来依赖。而自己呢?对她的感情究竟是妹妹,还是…… 他不知道。 所以每每沈初寒和宋清欢提到这个话题,他便会下意识岔开。连他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对叶落的真实情感,他又如何奢望叶落能理清楚? 宋清欢看着季流云眼底的眸光浮动,心中微讶。 ——因为,她看出了他眼中潜藏着的迷茫和复杂。 难道说,季流云自己也没弄清,他对叶落的感情到底如何么? 宋清欢心中微一哂笑。 感情这种事,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季流云对叶落那样宠溺而温柔的神情,又岂是只对妹妹的感情?她一直以为季流云长叶落几岁,又早入江湖,在感情之事上不该那么懵懂才是,现在看来,季流云分明同叶落一般,都是白纸一张。 他们师兄妹三人,反倒是沈初寒在感情上强势而霸道得厉害,季流云和叶落可半分没学到他的。 她想了想,本想开口,话临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只诚恳地凝望着季流云道,“子舒,感情毕竟是两方的事。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如果你当真喜欢落落,便好好把握机会。如果……” 她一顿,还是略微提点了一下,“如果你不清楚对她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这一次,或许是个好的机会。感情之事,逃避是最不可取的方式。” 季流云眸光微动,似乎有所触动,良久,他才沉沉一点头,“我明白了。”看向她笑笑,“谢谢你。” 宋清欢道,“谢我倒不必了,我只盼着你二人好便是。” 季流云“嗯”一声,请了她在房中坐下,说起了正事,“我也知道你和烬之的性子,你既然已决定的事,我便不多劝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宋清欢沉吟片刻,“玄影什么时候能赶来同我们汇合?” “你如果要出发去临都,他怕还有些路上的事要安排,等他安排好了赶过来,大概十天左右的时间。” 宋清欢点头,“等他来了之后我们便出发,麻烦你给他带个信过去。” “这个没问题。”季流云一顿,微微瞟一眼她日渐显怀的腹部,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你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 宋清欢笑,“你每日替我把脉,我和宝宝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再说了,我离临盆还有三个月,从这里到临都,就算行得再慢,两个月也绰绰有余了,你就放宽心吧。” 季流云舒一口气。 她说的倒也是。 宋清欢因素来习武,身体底子一直不错,除了怀孕初期要赶路有所颠簸,之后便一直住在谷中,又由师父亲自替她调养身体,胎像稳得很。 这么一想,便不再纠结,“罢了,那你这几日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有需要帮忙的尽快让流月沉星过来找我。” “好。”宋清欢点头谢过,告辞后在流月的搀扶下起身出了房间。 对于宋清欢的决定,叶问倒是没有多大的吃惊。 宋清欢和沈初寒一样,都不是囿于一方狭窄天地的人,如今沈初寒恢复了身份,宋清欢自要在他身边共同进退才是。 对于叶落也要跟着出谷之事,他原本是拒绝的,但架不住叶落的不断央求,再加上季流云也在一旁同他说话,最后倒也同意了。 他心知叶落大了,心思也活了,向往谷外的花花世界也是正常。有季流云和宋清欢两个稳妥的人在,他倒也放心。 只是—— 他看一眼季流云,心底略有思量。 不知这一趟回来,季流云和叶落之间的关系,能不能更进一步? 日子在等待中倏然而逝。 这日,宋清欢刚用过早饭,正准备看会书,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细微的骚动传来。 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见谷口处机关开了,一人骑马而入,正是玄影,不由面色一喜。 正在厨房忙活的流月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殿下,怎么了?” 宋清欢朝着远处一扬下巴,“你看谁来了?” 流月顺着她的眸光望去,见玄影骑马的身影渐近,不由眸光一亮,惊喜道,“玄影回来了?” 宋清欢笑眯眯地望着她,“是啊,你还不快去迎接。” 流月下意识脚下一动,忽又意识到什么,面色涨红了些许,收回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宋清欢,“他回来便回来了,怎的还要我去迎接。” 宋清欢眉梢一挑,“怎么,不去?” “不去。”流月被她看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垂了眼睫。 宋清欢笑,伸手推了推她,“他好歹也是为了我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你殿下身子不便,你便代我去迎接一下吧。” 流月这才红着脸应了,迈开步子走了上去。 玄影策马行了一段,见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是流月。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起来。 他握了握缰绳,勒住坐骑,翻身下了马。 牵着马走了几步,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玄影!” 抬眸望去,视线中出现了那个眉目弯弯的姑娘,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一层迷人的光泽。 玄影有一瞬间的晃神,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怕自己不小心打碎了这样的美景。 流月行到跟前,抬眸便瞧见他有几分呆愣的神情,不由微微蹙了眉头,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你在看什么?” 玄影蓦然回神,见到面前流月蓦然凑近的脸庞,脸颊一红,垂了头道,“没……没什么……” “呆子。”流月嘟哝一声,见他额上全是汗,下意识掏出帕子递了过去,“从哪里赶回来的?跑得这么急,擦擦吧。”虽然方才被宋清欢打趣了一番,但见玄影还是一脸木愣愣的模样,心里反倒坦荡起来,脸上红霞也随之退去。 玄影看着视线内那方素白的帕子,眼睫颤了颤,呼吸有几分急促,迟迟未伸手去接。 见他不接,流月眼眸一睨,“怎么了?难道还要我给你擦不成?” “没……没有……”玄影忙道,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 流月虽是婢女,但宋清欢身份尊崇,待她又如姐妹一般,所以她和沉星所用之物自不是凡品。 那帕子触手丝滑,有种云翳般的触感。 玄影心跳得有些快,也不敢看她,只低头抬手擦着额上汗珠。一股淡淡的幽香在鼻端萦绕,不知为何,脸颊越发烫了起来。 流月狐疑地看着他,“你脸怎么这么红?你该不会是一直赶路,路上都没休息吧?” “还……还好。”玄影擦净额上汗珠,将帕子小心叠好,抬眸看她一眼,“我……我洗干净再还你。” “不用了。”流月摆摆手,“你留着吧。”说着,看一眼不远处树下的宋清欢,“殿下还在等着,我们过去吧。” 她从玄影手里牵过马,交给迎上前的清风,然后带着玄影往宋清欢处走去。 “属下参见少夫人。”玄影朝宋清欢抱拳行礼。 宋清欢笑笑,“不用多礼,你一路辛苦了,进去说吧。” 玄影应是,跟在宋清欢和流月身后进了房间。那厢沉星听到情况,已经上了茶进来。 “先喝口水吧。”看玄影这模样,怕是路上赶得挺急。 玄影谢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一路可还好?”见他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宋清欢浅笑着开口。 玄影点头,“少夫人不用担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如今盛京城里什么情况?” “殿下的真实身份已经传回了凉国,凉帝最近心情不大好,群臣都有些惴惴不安。” “丞相府的人呢?” “少夫人请放心,丞相府的人在您和公子离开盛京后便均已遣散,等到凉帝找上门时,府里头只剩下一些临时雇来的仆从了。如今正是特殊时期,就算杀了那些人也无济于事,凉帝是个聪明人,所以并没有拿那些人开刀。”玄影沉沉道来。 宋清欢微微定心。 她虽性子凉淡,却并非冷血之人,若因他们之故而牵连了无辜之人,到底于心不安。看来沈初寒也知道她的性格,所以才特意叮嘱玄影善好后。 “好。”她点头应了,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殿下若是准备好了的话,明日便可以出发。” “好,那便明日。”宋清欢道,转头看向沉星,“你去通知季公子和落落一声。” 沉星应诺退下。 玄影沉默一瞬,忽又开口道,“少夫人,属下手下的隐卫最近查到一事,与无痕宫有关。” 无痕宫? 听到这三个字,宋清欢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沈初寒临走前曾同他说过,无痕宫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宫主,很有可能便是叶问当年叛出师门的师弟李绪。 所以对她而言,她如今对无痕宫这三字,是越发敏感起来。 “什么消息?”她沉了眸光,定定看向玄影。 “无痕宫最近在江湖上很活跃,而且,在他们接下的任务中,除了之前经常出现的无痕宫左右护法二人外,还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女子?”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可知是什么来历?” 玄影摇头,“那女子来去无踪,武功了得,似不在左右护法之下。见过的人说,她一袭红衣,轻纱蒙面,看不清容貌,只觉一双眸子恁地勾人,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听到这里,宋清欢的心猛地一跳。 红衣妖娆,轻纱蒙面,水眸勾人,这些描述,听起来实在太像他们的一个“故人”了。可是,以她的身份,雇佣无痕宫是一回事,又怎会亲自下场,与无痕宫搅在一起? 不管如何,若那人真的是她,此事定不能掉以轻心了去,得尽快确定。 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玄影,你让宸国的眼线去查一件事。” 玄影抬了头,点一点头道,“殿下说的,可是宸国的沁水帝姬?” 正文 第275章 虚谷大法(一更) 宋清欢眉梢一动,冷静地看着他,“已经去查了?” 玄影点头,“属下听到隐卫来报后便想到了沁水帝姬,所以立刻让宸国的探子去查沁水帝姬最近的行踪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好。”宋清欢点头。 不愧是沈初寒带出来的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一点也不含糊。 玄影抬头望一眼她沉然的脸色,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殿下也不用太过担忧了,这件事,属下一定会尽快查清的。” “好。”宋清欢点头,“辛苦你了。” 玄影走后,流月和沉星开始整理行李,为明天上路做准备。宋清欢见她们在忙,沉思了一会,也没叫她们,自己出了房间,往叶问的木屋走去。 到了叶问房前,房门没关,正厅里没人,目光朝旁望去,影影绰绰的竹帘间,能见到叶问的身影。 宋清欢抬手在门扉上敲了几下。 书房内的叶问抬了头,透过竹帘望来,见是宋清欢,微微一讶,起身挑帘走了出来,“清欢,你怎么过来了?” 宋清欢笑笑,“明日便要离开了,来看看师父。” “快进来吧,小心些。流月沉星怎的没在你旁边伺候?” “她们在收行李,便没叫她们。”宋清欢跨过门扉,同叶问一道在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清风。”叶问微微提了嗓音。 旁边屋里的清风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先生,有什么吩咐?” “上壶茶来。” 清风看一眼宋清欢,笑着应是,退了下去。 “这几日感觉怎么样?”叶问看回宋清欢,关切地开了口。 “师父放心,身子都好,宝宝也很好,没什么问题的。” 叶问“嗯”一声,微叹一口气,“原本,我是不赞成你这个时候上路的,但我也知道,你和殊儿都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劝说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此去临都,一路山高水远,你和孩子的安全任何时候都要排在第一位。” “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宋清欢点头,语声柔和。 “有流云和玄影在,安全问题我倒是不大担心。你如今还有三个月临盆,无忧谷离临都不算太远,你们大可不必急着赶路,还是稳妥为上。” “是。”对于叶问的叮嘱,宋清欢一一应了,心里暖烘烘的。沈初寒在谷里生活了十年,叶问与他之间早就情同父子,对自己自然也是掏心掏肺的好。 “本来,我是不想让落落跟着上路的。她性子跳脱,我怕她非但帮不了你们,反而会给你们添麻烦。” 说话间,叶落却正好端着茶水进来了,一听这话,嘟了嘟嘴大声道,“爹,我都说过了,我不是小孩子了,绝对不会给嫂嫂和流云哥哥添麻烦的!” 叶问见是她,眉头微蹙,“你怎么过来了?” “我正好去厨房,见清风在泡茶,一问是给嫂嫂和爹爹的,便端过来了。没想到一进来就听到爹爹在说我坏话。”叶落走到两人跟前,将茶盏轻轻放在宋清欢和叶问跟前,娇娇脆脆抱怨道。 叶问哭笑不得,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你这孩子,这怎么就叫说坏话了?” 宋清欢抿唇笑笑,“落落,师父不过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叶落抬了头,亮晶晶的眸子觑着她,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嫂嫂也觉得我会给你们添麻烦么?” 宋清欢唇角微微挽起,“当然不会,赶路多无聊,有落落陪着才开心呢。” 见宋清欢这么说,叶落眸光愈亮,跑到宋清欢身边,挽住她的手道,“就是嘛,还是嫂嫂疼我。”说着,还示威般的看叶问一眼。 叶问愈发无奈,“是是是,你如今大了,爹爹都说不得了。” 叶落眨了眨长长的睫羽,“那倒也不是,爹爹说得对的地方,我还是会听的。” “好了,你明儿便要上路了,还不快去收拾行李?” 叶落虽然年纪不大,眼色却是有,见叶问和宋清欢似有话要谈的模样,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是了,那我先回房去了。” “去吧。” 目送着叶落的身影消失在屋外,叶问收回目光看向宋清欢,“清欢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宋清欢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有一事,想请教师父。” “你说。” “无痕宫的事,想必阿殊也同师父说过。” 听到无痕宫三字,叶问脸色沉了沉,点头道,“是。” “听说,无痕宫的宫主,极有可能便是师父当初叛出师门的师弟?”宋清欢略略一顿,还是问出了口。 叶问眼瞳微缩,抬眸注视着宋清欢,语气微沉,“可是无痕宫又出什么事了?” “暂时没有,但有一事引起了我的注意。” 方才玄影走后,她仔细想过了。 如果与无痕宫左右护法一同出现那个格神秘女子当真是苏娆的话,说明她一定打入了无痕宫内部,而要打入内部,就不可能不接触到无痕宫宫主。 而且,玄影方才所说的信息中,还有一点值得注意。 ——那就是,隐卫探到的消息中,这位神秘的红衣女子,与无痕宫左右护法武功不相上下。 无痕宫左右护法的武功她虽不曾亲自见识,但无痕宫普通的杀手武功便是不弱,护法的武功定属上乘。 她曾与苏娆交过手,她虽有武在身,但不过平平,连自己都打不过,更不可能与无痕宫左右护法旗鼓相当了。 除非…… 她方才心中便有了个猜想,虽有些匪夷所思,但总在她脑海中盘旋,若是不向叶问问个清楚,这一路怕是都不会安心。 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师父可曾听过宸国的沁水帝姬苏娆?” “不太了解,但殊儿曾同我提过,说她与无痕宫好像有点关系?”叶问语声沉沉。 宋清欢点头,“之前沁水帝姬出现在了盛京,身旁有无痕宫的人护卫,所以我和阿殊才觉得她和无痕宫之间怕是有什么联系。” 听到这里,叶问眸光转了转,看向到她,“莫不是,你要问的事,与她有关?” 宋清欢点头,将方才从玄影那得来的信息说给了叶问听。 叶问眉头一皱,“红衣女子?据我所知,无痕宫并没有这般厉害的女子角色。” “是。”宋清欢出声附和,“红衣妖娆,眸光勾人,听这描述,竟像极了沁水帝姬。可我与沁水帝姬交过手,她武功不过平平,根本不可能能与无痕宫左右护法旗鼓相当。除非……” 她语声一顿,抬头看向叶问,“除非有什么邪功,能让人的功力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叶问先是一怔,忽的黑沉了脸色,眼底一抹震惊之色。 “师父可是想到什么了?”见他神情有异,宋清欢忙出声追问。 “当年,李绪盗出的本门秘籍中,的确有这样一门邪功,唤作虚谷*。”叶问脸色黑沉地开了口。 “虚谷*?”这是宋清欢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不解地挑了眉梢。 “虚谷*,是一门极为霸道的武功,练成后,修炼者能將別人的内力吸收,并化为自己体内的内力。” 宋清欢倒吸一口凉气,“竟还有这样的武功?” 叶问点头,“这武功极为霸道,若出现在江湖之上,势必会将整个江湖搅得腥风血雨,所以本门很早就将这门武功列为了禁术,不想,上次这秘籍竟被李绪盗了去。” 宋清欢越听越心惊,“这样的话,修炼之人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倒也不全是。这武功虽然霸道,但对修炼之人反噬也很重。在修炼过程中容易造成经脉逆转,走火入魔,一旦内力回灌,便会伤及经脉,功夫尽失。” 宋清欢微微皱眉,略有不解,“就算如此,这功夫若是练成,那势必整个江湖都未有其敌手。如果无痕宫宫主当真是李绪的话,以他的野心,定会修习此功法才是。为何从未听过他还有这样的功夫?” 叶问狭眸,缓缓吐尽心中浊气,“因为……虚谷*,只能女子修习。” “什么?”宋清欢墨瞳一张,不可思议地看着叶问。竟还有这样的规矩? “虚谷*最基本的原理便是采阳补阴。练这功夫的过程中,体内原本的内力会沸腾为阳气,若是汇入男人的经脉,最后只会经脉劲爆而亡。所以只有原本阴气旺盛的女子才适合修习。而且,女子阴气越重,修炼的效果越好。” 宋清欢端起茶盏抿一口,定了定心神,眸光闪了闪,开口又问,“这虚谷*,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若苏娆当真修成了这虚谷*,势必会成为自己和沈初寒最强劲的对手,得趁早想好应对之法才是。 “虚谷*分为七层,越到后面修炼者的功力越强。修炼虚谷*的人,只能吸收比自己弱的内力,然后沉入丹田,加以融会贯通再变成自己的内力。一旦对方的内力强于自身内力,便会内力倒灌,不死也得残。”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宋清欢,“所以,如果沁水帝姬当真修习了虚谷之法,她这段时间频频跟着无痕宫护法出现在江湖上的目的,怕就是为了吸收那些比她弱的江湖人士的内力。依我之间,短时间内,她的功力最多才到第二层,之所以传出她武功高强的传言,不过是因为虚谷之法太过可怕,能轻而易举地吸干对方内力,所以才造成了这样一种假象。” 听到这里,宋清欢瞬间明白过来,“所以师父的意思是,要想打败苏娆,就得趁她没有完全修成之际动手。否则,等她练到了第七层,内力雄厚,便是阿殊出马,也不一定打得过她了。” “你说得没错。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确认这名神秘女子的身份。”叶问手捧茶盏,眸色越发沉暗。 “我知道了。”宋清欢点头,眼底冷意浮现。 “这件事,我也会派人去调查。李绪乃本门叛徒,如果他当真是无痕宫宫主,这件事我势必要解决,也算是为清理门户,为江湖除害了。” “辛苦师父了。”宋清欢抬了头,“但不管如何,师父的安危永远都要放在第一位。” “放心吧清欢。”叶问点头,缓了脸色,又端起茶盏喝一口水,“好了,这件事你也别太担忧了,正如你刚刚所说的,一切以自己的身体为第一。” “是,师父。”宋清欢应了,手指在茶盏壁上扣了扣,有几分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叶问看出了她似乎还有话要说,温声开口道。 宋清欢点头,“是的师父,我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虚谷*如此威力巨大,而无痕宫宫主与沁水帝姬先前可以称得上是毫无交集,他为何愿意将这秘籍交出来给沁水帝姬?” 正文 第276章 相似的容貌(二更) 叶问面露沉吟之色。 如果无痕宫宫主当真是李绪,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性子多疑,怎会如此轻易地将秘籍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更何况,沁水帝姬的身份还非一般人。一个皇室中人,一个江湖中人,如何会牵扯到一块? 见叶问也沉默下来,宋清欢眸中水波微浮,看一眼叶问,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道,“师父,不知……不知师父的小师妹,是个怎样的人?” 叶问猛地抬了头,眉眼间暗色涌动,“素素?” 宋清欢点头,缓缓开口道,“听说……当年师父和李绪,便是因林姑娘而起了争执。” 叶问眼中一抹悔恨闪过,点点头,叹口气道,“是啊,若不是素素之事,师弟他如今……也不会……”在过去的回忆中沉浸了一秒,叶问很快意识到了正题,复又抬眸,“清欢怎的忽然问起素素之事了?” 宋清欢抿了抿薄唇,略有些小心地问出口道,“不知……不知林姑娘容貌如何?” 叶问微微蹙了眉,不知宋清欢为何突然问这话,想了想,还是回道,“素素容色艳丽,自小被师父娇养着长大,颇受门派中弟子追捧,所以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也正是如此,当年在遭到自己拒绝后,她才会那么生气和不满,否则,又何至于有后面一系列之事。 容色艳丽? 宋清欢眸光微动。 眼睫一抬,“这么说……林姑娘……非清丽长相,而是明艳型?” 叶问点头,见她面色沉然,知她问这话必有自己的用意,吐尽心中浊气,压下那些过往的回忆,尽量客观道,“是的,素素五官艳丽娇俏,确实是明艳型。” 宋清欢眉头皱了皱,心底的那个猜想愈发强烈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素素了?难道,无痕宫的事,还与素素有什么关系?”叶问不解道。 “不。”宋清欢摇摇头,缓缓看向叶问,“我只是怀疑,李绪之所以会将秘籍给沁水帝姬,会不会……与林姑娘有关?” 叶问先是一怔,忽的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抬眸望着她。 方才宋清欢也说了,那突然出现在无痕宫左右护法身边的神秘女子,容色妖娆惑人,而宋清欢又突然提起了素素,难道说……这位宸国的沁水帝姬,竟与素素有什么相似之处? 如果李绪还因当年素素之死而耿耿于怀,当面前出现了一个与素素有几分相似的人事,会不会……会不会就因此对她产生了移情心理?所以才如此大方地就将虚谷*拿了出来? 见他这幅表情,宋清欢知道,他大概与自己想到了同样的猜测。 “师父没见过沁水帝姬,我也没见过林姑娘。要想验证我们的猜测是不是对的,其实也很简单。” “怎么说?” “我虽不精于书画,但勉强也能画一幅沁水帝姬的画像出来,到时师父一见,便知道沁水帝姬究竟是否与林姑娘有相似之处了。”宋清欢开口提议。 如果事情的真相真如他们所猜测的一般,那便等于苏娆与无痕宫联手了,这两方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儿,得早作准备才是。 “也好。”叶问微一沉吟,点头应了。 “那我便先回房了,等作好画后再拿过来给师父看。”宋清欢起身告辞。 “小心些。”叶问也跟着起身,送宋清欢到了屋外,方才转身进了房间。 那厢,流云沉星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见宋清欢进了房间,沉星忙上前搀扶住她,“殿下,您要去哪里,好歹也带上奴婢们嘛。” 宋清欢笑,“不过是去师父那坐了坐,瞧你们紧张的。” 沉星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羞涩一笑。 宋清欢又道,“给我研磨吧,我要作画。” “作画?”收拾好宋清欢首饰的流月凑了过来,“殿下今日怎的突然有这闲情雅致?” 宋清欢勾唇一笑,“待会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先研磨吧。” 流月应是,走到书前研起墨来。见这里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了,沉星同宋清欢说了一句,便去厨房帮忙准备午饭去了。 宋清欢走到书桌前,拿起画笔蘸了蘸墨,却未立刻提笔,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描绘出苏娆那副讨厌的嘴脸。 她虽已许久不动笔,但毕竟琴棋书画是身为皇族帝姬该有的修养,没用多久,笔下人物便呼之欲出,栩栩如生的姿态跃然纸上。 沉星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见到宋清欢宣纸上的人物,脸色微微一变,惊讶道,“殿下,您……您这画的是……沁水帝姬?” 正文 第277章 冤家路窄(一更) 宋清欢点了点头,拿起宣纸吹干纸上墨迹,看向她道,“走,陪我去师父那。” 沉星虽不知她为何要画沁水帝姬的画像,但见宋清欢面色凝重,心知她不是心血来潮,也没有多问,应一声,接过画纸卷好,扶着她起身朝门外走去。 “师父。”到了叶问门口,宋清欢伸手敲了敲门。坐在厅内的疑问听到动静抬了头,见是宋清欢,点点头道,“进来。” 宋清欢进了门,在叶问对面坐下,然后看沉星一眼,“沉星,将画给师父。” 沉星应一声,将手中的画卷在叶问面前展开。 “师父,这是我画的沁水帝姬,您看……?”话音未落,便见叶问落在画卷上的目光猛地一沉,眼底有寒光蔓延。 宋清欢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看这表情,他们方才的猜测,十有*是对的了…… “师父?”她定了定心神,抬目望向他,沉声开口。 叶问没有出声,从沉星手中接过画卷,摊开在面前的桌上,眸光紧紧定画中女子的面容上,眼底暗色汹涌。 良久,他才缓缓抬头,“有五分相似。” 宋清欢墨瞳一狭,目光沉凉。 没想到,苏娆与林素素之间,竟有五分相似!从先前沈初寒的描述就可以看出,李绪对林素素用情至深,当年林素素之死是他心底最大的一块心病,陡然之间见到与林素素有五分相似的苏娆,不管是因为愧疚也好,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慷慨地拿出虚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虽然五官算不上十分相似,但眉眼间的神韵,的确……能让人想起素素。”叶问微垂了头,面色沉郁,神情莫测难辨。 宋清欢心底不免一凉,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如果苏娆与林素素之间真的有这种扯不明道不清的关系,以她的手腕和心计,定不会白白放过一个如此好的机会。她早就恨自己和沈初寒入骨,若是无痕宫为她所用,自己和沈初寒的处境,可就愈发艰难了。 叶问自然也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抬头看向她,“我会尽快调查清楚此事。” “好。”宋清欢点头,“多谢师父了。” “不管怎样,如今你暂且放宽了心思,她并不知道你的行踪。等到了临都与殊儿会合之后,他一定会想出一个妥帖的应对法子来的。”叶问出声宽慰。 “我明白,谢谢师父。”宋清欢点头应了,起身站起,“那师父,我便先回房了。” “嗯。今日早些歇着。”明日宋清欢便要启程了,叶问便也没多留,将手中的画纸卷好递了过去,目送着她出了房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师弟,你当真还在为了素素之事耿耿于怀么? 他重重叹一口气,收回目光,走到书房提笔写起信来。 * 翌日一早,无忧谷里的宁静便被打破。 今日,众人便要启程出发了。聚在一起用过早饭,要上路的宋清欢、叶落和季流云各自回了房,做最后的准备。 宋清欢环顾一圈自己住了好几个月的这间小木屋,心底有浓浓的不舍蔓延开来。 出了这无忧谷,这谷里的世外桃源便再与她无关,迎接她的,将是一轮更猛烈的腥风血雨。抬手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微微叹一口气,只希望在此之间,能平平安安将腹中胎儿生下才是。 “殿下,都准备好了。”流月上前来,小声提醒。 “嗯。”宋清欢回了神,看向流月,“去看看落落和季公子那边好了没有了。” 流月应声退了下去。 宋清欢缓缓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将软鞭在腰间缠好,最后再看一眼这熟悉的地方,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叶落和季流云也很快准备妥当,宋清欢在流月的搀扶下出了门。 “嫂嫂。”叶落走了过来,在她另一边站定,伸手扶住她。 “都准备好了吗?” 叶落点头,“准备好了。” 说话间,明月清风已经牵了马车和马过来了。 宋清欢看向走出来送别的叶问,“师父,我们走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是啊。”叶落跟着开口附和,眼中有泪花盈盈闪烁,“爹爹,我不在您身边,您要自己注意身体,我会经常写信回来的。”说着,又看向一旁的明月清风,“明月清风,好好照顾我爹,等姐姐回来了带你们出谷去玩。” “放心吧落落姐姐。”明月清风虽有不舍,神情却是坚毅,流露出小男子汉的神情。 叶落感触地摸了摸他们的头,强忍着没让泪水掉下来。 “好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怕我自己照顾不好自己么?倒是你们,一路要小心,注意安全,有机会的话多多写信回来。”叶问温声开口,柔软的目光在几人面前一一扫过。 “嗯。”叶落略有哽咽,重重一点头。 “好了。”季流云过来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看向叶问,“师父,我们走了。” “去吧。”叶落摆摆手。 流月沉星挑起车帘,迎了宋清欢和叶落上车,两人也跟着坐上了马车。玄影坐上车辕,拿起了缰绳。季流云也翻身上了马。 最后再一次与叶问告了别,几人缓缓朝谷口驶去。 出了谷,穿过雾气缭绕的森林,终于上了官道。 考虑到宋清欢的身体因素,一行人也不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倒也颇为闲适。这日,已近黄昏,几人便决定在前头的小镇上住宿一晚再走。 此处小镇因临近官道,镇上百姓倒也不少,黄昏时分了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 玄影找了间客栈,几人安顿下来。 对外,季流云之称宋清欢和叶落是他的两个妹妹,一路低调行事,除了几人的容貌引起过小范围的骚动外,倒也相安无事。 用过饭,宋清欢正准备早些洗漱就寝,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流月开口问道。 “是我,玄影。” 玄影?宋清欢眉头一挑,坐直了身体,看了流月一眼。 流月应声,走到门口将门拉开,看着门外的玄影问道,“怎么了?你找殿下?” 玄影点头,“有消息告知少夫人。” 流月侧身一让,“进来吧。” “怎么了?”宋清欢从榻上起身,走到桌前坐下,看向他道,“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此去临都,一路上都有玄影早已布好的暗哨,沈初寒的消息网又遍布整个凉国和昭国,所以信息的传递并不滞后。 玄影一点头,“少夫人,宸国那边有消息了。” 一听这话,宋清欢抬手斟茶的手一顿,撩眼直直看向沈初寒,“关于苏娆的?” “是。”玄影应了,“宸国的探子来报说,最近沁水帝姬确实一直不在洛城,对外只宣称身体抱恙,极少出现在人前。” 宋清欢的心微一沉。 “还有,叶先生那边也来了信。”玄影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宋清欢。 “师父也来信了?”宋清欢眉梢一挑,心底那股不安感越发扩大,伸手接过,拆了开来。 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已是沉郁。 叶问在信中说,他已经派人调查清楚,无痕宫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宫主,的确就是李绪。而且,最近无痕宫的活动范围转移到了昭凉两国交界处,正是他们去往临都的必经之路,让他们务必小心行事,不要引起无痕宫的注意。 宋清欢攥住信纸的手指紧了紧。 李绪因林素素之事对叶问恨之入骨,若是让他知道沈初寒是叶问的徒弟,再加上苏娆与他们之间的恩怨,一旦无痕宫得知自己的行踪,势必不会放过自己。 “少夫人?”见宋清欢神色有异,玄影不由开了口。 宋清欢眸光微凝,将信纸递给了他。 玄影接过一看,脸色也沉了下来。 “少夫人,属下会加派人手护卫您的安全,请您不用担心。”他抬了头,看向宋清欢语声沉沉。 宋清欢点头,又道,“无痕宫那边,多盯着些。” “是。”玄影应声,见宋清欢没有旁的吩咐,告辞后又退了出去。 玄影走后,宋清欢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茶杯出声,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流月小心开口。 宋清欢抬了头,见她关切的眼神,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没什么,我现在担心也是多余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那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 又行了小半个月,终于快到了凉国与昭国的边界。 越到这里,戒备越加森严,四处可见巡逻的军队,一种肃然的气氛笼罩在城池上空。 玄影手下隐卫打探到的消息道,最近无痕宫正是在这一带活动,所以一行人更不敢掉以轻心,只选在白天赶路,傍晚之间便找好客栈投宿。 这日,他们到了边境不远的一小镇上。 虽然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但几人决定不赶路了,今夜就在此住下,休整一夜后明日再继续上路。 一进镇上,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季流云微眯了眼眸打量一下行色匆匆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他翻身下马,拦住一位路人问道,“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路人抬头看他一眼,神情有几分惊慌,见他一脸和善俊秀的模样,微微定了神,“你是经过此地的旅客?” 季流云点头,“我们刚进来镇上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想问问发生了什么。” 路人摆摆手,“你们赶紧找一家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就上路吧,不要再这里多待了。” 季流云眉头皱得越紧了,“发生什么事了?” 路人叹一口气,“镇上的刘老爷一家,昨夜被人灭了门,一家三十五口无一幸免,现场血流成河,凶手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官府也是一筹莫展,这会子,大家都是惴惴不安呢,生怕凶手还留在镇上。” 他叹一口气,“刘老爷来我们镇上已经四五年了,平日里乐善好施,在镇上人员极好,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说着,他摆摆手,“不说了,最近镇上不太平,我得赶紧回去了。”说着,看他一眼,好生提醒道,“所以啊,过了今天一晚,明日一早你们便赶紧上路吧。” “多谢。”季流云抱拳谢过,同身后的玄影对视一眼。 “客栈可找好了?” “已命人找好了,就在前头。”玄影道。 季流云“嗯”一声,上前两步,在玄影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总觉得,这个刘老爷家的灭门惨案不简单,你派人去暗地里去查查。” 玄影点头应了,暂且撇过此事不提,驾着马车朝预定好的客栈驶去。 到了客栈,众人各自回房先安顿下来。 宋清欢微微歇息片刻,看向流月和沉星,“方才路人说的那番话,你们可听到了?” 两人点头。 流月担忧地开口道,“殿下,您说……此事会不会与无痕宫有关?” 宋清欢略一沉吟,“现在还不好说。但听方才那路人的话,这位刘老爷是前几年才搬到镇上的,家底似乎也颇为丰厚,若说他从前是江湖人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真是江湖上的人,难免会有不少仇家,无痕宫出手,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这么说的话,无痕宫的人,就在附近了?”流月略有担忧。 宋清欢蹙了眉头,“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具体如何,还得等玄影那边的消息才知道。”说完,她抬头看向流月,“你去玄影那边看看,如果有什么消息,马上来告诉我。” “是。”流月应了,退出了房间。 沉星扶着她在桌前坐下,眼中也有些担忧,“殿下,沁水帝姬心思缜密,又对我们恨之入骨。如果她当真就在这附近,而且知道了你在此的消息,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前来报复的。” 宋清欢长长舒一口气,“事已至此,担心也没有用,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玄影那边的消息了。” 玄影手下的人速度果然很快,太阳刚落山,流月便带了消息过来。 “怎么样?”宋清欢急切开口。 流月面色沉郁,低低开口道,“殿下,那个刘老爷一家的灭门惨案,极有可能真是无痕宫所为。” 正文 第278章 扑空 听到流月这话,宋清欢脸色蓦地一沉,猛地抬眸望去,“怎么说?” “玄影派去的隐卫潜入现场仔细查看过了,尸体上的致命伤,与之前在盛京交手的那批无痕宫杀手招式一致。”流月语声低沉,眼中亦有隐忧。 “玄影如今在哪里?”宋清欢沉思片刻问道。 “还在派人调查刘老爷的身份,他派殿下担忧,让奴婢回来先同您说一声,若是有了消息,便会立马过来告诉您。” 宋清欢应一声,陷入沉思。 目前,他们还暂不知无痕宫杀手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是当真只是为了解决江湖纷争,还是听说了他们的行踪,特意再次守株待兔? 而苏娆,是否又在其中? 沉思间,门口有敲门声响起。 “谁?”宋清欢冷声发问。 “殿下,是奴婢,还有季公子。”回话的是沉星。 宋清欢朝流月示意一眼,流月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请了沉星和季流云进来。 沉星手中捧了碗汤药,走到宋清欢面前道,“殿下,安胎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宋清欢点点头,伸手接过,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碗中的汤药,看向季流云道,“子舒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吗?” “刚熬药的时候听说了无痕宫的事,过来看看你。”季流云神情也有几分难得的严肃。 宋清欢请了他入座,仰头喝尽碗中汤药,将碗递还给沉星,用帕子沁了沁嘴角的汤汁,缓缓抬眸看向季流云,语气微微一顿,“子舒,怎么看?” 季流云看一眼她,尽管危险可能就在前方,可她眉眼间却仍旧是从容和冷静,并无半分害怕。原本有几分飘忽的心,忽然间也跟着安定下来。 “无痕宫虽是杀手组织,但情报暗探方面自然也不会弱。如果沁水帝姬当真与无痕宫宫主有联系,她特意在此处等着我们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季流云沉声分析。 宋清欢“嗯”一声,眸子深沉如黑雾。 她虽巴不得能亲自手刃苏娆,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无痕宫那边兵力未明,自然是能避则避的好。 “如果玄影那边确定了,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绕道前往临都。”季流云思忖片刻,又开了口。 宋清欢赞同地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平安赶往临都与沈初寒配合,至于苏娆,日后会有更合适的机会来解决她。 季流云又坐了一会,为了不让宋清欢有过多担忧,随口聊了些别的话题,见时辰渐晚,也不便再打扰宋清欢了,刚要告辞,门口却又有敲门声响起。 这次,门外的人是玄影。 流月忙打开门,请了玄影进来。 “属下见过少夫人,见过季公子。”玄影抱拳行礼,脸色沉重。 “不必多礼了。”宋清欢道,目光紧紧定在他面上,“怎么样?” “回少夫人的话,那刘老爷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的确是十年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绿林大盗刘全,后来他退隐江湖,逐渐销声匿迹,再无人知晓他的下落。只是刘全从前在江湖上树敌众多,就算退隐江湖,也仍有不少他从前的仇家一直在找他。这次刘家的灭门惨案,便是他从前的仇家雇了无痕宫所为。”玄影将隐卫打探到的情况一一道来。 “可知无痕宫如今的下落。” “我们的人在镇上秘密搜查过了,没有发现无痕宫的影子,应该已不在镇上。但根据以往经验,灭门惨案发生在昨夜,无痕宫那些人,如今应该没有走太远。” 他一顿,抬头看向宋清欢,“属下担心,今日我们出现在这里的事会传到无痕宫耳中,沁水帝姬素来惊觉,也许会发现什么。” 宋清欢皱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方才我们来的路上还经过了一个小镇,属下派人探过了,那小镇离此处不算太远,如果现在过去,还能赶得及入住。过了今晚,等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在这之后,要想避开前方无痕宫可能设下的陷阱,我们可以绕道梧州,从梧州边境进入昭国。” 玄影说完这话,看着宋清欢道,“不知少夫人是如何想的?” 宋清欢微有沉吟之色。 他们今日进镇子的时候,并未乔装打扮。无痕宫刚刚血洗了刘家,说不定会留眼线在此处,万一得了风声赶过来,极有可能杀自己一行一个措手不及。 玄影的建议虽赶了些,但却是最稳妥的法子。 眨了眨眼睫,看向季流云,“我觉得这样作为稳妥,子舒觉得呢?” “确实。”季流云点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是特殊时期,凡事小心为上。” “好。”得了季流云的赞同个,宋清欢点了点头,当机立断道,“吩咐下去,立刻出发往前一个小镇。” “是。”玄影抱拳应了,急急下去安排。 季流云便也站了起来,“那我也先回房了。” “好,待会见。落落那边,你同她说一声。” 片刻,客栈的后门被人从里打开,从中露出几人的身影来,中间一人,身披斗篷,兜帽罩住了面容,正是宋清欢。 后门处停了辆马车,玄影已经坐在车辕处等着了。 流月和沉星扶着宋清欢上了车,待几人坐稳,玄影一拉缰绳,低喝一声,马车驶出小巷,往镇子入口驰去,身后跟着几匹飞驰的骏马。 客栈大堂内。 夜已深,此时客栈已经打烊,值夜的小二在柜台后打着盹,头低垂,似乎睡得正香。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被什么声音给惊醒,猛地抬了头,竖起耳朵听着周边的动静。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了马蹄达达的声音。可再仔细一听,却再未听到任何声响。 小二揉了揉眼睛,只当自己听岔了,嘟哝一句,很快又困意来袭,打起盹来。 而客栈外的长街尽头,一辆马车几匹马,行得飞快,很快消失在深浓夜色中。 不知睡了多久,小二再次惊醒。 这一次,他似乎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可不知为何,总觉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一阵风过,吹进大堂中,吹得他打了个冷颤。 大堂的门早已栓好,一旁的窗户却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半,凉凉夜风,正是从那半开的窗户中漏了进来。 小二狐疑地皱了皱眉。 他记得方才打烊之前检查过了,窗户和门应该都关好了才是,怎么又开了一半?也没有多想,从柜台后走到窗户前,伸手去关窗扉。 手还未触到窗棱,忽觉眼前银光一闪,尚未回神,便觉脖子上一凉。 一阵痛意传来。 他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意识开始涣散。 倒地的瞬间,他看到眼前有红色衣角一闪,隐约有女子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只是很快,他便支撑不住,倒地身亡。 “吱呀”一声,半开的窗户被人从外拉开。 下一秒,有几名黑衣人飞身跃了进来,在地上就势一滚,很快站起,目光四下环绕一圈,将手指放在唇边,简短地吹了个哨音。 一阵风过,窗户口突然出现一角赤红衣裙,如云翳般在众人面前一晃。下一刻,一道红色的身影翻窗而入,在大堂中立定。 进来的,是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红色薄纱蒙面,眸光冷冽而妖娆。 “去楼上看看。”红衣女子哑声道。 “是。”黑衣人抱拳应一声,有一人点了点足尖,跃上了二楼。其他黑衣人则在原地候着,低垂着头,未发一言。 很快,刚刚上楼的那名黑衣人又跃了下来。 “姑娘,楼上的人都已经睡了。根据方才得到的情报。姑娘要找的人,在天字一号房。”黑衣人抱拳一礼,沉声开口。 红衣女子玩味地挑了挑眉,“天字一号房?”她伸出纤纤玉指,点了两人,“你们跟我来。” 又环视一眼大堂内的其他黑衣人,“你们同外面的人一道,去解决这客栈中的其他人,格杀勿论,不要留下活口。” 黑衣人低低应了,很快散去。 红衣女子足交一点,衣带当风间,身子便已腾空而起,跃上了二楼。 她站在楼梯口,看一眼廊道尽头房门紧闭的那间上房,眼中泛起一抹嗜血的冷厉。 宋清欢,你就等着受死吧! 她眸光一狠,手朝后一招,带着身后两名黑衣人快速而悄无声息地朝天字一号房移动。 过了一瞬,他们便已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前。 红衣女子手一扬。 身后一名黑衣人会意,上前一步,手中拿着的匕首从门缝中插入,手腕灵活地动了一会,只听得一声细微的闷响,那黑衣人用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红衣女子眼底有寒芒闪过,未有迟疑,大步跨进了房中。 一进房间,她的目光便锁定在了靠里的那张床榻之上。 床上帐幔放下,隐约间,能瞧见榻上锦被鼓起,果然有人睡的模样。 红衣女子眼底的怨毒更甚,悄无声息地上前,忽的一把掀开帐幔,手中的利剑就朝那鼓起的锦被刺了下去。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传出,甚至都没有任何声响。 她脸色猛地一沉,一把掀开被褥。 被褥里头,除了一床裹成人形的被子,根本就没有人! 红衣女子的面容登时扭曲起来,眸子通红含煞,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那两名黑衣人见状,忙四下查看,却也是一无所获。 红衣女子不甘地抬了头,看向窗外。 窗外月色渐明,皎洁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轻薄面上下那精致的五官轮廓有几分清晰,竟当真是沁水帝姬苏娆无疑! “姑娘。”门口忽然响起了通报生。 苏娆收回目光,猛地朝门口看去,语气低沉,“怎么样?” “回姑娘的话,其他几间房也都空了,没哟留下任何痕迹。”来报的黑衣人低了头,有几分瑟瑟发抖。 “岂有此理!”苏娆要紧牙关怒喝一声,拳头已经捶在了窗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场的黑衣人一惊,慌忙垂了头,不敢再多说。 良久,苏娆才克制住自己的愤怒,缓缓抬头看向门口的黑衣人,万分不情愿地吐出一个字,“撤!” 黑衣人应了,匆匆离去。 苏娆一把推开窗户,翻身跳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 而此时的宋清欢一行,已经快到了另一个镇子入口处。 几人并不急着进镇子,而是找了处僻静之处停下来等着。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前头出现了一人飞奔而来的身影。玄影见状,面色一喜,跳下车辕迎了上去。不多会,他又去而复返。 “如何?”宋清欢从车厢中探出身子相询。 “回少夫人的话,隐卫侦查过了,这镇子里没有无痕宫的人,可以放心进去。” “好。”宋清欢微舒一口气,退回了车中。 马车又缓缓驶动起来。 不多会,便进入了小镇。 此时夜已深,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只有打更的更夫偶尔路过,也不敢多看,低垂着头避过,已经朝前去了。 隐卫已经打点妥当,定好了客栈,所以一行人直接到了客栈,顺利入住。 折腾了一夜,此时已是凌晨,宋清欢却依旧没有半分睡意。 流月和沉星担心宋清欢的安危,执意要在此陪着宋清欢。宋清欢拗不过她们,只得让人再搬了张软榻进来,暂且让她们今晚宿在这里了。 “殿下,夜深了,明早还要早起赶路,您还是赶紧歇息吧。”沉星开口劝道。 宋清欢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见宋清欢应了,流月沉星微喜,服侍着她上了床,将灯熄灭,两人也各自上了软榻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 宋清欢心中有事,一晚上都睡得有些不大安稳。 迷迷糊糊间,听得外头有敲门声响起。 她一惊,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正要叫流月沉星,却见沉星已经起了身,走到门口压低了声音问道,“谁?” “是我,玄影。” 沉星皱了眉头,看一眼窗外。 此时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时辰尚早,玄影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看向宋清欢,等着她的吩咐。 宋清欢在流月的服侍下披上外衫,听出玄影语气中的焦急,忙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沉星点点头,将门拉开。 玄影的声音出现在门外,见是沉星,紧绷的神情略微一松,“沉星,出事了,你告诉少夫人,我们必须马上上路!” 正文 第279章 谁更胜一筹?(一更) “什么情况?”宋清欢听到门口玄影的话,在流月的搀扶下下了榻,朝门口走去。 “少夫人。”见宋清欢走了过来,玄影忙抱拳行礼,非礼勿视地低下了头。 “发生什么事了?”宋清欢紧了紧身上的外衫,满目凝重地盯着他。 “少夫人,方才我们留在福来客栈的眼线来报说,午夜之时,无痕宫的人果然去了客栈,见到房中无人,才悻悻撤退。”玄影沉声道。福来客栈便是他们来此之前下榻的客栈。 “什么?”宋清欢一惊,墨色瞳孔微狭,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可有发现苏娆?”她沉吟片刻,抬头又问,语声已是冷凉。 玄影面色更加肃穆,点头凝声道,“据说无痕宫去的人中,领头的便是一位红衣女子,虽用轻纱覆面,但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沁水帝姬无疑。” 宋清欢眉头狠狠一皱。 这么说,苏娆和无痕宫果然得知了他们的行踪! 以苏娆的智商,既然在福来客栈没有找到他们,势必在周边城镇扩大搜索,迟早会找到此处。眼下看来,他们必须赶在苏娆之前行动,才能占得先机。 想到这里,眉眼一凝,果断看向玄影,“去通知季公子和叶姑娘那边,即刻启程前往梧州。” “是。”玄影抱拳应了,很快退下。 沉星关上门,看向宋清欢,三人脸上俱是肃穆的神色。 “你们也听到了,快些准备吧。”宋清欢道,转身穿起衣服来。 不出片刻,宋清欢这边便已收拾整理妥当。 她的目光悠悠投向窗外,眸中神情凝重。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仿佛在步步逼近。 平心而论,苏娆确实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心狠手辣,智商在线,未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原本她选在这个时候出谷还有些犹疑,但经过这一波,她越发坚定了自己当初的决定。 自己不在临都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以苏娆的智商,一定猜得到沈初寒这么做的原因—— 沈初寒不确定他回临都后所面临的境况,所以暂且将自己留在凉国静观其变 但从另一方面讲,自己却不可能留在盛京。因尹湛如今已对沈初寒恨之入骨,若是自己落入尹湛手中,对沈初寒乃致命打击,所以他不会这么做。 而沈初寒在临都安定好之后,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将自己接过去,自然也会考虑两地间的路途长短。 这么多因素结合起来,苏娆自然不难猜出,自己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便是凉昭两国的边境,所以才会抢先在此处候着。 而照她目前这迅猛汹汹的气势来看,她是铁了心要将自己碎尸万段。如果自己此时不出谷,她有无痕宫的势力在手,发现叶问和沈初寒的关系,找到无忧谷所在之处也只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叶问也好,明月清风也好,全都要无辜受牵连。 她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眸中情绪愈发暗流涌动。 昨日他们前脚刚离开福来客栈,后脚苏娆便找到了那里,看来,无痕宫在此处分布的眼线必然不少。 往坏处想想,说不定,这会子苏娆已猜出了他们的想法,正率人在四下的城镇搜寻。这个时候上路,极容易撞上他们。 眉眼微动,忽的想到什么,招手唤了流月上来,在她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 流月先是讶然,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退出了房间。 * 另一厢。 近郊一处普通的民宅内。 “殿下,这会子您再急也没有用,还是耐心等着探子的消息吧。”说话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身材精瘦,眸光阴鸷,打量的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苏娆身上。 苏娆此时已去了面纱,闪烁的烛火中,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不见了昔日那两道深深的疤痕,已然恢复平整和光洁,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一双上扬的桃花眼中眼波荡漾,潋出万种风情,只是眉眼间的戾气生生破坏了几分这样妖娆的美感。 她闻言转身,朝上首坐着的那个精瘦男人瞧去,冷笑一声道,“范护法看戏看得可还开心?” 原来,这精瘦男人便是无痕宫传说中的右护法,范霆。 瞧苏娆眉眼间的神色,似乎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 范霆挑了挑眉,一脸不在意的神色,“那个舞阳帝姬,倒是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也难怪沈相会看得上她。”说到这里,所有所思地看一眼苏娆,“不知舞阳帝姬和殿下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听得他这明显挑事的口气,苏娆眸中的暗色更浓,冷冷盯着他一瞬,“这就不劳范护法费心了。” 范霆耸了耸肩,“殿下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也不过是好奇这么一问。只是,殿下和舞阳帝姬谁最厉害,相信很快便能见分晓。若这次舞阳帝姬能成功逃脱,倒可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范护法,宫主派你过来是来协助我的,而不是在一旁看戏说风凉话。”苏娆语气更冷了。 范霆嬉皮笑脸地勾了勾唇,“殿下别生气嘛,开个玩笑而已。朱明不是已带人在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殿下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他口中的朱明,便是无痕宫赫赫有名的左护法。 苏娆冰刀子似的眼神在他脸上一剜,很快别了目光,不再搭理他。 范霆性子多疑而善妒,原本无痕宫中,宫主最器重的便是他和左护法朱明。不想自己突然出现,不仅得了宫主欢心,还让宫主将虚谷*乖乖捧了出来,虽然虚谷*只能女子修习,但对于范霆而言,自己的出现,让他顿时觉得自己地位受到了极大威胁。 她在心底冷笑一声。 无痕宫对她而言,不过是实现目的的一条捷径罢了。毕竟,她原本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得到无痕宫这么大一个助力。这种情况下,若是不好好利用,可就对不住自己这张与无痕宫宫主心上人肖似的脸了。 眸中神色愈冷,拢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头。 宫主也好,左右护法也罢,只要解决掉了宋清欢这根心头刺,这些人,她根本就不会再放在眼里。 又等了片刻,听得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苏娆阴暗的眸光一亮,朝门口望去。 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的,是一袭黑色夜行衣的朱明。 “怎么样?”苏娆焦急开口发问。 “殿下英明,他们一行人,我们四下都查过了,他们一行人,果然退回了来时路上经过的曲水镇。” 苏娆眉头一皱,语气阴沉嘶哑,“确定了?别到时候又让我扑个空。” 朱明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开口,“确定了,有人见到很像他们的一行人进了曲水镇。现在我已派人去查镇上的客栈了。” 先前苏娆与无痕宫合作时,便是朱明带人保护她的安全,所以相较于范霆而言,朱明对苏娆的态度要恭谨些许。再加上朱明本身是谨慎的性子,不如范霆那般狂妄张扬,就算心底对苏娆亦有所不满,也不会太明显得表现出来。 “好。”苏娆紧皱的眉头微松,从袖中掏出面纱系上,“带上人跟我走。”说着,率先出了门。 朱明看一眼范霆,也面容肃然地跟在苏娆身后走了出去。 范霆讥讽地勾了勾唇,犹豫片刻,也走出了房间。 不管他心中对苏娆有多少不满,宫主毕竟派了他过来,若是做得太过,万一苏娆回去告他一状,宫主那边,也不大好交差。 而且,苏娆和舞阳帝姬的正面交锋,必然是一场大戏,听说舞阳帝姬亦是容色出众,性情灵慧,如此大戏,他怎能不跟过去看看? 苏娆出了民宅,飞身上马,看一眼身后整装待发的众无痕宫杀手,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目光最后定格在落后她一个身位的范霆和朱明身上,眼底冷光一闪,冲他们一点头,很快转头,一扬马鞭,朝前方疾驰而去。 大道上顿时响起了达达的马蹄声。 苏娆一行人到达曲水镇时,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街上也有了三三两两晨起耕作的百姓和行人。 见他们一行二三十人,皆是黑衣装束,黑布蒙面,望之便煞气凛然,纷纷避开,不敢抬头看他们。 苏娆皱了皱眉头。 现在天色已亮,路上行人只会越来越多,他们这样的装束和排场,的确太过扎眼,万一惊动了官府,难免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皱眉一想,眼见着曲水镇快到了,忙勒紧缰绳停了下来,身后众人也跟着停下,避至道路一旁。 苏娆回头看向朱明和范霆,“我们如此行事太过张扬,万一惊动了官府就难收场了。” “殿下的意思是?”朱明看向她开口问道。 “下榻的客栈查清楚了吗?” “还在排查。” 苏娆眉头一皱,“什么时候能查到?” “这个……我不能确保。”朱明面露难色,“曲水镇是通往昭国的必经之地,往来商旅众多,虽然镇子不大,镇上的客栈却是不少,要一间间排查过去需要不少时间。” “若是查到了,探子怎么通知我们?” “探子会放信号弹出来,到时根据信号弹的位置,我们就能找到舞阳帝姬他们下榻的客栈。” 苏娆微一沉吟,“既如此……”她扫一眼身后的人,“我们分散行动。” 范霆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朱明略一思忖,“请殿下明示。” “范护法和朱护法随我行动,其他人换了衣服分散进入镇子,看到信号弹后再集合行动。”苏娆沉声吩咐。 “是。”苏娆的决定,朱明和范霆自不会有意见,沉声应了。 朱明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的无痕宫众杀手吩咐了几句。 众人应是,很快四下散开,如此一来,便只剩了苏娆和范霆朱明三人。 “走吧。”苏娆看一眼他们,一夹马腹,往曲水镇驰去。 朱明和范霆拉下面上蒙面黑布,也跟了上去。 三人很快行到了曲水镇镇子口。 曲水镇果然如朱明所说,往来商旅络绎不绝,这才刚刚天亮,路上行人便已熙熙攘攘起来。 苏娆下了马,牵着马朝镇上走去,一双桃花眼中水波流动,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街上不少行人车马,擦肩而过,她心知宋清欢也不是吃素的主,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这时,前头视线内出现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粗布衣服的汉子,长相平庸,属于仍在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那种。 苏娆收回目光,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可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有些奇怪的情绪涌上。 她再次转头,瞟向那辆马车。 马车帘子四面垂下,将车内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不知车厢里坐着什么人。 她眼神一冷,忽的抬手一拂,一股巨大的掌风朝马车袭去,刹那间就将低垂的车帘给掀了开来! 正文 第280章 什么来历? 车帘扬起的瞬间,露出坐在车厢内的人来。 苏娆冷冽的目光朝里一扫,面上神情却猛地僵住。 车里坐着的,并非她预料中的人,而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旁边还坐了一个娇俏的姑娘,不过十六七岁模样,正揽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在了那中年男人身上,小嘴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咯咯”的娇笑声传入苏娆耳中。 苏娆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时,车里的两人也察觉到了帘子忽的被人掀开,中年男人脸色一垮,不悦的目光就朝外射来,目光落在苏娆身上,先是一愣,很快露出一副色眯眯的神情。 苏娆嫌恶地移开目光,眉头皱得愈紧了。 怎么回事?她明明觉得这车里有不一样的气场,可看这中年男子,分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暴发户模样,至于他身边那姑娘,十有*是新娶来的小妾吧,这样的人,苏娆可是半分兴趣都没有。 中年男子身边的女子也敛了笑意,沉了脸色看来,娇斥着开口道,“柱子,怎么回事啊?” 驾车的家仆忙点头将车停稳,转身将车帘放下,忙不迭赔礼道歉,“老爷,五夫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知怎的突然就来了一阵风。” “小心点,颠坏了老爷你能负责吗?”那女子尖利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是是是。”被唤作柱子的那家仆忙不迭道歉,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赶着马车又走远了。 “怎么了殿下?”见苏娆突然停下,方才还突然出了手,朱明和范霆不解地看来。那马车里坐的人他们刚刚也看清楚了,不过是两个普通的百姓,根本就没什么可疑之处。 “没什么。”苏娆摇摇头,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异样,继续牵着马往前走去。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苏娆眼角余光忽然瞟到不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了一枚红色信号弹,她眸色一凝,抬头望去。 朱明也看到了那枚信号弹,脸色微变,看向苏娆道,“殿下,有消息了。” “嗯。”苏娆一点头,翻身上了马,“走,去看看。” 信号弹发射的地方离他们不算太远,他们又骑了马一路疾驰,没多久便到了目的地。门口已经站着一名接应的无痕宫杀手了,见苏娆和左右护法过来,抱拳行了个礼。 “怎么样?”朱明翻身下马,沉声问道。 “已经问过掌柜了,昨天他们下榻的地方,就是这一家客栈。” “人可还在?”苏娆阴沉着脸色问道。 “掌柜说今早还没人出门,现在掌柜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其他人暂未打草惊蛇,等着姑娘和两位护法定夺。”那人沉声回答。 苏娆的真实身份,除了朱明和范霆外,其他人都不知晓。但也知道苏娆在宫主面前的地位不一般,因此态度都算恭谨,平日里只称其为姑娘。 “进去看看。”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那张恨之入骨的脸,苏娆心中的火焰便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松开手中的缰绳,看一眼朱明和范霆,语气愈发沙哑。 说着,率先抬步进了客栈。 客栈大堂内已经埋伏好了无痕宫的杀手,掌柜的被人控制在柜台之后,整个人缩成一团,战战兢兢脸色苍白,不敢说一句话。 此时天罡蒙蒙亮,大多数人尚未起床,因此大堂中还是空空如也,偶有一两个赶早的商旅,刚走到楼梯口便被制服,暂时堵住嘴扔到后院去了。 “他们住哪里?”苏娆看向那看守着掌柜的人问。 “快说。”那人将刀架在掌柜的脖子上,恶狠狠问道。 掌柜的方才便被逼问了一遍,心里也很清楚他们问的是谁,战战兢兢地开口,将宋清欢几人住的房间告诉了苏娆。 “他们昨夜几时来的?有多少人?”苏娆阴沉着脸色问道。 “昨夜……昨夜很晚才来,小店……小店都已经打烊了,忽然有人敲门。小的……小的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一人,说是要包下我们剩下的……剩下的房间。”掌柜的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惹怒他们,忙不迭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往外倒。 “他们……他们有好几人。一个……一个怀了孕的姑娘,身边跟着两个侍女。还有一男一女,看上去像兄妹,另外还有两个男的,看上去像侍从。” 苏娆皱了眉头。 之前探子得来的消息中也提到了这一男一女,那怀了孕的姑娘就是宋清欢无疑,她身边的这一男一女,又是什么来历? 正文 第281章 再度失手(一更) 苏娆眼中一抹狐疑闪过,盯着掌柜的又问,“那一男一女,长什么模样?” 那掌柜的此时已吓得两股战战,几欲昏厥,听得苏娆厉声发问,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定住心神,结结巴巴开口道,“男的……长得很很俊朗,女的……女的年纪不大,长得很灵秀。” 苏娆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形容,压根听不出什么特点来。不过,听这掌柜的描述,这一男一女,应该不会是宋清欢身边的侍从才是,那么,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会随同宋清欢一道前往昭国?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苏娆收回思绪,看一眼旁边无痕宫的人,示意他看好掌柜的,然后手一挥,率先朝楼梯口走去。 轻手轻脚上了楼,苏娆的目光蓦地钉在尽头左侧那间房门上。 那里,便是宋清欢住的地方。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失手了! 心中愤怒之火在熊熊燃烧,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施展轻功,顷刻间便到了房门口。 没有丝毫犹疑,她手一挥,房门便被凌厉的掌风给掀开。 目光飞快地在房中一扫,苏娆的脸色陡然间垮了下来,握住剑柄的手青筋爆出,眼底怒气汹涌。 此时天色愈亮,晨光熹微中,她看到靠里的床榻上空空如也。 身后的范霆和朱明见状也是大吃一惊,不敢怠慢,忙招手换了人过来,让他们去查查其他房间。 苏娆眸子通红含煞,怒气沉沉上前,用手在被榻上一摸。 触手似还有丝丝余温,这么看来,宋清欢他们并未离开多久? 沉思间,门外有通报声传来,“护法,其他房间也没有人。” 苏娆贝齿紧咬,下唇几乎被她咬破,眼底烧起一团团旺盛的火苗。 她居然……她居然又来晚了一步! “城里可都找了?”她猛地扭头,看向朱明质问。 “已经派人四处搜寻了,只是暂时未见到任何怀孕的女子。”朱明见她面色不好,便也不敢怠慢,一五一十道。 苏娆秀丽的峨眉蹙成一团,眼中幽深浓雾笼罩,气息也越发沉郁。 这怎么可能? 既然有人见到他们进了曲水镇,这消息就不会有误,掌柜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那么,他们究竟是何时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又是如何逃出满城无痕宫的眼线? 皱了眉头思忖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急急转身就往外走。 范霆和朱明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见她眼下这样,显然也不想同他们多说,只得对视一眼,不甘地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间。 此时天光已是大亮,但客栈中其他投宿的商旅都被控制住,店门紧闭,大堂中一片死寂。 苏娆快步下了楼,走到掌柜面前,“昨夜他们过来,马车和马都停在哪里?是谁负责的?” 掌柜抖抖索索伸手指了指后院,战战兢兢开口道,“停……停在后院,昨夜当值的小二是……是全子。” “他人呢?” “他……他昨夜值夜,这会子……这会子应该还在后面睡觉……”掌柜不敢看苏娆,只双手抱头,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带路。”苏娆冷厉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顿,语声冷冽地开了口。 看管掌柜的人闻言,一脚踹了踹他,“还不快起来带路。” “是是是。”掌柜的慌张起身,跌跌撞撞朝后院走去。 前头这栋两层的小楼是客栈,后面有个小院子,供住宿的客人泊车拴马用,再后有一排平房,平日里店里帮忙的伙计小二便住在这里。 见他们一伙人来势汹汹,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小命不保,掌柜不过是个普通的百姓,早已吓得腿脚发软,胆战心惊地拖着疲软的身子,引着他们到了一间平房门口。 “就……就是这里了……”掌柜小心翼翼抬了头瞟苏娆一眼,触到她眼底的戾色,身子一瑟,很快垂了头,不敢多说。 苏娆不耐地看一眼身后无痕宫的人。 那人会意,一脚将门踹开,然后进得里面,未过片刻,里头便飞出几个人来,“砰”的几声掉在地上。 几名伙计还是睡眼惺忪一脸发懵,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身上摔痛的地方,狐疑而不解地抬头看去。 目光落在一脸惊惶的掌柜身上,瞧见他眼底的惊恐,心中没来由地一“咯噔”,尚未来得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得一道嘶哑阴沉的女声传入耳中,“谁是全子?!” 被点到名的伙计身子一抖,见苏娆他们凶神恶煞来势汹汹的样子,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上。然而其他人已经看向了他,也抵赖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出声道,“是……是小的。” “昨夜来的那伙人,什么时候离开的?”苏娆阴鸷的声音再度响起。 全子大概还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没有答话。 掌柜的急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苏娆他们一个不高兴,就牵连到了自己身上,忙开口提醒,“就昨夜很晚来的那些人,里头有个怀孕的姑娘。” 全子这才反应过来,“小的……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天刚亮的时候小的听到了院子里有马蹄声,大概……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 天刚亮的时候? 苏娆微微蹙眉,天刚亮的时候,他们刚好进曲水镇。难道那个时候,宋清欢他们还没有离开曲水镇?可若如此,他们又是如何逃脱那么镇子里那么多眼线的追踪的? 难道—— 苏娆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之前在临都参加夺剑大会之时,沈初寒就曾假扮成他身边的那个侍卫,那易容之术可以说是鬼斧神工,不细看根本就瞧不出来。 难道说,宋清欢他们也易了容? 可是,宋清欢有孕在身,肚子那般明显,无痕宫的眼线是绝对不会错过有这么明显特征的人。 这时,脑海中突然有一道灵光一闪而过,仿佛在混沌中劈开了一道光,让她刹那间想到了什么。 可那灵光也只一瞬,很快便消失不见,快得让苏娆来不及抓住。 一旁的掌柜见苏娆迟迟不出声,脑中那根线已经绷得到了临界点,只差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会彻底奔溃。 苏娆闭了眼睛,摒除脑中一切杂念,仔细思考着,若自己是宋清欢的话,会如何逃出这一局困局? 正凝神思考之际,忽然鼻端飘来一股异味。 她嫌恶地睁眼一瞧,却见掌柜身下衣物开始渐渐显出被水浸湿的轮廓来。 苏娆眉头狠狠一皱。 他竟然尿裤子了?! 身后看着掌柜的那人也发现了他的异常,嫌恶地捂住鼻子,飞起一脚就朝他屁股上踢去。 掌柜腿脚本就已绵软无力,被这么一踢,身子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在了地上。只是他身材肥胖,肚子本就大,这么一扑,肚子垫在地上,狼狈得很。 苏娆冷眼瞧着,正有些不耐,正要开口叫人结果了他,忽然神情一僵,似想到了什么,眼神死死定在掌柜的那圆润的肚子上。 忽然,她一把揪起掌柜,恶狠狠问道,“昨日来的那伙人中,那对兄妹模样的男女,妹妹的右颊处,是不是有一个小而深的梨涡?” 掌柜的此时脑子已是一片浆糊,听到她的话,只哼唧了两声,隐约听出了“不知道”几个字。 苏娆一把将他掀开,冷厉的目光朝地上的全子射去,“你说!” 全子身子猛地一弹,忙匍匐在地,“小的……小的想想……”思考一瞬,很快慌慌张张开口,“是……是的……小的记起来了,那姑娘右边脸颊上,的确……的确有个很小的梨涡。” 苏娆的脸色顿时变得阴云密布,眸中怒火喷涌,那模样,似乎随时要杀人一般。 范霆和朱明看出了她的异样,两人对视一眼,朱明略微小心地开口道,“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苏娆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方才那辆马车上坐的人,就是宋清欢!” “什么?!”范霆和朱明俱是一惊。方才苏娆莫名奇妙地掀开一辆马车的车帘,他们便觉得奇怪,可那车里,分明是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和一个妙龄姑娘,马车狭小,也根本不可能藏下人,舞阳帝姬怎会在车里? 还是说,舞阳帝姬已经分娩,那个妙龄姑娘就是她? 可是……方才她问全子梨涡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正胡乱猜测之际,苏娆已经沉凉地开了口,“那个中年男人,就是宋清欢。” “什么?!”范霆和朱明瞪大了眼睛,愈发吃惊起来,使劲回忆起方才随意瞟到的那一幕。 苏娆没有再解释,心中那团怒火已愈烧愈烈,快要将她仅存的理智都燃烧殆尽。她自诩聪明,可在宋清欢面前,却每每落了下风,叫她如何甘心?! 难怪她方才觉得那马车中让她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看来,她当时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那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穿得十分宽松,看上去十分油腻的模样,实际上是宋清欢易容后装扮而成,用体型掩住了她怀孕的事实。而且,全程“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都是他旁边那位姑娘开的口,因为她易容得再天衣无缝,只要开口,就有可能露馅。 她旁边那位姑娘,就是那对兄妹里的妹妹,自己没有见过她,所以也不存在易容的必要。 而驭车的汉子,十有*也是宋清欢身边的侍卫易容成普通百姓的模样。 至于其他人—— 这么看来是分头行事了。 只要宋清欢这个显著的目标能成功逃脱,其他人目标并不明显,便是无痕宫的人同他们擦身而过也不一定认得出来,这会子怕是早已出镇子汇合了。 她恨恨地一转身,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给我立马派人去追。” “姑娘,这些人怎么办?”朱明上前,看一眼地上的掌柜和伙计,沉声问道。 苏娆回了头,深凝的目光在范霆和朱明面上一顿,语声阴寒,“范护法,这里就交给你善后了。” 若是不想无痕宫暴露,范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又看向朱明,“朱护法,你速速点了人立刻去追宋清欢他们,那辆马车上坐的就是她和另外一个同行之人!” 朱明见她没有打算详细解释,也懒得多问,应一声,匆匆点人追宋清欢他们去了。 苏娆看一眼面露玩味的范霆,袖口一拂,也匆匆跟了上去。 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范霆冷笑一声,这才懒洋洋地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掌柜和全子等人。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掌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一脸绝望地不住磕头求饶。 全子和其他伙计也是吓得屁滚尿流,纷纷磕头求饶。 范霆很快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剑拔剑出鞘,闲适地把玩着。忽的,他手一扬,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地下跪着的众人脖上一凉,一道细长的伤口出现在他们的脖子处。 鲜血从范霆手中的剑尖处滴落。 他漫不经心地望一眼,持剑在倒地身亡的掌柜身上擦了擦,方收回剑鞘,迈步朝前头走去,冷冽的声音传来,“一把火烧了。” “是。”身后的无痕宫杀手抱拳应是。 须臾。 有冲天火光骤起,顷刻间染红了大半天空,火舌肆虐而上。今日,又将是不太平的一天。 正文 第282章 久别重逢(二更) 而方才与苏娆擦身而过的那辆马车,此时已出了曲水镇,在官道上疾驰。 没多久,身后有“达达”的马蹄驰骋声传来。 驾车的车夫转头朝后一瞧,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马车行进的速度。 身后的三匹马很快赶了上来,马上分别坐着稍作乔装打扮的季流云和流月沉星。 季流云驭马到了马车跟前,看向车夫道,“怎么样玄影?一路可还顺利?” 车夫用手在面上一抹,很快撕下一块人皮面具,伸手递给打马上前的流月,沉声道,“差一点就被沁水帝姬发现了。” 季流云略带惊诧地扬了扬眉,“差点被发现了?” 玄影尚未来得及开口,身后的车帘便被掀开,从中露出叶落娇俏的面容来。她看一眼马上的季流云,接口道,“是啊。没想到我们出来时正好碰上沁水帝姬进镇子,也不知她发现了什么,竟一掌将我们的帘子掀了开来。” 叶落后怕地吐了吐舌头,“幸好嫂嫂反应迅速,一把将我搂了过去。” 季流云挑了挑眉头,“你没露馅吧?” “她表现很好。”宋清欢温润的嗓音传了出来,她伸手挑开另一半车帘,看向季流云笑笑。 她此时面上人皮面具已经撕去,但身上的衣物还未来记得换,看上去有几分四不像,季流云不由抿唇偷笑了一下。 很快又端正了神态,清了清嗓音道,“”是吗?苏娆没发现什么端倪?” 听得宋清欢夸她,叶落越发高兴起来,绘声绘色地将方才的事情同季流云说了一遍。 她虽然说得轻巧,但当时心里却是丝毫没有底的。 今日是她第一次见到苏娆,果然是想象中凌厉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被她看穿了去。 幸好有嫂嫂一直揽住她暗暗给她鼓励,否则,一个不小心,真有可能露馅也说不定。 听罢叶落的描述,季流云既有几分庆幸又有几分惊喜。 庆幸地是总算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与沁水帝姬的正面交锋,惊喜的是叶落真的长大了,面对这样的情况也能临危不惧。 “不过,她既然能发现掀开我们的车帘,就说明她还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是她的直觉。不管怎样,以她的智商,这会子怕是已经反应过来。”宋清欢开口道,抬头看向马上的季流云,“子舒,后面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季流云点头,“放心吧,已经派了一队人直接前行,去往昭凉边境。无痕宫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们竟然会折返回去,从梧州入境昭国。” 宋清欢这才略略定心。 苏娆现在怕是被怒火冲昏了头,应该没有心思看出给她设下的陷阱。她让玄影和季流云安排了一队人马,乔装成他们,依旧顺着原路前行。 苏娆一定会带着无痕宫的人去追,她追得越远,自己就越安全,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应该已经进入昭国境内了。无痕宫的大本营在凉国,到了昭国,沈初寒那边也会派人来接,自不用再担心他们的安危。 想到这里,面上才略微露出一抹笑意。 只是,话虽如此,仍不敢掉以轻心,看向季流云和玄影道,“暂且全速赶路,等真正确定安全了之后再放慢速度。” 两人应了,马车又继续朝前驰去。 到底是与苏娆斗了两世的人,不得不说,宋清欢对苏娆的心理摸得极准。 在曲水镇再次扑空之后,苏娆带了无痕宫的人去追。她错失了两次对付宋清欢的机会,心中自然憋着一团火,思考问题也难免受到了脑海里愤怒情绪的左右。 等她才逐渐冷静下来,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派人仔细一探查,终于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在追的人,根本就不是宋清欢一行。 而这个时候,离离开曲水镇已经过去了四五天,就算她知道了宋清欢的真正路线,此时折返,也断断没有了再追上的可能。 只得打落门牙往里吞,咬牙切齿地打道回了无痕宫不提。 * 而另一厢。 确定彻底摆脱了苏娆的追击之后,宋清欢一行放慢了前行的速度。又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出梧州,进入了昭国境内。 在入城的城门处,宋清欢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的身份特殊,沈初寒早早就派人同边境守卫打好了招呼,所以得知了宋清欢的身份之后,守卫忙恭恭敬敬地将宋清欢一行放了行。 刚行没多远,宋清欢便感到身下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怎么了?”宋清欢挑起帘子,看向玄影问道。 玄影扬鞭一指前方,“少夫人,您看。” 宋清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视线中出现一人骑马而来的身影,身后跟着一队士兵。马上之人,意气风发,丰神俊朗,正是许久未见的萧濯! 宋清欢一喜,没想到沈初寒居然派了萧濯来接他。 萧濯很快行到了一行人跟前,翻身下马,朝宋清欢抱拳一礼,“属下见过王妃。”前些日子,沈初寒府邸竣工之际,也不知是为了拉拢他还是为了平衡两方势力,昭帝竟同时封了沈初寒和君彻为王爷,分别赐封号“寒”和“端”。 君彻的“端王”封号倒是可以理解。“端”有规矩,正直之意,隐约也能透出出昭帝的一两点心思。先前君彻在君瀚的行事上太过激进,后面心态又有所膨胀,行事做派愈发张狂,所以昭帝赐的这个“端”字,隐隐也有警告的意味在里头。 若是他的行事再辜负这个封号,如今沈初寒归国,君彻的地位可就越发不稳了。 至于沈初寒的“寒”字,自然是取自他在凉国所用的名字,沈初寒。 只是不知,昭帝此举,到底是提醒众人沈初寒就算归了国,也终究还是个外人。还是说,尽管沈初寒在凉国生活了十几年,但对于他的过去,昭帝他却一点也不介意? 都说君心难测,昭帝这道圣旨,的确是让众臣越发糊涂起来,那些想要选择站队的人暂时也歇了心思,先静观其变再说。 沈初寒封王之事沈初寒自然知道,所以对于萧濯的这声“王妃”,她却也没感到惊奇。嘴角一扬,清清润润开口道,“不用多礼了。萧濯,你怎么过来了?!” 她与萧濯虽只有几面之缘,但自从知道萧濯私下里是个爱脸红爱害羞的性子了之后,对他的距离感便减少了不少,言谈间也颇为熟稔。 萧濯抬头,略有些羞涩地笑笑,“属下奉殿下之命,前来迎接王妃。” “有劳了。”宋清欢笑着点点头,眉眼弯弯。 先前在凉国之时,虽然知道苏娆不可能再追上来了,但到底仍有几分紧张感。现在到了昭国,又见了来接他的萧濯,她的心情才真真正正放松下来。 接下来,她便什么都不需要再想,只需好好地等着再见沈初寒那一天的到来。 萧濯忙道没有,又看向一旁的季流云和叶落,腼腆地笑笑,“子舒,叶落,好久不见了。”说话间,眼中有亮光闪烁。 当初萧濯也同沈初寒一道,在无忧谷生活过好几年的光阴,虽然他比沈初寒先出谷,后面也再未回过无忧谷,但儿时的情意到底还在,此时见到两人,难免感触良多。 季流云方才已经下了马,见他看过来,长臂一张,与他一抱,手掌在他后背拍了拍,“萧濯,别来无恙。” 叶落也下了马,好奇地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语声清脆,“萧濯哥哥?”尾音微微上扬,似带了几分不确定。 当年萧濯出谷时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早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模样,难怪叶落会面露惊奇之色。 被她这般灼灼看着,萧濯微微红了脸颊,低了头道,“是我。” 叶落“咯咯”笑了两声,眸子依旧直直落在萧濯面上,“萧濯哥哥还是同从前一般喜欢脸红。” 萧濯呐呐应一声,不知如何接话。 季流云看她一眼,“好了,你就别打趣他了。”说罢,看回萧濯,“烬之一切可好?” 见说回正事,萧濯脸上红霞方退去些许,点点头,扫一眼宋清欢道,“子舒和王妃都请放心,殿下一切安好。” 微微一顿,“几位一路奔波,今日就权且在此宿下,明日再出发吧。” 宋清欢他们自然没有异议,跟在萧濯身后,到了他早已安排好的客栈。 此时,宋清欢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了,行走都有些困难起来。好在萧濯一路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倒也让她少遭了不少罪。 到达临都之际,已是七月盛夏。 听到萧濯来报说今日便能到达临都,宋清欢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有季流云和叶落一路帮她调理身体,虽然萧濯给她安排的客栈马车都极为舒适,但毕竟她如今已快九个月的身孕,随时都可能临盆,再健康的身子也熬不过这一路奔波,除了肚子,其他地方都瘦了一圈,巴掌大的小脸愈发尖尖,看得让人有些心疼。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她长长吁一口气,双手抚上自己日渐隆起的腹部,眸光温和,小声地同肚子里的宝宝说着话,“宝宝,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过你很快就能见到爹爹了哦,再坚持一下下。” 仿佛听到了她的话,肚子里的小宝宝突然踢了她一下。 宋清欢放在腹部的手微微一颤,眼眶突然一酸。 她当初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无忧谷赶来临都,为的就是不想自己分娩时沈初寒不在身旁。前世,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知晓那个孩子的存在,这一世,自己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 可是宋清欢心中很清楚,自己这个决定,终究是自私了些。 不管是对护送她一路前来临都的季流云叶落等人也好,或者是,对腹中的宝宝也好。虽然她事先并不知道苏娆会在半路埋伏,但毕竟从无忧谷到临都,一路山高水远,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执意离开了无忧谷。 再次长长舒一口气,方觉得心底的压抑感减少了些许。当初作出那个决定,的确花了她很大的勇气,好在一切顺利,她终于平平安安地到了临都。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沈初寒了,一想到宝宝一出生就能见到爹爹了,一路上的担惊受怕便也不算什么了。 马车行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宋清欢掀开车帘一瞧,果然见临都巍峨的城池已出现在了前方视野之内。 又行了一小会,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这时,听到玄影略带激动的声音响起,“公子!” 宋清欢心跳一滞,不知为何,鼻头突然有些发酸。 身旁的流月沉星看她一眼,忙帮忙将车帘打起。 刹那间,长身玉立的沈初寒猝不及防地撞入宋清欢的眼眸中,她眼睫一眨,有泪花汹涌而上。 ------题外话------ 潇湘的女生节活动开始了哟~夭夭的书也在榜上,希望小可爱们能动动手指,支持夭夭一票。 1。点开app首页最上方的粉色女生节活动横幅。 2。拉到下面好书点赞pk第三部分,找到霸道男神那一栏(第一本就是夭夭的书啦) 3。点一下下方蓝色的爱心,为夭夭所在的蓝方打call吧!点赞之后最上面可以抢红包的,别忘啦! 爱你们,么么哒(づ ̄3 ̄)づ 正文 第283章 诉衷肠(一更) 沈初寒一袭重紫色锦袍,腰系镂空白玉带,袖口和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精致的鸢尾花,一透墨发用白玉冠束住,芝兰玉树,郎艳独绝,如一道明亮的日光,忽的撞入宋清欢幽黑的深瞳中。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宋清欢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心底的复杂情绪排山倒海而来。 沈初寒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笑意,幽深眸中倒映出宋清欢清艳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阿……阿殊……”怔了一瞬,宋清欢终于回神,哽咽着开了口,泪水迷糊了视线,朦胧间只见沈初寒迈开步子,大踏步朝她走来。 流月和沉星一见,立马回了神,机敏而迅速地溜下了车,然后打起车帘请了沈初寒上去。 沈初寒“嗯”一声,迈开大长腿跨上了车厢,沉郁的话语传出,“进城。” 驾车的玄影应一声是,与同样前来迎接的慕白打了招呼,在他的引导下进了临都。 宋清欢抬头,尚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沈初寒,便只觉眼前暗了下来,是车帘落了下来。同一瞬间,她突然感到手腕一紧,下一刻,身子便被沈初寒箍在了怀中。 尚未来得及回神,便觉唇上一凉,鼻端有熟悉的寒凉清香袭来—— 是沈初寒低头吻了上来。 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炙热如火,轻柔地上下游移,所到之处带起一片燎原的火种,烧得宋清欢心中愈发火热。 他柔软的唇却带了些微凉意,还有攻城掠地的霸道,不由分说地侵入她的口腔,唇齿呼吸间全是他熟悉的气息。 都到久别胜新婚,沈初寒的这个吻,仿佛要将宋清欢拆骨入腹一般,疯狂地席卷着她唇舌间的每一寸领地,借此宣泄着心中刻骨的思念和占有欲。 直到眸间染上深浓*,直到宋清欢有些呼吸困难,沈初寒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眸光紧紧凝在她眼中,眼底有情绪翻涌。 “阿绾,我好想你。”他低垂了头,埋在宋清欢的颈部,声音嘶哑地开了口,带了一丝尚未退去的情绪,听得宋清欢心中一酥。 她反手抱住他精壮的腰,瓮声道,“我也是。” 微微直了身子,拿过他的手放在高耸的腹部,温柔地凝视着她,语声清悦,“宝宝也是。” 沈初寒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上面,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律动,坚硬的内心刹那间软得一塌糊涂。 小家伙马上就要出生了!他和阿绾的爱情结晶马上就要来到人世了! 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歉疚,将宋清欢抱入怀中,语声沉沉道,“阿绾,抱歉,让你受苦了。”声音中透露出歉疚和后怕的不安。 这一路上遇到的事他自然事无巨细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苏娆一事。 当时听到探子来报,他恨不得立马飞过去亲自保护宋清欢才好,幸好宋清欢机敏,成功逃过了苏娆的追击。否则,若是宋清欢和宝宝再出什么事,若是要让他再受前世之苦,他势必要让苏娆痛不欲生,势必要让整个天下陪葬。 此时亲眼见到宋清欢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心中那颗大石头这才终于落了地。同时也暗暗下定了决心,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他都绝对不会再让宋清欢独自一人涉险!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亲自陪在她身旁! 他不想再受一次这样只能眼睁睁旁观却无能为力的煎熬。 感到沈初寒情绪的起伏,宋清欢伸手捧住他略微冰凉的脸颊,指尖轻轻一触,眼底泪意反而退去些许,轻柔地凝视着他的目光开口道,“都过去了,阿殊不要再自责了。再说,此事说到底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是我任性了些。” 沈初寒握住她的手,放至唇边轻轻一吻,“是我没有为你打点好一切。阿绾,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好了。”察觉到沈初寒情绪似有几分阴鸷森寒,宋清欢怕他想岔,忙伸手抱了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语中哽咽,弯了弯唇角道,“如今我和宝宝都平平安安地回到了你身边,你也不用担心了。” 感受到怀中传来的温暖,沈初寒眼底阴翳才渐渐退去。 “嗯。”他也重重抱了抱,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幸得上苍待我不薄。” 宋清欢甜甜一笑,怕他再自责,岔开话题道,“说说你吧,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沈初寒搂着她,语声温和,“我封王的事你也知道了,上个月他赐下的府邸已经竣工,你现在回来,刚好可以入住。” 宋清欢扬了扬眉梢,玩笑道,“看来,从今往后我便是寒王妃了。” 上一世,昭帝并未封沈初寒为寒王,而是被逼无奈之下直接立了他为太子。这一世,重生到现在,前世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已偏离了上一世的轨道。所以,如今的事态发展,早已不在沈初寒和宋清欢的意料之内了。 只是,若要细论起来,上一世到这个时候,她的人生路也已差不多走到尽头。不管如何,未来的每一天,都将是崭新的一天。 “阿绾?”感到宋清欢气息微沉,沈初寒也敛了笑意,关切地看向她。 不想让他担心自己,宋清欢忙摒去脑海中的杂念,抬眸一笑道,“这寒王府比起你沈府如何?” 沈初寒也微微一笑,“昭帝如今要靠着我制衡君彻,面子上自然要过得去。待会阿绾见着便知道了。” “对了,方才你也没同落落和子舒打个招呼。”宋清欢忽然想到一事,有几分不好意思。 刚刚两人只顾着彼此,可把一众随行的人都冷落了去。 沈初寒低低轻笑一声,“有你在,我眼里怎还会有旁人?”说着,伸出手指抬起宋清欢的下颌,有些心疼道,“你看看,你都清瘦了,这次总算可以安定下来了,得好好补补才是。” 宋清欢拿开他的手,嗔他一眼,哭笑不得道,“我说落落他们呢,你怎么又打岔了?” 沈初寒唇角笑意愈深,“他们难道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宝贝程度?怕是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放心吧阿绾,都是自己人,他们不会放在心上的。” 见他说得有理,宋清欢无奈地抿了抿唇。 “师父可还好?”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沈初寒便顺着接着往下说。 宋清欢点点头,很快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我总担心,无痕宫和苏娆,迟早会查到无忧谷。” 沈初寒一扬眉头,“怎么说?” “你可知,苏娆的容貌,竟与师父的小师妹有五分相似?” 沈初寒面色沉沉点了点头,“苏娆的事,玄影已经派人都跟我说了。”他略一沉吟,眼底有暗涌浮上,“没想到,她竟修得了虚谷*。” “阿殊对这武功也有所耳闻?” 沈初寒点头,“师父曾提到过,当年李绪带出去的本门邪功中,虚谷*算得上排前几的功夫,唯一的限制就是只能女子修习,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落到了苏娆手中。” “这次苏娆跟踪我,势必知道了子舒和落落的存在。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派人去查他们才是,我怕会殃及到无忧谷。”宋清欢略有担忧。 “这件事,我会写信回去与师父商量。”宋清欢的担忧,沈初寒自然都懂。毕竟,这里头除了苏娆与他们的恩怨,还有李绪与叶问的恩怨在里头。 谈话间,听得车外市井喧闹声渐小,宋清欢挑起帘子一角朝外看了看,见车队已经拐入了一条宽敞的巷子中,看向沈初寒问道,“快到了吗?” 沈初寒点点头,“就在前面了。” 果然,行了没多久,马车稳稳当当停了下来,慕白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公子,少夫人,到了。” 说着,帘子被敢上前来的流月沉星挑起,请了二人下车。 宋清欢在车前站定,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寒王府。 昭国位于凉聿两国之间,其建筑风格,既吸收了凉国的磅礴大气,又融合了聿国的小巧精致,望之赏心悦目。 昭帝目前来说还要拉拢沈初寒,这寒王府的建造,自然是下了大工夫大血本的,光是从外面就能看出建筑的匠心独运来。 落落也下了马,上得前来,看向沈初寒笑嘻嘻道,“师兄,好久不见啦。” 季流云也跟着上前,瞥一眼沈初寒,一脸委屈道,“烬之,你可真是见色忘义啊。见到清欢了,连正眼都不瞅我们一眼了?” 沈初寒凉凉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第一天认识我?” 季流云眸子一瞪,“你倒是承认得爽快!” 宋清欢看他一眼,跟着打趣道,“子舒,等你有了媳妇,自然就能理解阿殊了。” 季流云假意垮了嘴角,一脸受伤的模样。 叶落在一旁乐呵呵地瞧着,捅了捅他道,“流云哥哥,我看嫂嫂说得有道理,我还等着那天快点来呢。” 听到叶落这话,季流云嘴角的笑意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宋清欢将两人的情绪都看在眼里。 叶落这话,分明是对季流云半分心思也没有,难怪季流云会黯然神伤。 她眼波一转,笑着打趣,“落落,你真想你流云哥哥快点给你找个嫂嫂?” 叶落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歪着头不解道,“为什么不呢?流云哥哥比二师兄还长一岁呢,二师兄都快当爹了,流云哥哥可得加把劲才是。” 宋清欢又道,“你可想清楚了,若你流云哥哥真给你找了嫂嫂,他可不能像如今这样到处陪着你闲逛了。以后你要出谷啊,可就只能找明月清风了。” 一听这话,叶落眸中的亮意果然暗淡些许,竟真一本正经地考虑起来。 宋清欢偷笑两声,看一眼季流云,然后看回沈初寒,“走吧阿殊,进去吧。” “嗯,小心些。”沈初寒温柔地搀扶住她,小心地上了台阶。 季流云刚要抬步赶上,余光瞟到叶落还在原地,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转头看向她道,“落落,你不进去么?” 叶落这才蓦地回了神,清脆地应一声,小跑两步到了季流云身侧,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眨巴眨巴了眼道,“怎么办流云哥哥,被嫂嫂那么一说,我突然不想你这么快找嫂嫂了。” 季流云眼眶微微一酸,心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 看着眼前叶落清丽的容颜,他心跳微微一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绮念,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道,“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先进去吧。” 叶落“嗯”一声,很快将这烦忧抛之脑后,跟在季流云身旁进了寒王府。 正文 第284章 第一位访客(二更) 因为宋清欢在凉聿两国都住过,为了让她有家的感觉,寒王府的建筑风格和陈列摆设糅合了聿昭凉三国特色,华丽中透着雅致精巧,又有着凉国建筑风格特有的大气恢宏。 叶落一路进府,惊得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她虽去过凉国的沈府,但那时沈初寒毕竟是个丞相身份,为了避嫌,府邸自不可能造得太过精巧华丽。 沈初寒让府里的侍从引着几人先去客房安顿好,休息片刻,自己则带着宋清欢朝他们住的院子走去,沉星流月在身后远远跟着。 两人的院落占地颇广,院门上书“瑶华院”三字,取自宋清欢在聿国的宫殿名。 推开院门入内,迎面是一道嶙峋山石堆成的精巧假山,山上有山路,有凉亭,亦有绿植,端的是栩栩如生。假山一侧还有一道缩小版的瀑布,从顶端飞流而下,注入假山底部圆环形的水池中。 池中有几尾红鲤,摇曳摆尾,激起水花点点,甚是灵动。 院中一侧遍植森森翠竹,另一侧有郁郁花木,花木之中搭凉亭一座,绿色藤蔓缠绕而上,四面垂下曼曼纱帐,微风一垂,帐幔四舞,隐约露出凉亭中的软榻高几等物。凉亭的地势较四周高,周边又是绿意葱茏,夏日在里面,有凉风阵阵,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如今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地方,倒是能舒爽不少。 沈初寒谴了流月沉星先下去安置行李,自己则牵着宋清欢进了房间。 挑帘进了内室,沈初寒拉着宋清欢在软榻上坐下,“接下来,阿绾就什么都不用管,只需安安心心待产便是。稳婆我已经找好了,子舒和落落也会你生完之后再离开,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宋清欢轻笑,点点头道,“好。” 见到沈初寒之后,她是真真正正的安了心,不管外头有何腥风血雨,她知道,沈初寒永远都会挡在自己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 宋清欢的回归,自然惊动了临都不少人,上至皇亲国企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都对宋清欢好奇得紧。 毕竟,关于她的传说可不少,除了与沈初寒轰轰烈烈的情史之外,上次她能从众多皇子帝姬中脱颖而出成功拿到苍邪剑,也让众人对她的好奇心更甚。 虽则上次夺剑大会宋清欢曾来过临都,但那时她亦是深居简出,并无多少人得见她的真容。 而这一次她有孕在身,随时可能临盆,又颠簸劳累了一路,沈初寒自然不放心她出府,每日下完朝便赶着回来陪他,还抓着季流云给她调配各种食补的方子。 沈初寒对宋清欢的保护可以说得上是全方位的了。 连原本该入宫向昭帝请安的礼仪都被沈初寒找借口请昭帝免了,昭帝虽不悦,但宋清欢毕竟是一国帝姬,身份尊贵,沈初寒又对她宝贝得紧。况且她随时可能临盆,这种情况下,万一入宫后生出什么变故,以沈初寒的性子,还不得血洗整个皇宫? 所以不悦归不悦,昭帝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连昭帝都没了辙,众人的惊讶好奇之心越发浓烈,原本那些对沈初寒和宋清欢的感情还将信将疑的人,这下全都闭了嘴,一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着宋清欢分娩完后看看,她究竟是怎样美若天仙七窍玲珑心的人儿。 可偏生,有人就偏偏喜欢往枪口上撞。 这日,沈初寒下了早朝,照例早早便赶回来陪宋清欢。 此时已是七月下旬,天气越来越炎热,沈初寒在院里院外堆了不少冰块,才勉强将瑶华院的温度降了下来。 流月沉星下去替宋清欢熬安胎药去了,沈初寒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宋清欢出了房间,在院中慢慢散着步。 “最近朝中局势如何?”虽然沈初寒不让她操心这些事,但宋清欢成日憋在府里无聊得紧,若再不跟她说些新鲜事,她都快发霉了。 “阿绾……”沈初寒无奈地一笑,扶着她在竹林前的石凳上慢慢坐下。 “打住。”宋清欢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睨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让我出门也就算了,现在连外头的事都不让人跟我说了? 见她眸色亮晶晶地瞪着自己,沈初寒不免又心软下来,笑笑道,“我是怕你想太多费神。” “有你在呢,我没什么好想的。”宋清欢懒懒地执起团扇扇了扇风。 沈初寒接过她手中的团扇,一面替她轻轻打着,一面柔声开口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最近君彻收敛了些,昭帝对目前这种平稳的局面很满意。朝政上,自然不会放太多权给我,但明面上还算过得去。” “你是怎么打算的?”宋清欢抬头看向他,嘴角笑容隐去些许。 “这一世,我愿意徐徐图之。”沈初寒看着她,淡淡开口,“上一世若非我急功近利,也不会抛下你上了战场,这一世,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如今你已在我身边,功名也好皇位也罢,都不那么重要了。”他的眼中,有温柔的亮光闪烁。 “好。”对于沈初寒的这个决定,宋清欢自是赞同。 对于昭国的皇位,她其实并不那么在意。但沈初寒的身份摆在这里,若他最后坐不上那个位子,他的处境,势必会变得艰难。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沈初寒瞟一眼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 他想要那个位子的原因,其实并不仅仅如此。 这段时间,他能隐隐感到自己体内的生死蛊有活跃的迹象,虽然不至于发作,但这并不是个好的兆头。 当初扶澜族圣女就警告过他,子蛊在体内待的时间久了,或多或少会对宿主的身体产生一定的影响。 当时的他并不在意这些,唯一的目的就是只要宋清欢醒过来就好。 可重活一世,他重新得到了宋清欢,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如今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样幸福的日子,他想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可体内的子蛊,就像一个会随时爆炸的炮竹,让他总有些隐隐不安。 原本他没想过要解掉体内的蛊毒,可现在,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先于宋清欢离开这个世界,他就觉得心中难受得抓狂。 他不想留阿绾在这个世上孤独一人。 而解开这个死局的唯一线索,就在玉衡岛。 从前世与扶澜族圣女的接触来看,扶澜族和四国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圣女的预言也显示,自己便是那个一统四国之人。 目前看来,扶澜族的存在,很有可能是为了维持云倾大陆的平衡或者发展。那么,只有自己坐上了皇位,才有资本与扶澜族谈条件。 他想到这些,不免有些走神。 宋清欢看他一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殊,你在想什么?” 沈初寒抬了头,笑笑道,“没什么。” 宋清欢伸了个懒腰,撑着腰小心地站了起来,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道,“才刚起来,怎么又困了。” 沈初寒伸手扶住她,“困了?那进房间先歇会吧,等吃饭了我再叫你。” 宋清欢懒洋洋“嗯”一声,刚要往房间走去,院门口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转头一看,是府里的小侍女。 沈初寒眉头一蹙,冷冷道,“何事?” 那小侍女也不敢看他,低垂着头道,“王爷,云和帝姬在外求见,说是来看看王妃。” 云和帝姬? 听到这四个字,宋清欢眸中柔软刹那间退去,有洌洌冷意浮上。 云和帝姬君晚。 脑中想过前世的一幕幕,神情越发冷厉起来。 这个云和帝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是前世自己树敌太多,又因各种事情心烦意乱,并没有注意到她在暗中捣鬼的事实。这一世仔细回想起当时种种,才惊觉,原来很多事,当时便已初露端倪,只是自己不曾发觉罢了。 听到云和帝姬四字,沈初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君晚?她来做什么?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弄清楚的*。现在在他心里,自然是宋清欢的休息更重要。当下并未多想,下意识开口道,“不见,就说王妃在休息。” 侍女微微一愣,不敢多说,呐呐应是,刚准备退下,却听得一声清悦的声音响起,“等等。” 她一怔,下意识停了脚步抬头望去,却见宋清欢正眉目清和地看着她,神情带了几分慵懒,虽已有九个月的身孕,那张脸,却仍然美得像刚出水的芙蓉,直教人看呆了去。 她只是前院当值的小侍女,平日里见到宋清欢的机会少之又少,今日终于近距离得见真容,心中震撼万分。 难怪性子那么清冷的王爷都把王妃当宝贝一样宠着,这样的美人,谁不愿意当成掌上明珠? 不过,心中慨叹该慨叹,能进寒王府的人,自然都是经过了细致的培训和挑选,所以这怔愣也只一瞬,她很快垂了头,恭谨回道,“王妃还有何吩咐?”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朝他笑笑,眨了眨眼道,“阿殊,她可是你名义上的妹妹,既然来了,怎好让她吃闭门羹?不如请进来见见如何?” 沈初寒眸光闪了闪。 看阿绾这笑容,分明是起了什么心思?只是,她与云和也不算相识,怎的突然要见她? “阿绾?”他试探着开口问道。 宋清欢笑笑,并未多做解释,只道,“人人都道你把我金屋藏娇似的藏着,如今你皇妹都亲自上门了,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嫂嫂的,也该见见才是。” 见宋清欢坚持,沈初寒便不再多说什么,看一眼那小侍女,“请云和帝姬去前厅候着。” “是。”侍女应了,行礼后快步离去。 这时,流月沉星正好端着熬好了安胎药走了进来,“殿下,药好了,您趁热喝了吧。”如今宋清欢的身份虽不同往昔,但流月沉星是从前便跟在她身边之人,一时半会也不习惯改口,沈初寒并不在意这些,让她们还唤宋清欢殿下便好。 宋清欢“嗯”一声,朝房间走去,“流月,过来伺候我梳妆更衣。” 流月微讶,下意识看一眼沈初寒,“殿下要出去?” 宋清欢玩味地笑笑,”不,见客。“说着,眸光流转间瞥一眼沈初寒,”阿殊,可要烦你在此等等了。“ 沈初寒虽也略有诧异,但宋清欢无论做什么,他自然都是支持的,闻言点了点头,“我就在这里等你。” 宋清欢笑笑,在沉星的搀扶下进了房间。 宋清欢喝了药,流月很快替宋清欢梳好发髻,略施粉黛,又寻了件素淡的衣服过来。 宋清欢摇摇头,袖手微抬,语声懒懒道,“换一件,取那件茜色云锦留仙裙过来。” 流月微微一愣,好奇地看一眼宋清欢,“殿下这是要见谁?”殿下肤白剔透,极适合穿色彩艳丽的衣服,只是殿下性子清冷,平素衣着多喜淡雅,今日却破天荒地要寻件红衣来穿,难免让她起了好奇心。 宋清欢微微一笑,“你们可知道云和帝姬?” 流月微微蹙眉,思忖一瞬,“昭国的云和帝姬?不怎么了解,听说是个极其低调的人。” 宋清欢唇角笑意深了些,“是啊,很低调,低调到四国之内都甚少她的传闻。不过,她这会子可是都都寻上门来了,想不想跟我去见见?” 沉星也有些诧异,“云和帝姬求见殿下?” 宋清欢闲闲应一声,起身站了起来。 沉星皱了眉头,狐疑道,“这……云和帝姬向来存在感极弱,突然向殿下和王爷示好,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宋清欢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待会见了便知。 “好了。”她整了整衣袖,“既然你们好奇,便都随我去见见吧。”说着,带了两人出了房间。 沈初寒见她出来,迎了上来,扶住她的腰道,“阿绾穿得这般好看,我都不想让你出去了。” 宋清欢睨他一眼,唇角笑意似嗔非嗔,“第一次见你这个名义上的皇妹,当然得穿好看些了,也是给你长脸不是?” 沈初寒知温柔地看着她,“阿绾怎样都好看。” 宋清欢抿唇一笑,抬步朝院外走去。 不疾不徐行了一会,便到了前院正厅。 放眼朝前望去,一眼便见到了正厅内坐着的君晚。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的襦裙,端坐在椅子上,显得娇俏可人。 宋清欢眸光漾了漾,迎了上去。 厅内的君晚听到动静,转头看来。见沈初寒携一人前来,忙收起眼中略微的焦急,站起身看来,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沈初寒身侧的宋清欢身上,眼底一抹惊艳闪过。 宋清欢唇角浅笑,眸光浅淡,同沈初寒一道行到君晚跟前。 “三皇兄。”君晚朝沈初寒行了礼,笑吟吟的目光落在宋清欢身上,语声清脆,“想必,这位便是三皇嫂了吧。”说着,福身一礼,“君晚见过三皇嫂。” 宋清欢略略一欠身,算是回了礼,“云和帝姬不必多礼。” 眸光在君晚面上粗粗一扫,很快收回。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金丝海棠花纹交衽襦裙,衬得面若三春之花,眸光水润清澈,虽无倾城之姿,但自有几分娇憨之色,却也清秀动人。 比起曾经四国闻名的三大美人来说,君晚的五官确实不算出众,但好在肤色白净,长了一双好看的杏眼,虽非明艳之姿,但若细心打扮起来,还是有几分动人之处。而君晚,恰恰懂得如何正确地扬长避短。 想想也该知道,母妃如此不受宠之人,还能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中活到现在,怎会可能是什么都不懂的白莲花?也就前世的自己被苏娆和苏妍等人分了神,才没有注意到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孔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沈初寒扶着宋清欢在上首落座,冷冷地看向君晚,面上不带一丝感情,“云和今日前来,有什么事么?” 正文 第285章 生死未卜(一更) 听到沈初寒这冰冷的话语,君晚眸光闪了闪,眼底有委屈的水光浮上。 只是,她很快敛下眸中异色,咬了咬下唇,唇角再次挂上明媚而澄澈的笑容,抬眸看向沈初寒,盈盈浅笑,“我听说皇嫂入京了,所以想过来看看。” 宋清欢笑笑,语声淡淡,“云和帝姬有心了。”一顿,凉淡的眸光在她面上一瞥,“有孕在身有些嗜睡,方才云和帝姬来的时候我正在休息,所以才来晚了些,让云和帝姬久等了。” 她故意来晚,自然是为了个君晚一个下马威。但明面上,又不能让人觉着失了礼数,否则传出去只会是她的不是。 果然,听到宋清欢这话,君晚的笑容微微一僵,很快扬眉浅笑,语气恭顺,“皇嫂言重了,倒是我打扰皇嫂休息了。”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一笑,没有接话。 她不说话,沈初寒也懒得开口,将桌上的茶盏递到宋清欢跟前,示意她喝口茶水润润嗓。 君晚在下首看着,目光紧紧落在沈初寒温柔如水的眸光上,眼中闪过一抹苦涩。 她以为,沈初寒素来是清冷如霜的性子,却不想,他在宋清欢面前,竟是这样的温柔和宠溺。 心底深处有微微的绞痛感传来。 端起茶盏,抿一口茶水,压下心中汹涌翻滚的情绪,再抬眸时,眼中已恢复一贯的和顺。 宋清欢状似闲适地喝着茶水,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定在君晚面上,将其眸色的变幻尽收眼底。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从君晚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甘? 不甘? 她凭什么不甘? 说实话,宋清欢到现在都有些想不明白。 前世,自己与君晚无冤无仇,也不存在任何利益冲突,自问平日对她亦是和善,可为何最后她会选择落井下石,暗中站在苏娆和苏妍一方对自己使绊子? 心思一转,有心探探君晚的口风。 “说起来,云和帝姬可是第一个来探望我的人,看来……你和阿殊的关系应该不错吧?”她放下茶盏,笑意盈盈开了口,眸子微狭,玩笑般觑着君晚。 君晚正有几分走神,忽然听得宋清欢开口,忙理了理思绪,抬眸望去,眸光在沈初寒冷淡的面容上一瞥,有几分不是滋味地开了口。 “想见皇嫂的人可都排着队呢。”君晚也状似玩笑地接口道,余光不住地往沈初寒面上瞟去,“只是三皇兄把皇嫂宝贝得紧了,其他人都不敢上门了。” 宋清欢甜甜蜜蜜一笑,伸手抚了抚隆起的腹部,看一眼沈初寒,一脸的温柔如水,“我都跟他说过不要这么紧张了,可他就是不听。” “旁人要见你,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自然是你的身体要紧。”沈初寒终于开了口,却没看君晚,只紧凝着宋清欢。 听到沈初寒口中的“旁人”二字,君晚心底一阵酸涩涌上。 是啊,他二人郎情妾意,她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旁人而已。 目光死死地盯住宋清欢。 宋清欢正微垂了头,温柔地凝视着腹部。从君晚这个角度望去,看不清她面上神情,只能瞧见她纤长的睫羽,还有精致的下颌线,无论怎么看,真真都算得上是个绝世美人。 可是,三皇兄分明不是个看脸的人啊! 君晚心中一阵复杂的情绪升起,嘴角笑意愈发苦涩。 这时,宋清欢抬了头看来,唇角微勾,“云和帝姬与阿殊小时候关系很好吧?” 君晚眸光微亮,羞羞怯怯地看一眼沈初寒,声音轻柔和舒缓,又带了一丝小心翼翼,轻启红唇开口道,“是……是三皇兄这么说的么?” “不是。”宋清欢眸光清润,浅笑着摇摇头。 “阿殊性子清冷,又一直在凉国生活,如今他刚回来,旁人一定觉得他不好相处。方才你也说了,大家都觉得他对我宝贝得紧,若是关系不好的人,又怎会冒着碰壁的危险来寒王府呢?” 宋清欢明明是笑吟吟的模样,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可不知为何,听在君晚耳中,总觉得刺耳得紧。 她定了定心神,模棱两可开口道,“贵妃娘娘和三皇兄小时候帮了我很多,君晚一直苦于没机会报答,当初听到三皇兄遇难时亦伤心了好久。好在上苍垂怜,让三皇兄完好无损地又回来了。” 宋清欢微有恍然。 对于君晚这个人,沈初寒从来没提起过,想来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可不管是前世君晚对自己的态度也好,还是这一世巴巴地赶着上门来看自己也好,都说明沈初寒在君晚心中的地位极重。 所以宋清欢也很好奇,君晚对沈初寒这种莫名的依恋,究竟从何而来。 现在她倒是搞清楚了,原来是儿时的交集。 难怪君晚看向沈初寒时眼底会有光芒闪烁,那大概是因为,沈初寒,的的确确是她那段黑暗日子中的唯一光芒吧。 君晚虽为帝姬,身世却不出众。其母不得宠,昭帝又不喜女儿,在这样勾心斗角的皇宫里,君晚小时候的日子想必过得很艰难。 彼时萧贵妃正得宠,大抵是怜她孤苦无依,所以对她多有照拂。一来二去,君晚自与沈初寒也熟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该对自己有莫名的恨意才是。 除非—— 宋清欢眸色一冷,心底浮上一个猜想,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 君晚被她看得有几分心虚,别开目光,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看皇嫂这模样,怕是很快就要临盆了吧?” 宋清欢眉头微微一挑,“九个多月了。” 君晚故作讶异地瞪大了眼,“呀,这么说来,随时都有可能临盆了?” 宋清欢点头应一声,似笑非笑地觑着君晚,不知道她要玩什么把戏。 她虽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君晚对自己不喜是事实,此番巴巴前来,也许只是为了打探情况而来,又或者,还有什么旁的目的。 不管如何,她不会再同上一世一般,错把狼子野心当好心。 “皇嫂都怀了好几个月的身孕,还大老远地赶来临都,真是辛苦啊。”君晚叹道,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觑着沈初寒,眸间水波荡漾得厉害,抿唇轻笑一声,“三皇兄可真舍得。” 沈初寒凉凉瞟她一眼,“我不舍得。” 君晚原本是玩笑的口吻,听到他这么冷若冰霜的回答,神情蓦地一僵,眉眼间有委屈涌上。 凭什么?! 小时三皇兄虽然性情也清冷,却从未给过自己脸色看,难道如今,他所有的好,都给了宋清欢一人了么? 垂眸敛下眼底异色,她又抬头温柔地笑笑,“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亲自见到,才知三皇兄和皇嫂真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云和帝姬今年亦十六有余了罢?”宋清欢扬了扬眉,瞳孔黑白分明,盯着君晚,露出一抹浅笑。 君晚生出一丝警惕。 在这之前,宋清欢应该最多只知道有她这么个人才是,怎会对自己的年龄了解得如此清楚?从方才沈初寒的态度来看,她可不认为是沈初寒告诉宋清欢的。 心中狐疑,眉眼却仍是清和莹润,羞涩一笑,点了点头。 “父皇也该在替你相看驸马了吧?”宋清欢调笑的口吻,眼底却一片幽芒,直直地望进君晚眸底最深处。 君晚微微垂眸,眼底情绪越发复杂。 宋清欢这是何意?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提起招驸马一事?还是说,她察觉到了什么? 下意识抬眸,审视的眸光落在她面上。 她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可眼底分明有着疏离和不屑,让君晚没来由地一阵慌张。 她握了握拳。 听了那么多关于宋清欢的传闻,真正见面才发现,能让三皇兄看上的人,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这么一想,越发敛了心底情绪,笑得羞涩而纯善。 “皇嫂可别打趣我了,我的驸马如今还不知在哪个角落呢。”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笑,“阿殊,你如今也就这么个皇妹没嫁出去了,既然都回来了,云和帝姬的事,你也上心些。” 沈初寒漫不经心地看一眼君晚,“云和的婚事,自有皇后操心,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君晚眼中仅剩的亮意也随之熄灭,惨白了脸色,呐呐应一声,心底有妒火蹭蹭向上冒。 她想起了前两日听到的消息。 当时她其实听听也就过了,并未放在心上,可现在见到宋清欢满脸幸福的模样,再听着她方才那些饱含深意的话语,心中像有无数双爪子在抓挠。 她既不让自己好过,那么,自己也不会让她好过! 若有所思地瞟一眼沈初寒和宋清欢。 宋清欢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外头的消息怕是知之甚少,再者,她即将临盆,以沈初寒对宋清欢的宝贝程度,是绝对不会冒一丁点风险的。 所以,那个消息,宋清欢十有*并不清楚。 在知道沈初寒便是君殊了之后,她做了不少关于宋清欢的功课。 她知道,宋清欢母妃原本同萧贵妃一样,宠冠后宫,可在宋清欢几岁之时却莫名失踪。聿帝大怒,连带着迁怒了尚且年幼的宋清欢,这么多年对其不闻不问。 直到后来宋清欢长大,两人的关系才渐有了破冰的趋势。 而从聿帝没有让宋清欢嫁至凉国和亲,还允了她与三皇兄的亲事来看,聿帝对宋清欢应该还有感情在。 而宋清欢—— 君晚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宋清欢。 毕竟是她的故国,她就不信,在知道那个消息后,宋清欢还能无动于衷? 就让她来亲手打破三皇兄为宋清欢编织的这个美好幻象吧! 弯唇笑笑,却又说起了旁的话题,“皇嫂一路可还平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宋清欢狐疑地皱了皱眉。 好端端的,君晚为何突然这么问?难道……苏娆的事泄露出去了? 可苏娆在无痕宫的事本是秘密,就算她自己也不会想张扬出去的,君晚一个不受宠的帝姬,怎会又途径得知这样隐秘的情报? 这么一想,心中微微定了心。 看她这模样,多半只是碰运气地随口问问罢了。 舒展了眉梢,淡笑着点头,“多谢云和帝姬关心了。阿殊一路都已安排妥当,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君晚“哦”一声,如释重负的神情,“这就好。” 听出她话中有话的模样,宋清欢眸光微冷,直直盯着她,“怎么?云和帝姬为何突然这么问?” “没……没什么……”君晚讪讪地一笑,“我只是怕聿国那边……” 话音未落,感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倏地落在自己面上,心中一“咯噔”,下意识住了嘴。 沈初寒将手中的杯盏一放,冷冷出声道,“好了云和,你皇嫂需要休息了,改日你再过来看她吧。” 沈初寒亲自发话,君晚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得悻悻地住了嘴。 但宋清欢岂是这么好糊弄的,一下就看出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她冷冷盯着君晚,沉凉开口道,“聿国怎么了?” 君晚面露讶然之色,盯着宋清欢道,“怎么?皇嫂不知道么?聿国前朝余孽起兵叛乱,聿帝被刺客刺伤,生死未卜,现在聿国局势一片混乱。” “你说什么?!”宋清欢猛地起身,睚眦欲裂地看向她,满眼震惊之色。 正文 第286章 刺客是谁?(二更) 见她这模样,君晚心内一喜。 看来,宋清欢竟当真不知道最近聿国发生的这些事!若能看到她因此而受刺激,也不枉自己白来这么一遭了。 心中得意,面上只作无辜状,“怎么?皇嫂不知道么?聿帝他……” “出去!” 话音未落,便被两个冷冽的字蓦地打断,话语中的森寒阴鸷,生生让人打了个寒颤。 她抬头,正撞入沈初寒霜寒冻人的眉眼之间,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看得她心底一凉。 “滚。”沈初寒冷冷启唇,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字。 可君晚能看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心底没来由地一慌,眼眶中有泪花盈盈涌上,小鹿般受惊地看向沈初寒,“三皇兄,我……” 沈初寒却不再看她,只提高了音调,“沉星,送客!”说罢,便急急看回宋清欢。 宋清欢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腹部也有隐隐作痛的感觉,只得伸手扶着桌角在椅子上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沉星和流月急急入内,见厅中情形不对,有些惊慌地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欢。 “送云和帝姬出府!再请子舒过来。”沈初寒冷声扔下一句话,一把将宋清欢打横抱起,急急出了正厅朝瑶华院走去。 流月沉星是聪明的性子,当下便明白了几分。 方才殿下被王爷抱出去的时候,分明脸色惨白,看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而罪魁魁首,这个突然出现的云和帝姬,就不会有旁人了。 沉星冷了脸色,走到君晚面前看她一眼,“帝姬,请吧。” 流月则急急走出去找季流云去了。 君晚没想到沈初寒的反应会这么大,脸色惨白如纸,眼睁睁地看着沈初寒抱着宋清欢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眉眼间划过绝望,根本就没有听清沉星在说什么。 沉星脸色愈发黑沉,提了嗓音,“云和帝姬,请吧!我家王爷已经说了送客了。” 君晚这才怔怔地回了神,有些后怕地攥了攥袖中锦帕,也不看沉星,快步出了正厅,往府外而去。 沉星看着她出了寒王府,没有片刻停留,立马转身往瑶华院而去。 方才殿下的脸色分明不太好,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她得赶紧过去看看才是。 * 宋清欢被沈初寒抱在怀中,有源源不断的内力从她后背输入,让她剧烈的心跳总算平复些许。 她攥住沈初寒的衣襟,眼神中透出迷茫和痛苦,“阿殊,她……她说得是真的么?” 虽然这样问,但宋清欢知道,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可她就是想听沈初寒亲口说出。 沈初寒避开她盈盈切切的眸光,长睫微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温柔一些,“阿绾,你现在先不要想这些,我已经让流月去请子舒了,等他过来先给你看看。” 宋清欢攥住他衣襟的手无力垂下,眼神中一片灰败。 沈初寒没有否认,也就是说……君晚方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不知为何,到了这个关头,她反倒冷静下来,只垂了眼睫,安静地窝在沈初寒怀中,什么话也不说。 沈初寒看到她这副模样,心底愈发着急起来。催动内力运起轻功,很快回了瑶华院。 进了房间,他小心将宋清欢在榻上放下,握住她冰凉的手道,“阿绾,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宋清欢呆呆摇头,眼神有些缥缈,透过沈初寒不知看向何处。 前朝余孽起兵造反…… 父皇被人刺杀生死未卜…… 难怪这几日沈初寒对她看得愈发紧了,周边伺候的人也都三缄其口极少多说,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月份足了,沈初寒再三叮嘱,所以才这般小心翼翼。 却不想,他是为了将这个消息封锁住,不让其传入自己耳中。 她明白沈初寒也是为了自己好。毕竟这么大的事,若自己情绪一波动,难免会波及到腹中的宝宝。 可虽然于理能接受,于情,她却是觉得心中憋得难受。 这么大的事,她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而最让人抓狂的是,就算她现在知道了,她也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沈初寒见她不说话,心中愈发忐忑,拉过锦被来替宋清欢盖上,“阿绾,你先在不要多想,等子舒过来给你仔细检查过后,我再一五一十跟你说清楚好么?” 他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他再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安宋清欢的心,让她先冷静下来,再慢慢同她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宋清欢没有回话,而是伸出手,凉淡开口,“扶我起来。” 见她脸色恢复些许血色,沈初寒也不好拒绝她以免她情绪再度波动,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宋清欢扶起,将引枕拿来放在他背后,然后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在床头躺好。 “阿绾……”他沉沉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声地握住宋清欢的手,眸子一眨不眨地黏在她面上。 这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听得珠帘声动,转头一瞧,是流月带着季流云匆匆走了进来。 沈初寒一见,紧皱的眉头顿时一松,忙起身道,“子舒,你快来给阿绾看看。” 季流云也皱了眉头,看一眼宋清欢略显苍白的脸色,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沈初寒脸色沉了沉,“说来话长,你先替阿绾看看。” 季流云“嗯”一声,取出丝帕覆在宋清欢手腕上,凝神诊起脉来。 过了一会,他收回手和丝帕,眉头蹙了蹙,看向沈初寒道,“略有些动了胎气。我写一贴方子,流月,你去煎了过来。” 说着,起身朝沈初寒点了点头,随着流月走了出去。在门口正好碰上匆匆赶回来的沉星,沉星刚要进内室,被季流云摆手制止了。 “你先不要进去了,现在里面他们俩肯定有话要说。”季流云低低嘱咐道。 沈初寒虽然没有说,但他大致也猜到了一些。 聿国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自然也知道。只是沈初寒担心宋清欢受不住,所以才执意让周围人瞒了下来,这会子看宋清欢的神情,怕是已经知道这事了。 眼下沈初寒肯定有很多话要同宋清欢说,他们就不要进去打扰了。 沉星担忧地望一眼内室,抿唇点了点头,同流月一道,跟着季流云取药方子去了。 而此时内室之中,一片死寂。 沈初寒握住宋清欢的手,仍感觉凉得厉害,有些心疼的揉搓了片刻,起身给她到了杯热水递到唇边,“阿绾,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定然怨我,但不管怎样,都是自己的身体和宝宝是最要紧的,喝口水,我保证,所有的事情我都会一五一十地跟你说清楚的。” 宋清欢淡淡抬眸睨她一眼,微微张了唇。 见她没有赌气不理,沈初寒一喜,忙小心地喂宋清欢喝了口热茶,这才放下茶盏,看向宋清欢,叹一口气沉沉开了口。 “阿绾,我知道这件事我不该瞒你……” “我没有怪你。”宋清欢也长长吐一口气,眉目清和地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微怔,眨了眨眼睫定定看着宋清欢。 “刚一听到的时候我是有些生气,但我知道,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出发点都是为我好,所以你也无需感到自责。” 说到这里,她一顿,眼神变得肃然起来,“聿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五天前,你父皇遇刺的消息传来。我怕你担忧,所以才命人封锁了消息。” 宋清欢握住锦被的手一紧,直直望着沈初寒,“刺客是谁?你一定知道是不是?” 沈初寒一顿,沉沉开了口,“刺客是……是和婉长郡主。” 正文 第287章 要生了(一更) 宋清欢一愣,呆呆地看着沈初寒,半晌才怔怔吐出几字,“你说什么?刺客怎么……怎么会是和婉长郡主?” 方才听君晚说那话,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君晚口中的前朝余孽,指的定是杨复无疑,这点她丝毫没有意外。 当初上林苑走水,杨复趁机想要加害于父皇,幸得被识破奸计,未能得逞。后宋清欢借助玄影之力,撬开了杨复手下之人的嘴,得知了杨复大本营所在。 宋暄率兵围剿,彻底捣毁了杨复的贼窝。但杨复性狡诈,还是带着少部分亲信逃脱了,后来便一直没了音信。 宋清欢知道,以杨复的性子,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先前的安静蛰伏,不过是为了之后更大的爆发,所以她心中一直有隐隐不安。 但这些日子,她自己的事也是一件接一件自顾不暇,一时也无暇顾及,没想到,此时他竟果真卷土重来了! 可—— 这件事,与和婉长郡主有何关系? 当初上林苑事变中,陆蓁蓁替太子宋琰挡剑身亡,和婉长郡主痛不欲生,对杨复恨之入骨,恨不得亲自杀了他替陆蓁蓁报仇,可这会子,为何竟会去刺杀父皇?这难道不是在帮杨复? 宋清欢眸光涌动,不解地盯着沈初寒。 “当年上林苑事变,怕是另有隐情。”沈初寒沉沉开口。 他虽然命人将此事在宋清欢面前瞒了下来,但他心里也很清楚,以宋清欢的聪慧,这件事定然瞒不了多久。 聿国毕竟是宋清欢的故国,不管如何,出了这种事,她都不可能坐视不理。所以一得知此消息,他便立马让他在聿国的探子详细调查此事,昨日刚有消息传回。 宋清欢眉头一皱,咬了咬下唇,神色沉郁,“怎么说?” “当初,大家都以为陆蓁蓁是替宋琰挡剑而亡,可我的人却查到,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沈初寒将宋清欢身上的锦被朝上拉了拉,语声沉稳,温柔似水的眸光中带着隐隐深沉。 宋清欢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想到当时那一幕,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当时他们进到房间时,陆蓁蓁已经死在了宋琰身旁,他们并没有看到事情的全部经过。 而陆蓁蓁替宋琰挡剑而亡的事情,他们也是听宋琰一家之言。如果……如果事情的经过并不是这样呢?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声线低沉,“阿绾,你猜得没错,当初陆蓁蓁的死,极有可能并非主动替宋琰挡剑身亡,而是被宋琰拉过来做了替死鬼。” 宋清欢心跳猛地一滞。 竟果如此! 这样的话,她似乎能理解,为何刺杀父皇的人会是和婉长郡主了。 当初上林苑的刺客中有侥幸逃脱之人,那么,杨复那里定然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和婉长郡主只有陆蓁蓁这么一个女儿,对她而言,陆蓁蓁既死,其他一切也许都不重要了。她原本以为杨复才是陆蓁蓁之死的罪魁祸首,可如果……如果杨复派人告知了和婉长郡主真相,她势必会迁怒于父皇和宋琰。 而杨复,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父皇因陆蓁蓁之事对和婉长郡主心存愧疚,留了她在京中住下,平日里对其也诸多关照。 若说之前和婉长郡主还因昭明太子之女的身份而在皇族中地位有所尴尬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成功进入了皇族的核心圈子中。也就是说,现在的她,多的是与父皇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我想,以杨复的手段,在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之后,一定细细筹谋了许久,然后待自己休养好了之后,便派人将真相告知了和婉长郡主。得知真相后的愤怒,再加上杨复的人在耳边的蛊惑,和婉长郡主便中了他的圈套。”沈初寒一一分析道来。 宋清欢有几分心凉。 若细论起来,杨复与和婉长郡主的亲戚情分,甚至比父皇还要亲近。再加上杀女之仇,和婉长郡主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倒戈,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没有想到,杨复比自己意料之中的,还要更有心机。 “那……和婉长郡主现在怎么样了?”伤了父皇,她定不可能全身而退,若是能从她口中套出杨复的打算,也算是掰回了一分赢面。 沈初寒眉眼一落,“刺伤聿帝之后,原本她还想对太子下手,幸得被羽林军及时制止。她见逃脱无望,便当场自杀了。” 宋清欢瞳孔猛地一缩,内心受到了极大震动。 先是父皇,再是太子。她在意的,果然并不是什么国恨,而仅仅只是单纯地想替陆蓁蓁报仇而已。 宋清欢突然觉得心中堵得慌。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她不能说和婉长郡主做得不对,若此事换了她,也许她会做得更决绝。 可毕竟,被刺伤的是他的父皇,一想到如今父皇生死未卜,她就觉得心中揪得难受。 “太子怎么样了?”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太子稍微受了些惊吓,但身体并无大碍。但是杨复借此机会,四处散布谣言,重新将当年昭明太子之死翻了出来,直指聿帝这个皇位来得不正当,并又集结了一帮当初支持昭明太子的旧部,直逼盛京而来。” “父皇的伤势,还是没有起色么?”宋清欢面露忧色。 这种紧要关头,若父皇一直昏迷下去,情势势必对他们不妙。 沈初寒摇摇头,“目前我还没有收到聿帝已经醒来的消息。” 宋清欢攥住锦被一角的手紧了紧。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总觉得此事不会这么容易就平息下去,聿国的局势,怕是又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心急归心急,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尽管现在沈初寒已恢复昭国皇子的身份,但昭国不趁机出兵聿国已是仁至义尽,怎样都不可能出兵支援聿国的。 而宸国也是同样的道理。 换句话说,现在聿国面临的,不仅是内忧,还有外患。 沈初寒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掌心,“阿绾,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我也命临都的探子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但这件事,我们确实没有太多可以操作的余地。” “我知道。”宋清欢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事,“宁家那边呢?” “目前看来,宁家暂时与皇后一派达成了共识,共同抵抗杨复的起兵叛乱,但日后如何,还真不好说……”沈初寒客观分析。 宋清欢无力地倚在床头,心中的压抑感越来越重。 父皇生死未明,皇后一派野心勃勃,宁家又势必不会轻易妥协,再加上杨复的叛乱,整个聿国现在定然乱成了一锅粥。 聿国未来形势的走向如何,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唯一担忧的,便是聿帝了。 她对聿帝到底有几分感情在,此时陡然得知他伤重的消息,难免神伤。 更何况—— 想起另一件事,宋清欢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抬眸看向沈初寒,“阿殊,还有君熙那边……” 君熙在临都的地位本就尴尬,不管此事最后演变成何种事态,她和小世子的地位,势必会更加微妙,不管是宋琰一方胜也好,还是杨复取得了上风也好,小世子的存在,对他们都个威胁。 沈初寒点点头,“如今这种局势,除非聿帝醒过来,否则,君熙和小世子,确实有些危险。”他知道宋清欢在担心什么,这是实情,也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听到沈初寒这口吻,宋清欢眼神一黯。 看样子,父皇的伤势定然很严重,或许,醒过来的机会已经很渺茫。再加上如今朝中后宫势必都被太子和皇后把持住,若是他们的野心再大一点,君熙和小世子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阿殊,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让君熙和小世子再回昭国来?”宋清欢越想越觉得不乐观,突然觉得腹部开始有一阵阵细微的阵痛传来。 她皱了皱眉,不想让沈初寒担心,勉强开口又问。 沈初寒略有沉默。 如今他在昭国根基未稳,昭帝因先前君熙隐瞒性别之事而对她极为不满,这个时候她回来,情况也不见得会好过多少。 看着宋清欢眉眼间染上的急色,沈初寒微叹一口气,“阿绾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眼下事态未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宋清欢眸光淡了淡,心知沈初寒说得是事情,也只能咽下心底的担忧,刚要开口,忽然觉得下腹的疼痛感比方才又剧烈了些许,手指紧紧抓住锦被,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沈初寒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眉头一拧,叠声道,“阿绾,你怎么了?” 宋清欢捧住肚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痛。”说话间,额间已有细密汗珠渗出,脸色也变得惨白起来。 沈初寒顿时变了脸色,忙对着外头大叫,“来人!” 沉星刚好走到了门外,听得呼声急急走了过来,“王爷,有什么吩咐?” 沈初寒急急拧眉看向她,“子舒呢?快叫他过来。” 沉星往宋清欢面上一瞟,顿时也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殿下……”说着,急急看向沈初寒,“王爷,殿下怕是要生了。” 沈初寒竟愣了一瞬方回神,“要……要生了?快……快把稳婆也请过来。” 沉星不敢耽搁,急急走了出去。 沈初寒忙在宋清欢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按捺住内心的焦急温柔道,“阿绾,不要怕,我在这里陪着你,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的。” 宋清欢此时已经痛得没有力气回应了。身下一波一波的阵痛袭来,浑身颤抖着,手指紧紧扣在了沈初寒的掌心里,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沈初寒瞧着万分心疼,可偏生又什么也做不了。 宋清欢弯着腰,强忍着身下的阵痛,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 她心中清楚得很,她怕是真的要生了,这宫缩的阵痛只会越来越厉害,勉强深吸几口气,略略平复了心跳,尽力不去想那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痛意。 季流云很快就赶了过来,一见她这模样,立马明白过来,忙看向沈初寒道,“清欢这是要生了!去请稳婆了吗?” 沈初寒点头,“已经派人去请了。”他看一眼宋清欢,满脸心疼,“子舒,能做些什么减轻阿绾的痛苦吗?” 季流云无奈开口,“生孩子都要经过这一遭的,不过你放心,清欢身子骨好,一定不会有事的。”说着,看向身后的流月,“快去让人准备分娩用的东西。” 流月这才回了神,急急忙忙下去安排了。 很快,稳婆便颠颠赶了过来。 她经验丰富,一见宋清欢这模样立马明白过来,忙看向沈初寒道,“王爷,王妃这是快要生产了,还请王爷外等候。” ------题外话------ 关于君晚,因为她前世没有明着下场,所以阿绾也没抓到她什么把柄,而且她也不是什么都要小寒寒庇护的人,也不想他操心这些琐事,所以并没有跟他提过。不过以小寒寒的性子,出了阿绾,其他人她也不care,提不提都一样…… 正文 第288章 接生(二更) 沈初寒脸色一沉,焦急地看一眼面露痛苦之色的宋清欢,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执拗,“我在这里陪她。” 稳婆有些为难,“王爷,这……产房之中血腥太重,王爷还是在外候着吧。” 沈初寒并不理她,只上前握住宋清欢的手,柔声宽慰,“阿绾,不要怕,有我在。”说着,扭头看向稳婆,“还不快过来准备?!” 稳婆身子一抖,嗫嚅着上前,有些不知所措。 她虽然早就知道王爷对王妃宝贝得紧,但妻子生产时丈夫在产房里待着的情况,她可真真从未见过。 可偏生对方是王爷,她说又说不得,着实有些为难,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紧张,开始检查起宋清欢的情况来。 季流云看着稳婆的神情,走到沈初寒身边低声道,“烬之,清欢分娩时不能分心,你在这里怕是帮不上太大的忙。而且……” 他瞥一眼稳婆略有些战战兢兢的神情,抿了抿唇又道,“你在这里的话,容易分稳婆的神,万一她一个不小心,受苦的不还是清欢?” 沈初寒眸光闪了闪。 季流云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稳婆对他的畏惧他也看了出来。 这时,宋清欢也从阵痛中略回了神,虚弱地抬眸看向床头的沈初寒,吃力地开口道,“阿殊,你……你出去等吧。” 沈初寒眸中神色汹涌几分,弯下腰握住她的手,“阿绾……” 宋清欢虚弱地点了点头。 沈初寒这才微微舒展了一丝眉头,温声道,“好,阿绾,我就在外面,你放心吧。”说完,这才松开她的手,看向稳婆凝了目光,冷声道,“王妃不能有事。” “是是是,草民明白。”稳婆忙不迭应了。 沈初寒这才看一眼季流云,同他一道,大踏步跨出了房间。 目送着沈初寒出了房间,宋清欢舒一口气,费力躺了下来,手指紧紧抓住被单,忍受着身下越来越剧烈的痛意袭来。 稳婆忙指挥房中的侍女忙前忙后起来。 外间。 沈初寒虽然人出来了,心却飘在里头,一直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素来冰山般清冷的容颜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季流云坐在上首,虽不及沈初寒那般明显,但亦是悬着一颗心。 他是大夫,自然知道女人生孩子等于从鬼门关上走一遭,虽然宋清欢的身子调理得不错,但不到最后一颗,谁都不敢放松。 这时,门外有“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传来,季流云抬头望去,看到叶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二师兄,我听说嫂嫂要生了是吗?”叶落跑得很急,喘着粗气问道。 沈初寒有些心不在焉的地“嗯”一声,眸光透过帘拢死死定在内间影影绰绰的人影之上,大气也不敢出。 叶落自然看出了他的心焦和忧心,便也没有多问,而是走到了季流云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流云哥哥,嫂嫂怎么样了?” “动了些胎气,怕是要生了,这会子稳婆已经在里面了。”季流云沉声道。 “怎么回事?”叶落略有不解,因方才跑得急了,嘴里有些渴,见季流云面前放了杯茶,顺手端起来喝了一口,皱了眉头道,“好好的怎么会动胎气?” 季流云看着她抬手就将茶盏送到了自己唇边,愣了一愣,话还未出口,叶落便喝了口茶放了下来。 他垂了眼睫,眸底有一瞬间的异样闪过。 这茶杯……他方才喝过。 见季流云半天不出声,叶落狐疑开口道,“流云哥哥?” 季流云这才蓦地回了神,应一声道,“方才云和帝姬来过。清欢那里,怕是知道聿国的事了。” 叶落“啊”一声,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云和帝姬?”她勉强才从脑海中搜出这个人的信息来,眉头皱得更紧了,“好端端的,她跑过来同嫂嫂说这些做什么?” 这个云和帝姬,在四国间存在感极弱,今儿若不是季流云提起,她压根就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怎会突然来找嫂嫂?还捅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知是何居心。 这会子叶落虽然还不曾见过君晚,但心底对她的印象已经不好了。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叶落也心神不宁地在季流云旁边坐下,紧紧盯着帘栊隔开的内间,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也不知道嫂嫂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时间在忐忑不安中渐渐流逝。 原本安静的内室终于开始有了声响,可传出来的动静,却是宋清欢断断续续的压抑而略带痛苦的叫声。 沈初寒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正文 第289章 分娩 他脚下一动,寒凉的眸光倏地朝内间射去,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他人便已冲到了帘栊前,仿佛下一秒,就要挑起帘子进去了。 季流云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攥住他道,“烬之,你做什么?” 沈初寒回头望他一眼,眼中眸色幽浓,染上浓墨重彩的忧色,看得季流云一怔,不过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出声宽慰道,“烬之,你再耐心等等。” “可是阿绾……”沈初寒蹙了眉头,沉声开口,语气中带了森森冷意。 季流云无奈,“烬之,生孩子本来就是件痛苦的事,清欢能叫出来,说明她还有力气,这是件好事。你现在贸然进去,只会打乱里面的秩序。” 沈初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过还是听了季流云的话,收回了脚步,沉沉抬眼看一眼帘栊紧闭的里间,转身退回了正厅。 宋清欢压抑的叫声断断续续传来。 沈初寒坐在位子上,手紧攥成拳,眉眼间染上黑雾,周身气息冷得吓人。 叶落也不敢打扰她,只得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 过了一会,帘栊被人从里挑开,沉星端着铜盆走了出来。 沈初寒“腾”地一声便站了起来,冷厉的眸光朝她射去,“阿绾怎么样了?”说话间,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铜盆中,一见到那水中漂浮着的血色,脸色登时就变了。 沉星忙道,“王爷请放心,现在一切都顺利。” 沈初寒眉头拧成一个结,“那怎么这么久?而且,我听到了阿绾的叫声?这盆里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连串的问题把沉星都给问懵了,愣了一瞬方急急道,“王爷不用担心,殿下目前状态很稳定。”他问的那几个问题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此索性只笼统地答了一句。 沈初寒嘴一张,似还想发问,季流云忙开口制止道,“好了烬之,沉星还要进去帮忙,你听我的,先稍安勿躁,清欢不会有事的。”说着,看向沉星,挥了挥手,“你快去忙吧。” 沉星忙行了个礼,急急退了下去。 季流云拉着沈初寒在自己旁边坐了下来,无奈地抿了抿唇道,“烬之,你听我的。就算顺利,一般分娩过程也要好几个时辰,里面有流月沉星在,你就不用担心了,只需安安心心等着便是。” 沈初寒猛地皱了眉头看去,“竟要这么久?” 季流云点点头,“你以为?生孩子可不是小事。” 沈初寒沉默一瞬,忽地沉沉看向他,语气更冷了,“生孩子是不是很痛苦?” 季流云怔了怔,随口回道,“生孩子当然痛苦了,不然怎么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说完这话,他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对,忙又补充道,“清欢是习武的,应该会好一些。” 沈初寒神情未明地“嗯”一声,低垂了头,侧颜隐藏在阴影之中,不知在想什么。 季流云无奈地看他一眼,也按捺住性子继续等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里间时不时有动静传来,也时不时有侍女出来,每出来一个人,沈初寒便抬头望一眼里面,眉眼间全是担忧之色。 日头渐渐清晰,转眼已过去几个时辰了,里面却似乎还没有结束的趋势。 沈初寒的脸冰冻成霜,耐心仿佛也已到了临界值,虽是都有崩盘的可能。这时,里间已渐渐没有宋清欢的呻吟声和叫声传来,这让他心底越发没了底。 只有时不时稳婆的声音传来,要么是鼓励宋清欢再加把劲的,要么是吩咐侍女做事的,听得出里头的气氛仍然很紧张。 沈初寒脸色越来越黑,心浮气躁地端起一旁的茶盏送至唇边,刚要张口,却突然听得里间稳婆激动的叫声传了出来,“出来了出来了!王妃再加把劲!” 他手一抖,杯中的热茶溅了几滴出来在手背上,他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似的,颤抖着将茶盏放到一旁的高几上,眸光深沉暗涌,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垂下的帘栊。 又等了片刻,正当沈初寒紧盯着内间的眼睛已经变得酸涩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一声嘹亮的哭声传了出来。 他眼中眸光一荡,呼吸突然滞了一滞。 下一刻,稳婆惊喜的声音也跟着传出,“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沈初寒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太急,还撞到了桌子一角,把桌上的茶盏给撞翻了去。他脚下一绊,却看也不看,跌跌撞撞就朝里间走去。 刚走到帘子前,忽地又听到稳婆的声音传出。 “快看看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他举起欲挑帘的手一抖,竟然僵在半空,迟迟不敢挑开那道帘栊,眼中有汹涌澎湃的暗流。 叶落自然也听到了稳婆喊的话,急急溜下椅子,跑到沈初寒身侧朝里张望。 “师兄,嫂嫂生的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叶落看他一眼,焦急地开口发问。她也是紧张得很,所以这话才脱口而出,根本就没有想到,沈初寒同她一样都在外面,怎么会知道生出来的宝宝的性别 沈初寒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了,仿佛随时都要蹦出胸腔,耳边所有的声音渐渐模糊,脑海中只不住地回荡着方才稳婆的那句话。 阿绾终于生了。 她,她给自己生的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呢?不过,不管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他都喜欢。 叶落没有听到沈初寒的回答,又转过头来看他,却见他眼神迷蒙地盯着前方,一脸呆愣的模样。 叶落也跟着一怔。 她认识沈初寒这么久,可从未见过他这般失神。 下意识伸出手肘碰了碰她,“师兄,你……” 话音未落,眼前却一阵风起,转头一瞧,是流月挑开帘子冲了出来,不妨两人正站着门口,吓了一跳,堪堪收住了脚步。 微一定神,脸上已挂上了大大笑意,“王爷,殿下生了!您要……” 话音未落,眼前的沈初寒便已不见了人影,身侧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转头一瞧,沈初寒已经进了里间,飞快地到了榻旁。 宋清欢正满脸倦容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双眸微阖,一脸虚脱的模样。 忽然,她似在满屋子的血腥味中似闻到一阵熟悉的寒凉清香,眼睫颤了颤,下意识睁开眼瞧去,却见沈初寒正坐在榻旁,满脸心疼地望着她。 见宋清欢张开眼望来,沈初寒眸光蓦地一亮,握住宋清欢的手,语声颤抖着道,“阿绾,辛苦你了。” 宋清欢浅笑着摇摇头,“不……不辛苦。” 沈初寒将她的手贴在唇边,眼中浮上浓浓的自责和心疼,“阿绾,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这种罪了。” 方才在外面时他便生出了这个想法。 早知道分娩这么痛苦,他当初就不该让阿绾怀孕。对他而言,宋清欢的安危,显然比孩子要重要得多。 宋清欢失笑,虚弱地开口道,“又说傻话了。能生下你的孩子,我很高兴啊。你……你看过宝宝了吗?” 沈初寒愣了愣,摇头道,“还……还没有……我只顾得上来看你了……”顿了一顿,有些期待地开口道,“阿绾,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宋清欢无奈地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稳婆。 稳婆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见宋清欢望来,忙堆起满脸笑意抱着孩子走了过来,一面笑容满面道,“恭喜王爷,王妃给您生了个小郡主!”一面将孩子递了过来。 沈初寒心底一股异样的感觉袭来。 他呆呆低头,看向稳婆手中的婴儿。 刚出生的宝宝小小一团,裹在小棉被中,皮肤皱皱的,眉眼也挤作一团,乌黑的发丝贴在头上,并不很好看的模样。 可看在沈初寒眼里,却觉得可爱的紧。 他手指动了动,似乎想伸手去接,可眉眼间全是小心翼翼的模样,看着棉被中小宝宝脆弱的模样,手又僵住了。 “王爷?”见他不动,稳婆又唤了一声。 宋清欢抬眸看向他,看出了他眼底的激动和不知所措,不由抿唇一笑,“阿殊,你抱抱吧。” 沈初寒这才似回了神,小心伸出手,从稳婆手中接过了。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宝宝面上,眉眼间染上柔和的光泽,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这是他和阿绾的宝宝。 他慢慢弯了腰,将宝宝递到宋清欢面前,小心翼翼道,“阿绾,你看,这是我们的宝宝,你给我省了个小郡主了!” 方才其实稳婆已经将宝宝给宋清欢看过了,可此时再看,目光仍然挪不开去。 客观来说,刚出声的宝宝都长得不大好看,可在宋清欢眼中,却越看越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宝宝肉呼呼的小脸蛋。 “阿殊喜欢小郡主么?”她抬了头看向沈初寒。 说实话,虽然她男孩女孩都喜欢,但在这种情况下,生个女孩,显然是件对他们有利的事情。 如今沈初寒刚在昭国站稳脚跟,若是这个时候她生出个小世子来,那可是同君熙的小世子一样,是昭国的皇长孙了,这无疑让沈初寒获胜的筹码又加了一层。因此,不管是昭帝也好还是君彻也好,都不会乐见自己生下男孩。 眼下他们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自然是低调些的好。 沈初寒也抬了头,正撞上她柔和清亮的眸光,不由弯了唇角,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喜欢,只要是阿绾和我的宝宝,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宋清欢笑,“那宝宝的名字,可就交给你了。” “好。”沈初寒点头,“我一定会好好想的。” 宋清欢笑着点头,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 沈初寒一见,忙道,“阿绾,你现在肯定累极了,你先好好歇会,有什么事,都你调理好了身子再说好吗?” “好。”宋清欢微微睁开眼,虚弱地应一声。 “流月沉星。”沈初寒起身,将怀中的孩子递给稳婆,眸光一扫,看向身后的流月沉星。 “是。”两人忙应了,上前两步。 “好好照顾你们殿下。”沈初寒沉声吩咐。 “王爷请放心。”两人忙行礼应下。 沈初寒弯了腰,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入锦被中,“阿绾先好好歇会,我把宝宝抱出去让子舒和落落也看看,他们也跟着我等了许久,这会子一定也急了。” “好。” 沈初寒便看了看稳婆,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稳婆行礼应是,跟在沈初寒的身后走出了内间。 一到外面,叶落和季流云便急急围了过来。 叶落一见稳婆手中的宝宝,便惊喜地叫了出来,上前两步,目光紧紧黏在宝宝面上,眼中满是新奇的神色。 “师兄,是小郡主还是小世子?” 沈初寒温柔地笑笑,“是个女孩儿。” “是小郡主吗?太好了!”叶落高兴地咧了咧嘴,“我就喜欢小姑娘。”说着,可怜兮兮地看向沈初寒恳求道,“师兄,我能抱一下吗?” “好。”沈初寒点头应了。 叶落面色愈加欣喜,小心从稳婆手中接过宝宝逗弄起来。 季流云也走上起来,看向沈初寒笑得开心,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恭喜!以后,你可是当爹的人了。” 沈初寒勾唇一笑,“怎么样?羡慕吗?” “羡慕啊,怎么不羡慕?”季流云的目光在一旁的叶落面上一划,很快坐在她怀中的宝宝身上。 他这点小心思,又怎能逃过沈初寒的眼睛,抿唇一笑,“既然羡慕,你可就要加把劲了。好歹,你也先把人家搞定再说。” 见他说得这么*裸的,季流云一急,忙开口道,“你瞎说什么呢?”说法间,余光不住地朝叶落瞟去,见她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宝宝身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话,舒一口气,心底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沈初寒笑笑,反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吧,人家都明说了,喜欢女孩儿,你加把劲,满足她的愿望。” “烬之!”季流云脸色一红,忙掰过他的肩膀朝向另外一边,生怕叶落听到了他们的话。 这时,叶落果真注意到了这边,抬头看来,嘴里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正文 第290章 端王侧妃 季流云忙摆摆手,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叶落狐疑地看他一眼,因心思都在怀中的宝宝身上,也没多问,“哦”一声,依旧低了头,逗弄起小宝宝来。 逗了一会,方恋恋不舍地递给稳婆和流月抱下去了。 “嫂嫂还好吧?”叶落看一眼里间。 沈初寒点头,“她没什么大碍,只是太累了,这会子在里头睡着了。” 叶落舒一口气,“这就好。”抬眸看一眼外面快要落山的日头,“既然如此,流云哥哥,我们便先回去吧。” 季流云点点头,“饿了吧?” 他们一直紧张地在此等着,连午饭也没吃,这会子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立马感到饥肠辘辘起来。 叶落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初寒看向他们道,“也快到晚饭时间了,你们先回去吧。” 叶落道好,“等过两日嫂嫂精神恢复些了,我再过来看她。” 沈初寒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去,在原地怔了片刻,终是抬步,再度挑帘朝里间走去。 沉星在里间伺候宋清欢,见沈初寒进来,抬头望来,无声地行了个礼。 沈初寒摆摆手,朝榻上的宋清欢望去。她方才累极,此时已沉沉睡去,脸上仍有些许苍白之色,双眸紧闭,长长的睫羽覆下,肤色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出几分透明的色泽。 他在床榻旁坐下,眸光温柔缱绻地落于宋清欢面上。 “阿绾……” 他在心中默默唤一声。 上一世的遗憾,这一世皆已补全。从今往后,他又多了个牵挂。世间浮华万千,只她二人藏于心尖之上。 * 虽然提前分娩,但宋清欢怀孕时身子调理得好,本身又是习武之人,所以产后恢复很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能下床走路了。 沈初寒给他们的宝宝取好了名字,单名一个淼字。 虽然宝宝刚出生,外貌上还未长开看不出什么来,但她有一双极美的眼睛,比起宋清欢玲珑剔透的杏眼来说,她的眼睛,更像沈初寒一些,眼角微微上扬,曳出明媚的凤眼形状。眸中仿佛盛着水汪汪的清泉,着实漂亮得紧。 也因这双秋水般的眸子,沈初寒便叠了三个水字,取名为淼。 至于乳名,是宋清欢起的,叠字“忧忧”,原因无他,只为了怀念当初在无忧谷生活的那段惬意日子,也为了感谢季流云、叶落和叶问一直以来对她和宝宝的照顾。 宋清欢生下个女儿,自是昭帝和君彻所乐见之事,所以明面上的恭喜自然少不了。昭帝为了表示出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喜欢,也为了像沈初寒和宋清欢示好,下旨封其为郡主,赐“仪嘉”二字。 既是昭国皇室第一个郡主,其满月宴,自然要大办,昭帝明里暗里也示意了几回,沈初寒知他迫不及待要打宋清欢手中苍邪剑的主意了,心中有其他计较,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既然昭帝要来参加仪嘉郡主的满月宴,其他大臣又怎能错过? 一则是给昭帝面子,二则沈初寒最近在朝中的地位日渐高涨,才回来几个月的时间,便隐有与君彻分庭抗礼的趋势,日后太子之位花落谁家还难说,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与沈初寒搞好关系的机会。当然了,也有部分大臣及家属,对一直十分神秘的宋清欢好奇得紧。 沈初寒一改之前的清冷高傲,给朝中所有大臣及家属都发了帖子,至于对方来不来,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在这其中,沈初寒自不会忘记身为端王的君彻。 收到沈初寒派人递来的帖子,君彻的脸色便没有好看过。 自从沈初寒回来之后,明里暗里一直在同他作对,最关键的事,父皇仿佛默许了他的举动,有意放任沈初寒势力的壮大,以达到与自己抗衡的目的。 可仪嘉郡主的出生,将勉强维持住的平衡深深撕开了一条裂缝。 是的,他虽然庆幸宋清欢生下的是女儿,但仪嘉郡主毕竟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女,地位上自然不一般,更何况,还有舞阳帝姬的身份加持。父皇从前虽不大喜欢沈初寒,但仪嘉郡主的出生,势必会让父皇心里的天平不自觉地倾向沈初寒那一侧。 而反观自己。 上次从无垠陵中逃出来时被房梁砸中了腿,虽然几经太医医治,但到底伤到筋骨留下了病根,如今走起路来还有些一瘸一拐,他虽面上不显,但心底却隐隐生出了自卑。 好在君瀚已被他解决,在这种重要关头君熙的女子身份又曝光出来,他再无旁的竞争对手,因此虽然身体小有残疾,在朝中的地位到底还是稳定了下来。 他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虽然如今在身份上占优势,但因君瀚之事,德妃和舒家已经彻底恨上了自己,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自己拉下马。这个时候,他没有母家背景支持,很容易死得很惨。 所以,他瞄上了皇后。 皇后与德妃在后宫中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对手,她膝下无子,虽然这么多年稳坐中宫之位,但日后的事情也很难说。与君彻联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秘密同皇后见过几次之后,两方达成了合作协议。 皇后和薛家会支持他登上太子之位,而君彻日后登基之后,也必须尊皇后为太后,并给与薛家一定的特殊支持。 为了巩固两方同盟,薛家还从旁支中挑了个嫡女,请皇后出面,让昭帝赐给了君彻做侧妃。 对皇后和薛家而言,他们既然同意与君彻合作,就必须要将他绑得更紧些,联姻自然是最直接的手段。但一则如今薛家直系暂无适龄的姑娘,二则君彻如今还有些前途未明,又腿有残疾,真正受宠的薛家嫡女,是不大愿意嫁给他的。所以两相权衡之下,便挑了个旁支嫡女出来。 对于皇后这个请求,昭帝心中清楚得很,也明白薛家和君彻结成同盟之事。但他素来玩得一手好帝王之术,既然前段时间给足了沈初寒面子,君彻这边,也得给他些甜头尝尝才能维持平衡的局面。再加上只是侧妃而已,算不得多大的事,因此也同意了下来。 而整件事当中,最不满意的便属君彻了。 君彻肖似昭帝,素来心气高傲,对于自己的王妃人选自不愿将就。而薛家塞给他的这个旁支嫡女,外貌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能力上,到底是旁支出来的,总有些小家子气,根本就帮不到君彻什么。虽只是侧妃,也足以让君彻窝火好一阵子了。 这种情况下,宋清欢却给沈初寒诞下一女,心中难免生出妒忌。论容貌,论身份,论气度,论能力,宋清欢哪一点都比他这个侧妃强,叫他心中如何不恨?而偏生沈初寒还给他发了这帖子过来,心中的妒火瞬间被引燃。 但愤怒归愤怒,他也明白,这满月宴,他是非去不可的。敛下恼火的心思,唤了门外当值的侍女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侍女福身行礼。 “去请侧妃过来。”君彻沉声吩咐。 侍女应是,躬身退了下去。没多久,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出现在门口的,正是一袭梅红色缠枝海棠花纱裙的端王侧妃,薛氏雨晴。 薛雨晴忐忑不安地行到君彻跟前,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起来吧。”君彻睨她一眼,眼底满是肃然之色。 见他神情不大好,薛雨晴愈发惴惴不安起来,垂首立于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等着君彻的吩咐。 看着她这幅畏手畏脚的模样,君彻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他是见过宋清欢的,自然知道她是怎样的灵慧狡黠,气韵出众,薛雨晴与她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心底难免愈发肝火旺盛,沉了嗓音道,“过来。” 薛雨晴身子一抖,怯怯地走了过去,“王爷有何吩咐?” 君彻将几案上的帖子往她那边一推,“你看看。” 薛雨晴伸手拿起,摊开一瞧,面上露出惊讶之色,“仪嘉郡主的满月宴?”她抬眸看向君彻,“王爷也要去参加么?” 君彻与寒王不和之事她自然知道,所以才有此一问。 “不然呢?”君彻不满地反问,“难道到时候父皇去了,大臣们也去了,唯独我一人不去?传到众人耳朵里,会怎么看我?” 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满,薛雨晴也不敢再多说,呐呐地应了声是,又垂下了头。 “到时你也跟我一起。”君彻皱了眉头,有些不耐地睨她一眼。真不知薛家是怎么教女的,虽是旁支,也不至于如此畏畏缩缩才是啊? 他不知道的是,薛家从前分家时闹得厉害,嫡支对旁支向来打压很厉害,所以旁支中一直没出过什么厉害的人物,所以薛雨晴虽是旁支嫡女,其教养见识,也许还比不上薛家本族得宠的庶女。 薛雨晴有些诧异,怯怯抬了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妾身……妾身也要去吗?” “仪嘉郡主的满月宴,舞阳……寒王妃势必会出席。本王尚未有正妃,这府里头,你不去,还有谁能去?这几天你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可别给本王和薛家丢脸。” “是。”薛雨晴身子微微一颤,低垂着头应了下来。 君彻再看她一眼,越看越觉心烦,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本王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好好做准备。” “是。”薛雨晴被他训得大气也不敢出,福身又是一礼,忧心忡忡地退了下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君彻眼底的暗沉更浓了。 * 寒王府中。 离仪嘉郡主的满月宴还有两天的时间。 “把忧忧抱过来看看。”宋清欢处理完后日的满月宴准备事宜,终于得了闲,在房中坐了下来,抬头吩咐流月。 流月应是,下去找乳母去了。 很快,乳母便抱着小郡主跟在流月身后过来了。 “奴婢见过王妃。”乳母抱着小郡主行礼。 宋清欢摆摆手,“文娘不必多礼了,给小郡主哺乳过了吗?” 乳母点点头,“小郡主刚已经吃饱了。” 宋清欢笑,温和的眸光落在襁褓中的仪嘉郡主身上,伸手道,“来,给我抱抱。” 乳母忙伸手将小郡主递了过去。 宋清欢温柔地接过,小心地晃着,眸色愈加温和,一眨不眨地盯着怀中的宝宝。 这一个月,小郡主的五官渐渐长开,隐约有了父母的影子,竟也能看出美人胚子的模样来。宋清欢伸手逗弄着她,她似乎十分开心,瞪大了凤眼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 宋清欢被她看着,心都快化了,抱着她玩闹起来。 陪小郡主玩了一会,沉星走了进来。 见她神色略有严肃之色,宋清欢也敛了些许笑意,抬眸看去,“怎么了?” “殿下,玄影那里有消息传来。” 宋清欢眸光一紧。 玄影那里有消息传来,十有*是关于聿国之事了。 她伸手将小郡主递给乳母,示意她先带小郡主下去,然后看向沉星,“请他进来。” 沉星应诺退下,不多会,并领着玄影进来了。 “见过少夫人。”玄影和慕白对于她和沈初寒的称呼倒是不曾改口,一直以公子和少夫人相称。 “不用多礼了。可是聿国来了消息?”宋清欢直了身子看向他。 玄影点了点头。 “我父皇怎么样了?”宋清欢急急问道。 “聿帝……”玄影抬眸看她一眼,眸光沉郁,“聿帝依然昏迷不醒。” 宋清欢的心陡然一沉,脑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太子和皇后呢?” “太子和皇后暂时安好,但前朝逆党的叛军,已经快要逼近建安了。”玄影一五一十道。 宋清欢一惊,有些不解,“不是说宁家暂时与皇后一派达成妥协,共同抵抗杨复?宁家是将门世家,又曾掌管西北大军,怎会让杨复节节胜利?” “皇后和太子不大放心将兵权尽数交给宁相,暗地里有所制衡。宁家被皇后一派掣肘,未免有些心灰意冷,再加上军队调动不给力,所以才让叛党一军有机可趁。” 听到这里,宋清欢的心越发沉到了底。 正文 第291章 满月宴 杨复来势汹汹,这种情况下,若是皇后和太子一派不能与宁家一派达成统一,两方相争,最后得益的,只可能是杨复。 这个道理他们肯定都懂,然而对他们双方来说,杨复也好,对方也罢,其实都是他们的敌人,所以才这般戒备。 可这样的话,父皇的处境就愈发岌岌可危了。 眉头皱成一团,颇有些烦忧。 须臾,她抬了头又问,“睿王妃那边怎么样?” 除了聿帝,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君熙和小世子的安危。这段时间她刚分娩,精力有些不足,沈初寒吩咐下去,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扰她。所以对于聿国这大半个月间发生的事,她也是知晓了个大概。 “睿王妃暂且无碍。”玄影道,“我们的人已经与她联系上了,也派了人暗中保护。” “嗯。”宋清欢眸色沉沉地一点头。 父皇如今昏迷不醒,势必被皇后和太子严加把守着,而君熙那边,他们暂且腾不出手来对付,所以目前还算安全。 但杨复毕竟建安,聿国局势越发不明朗,君熙那边,得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了。 “去看看王爷回来了没有。”她转头看向沉星问道。 沉星应诺,刚要退下,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正是沈初寒。 他听到声音,加快脚步走了进来,“阿绾找我?” 宋清欢起身站起,朝他笑笑,“你回来了。” 沈初寒浅笑着“嗯”一声,看一眼玄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阿绾,最近建安局势不大乐观。” 宋清欢点头,沉沉点头应了,“方才玄影跟我大致说了一下。”撩眼看向沈初寒,沉默一瞬,开口道,“阿殊,父皇那边,我觉得凶多吉少。” 沈初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算是变相承认了她的说法。 宋清欢心底一沉。 沈初寒的反应,让她心底仅剩的侥幸也消失殆尽。 她长长叹一口气。 和婉长郡主因陆蓁蓁之死对父皇和太子恨之入骨,她既然出手,就必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她刺杀父皇的匕首涂了剧毒,太医皆束手无策,如今全靠贵重药材撑着。 又或者,也许父皇还是有救的,只是宋琰和皇后那边,并不想父皇醒来罢了。 宁贵妃如今将九皇子养在了自己名下,明显是想要同皇后对着干。父皇若醒来,局势会如何发展还很难说。 可父皇若醒不来了,宋琰身为太子,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宁家一派,再也不足为惧。 而她远在昭国,在聿国的势力又不足以与军队抗衡,怕是很难救下父皇了,可君熙和小世子那边,却一定要竭尽全力保下来。 “阿殊,君熙和小世子……”她眸间忧色重重,抬眸紧凝着沈初寒。 沈初寒回望。 宋清欢的心思他自然都懂,也不只一次向他提过将君熙和小世子接来的想法。 如今聿国已是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在这种情况下将君熙接来昭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也知道,宋清欢与宋暄感情甚笃,一定会想法设法保下君熙和小世子。他向来是以宋清欢的要求为先,这次,也不可能拒绝。 宋清欢见他眸色深沉,叹一口气道,“阿殊,我知道这个请求对你有些为难,只是……五皇兄临死前托我照顾好君熙,她如今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沈初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拉着她的手在软榻上坐下,微微叹口气,语声温和,“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安排。不过……君熙那边,会同意吗?” “她素来是理智的性子,自然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我会给再她写一封信,你帮忙派人送给她。” “好。”沈初寒抚了抚她的手,语声温润,“我会尽快去安排。” 宋清欢扬唇一笑,眼底有流光闪烁。不过很快沉了面色,“只是,如今是多事之秋,我不想再掀风浪,如果可以,君熙和小世子最好能悄悄离开建安。” 沈初寒好看的眉梢微扬,“我也是这般想的。聿帝生死未卜她便贸然离开,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利,此事只能暗中进行。” “那就麻烦你了。”宋清欢这才放了心。 只要沈初寒答应了帮忙,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一半。 “你我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沈初寒把玩着她修长洁白的手指,问,“忧忧呢?” “刚叫文娘抱下去了,我再让她抱上来?不过她刚吃饱,这会子怕是睡着了。” “嗯,那就不必了。”沈初寒温声应了,“让她好好睡。”微微一顿,说起了满月宴的事,“过两天的满月宴你不要太操劳了,有什么事吩咐底下人去做便是。” 宋清欢浅笑,“有沉星和流月帮忙呢,我没什么要忙的。”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君彻也会来?” 沈初寒勾了勾唇,眼底有嘲讽划过,“昭帝都来了,他没什么理由不来。欧弟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唔”一声,不疾不徐接着开口,“听说昭帝给他赐了个侧妃,是薛家旁支的女儿?这次应该也会跟着来吧。” 沈初寒眼底现一抹清冷,“是啊,不过,君彻对这个侧妃不甚满意。” “哦?”宋清欢饶有兴致地挑了挑菱唇,“薛家的女儿,君彻居然还不满意?有意思。这次,我倒要好好看看这端王侧妃了。” * 两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到了仪嘉郡主满月宴这日。 满月宴设在午时,但一大早,寒王府里便忙碌起来。 宋清欢也早早起了床,让流月沉星替她梳妆打扮。 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比常人要好不少,虽刚生完孩子,但很快便恢复到了产前的身材,纤腰长腿,胸前还比怀孕前丰满了一圈,端的是前凸后翘,惹得叶落羡慕不已。 “殿下今日想穿哪套衣裙?”沉星打开衣橱,转头看向宋清欢问道。 宋清欢想了想,“便那套月牙白流彩暗花云锦百褶裙吧。” 今日无数双眼睛盯着她,适当的低调还是要有的,免得又成为靶心,惹来许多不必要的嫉妒。 沉星也知晓她的考量,没有多说,应一声,取了裙衫过来伺候她换上。 “流月留在这给我梳妆就行了,你去看看小郡主。”宋清欢拿起梳妆小几上的牛角梳梳着一头秀发,看向沉星吩咐。 “诺。”沉星应了,退了下去。 流月熟稔地给宋清欢挽了个垂柳髻,又应宋清欢的要求,配合着衣裙只略施了粉黛。 原本她还有些不大愿意,想让宋清欢更出彩些,只是装扮妥当一瞧,她便住了嘴。 殿下就是殿下,哪怕素面朝天也是人群中发光的存在。 这段时间王爷什么事也不让殿下操心,每日只用心调理身体,肌肤愈加吹弹可破起来,阳光洒在面上,竟有种肌肤般莹润的通透感。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原本身上的清冷疏离感淡去不少,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丝成熟的性感和妩媚,她一个女孩子,都每每看得失了神。 “想什么呢?” 宋清欢瞥一眼雕花铜镜,见身后的流月手里拿了对水滴状的耳坠怔住,双目放空的模样呆呆盯着自己,忍不住一笑,转头开口。 流月回了神,吐了吐舌头,“殿下实在太好看了。” 宋清欢哭笑不得,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耳坠自己带上,“你这两天是第几次说这话了?”说着,眉梢一扬,开起玩笑来,“说,你是不是有求于我,所以这几日嘴巴这么甜?” 流月“嘻嘻”一笑,“奴婢说得可是实话,殿下别冤枉奴婢了。” 宋清欢似笑非笑嗔她一眼,起身站了起来。 流月端详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转身一瞧,是沉星领着乳母过来了。 宋清欢从乳母手中接过女儿,“喂过奶了吗?” 乳母点头。 “什么时辰了?”宋清欢看一眼窗外的天色。 “回殿下的话,巳时三刻了。”沉星答道。 “都准备好了?” “殿下放心,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好,给小郡主换衣服,准备去前院吧。”宋清欢将小郡主放在榻上,示意流月去将她要穿的衣服拿来。 不多会,小郡主便换好了精致可爱的衣裙。 同在宋清欢肚子里一样,小郡主生下来也乖得很,平日里不哭不闹,吃饱了就乖乖睡觉,极少吵闹。就像现在一样,她趴在软榻上,微微仰头看着宋清欢,明澈的眼眸水汪汪的,十分可爱。 宋清欢一把将她抱起亲了一口,看向流月沉星道,“时辰快到了,我们去前院吧。王爷是不是也在前院?” 沉星点头,“王爷在查看情况。” “好,走吧。”宋清欢道。于是她带了流月沉星,连同乳母和伺候小郡主的两名侍女,朝前院而去。 因今日来的人多,满月宴便索性设在了前院花园内。竹榻长几一字排开,上有华盖遮阳,花园内又遍植花木,四角放上冰块降温,虽是夏日,倒也不觉炎热。 从花园内准备的侍女得知沈初寒这会正在前厅,宋清欢便留了沉星在此把关,自己则带了流月,同乳母和另两名侍女一道,抱着小郡主去了前厅。 进了前厅,沈初寒正在同慕白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望来,见是宋清欢,原本冷淡的脸色顿时柔和下来,目光在她怀中的小郡主面上一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抬步走了过来。 “阿绾。”他冲她笑得越发宠溺,伸手接过她怀中的小郡主,眸光温和,“来,忧忧,给爹爹抱抱。” 慕白走上前来给她行了个礼,“属下见过少夫人。” 宋清欢含笑应了,“好久不见了啊慕白。” 玄影主要是负责情报暗探工作,所以在她怀孕的这段日子里同她还有接触,而慕白更多的是负责寒王府对外的事宜,平日里事情繁多,沈初寒又不允许他人过多打扰自己,所以算起来,除了一开始来临都时见过一面外,她似乎已有一个多月没见过慕白了。 慕白扬唇一笑,“是啊,还没来得及找机会恭喜少夫人呢。”说着,目光往沈初寒怀中的小郡主面上一扫,笑眯眯道,“小郡主真可爱。” 沈初寒看他一眼,难得开起玩笑来,“我和阿绾的孩子,能不可爱?” 慕白抿唇一笑,连声应是。 这时,有侍卫出现在门口,朝宋清欢和沈初寒一礼,看向沈初寒道,“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沈初寒点点头,看向宋清欢,“阿绾,我去迎客,外头热,你便通同忧忧在这待着便是,等人到齐了,我再派人来叫你。” 宋清欢看一眼外头明亮的日头,点头应了,“也好。” 沈初寒将小郡主递给她,一点头,带着慕白大踏步出了前厅。 到了花园,沈初寒让慕白去门口迎客,自己则在此处候着。 不多会,便有大臣携家属朝这边走来,沈初寒敛下眸中异色,神色如常地迎了上去。 日头渐中,园中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不少人都是第一次来寒王府,不由被寒王府的精巧构造所折服,纷纷惊叹不已,对沈初寒在昭帝心目中的地位又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沈初寒唤了沉星过来,让她去前厅请宋清欢。 众大臣与沈初寒寒暄完毕,在侍女的引导下一一落了座,目光仍四下打量着,对尚未出场的宋清欢心中好奇得紧。 沈初寒坐在上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喝着,面上神情在白雾后有几分莫测难辨。 因着满月宴还未开始,场中仍有几分嘈杂,相熟的大臣互相闲聊交谈着,各亲眷也找了其他相熟的夫人一起聊着天。 这时,花园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众人好奇地朝入口处望去,这一看,却是瞪大了眼睛,眼底满是惊诧之色。 出现在入口处的人,正是款款而来的宋清欢。 只见她一袭月牙白裙衫曳地,一头秀发挽成垂柳髻,眸子深而亮,眼波潋滟,流光四溢,唇角挂着浅淡的微笑,眸底愈发嫣然流转,虽只淡施粉黛,但眸光飞舞间有着艳若桃李的清艳。 有倒吸冷气的声音传入耳中。 宋清欢迷蒙的眸光一扫,将众人眼底的惊艳尽收眼底,虽则如此,面上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依旧袅袅娉娉,不疾不徐地行到了沈初寒跟前。 沈初寒起身,伸手揽了揽她的腰,牵着她在身旁坐下。 宋清欢微微含笑,眉眼间竟是明艳绝伦的魅惑,看得众人全然错不开眼去。 沈初寒将眸光从她面上挪开,清冷地在众人面上一扫,眼底似有淡淡不悦。 那些明目张胆看着的人莫名一瑟,慌忙将目光收回,心跳莫名地加快起来。 心底不由泛起嘀咕,看来外头那些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素来清冷的寒王,对这个寒王妃,的确宝贝地紧。 到底是名震四国的帝姬,不论是姿仪还是容貌都非寻常女子可比。而且,她不是刚刚才产下一子么?怎能依然如此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既有少女的灵动,又有成熟女子的魅惑,让人看了还想再看。 有大臣为了在沈初寒面前混个脸熟,也带了自己的儿子来参加。这些高门子弟平日里被娇宠惯了,注意力全被宋清欢吸引,目光一错不错,看在沈初寒眼中,顿时黑了脸。 唇一张,刚要冷冷开口,宋清欢却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递了个眼神。 这宴会才刚开始,没必要将气氛弄得太僵,他们愿意看便看好了,索性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 沈初寒这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怒气,眸光冷冷一扫,冷冽开口,“这位,便是本王的王妃,昭国舞阳帝姬宋清欢。” 底下响起一片行礼问安之声。 宋清欢轻轻颔首,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得花园入口有沉厉声音传来,却又带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本宫也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仙女下凡,竟让我们的寒王如此宝贝紧张,连皇上都请不动?” ------题外话------ 今天应该木有二更o(╯□╰)o 正文 第292章 针锋相对(一更) 那声音,虽是玩笑的口吻,话底却压着一分讥讽,直直刺穿众人的耳膜,让大家猛地一惊,纷纷转头朝入口处瞧去。 宋清欢挑了挑眉,也跟着看去。 出现在花园入口处的,是一袭盛装而来的帝后,身后落后半步处跟着姿容清丽的君晚,低垂着头,一贯人前温柔如水的模样。 而方才说话的人,正是眉梢微挑,紧紧凝视着宋清欢的昭国皇后薛楹。 看着那张明艳凌厉的脸,宋清欢有一瞬间的晃神,眼前闪过前世一幕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清冷笑意。 说起来,这一世,皇后的确不曾见过她。 上次夺剑大会时她虽来过临都,但后宫不干政,夺剑大会是四国间的事,皇后自没有资格过问。 不过,听她这口气,还未见过自己,就已经对自己不喜了。 正好,上一世的债,这一世一并算清。 众人见是帝后二人,忙跪下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昭帝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平身,同皇后和君晚一道走到了最前面。 沈初寒同宋清欢一道起身,迎了下来,“微臣见过父皇,见过皇后娘娘。”宋清欢也跟着颔首行礼,嘴角笑容淡淡,带着清冷的疏离感。 君晚也朝沈初寒和宋清欢行了礼,语声怯怯,并没有多少存在感。 “不用多礼。”昭帝摆摆手,也没看身后的君晚,同皇后一道在上首留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君晚咬了咬唇,立在原地有几分尴尬。 宋清欢瞥她一眼,朝流月使了个眼色。流月会意,走下来引着君晚入了座。宋清欢和沈初寒便又重新在帝后身旁坐了下来。 皇后沉凉目光在宋清欢面上打量许久,再次开口,“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舞阳帝姬可真真是个美人儿啊。”说着,觑一眼沈初寒,皮笑肉不笑道,“难怪寒王如此宝贝,连该有的礼数都忘了。” 宋清欢微微侧身颔首,“皇后娘娘谬赞了。”这是回答她前一句话。 又看向昭帝,笑容恬淡,“之前清欢有孕在身,因一路奔波胎像不稳,所以王爷才紧张了些,毕竟,我腹中胎儿,也关系着昭聿两国邦交。没能及时入宫给父皇请安,有失礼数之处,还请父皇不要见怪。” 她的歉意,只对昭帝,根本就没理会皇后,顿时让她面子上挂不住了。可是宋清欢话语中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身份,若皇后再抓着不放,打的可就是聿国的脸了。上升到两国邦交层面,尽管皇后心中诸多不满,却也不敢再多说。 一席话,将皇后的嘴堵得死死的。 宋清欢说完,只浅笑盈盈地看着昭帝,略有歉意的模样,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皇后那话连说了两次,虽是玩笑口吻,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分明是在借机表达不满。 沈初寒和宋清欢不将他放在眼中,昭帝对此自然颇有微词,但碍于身份不好明说,能借皇后之口讲出,自是乐得看戏。本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可宋清欢都点到他名了,自然不能再装聋作哑。 扯了扯嘴角笑笑,“当然,你一路辛劳,又有孕在身,自是保胎要紧,朕明白,都是可以理解的。”说着,垂了眼,意味深长瞟了皇后一眼。 皇后收到昭帝的警告,不敢再多说,悻悻低垂了头,眼底一抹怨毒闪过。 “仪嘉呢?抱过来给朕看看。”昭帝眉头微敛,很快舒展开来,笑着开口提起了小郡主。 “文娘。”宋清欢看向一旁的乳母。 乳母会意,屈膝一礼,将小郡主抱了过去。 昭帝并不大喜欢女孩儿,但宋清欢和沈初寒的女儿,就算不喜欢也得装出副喜欢的模样来。更何况,只有生下小郡主才不会让他有威胁感,也因着如此,对小郡主的印象便好了几分。 他伸手抱过襁褓中的小郡主,手臂一前一后微微晃动着,“挤眉弄眼”逗弄着她,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场下众人瞧在眼里,一时心思各异。 对朝中众臣而言,无疑是再次确认了沈初寒在昭帝心中的地位,再次思索着今后如何站队的问题来。 至于其他人,比如君晚皇后之流,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皇后无子,如今年岁渐大,怀孕的可能愈小。平日里面上虽不显,但心底到底还是遗憾不已,见昭帝难得露出的慈善和蔼模样,心中一酸,难受地别开了眼。 而君晚,从小就没得到过昭帝的宠爱,见他这般,心底情绪更复杂,翻江倒海地搅得她心底难受不已,低垂了头,眼睫轻颤,脸色有些灰败。 沈初寒在一旁看着,神情淡淡,眼底却有警觉闪过。 “仪嘉这么乖的。”见小郡主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瞅着自己,也不哭也不闹的,昭帝不由龙颜大悦,抬头看向沈初寒和宋清华赞道。 宋清欢抿唇笑笑,恰到好处附和道,“仪嘉与父皇投缘呢。” “好,不愧是朕的好孙女。”昭帝“哈哈”笑了两声,转头看向身侧的王喜,“王喜,给朕记下了,回了宫,朕要亲自给仪嘉挑选赏赐之物。” “多谢父皇。”宋清欢颔首微微一礼。 皇后闻言,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抬了头,秀眉一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笑着开口道,“臣妾在一旁瞧着,都觉得仪嘉很可爱呢。”微微一顿,“皇上,能否让臣妾也抱抱?” 昭帝略有诧异,似乎没想到皇后会主动提出这请求,想了想,问询似的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眼底冷意微闪,淡淡一勾唇,似笑非笑道,“比起我,王爷更宝贝仪嘉,皇后怕是得小心些,不然我怕王爷一时情急,又失了礼数。” 这话,将方才皇后来时那嘲讽的话给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她并不想皇后抱自己的女儿,说这番话,若能让皇后恼羞成怒打消那念头是最好,若不能,也事先给皇后提个醒,别想着作什么妖出来。 反正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是皇后挑衅在先,既是两世的仇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果然,皇后一听这话,脸色登时黑了。 “寒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厉声质问。 宋清欢浅笑流光,风仪不减,“字面上的意思。” 两人中间剑拔弩张的情绪让昭帝也愣了愣,将小郡主暂时递给了乳母,一张口,刚要说话,却忽然听得入园处有动静传来。 皱了眉头放眼望去,却见到两个熟悉的人影姗姗来迟。 ——正是君彻和端王侧妃薛雨晴。 君彻脸色阴沉,急急朝昭帝走来,身后的薛雨晴拎着裙摆跟着,气喘吁吁的模样,神情略有些狼狈。 两人行到昭帝跟前定住,“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薛雨晴也跟着行礼。 宋清欢眸色微动。 君彻并非皇后之子,这个时候唤母后,是想让众人都知道他已与皇后结盟么? 昭帝拧了拧眉头,“彻儿,怎生这么晚才过来?” 君彻气愤地垂了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只沉沉开口道,“半路马车坏了,才来晚了些,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抬头看向一旁的沈初寒,一颔首,“三皇弟,还请莫要见怪。” 沈初寒凉凉一勾唇角,语气清冷,“三皇兄能来便是我的荣幸了。”说着,示意侍女引着他二人入座。 被这么一打岔,方才皇后和宋清欢之间的暗涌便算这么过去了。昭帝清了清嗓子看向底下众人,朗声开口道,“今日大家前来,都是为了仪嘉郡主的满月宴,朕今日便当个普通的祖父,享受享受天伦之乐。诸位爱卿不必拘礼。” 底下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昭帝看向王喜,王喜会意,拿出一个花梨木盒子递来。昭帝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把暖玉制的长命锁出来。 “听说民间流行带长命锁,来,这长命锁是朕特意命人打造出来给仪嘉的,朕给她带上。” 乳母忙将小郡主抱到昭帝跟前,昭帝亲自将长命锁给她带上了,还满意地端详了片刻。 沈初寒和宋清欢出声谢过,皇后虽心中有怨,但众目睽睽之下还得维持端方有礼的模样,也命人将准备好的满月礼拿了出来,是一套精致的衣物并手钏和配饰,精致贵重,倒不失她的身份。 至于其他人,在来时便将礼物交给了府中管家,此时便又抱拳恭贺了许久。 沈初寒起身,将小郡主抱过来,面朝众人亮了亮相,“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来参加小女的满月宴,请各位今日务必尽兴而归。” 说着,朝沉星示意一眼。 沉星点头,招呼着园外侯立的侍女端着各色美酒佳肴入内,一时间,园中酒香四溢,美酒飘香。 既已开席,园中愈发嘈杂,宋清欢怕吵着女儿,示意乳母将其先抱下去休息。今日这宴会虽是以小郡主的名义举办,但显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众人都心知肚明,远远看一眼小郡主也就算过了。 既然昭帝都发了话,众人便少了些拘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着。 沈初寒毕竟是主人,昭帝在此,也不好太过冷淡,陪昭帝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皇后因方才被宋清欢下了面子,现在还有些脸色阴沉,只偶尔搭一句话,看得出心情并不怎样。 君彻瞅着上面聊得热火朝天,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他的位子,离昭帝和沈初寒坐的地方还隔了很长一段距离,显然是沈初寒有意为之。 心中暗骂一句,颇有几分不爽。 从刚才出门便是,好端端的行到半路,车轴突然坏了,耽搁了半天才过来,已经让父皇有些不悦了,此时若再不上去示示好,今日这趟可就白来了。 宋清欢的眼角余光在君彻面上一扫,将他的不甘尽收眼底,嘴角一抹笑意一闪而过。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君彻的马车突然坏了,约莫是沈初寒的手笔,不然如何能这般好巧不巧?难不成整个端王府的人都是吃素的? 思索间,见君彻起身站起,朝这边走了过来。 宋清欢眸光微动,也跟着起身站起,朝昭帝等人打了个招呼,将位子主动让给了君彻,自己往君晚和端王妃坐的地方走去。 君晚的坐席安排在君彻和薛雨晴右侧,两人之前并不相熟,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们都是落单一人,又隔得近,便自然而然攀谈起来。 宋清欢唇角含笑走了过去,“二位在聊些什么呢?” 两人抬了头看来,见宋清欢俏生生立于自己面前,眼底都有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三皇嫂。” “寒王妃。” 怔愣一瞬,两人很快收回目光,福身一礼。 宋清欢回了礼,先朝君晚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薛雨晴,灵澈的眸光在她面上微微一扫,清悦开口道,“端王和王妃的婚礼,我也没赶得及参加,实在是遗憾,还请端王妃不要见怪才是。” 说完,笑吟吟望着她,等着她的回话。 对于这个端王侧妃,宋清欢了解并不多,只听沈初寒说是薛家的旁支嫡女。他们和君彻注定为敌,那么,这个君彻身边的女人,她也得好好了解才是。 正文 第293章 偶遇(二更) 薛雨晴笑笑,略有几分局促,“寒王妃客气了。”说完这话,她便垂了头,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宋清欢讶异地扬了扬眉。 她没想到,皇后给君彻选的侧妃,竟然这么小家子气。再怎么说也是薛家的女儿,怎会如此上不得台面? 这么看来,薛家和君彻之间的同盟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固。 这么一想,便淡了试探的心。 这样的心机,根本连给她做对手都不够,还不如她旁边的君晚。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粗粗寒暄了几句,实在聊不下去了,便找个借口离开来。 君晚看着她走远的身影,眼中暗色汹涌。 方才宋清欢见着她,连半句上次的事都没提,让她颇有几分惴惴。听说她上次离开之后宋清欢便分娩了,想来十有*与自己所说的事有关,三皇兄那么爱她,一定恨透了自己。 今日她过来,沈初寒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这个人的存在,让她心底越发凉了。 “云和……云和……?” 正出神间,忽听得耳边有人叫自己,这才回了神,收回眼底的异色,转头看向旁边的薛雨晴,笑容浅浅,“二皇嫂。”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宋清欢一走,薛雨晴便恢复了自在,笑着看向君晚,有几分好奇。 君晚和宋清欢之间的“故事”她并不了解,方才宋清欢对君晚也只是淡淡,所以她并未放在心上。 她知道君彻与沈初寒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竞争对手关系,自己身为端王侧妃,也该给他争气才是。可不知为何,一到了宋清欢面前,她就觉得她的气场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连说句长一点的话都要想半天。 虽然心中很鄙视这样的自己,但这个毛病,怕是短时间内都改不掉了。一想到君彻嫌弃的眼神,就一阵心酸。 “没想什么。”君晚柔和的语声响起,“在这里怪无聊的,皇嫂想四处走走么?” 看着她眼底的柔光,薛雨晴心底一暖。 没有人知道,她也并不喜欢这里。 薛家旁支并不居临都,与嫡支的关系也渐渐淡了。她因从小是嫡女,又相貌清丽,因此颇得族人和父母喜爱,自小也是一帆风顺地长到了现在。 虽然偶尔也会幻想京城那纸醉金迷的生活,但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约莫就会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直到两个月前,从临都嫡支传来的那个消息,将她宁静的生活彻底打破。 嫡支族里说,他们决定支持如今的端王,二皇子君彻上位,需要与其联姻,可嫡支中没有适婚的姑娘,所以请旁支挑选一位姑娘送进京。 不管目的是什么,能嫁入皇族,对大部分姑娘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她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看着性子温婉,但她知道,自己内心,还是渴望一方更大的天地,能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而眼下,这个机会便摆在了眼前。 而且她知道,只要自己愿意,这个机会便非自己莫属。 可偏偏,她的父母不同意。 说皇族生活勾心斗角,并不适合他,而且端王腿脚不便,又有残杀手足的残暴名声传出,并不是她的良配。 可那时的自己,早已被想象中的奢华生活给迷了眼,根本就听不进爹娘说的任何话。 最后的结果出来,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她作为旁支中最出色的嫡女,被送入了临都与端王君彻联姻。 直到踏入了临都之后她才发现,原来一切并不是自己现象中的样子。这座纸醉金迷的都城太过浮华,她根本就融入不进去,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小地方来的小家子气。 而她本以为的乘龙快婿端王,对她也并不满意,除了洞房那日进了房间,在那之后便再未碰过她。 今日来到这里,才发现原来所有大臣的家眷千金都是姿容秀丽谈吐优雅,而她,再次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这种感觉,在宋清欢出现之后尤为强烈。 她一出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人群中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这让她愈发自惭形秽起来。 唯有云和帝姬君晚,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她知道,云和帝姬并不得宠,今日在场中也是十分低调透明的存在。她虽贵为帝姬,薛雨晴却觉得,君晚大概是最能理解自己这种感受的人。同她在一起,自己才不会有那么强烈的自卑感。 更何况,云和帝姬性子温柔,待人又是极好,方才聊了一会,心底的紧张感便烟消云散了。 此时听她主动相邀,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诶?满月宴不是还未散么?能随意走动么?” 君晚呶了呶嘴,微微低了声音道,“你看,大家不都四处乱走?只要不到王府的后院去,没什么大问题的。” 说话间,余光有意无意扫过上首的沈初寒和宋清欢,看着二人毫不避讳的亲密动作,只觉越发刺眼,所以才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地方。 若她一人离开,又觉得有点不够底气,所以才想法设法要拉上薛雨晴一起。 薛雨晴哪里能想到这么多? 她待在这里的确有些无聊,而且总觉得其他人时不时看向这边,仿佛在等着她出丑一般,心中就越发不自在了,也没多想,便同意了君晚的建议。 两人离开席位,趁众人不注意,也没带侍女,偷偷从旁边绕出了花园。 宋清欢一直关注着君晚的动静,见她悄无声息地拉着薛雨晴溜出了园子,不由眸色一沉,招手唤了沉星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 沉星点头,也悄悄退了下去。 薛雨晴同君晚一道出了园子,四周立刻安静了许多,君晚四下看了看,随意朝一处走去。 一出来,薛雨晴便觉得有些心虚了,四下张望一番,有些胆怯道,“殿下,我们这般贸然出来,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还是回去吧。” 看着她这般胆小的样子,君晚心中有几分鄙夷,面上不显,只宽慰地笑笑,“皇嫂不用担心,我们就四处逛逛而已。我们现在是客,有没有做什么坏事,就算被三皇兄和三皇嫂发现,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见她坚持,薛雨晴只得住了嘴,跟在君晚身后朝前走去。 寒王府的构造实在太过精巧,各地特色融合在一起,既新奇又雅致,比起端王府来简直不只上了个层次。 薛雨晴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然而走着走着,目光便被府中精巧的园林建筑亭台楼阁所吸引,再也顾忌不上那一星半点的担心了。 这时,两人走到了园中的莲池处。 此时正值盛夏,池中开满红白两色的莲花,如云蒸霞蔚般煞是好看。拂面而过的风中带着淡淡水汽和莲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莲池之上架一白玉拱桥,桥上有八角凉亭一座,亭中设石凳石桌,倒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君晚扫了两眼,来了先兴致,正待收回目光向薛雨晴提议去那凉亭中坐坐,忽见一人从荷叶田田的莲池中腾空而起,足尖在莲叶上轻点,水波清漾间已飞身上了岸,在白玉拱桥上站定。 定睛一瞧,才看清那人是位白衣公子,长身玉立,袍角微动,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脸,但仍能感觉到气质不俗,不知是什么身份。 白衣公子手中还拿了些东西,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微垂了头径直下了石桥朝他们走来。 薛雨晴有几分不自在,拉着君晚就要避到一旁,君晚却脚下未动,狐疑地看着那迎面走来的白衣公子。 这会子大部分人都在园子里,昭帝和三皇兄都在,除了她和薛雨晴,其他人应该不会想错过这个献殷勤的好机会,不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而这白衣公子玉面俊秀,瞧着却有几分眼生。 她虽明面上看上去温柔可人,不问世事,实则对朝中的动向都有大致的了解,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也没想明白这人是哪家的公子。 思忖间,那白衣公子已经走到了跟前,见面前突然杵了两个人,不由也是一愣,脚下站定,抬了头望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季流云。 今日小郡主满月宴,府里来了不少朝廷大臣皇亲国戚,他和叶落是江湖人士,外人又不知沈初寒师承叶落,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二人便没有在满月宴上露面,只在后院待着。 只是叶落正好在研制香料,突然心血来潮想用莲花入料,便央了他过来帮他采两朵回去。 季流云想着这会子大家应该都还在园内,便过来了。谁想到,竟碰上了两位面生的姑娘。 他不知这两人是谁,看衣着气度,应该是今日前来参加满月宴的某位官员的亲眷才是。 他不想徒惹麻烦,也不想知道她俩是谁,朝她们微微一点头,便侧了身子打算从她们身旁过去。 这神情举动落在君晚眼中,却瞧出了几分心虚的意味,蓦地生出狐疑来。 就在季流云与她擦身而过之际,她突然泠泠开了口,“你是谁?” 季流云不妨她会突然出声,愣了愣,方停下脚步看去,眉头微微一蹙,似在思忖自己该怎么回答才好。 见她不说话,君晚眼底疑色更重,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这位公子好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见她一脸盘根问底的模样,季流云眸光一闪,忽的挑眉一笑。 他本就长得俊朗,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看得君晚一呆。 “这位姑娘,在问人名字之前,是否应该自报家门呢?”他戏谑的语气响起,带着懒洋洋的语气,听得人心中有几分酥麻感。 君晚诧异地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我是谁?” 她虽不得宠,但如今昭国就她这一位帝姬,朝中的官员或官员之子不大可能不认得他。难道,此人另有来头? 这么一想,心底愈发疑窦重重,只紧紧盯着季流云,等着他的一个答案。 听到她这惊诧的口气,季流云心内微动。 这么看来,这姑娘身份应该不一般,否则如何会这样理所当然地说出这话?看她模样不过十六七岁,装扮不俗,想来地位不会低。而且,敢在寒王府直接问一个陌生男子名字,应该与沈初寒和宋清欢也有几分关系。 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眼底流光微动。 莫不是,眼前这姑娘,就是那日来过王府的云和帝姬君晚? 心思一动,身子微微前倾,墨色的眸子落入君晚水润的眸中,“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君晚眉尾一挑,“既如此,公子不妨也告知姓名?” 季流云挑唇痞痞一笑,忽然将手中的荷花递了过去,“没有人告诉过你,姑娘家家的,遇到陌生男子时,应该更矜持些的吗?殿下。” 话音落,只见他袍袖一拂,一阵风过,他的身影,竟顷刻间消失不见,只余淡淡莲香在鼻尖萦绕。 正文 第294章 回无忧谷 君晚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场景,瞳孔微缩,似有怔忡。 须臾,她垂了头,看向手中那一支白莲。 莲花开得正好,片片洁白剔透的花瓣,鹅黄色的花蕊,淡淡清香,一如那人身上的味道。 她有些许晃神,脑中回荡着他最后落下的“殿下”两字。 他当真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他又是谁呢? 这般神秘地出现在寒王府,又如此神秘地消失,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他身上的秘密。 薛雨晴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一懵,半晌才回了神,四处张望一番,有些怯怯,“殿下,他……他是谁?” 君晚摇头。 她自诩聪明,可这白衣公子,她竟半分也猜不透。 薛雨晴越发不安起来。君晚毕竟是帝姬,就算偷溜出来也不会怎样,可自己的身份尴尬,若是闯出什么祸传到王爷耳中,自己在端王府的日子就更不会好过了。 这么一想,咽了咽唾沫,压下心底紧张情绪,伸手扯了扯君晚的衣袖,“殿下,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君晚被季流云搅得乱了神思,也失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闻言点点头,转身同薛雨晴一道往花园方向去了。 待两人走远,季流云从不远处的树干后走出,沉沉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眼底一抹深思之色。 云和帝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突然对自己起兴趣? 他攥了攥手中的莲花,抬步走远。 片刻。 “流云哥哥,你怎么这么慢?”听到脚步声,房中的叶落转头望去,见季流云走了进来,神情略显凝重。 她一怔,狐疑地上前,“你怎么了?” 季流云抬头看向她,摇摇头,将手中的莲花递了过去,“没什么。” 叶落接过,嘟起了嘴道,“不是叫你白莲红莲各摘两朵的吗?”她蹙了眉头看着季流云,带了几分不满的撒娇,“怎么只有一朵白莲?” 季流云还在想着方才君晚之事,闻言也没多想,随口道,“送了一朵给别人。” 叶落一怔,又惊又诧地看着他,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道,“送……送了一朵给别人……谁……谁啊?” 季流云“圣手医仙”的称呼在江湖上已是赫赫有名,他既医毒双绝,又是玉树临风的长相,故而追求者众多。偏生他和叶问年轻时的性子有几分相似,佻达随性,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俘获了不少江湖女子的欢心。 这点,叶落自然也知道,平素也取笑过打趣过,却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这里是王府。流云哥哥虽爱玩笑,但素来是极有分寸之人,怎会把他在江湖上的那一套用在这里来? 况且,今日来的人多是达官贵人,无缘无故的,流云哥哥不可能贸然招惹他们,给师兄添麻烦。 思及此,愈发狐疑,幽黑的眸子紧紧定在季流云面上。 季流云抿了抿唇。 方才他只想尽快脱身,也没想太多,可此时细想起来,便觉得方才的举动有所不妥了。对方乃一国帝姬,自己的言行,未免轻狂了些。 “云和帝姬。”他无奈地吐出四个字。 叶落神情先是一怔,继而显出几分义愤填膺来,忿忿道,“云和帝姬?你把莲花送她做什么? 这下轮到季流云不解了,叶落这口气,分明有些气愤,不由好奇开口,”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叶落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但我不喜欢她。之前嫂嫂便是因她之故突然临盆,谁会巴巴地跑来王府特意同嫂嫂说聿国的事,若说她没有坏心,我才不信呢!“ 这事,季流云自然知道。 不过宋清欢腹中胎儿本就已足月,随时可能临盆,那日云和帝姬的举动最多只是刺激了她,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他也没有多想,没想到叶落倒是讨厌上了云和帝姬。 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季流云笑笑,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在桌旁坐下,”我在莲池旁偶然间遇上的,为了脱身,就随手把莲花塞给她了。“ ”她知道你的身份了?“叶落略有担忧,也跟着坐下。 ”不知道。“季流云摇摇头,在心底补充一句,但她怕是已经对自己的身份产生好奇了,回头得先同烬之打声招呼才是。 ”好吧。“叶落耸耸肩,”你日后再见着了,可要离她远一些。“她眸光亮晶晶,直直盯着季流云,一本正经的模样。 ”为什么?“季流云心底有一丝异样的酥痒攀爬而上,忍不住开口追问。 叶落一挑眉头,”这还用问为什么吗?我都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别给师兄和嫂嫂惹出麻烦来。“ ”哦。“听她这么回答,季流云有几分失落,闷声应了,没有多问。 ”好了,我继续调制香料去了,前头若是完事了,你告诉我一声。“叶落站起身,抱着那几朵莲花进了内室。 季流云神情未明地望了一会,终是垂了头,眸底眼波微闪,唇角一抹苦涩笑意。 * 却说另一厢。 君晚和薛雨晴回了花园,园中的宴会还在如火如荼进行着,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回了席位,薛雨晴方才定了心,长长舒一口气。 这时,上首的君彻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眸光朝这边一瞥,落在薛雨晴面上。 薛雨晴心跳顿时慢了一拍,也不敢看他,慌忙垂了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借此掩饰住眼底的心虚。 君彻缓缓收回目光,眼中有阴冷漫上。 君晚和薛雨晴回来没多久,沉星也跟着回来了,趁着众人不备,在宋清欢身边耳语了几句。 宋清欢眸色微讶,很快敛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依旧转头继续与昭帝等人周旋起来。 昭帝在宴会上待了一段时间,见该说的都说了,该表的态都表了,便起身准备回宫。 皇后和君晚既是跟着他一起来的,也跟着起身告辞。 众人高呼万岁,送走了三人。 昭帝一走,场中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君彻回了自己的席位,见薛雨晴低垂着头坐在那里,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刚刚去哪了?“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薛雨晴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她抬眸瞧去,见君彻正紧紧盯着她,眉眼寒凉阴鸷,让人莫名一滞。 ”去……和云和帝姬出去走了走。“薛雨晴眼睫轻颤,慌忙开口道。 ”哦?“君彻一挑眉,”你什么时候与云和有交情了?“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微微开口,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之上,薄如蝉翼的睫颤得更厉害了。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摸不透君彻话中的含义,只得小心翼翼开口道,”云和帝姬性子温婉,妾……妾与她甚是投缘。“ 说话间,也不敢看她,头都要垂到胸前了。 君彻却忽然伸手,一把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与自己直视。只是他身子有意地侧了侧,挡住了众人视线,旁人不经意一扫,还只当他二人在做什么亲昵之举。 ”你很怕本王?“他冷冷开口。 薛雨晴被逼着抬头,眸中有盈盈切切的水光,撞入君彻森寒的墨瞳中,连呼吸都紧张得忘却。 ”没……没有……“她下意识摇头否认,下颌却被禁锢住,动弹不得,有酸痛传来,却丝毫不敢出声。 ”本王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女人。“君彻突然靠近了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眸子,眼底似有鄙夷之色。 ”同样,本王也不喜欢没用的女人。“掐住她下颌的手一紧,”本王已经对你很不满了,若你再不能在本王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就算你冠着这个薛姓,本王也不会手软。“ 不期君彻说得这般*裸,薛雨晴满眼惊恐,仿佛一把尖刀蓦地插在她心上,血淋淋糊住了她的眼。 她仰着头,拼命不让眼底的泪掉下。 君彻看着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恍惚间想起缺水的鱼,忽然觉出几分无趣,手一松,放开了他。刚要掀袍起身,衣角却被人攥住。 回头一瞧,还是薛雨晴。 她眼泪还挂在眼角,眼底却流露出一两分倔强,倒与平常唯唯诺诺的她显出几分不同,君彻眉头一挑,难得地好脾气问,”还有事?“ 薛雨晴凝视着她,鼓足勇气开了口,”有一事,不知对王爷有没有帮助。“ 从他踏入临都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了退路。若是她被君彻厌弃,薛家也绝对不会再承认她,到时,她就真真正正成了一颗无用的弃子。 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方才遇到的那个白衣公子,她总觉得有几分蹊跷。 王爷既然与寒王不和,若将此事告知王爷,说不定他能发现什么,也许还能发现什么寒王的把柄。 最重要的是,要让王爷看到自己有一颗上进的心。 ”说吧。“君彻懒洋洋开口,带了几分看戏的神情,并不抱什么希望。 薛雨晴微微直了身子,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君彻原本晦暗的眸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他盯着薛雨晴,”那人长什么模样?“ ”身材颀长,五官俊朗,看上去不像是临都人,云和帝姬也不认识他。“ 君彻眯了眸子。 从薛雨晴的描述来看,这名神秘男子不会是今日来参加满月宴之人,只可能原本就住在寒王府中。虽然这不一定是什么把柄,但对沈初寒的情况掌握得越多,他就越有胜算。 想了想,抬头看向薛雨晴,”我知道了。“一顿,”你在京中人生地不熟,既于云和投缘,平日里可与她多走动走动。“ 对于他这个默默无闻的皇妹,他一直没多少关注,但记忆中似乎与沈初寒关系不错,若是薛雨晴能从她的口中打探到一些寒王府的情况,她倒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薛雨晴虽有些自卑,但并不愚笨,君彻这话,分明是给她指了条路出来,不由心下一喜,忙不迭应了。 君彻抬头看一眼上首的沈初寒,眼中闪过一抹深意。 君殊,来日方才,尽管你现在占了先机,但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仿佛感受到君彻灼灼注视,沈初寒缓缓转眸,凉淡如烟的眸光朝这边望来,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将君彻眼中的不服尽收眼底,沈初寒勾唇一笑,浑不在意地转开了目光。 日头渐渐偏移,众宾客也已酒足饭饱。 沈初寒又寒暄感谢了几句,满月宴散,吩咐侍从送众人出府。 他还要送客,宋清欢便带着流月沉星先行回了瑶华院。 到了院中,发现叶落在此等着,不由微讶,出声道,”落落,你怎么过来了?“ 叶落抬头朝她笑笑,兴奋地跑了过来,”听说满月宴结束了,我过来看看嫂嫂和忧忧。“ ”去叫文娘把忧忧抱来。“宋清欢转头吩咐流月,然后拉着叶落的手朝房中走去。 到了房中坐下,叶落掏出一个香囊来递给宋清欢,”嫂嫂,你闻闻。“ 宋清欢浅笑着接过,放在鼻端闻了闻,眉梢一挑,”这是你新配的香料?“ 叶落点头,”怎么样?好闻吗?“ 宋清欢也跟着点点头,”淡淡的甜香,很适合夏天。“抬头望去,”你加了莲花在里面?“ ”是啊。“叶落道,忽的泄了气地叹一口气,”别说了,为了替我去莲池摘莲花,流云哥哥还撞上了不该撞上的人。“ 君晚见到了季流云的事,宋清欢已经从沉星口中得知了,闻言也未吃惊,只道,”云和帝姬么? 叶落诧异地望来,“嫂嫂,你怎么知道?” 宋清欢勾了勾唇,“我怕云和做什么小动作,派沉星跟着她呢。” “是吧!”叶落激动地站起身,“嫂嫂也觉得她没安什么好心?” 宋清欢只淡笑不语。 叶落仍在自顾自说着,“我虽然没见过她吧,但上次她闹出那种事,我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善茬了。我想不通的是,她之前都没见过嫂嫂,和师兄也不是一母所生,怎会这么关注你?” 说到这里,眉头一皱,“难道是因为嫂嫂太优秀了,所以她心生嫉妒?”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宋清欢哭笑不得。 君晚为何会对自己抱有敌意,如果自己所猜测的原因无误的话,她还真不想让叶落知道那么龌龊的理由。 “子舒和她说什么了?”宋清欢收回思绪问道。 沉星不敢离太近,因此只看到君晚遇到了季流云,却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云和帝姬问流云哥哥的身份,流云哥哥啥也没说就跑了。不过……”她抬了头,眼底有几分忧色。 “嫂嫂,我觉得这个云和帝姬不简单。你想啊,平日里大家都说她性子羞涩温和,可她今天见到流云哥哥时,可是直接上来就问他名字了的。便是我做这种事都得犹豫犹豫好嘛?别说她一国帝姬了。” “那你觉得,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君晚摇摇头,“不过,我觉得她对你和寒王府都太关注了些,流云哥哥和我到底是江湖人士,如今朝中局势又不明朗,我怕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宋清欢诧异地看着叶落。 叶落虽只比她小一岁,但因从小在无忧谷中长大,生性单纯,自己一直还把她当小姑娘看待。此时却突然发现,不管是看问题的角度也好,还是形式方法也好,她都成长了许多。 抿了抿唇,正要开口让她不用担心,忽听得叶落又开口道,“不过,我和流云哥哥已经打算要回去了,只要我们人不在这里了,就算有人想拿此事做文章,应该也关系不大了吧嫂嫂?” 宋清欢吃惊地眨了眨眸子,诧异出声,“你和烬之要回无忧谷了?” 正文 第295章 鲁班之死(一更) 叶落点头,拿起桌上琉璃碗中湃着的莲子,剥开一粒放入嘴里,含含糊糊道,“我们这次出来得够久了,爹爹在谷里一定够无聊的。” 她伸手又剥了颗莲子递给宋清欢,抿唇笑笑,“现在嫂嫂已经平安,你和师兄这里也不需要我们帮忙了,我们在这里待久了到底不好。” 宋清欢抿了抿唇,她虽然很想落落继续住下,但她说得也对,她和季流云毕竟出来太久,许久不回去也不好,抬了眼睫,“你们跟阿殊提了么?” 叶落摇摇头,“还没有,本来打算等忧忧满月宴过了,过几天再提的,正好今天出了这事,便提前跟你说了。” “其实云和那边你们不用担心。不过确实你们不会去,师父在谷里也怪无聊的。”微微叹一口气,“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留你们了。” 叶落嘻嘻笑着,“等回去待几个月了,我再来找嫂嫂和忧忧玩。” “好啊。”宋清欢自是满口应了,眉眼含笑。 这时,乳母抱着小郡主过来了。 叶落顿时来了兴致,笑眯眯伸出手,“来,给姑姑抱抱。” 乳母征得宋清欢同意,便将小郡主递了过去。 小郡主方才睡了一觉,此时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躺在襁褓中不哭也不闹,只瞪着一双玲珑大眼瞧着叶落,一脸好奇的模样。 叶落看得心都化了,抱着小郡主微微晃着,又伸出一只手指去逗弄她的小手。 小郡主张开肉呼呼的手,紧紧抓住叶落的手指不放,嘴里还发出“啊啊”的声音,可爱极了。 叶落欢喜得不得了,忍不住俯身在她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抬头看向宋清欢惆怅道,“啊,一想到回去就见不到这么可爱的忧忧了,真是难受啊。” “那……要不你让子舒回去,你就留下来好了。”宋清欢打趣。 叶落摇摇头,“还是不了,我若是不回去,爹爹肯定会伤心的。”惆怅一瞬,又露出笑意,“不过嫂嫂放心吧,我一定会经常来看忧忧的。” 小郡主同叶落玩了一会,又开始困了起来,宋清欢便叫乳母抱了她下去。 乳母抱着小郡主刚走到门口,正好碰上回来的沈初寒。 他逗弄了小郡主几下,扬手遣了乳母下去,然后大踏步进了房间。 “师兄。”叶落“噌”的站了起来,看向沈初寒笑得牙不见眼。 “怎么了?”见她神情有恙,沈初寒略有奇色,在宋清欢身旁跟着坐下,眉眼清润看向叶落。 叶落只“嘿嘿”笑着,表情有些心虚。 流云哥哥撞上云和帝姬的事,也不知会不会对师兄造成什么影响。她素来有些畏惧沈初寒,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见她只看着自己傻乎乎的笑着,沈初寒挑了挑眉,看向宋清欢,“阿绾,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欢看一眼叶落,见她求救似的看着自己,不由抿唇一笑,将方才季流云撞上君晚,以及他们准备回无忧谷的事告诉了沈初寒。 沈初寒眉梢一挑,眼中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师兄。”叶落怯怯地张口唤一声, 沈初寒觉出几分好笑,戏谑地望着她,“你这般紧张做什么?撞上云和的又不会你。” 叶落尴尬地咧一咧嘴,小声道,“要不是我让流云哥哥去莲池,他也不会好巧不巧撞上云和帝姬。” 沈初寒挑眉望她一眼,语气闲适,“不是多大的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可……?”叶落还有几分犹疑。 “你们确定要走了?”沈初寒淡淡出声,并没有就君晚的事多说。 叶落点头,“原本就同流云哥哥商量好了,等忧忧满月了就走。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沈初寒敛眸,“你们都是自己人,既然做了决定,我就不留了,最近君彻又有些蠢蠢欲动,临都怕是不会太平,你们回去看看师父也好。” “嗯。”叶落点头应了,迟疑一瞬,抬眸道,“那……我就不打扰嫂嫂和师兄了,等回去我和流云哥哥商量好启程的日子后再来告诉你们。” 宋清欢点头,看向流月,“流月,送落落出去。” 流月上前,笑道,“叶姑娘,请。” 叶落一走,沈初寒伸手一揽,将宋清欢揽入怀中,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 宋清欢拿手去捶他,嗔道,“沉星还在呢。” 沈初寒凉凉朝一旁的沉星望去,却见她早已撇开了目光,一脸非礼勿视的神情。勾唇一笑,“她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是吧,沉星?” 沉星绷着脸,一本正经道,“是的王爷。” 沈初寒轻笑,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沉星忙应是,匆匆离开了房间。 宋清欢睨他一眼,懒懒倚在他怀中,“你说,君晚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沈初寒摇头,“不知道。” 君晚这个人,原本在他脑中只剩下极淡的记忆了,若不是她上次跑来寒王府闹那么一通,在他这里几乎是查无此人的状态,所以之前并未过多关注过。 “不过,我看她,是敌非友。”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 果然男人天生在感情方面的触觉没有女人要灵敏,看他这模样,大概是丝毫没意识到君晚对他些不可说的心思吧。 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对君晚而言,沈初寒的无视和漠然,便是对她最大的打击,自己又何必上赶着将她的心思告诉沈初寒?既给自己添堵,也给沈初寒添堵。 她随手拿起一颗莲子,刚准备剥开,沈初寒接过,温声道,“我来吧。” 宋清欢“嗯”一声,看一眼窗外绿意葱茏的景象,眉眼间的亮色淡了下来,抿唇没有说话。 沈初寒将莲子送至她唇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又在想建安的事了?” 宋清欢点头,叹一口气,生出有心无力的仓惶感来。 “别多想了阿绾。”沈初寒抚了抚她皱起的眉头,“我答应你,建安那边的事,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宋清欢转头朝他笑笑,“我知道。” 她不想沈初寒太过担心,说起了另一事,“苏娆那里有什么消息了吗?” “她最近已经回了洛城。” 宋清欢“哦?”一声,眉眼间并未有多少惊讶。 她虽在洛城布置好了一切,但若长时间不在,难免会引起人怀疑,这个时候回去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更何况,她如今在苦练虚谷*,自己又远在临都,想必也分不出什么神来打自己的主意。 想到虚谷*,宋清欢脸色沉了沉,看向沈初寒道,“阿殊,虚谷*的威力你也知晓,我们必须尽快解决了她。否则,一旦苏娆练成,后果不堪设想。” “是。”沈初寒点头,“按照进度,她如今应该是练到了三到四层的样子,我会尽快摸清楚她和无痕宫的底细。” “辛苦你了。”宋清欢有些心疼。 临都本就一摊子事等着他处理,还要提防苏娆和无痕宫,最关键的是,他的身体…… “你最近觉得怎么样?体内的子蛊有发作吗?”她拧了眉头,担忧问道。 沈初寒摇头,手抚上她的脸颊,手指有些凉意,眼神却是炙热,唇角一缕笑意,“我没事,阿绾,你不用担心。” “真的?”宋清欢不放心地追问,照理,这些日子沈初寒与她同床共枕,他的身体情况他是最清楚的,但以沈初寒的性子,就算有什么不适也不会告诉自己,所以才有隐隐不安。 “真的,师父配的药效果十分显著,现在很少有感到子蛊发作的时候了。” 沈初寒离开无忧谷之后,叶问便四下查找解蛊的法子,他在江湖上人脉广,总算是给他找到了一些上古流传下来的古籍,便根据古籍中所记载的法子,配了副药方出来。 虽然不能彻底解了蛊毒,但能压制住蛊毒发作的频率和痛感,上次他们出谷,叶问便叫季流云将方子带过来了。 这件事宋清华自然也知道,再次提起也不过是求个心安。只是,不管这方子有多管用,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根治,还是得上玉衡岛。 但眼下等着他们处理的事情太多,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更何况忧忧还小,只能暂且将这个想法搁置下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忽听得帘拢外传来沉星的声音,“王爷,慕白求见。” 沈初寒站起身,“让他进来。”说着,掀起帘子到了外间。 宋清欢想了想,也跟着走了出去。 “公子,少夫人。”慕白进了房间,朝两人行了个礼。 “什么事?” “公子,贵妃娘娘的事,有消息了。”慕白神情略显凝重。 宋清欢心跳一快。 贵妃娘娘的事,难道是说萧贵妃埋在棺椁中的尸身被盗一事? 沈初寒的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说。” “坊间传言,名匠鲁班是在十三年前,也就是公子离开昭国后没多久就因意外去世,可探子却查到,鲁大师的真实死亡日期,可能并非十三年前。” 沈初寒剑眉一扬,眸中有寒意透出。 “继续。” “探子暗查中发现,鲁大师的死极为蹊跷,而且临死之前,似乎有宫里的内侍去找过他。”慕白又道。 宋清欢一惊。 鲁班一介平民,但因精于机括之术而名声在外,当初无垠陵的建造他也给了不少意见,与皇室有往来却也不稀奇。可稀奇的是,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了些,很难让人不多想。 “属下派人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发现鲁班大师当年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偷偷假死入了宫。” 沈初寒眼底有寒光,一寸寸碎裂成冰。 宋清欢越发讶然。 若是鲁班当日没有死,还偷偷入了宫,此事就与昭帝断然脱不了干系。可是,昭帝为什么要营造出一种鲁班已死的假象? 这时,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白,眸光微颤,看向沈初寒。 当日夺剑大会结束后,沈初寒带她去无名谷拜祭萧贵妃,却发现棺椁中萧贵妃的尸身不翼而飞。可山谷入口处沈初寒布下的阵法却丝毫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沈初寒的布阵之术师承鲁班,他天赋异禀,将鲁班的才能学了七成,他布下的阵法,便是鲁班那些正儿八经收的弟子都没法破开,除非—— 除非鲁班亲自上场。 这么一想,事情似乎就想得通了。 沈初寒的脸色也顿时黑沉下来。手握成拳,手背上有青筋爆出。 “还有吗?”他抬了头,语声森寒。 “暂时只查到这些,不过属下已派宫里的眼线去查当年之事了。”慕白脸色亦是凝重。 沈初寒点头,眼中亦是寒意弥漫,手一挥,示意他先下去。 慕白行礼后退下。 “阿殊……”瞧见他眼中的阴鸷和森寒,宋清欢略带担忧地开了口。 沈初寒收了几分寒意,抬眸看过来。 “母妃的事,难道当真是昭帝搞的鬼?”除了昭帝,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做出假死这么大手笔的事,又有谁能强迫鲁班破除无名谷口的阵法? 沈初寒墨瞳一狭,语气阴狠,“若当真是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正文 第296章 送别(二更) 看着沈初寒掐入掌心的指甲,宋清欢一阵心疼,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阿殊,现在还不是同他翻脸的时候,等慕白和玄影那边查到更多消息之后,我们再详作打算。” 听到宋清欢的安慰,沈初寒眼底怒意退去些许,应一声,沉沉道,“嗯,我明白。” 因着此事,沈初寒心情不大好,陪宋清欢聊了一会便回了前院书房,继续处理未完成的事宜去了。 宋清欢看向窗外,眸光沉沉,片刻,她起身,拿起天蚕鞭,出了房间,在院子里练起剑来。 这个世界,唯有强者才能不被碾压。 * 又过了几日,到了叶落和季流云回无忧谷的日子。 宋清欢虽然不舍,但也明白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亲自监督侍女打点好了一切。 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这日,天光刚亮,季流云和叶落便准备动身启程了。 宋清欢抱着小郡主,同沈初寒一道去送他们。 “路上小心,回去后派人来个信。”宋清欢看着叶落叮嘱道。 叶落点头应了,眼泪汪汪道,“嫂嫂,我回去了之后,你可得想我啊。” 宋清欢点头,“一定会的。”说着,握住小郡主的手摇了摇,“忧忧也会想你的。” 叶落目光落在小郡主是身上,伸手握了握她的小拳头,不舍地叹一口气,“下一次再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忧忧怕是都不记得我了。” 宋清欢笑着宽慰她,“不会的,我会经常跟她提起你的。你若是在谷里待得无聊了,便来临都找我啊。” 叶落重重点了点头,“我会的。”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凑近宋清欢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下次若是可以的话,我拉着爹爹一道过来,他一定也很想见到忧忧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宋清欢笑言,“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嗯。”叶落应声,眼角泪花闪闪。 沈初寒看一眼交谈的两人,又看回季流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一路山高水远,你和落落务必小心些。” 季流云点头,“放心吧,我会低调行事的,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初寒“嗯”一声,沉吟一瞬,“你确定不需要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 季流云摇头,笑着打趣,“我和落落都是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没有那么娇弱啦。虽然武功不及你,可你别忘了,我使毒的功夫可是一流。” “是是是。”沈初寒也露出一丝笑意,“回去记得保持联系,我设在凉国的暗哨你也知道。” “一定的。”季流云看一眼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话的叶落,“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说着,出声叫了叶落一声。 叶落收住话头,知道他们该启程了,水汪汪地再看宋清欢一眼,“嫂嫂,那我和流云哥哥走了啊。” “嗯。”宋清欢抱着小郡主,随着他们朝府门处走去,“我和阿殊再送送你们。” 出了王府,门外正好有一人策马而来,行到几人跟前飞身下马,舒一口气道,“还好赶上了。” 却是许久未见的萧濯。 沈初寒前段时间给他在铁甲卫中寻了份最普通的差使,因为昭帝不待见他,所以暂时也不能给他重要的职位,等他日后真正掌权了,再提拔他也不迟。 虽然职位不高,但毕竟初入铁甲卫,因此萧濯这段时间一直都很忙。上次小郡主满月宴,他也只是亲自前来送了礼见了小郡主一面,并未参加宴会便离去了。当然,这其中也有避嫌的含义。 今日听说叶落和季流云要走,值完勤后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萧哥哥。”叶落甜甜唤一声。 “怎么哭了?”萧濯看见她眼角的泪珠,下意识问道。 “没……没有……”叶落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泪痕。 季流云浅笑,“她啊,舍不得离开她嫂嫂呢。” “是啊。”萧濯怅然地叹一声,“这段时间也没同你们好好聚聚,实在是抱歉。下次再见,亦不知是何时了。” 季流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声沉然,“我们兄弟之间,又何须说这些。你和烬之现在都有重要的事情要忙,我们都知道。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再好好一聚。” 萧濯伸出手与他一拍,“一言为定。” “好了,该出发了。”季流云看向叶落。 叶落点点头,翻身上了马。 看着叶落熟悉而流光闪耀的笑意,宋清欢心中一阵不舍,眼眶也跟着一酸。 她将小郡主递给一旁的沉星,吩咐流月再去牵匹马来。 “阿绾?”沈初寒疑惑地看向她。 “我再送送。”宋清欢低头,克制住将要涌上来的泪花。 沈初寒知道宋清欢虽然性子清冷,但对待自己人却是掏心掏肺的好。她先前因怀孕坐月子,一直在府中闷着,借此机会出去走走也好,这般想着,便没有拒绝。 流月很快牵了马过来,宋清欢便也同众人一道上了马。 同流月沉星等人也告了别,叶落一扬马鞭,朝城门处奔去,身后几人也扬鞭策马跟上。 被离别的伤感情绪所笼罩,叶落骑地并不快,与宋清欢并辔而行,又说了一路的私房话。 恋恋不舍间,城门终究还是到了。 叶落抱了抱宋清欢,同季流云一道,与沈初寒他们道过别,手一挥,终究是转身策马离开,不多时,身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日头渐出,给两人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看着他们的身影最终化作一个黑影消失不见,宋清欢的心情更加沉到了谷底,低垂了头,一言未发。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眸光闪了闪。 萧濯不好待在这里继续打扰他们,看向沈初寒开口道,“殿下,那属下就先回去了?” 他如今只是个小兵,自然不可能离队太久。 沈初寒点头,又问,“那两千亲兵,可都安顿好了?” “在慕白和玄影的帮助下,已经成功安顿好了,殿下请放心。” 慕白也上前应是。 沈初寒当初来临都带来了两千亲兵,若常年驻扎在城郊,昭帝那里肯定不放心,但那些亲兵又都是凉国人,也不大可能编入昭国的军队中,沈初寒便命萧濯将他们遣散了去。 说是遣散,不过是做给昭帝看看样子的罢了。那两千亲兵暂且脱下戎装,装成普通百姓过着平静生活,但一旦有需要,还是能很快召集起来。 “好,那你先回去,有事再让人来找我。” 萧濯抱拳应了,朝宋清欢也行过礼,策马离开。 “阿绾。”沈初寒收回目光看向宋清欢。 “嗯。”宋清欢闷闷不乐应一声。 “好了。”低低劝哄道,“别不开心了,你难得出来一次,我带你逛逛再回去?” 知道沈初寒是在想办法哄自己开心,宋清欢便也没退却,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意,“也好。” 沈初寒翻身下马,便看向身后跟着的慕白,“慕白,你把马牵回去吧,我和阿绾再逛逛。” 送走慕白,沈初寒看向宋清欢,温和地笑着,“阿绾想去那里看看?” “唔。”宋清欢想了一会。 她前世虽在临都生活过一段时间,但一直住在宫中,甚少出来,上次夺剑大会也没什么机会,所以对临都并不熟。 “就随便逛逛吧。” “也好。”沈初寒应了,“随便逛逛,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临都也是个商业发达的城市,如今日头渐出,道路两旁的商铺都已开张,摆摊的小商小贩也都出来了,吆喝着招徕过往客人,好不热闹。 走了一会,宋清欢抬头朝前看去,一家商铺蓦地映入她眼帘,她一怔,忽的眸光亮了起来,伸手一指道,“阿殊,我们去那里看看。” 正文 第297章 容氏阿筝 沈初寒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古色古香的店铺,沉香木制的牌匾,匾上亦书“沉香阁”三字。 沉香阁? 沈初寒微微思忖,是香料铺子?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宋清欢,“阿绾要买香料?” 她自己便会调配香料,更何况,叶落走之前也给他们留下了不少调配好的,这会子怎么突然间想要逛香料铺? 宋清欢笑着摇摇头,眉眼间一扫方才离别的愁绪,显出几分雀跃,“里面,有位故人。” “谁?”沈初寒狐疑皱眉,心中不解。宋清欢在临都怎会有故人,难道……与前世有关? 瞥见他问询的眼神,宋清欢笑,低低道,“是,是前世的故人。” 沈初寒恍然地一挑眉,前世他回昭国恢复身份之后,很快便领兵上了战场,这段时间宋清欢都待在临都,虽然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日子,但想必也还是交到了一两位朋友? 不管如何,看到宋清欢嘴角的笑意,他便安心了几分。 宋清欢拉住他的手,“走,进去瞧瞧。” 两人上前,进了店铺。 一进去,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不浓郁,不甜腻,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店铺内的摆设也颇为雅致,桌椅器物皆是古香古色,一水儿的沉香木,有种典雅的厚重感。 柜台后站了一位伙计,正在拨弄着算盘算账,听到脚步声抬头望来,见来了客人,忙从柜台后走出,将两人往店里迎,“两位客官,里面请。” 说着,请两人在店里入了座,又上了茶来,毕恭毕敬道,“不知二位想找什么样的香料。” 宋清欢清亮的眸光在铺子里陈设的各色香料盒子上一扫,淡淡开口,“我不想买成品,你们这里可有调香师?” 小二忙点头道,“有的客官,不知客官有何要求?” “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位姓容的姑娘,调香手艺高超,不知能否请出一叙?”宋清欢不急不缓开口,语声泠泠。 小二观她衣着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躬身应了,“小姐今日正好在店中,请客官稍等片刻,小的这就让人去请。” 说着,走到后间,扬起帘子吩咐了里头的人几句,复又返了回来。 “请两位稍等,不知还需要看看别的吗?”小二殷勤道。 宋清欢摇头,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一口,袅袅茶香后,她的容颜愈显清艳。 见她和沈初寒俱是神情清冷,小二心知他二人怕正是冲着三小姐的名声而来,也不敢再多说,躬身应是后便退到了一旁。 宋清欢长睫微敛,容色清冷,举手投足散发出矜贵之气,看得小二惊艳不已,不知临都城中何时竟出了这样的人物。 “茶不错。”宋清欢微微抬头,浅笑着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嗯”一声,“君山银针,这家店老板品味不错。”末了,用传音入密的方式问道,“阿绾说的故人,就是那位容姑娘?” 宋清欢浅浅一笑,算是答了是。 没等多久,后间帘子后有细碎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宋清欢抬头望去,见帘子一角伸出一只素净白皙的手,缓缓将帘子挑开,露出帘后一张清水芙蓉面来。 走出来的姑娘正当韶龄,衣袂飘动,步伐轻盈,肌肤白皙胜雪,一双眸子清亮明澈,五官虽算不得极精致,但胜在秀雅脱俗,自有一股清灵之气。 她脚步一顿,眸光在铺中一扫,很快落于宋清欢和沈初寒面上。 眸底星光微闪,娉娉袅袅上得前来,颔首一礼,“听说二位客官想请人调香?” 宋清欢眉目间有光芒灼灼一闪,唇角含笑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故作不识,“姑娘便是闻名临都的容姑娘?早就听说容姑娘是调香好手,却不想如此年轻。” “姑娘过誉了,唤我容筝便好。”她微微一笑,神情不疾不徐,姿仪有度。 沈初寒好整以暇地打量了她两眼。 能得阿绾青眼之人,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目前看来,行为举止确是正派端方,却不知是何身份? “好。”宋清欢也不扭捏,点头应下。 容筝看出眼前两人,那名俊朗男子分明只是陪着前来,今日要调香的,应该是这位容色惊艳的女子无疑,便看向她问,“不知客官如何称呼。” “我叫宋清欢。”宋清欢并不隐瞒身份,笑意清然。 容筝一愣,总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 忽的,她眸光一滞,讶然扬眉看向宋清欢,眼中是藏不住的诧异,“姑娘……姑娘莫非是寒王妃?” 若说最近临都城中最风云的人物,非聿国舞阳帝姬,刚产下小郡主的寒王妃莫属。容筝虽只是普通百姓,但对于寒王妃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 这么说来—— 她讶异的眸光移到沈初寒面上,心内暗自一惊,“公子难道是……寒王殿下?” 宋清欢但笑不语,算是默认了。 容筝愈发一惊,忙福身行礼,“民女容筝,见过王爷王妃。”身后的小二也吓得慌忙跟着行礼。 宋清欢笑笑,“容姑娘不必多礼,我们今日出来只是随便走走,容姑娘把我们当普通客人便是。” 见她态度和悦,容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讶然,抿唇笑笑,面容略有一分羞涩,却也并未推脱,不显扭捏。 “不知王妃想调什么香?”容筝温声开口。 “我想像容姑娘学习调香的手艺,不知容姑娘可否愿意教?”宋清欢笑意盈盈。 容筝微怔,“王妃想学调香?” 调香在手艺活中虽然算得上高雅的,但毕竟还是门手艺活,寒王妃身份尊贵,怎会想起来学这个?心中自然狐疑。 宋清欢点头。 当然了,她想学调香是假,不过是想借此机会与容筝成为朋友罢了。前世,她一人在临都城中,处境艰难,若非偶然间认识了容筝,她的日子怕是要更无趣得多。 来临都之后,之前一直不得空,今日才找到机会,所以想着来看看她。 容筝倒是记忆中那般恬淡如水的性子,望之看亲,恍然间又想起了前世那段难得的欢快时光。 “可以吗?”她笑着又问。 容筝这才回了神,迟疑着点头道,“只要王妃想学,民女……民女自然没有问题。” 她虽听过不少宋清欢的事迹,但先前并未见过她,也不知她性子如何,突然要学调香的理由又是什么,所以心中难免存了疑惑。只是到底碍于宋清欢的身份在这里,不敢拒绝。 “那……明日容姑娘得空么?”宋清欢问。今日沈初寒在,她也不好占用她太多时间,明日自己来便好。 容筝点头。 宋清欢便与她约定了时间,又让给自己挑了两盒香料,便随着沈初寒出了沉香阁。 出了沉香阁,宋清欢瞧见一辆马车在门口停着,驭车的正是方才回去的慕白,不由诧异地扬眉看向沈初寒,“你叫来的?” 沈初寒温声应了,“我怕你累了。” 宋清欢以手掩面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累倒不至于,不过暂且不想逛了,便先回去吧。” “好。”沈初寒挑起车帘,牵了她上车。 待两人坐稳,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那位容姑娘,是什么人?”沈初寒看向宋清欢问道。 “容家是有名的医药世家,亦是商业大家,在临都开了好几家药铺和香料铺。阿筝是容家排行第三的嫡女,调得一手好香,沉香阁现在基本上是她在管理。” 沈初寒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既然宋清欢喜欢容筝,他自不会拒绝,不过,该调查的事情还是得调查,他不想在一开始留下任何隐患,只是宋清欢那边,不必让她知道便是。 “那你明日要出府?” “是啊。在府里憋了好久了,正好找机会出来逛逛。” “也好。”沈初寒抿唇笑笑,没有多说。叶落走了,宋清欢若能再找到一个知心的好友,却也不是难事。 翌日,宋清欢亲自喂过小郡主后,带着流月出了门。 沈初寒不放心宋清欢的安危,派了慕白给他驾车。宋清欢虽然觉得不必,但也拗不过沈初寒的好意,便应了。 “殿下,咱今日是要去哪?”坐上车,流月瞪大了眼睛好奇道。 “去沉香阁。” “沉香阁?”流月狐疑地皱了眉头,“那是什么地方?” “是间香料铺。” “香料铺?”流月越发奇了,“殿下要买香料?可是叶姑娘临走前不是留了许多下来?” 宋清欢微微笑着,“不是买,是去学调香。” “学调香?”流月瞪圆了眼睛,“可是殿下,您会调香啊。” 宋清欢故作神秘地笑笑,“学无止境,今日要去见的,可是位调香高手。” 听得宋清欢这么说,流月顿时来了几分兴趣,面上显出兴致勃勃的神情来。 行了一会,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少夫人,到了。”慕白的声音传了进来。 流月掀起车帘,请了宋清欢下车,自己也好奇地抬了头看着面前的店铺,眼中愈发流露出好奇之色。 宋清欢看向慕白,“慕白,停好车后你也进来坐吧。”她和容筝学调香要学一会,慕白在外面待着也挺无聊的,不如跟着进来坐坐。 而对慕白而言,自是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宋清欢的安危方才安心,遂点点头,转身去停马车去了。 宋清欢带着流月跨进了店铺。 柜台后的小二见有人进来,忙迎了上来。今日的小二已经换了一个,并不认得宋清欢,只殷勤地笑道,“这位小姐,请问是想看香料么?” “我约了人。”宋清欢淡淡开口。 小二一怔,忽的显出一副恭谨之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请问是寒王妃么?” 宋清欢瞥他一眼,心知是容筝同他打了招呼,遂点点头应了。 小二忙道,“小的见过王妃娘娘。” 宋清欢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请王妃在此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请小姐出来。”小二行一声礼,命人奉了茶上来,亲自下去请容筝。 很快,楼梯处有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瞧,是一袭天青色裙衫的容筝从楼下走了下来,衬得人淡如莲,容貌虽不及宋清欢,却亦有一分清丽婉约的姿态。 她急急走到宋清欢面前,福身一礼,“民女见过殿下。” 宋清欢伸手将她扶起,笑意清然,“我瞧着容姑娘很是投缘,容姑娘若是不介意,直接唤我清欢便好。” 容筝长睫一颤,很是吃惊。 昨儿宋清欢突然出现在沉香阁,还提出要学调香的手艺,让她着实吓了一跳。她自问与寒王妃从来没有过交集,也从未听过寒王妃对制香调香之法感兴趣,所以难免存了几分心思,急急让人去查了查寒王妃的情况。 不过却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寒王妃原是聿国帝姬,寒王殿下还是说凉国丞相时便求娶了她,后寒王殿下归国,封王后也将已怀孕的王妃接至了临都。一个月前,寒王妃生下了仪嘉郡主,前两日刚办完满月宴。 这便是她查到的大概信息。 若说还有什么的话,那便是之前寒王妃曾来过临都参加夺剑大会之事了,不过这只能说明寒王妃武功高强,与她想学调香之事压根就扯不上关系。 心中没底,却也没有旁的法子,今日一早便惴惴不安地在此等着了,却没想到,寒王妃第一句话,竟是叫自己唤她清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寒王妃好像对自己有莫名的好感? 见她面上有几分不自在,宋清欢轻笑出声,“容姑娘可能不知道,从前我父皇睡眠不大好,我在聿国的时候便学了几手调香的法子。来了临都之后偶然间听说了容姑娘的名声,便起了结交之心。” 她扬了扬眉梢,清亮的眸光柔和地落于宋清欢面上,“昨日一见,觉得容姑娘颇合眼缘,容姑娘若是觉得我唐突了,便只当我方才那话没说便是。” 容筝抿了抿唇,心知宋清欢虽这么说,但这种情况下面,自己着实不大好拒绝。 一则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愿意与自己结交自是自己的荣幸,又怎好托大推辞? 二则她也觉得寒王妃性情温和,似乎并不像传言中的清冷孤傲的模样,若能得这样一个朋友,似乎也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抬了头,嘴角扬起一抹略显青涩的笑意,“承蒙王妃看得起,那容筝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顿了顿,迟疑着开口道,“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唤我阿筝便好。” “好。”宋清欢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嘴角笑意嫣然。 一旁的流月目瞪口呆地瞧着。 她承认,这位容姑娘看上去的确是人美心善的模样,但殿下素来是清冷的性子,怎会如此轻易地喜欢一个人,还主动示好? 她怎么想都有些想不通。 “那,殿……清欢若准备好了的话,楼上请吧?”容筝拱手一让,因着一开始没来得及改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给她清秀的容颜添了几分可爱。 “好。”宋清欢点头起身,随容筝一道往楼上走去。 二楼隔成了雅间,供身份较尊贵的客人使用。容筝推开一间,请了宋清欢进去。 两人在长几前对坐下来。 几上各种香料药材调香工具都已准备好了。 容筝一一扫去,忽然发现之前有些紧张,一时忘了一味很重要的香料。她忙歉意地同宋清欢说明情况,请宋清欢稍等片刻,起身下了楼。 到了楼下,小二正好让人给宋清欢上茶水去了,大堂中没有人。 她找到了缺的那味香料,面露喜色,刚要转身,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容筝微敛了笑意,朝后望去。 却见晨光之中,一玄衣男子大踏步而入,剑眉星目,身影挺拔,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韵。 她一怔,猝不及防撞入那人幽深的眸子中,心跳忽的一滞。 正文 第298章 敲打 进来的男子也看了过来,神色微怔,蹙了眉头四下一扫,刚要开口,容筝已经敛了眼底异色,出了柜台上前,眸光清越如水,不疾不徐地开口,“公子可是要买香料?” 这玄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先去泊车的慕白。 听到容筝的话,慕白摇摇头,眼中现一抹诧异。听这姑娘口气,分明是店中之人,可看她模样,分明该是个世家小姐才是,不免有几分生奇。 刚要说话,脑中忽地有灵光乍现。 昨日回去之后,公子叫他去查查临都城中容家三小姐容筝的底细,说是今天少夫人会来沉香阁与她学调香,难道……眼前这位清雅的姑娘,便是容家三小姐容筝? 他垂眸敛下眼底思量,摇摇头开口道,“在下来找人。” 找人? 容筝怔愣一瞬,很快也明白过来。 瞧这位公子的打扮,可周身的气韵,似乎也不像是世家公子哥儿的模样,难道是寒王妃的侍卫? 淡淡打量他一眼,“公子……是来找寒王妃的?” 慕白点头,“在下慕白,乃王妃身边侍卫,不知王妃可在?” 果然。 容筝不动声色地垂了眼睫,点头道,“王妃在楼上雅间,我正要上去,公子可要一起?” 慕白笑笑,“不必了,我在此等着便是。”这位容三小姐,看上去倒不像是藏奸之人,宋清欢在楼上学调香,他上去也不大自在,便留在楼下便是。 顿了顿,眸光落在她清丽容颜之上,补充道,“容姑娘唤我慕白便是。” 容筝抬了眸望来,瞧见慕白嘴角淡淡微笑,不知为何,眼睫跳了跳,略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眸,温声道,“也好,那便请在此稍候片刻了。” 说着,小二从后间走了出来,容筝忙转头看去,吩咐道,“这位公子是王妃侍卫,你好生招待着,我先上去了。” 小二快步上前,朝慕白行了个礼,望向容筝点头应是。 容筝向慕白点头一示意,转身上了楼。 慕白看着她袅袅离去的身影,眸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容筝上了楼,敲门进了雅间,朝宋清欢歉意地笑笑,“抱歉殿……清欢,耽搁了些时候。” 见她改口有几分困难,宋清欢不由笑笑,神情温和,“若是你一时半会改口不过来,便怎么舒服怎么来吧?”细细想想,她确实是心急了些。 容筝腼腆一笑,在她面前坐下,“方才在楼下碰到殿下身边那位叫慕白的侍卫了。” “唔。”宋清欢没有多想,随口应了,“他在楼下等着是么?” “是的。”容筝点头应了,心里头也证实了慕白的身份,不由感慨,到底是皇家出来的人,身边连个侍卫都有迥于常人的风仪。 “那……殿下,我们就开始吧。”她敛下心思,看向宋清欢。 “好。” 宋清欢在雅间中待了一个多时辰。 容筝果然是调香的大家,因宋清欢有底子,她今日教宋清欢的一些调香之法,显然比前世要高深得多。 见今日学得差不多了,宋清欢起身告辞。 容筝忙跟着宋清欢一道下楼。 到了大堂,慕白还在那里坐着,手中一盏青瓷茶盏,不紧不慢地啜着。慕白亦是容貌俊朗的男子,不笑的时候,倒像一副淡雅的水墨丹青。 好看的事物人人都喜欢,容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听到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慕白抬了头,见宋清欢和容筝一前一后走下楼,忙放下茶盏上前,眸光在身后的容筝面上一扫,很快看向宋清欢,“少夫人。” “久等了。”宋清欢微微笑。 慕白摇头,不再多说,垂手立于一旁。 宋清欢看向容筝,“今日就多谢你了,下次我若要来,会提前派人来告诉你的。” “好,欢迎殿下随时光临。” “那我便先走了。”宋清欢笑着点点头,别过容筝,带着慕白和流月出了沉香阁。 慕白将马车赶了过来,挑起帘子请宋清欢上车。 宋清欢微微提了裙摆,刚要抬步上车,忽的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慕白,“怎么样?查到什么关于容筝的消息了吗?” 慕白微愣,尚有些未回神。 宋清欢笑,“难道阿殊没有让你去查容筝?难道是玄影。” 慕白有些心虚地笑笑,不好如何接口。 宋清欢扶住流月的手,借力上了马车,闲淡的声音传来,“若是查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消息,也告诉我一声,我也有些好奇呢。” 说着,帘栊落下,隔绝了她清艳容颜。 慕白无奈地抚了抚额,低低应了下来。 少夫人果然不是好糊弄的,她这般了解公子,又怎会猜不出公子的想法?抿唇无奈一笑,摇摇头,一扬马鞭,寻思着要不要同公子提这事才好。 车内,流月看向宋清欢,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殿下,您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王爷叫慕白去查容姑娘么?”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眼底有一抹无奈,却并没有生气。 沈初寒的性子她还不了解?容筝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自己想与她交好,他自不会多说什么,但暗中一定会派人去查清楚容筝的底细,以防自己会受到什么伤害。 所以说,沈初寒这过强的保护欲其实一直都没变,唯一变的,就是如今他在自己面前会收敛住这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罢了。 从前觉得这是个枷锁,现在看来,便是枷锁,也算是个甜蜜的枷锁吧,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 “殿下怎会突然想与这位容姑娘交好?”别说沈初寒了,流月也是一肚子的好奇,瞪大了眼睛看向宋清欢。 “有些人,就是一眼就合了眼缘,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的。”宋清欢浅笑,眼中一抹淡然。 流月似懂非懂地“哦”一声,没有再多问。 接下来的日子,又平静了一段时间。 沈初寒在朝中的地位越发巩固起来,他来昭国之前本就暗中做了诸多部署,再加上最近昭帝明面上对他做出的态度,让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朝臣投入他的阵营,如此一来,竟隐隐与君彻有了分庭抗礼的趋势。 而看到这种趋势,心焦之人除了君彻,还有昭帝。 这日下了朝,沈初寒刚要离开大殿,王喜却叫住了他。 他转身看去。 王喜朝他笑着躬身一礼,“王爷,皇上有话同您说,请您跟老奴过去一趟。” 沈初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眉,点头应了。 王喜一让,“王爷请。” 跟着王喜走出大殿,昭帝已先行一步乘步撵离开,沈初寒跟在王喜身后朝昭帝寝殿走去。 一路上他都没有开口,王喜也不好说什么,沉默中昭帝的寝殿到了。 王喜脚步未停,径直引着沈初寒进了殿内。 进了殿,昭帝不在正殿之中,王喜并未停步,领着沈初寒进了一旁的侧殿。 侧殿是昭帝的寝殿,最靠里便是一张巨大龙榻,昭帝正坐在长几之前,背靠引枕,神情懒懒地看着手中奏折。 “皇上,寒王爷来了。”王喜小心翼翼恭谨开口。 昭帝抬了头,将奏折一合,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殊儿来了啊?坐吧。” 沈初寒点头行礼,神情淡然地在昭帝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父皇。”他淡淡开口。昭帝这会子找他,想必是试探来了,又特意约在了寝殿,约莫是想打亲情牌吧。 他面上不动声色,等着昭帝开口。 昭帝看他一眼,又看向王喜,“上茶,其他人都退下吧。” 王喜躬身应了,带着殿内的侍女内侍都退了下去,很快又亲自上了茶来,自己也跟着退下。 昭帝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方抬头看向沈初寒,“殊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沈初寒淡淡一笑,“为父皇分忧,不辛苦。” 昭帝沉默一瞬,“你觉得……彻儿怎么样?” 沈初寒心中泛起一抹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抬了头看向昭帝,“儿臣不大明白父皇的意思。” 昭帝凝视着他,眸光幽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朕就不同你兜圈子了。” “父皇请说。”沈初寒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朕如今迟迟未立太子,原本你未回来之前,这太子之位,非彻儿莫属了。但彻儿有几分性傲,朕怕他封他做太子之后他愈发膨胀,所以迟迟不曾下定决心。没想到这个时候,你正好回来了。” 沈初寒知静静听着,未发一言。 见他不搭腔,昭帝有几分尴尬,眸光一沉,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这段时间,你的能力朕都看在眼里,也一直在考虑这个立太子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刻意顿住了,抬头看着沈初寒。 沈初寒心知他在等着自己接话,他既做得这么明显,自己若再无视他便有些说不过去了,抬头淡淡一笑,“多谢父皇的肯定,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分内之事。” 见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昭帝终于露出了一丝不郁,只很快隐去,又换上一副和善的模样,叹一口气道,“殊儿,朕就明说吧,你对这个太子之位,有没有想法?”问完这话,他眸光闪了闪,“毕竟,如今苍邪剑是在舞阳帝姬手中。” 沈初寒眸底有冷意漫上,他眼睫一垂,敛下眼中森寒,只不疾不徐开口道,“太子之位关系到日后昭国的江山社稷,自是能者上,儿臣的想法并不重要。父皇若觉得而成能胜任,儿臣定拼尽全力,全不辜负父皇的期望,父皇若觉得二皇兄更合适,儿臣也绝无半句怨言,甘做辅臣。” 眼下他尚未准备周全,回答得自是滴水不漏,让昭帝挑不出一丝错处。 果然,昭帝的脸越来越黑起来。 他今日叫沈初寒过来,就是想摸清楚沈初寒的想法,没想到他竟油盐不进,这么一想,面上神情也冷淡下来。可沈初寒方才那番话,将他本来想说的话堵得死死的。 他叹一口气,“你能有这种态度,朕感到很欣慰。不过……”他顿了顿,严肃地看他一眼,“这里有一份参你的折子,你看看。” 说着,将面前一份奏折推了过来。 沈初寒眉头一挑,没有多说,接过折子打开看了起来。 一目十行看完,他合上折子,再次推回昭帝面前。 “看完了?”昭帝撩眼看他一眼。 沈初寒点头。 “你有什么想说的?”昭帝眸光沉沉盯着他。 “儿臣没什么想说的。”沈初寒语气平和。那折子中,有人参了他一本,说他最近在朝中拉帮结派,野心日益膨胀,给朝中风气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什么意思?你这是默认了?”昭帝皱了眉头,紧紧盯着他,眼中有压抑之色,显然没想到沈初寒会这么回答。 沈初寒摇头,“父皇最近给儿臣指派的差使,有很多地方需要各部官员帮忙,儿臣难免同他们联系得勤了些,若儿臣因此被冠上拉帮结派的罪名,自然不服。但儿臣也相信,父皇不是偏听之人,是或不是,父皇心中自有计较,无需儿臣解释。” 他心中清楚得很。 昭帝的确知道他在暗中拉拢朝臣之事,这折子,不过是他给自己的一个警告罢了,但他并不敢真的动自己,因为除了自己,君彻最近也是蠢蠢欲动起来。昭帝不会在这个时候拉自己下马,让君彻一家独大。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借此敲打敲打自己,让自己明白,他才是那个最后拍板定夺之人,让自己不要做得太过了。 果然,昭帝被呛了一瞬,理了理思绪方阴沉着脸开口道,“虽然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殊儿也应该明白众口铄金的道理,朕当然是相信你的为人,不然今日也不会来找你说这番话。只是朝中关系纷杂,你日后做事,务必更谨言慎行,与重要的朝臣之间,还是能避则避地好。” 沈初寒眼底有一抹讥讽闪过,从善如流地应一声,“好。” 昭帝“嗯”一声,若有所思地瞥一眼他,又开口道,“朕知道,彻儿如今把你当成了假想敌,平日里对你或许有所针对,若他真有做得太过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朕,朕一定会你主持公道。” 沈初寒唇一张,刚要说话,突然听得殿中一声闷响传来。 他眉头一蹙,朝声音发源处看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堵厚厚的墙,并没有其他异样。 正文 第299章 小巷遇险(一更) 墙旁立了一排高高的紫檀木书架,架子上堆满了书,书架旁立了一个落地汝窑大花瓶,瓶中插了几朵清荷。放眼扫去,见有本书没立稳,倒在了架子上,不知是方才倒下的,还是一开始便没整理好。 沈初寒狐疑地皱了眉头,凝神一听,却又没了声音,仿佛方才的异响只是错觉。 眸间有细碎的冰冷浮上。 他转头去看昭帝,却适时捕捉到昭帝眼底的一丝慌乱,心中蓦地升起怀疑。 这么说来,昭帝也听到了方才那一声? 不动声色地一垂长睫,淡淡拧眉开口,“父皇可听到了?” 昭帝回了神,敛下眼底异色,转目看来,面上已恢复平静,“听到什么了?” 沈初寒盯了他一瞬,忽的,扬唇浅浅一笑,面上已是一片平静流光,“没什么。”他淡淡摇头,似有玩味。 昭帝飞快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你是说方才那声书倒下的声音么?最近朕没叫王喜进来整理书柜,这些书都有些乱了。”他自顾自解释。 沈初寒“哦”一声,没有多言。 昭帝又瞟了他一眼,握了握拳头,语气略显急促地开了口,“好了,朕今日叫你过来,也只是给你提个醒,你心中有数就行了。不管怎样,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朕都看在眼里,你放心吧,朕最是公允,该属于你的东西,最后一定会是你的。” 沈初寒勾唇浅笑,凉凉应了,“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 “好。”昭帝起身,低头看着他,“那今日你便先回去吧,朕知道你这些日子很忙,有空也要多陪陪清欢和仪嘉。” “是。”沈初寒跟着起身,垂首应了。 昭帝看向殿外,提了音量,“王喜。” “老奴在。”王喜应声,挑帘而入。 “送王爷出宫吧。”说着,一顿,强调道,“务必亲自送王爷出宫。” “是。”王喜看向沈初寒,躬身一礼,“王爷,请吧。” 沈初寒颔首,抬步朝殿外走去,转身的瞬间,他眸光一瞥,落在方才那堵墙上,眼底有异色,如流星般飞快划过。 目送着沈初寒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昭帝这才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身子一软,扶着长几坐了下来,端起面前茶盏连喝了几口,眼底有深沉暗涌。 忽的,他将茶盏猛地一放,犀利寒冷的目光朝那排书架射去,眼底似有通红怒火燃烧。 “来人。”他阴沉着嗓子开口。 外殿当值的一名小内侍应声而入。 昭帝望去,“所有人都出去,没有朕的吩咐,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小内侍应声退下。 听得外殿厚重的殿门闭合声传入耳中,昭帝眸子一狭,霍然起身,朝那排书架走去。到了书架前,他定住,眸光深邃地盯了一瞬,忽的伸手,将一旁的那个落地汝窑大花瓶一旋。 眼前那排书架,忽的从中间分开,往左右两边挪去,露出中间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昭帝脸色一沉,抬步跨了进去。 进洞的瞬间,窗外的阳光射进来,打在他半边侧脸之上,细碎的光线中,他眼角神情,显出几分冰凉的诡异。 * 沈初寒出了昭帝寝殿,看向王喜道,“王公公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宫便是。” 王喜殷勤地笑笑,“王爷,方才您也听到了,皇上吩咐了,让老奴务必将您送出宫,老奴不敢怠慢啊。” 沈初寒凉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喜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他是昭帝的心腹,自然知道如今昭帝对沈初寒和君彻都不大信任,既然昭帝方才特意强调让他亲自送沈初寒出宫,他就不可能送到这里便回去。 被沈初寒这般看着,他顿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也不敢再直视他,只讪讪地一笑,“请吧。” 沈初寒收回目光,抬步继续往前走去。 王喜舒一口气,跟了上去。 一直将沈初寒送出了宫,王喜这才行礼退去。 宫门处停着寒王府的马车,驭车的是慕白,见沈初寒终于出来了,跳下来迎上前,“公子,有事耽搁了吗?” “被昭帝叫去了。”沈初寒淡淡道,掀袍上了马车。“走吧,回府。” “是。”慕白应诺,扬鞭一甩,马车缓缓启动,朝寒王府驶去。 沈初寒端坐车内,神情冷若霜雪,眸光定定地看着晃动的车帘,似有几分出神。 慌乱的眼神,心虚的态度,昭帝的这一系列举动,由不得他不多想。原本若没有他这些反应,沈初寒也许还不会那么怀疑那声异响的来源,可如今,他心底却疑窦顿生。 那堵墙后面,那排书架后面,是不是有什么?所以昭帝才会流露出一瞬间的慌乱? 想到这里,他掀开车帘。 慕白诧异地转头,“公子?” “宫里的眼线,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慕白摇头,“暂时没有探到什么异常。” 沈初寒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派人全天盯着昭帝的寝宫。若是有机会,派人潜进去,摸清楚内殿那排书架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 慕白微蹙了眉头,“公子可是今日发现了什么?” 沈初寒“嗯”一声,沉郁的语气飘入慕白耳中,“我怀疑,昭帝的寝殿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室,想办法探查出来。” 慕白一惊,忙点头应了,“公子放心,属下一定叫人尽快去查。” “嗯,还有……上次叫你查的容筝,有消息了没有?” “暂时没查到什么可能危害到少夫人的信息,所以还没有同公子汇报。”慕白应声。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唔”一声,“她是什么情况?” “容姑娘是容家嫡女,排行第三。不过……”慕白微微一顿,迟疑着开口道,“曾有传言说,容姑娘其实并非容夫人之女,而是……而是容老爷的私生女,当年很小的时候便被抱了回来,归在了容夫人名下抚养。但奇怪的是,容夫人对容姑娘却很好,甚至好过排在容姑娘前头的容二小姐,久而久之,这传言也就淡了下来。” 沈初寒略一挑眉,眼底光华隐隐浮动。 “容老爷有几子几女?”沈初寒又问。 “容夫人替他生了一子二女,他两个小妾还分明给他生了一子一女。容家如今虽已分家,但容老爷一家和二房三房仍住在一起,容老太爷与容老爷一家同住。” “嗯。”沈初寒淡淡应一声,眼底的波澜趋于平静,显然对这些容家的家长里短没什么兴趣。 “她性情如何?” “据属下手下打探到的消息,容姑娘性情恬静,性子温和,知书达理,又挑得一手好香,如今容家名下那间沉香阁的声音几乎都交给了她在打理,生意蒸蒸日上,容老爷十分喜欢她。” “好。”沈初寒点头,“她那边,撤掉人手吧,不必再刻意跟着了。” 既然暂时查出来没什么问题,他也不好做得太过,万一阿绾那边知晓了,说不定会以为自己不信任她,他不想让她不开心。不管怎么说,能得阿绾亲眼的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奸邪之人才是。 刚要放下车帘,慕白却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怎么?还有什么要说的?”沈初寒开口问道。 慕白咧了咧嘴,迟疑道,“公子,这个……有件事,属下不晓得该不该说。” “说。”沈初寒睨他一眼,淡淡开口。 慕白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一下语言,“少夫人知道您让属下去查容姑娘的事。”说完这话,他心虚地垂了头,不敢看沈初寒。 上次陪同宋清欢去玩沉香阁的时候,宋清欢便问了他这个问题,当时是想着要告诉沈初寒的,只是瞒着安插宫中眼线之事,一时半会竟忘了,这会沈初寒问起才想了起来,也不知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沈初寒微愣,挑了挑眉,眸光微沉,似自言自语开口道,“阿绾知道了?”话音落,自嘲地一笑,“是了,阿绾那么聪明的性子,怎会猜不到我要做什么?” 他抬眸,落在慕白侧脸上,“阿绾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只让属下查到什么信息派人去告诉她。” 沈初寒眉头一松,唇角笑容有几缕复杂。 阿绾啊阿绾,他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自己的那些心思,是瞒不过阿绾了。不过……庆幸的是,她似乎并不生气的样子?看来回去得探探她的态度才是。 “知道了。”他缓缓抬头,收回手,放下了帘栊。 送沈初寒回寒王府之后,慕白便又出了门。 既然公子说要撤回暗中探查容姑娘消息的那些人,那么跟着她的那两名隐卫也可以撤回了。正好他现在无事,便亲自跑一趟,自己去通知他们吧。 以往这些事,他极少亲自出马,今日突然来了兴致,他虽然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正好无事,但内心深处也知道,似乎……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那张清水芙蓉般的清丽容颜,脸颊有几分发烫。 跟在公子身侧,他见过的绝世美女不少,可唯有这位容姑娘,不知为何,给他留下了不一样的感觉。 摇了摇头,将脑中绮念赶了出去,足下运功,飞快地朝容府行去。 到了容府附近,他掏出信号弹放了上去,然后就在巷子里等着。 很快,有两名隐卫从屋顶上悄无声息一跃而下,落在了慕白面前,“见过阁主。”沈初寒手下分明暗两阁,明阁中主要是训练沈初寒身边贴身侍卫,阁主为慕白,暗阁之人主要为负责情报暗探的隐卫,阁主为玄影。 但明暗两阁事务多有交叉,所以暗阁之人也听从慕白号令。 “容姑娘如今在哪里?”慕白沉声开口。 “回阁主的话,还在府中待着,尚未出门。” “她每日都会出门么?” “没有意外的话,容姑娘每日都会去沉香阁查看情况。” “好。公子下了命令,之后你们不必跟着容姑娘了,撤回去吧。”慕白看向两人吩咐。 “是。”两名隐卫抱拳应了,“属下告辞。”说着,“嗖”的一声,两人的身影很快又消失在狭长的小巷中。 慕白停了一瞬,抬步朝巷子口走去。 刚出巷子口,眸光一瞥,忽然瞧见容府门口的马车,眉眼一蹙,闪身又躲入了巷子中,只微微探出身子,观察着容府门口的情况。 一人从容府中走出,身后跟着一名侍女,定睛一瞧,正是容筝。 她今日穿了一身梨花青绣轻罗长裙,行走间裙摆如云翳飘舞,衬得她越发显出几分出尘之姿。行到马车前,身后的侍女替她打起车帘,请了她上车。 帘栊落下,马车启动,缓缓驶过慕白跟前。 慕白隐入巷中,待马车离开后方探出身,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也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般,脚下一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马车驶出容府所在的巷子,朝沉香阁方向驶去,中间还要经过另外一条较为僻静的小巷。 慕白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好在马车驶得并不快,所以他只用了三成的功力便跟上了马车行驶的速度。 进入第二条巷子时,因为小巷路窄,马车的速度越发慢了起来。 慕白不敢跟太近,怕被车夫发现,在巷子口四下一瞧,刚要跃上屋顶,忽然听得前方有马儿嘶鸣声传来。 他神情一凛,目光朝前看去。 却见不知何故,容筝坐着的马车在巷子中间停了下来,方才那声嘶鸣,便是马车便逼停的声音。 他眉头微皱,脚尖轻点,轻盈地跃上了屋顶,沉了眸光往巷子里扫去。 这一望,不由暗自心惊。 原来,马车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三名男子,手持尖刀,面目猥琐,不怀好意地盯着马车外的车夫。 慕白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前进了一段路,在屋顶上匍匐下来,凝了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巷子里的情况。 车夫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坏了,抖抖索索地半天没开口。 车内有一把清泠的嗓音传了出来,“刘叔,怎么突然停了?” 那被唤作刘叔的车夫这才勉强回了神,颤颤巍巍道,“小……小姐,有人……有人在前头堵住了路。” 那三名男子把玩着尖刀,愈发逼近。 身后的马车帘子被人掀起,一人的身子从车厢中探出,是容筝身边那个小侍女,“刘叔,谁挡路……”话音未落,便瞧见了马车见那不怀好意的三名男子,吓得尖叫一声,缩回了车厢中。 “小……小姐……”隐约听得她受到惊吓的声音传出,“外头……外头……”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眼睛圆瞪,吓得脸色苍白。 容筝立马察觉出了不对,眉头一皱,侧了身子朝外看去,这一看,正撞上其中一人不怀好意的淫邪目光,心中也猛地一惊。 “你们是谁?”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声出口。 一名男子淫笑一声,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流连,“姑娘长得可真是美啊,下来让哥哥好好瞧瞧?” 说话间,三人愈发逼近,其中一人一把揪住车夫的衣领,手一掀,便将他掀翻在地。 容筝心跳一滞,将侍女挡在身后,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姑娘,你先下来吧。下了车,我们好好谈谈。”一名男子面目猥琐之色。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要钱?我回去便可以给你们。”容筝略有几分色变,但她也知道,这巷子较为僻静,难得来一个人,若想要等着援兵是不可能的了。 眼下她被困在这马车当中,进退维谷,处境着实有些艰难。 “我们不要钱,就想跟漂亮姑娘好好谈谈。” 身后的侍女已经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抖抖索索地偎在车厢一角,紧紧攥住容筝的衣角,“小姐,不要……不要下去,下去了,他们一定会……” 话音未落,一人面露不耐之色,手一挥,只见银光一闪,匕首脱手,飞快地刺入车厢之中。 正文 第300章 救美(二更) 只听得“铮”的一声,伴随着容筝侍女尖锐的叫声,锋利的匕首擦过侍女的脸颊,钉入马车车壁之中。 侍女的脸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她吓得眼白一翻,竟倒地昏了过去! “紫苏!”容筝小声惊呼一声,伸手探过去,见她尚有鼻息,想来只是吓得晕了过去,这才略舒一口气。可下一刻,车外传来的声音又让她的心吊了起来。 “姑娘,你若再不下车,你这车夫和侍女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容筝一咬牙,看一眼昏过去的紫苏和倒地受伤的车夫,沉声道,“好,我下去。”她弯腰,身子微侧,趁着车帘的遮掩,在外头三人视线死角处抬手在头上一摸,很快摸下一支簪子,揣入了袖中。 她掀起半开的车帘,下了车。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几人对视一眼,淫笑声越大,“美人儿,我们兄弟几个特意等在这里,当然是为你而来了。” 屋顶上的慕白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心底难免吃惊。 原以为容筝是柔弱的性子,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只是那三人—— 眸光落在不怀好意的三人面上,眼底划过沉思。 这条巷子平日里没有多少人往来,那三人若只是普通的恶霸,想来也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而这条巷子是容筝每日去沉香阁的必经之路,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是冲着容筝来的。 这么一想,心思愈沉,继续凝了眸光,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容筝定了定心神,沉声道,“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嘿嘿一笑,越发逼近了她,“不是容家的三小姐么?”说着,夸张地耸了耸鼻子一吸,“不愧是调香高手,这身上可真是香喷喷的,真是让人心痒啊。” 说着,手就朝容筝的脸摸了过去。 慕白气息一沉,刚要出手,就见容筝敏捷地朝旁一避,躲开了那人的咸猪手。他眉头一皱,收回了手。 他已经看出来了,容筝在想办法套这三个人的话。眼下他若出手,说不定会坏了容筝的计划,还是先静观其变地好。 “说吧,是谁让你们来的?”容筝假装害怕地后退几句,余光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后的路。 三言两语下来,她已经搞清楚了,眼前这三人,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小巷太过偏僻,不会有多少路人过来,现在唯一能靠的人就是自己了。 出这条巷子再走一段路便是热闹的街市,若是她能逃出这巷子,大庭广众之下,这三人应该不敢再对自己下手。只要她能找到救兵回来,短时间内,刘叔和紫苏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事。 这么一想,神情愈发紧绷起来。 那三人哄笑起来,其中一人玩味开口道,“我的容三小姐,是谁派我们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马上会让你欲仙欲死的,你就等着好好享受吧。” 说着,三人淫笑着朝容筝包抄过来。 一人的手已经伸到了容筝的胸前,下一秒就要摸了上去。 这时,容筝突然神情一狠,手中藏着的簪子一亮,猛地朝那人的手背扎去。 那男子吃痛,大叫一声,缩回了手,看着手背上出现的伤口,目光顿时变得阴鸷起来,恶狠狠盯着容筝骂道,“小婊子,居然还敢伤我,老子定叫你痛不欲生!”说着,又朝容筝扑了过来。 容筝身子一弯,再次避开了他的手,然后趁着三人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撒腿就朝巷子口跑去。 “他奶奶的!”身后三人唾骂一声,追了回来。 容筝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地朝前跑着。别看她方才面上瞧着尚算镇定,但她到底是一介弱女子,又没有武功伴身,在三个大男人面前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听着身后那三人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筝心底的绝望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下意识张口叫道,“救命!”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一声闷哼声传来,紧接着,有什么重物“砰”地倒地的声音。 她一怔,敏感地感觉到身后的杀气突然消失了。可心底仍是害怕,脚步未停,一边往前跑一边屏住呼吸转头望去。 这一看,却是怔在原地。 身后一人,一身玄衣,手持利剑,剑尖处有一滴鲜血落下,滴落在地上一人的面上。她顺着剑尖往下看,才发现那三人果然已经倒地不起,有两人脖子处有一道细小的伤口,看模样,似乎已经死了。而另一人,正被那玄衣男子踩住胸膛动弹不得,脸上已是一片灰败。 巷子里光线不大好,那玄衣男子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下,有几分看不真切。可不知为何,容筝总觉得他的感觉有几分熟悉,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定了定心神,刚要开口发问,有沉朗的声音传来,“容姑娘,你别怕,是在下。”说着,他朝前走了两步,立在阳光之下,眸光如水看向容筝。 细碎的阳光下,容筝这才看清了他剑眉星目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慕白见她不说话,手一伸先点了脚下踩着的那人的穴道,然后反身将剑收入剑鞘,这才大踏步走了上来。 “容姑娘不记得我了么?上次在沉香阁我们见过的,我是寒王妃的侍卫。”慕白怕她方才受惊过度,不由放缓了声线,温声解释。 “我……我知道……”容筝这才缓慢回了神,点一点头,颤抖着声音开了口。 慕白又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瞥见她眼底深深的不安和恐惧,眸光轻闪,心底感慨,不管她刚才表现得如何镇定,到底还只是个柔软的姑娘,想必这会定然吓坏了。 他抿了抿唇,温声宽慰道,“没事了容姑娘,你不用害怕了。” 容筝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泪花,缓缓回过神来,看向她道,“谢谢你,慕公子。” 慕白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你不用叫我公子,唤我慕白便是。”他转头看一眼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唯一存活的那人,“这几人,是冲着容姑娘来的?” 容筝点点头,“应该是的。” “容姑娘可知幕后指使是谁?” 容筝摇头,眼底有疑惑不解闪过。她自问平时带人真诚和善,并没有与人结仇,心中也很不解,为何会有人对她下如此狠手? “我去审审?”慕白征求她的意见。 容筝眼底流光闪动,很快点头,面露感激之色,“那就麻烦你了。”她虽与慕白在这之前只有几面之缘,但她能看出慕白对她似有善意,而且,从方才他一招致命的招式来看,他武功一定很高强,若是他能帮自己查清楚幕后之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慕白点一点头,转身朝地上躺着的那人走去。 容筝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慕白手指一动,将那人的穴道解开,脚踩在了他的喉咙处,眸光瞬间暗沉下来,紧紧盯着他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本不过是个无赖,并没有见过多少大世面,早被身旁两个同伴的死吓得屁滚尿流,这会子只盼着慕白能手下留情,听他开口,忙不迭扯着嗓子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慕白冷笑一声,微微松开了踩在他身上的脚,“说吧。” 那人抖抖索索看一眼慕白身后的容筝,颤抖着开口道,“是……是容二小姐。” 容筝瞳孔一缩,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姐姐?”她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眸光朝那人脸上射去,“你说谎!姐姐为什么要害我?!” 那人一脸苦哈哈的模样,“小的……小的不知道啊……找我们的是她身边的丫鬟,说有人不想让你好过,让我们去怜爱怜爱你,还给了我们五十两定金,说事成之后再给我们剩下的两百两。我们见你身份不低,怕事后找不到正主,便偷偷跟踪了那丫鬟,见她进了容府。后来在容府门口蹲守了几日,便认出她是容二小姐身边的人了,至于二小姐为什么要害你,容三小姐,你都不知道,小的怎么会知道啊……” 那人语声急促,说的有几分颠三倒四,但细细听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破绽。 况且,瞧着他便是副贪生怕死的模样,这种关头,他应该不敢撒谎才是。 慕白抿了抿唇,看向容筝,声音愈发温和下来,“容姑娘,你今日受了惊吓,我看……我先送你回去吧。这几人教给我处理便是。”说着,看一眼跌跌撞撞爬起来的刘叔和车厢内依旧昏迷未醒的那名侍女,“你的这两名侍从好像也受了惊。” 容筝想了想,原本不想麻烦他,可看一眼刘叔和紫苏,又看一眼地上那两具尸体,心底的恐惧还是没有退去,眼睫一垂,有些不好意思道,“实在是麻烦你了。” 慕白笑笑,眉眼间有如水的光华,“那……容姑娘请上车吧。” 容筝颔首一礼,提起裙摆,扶住车壁上了车。担忧地查看了一下车里的紫苏,见她气息尚稳,方松一口气。 慕白先将刘叔扶着坐上车辕,然后看向唯一幸存的那人。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那人吓坏了,忙跪倒在地,不住地像慕白磕着头。 慕白刚要叫人过来收拾这里,忽然听到巷子口有声音传来。他眸光一凛,谨慎的目光朝巷子口望去。 出现在巷口的,是几名铁甲卫。 慕白原本黑沉的脸色在看到打头一人时,忽的就明亮起来。 铁甲卫看见巷子里有些血腥的场面,不由大声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说话间,走了上来。 为首那人走近,见到慕白时,先是一怔,很快奇道,“慕白,你怎么在这里?” 慕白朝他抱拳一礼,“萧将……公子……” 原来,来的这名铁甲卫不是旁人,正是萧濯。 慕白便把事情的经过大致同他说了一遍。当然了,并没有提到自己是跟踪容筝至此,只说自己偶然路过,听到容筝的呼救,见正好是宋清欢认识的人,便出手将她救了下来。 萧濯点点头,看向身后几人,“你们把这里清理一下,尸体拖出去,活着的人带回去审问。” 身后铁甲卫应是,将尸体和人都抬出了巷子。 原本上了车的容筝听到动静,她心里还有些慌乱,两人的对话也只听了个大概,只因为听到有铁甲卫过来询问情况。慕白毕竟杀了人,怕铁甲卫会为难他,忙探出头来为慕白作证。 “这位军爷,慕公子所言,小女可以作证。” 说话间,目光向慕白对面站着的萧濯望去。 这一看,眼神却有几分怔忡,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 萧濯听到有女子的声音传来,也转头瞧去,两人的眸光在空中交汇,都不约而同一愣。萧濯眨了眨眼,心中一股异样的熟悉感升起。 见萧濯略有色变,慕白看一眼容筝,瞥见她眼底的波光闪动,不由也生了疑,看回萧濯道,“萧公子,怎么了?” 萧濯回了神,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便是你说的容姑娘?” 慕白没有多想,点点头,“她是容家三小姐,少夫人最近在同她学调香的手艺,我与她见过几面,正好路过,见到她遇险,这才出手。” “容姑娘受惊了。”萧濯“嗯”一声,转头朝容筝一礼,眼中的异色已经退去。 容筝忙扯出一抹笑意,“有劳军爷了。” 慕白看向萧濯,“你怎么过来了?” “有百姓说这里似乎有求救声,我们正好在附近巡逻,便过来看看。” “好了,那不打扰你巡逻了,今日之事,还得请你帮忙善后了。我先送容姑娘回去。”慕白开口。 “这是自然,放心吧。”萧濯拍了拍慕白的肩。 慕白跃上马车,握住马鞭,朝萧濯点一点头。容筝也跟着点头一礼,这才慢慢放下车帘,退回了车厢。 马鞭一抽,马车缓缓朝巷口驶去。 萧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去的马车,脑海中还浮现出方才对容筝的那惊鸿一瞥,不知为何,脑中只余一句话—— 这个姑娘,为何总有总莫名的熟悉感? 马车驶出巷子,往容府行去。 容筝微微掀开帘子看来,“慕公子知道我府上的路么?” 慕白刚要点头,忽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有理由知道容府的路,忙改口道,“有些不熟悉,还请容姑娘帮忙指一指。” 容筝点头,将帘子微微掀起露出一角,坐在门口,就这么同慕白闲聊起来。 “方才多亏慕公子了,否则……”尽管已渐渐安定下来,可一想到方才那惊险的一幕,还是有后怕涌上心头。她舒一口气,看向慕白的侧脸,“说起来,我还不曾好好感谢慕公子呢。” 慕白抿唇笑笑,回头望她一眼,“容姑娘不必客气,你是少夫人的朋友,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慕公子方才是恰好经过那里?”容筝好奇道。刚刚思绪混乱没有多想,这会子仔细想想,又觉得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些。 慕白略有些心虚,转过头去不看她,“是……是的。我刚准备进巷子时正好听到呼救声,跑过去一看认出了姑娘的背影,便出手了。” “真是太险了,真是多谢你了慕公子。”想了想,她有几分腼腆地开口道,“你的恩情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不知慕公子喜不喜欢香料?” 香料? 慕白微怔。 他一个大男人,又王爷身边的侍卫,也不是什么公子哥儿的,哪里会喜欢香料这种东西? 可不知为何,嘴里还是鬼使神差答了个“喜欢”。 容筝眼底略有欢悦之情,“那……改日我替慕公子调几味香料,略表谢意,还请慕公子不要嫌弃。” 正文 第301章 歹意(一更) 慕白闻言,耳根处泛起一抹红晕,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这……太麻烦容姑娘了。” 容筝微微一笑,脸上渐渐恢复些许血色,“不麻烦,慕公子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过是我小小的心意而已。” 她既这么说,慕白便不好再推辞,点点头,谢过容筝的好意,心底却有几分没来由的激荡。 深吸一口气,他微微转头,“对了,容姑娘现在回去,会不会有危险?”方才那恶霸供出幕后主使是容家二小姐,若见容筝毫发无损地回去,会不会再次对她下手? 根据之前他手下人查到的信息,这个容二小姐,亦是容家嫡女,闺名容瑟,与容筝乃一母同胞所出,怎会行如此恶毒的手段? 听到这,容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要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人,竟是平日里与她亲亲热热的姐姐! 眸光骤冷,声音也清寒起来,“她不敢明着对我下手。” 慕白唇一张,刚要出声,却又觉得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不好多过问,便又闭上了嘴。 只是,容筝却自己开了口。 她自嘲地笑笑,“我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和善可亲的姐姐,居然会对我暗下毒手。” 容瑟素来有些嫉妒自己她是知道的,但她以为这不过是姐妹间最寻常不过的磕磕碰碰,因此一直对容瑟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哪里想到,她的心思竟会这般歹毒? 慕白转头朝后瞧去。 见容筝半倚在车壁上,眸光凉淡清冷,面上有苍白之色。 心神不免被牵动几分。 他年少时便跟在沈初寒身边,刚进沈府时,沈初寒不受沈王氏待见,所以他也跟着见过不少内宅腌臜之事。只是到底没亲身经历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思索片刻,方开口道,“容二小姐这么做,能讨到什么好处?” 他素来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容瑟此举,不可谓不恶毒,那么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容筝疲累地眨了眨眼,“我思来想去,自问从未得罪过她,若非说要有,就是她觉得爹娘对我太偏疼了。先前她想接手沉香阁的生意,爹不同意,说她不是做生意的料,调香技术也不如我。现在爹爹准备在城中开沉香阁的分店,姐姐再次提出想接手,还是被爹驳了回去。或许,她便是因此对我怀恨在心了吧。” 她的声线带了几分清冷的空灵,还有显而易见的疲惫。 也许对她而言,今日容瑟的举动,更多的,是寒了她的心。 长睫一垂,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看向慕白,“抱歉,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事,本不该同你说的。” “没关系。”慕白也略有几分唏嘘。 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原本以为容筝在容家备受宠爱,过的该是无忧无虑的生活,谁又能想到会被自己的亲姐姐算计呢? 容筝深吸一口气,“今日这件事,还请慕公子为我保密,毕竟是家事,我不想让他人看了笑话去。” 车夫和车厢里的侍女如今都昏迷不醒,今日这番话,也就他们俩知道而已。 “这是自然。铁甲卫那里,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去打招呼的。”慕白点头。 今日这件事与少夫人无关,所以就算他不上报给王爷,应该也不打紧。最主要的是,若真追究起来,他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正好撞上这一幕。 容筝忙出言谢过。 这时,突然听到车厢内有呻吟声传来,转头一瞧,原来是吓晕过去的紫苏醒了过来。 容筝总算露出些许喜色,退回去将她扶起,轻声道,“紫苏,你感觉怎么样?” 紫苏朦朦胧胧睁了眼,瞧见面前的容筝,怔了怔,方回过神来,“小……小姐?”她眨了眨睫毛,忽然想起方才的事,脸上又露出惊吓的表情,“小……小姐,您没事吧?方才那几人呢?” 说话间,身子还在不住地抖着。 “没事了,没事了,你不用害怕。”容筝握住她的手,柔声宽慰。 “您呢?您也没事吧?”紫苏带着哭腔,上上下下打量着容筝。 “我也没事。”容筝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多亏了外头那位慕公子相救。” 紫苏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看到一个伟岸的背影,眨了眨眼睛,看向容筝,眼中还有泪花闪烁,“这位公子是?” 她家姑娘毕竟还未出阁,刚刚的事若传了出去,只会对姑娘的名声有损。 容筝微微压了嗓音,“是王妃娘娘的贴身侍卫,在沉香阁见过几面的,你不用担心。” 紫苏这才略放了心。 她虽然胆小,对容筝却是忠诚不二。寒王妃在同小姐学香料的事她知道,也见过王妃娘娘几面,知道她亦是个人美心善的,既然这公子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卫,想必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只是,一想到刚刚自己的表现,又是羞愧又是自责,“小姐,紫苏没有保护好您,紫苏该死。” “说什么傻话。”容筝柔声宽慰,“那种情况下,你能做什么?可别白白把自己的命搭上去了才是。” 慕白在外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道,难怪王妃娘娘喜欢这位容姑娘,两人虽然瞧着都有些清冷,但对待自己身边的人,倒都是真真的好。 行了一会儿,容府快到了。 慕白微微放缓前行的速度,看向容筝道,“容姑娘,我不大好送你到府门口,你看……?” 既然容筝不想将今日之事传出去,他还是不露面的好,以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容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好。”说着,看向紫苏,“紫苏,你驾车可行?” 紫苏这会子已经回了神,闻言也明白事情的轻重,应道,“奴婢可以。” 慕白便拉了拉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刚要下车,忽见前头有人从容府里走出,径直朝这边走来。 为首之人,是一位正值韶龄的姑娘,瞧着与容筝年岁相仿。 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沉了下来,转头看一眼容筝,果不其然,她脸上神情也有几分难看。 那姑娘瞥一眼这边,脚步加快,带着侍女侍从走了过来。 行到跟前,慕白才看清她的容貌。 鹅蛋脸,柳叶眉,眉眼间略有傲气,同容筝的容貌气度并不大相似。 “咦,这不是阿筝吗?”来人看一眼容筝,尖着嗓子开口。 “姐姐。”容筝上前来,朝她行了一礼,除开眼底那一抹波澜,神情尚算平静,并未泄露什么。 来的人,果然是容家排行第二的嫡女,容瑟。 容瑟上上下下打量了容筝许久,见她衣衫整齐不见狼狈,眼底一抹带着诧异的戾气闪过,只很快敛下,“阿筝不是刚去沉香阁么?怎的又回来了?” “路上遇到些状况,刘叔受了伤,先回来请大夫给他疗伤。”容筝眸色幽深,直直盯着她,看得容瑟起了几分心虚。 容瑟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在一旁的慕白身上,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一眼道,“哟,不知这位公子是谁?还特意送阿筝你回来。” 慕白脸色深沉,眸光清冷,淡淡瞟一眼面前的容瑟。 他们还未到容府门口,这位容家二小姐便恰好出府,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巧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一直派人在门口守着,一发现容筝回来了,便立马带人来堵住她。 如果方才容筝当真被人欺负了,被她这么一闹,还不得闹得人尽皆知?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 容筝自然也察觉到了容瑟的不怀好意,正想着怎么介绍慕白为好时,慕白沉沉开了口,“在下是寒王府的人。” 容瑟一怔。 寒王府的人? 最近风头正盛的寒王君殊? 她狐疑地瞥一眼容筝,心里头泛起了嘀咕,容府不过是一介商人,容筝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平民女子,怎会突然与寒王府扯上关系? 容筝见慕白直接甩出了身份,略有几分诧异,不过转念想想,以容瑟的性子,的确只有搬出寒王,才能压得住她。 这么一想,便住了嘴,先等着看慕白怎么而说。 容瑟沉了心思,狐疑打量慕白几眼,“阁下是寒王府的人?可是阿筝有什么冒犯王爷之处?”她不怀好意开口道。 “姑娘多虑了。”慕白语气沉肃,“容姑娘与我家王妃交好。今日在路上,我家王妃正好瞧见有地痞恶霸在街上作恶,贵府的车夫也被他们打伤。王妃正好经过,命我收拾了那几人,顺便送容姑娘回府。” 容瑟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眼前这器宇不凡的男子,竟只是寒王府的侍卫。到底是王府之人,区区一个侍卫就有这么大的气势。 不过—— 她想起慕白话中的第一句话,心底蓦地浮起狐疑,容筝她,什么时候与寒王妃交好了? 容瑟这边还在纠结这事,容筝却是明白了慕白的用意,趁容瑟不注意,朝他感激地笑笑。 看容瑟这模样,分明是有备而来,若是处理不当,她定会抓住一切机会败坏自己的名声。 但现在慕白抬出了王妃娘娘,容瑟再要污蔑自己,可就得掂量掂量会产生什么后果了。 慕白朝她一点头,又补充道,“容姑娘不必担心,今日之事,王妃娘娘定会给你个交代。那几个作恶之人也已经交由铁甲卫处理,相信很快便能摸清他们的底细。” “好。”容筝明白了他的用意,点头应了,配合着开口道,“回去替我谢谢王妃娘娘。” 慕白一抱拳,“那在下便告辞了,容姑娘请多保重。” 说着,也不看容瑟,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转身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之中。 容筝收回目光看向容瑟,神情冷淡,“姐姐,麻烦让让,刘叔受伤了,得尽快找大夫给他来看看。” 容瑟眉头狠皱,看一车辕上躺着的刘叔,身子朝旁侧了侧,却仍不死心,刚要开口,容筝却看向她身后跟着的侍女和仆从,清冷开口 “你们俩,把刘叔抬回府里,小心些。你,快去请大夫来府里给刘叔看病。” 那几人是容瑟带来的人,听得容筝的吩咐,也不敢动,只求助似的看向容瑟。 容瑟尚未表明态度,容筝的脸却陡然垮了下来,“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么?若是耽误了刘叔治伤,回头我便禀明母亲,将你们都撵出府去。” 容筝平日里性子和善,极少发火,此时面容清冷的模样着实吓了几人一跳。再者他们也明白,如今府里最受宠的是容筝而非容瑟,当下再不敢怠慢,忙不迭应了,抬人的抬人,请大夫的请答大夫去了。 容瑟勉强压下心底怒气,看向容筝,“你什么时候同王妃交好了?”说话间,眼底有几分嫉妒,语气也带了质问的口吻。 容筝瞥她一眼,心底愈凉。 看来,她看到自己毫发无损地回来,果然乱了手脚,连平日里虚假的姐妹情深都不想装了。 她性子虽好,却也不是无原则软弱之人,既然容瑟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又怎会继续退让? 冷冷瞥了容瑟一眼,带着紫苏朝府里头走去,“怎么?我与谁交好,难道还要同姐姐报备么?” “你……”容瑟被她的态度气得够呛,可目光落在容筝冷冰冰的容颜上,心里却又怂了,忍不住泛起嘀咕。 从前容筝可从来没对自己甩过脸色,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心里头一阵暗恼,就知道那些街上的地痞恶霸靠不住! 可转念一想,还是安慰自己道,就算他们被寒王府的人抓住,自己整件事都不曾露面,只让霜儿去联系的,他们应该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自己才是。 略微定了心,小跑几步跟上容筝的步伐。 “阿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而已。”这次,她软了些口气,又恢复从前的亲亲热热。 容筝看着扎眼得很,只“嗯”一声,并不怎么搭理她。 容瑟心中没底,又怎肯轻易放弃,绕到她身旁道,“阿筝,刚刚那人说你们遇到了地痞恶霸,你没事吧?” 容筝转头,凉淡眸光在她面上一寸寸略过,明明唇角带笑,却宛如一把尖刀,刮得容瑟面皮生疼。 “多谢姐姐关心,我没事。”容筝温温柔柔开口。 今日这事,她虽然知道是容瑟的手笔,但那名恶霸那里并没有实证,捅出去对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所以这件事,她打算到此为止,但今后,她对容瑟,再不会如从前那般掏心掏肺了。 见容筝面上冷意有消退的趋势,容瑟暗暗舒一口气。 方才她那冷冰冰的态度,也许只是因为遇到这种事心情不好吧,这么一想,也定下心来,讨好地笑笑,“这就好,不然爹娘可是要担心死了。” 容筝轻“嗯”一声,没再理她,带着紫苏进了府。 容瑟攥了攥拳头,也跟了上去。 另一厢。 慕白回了府,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宋清欢。 听到沉星来报,宋清欢略有奇色,让她请了慕白进来。 “见过少夫人。” 宋清欢浅笑着看向他,“你今日怎的有空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消息告诉我?” 慕白低了头,应一声,“先前少夫人说,让属下查到容姑娘的消息后便来告诉您。” “查到了?”宋清欢看着她。 “容姑娘身世背景并不不妥,公子已经叫属下撤回跟在她身边的人了,属下特意过来知会您一声。”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唔”一声,忽的抬眸看向慕白,眸中一抹洞察的戏谑,“慕白,你今日过来,要说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吧?” ------题外话------ 上一章萧濯见到容筝后的反应稍微改了改,有空的姑娘可以删除缓存重新刷新一下~ 正文 第302章 春天快到了(二更) 慕白微怔,面上有一分心思被看穿的羞赧。 宋清欢清泠眸光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垂处一顿,也不免怔忡一瞬。 她说那话的原因是觉得,既然容筝那里并未查出什么不妥,在最近慕白这么忙的情况下,不大可能特意跑来说这一声,除非……他还有别的事要同自己说。 可—— 他这耳垂处的绯红是怎么回事? 她不动声色地扫一眼慕白,淡淡开口,“说吧,还有何事?” 慕白理了理思绪,抬头看向宋清欢,“属下刚撤回容姑娘身边的隐卫,就恰好撞见容姑娘被人设计遇险,属下便出手救了她。” “阿筝遇险?谁做的?”宋清欢笑容立淡,直了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慕白。 “是容家二小姐,容瑟。” 容瑟?容筝的姐姐? 宋清欢蹙了眉头,“她为什么要害阿筝?” “据容姑娘说,容家二小姐先前想接手沉香阁的生意,被容老爷拒绝了,最近容家想在临都城中开分店,容家二小姐再次表达了想接手的意愿,仍然被拒绝了,容老爷依旧指明让容姑娘管理。容二小姐许是因此对容姑娘怀恨在心。”慕白道。 宋清欢“嗯”一声,眼底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前世她虽与容筝交好,但到底自己都身处囹圄,没有精力去细究容筝家中之事。所以对慕白口中的容家二小姐,也并没有多大了解。 “容瑟与阿筝是一母同胞?”她抬头,淡淡开口。 慕白应是。 宋清欢讥讽地一勾唇,“然后呢?发生什么了。” 慕白点点头,把后面发生的事同宋清欢说了一遍。 慕白语毕,宋清欢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微垂了眸,眼角有凉意泄出,眸子微微眯着,一双墨色的瞳仁散发着灼人亮意。 这么看来,容瑟竟当真想要毁掉容筝。 她微吸一口气,抬了头望去,“知道了,此事你做得对,萧濯那里,你也记得关照一下。” “是。”慕白低头应了,迟疑一瞬,又抬了头看向宋清欢,“少夫人,可要属下再派一人暗中保护容姑娘?” “不必。”宋清欢沉声拒绝。 容瑟和容筝间的纠纷毕竟是容家家事,她作为一个外人,并没有立场插手。而且,这也是对容筝的不尊重,万一哪天容筝得知此事,反倒双方都尴尬。 “是。”慕白便没有多说,“那……如果少夫人没有其他事的话,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没有得到回答,他有些奇怪地抬了头,却见宋清欢正目至灼灼地望着他,一脸兴味盎然。 慕白被她看得有几分尴尬,低了头,“少……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你是怎么碰上阿筝的?” “啊?”不妨宋清欢突然问出这话,慕白一愣,呆呆地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却只笑眯眯地望着他,眸中闪过戏谑的神色。 慕白避开她的眸光,清了清嗓子道,“属下……属下是偶然碰上容姑娘一行的。” “那个时候,你已经遣走隐卫了吗?” 慕白下意识点头。 “所以,你遣走了隐卫,自己却又偷偷跟了上去?” “属下……”见瞒不过宋清欢了,慕白只得承认,“属下怕漏掉什么关于容姑娘的信息,所以想着亲自跟上去看看,没想到竟正好撞上容姑娘遇险的一幕。” “哦——”宋清欢意味深长地应一声,拉长了嗓音。 慕白头上已经有冷汗冒出,隐隐觉得宋清欢似乎在暗示什么。 见他这一副窘迫的模样,宋清欢忍不住弯了唇角,“过两天我要再去趟沉香阁,到时你还是同我一起吧。” “是。”慕白已经不敢去想宋清欢这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了,只忙不迭应了。 “好了。”见他愈发局促,宋清欢收了打趣之心,“你还有事要忙,就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慕白闻言,如释重负,行礼后急急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正好撞上回来的沈初寒。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沈初寒看他一眼问道。 “没……没什么……属下先告退了。”慕白躬身一礼,逃也似的离开了。 沈初寒进门,看向唇角含笑的宋清欢,“阿绾,你做什么了?我可是少见他这般惊慌的模样。” “没什么。”宋清欢心情颇好,唇角弧度愈深,“只是试探试探了他,他便露了马脚。你说得对,我还真没见过他这般可爱的模样。” “试探他什么?”见她这般,沈初寒也来了几分兴致。 “慕白的春天,怕是要到了。” 沈初寒是何等聪明的人,前因后果一想,再想到最近慕白生活中新出现的姑娘,眉头一挑,求证似的看向宋清欢,“容筝?” 正文 第303章 驾崩(一更) 宋清欢抬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说不定就是你让人家去查阿筝,查来查去查出感情来了。” 见宋清欢用玩笑的口吻说起这事,沈初寒抿了抿唇,眉眼间一抹温柔缠绕,在她身旁坐下,“阿绾不怪我?” 宋清欢睨着他,眸光流波,“我都已经习惯了。” 沈初寒搂了搂她的肩,在她脸颊上亲一口,“阿绾如今是越发纵容我了。” 宋清欢两手一摊,颇显无奈,“以你的性子,我就算反对,你难道就会收手?不过是做得更隐秘罢了。” 她挑了挑眉,又道,“我都习惯了,你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就行了。” 沈初寒笑,眉眼清和,丝毫不见旁人面前的戾气,“放心吧阿绾,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嗯。”宋清欢懒懒应一声,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 原本小郡主都是乳母在喂奶,可她奶水太足,后面便索性自己抱来母乳亲喂了。小郡主熟悉了她的气息,这些日子越发黏她。 昨晚也不知为何,小郡主闹腾了一夜,乳母怎么哄都不消停,她只好抱过来同她和沈初寒一起睡,小家伙哭哭闹闹折腾了大半夜,快到凌晨时才睡着。 “你昨晚没睡好,再歇会吧。”沈初寒心疼道。 宋清欢摇头,“没事,等用过午饭再小憩一会。”想起方才慕白的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开口道,“先前我还以为尹卿容对慕白有意思,没想到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尹卿容?”沈初寒扬了扬眉梢,略有惊奇,“还有这回事?” 宋清欢神情慵懒,“先前夺剑大会,她被我骂醒之后,算是绝了对你的心思。后来在墓中,你不是让慕白保护她么?出了无垠陵后我就觉得她对慕白的态度有些不一般了。只是,到底身份悬殊太大,就算她有什么想法,最后也只能作罢吧。” 说到这里,她看向沈初寒,“对了,慕白和玄影的身世,我好像从未听你提过?” “他俩若细论起来,应该算是凉国人。当年我和萧濯误打误撞进了无忧谷,拜了师父为师后,就向他坦白了我的真实身份。师父怕我日后出谷没有得力帮手,便帮我找了两个适合练武的苗子,就是慕白和玄影了。”沈初寒解释。 一顿,接着又道,“他们的父母亦是江湖人士,被仇家追杀身亡,当时师父找到他们时,两人已是无家可归之人。”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初寒这条复仇的路遍布荆棘,只有慕白玄影这样的人,才能无所顾忌,一心一意忠于沈初寒,叶问此举,确实替沈初寒考虑得很周到了。 “若是慕白当真喜欢容筝,待我上位之后,我会让他和玄影走军功这条路。” 等两人立了军功,身份自然就有了。容家到底只是商贾之家,到时候,也就不存在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宋清欢笑着看一眼沈初寒。 对待自己人,他其实并不如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冷冰冰。 “那萧濯呢?”既然说起了这个话题,宋清欢不由也想到了萧濯。 “萧濯……他的身世,我应该跟你稍微提过。” “对。”宋清欢点头。 她的确听沈初寒提起过萧濯的身世,不过了解得并不详细。印象中,只记得他身世凄惨,家人被打成乱臣贼子,全部斩首示众,除了他,几无人幸免。 “萧濯的姓,取自我母妃。当年,他家人因犯了事,全部入狱,不日便要问斩。他母亲与我母妃交好,央我母妃保他一命。母妃便偷偷命人将他从牢里带了出来,改名换姓,放在我身边做伴读。” 说到萧濯的身世,沈初寒的脸色明显沉了沉。语气虽然沉稳,但还是能听出当年那番腥风血雨。 “那他……本姓是?”宋清欢敛下笑容,沉思着开口。 全家问斩,乱臣贼子,难道……萧濯家人的死,与当年昭帝上位的那场夺权之斗有关? “他,本姓慕容。” 慕容? 宋清欢对昭国情况了解不多,但这个姓,她前世曾听人提过。 昭国曾有位很有名的将军,唤慕容修,慕容修是忠臣,当日昭帝与前昭帝君无垠一战,他自是无条件支持君无尘。 可君无垠率领南地大军来势汹汹,慕容修虽擅长排兵布阵,但两方兵力悬殊,最终不敌南地大军,临都城破。 君无尘在宫中自尽,他也被人生俘。 君无垠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慕容修拼死捍卫君无尘的举动,无疑触怒了他。所以他登基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慕容修。 慕容一家,男女老少,全以谋逆之罪,被判处死刑,无一幸免。 没想到,萧濯竟然是慕容家的人。 “萧濯……他是慕容修之子?”宋清欢淡淡蹙眉。 沈初寒无声地点一点头。 “所以,对于昭帝,他心中的恨,并不比我少。” 宋清欢眸中闪过一抹沉色,唏嘘道,“看不出,他竟也背负了如此沉重的仇恨。” 那个笑起来有几分腼腆的男子,却也是在黑暗中摸行的人。 “嗯。这些账,我们都记着,总有一天,会一笔一笔同昭帝算清。”沈初寒转了头,看向窗外风景。 春去秋来,风景如旧,只是人的心境,却再不复从前。 * 此后,谁曾想,安宁不过数日,瞬息间又风云突变。 彼时宋清欢练完武功沐浴完,正要让人抱了小郡主来,忽然听得门外有凌乱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在门口定住,似有窸窣交谈之声。 很快,沈初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袭朝服,额上有些微汗珠,似乎走得有些急。 他一进门,身后的房门便被沉星从外头合上了。 不知为何,宋清欢心跳没来由地一滞,怔怔地看着沈初寒。 他行得这般急切,分明是一下朝就往家里赶了。宋清欢看着他眼中一片幽深如雾,眸光清华,眼底有汹涌暗流。 难道——出什么事了? 脑中一蹦出这个想法,心跳骤然加快,“扑通扑通”似要跳出胸腔。 “怎么了?”她起身,走到沈初寒面前,仰起小脸注视着沈初寒凝肃的面容。 沈初寒揽过她的腰,语声沉沉,“阿绾,聿国那边来了消息。” 聿国? 宋清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自上次得到聿国的消息,已是半月有余。上次得到的消息,聿帝依旧昏迷不醒,杨复大军却逼近建安,城中皇后太子一派又和宁家闹僵,局势颇有些危险。 她说服沈初寒保下君熙和小世子,也派人传了信给君熙,却暂时没有收到回应。 沈初寒要说的消息,难道和父皇或者君熙有关? “是坏消息?”她小心翼翼抬眸,眼底有易碎的冰凌。 也许是为人母的缘故,这些日子,她倒觉得自己的心,远不如从前冷硬了。 沈初寒抿抿唇,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拉了她的手,在窗旁软榻上坐下。 八月底,已是夏末的天气,虽未至午时,空气中却仍漂浮着难耐的燥热。院中有聒噪的蝉鸣传来,除此之外,这样的白日,宁静得未起一丝风。 房中的瓷缸里明明湃着新鲜冰块,可宋清欢却觉得心底陡然烦躁起来。 “阿殊……”她实在忍不住,再度开口。 “阿绾。”沈初寒终于接话,扣住她肩膀的五指似乎紧了紧,幽深墨瞳凝视着她的双眸,“阿绾,是……坏消息。” 宋清欢的心陡然一空。 她猛地抬眸,抓住他另一只手,“是谁?父皇还是君熙?” “阿绾……聿帝他……驾崩了。” 他的声音,轻柔得仿佛一阵风,可偏生,一字一顿,字字尖锐地刺在她的心上。宋清欢脑中“嗡”的一声,周遭一切忽然变得模糊。 恍然间,她仿佛跌入一个深深的漩涡,怎么也爬不出来,脑中只余那零碎的几字徘徊盘旋。 驾崩了…… 驾崩了…… 走马观花般,眼前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 她与聿帝之间,大抵算不得很亲近。在她重生前,她对聿帝的态度,从来都是凉薄而淡漠。 当年母妃的失踪,旁人不说,她却觉得,与聿帝从来脱不了关系。而聿帝对她,约莫也是又爱又恨的态度。 只后来她重生一世,心性较从前成熟些许,心知若自己想在那幽深寥寥的后宫中活下来,她就不能同聿帝闹得太僵。 一开始只是虚与委蛇的亲近,后来却发现,她一直恨着的聿帝,又何尝没有自己的苦衷? 只可惜,生在帝王之家,从来没有纯粹的情感,便是亲情,也不能。 她知,尽管后来聿帝因母妃之故对自己诸多歉疚,尽管他在凉国求亲时保下了自己,但这些,都是建立在不损害聿国利益的前提之下。 换作从前的自己,或许会不忿会不屑,可打磨去一世的棱角,她渐渐开始能理解聿帝的态度。 无论何时,他先是君王,再是父亲。 而他对自己,在那最后几年的光阴里,到底还是尽可能的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而如今,他死了。 前世知晓聿帝死讯的时候,她的情绪,更多的是错愕和愤怒,因为沈初寒曾答应过他,会保下聿帝。 此刻,她却觉得心空了一块。 从今往后,聿国故土,与她之间,已是遥远而难以企及的距离。 不知何时,面上已是一片冰凉。 沈初寒敛眉,眼底有心疼和浮躁,冰冷的容颜上笼罩着一层寒凉的气息。 他伸手,小心用指腹拭去宋清欢眼角泪珠,语气越发的温和,竟是低到尘埃的口吻,“阿绾,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罢。” 宋清欢眼睫轻颤,闭了眼,有泪珠子顺着脸颊落下,有几分人前少见的脆弱。 沈初寒只觉心脏揪得难受。 这件事,他本可以瞒住宋清欢,可他不想再蹈上次的覆辙,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告诉她。 只是看着如今宋清欢这悲伤隐忍的模样,却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 正心疼之际,宋清欢却忽然睁了眼,眸底瞳色幽深,萦绕着细小冰凌。 “父皇他……是怎么死的?”她终于开口,语气带着隐忍的沙哑。 “毒入膏肓,药石罔效。”沈初寒语声浅淡,眸光一眨不眨落于宋清欢面上,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宋清欢原本黑沉的眸光陡然间暗淡下来,仿佛星芒被乌云遮蔽了光亮。 “阿绾……” 沈初寒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眸间有浓重的墨色渲染,竟比宋清欢还要幽深几分。 心底有些叫嚣的狂躁升腾而起。 他多想将宋清欢锢于自己的世界中,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可,这终究不是阿绾想要的。 这一瞬,他突然发现了话语的苍白,只搂紧了宋清欢,想给她一些温暖。 “如今聿国,是什么状况?”沉默片刻,宋清欢眉眼间忽然浮现一抹凌冽,仿佛在摇曳的水雾中破开一簇坚冰,摇曳出犀利的锋芒。 沈初寒看着她眉眼清冷的模样,眸微垂,心中越发怜惜。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她这般坚强。 失神一瞬,他沉沉开口,“聿帝驾崩后,宋琰继位登基,而杨复,也已逼近临都,到现在,怕是已经开始攻城。” 宋清欢嘴角一抹苦涩而嘲讽之际的笑意。 是了,皇后和宋琰觊觎那个位子已久,宋琰一日不登基,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如今父皇既死,聿国又是风雨飘摇之际,他登上那个位子,实在是名正言顺。 甚至—— 父皇在病榻上缠绵这么久,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驾崩,与他有没有关系,都很难说。父皇若还在,哪怕不省人事,他也只是太子,在与宁家的交手中,丝毫占不到上风。 而他若登基为帝—— 宁贵妃也好,宁腾跃也好,都不再是他的对手。 这其中细节,便是深究出来,一切也已成定局,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历史的轨迹,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宋清欢觉得心中有些空,有些凉,她眸光虚浮,抬了头看着沈初寒。 沈初寒眉尖紧蹙,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宋清欢张开手,抱住他,将头埋入他的怀中。 闻着那熟悉的寒凉清香,她脑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渐渐放松,强自压抑下去的诸多情绪排山倒海涌了上来。 “阿殊,我明明……我明明曾经恨着他,为何现在心这么痛?” 她死死揪住沈初寒的衣襟,眼眶一阵发酸,泪水氤氲,模糊了视线。 “乖,哭出来就好了。”沈初寒亲亲拍着她的后背,语声呢喃而温和。他只重复着这一句话,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说,眉宇间有沉郁之色缭绕。 宋清欢越哭越大声,哭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 大抵,她这重生的三年,虽有沈初寒百般护着,可经历的种种,仍是让人百感交织,借着今日这机会,索性完完全全地哭了出来。 沈初寒与她素来心意相通,又何尝不知她虽生性较寻常女子坚韧,但也比寻常女子背负了更多。 他有心替她卸重,可他的阿绾,从来不是温室里的娇花,他能做的,只有与她携手同行。而他要走的路,从来都是荆棘满布,有些刀剑,只能她自己去挡。 而重生一世的阿绾,比上一世更为坚韧,更为寒凉,到底磨去了上一世的棱角。此刻在他怀中哭得泣不成声的她,却恍惚间,让他看到了上一世初见时那个爱恨分明的她,那个鲜活摇曳的她。 神思有些许恍惚,记忆飘远,回到上一世,那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沧海桑田,浮世变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后来才喜欢上阿绾的。可有些事情,也许从一开始,便埋下了因缘之果。 那一年,他奉命前往建安,商凉聿两国联姻之事。 正文 第304章 初见(二更) 他彼时,并不大愿意接这差使。 倒没有旁的原因,只是有些嫌烦罢了。 尹湛刚登基,国内局势不稳,他一手将尹湛推上那个位置,自然不允许他只坐坐就下来。更何况,即便尹湛在夺嫡之战中胜出,凉国国内等着他处理的事仍有一大堆,并没有这么多闲工夫是做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交。 而对于尹湛执意与聿国联姻的举措,先前他不过是抱着无谓的态度。 凉国位于云倾大陆北部,唯一与其接壤的国家便是昭国。昭帝的野心自然有,凉国内乱之时也曾出兵试探过一二,但都只是小打小闹,不足为惧。更何况,凉国边境有萧濯守着,萧濯带兵的天赋承自其父,宛如一道守在凉国边境的牢靠屏障,是以他并不担心。 但尹湛大概有所有为君者的通病,多疑而敏感,总觉得昭国会趁虚而入,是以想法设法要同聿国搞好关系。如此一来,便能与聿国呈掎角之势,将昭国夹于其中,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而派去聿国求亲并贺寿的人选,他执意点了沈初寒前往。 明面上,他给出的理由是沈初寒位高权重,只有他亲自去聿国,才足以显示凉国的诚意。然而,真正的理由沈初寒却是清楚得很。 他一手将尹湛推上了那个位子,尹湛心中,对自己,已是忌惮多过感激。 毕竟,自己可以推他上位,亦可推别人。 所以,他让自己去聿国,好趁着自己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尽量将自己的势力收归过去。 见拒绝无果,沈初寒便应了下来。 尹湛已然忌惮于他,若再推却,难免有不识好歹之嫌。他还需要在凉国蛰伏一段时间,所以并不想将与尹湛的关系弄得太僵。 再者,经历了夺嫡之乱的腥风血雨,若是能去他国游历一番,也正好能透透气。 秉着这样的心思,他一路南下,经由昭国,带领使团沿海岸线往建安行去。一路上走走停停,竟真有几分游山玩水的心思。 使团成员碍于他位高权重的身份,亦不敢多说什么,自是他指东不敢往西。 所以,等到他不紧不慢晃到建安之时,已到了聿帝生辰那日。 彼时,因他在凉国夺嫡之乱中帮尹湛杀出一条血路,其铁血手腕让世人震慑不已,四国间传遍他生性凉薄,性子狠厉,不按常理出牌的传闻。 是以当晚,他姗姗来迟之时,众人并不觉惊奇,反而更多的是惊艳。 他虽盛名在外,却是突然横空出世,见过他真容的人,并不多。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突然间声名鹊起的沈相,竟是个玉面俊秀翩翩公子,眉眼间带着一股令人挪不开眼的清冷,恍如高山上的盛开的雪莲,远远观之,便觉寒意透人。 他知道众人都在看他,却不甚在乎,身姿料峭挺拔如一棵雪松,只不急不缓地进了殿,眸光不动声色地朝右侧三位帝姬扫过。 尹湛来时并未指定和亲人选,对他而言,只要是聿国帝姬,便没有区别。当然了,他私心自然是属意皇后所出的平阳帝姬,然而平阳帝姬受宠,皇后许不大愿意他远嫁,能不能成,还很难说。 来时他已听说过聿国三位帝姬的传闻—— 平阳帝姬端柔淑德。 安阳帝姬率真烂漫。 而舞阳帝姬,性怯少语。 他将三位帝姬的姿容神态尽收眼底,容貌暂且不论,他向来对女子容颜无甚兴趣,况且皇室血脉纯正,既是帝姬,相貌上便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而三人眼中各异的神色,却让他觉得,有些传言,果然不尽属实。 他生平,最讨厌矫揉造作之人。 平阳帝姬欲说还休,眼波流荡,明明很想吸引自己的目光,却偏又装出一副矜贵的模样。 安阳帝姬脸颊涨红,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副惹人厌的花痴模样。 而剩下的舞阳帝姬。 他唇角一缕玩味的笑意倏然闪过。 这个舞阳帝姬,倒有点意思,因为她眼中的情绪最为纯粹,只有坦荡的欣赏和惊艳,不掺杂其他任何情感。 换句话来说,如果今天站在这里之人不是带着凉国沈相的身份,而只有这张单纯的皮囊,她仍然会是这个眼神。 他原本以为,三位帝姬当中,最想成为和亲人选之人,该是她才对。 毕竟,聿帝因其母妃的缘故对她不闻不问,他也派人查过,这么多年,舞阳帝姬在这寂寥深宫中生活得颇为惊醒,远嫁凉国,也许是唯一出路,那么她对自己的目光,该掺杂更多情感才是,不该如此纯粹。 可是她没有。 这让他第一次产生了看不透一个人的感觉。 正文 第305章 出事了 对于他的晚到,聿帝虽略有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命人请了他和使团入座。 沈初寒的出现,场中焦点顿时转移到他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有惊艳,有探究,有审视,有不悦,不一而足。 眸中涌上一丝不耐的幽浓,沈初寒眉头狠狠一皱,握住酒杯的手一紧。 他素有洁癖,洁癖到旁人多看自己一眼也会觉得恶心。 是以,他从来不喜自己过盛的容貌。 整场宴会,除了一开始例行公事般的贺寿话语,他再未说过一句话,只低垂着头,偶尔神情清冷喝一口杯中酒液。 他端坐在那里,乌发星目,眉眼间透着凛冬的森寒,光是看着,就觉得如坠冰窟般,寒彻心扉,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气质。 可偏生,有人就那么倒霉。 殿中一曲毕,舞姬扭动着妖娆身姿退场,身后侍立的宫女上前,给各人斟满酒杯。 沈初寒身后小宫女大概被他冰冷神情吓到,握住酒壶的手有些发抖,低垂了头,侧身上前给他斟酒。 离沈初寒越近,心底那股没来由的恐惧便越发强烈,手也抖得愈发厉害,竟一个不小心,将沈初寒面前的银质酒盏给碰倒了。 酒盏“当啷”一声倒在几上,盏中酒液流出,顺着光滑几面流到了沈初寒的锦袍上,瞬间染红了一小块月牙白的锦缎布料。 那小宫女一见,也是慌了神,竟慌慌张张拿袖子去替沈初寒擦拭。 此时,殿中气氛火热,众人正推杯交盏之际,忽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循声望去,见一青衣宫女跌倒在地,脸色惨白,嘴角还有鲜血流出,显然受了伤。 众人一脸错愕,顺着小宫女惊恐的视线望去。 她的斜上角,坐着的正是凉国丞相沈初寒,他一双幽深眸子中藏了深不见底的厌恶,也不看地上的宫女,只用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从袖中掏出帕子,然后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双手。 上首的聿帝也听到动静望来,皱了皱眉,沉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沈初寒站起身,朝聿帝微微一礼,眸中藏着阴鸷,语气尚算平静,“抱歉扰了聿帝雅兴。沈某衣袍脏了,还请聿帝准许沈某下去换一身。” 聿帝视线落在他腰际那块酒渍上,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底略有阴霾,顿了顿,看向身旁的钟怀,“钟怀,带沈相下去换一身衣衫。” 钟怀躬身应是,走到沈初寒面前一礼,恭恭敬敬道,“沈相,请吧。” 沈初寒清冷应一声,出席入了偏殿,衣袖轻摆间浮着暗沉,如乌黑的云翳一般压得人心底没来由一沉。 他一走,原本寂静无声的殿内又热闹起来。 受伤的宫女被人扶了下去,人群中有窃窃私语声传出。 “刚刚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那宫女将酒洒在了沈相身上,正要替他擦拭时,被沈相一掌掀开了。”有注意力一直放在沈初寒身上的人开口解释。 “这么狠?”旁人咋舌。 “刚刚沈相那一掌,可是不轻啊,他不是文官么?怎会武?”有其他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这位传说中的沈相,并不是好惹的性子。” 众人议论的话语传入一旁宋清欢的耳中。 她微垂着头,神情平静无波,如未起风的清池,不带一丝涟漪。唯那远山般青黛的眉下,有一对灵澈的清瞳,藏在了长长的睫羽之下,偶有幽芒闪过。 凉国此次有意求娶之事她自然听说了,却没想到,凉国派来的使臣,竟是这么一位捉摸不透的人。 他长了一张万千风华的脸。 即便是穿越前,宋清欢也从未见过这样集天下湖光山色于眉眼间的人,不过是普通的锦衣玉带,却生生被他穿出谪仙般的风姿。 不过,都说越美丽的事物越有毒。 这位在凉国横空出世的沈相,显然不是好惹的人物。 一想到凉君残暴狠戾,又疾病缠身,国中头一号人物又是这样阴鸷的性子,宋清欢便知道,此次与凉国和亲一事,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使。 原本她还想有几分心动,想着要不要借此机会逃出深宫这个牢笼,只是眼下看来,就算和亲去了凉国,也不过是跳入另一个火坑罢了。 毕竟,比起皇后宋清漪宋清羽之流,这位神秘的沈相,显然更不好对付。 眸光微转,陷入沉思。 忽听得殿内又静了静,抬目一扫,果然是沈初寒换好衣衫回来了。 这次,他换了身雪青色锦袍,玉质镂空腰带,冷峻的五官在深色衣衫的衬托下,愈显深邃料峭,眉宇间藏着清绝的孤傲。 外头流光皎洁,殿内灯火通明,而他站在那里,分明是一道暗夜的风,却格外惹眼。 沈初寒朝聿帝点头示意一下,安静地入了座。 因着方才那一出,众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看他,殿内丝竹笙箫响起,又恢复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再次曲毕,舞女退出,乐师也住了手,殿内只余余音绕耳,缠缠绵绵。 在这当口,忽闻一女声清婉入耳,温润清和,和着那缠绕的乐音,倒有几分悦耳动听。 “父皇,今日是您生辰,儿臣特意准备了一首琴曲,给父皇贺寿,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循声望去,见此时说话的,是颇得圣宠的平阳帝姬宋清漪。 她今日一袭湖水蓝曳地宫裙,裙摆和衣袖处用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衬得肌肤胜雪,眉目清婉。 聿帝略有吃惊,但显然很吃这一套,“哈哈”一笑道,“平阳有心了,那朕就等着好好欣赏了。” 宋清漪微微颔首,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显出几分气韵的高雅。脱席而出间,已有内侍将古琴送了进来,在殿中放好。 毕竟是皇家帝姬,又是精心准备过的才艺,宋清漪这首琴曲奏得确实不错。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除了沈初寒。 宋清漪眼底一抹得意闪过,四下一瞧,眸光落在清冷依旧的沈初寒面上,一怔,眼底流光盈盈,隐有不服之色。 她素来自傲,从小到大,事事都想争第一,也极少有失手的时候。 一开始这琴曲,她的确是为了聿帝准备,可沈初寒一出现,她的心思便悸动起来。 她这性子,既然事事都要争第一,想要的东西,也自然是最好的。 如今她已及笄,为她招驸马一事便提上了日程。 然宋清漪心气儿高得很,寻常男子又怎能看得上,拖来拖去,便拖到了现在。 凉国有意与聿国和亲之事她自然知晓,却并无兴趣。一则她素来受宠,怎会愿意千里迢迢嫁到凉国去吃苦?二则凉帝尹湛在外名声不大好,又是病恹恹的身体,怎么瞧都不是良配。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凉国派来议亲之人,竟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沈相。 沈相的传闻他听得多了,却从未想过,他竟如此俊美,如此年轻。大抵是因为沈初寒不喜人议论自己的容貌,所以见过他的人也不敢拿这一点外传。 见到沈初寒的那一刻,宋清漪的心一滞,仿佛理想中的驸马人选,在顷刻间有了实物,就那样活生生立在了自己面前。 所以这曲,她是打定主意想吸引沈初寒的注意。 可惜,沈初寒并不买账。 甚至,在她演奏时有意无意瞟过去的几眼中,她都从未见沈初寒抬起过头,他便只那样低着眉眼,偶尔抿一口酒水,遗世独立的清寒。 聿帝听罢,自不知她心中懊恼,龙颜大悦,命人赐下赏赐,宋清漪依旧回席不提。 尚未来得及开口,又有人站起,说着同样的说辞。 这一次,是安阳帝姬宋清羽。 在座之人一见,不免有几分玩味的笑意,都存了看戏的心思。 今日四国皆有来使,两位帝姬此举,名义上是给聿帝祝寿,实际上不过是想借四国使团之口,求一个美名罢了。 宋清羽舞了一曲,无功无过,胜在讨巧,聿帝依旧赏了。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便集中在了唯一没有表演的宋清欢身上,就连聿帝,也难得地朝宋清欢看来,眼中似有期待。 宋清欢脸色有些冷。 宋清漪和宋清羽来这一出,虽也存了想出名的心思,但更多的,无非是想看她出丑罢了。 她好笑地勾了勾唇,抬了头,起身看向聿帝,“儿臣也祝父皇万寿无疆。”说着,饮尽杯中酒水,竟是再无下文。 聿帝脸上笑意僵了僵,摆摆手,示意她坐了下来。 宋清羽得意洋洋看来,眸中有掩饰不住的鄙夷。 是的,今日之举,是她和宋清漪早就商量好的额,为的,就是让宋清欢在父皇面前出丑罢了。 父皇虽不喜宋清欢,但这么多年来,青璇夫人一直是宫中一个不可说的禁忌,说明父皇从未忘记过她,那么对于她留下的唯一女儿,不定哪一日便想起来疼惜了。所以得趁着她还未得势之前,狠狠将她踩入污泥之中,让她再也翻身不得。 宋清欢并非不知两人的心思,只是,她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虽已过了好些年,但骨子里还是存着明哲保身的心思,不想也不愿参与到他们这些勾心斗角之中。 更何况,今日在席的,还有凉国沈相。既然宋清漪和宋清羽急着表现,那便让她们好好表现便是,最好能入了沈相的眼,直接钦点和亲人选才好。 此时的她还不知,正是她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秉性,让沈初寒再一次对她产生了兴趣。 再后来的事便平淡得很。 聿帝的生辰宴圆满结束,与凉国的和亲事宜也摆到了明面上,唯一的小插曲,不过就是当晚凉国使臣回四方馆的路上,遭到不明刺客的袭击,好在沈相无碍,使臣也没有伤亡,再加上大理寺久查无果,此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令宋清欢没想到的是,最终决定出来的和亲人选,却是自己。 听到这个消息时,素来清冷的她,难得失了态。 为什么? 就算父皇不喜自己,想将自己嫁出去,可沈相并不是会轻易受摆布之人,如果他不同意,父皇也绝对勉强不了他。 明明她在寿宴上默默无闻,毫不出彩,沈相为何会看上自己? …… “阿殊?” 眼前雾气散去,耳边有抽泣的沉沉声音传来,带了几分歇斯底里哭过后的嘶哑。 沈初寒回了神,眸光落在怀中的宋清欢面上。 记忆中那张略显清冷的脸,与眼前皎月流雪般的姿容重合在一起。 大哭了一场,她一双杏眼红肿,眸中被水涤荡过一般清润,带着令人怜悯的脆弱。 沈初寒掏出帕子,拭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珠,“阿绾,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也得保重身子。” 宋清欢怔怔一点头。 方才那一场大哭,仿佛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哭了出来。 哭过之后,她更加明白,即便重生一世,有些事情,也并非全然在自己和沈初寒的掌控之中,她需要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一切自己想保护的人。 沈初寒松开她的腰,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水递来,“润润嗓子。” 宋清欢没有伸手,只就他的手喝了一口,眼底沉沉似雾。 深吸一口气,方才眼底的脆弱已经退去,只有细碎的光芒,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君熙怎么样了?” “放心吧,君熙收到你的信,已经带着小世子撤出建安了。”沈初寒温声宽慰。 “那五皇兄的棺椁?”宋清欢有几分担忧。当初君熙去聿国,不敢将宋暄的棺椁存在临都,便偷偷随队一起运去了建安。可如今父皇驾崩,建安显然也已不再安全。 “君熙和小世子先撤离,五皇兄的棺椁,随后我会安排人运出。” 宋清欢松一口气。 既然她这一世,是沈初寒当初逆天改命替她求来的,说不定玉衡岛上,当真有令人死而复生的法子。 即便不能,她也不能留五皇兄的棺椁在宋琰眼皮子底下。 “原本君熙劝许婕妤跟她一起走的,不过许婕妤不愿意离开建安,自愿留下替君熙打掩护。”沈初寒看她一眼,继续开口道。 宋清欢眼中一酸。 君熙在建安这段时间,许婕妤被允许出宫照顾君熙和小世子,两人之间一定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自愿留在建安,一旦宋琰发现君熙逃走的事实,势必迁怒于许婕妤,可以说,她在聿国的命运,已是凶多吉少。 深吸一口气,将浮上来的泪花咽了回去。 现在四方都已经蠢蠢欲动起来,没有什么时间留给她软弱了,她必须与沈初寒一道,尽管将昭国的权夺回才是。 先前她因着怀孕生子,对待其他事有所懈怠,再加上沈初寒不想她太过操劳,很多事情便直接绕过了她,难免让她对局势的分析有了偏颇。 抬了头,“阿殊,以后昭国之事,需要我知道的,请一定要告诉我。”父皇之死,虽然让她难过,却不能阻止她前行的步伐。 沈初寒看着她坚韧的眉眼,又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她不愿依附着他生存,而是想与他并肩笑看浮世凡尘。 “好。”他重重点头,应允下来。 唤了流月打水进来洗了把脸,宋清欢重新振作了精神,正要随沈初寒往书房去,忽听得门外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抬头一瞧,玄影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素来肃然的脸上竟一丝慌乱。 宋清欢心中蓦地一沉。 难道说,又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尚未多想,沈初寒已经开了口。 玄影看一眼宋清欢,有些欲言又止。 沈初寒蹙了蹙眉头,沉声开口,“说吧。”看玄影这神情,分明不是什么好事,可既然答应了宋清欢,他便不会再妄想替她挡去所有的风雨。 玄影抿了抿唇,沉郁开口,“公子,少夫人,季公子和叶姑娘出事了。” 正文 第306章 江湖纷争 “什么?”宋清欢眉头狠狠一颤,诧异抬眸,眼中倒影满是诧异之色。 沈初寒也皱了眉头,冷声道,“怎么回事?!” “三天前,季公子和叶姑娘突然同我们断了联系。” 季流云和叶落离开时,沈初寒虽想派人护送,但季流云心知他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便婉言拒绝了。 然沈初寒到底担心他们的安危,便将玄影手下沿路情报网的据点告诉了他,让他每到一处便报个平安。 玄影说季流云和叶落断了联系,也就是说,季流云本该三天前联系他们的,却突然间没了音信。 “何处断的联系?”他薄唇紧抿,眸光幽深。 “就在季公子和叶姑娘刚离开昭国境内没多久。”玄影答,“原本他们该在三天前到达凉国境内的安平镇,但我们在镇上的据点却迟迟未收到季公子的联络信号。” 沈初寒眉头皱得更紧了,呼吸有几分沉抑。 “有没有查到什么?”既是三天前发生的事,玄影想必一定派人去查了。 “查到了安平镇五里外的某处破败寺庙中,似乎有打斗痕迹,不知是不是季公子和叶姑娘他们留下。现在属下已派人以那处寺庙为中心,四处扩大搜查了。”玄影报。 沈初寒敛眉,气息愈发沉郁。 “加派人手去查,另外,派一队人去无忧谷探查情况,务必保护师父的周全。”他沉声吩咐。 “是。”玄影应诺,匆匆退下。 宋清欢却愈发心惊,抬眸望去,眉眼间写满了忧虑,“阿殊,难道你怀疑……此事与无痕宫有关?” 若季流云和叶落此时还同自己在一起,那么此事,还有可能是自己的仇家所为。可他们已离开临都,再拿他们下手,未免有些太大费周章了。 季流云本是江湖人士,最大的可能,是卷入了什么江湖纷争之中。可他们失踪之处,又有些蹊跷—— 昭凉两国的交界处。 无痕宫上次活跃之处,便是凉国边境。 再加上沈初寒派人去无忧谷的事,越发证实了宋清欢的猜想。沈初寒十有八九也认为,季流云和叶落的失踪,与无痕宫脱不了干系。 “没错。”果然,沈初寒沉沉一点头,“之前子舒和落落护送你回来,虽未与苏娆正面交锋,但苏娆一定察觉到了她二人的存在。以她睚眦必较的性子,势必会派无痕宫的人去追查子舒和落落的身份。” “我担心,无痕宫此时已经知道了子舒和落落与师父的关系。李绪对师父恨之入骨,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打击师父的机会,所以我才会担心师父的安危。”沈初寒沉声解释。 宋清欢也陷入担忧之中。 若季流云和叶落的失踪当真与无痕宫有关,这件事,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解决。 眼下,也只能等玄影那边调查清楚之后,才能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了。 * 夏日已渐入尾声,这几日又连接下了几场雨,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凉意。 这日,雨仍未停,淅淅沥沥,下得人心中有些烦躁。 宋清欢没有出门,抱着小郡主在房中玩耍嬉戏。小郡主已经三个月大了,越发地玉雪可爱,不同于在宋清欢肚子里的安静,性子反倒越来越活泼起来,“咿咿呀呀”的自己也能玩一上午。 有时候宋清欢也好奇,自己和沈初寒都是沉稳的性子,可瞧着自家女儿的模样,分明是个活泼好动的。 这会子她正趴在软榻上,努力地仰着头四下打量,时不时嘴里还吐个唾沫泡泡出来,可爱极了。 陪小郡主玩了好一会儿,小郡主渐渐有些累了,眼皮子耷拉下来,头靠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的,像个肉呼呼的团子。 乳母上前,“王妃,奴婢抱小郡主下去歇着吧。” 宋清欢看一眼女儿安详的睡颜,轻声道,“抱去里间睡吧,不用抱下去了。” 乳母应是,轻轻抱起小郡主,在流月的陪同下进了里间。安顿好小郡主后,便行礼退了下去,只留了流月在房中看着。 宋清欢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眉尖微微蹙着,眼底似有烦忧漫上。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有几分憋闷,便伸手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立即有细细的雨丝飘了进来。 “殿下。”沉星走上前来,瞥见她用手去接那雨丝,神情也有些恹恹,知道她在担心季流云和叶落的事,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殿下也别太担心了,季公子和叶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宋清欢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略显苍白的笑意。 玄影那边一日没有消息传来,她便一日不得心安。 在窗旁待了一会,沉星怕她着凉,劝说着将窗户给关上了。 宋清欢正要转身去看看小郡主,忽然听到门外有侍女的声音传来,“王妃娘娘,府外有位姓容的姑娘求见。” 姓容的姑娘?难道是容筝 宋清欢眉头一挑,“叫什么名字?” “容筝。” 宋清欢略有诧异。自上次去了两次沉香阁后,便传来聿帝驾崩和季流云叶落失踪的消息,她忙于了解朝中情况,无暇顾及其他,已经很久没去过沉香阁了,只派慕白去说过一声。 收回思绪落了眉梢,看向沉星道,“沉星,你去接一下吧。” 沉星应是,拿了两把油纸伞,同那侍女出了门。 宋清欢去里间看了一圈,见小郡主睡得安稳,让流月好生看着,便退了出去。 坐了没一会,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宋清欢估摸着该是容筝来了,走到了门口朝外望去。 果见烟雨朦胧中,容筝撑了把油纸伞跟在宋清欢身后,身姿娉婷朝这边而来,细细雨帘中,愈显眉目婉约。 两人行得近了,容筝一抬头,便瞧见了宋清欢,不由眉目一舒,露出一抹清浅笑意。 到了廊下,容筝收了伞,朝宋清欢行了个礼,“王妃。” “阿筝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快进来说话。” 沉星接过容筝手中的油纸伞,靠在墙边晾着,请了容筝进房间。 “坐吧。”宋清欢请了她在书房坐下,沉星很快命人上了热茶来,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容筝笑笑,捧过茶盏,茶水热度透过杯壁传入掌心,手心温度开始回暖起来。 “先喝口水吧。”宋清欢盈盈浅笑。 容筝点点头,捧起茶盏啜一口,尔后放了杯盏,朝宋清欢望来,神情略有几分腼腆,“未曾预约便擅自过来了,还请王妃不要见怪才是。” 宋清欢笑笑,摇头表示无妨,并未急着开口,也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水。 容筝看着宋清欢,长睫眨了眨,轻启朱唇,“民女最新研制出了几味香料,有凝神静气的功效,本想着等王妃哪次来沉香阁时再交与您试试。只是您最近事务繁忙,民女便斗胆自己来了王府。”说着,从袖中拿出几个银质香球递了过来。 宋清欢微怔,神色有一瞬间的异样。 凝神静气的香料,好端端的,她突然送自己香料做什么? 眸光在容筝有几分忐忑的面容上一掠,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扬了扬眉梢,语气带了沉缓,“阿筝,你……你听说了我父皇之事,是么?” 容筝眉梢一落,捧住茶盏的手微微一动,有些小心开口道,“民女……确有所耳闻,上次慕公子来时,也同他求证了。民女没什么可以帮到王妃的,担心王妃夜里睡不好,便调制了这几味香料送来,还请王妃不要嫌弃。” 宋清欢微叹一口气,眼中有复杂情绪浮现,定定看她一眼,缓缓启唇,“阿筝,谢谢你。” 原本她还诧异,容筝之前可从未来过寒王府,为何今日会突然过来。原来……竟真是听说了父皇驾崩之事,所以特地赶来安慰自己。 心头浮上一阵感动,眼眶微微泛红,凝视着她澄澈的眼眸,再次诚恳开口,“阿筝,谢谢你。” 容筝见她眼中雾气缭绕,未免也有几分感触,头一垂,摇了摇头,“王妃客气了。” 她虽面容瞧着平静,心底却颇不是滋味。 因为,她此番前来,其实还有旁的目的。 自那日宋清欢现身沉香阁,她便时有疑惑。她总觉得,宋清欢学调香是假,想办法接近自己是真。 可宋清欢是高高在上的寒王妃,便是没来临都之前,那也是名声在外的舞阳帝姬,怎会对自己一介平民起了兴趣? 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 再加上上一次慕白救了她,她心中对宋清欢的情感,便愈发复杂起来。 一方面,她能感到宋清欢待她的真诚,另一方面,她又害怕自己落入什么圈套之中,是以颇有些纠结。 前些日子,她听说了聿帝驾崩的消息。果然,那之后,宋清欢便再未来过沉香阁,只派慕白来过一次,说最近太忙,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过来了。 她等了十来天,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困惑。 先前每次都是宋清欢去沉香阁找她,如果自己突然上王府拜访,措手不及之下,她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如果这一次,她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一如从前,那她便觉得放下那些怀疑,回以一颗真诚的心。 宋清欢不知她心中所想,把玩着手中精致的银香球,微微笑着,“其实也不急着这两天,你怎的不等雨停了再过来?” 容筝回了神,压下有些混乱的思绪,也回以一笑,眸光有几分闪烁,语声倒是一贯的温润,“本来前几日就想来的,只是见雨下得大,便想着等几天,没想到阴雨绵绵,竟是没有停的趋势,正巧今日店里没什么人,便过来了。” 宋清欢点头,将香球递给沉星,示意她收好,又看向容筝道,“对了,上次的事情,你还好吧?” 容筝眸光流转,一瞬的怔愣过后,意识到她问的是上次容瑟派人对她下手一事,摇摇头,“我没事,多谢王妃关心。” 宋清欢抿一抿唇,声线带了几分凉,“手足相残之事,我也曾经历过。阿筝,有的时候,你不必太善良。” 前世容筝与容瑟的关系如何她并不清楚,但从上次的事件来看,这个容瑟,不是什么善茬。 在这个世上,你越是良善,就越容易被人欺负。 似想到那日容瑟的心狠手辣,容筝眸光中有冷意闪过,抬眸瞥见宋清欢关切的模样,渐渐卸下心房,语气微沉,“我以为,她素日虽对我常有妒忌,却不过是姊妹间的小打小闹,是以并未放在心上,谁曾想,她下手竟如此狠辣,分明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一顿,抬起眉眼,弯了弯唇,语气似有和缓,“多谢王妃提醒,日后对她,我必回警醒,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第二回。” “嗯。”宋清欢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在她面上,“你经常要出门,难免会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下次最好带两名侍卫随行,就算不一定打得过对方,也好有人去找铁甲卫来。” 听到“铁甲卫”三字,容筝眸光微顿,犹豫一瞬,似有些欲言又止。 宋清欢瞥她一眼,刚待发问,忽听得里间传来“哇”的哭声,她忙看向沉星,“去看看是不是小郡主醒了,若是不想睡了,便抱过来吧。” 沉星应是,急急进了里间。 宋清欢转头看向容筝,歉意地笑笑,“抱歉,女儿怕是醒了。”说着,眸光微润,“你还未见过忧忧吧?” 容筝微微瞪大了眸子,有几分好奇,“是仪嘉小郡主么?小郡主乳名忧忧。” “是啊。”宋清欢应了,余光瞥见沉星抱着小郡主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流月,起身站起,将小郡主接了过来哄劝着。 容筝也跟着站了起来。 原本撇着嘴将哭未哭的小郡主在落入宋清欢怀抱后,“哼哼唧唧”的声音立马小了,“吧嗒吧嗒”嘴看着宋清欢,眸子像被水浸润过的黑葡萄。 容筝在一旁瞧着,见小郡主肉呼呼的小手握成拳头,有些兴奋地挥舞着,顿时觉得心都软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瞧着,眼中甚是欢喜。 宋清欢抬眸朝她看来,笑着道,“阿筝可要抱抱?” “诶?”容筝挑了挑眉,有几分激动道,“我……我可以么?” 宋清欢笑着鼓励,“当然可以。不过……”她拉长了语调,带了几分玩笑口吻,“忧忧有些认生,若是她待会突然哭了,你也别紧张。” “好……好……”容筝小声应了,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将小郡主抱了过来。 说也奇怪,刚离开宋清欢怀抱时,小郡主“哇”的一声,似果真要哭出来了,然而奇怪的是,一靠近容筝的怀抱,哭声却立刻又止住了,只瞪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容筝。 宋清欢微奇。 容筝是第一次见忧忧,忧忧居然不认生,这可真是奇了。 “殿下,小郡主好像很喜欢容姑娘呢。”流月笑着道。 “是。”宋清欢抿唇笑言,“可能是因为阿筝身上的气味与落落有几分相似,所以小家伙有了安全感。” “落落是?”容筝好奇地抬眸望来。 “是王爷的义妹。”宋清欢没有详细解释叶落的身份,只道,“她平日里也时常接触些药材香料之物,身上沾染的气味约莫与你相似。” 容筝点点头,见怀中的小郡主动了动,忙收回心思,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也不敢太过动弹。她从未抱过孩子,颇有几分手足无措,但看到小郡主可爱的模样,也不由笑弯了眉眼。 只是,小郡主到底身份尊贵,容筝也不敢抱太久,很快将小郡主递给了宋清欢。 坐了一会,不好打扰太久,便起身告辞。 宋清欢见窗外雨正好停了,手头上又有些事还没完成,便也未多留,叫流月送她出府。 容筝行礼告辞,退出了房间。 刚出门,抬头一看,见一人正朝这边而来,玄衣短打,步履匆匆,虽低垂着头,容筝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她是慕白。 心跳微滞,脚步竟也慢了下来。 慕白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竟一直不曾抬头,容筝晃神间他已走到了跟前,这才意识到面前有人,抬眸看来。 容筝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朝后跌去。 正文 第307章 我们是不是见过? 瞥见眼前那张熟悉的容颜,慕白来不及多想,伸手一捞,揽住了容筝的腰,堪堪制止了她后仰的身子。 慕白的眸光紧紧锁在容筝那张清秀的芙蓉面上,口气带了几分急切和诧异,“容姑娘,你没事吧?” 容筝回了神,慌忙收回落入他眼中的目光,摇一摇头,站直了身体,“我没事,多谢慕公子。”说着,感到腰间有灼热传来,微低了头,视线落在腰际,又略带羞赧地抬了头看向慕白。 慕白一怔,慌忙收回手,“抱歉。” 容筝抿唇微微一笑,垂下了长长睫羽,没有多说,只脸颊处浮起一抹绯红。 流月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涌,上前关切道,“容姑娘,你还好吧。” 容筝点头。 流月便看向慕白,皱了眉头奇道,“慕白,你这么匆匆忙忙的,难道出什么事了?” 慕白眼中的旖旎退去,面上恢复凝肃,“季公子和叶姑娘有消息了。” 流月瞳孔一狭,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殿下在房里,你快去吧。我先送容姑娘出府。” 慕白点头,又看向容筝示意一眼,匆匆往前去了。 流月看向容筝笑笑,“容姑娘,请吧。” 容筝虽然好奇慕白口中的季公子和叶姑娘是谁,但这毕竟是王府的私事,自不好过问,点头应了,迈开步子跟着流月往府门处走去。 流月送容筝出了王府,见容府的马车在门口候着,一旁除了立着车夫,还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方放了心,辞别后转身回了府里。 容筝上了车,吩咐车夫回容府。 行了一会,到了闹市。 此时,下了几天的雨已经停歇,天空渐渐放晴,有阳光从云层中倾洒而下,偶有微风吹来,带着些雨后青草和泥土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容筝想了想,挑开车帘吩咐,“先去沉香阁看看。” 车夫应是,转头望沉香阁驶去。 到了沉香阁门口,马车停下,车夫掀起车帘请了容筝下车。 容筝提了裙摆,正准备往店里走去,余光忽见一队巡逻的铁甲卫往这边走来。原本只随意一瞥,恍惚间却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顿住了脚步,转身朝前方望去。 待看清铁甲卫领头一人时,眼底有雾气升腾而起,眸光微闪。 “小姐?”见她不进去,车夫好奇地开口提醒一声。 “你先去把车停了。”容筝摆摆手,仍定在原地,眸光紧紧落在越走越近的那队铁甲卫身上,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了攥。 另一名侍卫不明所以,只得抱臂立在一旁,等着容筝发话。 眼见着铁甲卫快走到跟前了,容筝动了动嘴唇,似想出声。话还未出口,领头那名铁甲卫抬头看来,见容筝立在面前,也怔了怔,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容筝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清浅笑意,带了几分忐忑看向来人道,“萧……萧公子……” 原来,面前这人,正是带队巡逻至此的萧濯。 萧濯显然有些错愕,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朝身后的铁甲卫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前面看看,我稍后赶上。” 铁甲卫应是,整齐划一地列队往前方去了。 萧濯看回容筝,眸中笼了一层淡淡雾气,语气带了例行公事的清冷,“姑娘……是上次慕白救下的容姑娘?” 容筝点头,盈盈一福,“上次之事,多谢萧公子。” 萧濯定定看她一眼,眸光在她面上一划,语声略沉,“容姑娘客气了,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容筝抿了抿唇,眸光闪动,攥紧了五指。 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旁的,萧濯很快垂了头不再看她,语气平静得未起一丝波澜,“容姑娘还有事吗?若没有的话,我需要去巡逻了。” 容筝抬头,紧紧盯着萧濯。他此时微低了头,只能看见他微颤的睫毛和精致的下颌角,仿佛与记忆中的某处重叠,心中有异样的感觉升起。 萧濯没等到她回话,抬眸望来,见容筝正怔怔看着自己,眼中雾气氤氲,瞳孔微缩,不由抿了抿唇,朝她抱拳一礼,“容姑娘,告辞。” 说着,转身大踏步朝前而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容筝忽然开口。 “请等一下。” 清越的嗓音直直刺入心底深处,身子比思维更快地反应过来,脚步已经顿住。 萧濯眸光沉了沉,眼底似有寒芒闪过。 转身看去,面容神情已是如常,声音带了一丝微微冷意,“容姑娘还有事?” 容筝水润的红唇颤了颤,瞳仁紧紧锁住萧濯面上神情,半晌,终于开口,声线微颤,“萧公子,我们……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萧濯瞳孔几不可见一狭,很快抬头,笑得凉淡,“容姑娘怕是认错人了,我最近才回临都,应该没有见过容姑娘。” “是么?”容筝狐疑地皱了皱眉,似有些失望,眉眼一垂,语声呐呐道,“那……许是我记岔了,抱歉。” 萧濯点一点头,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容筝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微微一礼,“那就不打扰萧公子执勤了。”说罢,转身抬步上了台阶,进沉香阁,身影消失在萧濯的视线内。 萧濯在原地立了须臾,方转身离去,眼底有暗涌沉沉。 * 另一厢。 慕白匆匆到了宋清欢房前,伸手敲门。 门并未关,宋清欢正抱着小郡主在正厅里玩闹嬉戏,听到敲门声望来,见是慕白,脸上笑容收了收,“慕白?进来吧。” 说着,将怀中的小郡主递给沉星,示意她先抱她下去。 慕白匆匆进了房间,朝宋清欢行了个礼,“少夫人。” “可是子舒和落落那里有消息了?”宋清欢直了身子,急切望来。 慕白沉沉一点头,又摇了摇头,面露纠结之色,“暂时还没查到季公子和叶姑娘的下落。不过,经仔细调查,上次那间发现打斗痕迹的破庙中发现了季公子留下的暗号,是一个潦草的‘无’字,这件事,恐怕当真与无痕宫有关。” “师父怎么样了?可派人去过无忧谷查看情况?”宋清欢心下微惊,急急又问。 慕白点头,“通往无忧谷的迷雾森林似有人闯入的痕迹,不过,暂时还没有发现无忧谷,我们的人已经进到谷里与先生汇合了。下一步怎么做,还得等公子发话。” “阿殊现在在哪里?” “公子在宫里有事情绊住了脚,这会还未出宫。”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点头。 最近沈初寒与君彻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几乎到了摆到明面上的地步。朝中大臣支持君彻的虽占多数,但沈初寒这边的人都是身居要职,难免惹得君彻眼红,时不时在早朝时与沈初寒唱反调。 昭帝的态度仍是暧昧不明,双方都不偏袒,似乎很乐见这样的局面。 “知道了。”宋清欢抿了抿唇,“你先下去吧,继续派人去查。” “是。”慕白行礼退下。 “殿下,叶姑娘和季公子不会有事吧?”待慕白走后,沉星从里间走了出来。方才两人的对话她都听入了耳中,不免担忧。 宋清欢抬手斟一杯茶,递至唇边,却并不喝,只眸色沉沉道,“短时间内应该暂且不会有什么威胁。无痕宫抓走两人,定是李绪授意,而李绪的目标,在师父。只要他一日不知道师父的下落,落落和子舒就暂时安全。不过……” 她一顿,脸色倏地幽沉,“李绪性子古怪,如果一直从落落和子舒口中得不到师父的行踪,难免不会恼羞成怒,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动手营救。” 沉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陷入沉思。 忐忑不安中等了一会,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宋清欢听出是沈初寒的脚步声,起身迎了出去。 沈初寒刚下朝,身上还穿着一身朝服,步履有几分急促,显然也听到了叶落和季流云的消息。 “阿殊。”宋清欢迎了他进屋,替他脱下朝服,又让沉星取了常服过来给他换上。 “落落和子舒的事慕白跟你说了?”沈初寒整理着衣服,看向宋清欢问。 宋清欢点头,眉头微蹙,“你有什么打算?” 沈初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光沉沉,神情有几分凝肃。 宋清欢替他斟了杯茶递过去,眼底有细碎的担忧蔓延开。 沈初寒抿一口茶水,抬了头看来,“阿绾,子舒和落落的事,我可能会亲自去处理。” 宋清欢一讶,瞪大的眼睛望着他,很快反应过来,长睫一落,“是因为师父? 沈初寒点头,“当年因为师父小师妹的事,李绪一直对师父恨之入骨。从他将虚谷大法直接送给苏娆便可以看出,李绪对林素素的死一直无法释怀,如今既有了师父的消息,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一顿,语气愈发沉郁,“师父待我不薄,可以说,没有师父,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我。无痕宫势力庞大,我必须亲自走一趟才安心。” “可是昭帝那里,你找什么借口?” 如今他已是昭国的王爷,昭帝又有意识地分了一部分朝政给他处理,他若想脱身,想必没有那么容易。以昭帝的性子,一定会起疑。 叶落和季流云是江湖人士,素来朝廷最忌讳的便是与江湖纷争扯上关系,如果实话实说,昭帝一定不会应允。 沈初寒眼眸微眯,“他没有拒绝的选择。” 宋清欢眉微蹙,听沈初寒这口气,看来是尚未想出合理的借口了。可若是硬来,难免会更加弄僵与昭帝的关系。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托腮沉思。 风拂过窗外树叶,发出沙沙声响,衬得房中愈发寂静。 沈初寒正要开口让宋清欢无需担心,却见宋清欢忽的抬眸望来,眸中有光芒熠熠,“阿殊,我同你一起去。” 沈初寒一怔,下意识拒绝,“阿绾,无痕宫的势力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先前又与其结下了梁子,此行势必艰险重重,我不想你跟我去冒险。” “你说过的。”宋清欢嘟了嘟,托腮凝视着他。 沈初寒眉头一挑,不解道,“说过什么?” “上次从无忧谷回来后,你说过的,不会再同我分开。”宋清欢眸光清亮,说得理直气壮。 沈初寒无奈地笑笑,将她弯腰抱起,放到了软榻上,也跟着在她身旁坐下。“阿绾,我说的不会同你分开,不是说要带着你一起去涉险。” “我不管。”宋清欢皱着小脸,“而且,你带着我,昭帝那里才有合理的借口。” 听她这么说,沈初寒扬了眉梢,眸光落在宋清欢娇俏上扬的眼尾上,“阿绾有什么好主意?” 宋清欢微微收了笑意,“我父皇近日驾崩,若是我说要回聿国为父皇吊唁,就算昭帝再不愿,也找不到理由拒绝。毕竟,我手里可握着苍邪剑,他既觊觎苍邪剑,就不敢明着同我闹翻。” 宋清欢又是莞尔一笑,漆黑的瞳仁落在沈初寒面上,“世人皆知你待我如珍宝,我若要回聿国,你定不放心我一人前往,势必会作陪。你我轻装出发,甩掉昭帝派来跟踪的人后,便可改道往凉国境内去。” 沈初寒蹙眉,陷入沉思。 宋清欢这个说辞,显然合情合理。可是,他私心还是不想宋清欢陪着他涉险。 见沈初寒仍是犹豫,宋清欢眉目一转,直直看着他,“阿殊,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早已偏离了前世的轨道,我们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知道你不想我跟你一起是为了我好,可是,你忘了前世之事么?” 沈初寒睫羽狠狠一颤,眸底浮上一抹冰凉的幽浓。 “你奉命出兵,以为将我留在临都才是最好的选择,可结果呢……?”宋清欢沉沉开口。 沈初寒的五指猛地一攥,浑身有戾气散开。 见他情绪不对,宋清欢忙伸手抱住他,柔声安慰,“阿殊,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只是不想这一世同你分开后,再发生什么让我抱憾终身的事。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足为惧。” 沈初寒幽凉的眸光略有闪动,显然被她说动了几分。 良久,他幽幽叹一口气,抬头望来,“可是,你若同我一起,忧忧怎么办?” 宋清欢眼中也闪过为难之色,许久,才呐呐开口,“忧忧还小,肯定不能同我们一起,为今之计,也只有将她留在临都才是妥当的法子,只是要委屈她了。” 一想到沈初寒要与无痕宫正面交锋,她便觉得心中七上八下的十分没底。虽然她对沈初寒的武功有信心,但无痕宫并非名门正派,平日里也多走歪门邪道,稍一不注意,便有可能掉入陷阱之中。 所以,她现在越想越心慌。 前世沈初寒要带兵出征时,她也有这样空落落的感觉。 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准,所以这一次,她说什么也要跟随沈初寒一同前往。至于忧忧,真的便只能委屈她一两个月了。 只是,她既生在皇家,就不可能如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一生顺风顺水地过去,这些风雨,她迟早会要经历。 沈初寒叹一口气,“忧忧呢?” “在里间睡着呢。” 沈初寒起身,“我去看看她。” “好。”宋清欢点头,同他一道挑帘进了里间。 沉星还在里间守着,见两人进来,行礼后退了出去。 沈初寒柔和的目光落在榻上的小郡主面上,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小郡主不知是不是睡饱了,被沈初寒这么一抱便醒了过来, 原本小嘴一撇,似被人打断了睡觉有些不开心的模样,不过,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睁开落在沈初寒面上,眸光立马就亮了起来,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呀呀”叫着。 沈初寒目光越发柔和起来。 宋清欢无奈地笑笑,“你越抱忧忧,就越不想让她一个人留在临都了。” 却不想,沈初寒抬了头看来,声线温凉,“阿绾,我想明白了,我同意你跟我一起去。” 正文 第308章 说服 宋清欢一怔,要说的话咽在喉中,略有些错愕地看着沈初寒。她没想到,这一次,沈初寒居然如此轻易便答应了? “阿殊,你……你同意了?”她迟疑而不确定地开口。 沈初寒笑,低了头,温柔的眸光落在怀中的小郡主面上,“只有解决了这些后顾之忧,忧忧的处境才能真正安全。” 宋清欢定定望着沈初寒。 他眉目低垂,眉眼间的冷冽退去,只剩如玉的温润。 从前,他的逆鳞是自己,现在,他的逆鳞除了自己,还有忧忧。这样温馨的场景,是她曾经遥不可及的幻想,而如今,却真真实实地存在了眼前。 心底感慨万千,眼底有水汽朦胧。 尽管上次季流云给沈初寒带了叶问研制出来的药,可沈初寒体内的蛊毒终究不能压制一世,若不彻底根治,迟早有一天会爆发。 一想到这,不免眉头紧锁,心内愈发焦灼。 待救回季流云和叶落,她定不能再被其他事分心。眼下,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便是解了沈初寒体内的蛊毒,否则,就算他费尽心思夺得皇位,就算他费尽心思君临天下,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阿绾?”见宋清欢面露沉思之色,沈初寒将小郡主递给沉星,如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带着微微的凉意,“阿绾,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宋清欢摇摇头。这种时候,她不想让沈初寒分心,待无痕宫一行回来之后,她会再好好跟沈初寒摊开来谈一次。 沈初寒凝望了她一瞬,眉眼间仍是温润的神色。他起身,“我们先出去说吧。” 两人出了内间,在书房坐了。 “落落和子舒那边耽误不得,我们必须尽快出发。”沈初寒看着对面的宋清欢,一脸沉然的口吻。 “我明白。”宋清欢点头,“你定个时间,我这两天尽快准备好。” “慕白我会留下来,一则可以保护忧忧的安危,二则可以帮我监视着京中的动静。”沈初寒开口。 宋清欢赞同地一颔首,“流月和沉星我也不带了,有她们照顾忧忧,我比较放心。”微微一顿,抬头看去,“萧濯呢?” “萧濯最近在铁甲卫中刚站稳根基,不宜大动。况且,他入军营早,更擅长的是排兵布阵,对于江湖争斗,并未有多少经验,所以这次,就让他留在临都,也好与慕白之间互相有个照应。”沈初寒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短短时间,已然做出了决定。 宋清欢自是没有异议,点头应下。 如此,两人去无痕宫之事便这般定了下来,接下来,只要同昭帝那里说妥,很快便能出发。 这日下了早朝,沈初寒并未回府,而是去了昭帝寝宫。 刚换下龙袍的昭帝听人说沈初寒求见,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沉声道,“让他进来。” 进来通报的内侍应一声是,很快退下,不多灰,沈初寒清寒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大殿门口。阳光从他背后洒入殿中,他逆光而战,容颜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脸上神色。隔得一个大殿的距离,昭帝都能感到一股凝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尽管明面上对沈初寒一直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可昭帝心底,还是有对沈初寒的掩藏不住的不喜和防备。从他从前还是凉国丞相时他便知道,他,从来不是池中物。 这些日子,他表现得其实一直很让人放心。 除了在政事上偶有与君彻争锋相对之时,其他时候,他的表现,完全让人挑不出错处。便是他派人刻意盯着他,也找不到他的任何把柄。 可越是这样,昭帝又越心慌,总觉得这样平静的表象下面隐藏着汹涌的暗流,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突然爆发。而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被杀个措手不及。 走神间,听得脚步声越近,一下一下,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他抬了头,朝沈初寒望去。 沈初寒行到跟前,行礼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昭帝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面容沉缓地看向他,不紧不慢开口道,“殊儿这个时候来找朕,是有什么事吗?” 沈初寒点点头,“儿臣的确有一事相求,想请父皇应允。” 昭帝撩眼望他一眼,见他眸光平静,面色无波无澜,心中掂量掂量,笑着开口道,“方才殊儿在早朝时没说,这么看来,是私事?” “父皇英明。”沈初寒语气凉淡地恭维一句。 “哦?”昭帝似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说吧,何事。” 沈初寒墨色的眸子紧紧盯在他面上,神情仍是淡淡,“父皇想必也听说了前些日子聿帝驾崩的消息。” 听到沈初寒提到这个话题,昭帝嘴角笑容渐渐消失,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初寒,从紧闭的双唇中挤出一个“嗯”字,眸光沉沉。 聿国内乱的消息他自然很早就得了消息,原本他还存了趁乱出兵的心,但一则凉聿两国先前是盟友关系,又结了姻亲,万一他们出兵聿国,凉国却趁虚而入入侵北境,那可就是自顾不暇了。二则,宋清欢的身份在这里,沈初寒又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根子还重,若得知自己想出兵聿国的消息,一定会百般阻挠。而他暂时,还不想与沈初寒为敌。 权衡利弊之后,这个想法便渐渐淡了下来。却不想,今儿沈初寒会主动提起这一茬。 他之所以会面露警惕之色,是因为他觉得,以沈初寒的立场,绝对不会提出出兵聿国一事,甚至,他还有可能请自己出兵支援。 沈初寒将昭帝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一抹一闪而过的冷笑。 “阿绾得知消息后,已经消沉了好些日子,儿臣看在眼底,十分心急,却又无能为力。”沈初寒语气沉缓,一字一句开了口。 昭帝瞧着他,神情未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昨日儿臣回府之后,阿绾同我说,想回聿国见他父皇最后一面。” 说完这话,沈初寒住了嘴,眸光幽深地看着昭帝,似乎在观察着他的反应。 昭帝眼中浮上惊讶之色。 他没有想到,沈初寒今日过来,竟是同他说这事。他更没有想到,舞阳帝姬竟然想回国见昭帝最后一面?他记得印象当中,聿帝与舞阳帝姬的父女关系,似乎只是明面上过得去。毕竟,聿帝因舞阳帝姬母妃当年离奇失踪之事,一直对舞阳帝姬不闻不问,直到几年前两人的关系才有破冰的趋势,这会子怎这般父女情深了? 他本就对沈初寒抱着偏见,此时听他说来,自是不大相信。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抬头看向沈初寒,叹一口气,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聿国的事,朕听说之后也是震惊无比,没想到聿帝他居然……” 一顿,心思转了转,面露关切之色,“舞阳帝姬痛失亲人,这个时候心情难免不好,你多多开导她一些。至于前往聿国之事……”他语气似有为难,“此去聿国,山高水远,路上要耗费不少时间,等舞阳帝姬回到聿国时,聿帝应该已经入土为安了,此事,还是作罢吧。” 昭帝想不通宋清欢想去聿国的理由是什么,但沈初寒想做的事,他总觉得最终会对自己不利,所以下意识就会反对。 沈初寒摇摇头,“父皇,阿绾心意已决,儿臣劝不动她。” 昭帝皱了眉头。 听沈初寒这意思?舞阳帝姬竟是非回建安不可? 见沈初寒一脸坚持,他眼底的狐疑更甚,总觉得沈初寒在密谋着什么。抿一抿唇,自不甘心遂沈初寒的意,想了想,再次开口,“殊儿,如今四国局势都不大稳定,这一路从临都回建安,路上的危险太多了,我想,你也不会放心舞阳帝姬的安危吧。” 他知道宋清欢素来是沈初寒的心头宝,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应该能明白自己话里的潜意思了吧。 却不想,沈初寒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父皇说得没错,儿臣的确不放心。但儿臣更不想阿绾伤心,所以,儿臣想陪阿绾一起回聿国吊唁,还请父皇恩准。” 昭帝愣住。 所以沈初寒今日来此的目的,竟是为了让自己能同意他陪宋清欢回聿国?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他眉头几不可见一皱,带了试探的口吻,“殊儿,你说……你要陪舞阳帝姬一起回聿国?” 沈初寒点头,语气沉郁,“儿臣先前娶阿绾时还是凉国丞相的身份,如今既已恢复身份,陪阿绾回一趟聿国也是应该的。聿帝虽驾崩,但聿国毕竟是阿绾的故国,如今聿国太子继位,对昭国的态度不大明朗,儿臣也好借此机会探查一番。” “可是……如今聿国正值内乱,你们这个时候回去,实在太危险。” “逆臣贼子,不足为惧。”沈初寒似乎并未将昭帝口中的叛乱放在眼里,一脸冷淡不屑的神情,“等我和阿绾到达建安时,相信聿国新帝已然处理好了聿国内乱,正是我们表达昭国诚意的好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昭帝果然被说动了几分。 眼眸一转,又道,“但是,你现在若离开临都,朕手中的这些政事,交由谁人来分担?” 沈初寒不疾不徐抬眸,面上是如沐春风的清润,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冷意,“二皇兄跃跃欲试,父皇交给他不正好?而且……” 他语气一顿,似更加冷硬,“儿臣知道,最近弹劾儿臣的人不少。儿臣虽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道理,但亦知谣言的可怕。所以这次,就当儿臣给自己一次短暂休息的机会,也让那些觉得儿臣行事动机不纯的人放心。” 这句话,算是堪堪说到昭帝心坎里了。 他本身一直就对沈初寒存了忌惮之心,为了制衡君彻的野心,他不得不将一些政事交给他去处理,但同时,他又很担心沈初寒会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一直都是一种矛盾的心态。 而此时沈初寒的请求,却给了他另一种解决问题的可能。 如果沈初寒离开昭国朝堂一段时间,他在朝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势力和威信势必会减弱,对自己的威胁也会降低。但同时,因着他的皇子身份,他对君彻仍是一种制约,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一想,心思彻底活络起来。 沈初寒眼角微微泛着冷光,看向昭帝,目光却已然诚恳,“请父皇成全!儿臣不想让阿绾一直郁郁寡欢。” “可是,你二人若去往建安,仪嘉怎么办?”昭帝眸光转了几转,又问。 沈初寒眉眼弯了弯,笑容却有几分凉。 “父皇也说了,却建安路途遥远,一路颠簸,仪嘉还太小,就不跟我们一起去了。”他知道,昭帝问出这话时,他心底已经同意了。 果然,昭帝几不可见地松一口气,沉沉看了沈初寒几眼,“既然你坚持,那……朕也没有什么理由好阻止了。好吧,朕准了。” 只要仪嘉还留在临都,就相当于一个再可靠的质子,沈初寒和宋清欢那里,一定不敢耍什么花样。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沈初寒神色又恢复淡淡,拱手一礼。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事不宜迟,就这两日了。” “好吧。”昭帝语气沉沉,“既如此,你便回府好好准备吧,其他事,朕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担心。” 再次谢过昭帝,沈初寒转身,大踏步出了昭帝的寝殿。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昭帝嘴角的笑容也隐去,容色愈发漠然。 冷冷盯着门口盯了一会,他方回了神,抬步朝寝宫内殿走去。王喜正准备跟上,听到冷冷的话语声传来,“不用跟着了,让所有人都候在外面,没朕的吩咐,不得入内。” 王喜躬身应是,定住了脚步。 昭帝进了内殿,径直走到里面那排书架前,握住旁边那个落地汝窑瓷瓶一旋,书架向两旁分开,露出里头黑黝黝的洞口来。 阳光打进来,有一束光正好射在洞口处,借着闪烁的光线一看,能看到黑漆漆的洞口里面,是一道往下的楼梯,不知通往何处。 正文 第309章 再见,只当不识 出宫后,沈初寒并未回寒王府,而是去了城中一处酒楼。 雅间中,小二上了壶酒,很快又退了下去。 沈初寒端坐房中,如玉般的手指间执一青玉杯盏,不紧不慢地递至唇边,目光凉凉盯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 除了在宋清欢面前,沈初寒一直都是这般森冷如霜雪的模样。 没等多久,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三长一短,十分规律。 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的,是换了一身常服的萧濯。 “殿下。” 萧濯关上门,走到沈初寒面前行礼。 沈初寒下巴扬了扬,示意他坐下。 萧濯应是,恭谨地在沈初寒面前的坐席上坐下。 沈初寒伸出手,给他也倒了杯酒,然后用一根修长手指轻轻一推,“上好的花雕,尝尝。” 萧濯笑笑,端起酒盏喝一口。 饮毕,萧濯抬头,看向沈初寒,眉眼间倒映着他如画的清贵容颜,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和平静,但萧濯知道,殿下这个时候叫他过来,定有要事。 “不知殿下有何事要吩咐?”他开口。 “过两日,我和阿绾要离开临都。”沈初寒把玩着手中杯盏,淡淡的口吻。 萧濯一怔,下意识开口,“为何?” 旁人并不知他与沈初寒的关系,所以为了避嫌,若没有重要的事,两人甚少见面。因此,对于季流云和叶落失踪一事,他如今尚不知情。 “子舒和落落出事了。” “什么?”萧濯大骇,眼底情绪翻涌得厉害。“是何人所为?” “无痕宫。”沈初寒冷冷吐出三字,攥住酒盏的五指紧了紧。 “无痕宫?难道……与先生有关?” 沈初寒点头,“上次子舒和落落护送阿绾回临都时,路上怕是暴露了身份。以苏娆多疑的性子,就算回了国,也势必会让无痕宫继续追查两人的身份。李绪对师父恨之入骨,一旦知晓了落落和子舒与师父的关系,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萧濯眉眼忧色更甚,“那子舒和落落如今的处境……?” “我已经派人去了无忧谷,师父暂时还没有危险,就说明李绪还没有查明师父的下落。在此之前,落落和子舒应该暂时安全。但李绪此人性子阴沉不定,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动手救出子舒和落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属下跟您一起去。”略一思忖,萧濯便抬了头,目光灼灼,眼神坚定。 沈初寒看他一眼,语声沉沉,“你同慕白留在这里。我不在的时候,京中的事还需要你和慕白去打点。” 萧濯抿了抿唇,似想说些什么。顿了顿,眸中有迟疑闪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应下,“好,属下明白。” “我今日唤你过来,便正是要同你说此事。我和阿绾离开临都之后,朝政上的事,你多关注些。这段时间,君彻一定会蠢蠢欲动,若是能抓到他的把柄最好。” “属下明白。” 萧濯仔细想了想,到底明白了沈初寒的用心,自己留在临都,的确比同他们一起去无痕宫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遂歇了与他们一起去无痕宫的念头。 沈初寒徐徐喝一口酒,“昭帝知道你是我的人,所以,势必会派人盯着你。但是无妨,他现下并不敢动你。若有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便去找慕白。” “是。”萧濯沉声应了。 沈初寒“嗯”一声,将自己走后需要他做的事同萧濯说了一遍,萧濯一一应了,让沈初寒放心。 交代完毕,萧濯看向沈初寒,“殿下和王妃,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昭帝今日已经同意,事不宜迟,我们后日一早便会出发。” “殿下保重。”萧濯抱拳,声线沉稳,有几分隐隐担忧。 沈初寒略一点头,“不用担心。”他举起酒盏,微微一笑,“来,干了这杯,你自己在临都,也要诸事小心。” “多谢殿下。”萧濯双手捧起酒杯,与沈初寒轻轻一碰,仰头喝尽。 正事既已谈完,气氛便略微放松了些许。 萧濯拿起酒壶替沈初寒的酒盏斟满,略一思索,关切开口道,“殿下,你和王妃去无痕宫,那仪嘉小郡主她……?” “流月沉星会留在府里照看她,慕白也会负责她的安全。” “属下也会派人多在寒王府周围巡逻。” “嗯。”在萧濯面前,沈初寒眉眼间的冷意退去些许,倒有几分慵懒的温润。 萧濯垂了头,目光在手里的酒盏上一顿,眸光闪了闪,似有犹疑之色。 “怎么了?”沈初寒目光淡淡一扫,凉凉开口。 “殿下。”萧濯抬眸望去,“听说……最近王妃与容府一位姑娘交好?” 沈初寒闻言,眉梢一挑,定定看了萧濯一眼,忽的轻启薄唇,语声微凉,“你恨他们吗?” 萧濯长睫一跳,沉默一瞬,摇了摇头,“从前是恨的。只是现在我已经想明白,那种情况下,他们的做法,其实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现在约莫是不恨了。但是,我也不可能再将他们当亲人看待。” 他顿了顿,“属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当初他们做出那样的事,我虽无权置喙,但容家人的品性,在我心中已经打了个问号。王妃虽然看上去性情清冷,但属下知道,她也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属下担心王妃会受到伤害。” “我明白。”沈初寒点头,“阿绾并不知道容家与你的关系。与她交好的人唤作容筝,是容家排行第三的幺女,我派慕白去查过他的底细了,暂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语声微微一顿,“我相信阿绾看人的能力。” “这就好。”萧濯似微松一口气,朝沈初寒不好意思笑笑,脸颊有几分绯红之色,“属下逾越了,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沈初寒摆摆手,“你我之间无需客气,我自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和阿绾好。” 手指扣了扣桌面,“这位容筝,你从前可认识?” 萧濯摇摇头,语气有几分沉闷,“我瞧着她年岁比我小四五岁的模样。当年属下全家出事时,我不过五岁,容……夫人还只得了一子一女,再后来,属下便再未关注过容家之事。只是……”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犹豫起来。 “只是什么?”沈初寒挑了挑眉,问询般的看来。 “只是,上次阴差阳错之下,属下见过这位容三小姐一面。前两日属下巡逻,经过沉香阁,正巧碰上容三小姐,被她唤住。” “唔?”沈初寒语音微微上挑,似来了几分兴致。“她说什么了?” “她问属下,从前是不是与她见过。” 沈初寒微微蹙了眉头,声音低沉喑哑,“你与她……从前见过?” 萧濯摇摇头,“不曾。在这次回来前,我都不知容家还有位三小姐。”说到这里,他苦涩一笑,“毕竟是有血缘关系之人,会觉得眼熟,也许并不奇怪吧。”他蹙眉不展,眉眼间有几分翻涌的情绪。 “日后你恢复了身份,容家那边……你还是不打算……?”沈初寒沉默一瞬,缓缓抬头看向他,眼尾微曳,沉凉的口吻。 “我不会再认他们。”萧濯斩钉截铁地摇头,“我可以做到不恨他们,但让我还将他们当亲人对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罢了。”沈初寒叹一口气,“当年之事,我也只是有所耳闻,并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也没有什么资格多说,只要你自己不后悔便好。” 他顿住语气,眉眼动了动,心里思考着要不要将慕白的心思告诉萧濯,也好让他心底先有个底。 抬眸看向萧濯清润的眉眼。 嘴上说着不在乎,眼底,却还是浮上了隐秘的悲伤和哀痛。 临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慕白和容筝日后能不能走到一起还是个未知数,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先给萧濯徒增烦恼了。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萧濯如今既是铁甲卫之人,就不能出来得太久,所以陪沈初寒再喝了杯酒后,便起身告辞,依旧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楼。 萧濯一走,沈初寒也没有多待,很快离开,回了王府。 到了瑶华院时,宋清欢正在叮嘱流月和沉星她走后的事宜,听到脚步声回头望来,见是沈初寒回来了,朝流月沉星摆摆手,事宜她们先下去准备。 “怎么样?”她迎上前去,伸手替沈初寒托着外衫。 “同意了。”沈初寒点点头。 宋清欢略舒一口气,虽然她知道,沈初寒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时候,但若是能心平气和地解决此事,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什么时候出发?”既然昭帝那边已经搞定,接下来便要准备出发了。 “后日。阿绾这边可来得及?”沈初寒温柔凝视着开口。 “嗯。”宋清欢点头应了,“我这边没有问题,忧忧已经安排好,随时可以出发。” “好。”他看着宋清欢清澈的眉眼,犹豫片刻,拉过她的手进了书房,“我方才见了萧濯。” “嗯?”宋清欢一扬眉头,有几分不解地看向沈初寒。他这模样,分明还有话要同自己说。 “阿绾,有一件事,我之前没有同你说,原本是不想给你徒增烦恼。只是认真想想,还是觉得你应该要有知情权,毕竟,这件事涉及到的人,与你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宋清欢眉头一凝,猜测道,“与萧濯有关?” 沈初寒点头,“除了他,还有一人。” “谁?”宋清欢神色一顿,有些不解。 “容筝。”沈初寒缓缓吐出两字。 宋清欢一怔,“容筝?你是说,这件事与阿筝和萧濯都有关系?” “是。”沈初寒沉声应了。 宋清欢的眉眼陡然深邃,带了几分难以置信的错愕,“他们二人,怎会扯上关系?” 沈初寒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阿绾可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过的萧濯的真实身份?” “自然。”宋清欢应声,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沈初寒。“萧濯本是前朝大将军慕容修之子。” “那你可知,萧濯的母亲是何人?” 宋清欢微微蹙眉,有些不明所以。他似乎提过,萧濯的母亲与萧贵妃交好,但并未提过萧濯母亲的身份。 忽的,她似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抬眸看向沈初寒,有几分惊诧,“难道……萧濯母亲,是容家人?” 沈初寒神情有几分肃然地点头,“你或许会奇怪,容家是商贾之家,而我母妃是太傅之女,容家的女儿如何会与我母妃交好的?” “的确。” 沈初寒淡淡一笑,“我的外祖母,亦是平民出身,与已过世的容老夫人是手帕之交。所以母妃与萧濯母亲从小便认识。” “这么说……”宋清欢诧异开口,“萧濯与容筝,该是表兄妹的关系?” “没错。” “可是……”宋清欢不解地眨了眨眼,“我听慕白说,萧濯与容筝似乎见过一面,两人好像并未相认?是因为萧濯如今的身份不方便么?” 沈初寒却是摇头,叹一口气道,“萧濯与容家之间,还有更深的恩怨。” 听到他口气不大好,宋清欢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当年慕容修因为拥护君无尘,带兵抵抗了昭帝,昭帝继位后,将他视为眼中钉,以叛国罪判了他死心,阖府老小都被连坐。当时昭帝刚刚继位,根基不稳,拿慕容修开刀,也是有杀鸡儆猴的意味在里头。当时他甚至想株连九族,只是怕杀戮太重,暂时被人劝了下来。” “消息传出之后,圣旨尚未下达,容家害怕受到牵连,竟……竟主动与慕容夫人断绝了关系。昭帝对他们的举动十分满意,认为他们很识时务,再者容家不过是善贾之家,对昭帝产生不了什么威胁,于是便顺水推舟,没有波及到容家,只将慕容一家阖府斩首。因为这事,萧濯对容家彻底死了心,如今再见,也只当不识了。” 宋清欢闻言,墨瞳一狭,眼底有讶然浮上。 她没想到,萧濯与容筝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正文 第310章 一触即发 宋清欢抿了抿薄唇,眼底情绪复杂。容筝如今还不知晓萧濯的身份,日后萧濯为慕容家平了反,两人势必会再相见。那时,容筝得知事情的真相,又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呢? 她沉吟片刻,才缓缓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萧濯对容家,还有恨是么?” 沈初寒摇头,“他已不恨他们,但是也做不到再将他们当亲人看待。”看一眼宋清欢紧蹙的眉眼,温声宽慰,“阿绾,你不必觉得为难。萧濯是明白人,当日之事,是容家上一辈做的决定,他不会因此迁怒到容筝身上。容筝对他而言,如今只能算是个陌生人,所以你与她交好,并不会让他难做。” 宋清欢点点头,叹一口气道,“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沈初寒揽过她的肩,“放心吧,萧濯是有分寸的人,这是他的家事,我们就交给他自己去处理吧。” “好。”宋清欢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准备,萧濯和容家之间的恩怨,只能先放至一旁,待日后再说了。 翌日。 今天沈初寒最后一日上早朝。 送走了他,宋清欢便开始为明日做起准备来。说是准备,其实前两日流月沉星已经收拾整理得差不多了,宋清欢便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漏下什么东西,这才放心。 一切妥当,见时辰尚早,宋清欢正准备去看小郡主,抬头瞧见床榻四角悬着的银质薰球,心神一动。 想了想,抬头看向沉星,“慕白在府里吗?” “在的殿下。”沉星回道。 “叫他过来。” 沉星应声退下,不多会,慕白便跟在她身后出现在了门口。 “少夫人。”慕白朝她行礼。 “慕白,进来吧。”宋清欢看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 “少夫人有何吩咐?”慕白朝她笑笑,语声温和。 “你现在可有空?” “少夫人尽管说。”慕白神色恭谨,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比起玄影,他的性子,却是要温润得多,难怪沈初寒会让他对外,玄影对内。 “我和阿殊明日便要出发了,你替我去一趟沉香阁,告诉阿筝,我要离开临都一段时间,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去不了沉香阁了,让她不用担心。另外,她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让她可以来王府找你。” 慕白微有诧异。 这种事情,宋清欢完全可以派沉星或流月去就行,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叫自己过来?他眼中有狐疑之色,抬头看一眼宋清欢,见她正端着茶盏慢慢喝着,娴静淡雅的姿态,并没有什么其他神情。 慕白瞧不出什么端倪,也不好一直盯着她看,复又垂了眼。 宋清欢挑唇微微一笑,清和出声,“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慕白笑笑,期期艾艾看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摇摇头道,“没有,属下这就去办。” “嗯。”宋清欢笑眯眯应了,目送着他出了门。 流月将目光从慕白的背影上收回,好奇地看向宋清欢,“殿下,您这是……在撮合慕白和容姑娘?” 宋清欢轻笑,抿了红唇,却不说话,只曳了眼角睨她一眼,眼波流转间端的是明媚生姿。 许是为人母的缘故,宋清欢如今身上的清冷气息淡去不少,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有着惑人的妩媚,常常无端叫流月看得失了神。 被她这么看着,流月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待回过神,见宋清欢已然起身,施施然朝外走去。沉星笑着看她一眼,摇摇头,也抬步跟了上去。 * 另一厢。 早朝上,听到沈初寒要离开临都一段时间的消息,众人哗然,神情不一。 君彻狐疑地打量了沈初寒几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初寒并未看他,只负手立于殿中,任多少复杂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面色依旧清冷淡漠,仿佛大家讨论的焦点不是他一般。 尤其,在大家得知,他离开临都的原因,竟是为了陪宋清欢回聿国吊唁时,殿中的讨论声,变得越发得大了。 这其中,不乏不少反对的声音。 昭帝扫一眼底下群臣,露出一抹无奈之色,目光落在沈初寒面上,沉沉开口,似带了几分劝说的口吻,“殊儿……” 他已然想通,沈初寒离开临都一段时间,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他并不想替沈初寒出这个头,所以看了一圈,又把问题抛回给了他。 沈初寒漠然开口,“儿臣意已决。”声音淡漠清冷,仿佛裹着清寒的冰凌,刺得众人不自觉闭了嘴。 昭帝见状,便顺水推舟道,“殊儿与舞阳帝姬的伉俪情深朕都看在眼里,既如此,朕就不反对了,此番你前去聿国,也正好可以向聿国新帝表达我国的诚意,继续两国友好邦交。” “这是自然,父皇请放心。”沈初寒行礼应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其他大臣便是再有异议,也只能吞了下去,三三两两地出声附和。 至此,这件事便算尘埃落定,昭帝与众臣开始说起旁的政事来。 又讨论了许久,早朝方散。 目送着昭帝离开,众臣纷纷转身,朝殿门口走去,沈初寒也未作停留,抬步出了大殿。 刚走出殿门,忽感到身后有狐疑阴鸷的目光刺来。 眸光朝旁一扫,见君彻赶了上来,阴冷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落,沉沉开口道,“三皇弟,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大戏?” 沈初寒冷冷瞟他一眼,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二皇兄方才不在?” 君彻眉头狠狠一皱,“你什么意思?” “若是在的话,我刚刚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二皇兄若还是不懂,就得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智力了。” “你……”君彻五指紧攥。 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沈初寒这副冰山一样的脸,他就很容易失了分寸,总是被他轻易激怒。 沈初寒勾唇凉凉一笑,微微压低了嗓音,带了几分寒彻心扉的冷硬,“二皇兄最好趁这段时间好好扩充扩充自己的势力,否则,等我回来,可就不会是从前那般小打小闹了。” 说着,再不看他,转身抬步离去。 身后,君彻死死盯着他,眸中通红含煞,恨不得要将沈初寒生吞活剥一般,直到经过的朝臣投来异样目光,这才收回视线,匆匆离去。 却说沈初寒离开崇政殿,往宫门处而去。 走了一段,忽听得身后有人在叫他。 “三皇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初寒眉头一皱,略带不郁地停下了脚步朝后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宫装女子,正提了裙摆,匆匆朝他这边快步而来,神情有几分急切,身后还跟了两名同样步履匆匆的宫女。 ——不是旁人,正是自仪嘉郡主满月宴后便不曾见过的云和帝姬君晚。 气喘吁吁行到沈初寒跟前,君晚怯怯抬眼望去,小心翼翼又唤了一声,“三皇兄……” 沈初寒冷冽的眸光在她面上一扫,薄唇轻启,声线冰冷低沉。 “有事吗?” 君晚唇边怯怯的笑意僵住,眉心一蹙,眼眶中有隐隐水光闪烁,似要哭出来的模样。 “三皇兄,你还在生晚儿的气是么?”她怯生生地抬了眉眼,贝齿咬住下唇,紧张地看着沈初寒。 沈初寒眼中划过不耐,“云和,阿绾上次没事,你应该感到庆幸,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说着,转身欲走。 “三皇兄!” 君晚见他要走,心下一急,忙拐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带着哭腔开了口,“三皇兄,我……我是我来给你道歉的。上次的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我没有想到三皇嫂并不知道那事,也没有考虑道三皇嫂怀孕的事实,是我错了。三皇兄,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么?” 说到最后,语声已近哽咽。湖蓝色的裙衫,衬得她眉眼温婉,眸中湿漉漉的,如林中小鹿一般惶恐不安的眼神。 君晚五官长得不算明艳精致,但自有一种娇柔可人的气质,尤其,她很清楚如何将这样柔弱的气质发挥到极致。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沈初寒,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沈初寒冷冷睨她一眼,没有出声,却径自迈开脚步,绕过她往前走去。 见他这样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君晚心中一阵绝望,下意识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 沈初寒脚步一顿,寒凉目光落在扯住他衣袖的那只白净的小手上,没有丝毫犹豫,拂袖一甩,一股力道将君晚朝后一掀。 君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将自己掀开,踉踉跄跄朝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宫女忙上前扶住她,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抬头一看,沈初寒已然走远,大踏步而去,只留给她一个冷酷决绝的背影。 君晚眼中一酸,眼底有凉意蔓延而上,原本仅剩的光亮一寸一寸碎裂成冰。 “殿下,王爷他……委实太绝情了些。”身后宫女上前,替她打抱不平,“上次的事,您又不是有意为之,王爷这般揪着不放,实在是太过……” “碧玉!”话音未落,忽被君晚厉声打断。 那唤作碧玉的宫女吓了一跳,抬眸看去,却正好瞧见君晚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君晚素来是温柔的脾性,何时有过这般阴鸷的模样?难免让宫女们慌了神。 似意识到这个问题,君晚眼睫一垂,敛下眼底的阴暗,再抬眸时,已恢复一片澄澈。 她朝碧玉苍白地笑笑,疲软无力地开口道,“别说了,回宫吧。别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碧玉揉了揉眼,见眼前的君晚又恢复了那样温柔如水的模样,虽有些狐疑,但也没多想,以为自己方才看岔了,应一声,不敢多说,陪同君晚一道回了宫。 * 第二日一早,一辆马车悄悄出了寒王府,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很快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宋清欢和沈初寒。 “公子,后面果然有铁甲卫跟着。”驾着的玄影余光往后一瞥,压低声音道。 “多少人?”沈初寒问。 “人数似乎不多,大概三四名的样子。” “无妨,先到下一个城镇,再趁机甩掉他们便是。”沈初寒沉沉吩咐。 “是。”玄影一扬马鞭,马车飞快地朝前驰去。 “这次昭帝居然没有大张旗鼓?”宋清欢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梢,眼中一抹玩味闪过。 “一来,他暂时不想同我撕破脸,二来,忧忧还留在临都,他手中有筹码,对我们自然就放心许多。” “嗯。”谈起自己的女儿,宋清欢到底有几分歉疚,闷闷应一声,没有多说。 知道宋清欢的心思,沈初寒搂了搂她的肩,温声宽慰,“放心吧阿绾,有流月沉星还有慕白他们照顾,忧忧不会有事的。况且,现在昭帝还对我们有所忌惮,绝不敢对忧忧下手。” “我知道。”宋清欢长长舒一口气,神情有几分落寞,“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忧忧。” 沈初寒抱了抱她,“忧忧是我们的女儿,注定不可能拥有平凡的童年,所以,阿绾也不必太自责。” 宋清欢点点头,“是啊,这也是她日后要走的路,只能对她狠心一点了。” 到了下一个落脚的城镇,玄影使了个障眼法,成功甩开了身后跟着的尾巴。没时间多做停留,一行人很快又上了路。 一路日夜兼程,硬生生将原本大半个月的路程缩短到了十来天。这一路上,事态的发展又有了新的变化。 无痕宫毕竟在江湖中势力庞大,最终还是查到了无忧谷的位置,派左右护法带人前去围剿。 幸得暗阁隐卫事先得了消息,派人通知了叶问。 “先生,无痕宫已经查到了无忧谷的下落,请您速速随属下撤退。”谷中驻守的隐卫得了消息,赶忙来通知叶问。 叶问皱了眉头,隐约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前些日子,沈初寒手下的暗阁突然派了不少人进驻无忧谷,说是沈初寒担心他一个人在谷中的安危,所以特意派他们来保护他。 可对于这个说辞,叶问却不大相信。 无忧谷位置隐蔽,从前谷中也常常只有他和明月清风三人,沈初寒从未说过什么,这次却这般如临大敌,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果然,在他的百般追问之下,隐卫才含糊其辞地告诉他,最近无痕宫在查探他的下落。 他在无忧谷中生活了这么久,无痕宫若是能查,该早就查出来了才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隐八,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叶问狐疑地盯着面前的隐卫。 隐八垂了头,沉声道,“没有,先生多想了。”一顿,语气变得急促起来,“请先生尽快随属下们出谷。” 叶问从前到底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端坐椅子上,不动如山,似丝毫没感到隐八的焦灼,“你若不说出实情,我便不走。” “先生……”隐八错愕抬头,愈发着急起来。 “我知道寒儿一定下了命令,让你们不要告诉我实情。但眼下形势显然已经很严峻了,我不想被蒙在鼓里。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事实,若是寒儿追责起来,我会一力承担。”叶问语声沉沉。 隐八无奈,他并不是怕承担责任,而是怕叶问知晓真相后一时冲动,落入了无痕宫的陷阱当中。 可—— 看叶问的神情,分明是铁了心要知道真相,若再僵持下去,时间只会更加紧迫。 隐八无奈地攥了攥拳头,做出了决定。抬头看向叶问,沉声开了口,“先生,季公子和叶姑娘在回程的途中失踪了,是无痕宫所为。” 正文 第311章 叶问在哪里? 话音落,房中的气氛陡然变得凝滞起来。 叶问缓缓抬眸,深沉如墨的目光落在隐八面上,良久,才缓缓吐出几字,“你说落落和云儿失踪了?” 隐八点头,有些紧张地看着叶问。 叶问眸光波动几许,神情却尚算平静,只冷着声线道,“什么时候的事?” 隐八定了定心神,“半个月前的事。” 叶问搁在几上的手立马紧攥成拳,手背上有青筋爆出,眸光也陡然变得森冷起来,让隐八心底一凉。 听闻先生年轻时也是在江湖上横着走的角色,他原本觉得先生温文尔雅的模样,怎么着都不像个江湖人士,现在却是信了。 就当隐八以为叶问会突然爆发之际,叶问的怒气却渐渐消下,只长长吐一口气,沉沉抬眸看向隐八,“殊儿是什么打算?” 沈初寒既知晓了此事,就不会袖手旁观,以他对沈初寒的了解,他此时定然有了周全计划,否则也不会派人将自己请出谷去。 “公子已派人悄悄潜入了无痕宫中。无痕宫宫主的目标……”隐八抬头看一眼叶问,复又垂了头,“无痕宫宫主的目标,在先生。抓走叶姑娘和季公子,也只是为了逼迫先生现身,所以两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请先生放心。” “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无痕宫所在了?”叶问脸色肃然,眸中深沉如墨。 “是。”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隐八也再无隐瞒他的必要。 “带我去无痕宫。”叶问五指紧攥,气息沉郁,死死盯住隐八。 “属下做不到。”隐八低头行礼,语气恭敬却坚持,“请先生先随属下出谷,无痕宫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叶问知道沈初寒治下甚严,方才隐八向自己透露的事,若教沈初寒知晓,必少不了严厉的责罚,想了想,遂缓了语气,“出谷之后呢?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请先生放心,公子和少夫人此时已在赶往无痕宫的路上,大概再有两三日便能到达,有公子和少夫人亲自出马,一定能平安救出叶姑娘和季公子的。”隐八沉声解释。 叶问闻言讶然地扬眉,“殊儿和清欢过来了?” 隐八点头,“公子得知叶姑娘和季公子失踪的消息后十分担忧,处理好临都的事情后便马不停蹄赶来了。” “带我去跟他们汇合。”叶问思忖片刻,抬头看向隐八。 隐八一怔,面露为难之色。 “我知道殊儿给你们的命令是保护好我,但落落和云儿是因我之故才落入无痕宫之手,如今殊儿和清欢又要为我以身犯险,若你是我,你能安安心心地什么也不做,享受着他们给你的保护么?” 隐八哑言,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带我去和殊儿汇合,不然的话,我自己去找。”叶问语气沉郁,满脸坚持。 隐八无奈,他知道,若他们强留下叶问,以他的功夫,完全可以自己偷偷溜走,到时候,事情反倒更难以控制。 思及此,只得点头应了,“那……还请先生先速速同属下们离谷。” “好。”见他答应,也问便不再多说,只道,“谷里还有很多珍贵的武功秘籍和医学孤本,你派人先帮我运到安全的地方。” “属下这就安排。” “还有,我不想让无痕宫的人亵渎了无忧谷,你帮我再做一件事。”叶问转了目光看向窗外,如今正值夏日,谷里姹紫嫣红,风景如画。可他知道,这样的美景,日后怕是再不复存在。 待隐卫将谷里的东西整理好运出去后,太阳已悄然落山,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天边有最后一缕红霞。 叶问再恋恋不舍地看一眼谷里熟悉的景致,带了明月清风,跟着隐八一道,往谷口走去。 谷口的大石缓缓朝两侧打开,入口处站着几名隐卫,其中一人见他们出来,朝隐八点点头,“八哥,已经都准备好了。” “好。”隐八点头,看向叶问。 叶问转身,眸光沉沉,透过入口处的石头拱门看向被夜色笼罩的无忧谷,神情冷肃。 明月眨了眨眼,漆黑如墨的眸底有惋惜的微光闪烁,“先生,我们当真要毁了这无忧谷么?” 叶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凉淡中却带了股决绝的狠意,“是。如果我们不毁,无痕宫也会毁掉,我宁愿自己动手。” 说完这话,他眼眸一闭,忽地转身,再不看身后,只看向隐八吩咐,“隐八,动手吧。” 隐八应一声是,朝后挥了挥手。 其中一名隐卫会意点头,上前走到山谷入口处,伸手按下开关。只听得“轰隆”的声音响起,入口处的石头拱门缓缓合上。 月光渐出,凉凉月色洒在谷口,照见谷口处堆着的成捆火药,长长的引线朝前铺开。 隐八请了叶问和明月清风走远了些,然后对着谷口处的那名隐卫打了个手势,隐卫应声,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 沉沉暗夜中燃起一簇跳跃的火花。 隐卫俯身,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然后吹熄折子,快步走到了隐八处汇合。 引线被点燃,“噼噼啪啪”的火花顺着铺好的引线轨迹朝前飞速移动,到了洞口处,引线分作两个方向,一左一右,很快便到达了那成捆的火药前。 叶问看向明月清风,温声道,“捂住耳朵。” 两人听话地捂住了耳朵,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引线很快燃到了尽头,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火药瞬间爆炸,无数碎石四下飞溅,连巨大的山体也仿佛被震得晃了几晃。 叶问挡住明月清风,拉着他们又朝后退了退,眉眼间有一闪而过的黯然和落寞浮现。 巨大的声响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远远望去,只能瞧见飞扬的尘土和千疮百孔的山体。 叶问垂下了眼帘,神色愈显凝重。 等了一会儿,隐八示意叶问在此稍等片刻,自己带了两名隐卫上前查看情况。 无忧谷四周全是林地山野,鲜少有人家,一到晚上,四周便漆黑如墨,除了天上的疏星朗月,没有一丁点儿其他的光亮。 明月和清风看着夜色中模糊的山体轮廓,眼中神情有几分悲伤。 清风抬了头,神思恍惚地看向叶问,沉哑开口道,“先生……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么?” 叶问微微叹一口气,面上却带上一抹浅淡笑意,柔柔地看着他们,语气温和,“不会的,我们还会回来的,这是我们的家啊。” 清风和明月点了点头,眉梢微拧,却知趣地没有再多问。 无忧谷被毁,先生的心里,一定比他们还要悲伤,否则,他眼底的光亮,为何那么细碎而清寒,仿佛随时要熄灭一般。 山谷的夜,总有几分清冷。 夜风拂过,吹得几人遍体生凉。 清风双手抱臂,也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衣衫放目远望,见夜色中出现三人的身影,正朝这边而来,正是方才去查看情况的隐八三人。 三人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很快走到了跟前。 “怎么样?”叶问出声问道。 “先生放心,谷口已经炸毁,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绝对清理不出进谷入口的。”隐八看向叶问回话。 “好。”叶问缓缓吐尽心中浊气,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走吧。”说着,转身朝远方走去,毫不拖泥带水。 明月清风对视一眼,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出了迷雾林,隐八带人护送叶问和明月清风到了周边某处城镇,暂且先安顿了下来。 这里亦是沈初寒手下暗阁的据点之一。 俗话说,大隐隐于世。这座名为芙蕖的城镇地理位置便利,位于凉国前往昭国的官道上,是两国商人贸易往来的必经之路,城中每日人流量巨大,便是无痕宫想找人,也只是大海捞针。 草草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叶问便让隐八带他去与沈初寒汇合。 隐八虽派人连夜传了信给沈初寒,但毕竟没这么快收到回信,原本想劝叶问再等两日,只是叶问态度坚决,说什么也要即刻出发。 无奈之下,隐八只好答应下来。 明月清风武功虽有长进,但毕竟年纪尚幼,跟着去也帮不到什么忙,叶问便将他们留在了芙蕖镇。 隐八安排好了一切,亲自护送叶问启程上了路,前往凉国边境与沈初寒和宋清欢汇合。 * 凉国与昭国边境交界处,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称太行山。太行山连绵起伏数千里,为凉昭两国的自然地理分界线。 山上树木茂盛,遮天蔽日,山中亦常有猛兽出没,故而少有人进出山林之间,偶尔山脚居民上山砍柴采药,也不过在边缘地带劳作,不敢深入其中。 却不曾想,这绵延数千里的山脉之中,却暗藏乾坤。 某处地牢之中。 空气中散发着混合着血腥味的腐朽之气,四面无窗户,透不进一丝光,也没有一丝风,只有房间一角立一盏青铜烛台,烛台中燃着一支手指粗的白烛,烛火扑闪,映得房中气氛,颇有几分鬼魅。 房子中央,横梁之上,垂下几根粗壮的铁链,铁链一头,正拴在两节纤细的手腕之上,坚硬的铁链已将娇嫩瓷白的肌肤磨出了殷红血迹,只是那血迹已经干透,只留下触目惊心的疤痕和血渍。 微弱烛光中,手腕的主人头微垂,鬓发微散,遮住半边巴掌大的脸颊,脸色竟如白纸一样惨白,看得出来是位年级不大的姑娘。 那姑娘眉眼微闭,似陷入昏睡当中。 这时,她玉白手腕轻轻动了动,伤口处被磨得生疼,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微的轻“嘶”声,低垂的头也抬了起来。 “落落,你没事吧?”身边响起一把嘶哑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原来,这被铁链锁住的姑娘,正是前段日子失踪的叶落。 而方才出声之人,便是同她一起失踪的季流云。 季流云面容藏在阴影之下,手腕和脚腕也都被铁链紧紧锁住,露出斑斑累累的伤痕。 他费力地测了身子看向叶落,又唤了一声,“落落?” 叶落这才似从昏昏沉沉中回了几分神,艰难地睁开眼看向季流云,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虚弱地开口道,“流云哥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季流云眼中有阴沉一闪而过,懊恼地握紧了拳,双臂猛地用力朝前一扯。 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可禁锢住他的铁链依旧牢牢扣在手腕之上,反倒因为用力而将结痂的伤口处再次磨破。 “流云哥哥!”叶落惊呼一声,眼中满是心疼,“你不要再动了,没有用的。” 季流云紧咬下唇垂了眼帘,眼底满是沉郁的幽暗。 良久,他才缓缓抬眼,看向叶落,声音沉哑得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抱歉,落落。”他苦笑一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和落落居然会落入无痕宫的手里。若不是他太过轻敌,拒绝了沈初寒要派人护送他们的请求,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那日,他们过了凉昭边境进入凉国境内,赶路途中忽然遇到了暴雨,正巧见到前面有一座破庙,两人便进去了破庙躲雨。 却没有想到,破庙当中早已埋伏了人。 他们一进去,就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对方来势汹汹,各个都是高手,且出动了十来人,又早有防备,他虽然杀掉了三四人,却仍然打不过对方。 交手过程中,他发现,对方有人使用的招式,与师父曾同他提过的本门邪功无影爪颇为相似,而无影爪,当日被李绪偷偷带了出去。 这么说,对方竟是无痕宫的人! 季流云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若只是普通的江湖追杀,他或许还有把握带着叶落逃走,可若是无痕宫的人,势必还有后招,就算他和叶落躲过这一波,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追杀。 想到这里,趁着对方不注意,偷偷在地上留了个讯号。 这样,就算他们真的被无痕宫的人抓走,沈初寒手下隐卫过几日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正陷入恍惚的沉思间,听到叶落开了口。 抬头望去,见叶落拼命摇着头,“流云哥哥,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只是,说着说着,神情微黯,“流云哥哥,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季流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心底一阵自责和心疼,咬紧牙关道,“落落,你……你不要失去信心,烬之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 叶落眨了眨长睫,眼中浮上一缕幽深的迷茫,声线缥缈,“流云哥哥,你说,隐卫真的能看到我们留下的信号么?万一他们没有发现呢?” “不会的。”季流云见她似有些失去了信心,忙提了语气给她打气鼓劲,“落落,你就算对你流云哥哥没有信心,也一定要对烬之有信心。他手下的人,各个都是精英,不可能看不到我留下的信号。” 叶落轻“嗯”一声,扯出一抹笑意,点点头道,“我相信师兄,流云哥哥,我也相信你。”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似恢复了些许气力,“流云哥哥,你说……为什么这几天没有人来审我们了?” 季流云眸光一闪,眼底有冷意浮上。 他们被无痕宫的人抓住之后,便被蒙上了手脚,套上了头套,一路颠簸,约莫行了一两天的功夫,他们被人带下了车,又走了好一会,便被人推搡进了这间房中。 他看得出来,这是间暗牢,约莫是专门审讯犯人用的地方。 他们,似乎已经被带到了无痕宫的大本营。 而在手脚被铁链捆住之后,他们被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叶问在哪里?” 正文 第312章 汇合 季流云这才恍然明白,原来无痕宫抓他们前来的原因,竟是为了师父! 这么看来,无痕宫的宫主,果然是李绪。而他,如今也已知道了自己和落落与师父的关系。 叶落也顿时明白过来,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审问的人见问不出什么来,嘴脸立刻就变了,抡起铁鞭就往两人身上抽去。季流云有心替叶落去挡,但奈何手脚被捆住,行动不灵活,叶落还是受了不少伤,娇嫩的肌肤上顿时出现累累伤痕。看在季流云眼里,眼珠蓦地赤红,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叶落虽年纪小,却不是娇气之人,尽管受了重刑,仍是死死咬住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那人见两人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眉眼一垮,往手中的鞭子上注入了十足力道,再度和着凌厉风声朝他们抽来,嘴里恶狠狠问道,“说,叶问在哪里?” 眼见着那铁鞭朝叶落脸颊飞去,季流云猛地起身,飞身扑了过去。 铁链虽然拴住了他的手脚,却也给了他一定的活动空间,那一鞭子正好被他挥臂挡下,胳膊上顿时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流云哥哥!”叶落的泪水顿时就涌了出来,死死盯住季流云的脸,眼中有一缕惊慌失措。 季流云朝她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转眸,冷冷地看向面前之人。 “你若打死了我们?还怎么同你们宫主交差?别忘了,他可是想从我们口中得到消息的。” 那人眉头一皱,似被说动几分,把玩着手中的铁链,“不想吃苦,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叶问在哪里?” 季流云佻达地勾了勾唇,“想知道?叫你们宫主亲自过来啊。” 听到他这般挑衅的口吻,审问的人眼中怒火喷涌而出,却又似乎被他方才的话所震慑住,下手明显轻了不少。又问了许久,见始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骂骂咧咧地甩下鞭子,离开了暗牢。 第二日,换了个不同的人来审讯,手段也越来越严酷。可不管怎样,他们似乎真的有所顾忌,一直没敢对他们痛下杀手。 季流云心里明白。 师父隐退江湖多年,无忧谷又位置偏僻,短时间内,无痕宫很难师父的下落。那么在这之前,自己和落落的性命安全,暂时还能得到保障。 只是话虽这么说,心中还是有隐隐担忧。 无痕宫虽是杀手组织,情报能力却是一流。就算他们不说,以无痕宫的手段,找到无忧谷也是迟早的事,到时,他和落落的性命怕是堪忧。 却没想到,他担忧的事来得这么快。 自上次那人审讯完他们之后,到今日已经五天了。这五天当中,除了送饭的人,再没有人进来审过他们。 事出反常便是妖。 季流云心中明白,无痕宫之所以再未来人,十有八九是发现师父的行踪下落了,说不定,这会子已派人在去无忧谷的路上了。 他怕叶落胡思乱想,便也没有同她说过这事,只每日给她打气鼓劲,让她不要气馁,不要失去信心。 可叶落,分明有些快撑不住了。 他舔了舔干枯的唇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许是他们发现从我们这里得不到什么消息,所以找其他办法去了,落落,你不要多想。” 叶落却皱了皱眉,眼中有浓浓的狐疑浮上。 她垂了眉眼,似若有所思,良久,才抬头看向季流云,眸光幽幽,语气带着精疲力竭的虚浮。 “流云哥哥,你不用瞒我,无痕宫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爹爹的下落了?” 她清幽的眸光直直落在季流云面上,面上是难以置信的冷静,仿佛在一夜之间,就从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长大成人了。 季流云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张了张唇,刚想找个合适的借口混过去,叶落却接着开口道,“流云哥哥,你不用瞒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声音染上苦涩和不安。 季流云无奈地垂了眸。须臾,抬眼看向她,温和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们先不要自乱了阵脚。再说了,烬之那边一定得到了消息。以他的聪明,一定会想到提醒师父的。” 叶落轻“嗯”一声,神情却越发不安。 季流云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他们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已是自身难保,别说回去救师父了。 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或者一味地等着沈初寒来救?! 不行! 看着身旁叶落苍白的脸色,季流云眸中燃起一抹斗志。 就算为了落落,他也一定要再搏一把! 更何况,现在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不管怎样,也不能自己先失去信心。 这么一想,勉强定了定心神,四下环顾打量起来。 他们所处的这个暗牢四面无窗,只有入口处一扇厚重的铁门,除此之外,连个透气的气窗都没有。每次审讯的人出去后,都会从外头用锁链将门牢牢锁住,门外还有人牢牢把守,整个暗牢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开他们手上的这些铁链。只有手脚能活动了,才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他垂了头,仔细思索着解开铁链的方法。 “流云哥哥,你在想什么?”叶落见他神情凝肃,低沉着声音开了口。 叶落刚要说话,忽然听得门外有锁匙声响起,忙朝叶落使了个眼色,两人低垂了头,假意昏迷,实则暗中观察着门口动静。 门很快被人从外推开,视线中出现一双普通的黑色皂靴。 门又被人“吱呀”一声合上,脚步渐渐靠近。季流云不动声色地撩眼朝上一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普通的脸,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他们今日的餐食。 看来是今日送饭的人。 季流云正捉摸着能不能从他身上下手时,见那人半蹲了下来,弯腰将托盘放在地上,直起身子的瞬间,季流云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声音飘入耳中,让他神情一凛。 他分明听到落入他耳中的三个字是,“季子舒。” 他的字鲜少有人知道,除了沈初寒等亲近的人。难道……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抬了头,朝来人看去,眸色沉沉,让人看不出端倪。 那人见他抬头看来,眸光微亮,嘴里态度恶劣地大声道,“吃饭了吃饭了!”话音落,朝季流云眨了眨眼,唇微张,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对着季流云说道,“季公子,属下是公子手下暗阁隐卫,您放心,公子很快就会带人来救您和叶姑娘了。” 季流云眸光微动,神情平静,也同样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回道,“玄影和慕白呢?” 来人一怔,很快明白过来,答,“玄阁主与公子和少夫人一起来了,慕阁主留在京中负责小郡主的安危。” 见来人说得有条有理,季流云这才定下心来,相信了他的身份。 一旁的叶落也瞧出了情形有异,刚要开口说话,季流云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着看向来人,“你们公子什么安排?” “公子马上就带人要杀进无痕宫了,这几日季公子先耐心等候,属下会找机会带你们出去。” 说话间,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外头的守卫探头进来看了看,皱着眉头喝道,“怎么还没好?” 来人立马换了神情,面目狰狞,假意踢了季流云一脚,“你给我老实些!” 那人一见这架势,反倒劝道,“行了,你也别跟他置气,他就是个倔骨头,等宫主事成之后,他再无利用价值,到时,我们想怎么对付他便怎么对付他。” 隐卫这才“嗯”一声,骂骂咧咧地随他走出了暗牢。 “砰”的一声,厚重的门又被锁上了。 等了一会,确定外头没动静了,叶落才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问道,“流云哥哥,怎么回事?” 季流云怕隔墙有耳,唇微动,依旧用了传音入密的方式。 “方才那人,是烬之的人,他让我们暂且再忍耐两日,烬之马上就带人来救我们了。” “师兄会来?”叶落微惊,“可是师兄不是在临都么?” 季流云摇头,“方才情况紧急,具体情况他并未细说,但我想,烬之应该是亲自过来了。”说到这里,他突然蹙了蹙眉头。 “怎么了?”叶落不解道。 “方才……他好像提到了清欢。”季流云拧着眉头道。刚刚他问起慕白和玄影,只是为了确认来人当真是沈初寒的人,一时倒也没注意到他话中的少夫人。 叶落也是一怔,“嫂嫂也过来了?” 季流云面露沉思之色,“我不确定。但不管怎样,烬之能过来,我们就一定能成功逃脱出去。所以落落,千万不要灰心好吗?” “嗯。”叶落也似恢复了些许气力,重重点了点头,“那这几天,我们就好好养精蓄锐,到时候不要拖师兄的后腿才是。” “好。”见叶落眉眼间恢复亮意,季流云这才松一口气,费力地弯腰拿起托盘,同叶落一道用起餐来。 不管他们送来的伙食有多难吃,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同沈初寒一起并肩战斗。 * 太行山十里外,有一小镇,名曰白头。 白头镇很小,小到整座镇上只有一间招待往来商旅的客栈。 这一日,白头镇这间名为“星月”的客栈里,住进了几位客人。 太行山上盛产各类草药,一到秋季,便有不少商旅涌入太行山周边的村镇,从村民手中收购上山采得的草药。 如今只是夏末,还未到草药成熟之际,故而白头镇上外地旅客并不多,星月客栈也已是好几日没有接待过住店的旅客了,忽然来了五六人,掌柜的自是喜出望外,殷勤地忙亲自前忙后招待着。 “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再叫你。”待菜上齐,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递了过去,摆摆手,语声微冷。 掌柜的接待过不少走南闯北的商旅,这般冷淡的也不是没有,故而没多想,笑逐颜开地接过银子,识趣地退了下去,只远远地在柜台后候着。 那名侍卫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对面一人,压低嗓音道,“公子,都查过了,镇上没有情况。” 这说话之人,正是玄影。 而他面前坐着的,便是做一身商旅打扮的沈初寒和宋清欢,以及昨日刚同他们汇合的叶问,还有护送叶问前来的隐八。 “人都派出去了吗?”沈初寒冷声问道。 玄影点头,“人已经进山了。” “无痕宫那边什么情况?” “遵公子吩咐,我们的人伪装成了江湖人士,让无痕宫接了好几个大单,如今无痕宫有一半的人在外。另有小部分人由无痕宫右护法带队去了无忧谷,此时离无忧谷应该还有两天的路程。”玄影一一道来。 “好。”沈初寒沉沉点头,“今日便在此歇下,待明日消息传来再做下一步打算。” “是公子。”玄影沉声应了。 叶问看向沈初寒,略带担忧之色,“殊儿,李绪性子狡诈,你在无痕宫安插的暗桩会不会被他发现?” 沈初寒淡淡一笑,“师父不用担心,我这些暗桩并不是前些日子才安插进去的,他们有的,在无痕宫中已经潜伏了数年之久。当年无痕宫刚崛起之际,我便觉得无痕宫必成大患,所以事先埋了些眼线进去,没想到今日正好用上。” 叶问眉头微蹙,“可……过几日一战,你这些暗桩势必暴露。” 沈初寒唇角微勾,带了些暗夜的凉,语气似有些闲适,却又让人听出势在必得之感,“过几日一战后,无痕宫将不复存在,这些暗桩,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叶问一惊,目光紧紧定在沈初寒面上,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讶异之情。 他昨日方与沈初寒汇合,有好多事情还未来得及细问。原本以为此次行动,只是为了救出叶落和季流云,没想到,沈初寒竟想将无痕宫一锅端掉! 短暂的诧异过后,心中升腾起浓浓的欣慰。 沈初寒在无忧谷中生活了十几年,可以说,叶问才是看着他长大的那个人。没想到,出谷三年,他的胆识和魄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酸,心里头涌上“与有荣焉”的骄傲感来。定了定起伏的思绪,坚定地看向沈初寒,“殊儿,此事是因我而起,李绪与我又本有私怨,瓦解无痕宫的事,也请算上我一份。” 沈初寒抿了抿唇。 师父毕竟已退隐江湖多年,此事,他原本并不打算让他参与,没想到他执意要过来同自己汇合。如今听得他话语中的郑重其事,未免有几分触动。 他知道,尽管师父一直没有提过,但在他的心里,他仍然觉得,李绪当年的叛出师门,与他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再加上无痕宫行事不分正邪,只收钱办事,搅得江湖上腥风血雨,越来越混乱,这让师父越发自责起来。 听到他那个郑重其事的“请”字,沈初寒便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了。微微叹一口气,点点头道应一声,“好。” 顿了顿,又道,“待会用过饭,我去师父房中,将此次的计划原原本本告知您。” “好。”叶问亦是神情肃穆,眼中有簇明亮的火花跳动。 用过饭,玄影和隐八先下去安排。宋清欢回了房中打坐练功,准备迎接几日后的恶战。 沈初寒则同叶问一道,回了他的房中。 关上房门,叶问示意沈初寒在房中坐下。 沈初寒谢过,伸手给叶问倒了杯茶递过去,“师父请喝茶。” 叶问接过,轻“嗯”一声,抬了头看向沈初寒,沉沉开口道,“殊儿,此次行动,我想拉上其他江湖门派一道。” 正文 第313章 火起 沈初寒唇角一抿,眼角有刀锋般的寒芒绽出。须臾,他方抬了头,直直看向叶问,“师父想同李绪算笔总账?” 叶问点头,眉眼间攀上几缕风霜,衬得他的神情愈发肃然,倒退去了平日那层温润如玉的外表,眼底有嗜血的寒凉。 这样的他,才是当初纵横江湖的叶问。 “师父可曾想过,为何李绪能知晓无忧谷的位置?”沈初寒闲闲把玩着手中杯盏,青瓷杯壁衬得他的手指修长莹润,骨节分明。他微微抬眼,却是说起了别的话题。 叶问闻言拧眉,眉稍中暗藏机锋。 “有人出卖了我。”他冷冷吐出几字。 他虽早已退隐江湖,但当时在江湖中的至交好友,有些并未断了联系,自然有人知道他如今隐居于无忧谷的事实。 季流云和叶落是绝不会透露半分关于无忧谷的事情,那么,泄露无忧谷位置的人,便在他那些“朋友”当中。 “殊儿,你担心,那人会将我们的计划再次泄露给无痕宫?”片刻的愤怒过后,他沉下心来,很快明白了沈初寒说这话的理由。 他如今没有时间来一一排查到底是谁出卖了他。他既要联合江湖上的势力,就不可能绕过此人,万一此人再次向无痕宫泄密,反倒会破坏沈初寒的计划。 沈初寒点头,眼波微凝,淡淡开口,“我怕无痕宫提前得知计划后,会以子舒和落落的性命相要。” 叶问陷入沉思。 沈初寒的话不无道理。眼下无痕宫还未得到消息,前往无忧谷的人又暂未发现自己已出谷,可以说,他们如今还占据先机。 可一旦无痕宫得知了沈初寒的计划,就势必会将叶落和季流云牢牢抓在手中,到时,他们再想营救两人可就困难了。 叶问心底涌上烦躁,伸手在桌上一垂,眉眼间有几分少见的浮躁。 沈初寒抬眼望他一眼,抬手替他将茶杯斟满,用两指推了过去,然后不紧不慢开口道,“师父若想集结江湖上的力量,也不是不可以,如此,还能掩护我暗阁的势力,不让昭帝那方起疑心。” 叶问闻言,眼中暗涌散去,抬眼看着沈初寒,眸光深沉,“你有什么主意?” “我带人先潜入无痕宫,救出子舒和落落之后,师父再带其他人上。这样,就算最后传出去,别人也只会以为是江湖斗争。” 叶问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赞同道,“这样也好。你如今刚在昭国站稳脚跟,不能给昭帝留下任何把柄才是。由我带人出面善后,是最稳妥的法子。我这就派人去联系江湖各大门派。” “好。”沈初寒点头,身子朝叶问处微微倾去,“那我先跟师父说说我的计划,师父看怎样配合比较好。” 说罢,详细同叶问说起他的计划来。 两人在房中谈了足足一个时辰,沈初寒方才出了叶问房间。当晚,叶问便带着隐八离开了星月客栈,不知去了何处。 * 太行山绵延起伏数千里,其间大小山峰层层叠叠,山上绿荫笼罩,远远望去,像一条蜿蜒盘旋的绿色巨龙。 山里的气氛总比山外来得要更凉爽一些。 凉风徐来,树影婆娑,太行山一座名为落影峰的山中,有飞檐翘角掩映其中,其间雕梁画栋,屋宇错落。 正是无痕宫的大本营所在。 正中有大殿一座,白玉为柱,琉璃为瓦,乃无痕宫议事厅。 这日,厅中聚了四五人,皆是无痕宫中重要人物。他们站在厅内,三三两两交谈着,神情皆是肃穆。 须臾,忽听得听外有风声袭来,那风声来得蹊跷,顷刻间便卷进了大厅。 众人慌忙噤声,眉眼肃然,满目恭谨,侧身避至一旁。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风声止,厅中突然出现一人,墨色长袍,神情阴鸷,冷冷地盯着在场众人。 来人五官亦算出众,只是眼神太过阴沉,让人生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见过宫主。” 底下众人慌忙抱拳行礼。 原来,来人正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痕宫宫主——李绪。 “无需多礼。”李绪扫一眼众人,冷冷开口,眼中暗色沉沉。他转身,走到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冷冽的声音飘了下来,“大家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妥当了,请宫主放心。”底下人不敢怠慢,慌忙开口应和。 李绪从鼻缝中冷哼一声,眸光一瞟,落在其中一人身上,“朱护法,范护法那里可有消息了?” 说话间,眸子微眯,透出一星半点危险的光亮。 几天前,他们终于查到了叶问的下落,连夜派了右护法范霆带人前去围剿。 “回宫主的话,右护法处暂时还未有消息传来,不过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快到无忧谷了。”朱明毕恭毕敬道,丝毫不敢放松神情。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和范霆作为宫主的心腹,自然明白宫主心底对叶问有多恨。所以这次任务,范霆绝对不能失手,否则,遭殃的便是他们。 李绪眉头狠狠一皱,“围剿无忧谷一事,务必不能出任何差池,你们可不要叫我失望才是。” 朱明忙点头应了,“宫主请放心,属下们一定会将叶问抓回。”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李绪眼中戾气方退去些许,转目看向其他人,“你们呢?宫里各处可都守好了?” “宫主放心。”其他人也忙不迭点头表态,“都已经安排好了,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李绪“嗯”一声,又看回朱明,“在没有抓到叶问之前,那两人,都给我看紧了。” “是。”朱明点头应是。 李绪便又详细询问了无痕宫各处部署,确认没什么纰漏了,这才放了人回去,唯独留下了朱明。 “宫主还有何吩咐?”朱明恭谨开口。 他虽是李绪心腹,但李绪性子阴晴不定,极难相处,即便是他,在李绪面前时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 李绪伸手敲着太师椅的扶手,眸中暗涌沉沉,眼神直勾勾盯着下首的朱明,脸上寒意冻人,“怎么样?查到舞阳帝姬和他两人的关系没有?” 当初若不是苏娆让他派人去查季流云和叶落两人,他怕是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圣手医仙,竟然是叶问的徒弟。而叶问,在伤了小师妹的心又害得她惨死之后,居然还有脸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这让他愈发怒不可遏。 新仇旧恨堆积在一起,若是这一辈子不能找叶问报了仇,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一知道了季流云和叶落的身份,他便派人密切注意起两人的动向来,终于在前些日子成功将他们抓回了无痕宫。 原本想撬开他们的嘴得到叶问的下落,却没想到那两人骨头还挺硬,竟是怎么也不开口。 好在——他还有别的法子。 当年,他叛出师门没多久后,整个门派便分崩离析,叶问也退隐江湖下落不明,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 他查探了一阵无果后只得放弃,没想到今时今日,竟会阴差阳错再次知晓他的下落。 既然知道叶问还活在世上,事情便好办许多。 他知道当年叶问在江湖上行走时与哪些人交好,如今虽然归隐,但有些关系,却不一定会断。 果然,在他派出大量人手多方调查之后,终于从有人口中打探出了叶问如今隐居的地方。一得到这个消息,他便马不停蹄地派了范霆率人前去围剿。 尽管给他提供消息的人说,叶问如今身边已没有几人,但他武功高强,还是小心为上,这才派了一个小分队出动。 无忧谷距无痕宫还有段距离,所以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 只是,冷静下来,他却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当初苏娆向他借了人,是为了对付聿国的舞阳帝姬。 原本他并不想同各国皇族扯上什么关系,但苏娆眉眼间的神韵,每每总让他想到小师妹。恍惚间,仿佛又见那个娇俏艳丽的小师妹在他面前,对他笑得欢悦。 对着这样一张与小师妹相似的脸,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拒绝。 后来,苏娆埋伏失败,恨恨而归。她因为离开洛城太久,再不回去宸帝那边没法交差,所以匆匆离开了无痕宫。临走时,特意请他派人去调查叶落和季流云的身份。 这一调查,便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撇去叶落季流云和叶问的关系不谈,有一个问题也让他有些困惑。叶落和季流云,与舞阳帝姬是什么关系?为何会由他们护送舞阳帝姬前往临都? 他隐隐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瓜葛,所以也让朱明派了人去查此事。 除开苏娆那边,如果可以,他还是不想与皇族扯上什么关系。 朱明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宫主,我们的人查到,叶落和季流云护送舞阳帝姬进临都之后,在临都逗留的那一个多月里,下榻之处,竟然是寒王府。” “寒王府?”李绪皱了眉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聿国的舞阳帝姬,就是昭国的寒王妃。 他是江湖中人,平日里对各国皇族虽有所了解,但并不算多。只这位昭国的寒王,他却早已有所耳闻。说起来,无痕宫还与他曾有过渊源。 当初他还是凉国丞相之际,无痕宫曾接过一单大买卖,金主的目标,便是他。 彼时他们并不知这位的皇族身份,以为只是普通的朝臣身份,便接了下来。 他们出动了不少人手,突袭了两次,最后却都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不少兵力。眼见着事情快要闹大,凉聿两国也都有了动作,他不想引火上身,便退了这单买卖,赔了买主双倍佣金,此事便算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到头来,竟又与这位寒王扯上了关系。 他微眯了眸子,沉吟着开口道,“这位寒王,是什么来头?” 朱明来之前已做过调查,闻言也不慌乱,有条不紊地道来,“说起这位寒王,可算得上是个传奇人物。他原本是昭国排行第三的皇子,其母身份……有些特殊……” 李绪一扬眉头,沉声问道,“怎么个特殊法?” “其母,是昭国先帝的妃子,也就是说,名分上,是现在昭帝的皇嫂。” 李绪眉眼间一抹异色闪过,没有说话,只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其母被封为贵妃,颇受昭帝宠爱,但在寒王八岁那年因病去世。贵妃去世没多久,昭凉两国签订休战协议,为表诚意,昭国愿派一名皇子前往凉国为质。昭帝虽宠贵妃,对寒王却是万分不喜,贵妃既薨,寒王理所当然便成了质子人选。” “只是,在前往凉国的路上,寒王所在的营帐失火,他未能逃脱,葬身火海。只是坊间一直有传闻,说当年寒王并没有死,而是逃了出来,隐姓埋名。” “几个月前,凉国丞相突然辞官离京,不知所踪。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凉国丞相与凉国镇南将军共同叛出凉国,率几千精兵投奔昭国之事。世人这才知晓,原来先前四国闻名的凉国丞相,竟就是当年离奇死亡的昭国三皇子,如今的昭国寒王,君殊。” 说到这里,他语声一顿,说回方才的话题,“寒王府戒备森严,我们的人查不到什么。但从寒王府的出入情况来看,叶落似乎与舞阳帝姬关系甚好。至于两人与寒王是否有关系,暂时还没查到确凿证据。” “对了,还有一事……”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事,“当初舞阳帝姬还在聿国之时,季流云曾入宫给聿帝看过病。” 李绪眉头皱成一团,显然也有些疑惑。 照这些证据表明,叶落和季流云两人,的确可能与舞阳帝姬私交甚笃。但是……他虽听说舞阳帝姬有武功在身,但毕竟是养在深宫的一国帝姬,又怎么会与叶落和季流云两个江湖人士扯上关系? 心中虽存疑,但寒王妃远在临都,显然也没大可能到这里来。 他如今唯一担心的,是叶问那里会节外生枝。 叶问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如今虽已退隐,但人脉还在。叶落和季流云这么久没回去,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他才吩咐人死守住无痕宫各处,不能让叶问有一丝可趁之机。 现在就等着范霆那里传来的消息。 若是能成功擒住叶问,他的这些担心便是不必要的了。 朱明撩眼看了看李绪的神情,斟酌着开口宽慰道,“宫主请放心,我们此次行动隐秘,叶问不可能实现得到消息。至于无痕宫各处,也已经出动了宫里剩余的所有人手,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嗯。”李绪语气沉沉应一声,“还有叶落和季流云那里,也不可掉以轻心,务必加派人手,仔细看守。” “属下明白。”朱明躬身应了。 “好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再来汇报。”李绪挥了挥手,神情肃然。 “属下告退。”朱明对李绪怀有一种天生的敬畏,闻言不敢多留,忙出言告辞,快步走出了议事厅。 目送着朱明的身影出了大厅,李绪眸光愈发沉黯下来,幽深如暗夜。 他拂袖一起,也飞身出了大厅。 是夜。 月影朦胧,星子斑斓,夜色浓重如泼墨。 落影峰的影子在夜色中只剩一个模糊的剪影,有影影绰绰树影斑驳,再加上山间风大,呼啸而起,颇有几分鬼魅的架势。 无痕宫的屋宇楼阁也隐藏在暗夜的阴影之下,看不分明。 这时,忽见无痕宫东北一角有火光起,山风助势,顷刻间便成冲天之势,照亮了大半边夜空。 正文 第314章 声东击西 寂静的夜,顷刻间沸反盈天。 着火的地方,是无痕宫中的藏珍阁。藏珍阁,顾名思义,里头收藏的,自然都是些贵重的宝贝。除此之外,还不乏一些重要的武功秘籍,比如,当初李绪费尽心思从师门带出来的那些邪功秘籍。 是以,藏珍阁外向来都是层层把守。 可不知为何,今日藏珍阁外,却空无一人,任由火借风势扶摇直上,顷刻间便蔓延开来,“噼里啪啦”的声响越来越大。 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发现这边的异样,匆匆忙忙赶来救火。 一时间,所有人都往这边涌。 可夜间山风肆掠,尽管源源不断的水运来,一桶桶浇在火上,却如同杯水车薪,冲天火光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朱明也闻讯赶来,一见眼见这架势,脸色顿时就绿了。急急忙忙对着众人吼道,“快!再多调些人手过来灭火!” 这藏珍阁里藏着的,可是宫主毕生搜集来的心血,那些玉器古玩暂且不说,便是那些孤本秘籍,也都是千金难买之物,如今……怕是全都付之一炬。 明明眼前火光滔天,热浪逼人,他却觉得浑身凉透,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就算现在能将火灭了,藏珍阁里的东西,怕是也烧了大半。 若教宫主见到眼前这场景—— 他死死咬住嘴唇,眼中一抹惧怕闪过。 若教宫主见到眼前这场景,怕是整个无痕宫的人都得遭殃。这会子正是敏感时期,藏珍阁却突然走水,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火灭了,然后赶紧查清楚失火原因才是正经事。 思及此,看向身后招呼着其他人快速行动起来。 而此时,李绪院落。 藏珍阁离他院落有一段距离,因此藏珍阁的沸反盈天声传到他这里时,已是似有若无。然习武之人素来灵敏,他又浅眠,因此,他还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醒来的瞬间,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下意识睁眼朝窗外望去。 这一看,只见窗外东南角方向一片赤红,一时间照得天空亮如白昼。 而院中的夜色,分明还很浓。 他一惊,掀开被子从榻上一跃而起,披上外衫拉开了房门。 房间外执勤的两人见他突然出来,脸上的诧异之色还未来得及收起,慌慌张张转身行礼,“宫主。” “怎么回事?!”李绪阴沉着脸,冷声问道,眸光死死盯住东南角冲天的火光。 守门的侍卫一激灵,低下头道,“回……回宫主的话,好像走水了。” “走水?”李绪脸色猛地一沉,声音中裹着冰渣,让人不由自主颤了颤。 “那是藏珍阁处?”他阴沉着嗓音又问。 “好像……好像是的……”侍卫感到他心情不大好,越发不敢抬头,颤颤惊惊答了。 “饭桶!”李绪甩手便是一个巴掌过去,眼中带着通红含煞的怒气,“藏珍阁走火,为何不叫醒我?” 侍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了个趔趄,却也不敢反驳,稳住身形,不断作揖道歉。 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保护宫主的安全,藏珍阁走水的事情尚未有人来报,他们也不敢尚自打扰宫主休息,没想到宫主自己却醒了。 李绪眼睛眯成一条凛冽直线,死死盯住东南一角,眼底怒气沉沉。 这个时候,藏珍阁突然走水,绝对有什么猫腻! 想到藏珍阁中那些珍贵的秘籍孤本,他的心就一阵绞痛,拂袖一甩,发动轻功跃入了夜色之中,急急往藏珍阁处去了。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一眼,也忙不迭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李绪赶到藏珍阁时,火势已经刚被扑灭了下去,但仍有零星余火。现场一片狼藉,整个藏珍阁被烧得面目全非,朱明正指挥着人从火场中将幸存的东西抢救出来。 这时,有人看见了李绪,吓得手中水桶都掉了,忙不迭行礼,“见……见过宫主。” 他声音不小,旁边的人也被惊动,转身一瞧,见李绪站在阴影之中,神情诡异莫辨,浑身散发出森寒之气,顿时也吓了一跳,慌忙行礼,“见过宫主。” 李绪不看他们,眼波沉如夜色,带了深深的暗涌,让人越发心慌。 这时,朱明听到这边动静,转头望来,见李绪突然来了,心内一惊,忙不迭走上前来,“宫主,您怎么来了?” “怎么回事?”李绪盯着前头的断壁残垣,一字一句森冷开口,眸底带了永夜的黑,令人肝胆俱颤。 “回……回宫主的话,藏珍阁……藏珍阁突然走水。” “执勤的人呢?” “执勤的人……。”朱明一怔。藏珍阁突然着火,他只顾着里头的贵重物品,一时竟忘了去追究执勤之人的责任,被李绪这么一问起,顿时哑口无言起来。 李绪狠狠剜了他一眼,恶狠狠开口道,“还不快派人四下搜寻!” “是。”朱明忙抱拳应了,点了人去找。 李绪扫一眼狼狈不堪的众人,鹰隼般的眸光定定地盯着半熄的火光之上,沉声问道,“其他地方可有异常?” 朱明抹一把额上汗珠,嗫嚅着开口,“没有异常,宫主请放心。” 李绪忽得转眸,冷冷睨他一眼,冷笑道,“放心?叫我如何放心?刚叮嘱过要万事小心,现在就给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一顿,盯着他问道,“叶落和季流云那里,可有派人仔细看着?” “已经加派了两倍人手。”朱明不敢再说让他放心的话,只嗫嗫应了,眸底一片深沉,也不敢抬头看他。 李绪冷哼一声,不再多问,甩手往前走去,兀自查看藏珍阁情况去了。 听到他扔下的这句话,朱明的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人人都道无痕宫左右护法是宫主心腹,深得宫主心意,是宫主的左臂右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宫主心里,更为器重的,是范霆。 宫主向来觉得自己有些犹豫寡断,不如范霆心狠手辣,所以这次围剿无忧谷的重要任务,就意料之中地交给了范霆,而非自己。 恨恨地咬了咬牙,垂眸掩下眼中异色,快步跟了上去。 李绪匆匆巡视一圈,尚未发现什么端倪,方才被朱明派去搜索守卫的人匆匆返了回来,神情有些不大好。 “怎么样?”朱明忙开口详询。 来人匆匆驻足,沉声道,“护法,宫主,属下在那边小树林中发现了断气的十来名守卫。” 朱明一颗悬着的心猛地往下沉,下意识朝李绪望去。 李绪眼中已是怒气翻涌,脸色难看得快要滴出墨来,眼帘一垂,阴鸷开口道,“带我过去。” “是。”来人点头应下,忙前头引路,带着李绪和朱明匆匆往方才发现尸体的小树林走去。 这片小树林位于藏珍阁不愿,因为地处东南角,平日里来得人并不过。此时,那十几名本该在藏珍阁前守卫的侍卫正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死了?”李绪森冷扫一眼,冷硬开口问道。 “是。” “死因?”李绪又问,见尸体身上并无明显外伤,眉头皱得更紧了。 “尸体身上没有致命伤,死者嘴唇发青,应该是中毒身亡。” 李绪弯腰,在其中一具尸体前蹲了下来,冷凝的眉眼在他面上一扫,伸出手在鼻端探了探。 他很快将手收回,对着后面伸出手道,“火把。” 身后跟着的人慌忙将火把递了过去。 李绪一手拿着火把,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将那人的眼睑掀开来。火光下,眼睑内部呈现出青色的斑点。 他的脸色猛地一沉。 起身走到另一具尸体面前,伸手将其眼睑掀开。火把一照,眼睑里部的青色斑点赫然在目。 李绪“腾地”站起身,猛地转头看向朱明,脸上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去暗牢!” 说着,足尖一点,就运起轻功朝暗牢方向飞去。 朱明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李绪突然色变的模样,明白他怕是发现了什么,也不敢怠慢,匆匆安排了几句,便带了一小队人追了上去。 等他带人赶到暗牢时,尚未走近,便敏感地察觉出了气氛不对。 静。太静了。 而且,四下黯淡无光。 他快步走近了一看,顿时大惊之色。 原本该守在暗牢外的守卫纷纷倒地,心脏处有一个不大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箭矢之物所伤,血液尚未凝结,人却已经断了气。而暗牢门上的锁也被人砍断,门半虚掩着,里头没有泄出一丝光亮,不知里面有什么。 朱明顿时警觉起来。 左右看了一圈,也不见李绪的踪影。他心底暗暗生奇,又带了几分莫名的紧张。 方才宫主明明在他们前面的,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 他收回目光,冷凝的目光落在半掩的门上,脸色越发森冷起来。 他朝后一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噤声,然后轻手轻脚向前走去,腰间的剑已紧紧握在了手上。 走到暗牢门口,朱明屏住呼吸,运功蓄力,刚待一脚将门踹开,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推开。 他飞快朝后一避,持剑就朝里面走出来的人刺去。 却不想,一阵巨大的掌风猛地朝他袭来,将他的剑尖生生弹开。整个人也被掌风中巨大的内力掀得接连朝后退了几步。 他眉头狠狠一皱,刚要招手示意身后的人一起上,忽听得一声冷厉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在做什么?!”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朱明定睛一瞧,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收回剑势,抱拳行礼道,“属下不知是宫主……” 话音未落,便被李绪厉声打断,声音带着慑人的鬼魅,“一群饭桶!”他厉声呵斥一声,将身后的门猛地一推,“人都跑了,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朱明大骇,顺着被他推开的门朝里望去。 暗牢里点的烛火已经熄灭,只有幽幽清冷的月光照进去,洒了一地的朦胧月色。而原本锁住叶落和季流云的地方,只有地上凌乱的铁链,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朱明脑中“嗡”的一声,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今日无痕宫所有地方都已经派人把守住了?为何叶落和季流云还是被人救走了?难道—— 方才藏珍阁的走水,只是声东击西的伎俩?! 李绪阴沉着眸光,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紧握成拳的手背有青筋爆出,似乎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爆发出来。 朱明和其他人都感受到了李绪的隐忍怒气,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 李绪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翻涌沸腾的怒火,沉哑着嗓子吩咐,“鸣钟示警!进来内贼了!全员高度戒备!” 朱明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方才的猜想,到底还是成真了,当下不敢再多问,行礼后匆匆退下去安排。 李绪站在暗牢门口,抬头望着天边清冷月色,心底的屈辱和愤怒如同野草一般肆意疯长。 没想到,叶问的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无痕宫中。 藏珍阁前的守卫中的是五毒散。 这种毒,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无色无味,却是剧毒,一旦吸入便会即刻悄无声息地死去,外表瞧不出任何异状,只有眼睑内会出现青色的斑点。 五毒散原本是本门秘制毒药,师父当年只传了叶问一人,后来师父去世,整个江湖,便只有叶问一人懂五毒散的配方。 方才藏珍阁走水,不过只是一个声东击西的伎俩罢了,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让混入无痕宫中他的人,能够趁乱救走叶落和季流云,事实证明,他也成功了。 一想到这,心中的郁气在一瞬间达到顶峰,挥手一扬,一股巨大的掌风朝前袭取,暗牢门口的树木齐刷刷拦腰折断。 从前在师门中时,他便屈居叶问之下。 师父的武功,第一个教的,总是他。 明明自己才是喜欢小师妹的那个人,小师妹却偏偏对他死心塌地。 甚至,在小师妹因叶问而死之后,师父还想着将掌门之位传给他。 凭什么?! 自己哪一点不如叶问,为何什么事都要被他踩在脚下?! 他不甘心! 眼底有戾色暗涌不断翻滚,须臾,他足尖一点,朝某处飞去。 他有预感,今日叶问一定也来了。 既然来了,那便将往日的恩怨,一笔做个了断吧! * 一炷香之前。 夜风凄冷,刮得林间枝叶呼呼作响。 弯月隐入云中,月光越发暗淡下来,夜色一片泼墨般的漆黑。暗牢廊下的灯笼在夜色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风里悠悠打着转儿,莫名有几分凄冷的气氛。 暗牢门口足足守了八人,皆是抱剑而立,神情肃穆。 忽的,他们听到不远处东北角有动静传来,转头瞧去,隐见那边有亮光透出,不由微惊。 “怎么回事?”一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知道。”另一人摇摇头,“看样子,好像是走水了?” “走水了?那个方位可是藏珍阁啊!”有人讶异接话。 七嘴八舌讨论间,只见火光越来越大,隐隐有冲破天际的趋势,照亮了大半边天空,一时间亮如白昼,不远处的嘈杂喧嚣声也传入耳中。 他们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好端端的,藏珍阁怎会突然起火? 虽然心中狐疑,但他们的最主要职责是守好暗牢,所以还是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在暗牢门口牢牢把守着。 又过了一会,火势似乎还没有小下去的趋势。 那边嘈杂声越大,衬托得这边越发安静起来。这时,有人突然察觉出了不对劲。 “巡逻的人呢?” 一人开了口,其他人也发现了端倪。 如今暗牢里关押了重要人物,除了他们八人在此看守之外,没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小分队巡逻至此查看情况。可现在离上一队巡逻小队离开已经半个时辰的时间了,还迟迟不见人影。 “难道……是去藏珍阁那边帮忙去了?”有人猜测道。 无痕宫最近接了不少任务,很多人都被派了出去,留在宫中的人手的确有些不足。这么想来,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于是,大家吊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有箭矢破空声传来,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嗖嗖”几声,头顶的灯笼应声而灭,下一刻,就有凌厉袖箭泛着冷光朝他们飞来。 正文 第315章 遇袭 几人一惊,慌忙侧身避过,袖箭堪堪擦着脸颊飞了过去。 尚未定神,下一刻,又有泛着寒光的袖箭飞到了眼前。因头顶灯笼熄灭,月光又隐入云层中,眼前一片漆黑,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胸前一痛,低头一瞧,那锋利的袖箭已经插入了胸膛。 只听得几声闷哼,几名侍卫纷纷倒地。 几声异响过后,四周又寂静下来,夜色越发深浓如墨。 这时,弯月缓缓从云层中露了头,清冷月色洒在大地,照着地上那几名已成尸体的侍卫,他们的胸前,都整整齐齐地插着刚刚飞来的小巧袖箭,大红色的鲜血缓缓流出,有几分妖娆的诡谲感。 须臾。 不远处的树上突然跳下几人,如暗夜的影子,悄无声息潜伏过来。 而此时的暗牢之中。 牢里墙上一角,置着唯一一盏青铜烛台,烛台锈迹斑斑,其中燃着的火烛已快燃尽,烛火晃晃悠悠,叶落和季流云的身影倒映在墙上,顺着烛火的明灭而摇曳出鬼魅的暗影。 叶落和季流云此时无比的清醒。 据那日沈初寒的人来给他们送信已过去两天,这之后,再无其他异常。每日来给他们送饭的人换了人,却也没有人再来审他们。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门口的守卫又便森严了许多。 季流云虽然不知道外头的动静,但他能感觉到山雨欲来前的宁静,所以这几日,他与叶落都是轮流休息,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的产生。 时间拖得越久,两人心中都越发不安。 虽已是子夜,但两人都毫无睡意,谁也没有开口,只安静地低着头,各自想着心思。 这时,季流云似乎听到了什么,耳朵动了动,目光朝紧闭的门口望去,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叶落抬头望来,见他神情有异,不由压低声音问道,“流云哥哥,怎么了?” 季流云轻声道,“落落,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叶落也蹙了眉头,语气中带了几分犹疑,“我……我没有太注意,似乎有什么东西到底的声音?” “对。”季流云点点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今晚会有事发生,你打起精神来,不要掉以轻心了去。”说话间,他费力地从袖中摸出一包药粉来。 他身上原本带了不少常见的毒药,只是被无痕宫的人抓到之后都被嗖走了,只有袖中的暗袋里还藏着一包,只是剂量不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不想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听了季流云的话,叶落神情谨慎地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得门口有“铮”的一声传来,似乎有什么利刃砍在了门锁上。 季流云和叶落俱是神情一凛,目光紧张地盯着门口处。 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突然被人从外踹开,有几个黑衣人鬼魅般闪身进了暗牢。 季流云神情紧绷,手中攥紧了那包药粉。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为首的一名黑衣人目光在季流云和叶落面上一扫,忽的扯上面上的蒙面布,看向季流云道,“季公子,在下隐十三,来救您和叶姑娘出去。” 来的人,正是那日来给季流云送饭时同他接头的人。 没想到,他竟果然来了! 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孔,季流云这才松一口气,沉声道,“有劳了。” 隐十三一点头,朝后面的人挥了挥手。身后几名黑衣人会意,提剑上前,一剑将拴住季流云和叶落的铁链给砍断。 季流云和叶落恢复自由,神情俱是微微一松。 季流云揉着手腕,看向隐十三沉声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守门的无痕宫侍卫已被我们干掉,但此地不宜久留,还请二位同在下速速下山。” “烬之来了吗?”季流云点点头,开口看向他问道,一面又拉过叶落的手,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去。 “公子已经在山下了,马上就要带人向无痕宫发动进攻。在这之前,公子吩咐在下先将季公子和叶姑娘带到安全地带。”隐十三说道,伸手推开门,前头开路,请了两人出去。 季流云虽有心帮忙,但他前些日子被严刑拷打,虽一直强撑着,但毕竟伤了元气,这会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况且,现在局势未明,他也不放心叶落一人,遂没有多说什么,点头沉声应了。 出了暗牢,季流云一眼便瞧见躺在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这些尸体怎么处理?”他冷声开口问道。 隐十三手一拂,只听得“咻咻”几声细微声响,尸体胸口处插着的袖箭便被收入了袖中。他看向季流云道,“无妨,请两位现在先离开这里要紧。” “好。”见他已有安排,季流云点点头,拉过叶落的手,跟在他身后,纵身跃入黑夜之中。 * 很快,落影峰上响起了浑厚的钟声,“咚——咚——咚”三下响彻整个山头,让原本就有些嘈杂的落影峰越发喧闹起来。 藏珍阁走水一事,原本还只是小范围扩张的事态,可这警钟一起,整个落影峰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肃然。 只有无痕宫进入在最紧急状况下才会鸣钟三声,代表着无痕宫遭到外敌入侵,整个无痕宫立刻进入全员戒备状态。 各个上山的入口处顿时增派了不少人手,所有人都是如临大敌的神态。 为了缩小目标,隐十三将方才跟着他的黑衣人暂且遣散,自己则带了季流云和叶落朝下山入口处悄悄潜去。 在路上,他们也听到了那三声钟声,见隐十三的神色顿时凝重了不少,季流云眸光一闪,低低开口道,“这钟声是什么意思?” “代表整个无痕宫进入全员戒备的状态。”隐十三沉声道,眼底神情有些沉郁。 他没想到,无痕宫的人居然这么快便发现了季流云和叶落被救走的事,原本想趁着众人尚未发觉之际,悄无声息偷偷下山,只是看这架势,恐怕要另外想办法了。 一路走来,巡逻的侍卫果然多出不少。 好不容易避开巡逻的人到了山门入口处,三人躲在灌木丛中朝入口处瞧去。 只见不远处火把通明,亮如白昼,十来个人守在门口,脸上杀气重重,这个时候出去,只是自找苦吃。 隐十三皱了眉头。 季流云看他一眼,开口问道,“下山的路被堵死了?” 隐十三点头,“我们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没想到,李绪这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他低低开口解释。若不是一路上突然多出不少侍卫,他们也不至于在路上耽搁这么久的时间。 这时,不远处又有一队侍卫朝这边走来,三人忙噤声闭气,总算没有被发觉。 季流云眸光一沉。 李绪是个聪明人,他既然发现自己和落落被人救走了,就应该猜到救走他们的人还会有后招。所以,这些上山入口处的把守只会越来越森严,他们躲在这里,随时有可能被往来的人发现,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低声提议,“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再想办法。”他看向隐十三,“你对无痕宫的地形可还熟?有什么地方我们可以避一避的?” 隐十三点头,心知目前这种情况,仅凭他们三人是没办法突围出去的,想了想,低低道,“请两位跟我来。”说着,猫着腰,闪身再度隐入黑暗之中。 绕开越来越多的巡逻兵,隐十三带两人来到了一处悬崖边。 此处是一块较大的空地,但前面有一片树林挡着,若非刻意寻到此处,基本上从外面看不见这里的情况。 “这是什么地方?”季流云开口问道。 “这是犯错的杀手罚来此处面壁之处,今日外头已是人仰马翻,不会有人来这里的。”隐十三开口解释。 季流云这才微微定了心,找了块较大的石头,几人蹲下躲了起来。 “烬之那里,是什么计划?” “无痕宫位于落影峰之上,方才我们看到的那处山门,是整个无痕宫最常用的入口,也是最容易找到的入口,所以李绪派了重兵把守。另外还有几处,地势较偏较陡,一般人很难发现,我已经将具体位置派人传信给了公子。原本的计划是,我们下山同他们汇合之后,公子便会带人从这几处上山,发起突袭。只是……”说到这里,他有些心焦地低了头。 “只是,如今我们被困在了山上,烬之那里,难免投鼠忌器。”季流云冷静地接过了他的话头。 隐十三点头,“不过,来之前公子也想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他们会等我们到丑时的三刻,若到那时还不见我们下山,公子他们便会按原计划发动进攻,让我们找处安全的地方暂且避避。” 季流云眉头微皱,抬头看了看天光。 “现在……已经丑时一刻了。” 隐十三点头,“马上就要到时间了,我看,我们暂时是下不了山了,只能先在此避避。” 这时,一直安静沉默的叶落开口道,“另外几处山门是不是守卫要薄弱一些,我们能不能从那里下山?” 隐十三还未来得及说话,季流云便开口否定了叶落这个提议,“我们此时过去,很难做到不打草惊蛇,难免会坏了烬之的计划,我看,还是照烬之之前同十三说的,我们现在在此处避避,然后看情况行事。” “也好。”叶落闻言,点点头,没有多说。 三人等了一会,只隐隐听得林子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隐十三到底有几分焦虑,想了想,看向季流云道,“季公子,你和叶姑娘在此处躲着,在下出去看看情况。若是公子他们已经攻上山了,说不定我们能趁乱逃出去。” 季流云想了想,略有担忧,“你现在出去,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季公子放心,我如今在无痕宫的身份尚未暴露,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那……你小心些。”这里到底不是全然安全之处,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去。 这么一想,遂点头道,“也好,那你小心些。” 隐十三点头“嗯”一声,从怀中掏出几支信号弹递给季流云,“若是情况危急,季公子可燃起此信号弹,暗阁之人若见到,都会赶来相救。” “好。” 隐十三抱拳一礼,运气轻功,很快出了树林,消失在季流云和叶落的视线中。 季流云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叶落。 她身上衣物本就单薄,好几处的衣服还被抽烂,露出里面莹白肌肤。再加上此处山风呼啸,叶落被冻得唇都白了。 季流云眼中划过一丝心疼,脱下外衫给她披上,沉声安慰道,“落落,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成功逃出去的。” 叶落“嗯”一声,见季流云身上只剩下白色里衣,忙脱下衣衫想还回去,却被季流云伸手摁住,“落落,听话,你若生病了,我只会更难办。” 黑夜中,他的声音带了些平素未有的深沉,听得叶落有几分恍惚。 正走神之际,余光却忽然瞥到季流云身后有银光一闪,她一怔,下意识伸手将季流云朝一旁推开,嘴里大喊一声,“小心!” 正文 第316章 坠崖 季流云被叶落猛地推开,刚要出声,忽感身后凛冽剑气袭来,神情一冷,就势朝后一滚,避开了剑气锋芒。 转头定睛一瞧,只见黑夜之中,有几名黑衣杀手从林中鬼魅般潜出,呈扇形朝这边包抄而来,手中剑尖泛着寒光,眸光炯炯如炬,带着剧烈的杀气。 季流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伸手拉过叶落护在身后,运气至掌心,只等着杀手靠近。 他如今手中没剑,身上又带了伤,一开始便占了下风。 黑衣杀手盯着他看了几眼,黑暗中似有几分迟疑,低头朝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身后那名杀手点头,飞奔而去,出了树林。 季流云冷肃眸光在他们面上一扫,脑中飞速转动着。 看他们的神情,应该是没有见过自己和落落。但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除了刚刚逃出的他们,就不会有旁人了,想来他们也已猜到。只是大概碍于李绪对自己和落落的态度,所以不敢对他们下狠手。 这么说来,他们只是误打误撞寻到了这里,并非隐十三暴露了位置。 心中略微定了定心。 只要隐十三没有暴露,他们逃出去的希望就还很大。 只是,方才离开的那人,十有八九是去报告李绪了。一旦李绪得知他们在此,势必会派更多人前来围剿,到时,他们便是真正的性命堪忧。所以,要想逃出生天,就必须在再来人前逃离这里。 领头的黑衣杀手盯了他须臾,僵持片刻,忽的朝后一招手,几人身形一动,飞速朝他们包围过来。 季流云不敢轻敌,护好落落,出招缠斗起来。 叶落身子一旋,与季流云背靠背,目光炯炯如炬地看着面前的黑衣杀手,沉声道,“流云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给爹爹丢脸的。” 说着,将内力聚集到掌心,朝面前的黑衣人挥去。 黑衣人不妨她突然出招,侧身闪避,叶落却忽的挥出另一掌,凌厉的掌风猛地拍在了他的左肩上,只听得一声闷哼,黑衣人朝后踉跄了几步。 其他人俱是一惊,没想到叶落瞧着清清秀秀的模样,武功却是不弱,再不敢情敌,持剑刺来。 季流云虽担心叶落,但此时只能摒弃杂念,将自己的后背安心交给叶落。 好在来的黑衣人原本只是路过此地,并非刻意来寻季流云和叶落之人,所以武功在无痕宫中不算上乘,几人联手,也只余季流云和叶落勉强打了个平手。 叶落见他们有获胜的趋势,愈发来了干劲,出招快如闪电,让黑衣人招架不暇。 季流云伤得比叶落重,勉强支撑着。好在他内功深厚,又乘机将对方的剑夺了过来,剑花舞得密不透风,一时让人近身不得。 原本来的六个人已经被打趴了三个,剩下三个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见季流云和叶落出招狠辣,也不敢再贸然靠近,只僵持在原地,恶狠狠盯着两人,只待他们露出破绽便再次进攻。 季流云感到喉咙处有一股腥甜味涌上。 方才有人偷袭叶落,他替他挡了一掌,面上虽瞧着无异,但内伤越发加重,此时脸色已惨白如纸。 好在夜色深重,黑衣人看不见他强撑的模样,叶落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流云哥哥,我们一鼓作气杀出去,先离开这里再说,否则等到他们援兵过来,我们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季流云“嗯”一声,大口喘了喘气。 叶落终于听出了些一样,微微转头,一面注视着黑衣杀手的动静,一面用余光瞟向他,焦急开口道,“流云哥哥,你受伤了么?” 季流云运功勉强压下体内的不适,摇摇头道,“没有,你不用担心。” 他掏出方才攥在手中的药粉,悄悄塞入她的掌中,“他们知道你武功比我弱,定会集中攻击你。等他们过来,你将这药粉用掌风洒出去。成败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叶落紧紧攥住手中的药粉包,点了点头,眸光坚毅地垂了眸,眼中有大无畏的色彩闪烁。 那三名黑衣人犹豫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 万一他们取了这两人的性命,宫主那里,也不知能不能交差,所以只想着拖住他们,等前去搬救兵的人过来,就能知道宫主的态度了。 只是,还未等他们决定,季流云却突然出招,双掌一挥,掌风卷起地上的沙石朝他们袭去。 黑衣杀手舞剑挡下,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一点头,三人旋身避开季流云的进攻,举剑齐齐朝叶落刺去。 叶落眼中露出一抹惶恐的色彩,假意朝后退了退。 三人只当她害怕,愈发步步紧逼,眼见着剑尖快刺到了叶落眼前,叶落却突然伸出手,五指一松,掌中攥着的药包散开,药粉被掌风带得四处飘散。 三名黑衣人不妨,将药粉尽数吸入鼻中。 叶落屏住呼吸,又连连朝后退了几步。 黑衣人猝不及防吸入药粉,顿时慌了,忙不迭朝外吐口水,然而已经晚了,这药粉乃是剧毒,他们脸上很快呈现出痛苦的神情。不过片刻,嘴角和眼眶处便有鲜血流出,只听得“砰砰砰”三声,三名杀手倒地而亡。 叶落舒一口气,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了下来。 她转身,朝季流云笑笑,吁一口气,颤抖的声音总算平静些许,“流云哥哥,幸好你还有这药粉。” 季流云也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温声道,“是啊,不过还是多亏了落落你。若不是……” 说话间,突然咳嗽起来,他有些慌乱地用手捂住嘴,侧过了身子。 叶落一见,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慌忙拉住他的胳膊,“流云哥哥,你怎么了?” 季流云垂下手,清了清嗓子,朝叶落笑笑,“我没事,趁着还没来人,我们得赶紧离开……” 话音未落,叶落却瞥见他的手掌一侧似有殷红露出,眉头皱得更紧了,微垂了头,一把拉过他的手,“流云哥哥,你怎么了?” 季流云有些慌乱地别开眼,想要挣脱开她的手,只是叶落攥得紧,又见他神情有异,心中疑窦更深,沉了嗓音,“别动,让我看看。” 见她眉眼间染上清冷之色,季流云无奈,只得任由她打开了自己的手。 掌心之中,有殷红血迹一滩。 叶落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抬眸看向季流云,睫羽轻颤,“流云哥哥,你……你受伤了?” 季流云苦涩笑笑,抽回手,温声开口宽慰道,“一点小伤,你不用放在心上。” 叶落掏出帕子给他擦干净了,眼底闪过心疼,有些不大相信地看着他,眸光微闪,刚要启唇说话,季流云忙抢在她面前开口道,“好了落落,你真不用担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逃离这里再说。” 说着,转头朝小树林望去,却见林中已闪起了隐隐绰绰的火把,喧嚣嘈杂声也传入耳中。他脸色一沉,飞快地拉着叶落往一旁走去,“看来人已经来了,我们从旁边走。” 没走多远,林子里闻讯赶来的杀手似乎发现了他们,火把的光亮朝这边移动而来。 看着林中黑压压的人群,叶落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被季流云抓住的手一片冰凉,勉强深呼吸一口镇定下来。 这时,忽然有“嗖嗖”的利刃破空声传来,季流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转头望去,却见林中飞来数十支箭,顷刻间就飞到了他们眼前。 他揽住叶落的腰,足尖一点,在空中一旋,避开了箭矢的进攻。 眼见着火把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季流云眉头一皱,只得拉着叶落往后退去。 火把很快出了林子,十来名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出现在了季流云和叶落面前,身背弓箭,冷冷地逼近。 林子外已有隐隐的打斗声传来。 季流云抬头看一眼天色,丑时三刻已到,看来,沈初寒已经发动进攻了。只要自己能撑到他带人攻上来的时候,他和叶落的僵局便能解。 但看来的人,连弓箭都涌上了,显然是来势汹汹,怕是李绪已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他眸光四下一扫,见林子外火光重重,这边又步步紧逼,一时陷入进退维谷,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更要命的是,他的内伤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似乎感到了季流云的低气压,叶落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希望借此给他些温暖和希望。 季流云看她一眼。 月色下,叶落长睫弯成扇形的弧度,因为紧张而轻轻颤动着,让人倍感怜惜。 季流云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不行! 为了落落,他也不能丧失了斗志。 眼见着来的黑衣人又已经弯弓搭箭,准备朝他们射来,季流云微垂了头,在叶落耳边快速道,“他们人不多,你去方才那石头后面躲一下,我去解决他们。” “流云哥哥。”见他要以身犯险,叶落自是不赞同,摇摇头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你若受了伤,我只会分心。”季流云态度是难得的冷硬,一脸无法拒绝的坚持。 叶落刚要说话,利箭的“嗖嗖”声已经传到了耳边,季流云持剑舞出密不透风的剑花,挡掉了射来的箭矢,一面护送着叶落朝石块后面走去。 “好好待在这里别动。”到了石块后面,季流云按住她的肩头,让她蹲下来。 又一波箭矢攻击袭来。 季流云一面舞着剑,一面看向叶落道,“落落,待在这里,千万别出来。” 说着,深深凝视了她一眼,“答应我!” 看他强撑的模样,叶落眼眶一酸,但也明白这个时候由不得她任性,她武功只是平平,这次来的几人,显然比刚刚那些人武功要高出不少,若强自出头,只会给季流云拖后腿,遂点了点头,眼中已有汗水应下。 安顿好叶落,季流云飞身跃向逼近的黑衣人,硬生生从漫天箭雨如蝗中闯出了一条路来,杀到了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略显慌乱,一字排开的队形被季流云冲散,忙拔剑出鞘,同季流云近身搏斗起来。 叶落躲在石块后,提心吊胆地探出头看着前头的情况。 季流云的武功虽比他们高,但毕竟有伤在身,又是以一敌十,渐渐显出了颓势,有几分力不从心起来。 叶落看在心里,心焦地很,想出去帮忙,又怕扰乱了季流云的计划,一时有些为难,只得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的情况。 但显然无痕宫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一开始被季流云拖住,然而很快意识到叶落的存在,也意识到叶落是季流云的软肋,几人对视一眼,其中几人将季流云缠住,另几人却趁机朝叶落的方向飞速奔来,奔跑的过程中,挽箭射来,有好几支擦着石块而过。 叶落一咬牙,心知此时是避不过了,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躲在石块后闭上眼听着风声。 忽的,她眼眸骤然睁开,身子轻盈地朝石块后跃出,举剑就朝一人砍去。 那黑衣人被突然蹦出的叶落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手臂被叶落刺了一剑,弓箭掉落在地。 叶落一不做二不休,反手对着他的胸前就是一刺。 身后有利刃破空声传来。 她猛地一抽剑尖,鲜血喷涌而出,有一些溅在了她的脸上,她却来不及擦拭,身子朝后一仰,身后有利剑擦着她的面门而过。 叶落挺身站起,身子朝旁一避,手中的剑顺势往来人的腰间砍去。 那人忙朝后一跃,避开了叶落的攻势。 季流云那边听到打斗声一瞧,脸色越发凝肃,眼中露出一抹狠厉,剑招越发犀利,竟逼得黑衣人有些招架不住。 趁着这会子功夫,季流云朝后飞去,很快落到了叶落身边。 “怎么样?”他沉声问道。 叶落点点头,“我没事。” “再坚持一下。”季流云听到林子外的打斗呐喊声越来越大,心知沈初寒的人已经上了山,眸光一冷,捡起地上掉落的弓箭对着前头穷追不舍的人“嗖嗖嗖”几箭,然后趁着他们躲闪的功夫,掏出怀中隐十三留给他的信号弹,拉开引线,信号弹很快飞上了天空。 生下的黑衣人一见,顿时有些慌了神,前头那几人见近身交手讨不到什么好处,住了脚步,又开始朝叶落和季流云射起箭来。 一时间,他们既要对付周围的黑衣人,又要应付不断射来的利箭,情势颇有些艰难,竟一步一步被逼着往后退去,顷刻间便站到了悬崖边上。 这时,趁着叶落与一人交手的功夫,另一人从她背后偷袭刺来,季流云余光瞟见,忙挥剑挑开,另一只手出掌,一掌朝他的胸前拍了过去。 黑衣人噗出一口鲜血,重重坠地。 叶落也解决掉她那边的最后一人,略微舒一口气。 至此,原本来的十多名黑衣人便只剩下不远处射箭的三人了。 季流云用脚在地上一踩,掉落在地的弓箭便被他抓在手中。弯弓搭箭,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嗖嗖嗖”三箭射出,正中三人,应声倒地。 终于,来人都被他们消灭干净。 叶落腿一软,踉跄了一步。 季流云忙伸手搀扶住她,“落落,你怎么样?” 叶落长吁一口气,脸色苍白道,“我……我没事……”说话间,瞟见季流云胸前被刺伤的伤口,眼中越发心疼,“流云哥哥,你受伤了!” 季流云尚未开口,突然敏感地察觉出有些不对。 叶落此时正背对着树林而战,季流云抬头,越过她的肩头朝前看去,却见方才被他射中的一名黑衣人还没死,挣扎着射出了最后一箭,眨眼的功夫,那箭已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射中叶落的后背。 季流云大骇,来不及多想,一把揽过叶落的腰,抱着她身子在空中一旋,那飞来的箭正中他的后背! 巨大的向前冲力让他往前一扑。 可叶落身后已是悬崖,季流云这么一扑,她脚下未站稳,身子就朝崖下坠去。 季流云脸色一白,咬咬牙,一把抓住她的手朝上一拉,堪堪将叶落拉了上来。可自己的身子却因为巨大的惯性,一脚踩空,猛地坠下悬崖! 正文 第317章 进攻 叶落大骇,下意识伸手去抓,然而季流云下坠速度太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便被崖下无边的黑暗所吞没。 “流云哥哥!”叶落大喊一声,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崖底传来的隐隐回声。 叶落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盯着季流云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瞬,忽然眉眼一凝,纵身跟着跃了下去! 风声从耳边呼呼掠过。 她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飞鸟一样,垂直朝下降落,崖底的气温很低,叶落只觉全身都快被冻僵了。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反倒清醒起来,死命咬住下唇,强抑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方才她并没有多想,下意识便跳了下来。 这会子恢复了冷静,心里并不后悔,只是生出几分哀凉的绝望。 流云哥哥身上本就有伤,方才又替她挡了一箭,从这么高的悬崖摔,怕是性命堪忧。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能让流云哥哥孤独一人。 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涌上来的泪珠咽下去。运起内功,尽量减缓身子下降的速度,睁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她知道,季流云虽然中了一箭,但坠崖的时候还有意识,一定不会救这么放弃,定会同自己一样,尽量减缓下降的速度,如果她瞧得仔细些,说不定还能找到季流云。 只是方才的打斗到底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勉强运功下落了一会,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好在太行山雨水充足,山上林木茂盛,便是陡峭的崖壁上,也生长了不少低矮的树木。 她看准一颗矮松,纵身跃了过去,在树上停住,四下看了一圈,依旧没有看到季流云的身影,心底有些绝望,将手拢在嘴边,对着下边大喊了一句,“流云哥哥!” 可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幽幽回声。 叶落眼底情绪一寸寸凉淡成雪,眼角处一滴泪珠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她心下茫然,四面环顾,满目只见无穷无尽的黑暗,黑黝黝的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嘴的怪兽,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夜风拂过,衣袖生凉。 叶落紧了紧衣衫,心底涌上铺天盖地的绝望。难道……流云哥哥当真出事了? 恍神间,脚底的树枝突然“咔擦”一声断开来,她没有防备,身子直直掉了下去。 * 半个时辰前,落影峰上。 三声钟响,整个无痕宫顿时进入戒备警惕的状态。 每个上山的入口处都站着全副武装的杀手,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黑压压一片,手中火把照得整个落影峰如同白昼。 无痕宫西北一角。 此处是上山入口之一,但这条上山的山路地势险峻,且山脚下是一片布满沼泽的林地,鲜有人会知道这个入口,所以守在入口处的人比别处要少不少。 尽管如此,还是有十来个手持刀剑的杀手在此守着。 入口处有一座瞭望高台,台上站了两人,眸光犀利,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陡峭的山路,丝毫不敢分神。 只是,夜色正浓,星光暗淡,连月亮也躲进了层云之中。他们手中的火把虽亮,却只能照见很小一段距离,再往下,便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这时,忽然有淡淡的薄雾向上飘来。 夜间的山上,本就很容易起雾,所以一开始,执勤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那雾气飘到他们跟前时,有人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这些雾起得似乎太蹊跷了些,环顾四周,并未起雾,只有这一团雾气悄然飘到了他们面前,就好像……就好像人为控制的一般。 “都往后退。”率先反应过来的那人忙大喊出声,对着大家做了个后退的手势。 然而,此时风起。他们正好站在下风口,雾气很快被四下吹散,漂浮在四周,将他们包围了起来,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之中。 那雾气,带了几分水汽,无色无味,但总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有人皱了眉头,刚要说话,忽然脸上露出异色,双手掐住喉咙,嘴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眉眼间全是痛苦。 周围的人发现了他的异样,刚要过来查看情况,突然也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噗通”一声,半跪在地,满脸痛苦之色。 不过片刻,入口处守卫的人纷纷倒地,俱是痛不欲生的神色。 这时,雾气渐渐散去,忽听得空气中忽然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仿佛顷刻间就到了面前。 倒在地上之人还有人尚有意识,挣扎着抬起头朝前看去,只见突然有许多黑衣蒙面人冲破雾气,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无痕宫的人大惊失色,虽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是什么人,但一看他们便是有备而来,有人挣扎着要从怀中掏出信号弹,手刚伸进衣襟,忽然听到一声刀剑刺破血肉之声传来,胸口一阵痛意,低头一瞧,一柄锋利的剑已经插在了他胸口处。 那剑直直插入他的心脏,甚至都来不及挣扎,便头一歪,死了。 其他仍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人脸上露出慌乱,只是,还没有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黑衣人便已如同鬼魅一般行到了他们面前,手起剑落,只听得几声闷哼,所有人皆被干净利落地一剑杀死,未留一个活口。 确认过再无漏网之鱼后,黑衣人朝两旁分开,从人群后走出一人,一袭暗黑色锦袍,目光冷然,踏着清冷月色而来,正是沈初寒。 沈初寒目光在地上死去的守卫面上一扫,看向身旁的玄影,“兵分三路,一路由你带领,去找子舒和落落,一路去扫除无痕宫的障碍,另一路随我一起,去找李绪。” 玄影抱拳应是,对着身后乌压压的隐卫吩咐几句,一声令下,隐卫呈三队分开,训练有序地各自离去。 沈初寒朝后一招手,按照事先得到的情报,往李绪的院子飞快行去。 却说玄影这队。 原本的计划是先等隐十三救出季流云和叶落,然后他们才上山进攻。只是,他们按原计划等到了丑时三刻,还不见隐十三他们的身影,沈初寒心知他们怕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山,便领兵攻上了山。 方才那白雾当中,掺杂了叶问调配的无色无味的剧毒,一旦吸入便会立即身亡。他们和隐卫事先服下了解药,所以并未受到影响。 与沈初寒分开之后,玄影按照隐十三给他们的无痕宫地图,带着隐卫往关押叶落和季流云的暗牢飞速行去。 这会子山上混乱,一时半会怕是也找不到隐十三,所以先去暗牢看看情况再说。 路上自然遇到不少巡逻的无痕宫之人,但玄影他们早有防备,此番带上山的隐卫又都是以一敌十的精英,所以轻而易举便解决了好几拨人。 走到一半,身后突然有隐卫出声,“阁主,你看——” 玄影顺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瞧去,却见不远处西南角处的天空中,升起一枚橘红色的信号弹,在天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很快消失在暗夜之中。 玄影神情一凛。 这信号弹,是隐十三的。 他看一眼信号弹的方向,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地图,眼中浮现出一抹狐疑。 如果地图没有标示错误的话,信号弹升起的地方,应该是一处悬崖才是。隐十三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心中虽狐疑,但方才的信号弹所有人都看到了,分明就是隐十三的没错。 犹豫一瞬,很快下定决心,看向身后的隐卫,指了两人,让他们悄悄去暗牢那边查看情况。然后看一眼剩下的人,沉声道,“走!”说着,往信号弹升起的方向快速行去。 越往前走,位置就越偏,尽管如此,一路上还是遇到了两拨无痕宫之人,又是一阵械斗,方将人全都消灭。 穿过树林,便来到了方才放信号弹的那处悬崖边上,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没有发现隐十三或者季流云叶落的影子,只有地上东倒西歪地躺了不少无痕宫杀手的尸体。看样子,这里曾经有过一番激烈的厮杀。 玄影不由皱紧了眉头,吩咐隐卫四下散开查看一番。 他走到悬崖边上朝下望去。 只见下面一片雾气缭绕,根本看不清有什么,只有寒凉的风吹上来,让人徒生几分寒意。 目光四下一扫,突然定格在了悬崖边上。 刚要蹲下细看,刚刚派去查看情况的人回来了,“阁主,并没有发现十三和季公子叶姑娘他们的身影。” 玄影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在悬崖边上蹲了下来,手一伸,冷声吩咐,“火把。” 隐卫将手中的火把递了过去。 玄影接过,微微俯身,就着火把的光亮,目光紧紧定在悬崖边上,眉头深锁,眸光有几分冷冽。 身旁的隐卫见他神情有异,也弯了身子,朝他目光定住的地方望去。 这一看,也是不由失色,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玄影前面的悬崖边上,有一个浅浅的脚印,还有往下的痕迹,好像……有人在这里失足掉下去了一般。 玄影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脸色更加沉郁起来。 悬崖旁的沙石很松,风也很大,如此浅的脚印,如果是以前留下的,势必会很快就被风吹乱脚印,可现在还留在这里,只能说明,这个脚印,是不久前留下的。 他举着火把站起身,心跳得有些快,暗暗祈祷这脚印是掉下去的无痕宫之人留下的。 只是,这当口,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猜想,难免有些心焦。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林子口有动静传来,他转身望去,见有一道身影出了林子,正被隐卫截住,刚要交手,却突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玄影神情一凛,快步走了上去。 果然,火光中站着的那人,正是一直不见踪影的隐十三。 见他孤身一人,玄影的心蓦地往下一沉,急急开口问道,“十三,叶姑娘和季公子呢?” 隐十三眼中露出担忧和惊讶之色,目光往他身后一扫,“叶姑娘和季公子不在这里么?” 玄影神情一冷,“什么意思?” “半个钟头前,属下从暗牢中救出了叶姑娘和季公子,只是李绪太快反应,牢牢把守住了下山的出口,所以属下便带季公子和叶姑娘来此先避一避。刚刚属下出去查看情况时,被人发现,好不容易才脱身,赶过来的途中见到这里有信号弹升起,没想到一出林子便见到了阁主和其他兄弟。”说到这里,隐十三的声音中越发含了担忧。 玄影神情有几分难看,“你将信号弹给了他们?” 隐十三点头,“属下告诉他们,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便点燃信号弹,若是暗阁的隐卫见到,自会赶过来援救。可是……”他眉头皱成一个结,“叶姑娘和季公子怎会不在此处呢?” 玄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走到悬崖边朝下望去,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 难道……季公子和叶姑娘坠崖了? 正文 第318章 恶战 他眉头紧蹙,将身子探出崖边,拿着火把往崖底照去。然而底下一片漆黑,火把微弱的光亮瞬间没吞噬,根本就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季公子?叶姑娘?”玄影大声叫了两声,回答他的,只有似有若无的回声。 影十三一见,不免也慌了神,眸光在地上东倒西歪的尸体上一扫,眼底闪过疑惑和不解。 照理说,季公子和叶姑娘既然将这些无痕宫的杀手都解决掉了,就应该安全了才是,怎么还会坠崖呢? 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季流云和叶落不见了也是事实,公子吩咐他救出两人,如今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到这里,朝玄影跪了下来,语声中带了浓浓愧疚,“属下办事不利,愿自领责罚。” 玄影看他一眼,默了一瞬,沉沉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略微顿了顿,接着寒凉开口,“功过是非,等剿灭无痕宫之后,公子自有定夺。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季公子和叶姑娘。” 隐十三站起身,自责地垂了头,“请阁主吩咐。” “你既然将信号弹给了季公子,他若是还在无痕宫中,势必会再放一支才是。我怀疑,他和叶姑娘很有可能真的掉入了悬崖下面。”抿了抿唇,神情愈发严肃,“不管是不是,你先带一队人下山绕到崖底看看。我带剩下的人先去同公子汇合,若路上见到了季公子的信号弹,我再带人去营救。”玄影思索片刻,沉声吩咐。 “好。”隐十三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点了十来人同他一道,朝玄影抱拳一礼,刚要告辞,忽见崖底升起一枚橙色的信号弹,在头顶墨色天空中划出灿然的弧线,又很快陨落,消失不见。 隐十三先是一怔,继而欣喜若狂起来,忙看向玄影,“阁主,季公子和叶姑娘果然在崖底!” 玄影“嗯”一声,眉眼微展,语气急促,看向身后的隐卫吩咐,“去,找跟长绳来。” 隐卫很快找了条长的麻绳过来。 玄影看向一人,“你先去探探情况。” 隐卫应是,刚要接过绳子绑在腰间,隐十三开口道,“阁主,我来吧。” 玄影看他一眼,见他眼底有急切之色,点点头道,“也好,你轻功好。”说着,将绳子递给了他。 隐十三将绳子在腰间牢牢绑住,然后走到了崖边。玄影命人拿来一只改良过的小巧火把,让人将其绑在了隐十三身后,以防崖底太暗看不清情况。 剩下的隐卫排成一列,用力抓住绳子,慢慢将隐十三放了下去。 隐十三攀住缰绳,脚抵住崖壁,一点一点往下攀爬。 好在崖壁上有不少突出的石块可供落脚,上头又有人拉着他,所以一切都算顺利。 他一边慢慢地往下爬,一边催动内力大声呼喊着季流云和叶落的名字。 然而,仍旧没有任何回应传来。 越往下,气温越低,崖底的风也越大,吹得隐十三有些睁不开眼,只得尽力睁大眼睛,四下搜寻。 又往下放了一段,绳子突然顿住,他皱了眉头,拉了拉绳子,可上面却依然纹丝不动。这时,崖顶有喊声传来,“绳子到头了,我们先拉你上来。” 隐十三无奈,四顾一番,仍不见任何季流云和叶落的踪影,他从崖壁上掰下一块小石头,对着黑不见底的崖底扔了下去,然后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过了一会,才听得一声细微的“噗通”声传入耳中,夹杂在呼呼的风声中,听得并不真切。 这时,上头又有喊声传来。 隐十三收回目光,心底无奈。但看样子,要到达谷底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只能先上去再说了,便催动内力,对着上头喊了个“好”字。 绳子缓缓动了起来,他握紧绳子,也跟着向上攀爬。又是一番缓慢的过程,终于回到了山崖顶上。 “怎么样?”玄影看向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 隐十三失望地摇摇头,伸手擦去额上的汗珠,“属下大概下到崖下一半的位置,并没有发现季公子和叶姑娘的踪影。属下扔了颗石子下去试探情况,崖底似乎有水。” 那隐约传入耳中的“噗通”声,似乎正是石子落入水里的声音。 “有水?”玄影皱了眉头,心中略一思忖,很快当机立断开口,“不管怎样,季公子能放出信号弹,就说明他和叶姑娘暂且无碍,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 他看向玄影,“你还是带一队人去崖底看看情况,无痕宫的人应该找不到那里,你尽快找到他们才是要紧事。不知道现在外面情况如何,我带剩下的人去支援公子。” “好。”隐十三应了。 “放一支信号弹。季公子这会子一定在等着回应,若瞧见了,也能安心些许。”玄影吩咐。 隐十三立即让人照做,不一会,又一发橙色的信号弹在天边升起。 玄影朝他点一点头,带了一部分人匆匆离开。隐十三也急匆匆带了人往下山的路走去。 * 沈初寒有备而来,杀了无痕宫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无痕宫中的杀手毕竟是从死人堆中摸爬打滚出来的人,虽然一开始占了下风,但招法狠厉,又带了同归于尽的心,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隐卫们被防守住,胶着没法继续前进。 眼见着天边快要露出鱼肚白,忽听得山脚下有振聋发聩的声音响起,不过片刻便到了上山的主要入口处。 入口处防守的人一见,顿时慌了神。 来的人,竟是与无痕宫有过过节的江湖各大门派之人,各个来势汹汹,仿佛要将新仇旧恨在今日一起算完。 无痕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很快被攻破,江湖各大门派之人如潮水般向无痕宫四面八方涌去。 沈初寒听得探子来报,勾了勾唇,下令隐卫后退,立即四下分散,顷刻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面面相觑,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无痕宫杀手。 可,不过片刻,他们脸上的疑惑便被恐惧取代,眼见着突然间如潮水般涌到眼前的江湖各大门派,他们顿时慌了神,忙不迭举剑相迎。 沈初寒带人退至暗处,正碰上匆匆带人赶来与他汇合的玄影。 “可有找到子舒和落落?”沈初寒冷声问道。 玄影抿了抿唇,将方才的情况同沈初寒说了一遍。 “什么?你说落落和子舒坠崖了?”一直跟在沈初寒身后不曾开口的宋清欢闻言,眉眼一挑,吃惊地看向他开口。 玄影无奈地点头,“目前看来,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沈初寒脸色也是一沉,气息有几分沉凉,须臾,他缓缓开口,“此处有师父接手,我们的人可以撤了,你再加派人手去崖底帮忙,务必要找到子舒和落落!你再另外带一部分人,同我和阿绾一起,去会会李绪。” “是。”玄影抱拳应了,拨了一部分人出来,让他们立即赶往崖底与隐十三汇合,自己则点了另一小队人出来,看向沈初寒,“公子,可以出发了。” “嗯。”沈初寒看一眼不远处兵戎相接,打得不可开交的场面,手一拂,很快运起轻功,同宋清欢一道,身影消失在微弱的晨曦之中。 身后的隐十三和隐卫忙跟了上去。 李绪的院落坐落在无痕宫最里,以水磨石墙隔开,平日里没有他的应允,任何人不得私自踏入。 往常,内拱门处都会有人把守,可今日,却空无一人。 “公子……”在阴影处站定,玄影四下打量一番,见到处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不由皱了眉头看向沈初寒。 “进去看看,都警惕些。”沈初寒道,抬步朝内拱门走去。 跨进内攻门,依旧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四下安静得有些诡异。 李绪居住的院落占地颇广,一路走来,只见亭台楼阁,轩榭游廊,俱是精美大气,恍若皇宫。 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打着转儿,散发出幽冷的光芒,让四周气氛愈显诡谲。 宋清欢四下一瞟,觉察上前两步,低声道,“阿殊,我怎么觉得这里没有人?你说,李绪会不会见情形不对,先逃走了? 沈初寒拧眉打量一番,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身后沉声吩咐,“你们到处查查看,不要错过任何可疑之处。” 隐卫应是,四下散开来。 玄影跟在沈初寒身侧,“公子,李绪的房间在最里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沈初寒点头,同宋清欢一道,大踏步朝院落最里走去。 到了院落门口,只见院门紧闭,里头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沈初寒朝玄影使了个眼色,玄影会意,上前一脚将踹在了院门上,只听得“哗啦”一声,院门被踹开,只是很快,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玄影将剑握在手中,闪身进了院子,很快,他的声音传了出来,“公子,少夫人,没有异常。” 沈初寒和宋清欢对视一眼,一起跨进了院子。 李绪的院子布置得十分雅致,花团锦簇,全然看不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痕宫宫主之住所,反倒像哪家小姐的院子。 哪家小姐的? 宋清欢想到这里,不由凝了眸光,目光落在院子里栽种的花木之上。仔细一瞧才发现,这院中栽的,大多是绣球花。各色各异,姹紫嫣红,浓烈而好看。 难道…… 宋清欢心中蓦地升起一个猜想,不由抿了抿唇。 看不出来,这个李绪,倒当真是长情之人。只是,说是长情,却又对与林素素有相似面容的苏娆态度不一般,若林素素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心寒? 沈初寒倒没有注意这些,他的目光,紧紧定在紧闭的房门之上。 “玄影。”他沉声开口,招手换了玄影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 玄影面色愈显凝重,一点头,走上前去。 沈初寒则拉着宋清欢避到了一旁,眸光如炬,定定地看着前方。 玄影走到房门前,飞起一脚,将房门给踹了开来,脚未落地,身子就势一旋,朝旁避开。 电光火石间,从房中射出一枚暗器,泛着寒光而来,好在玄影避闪及时,并未被伤到。 他脸色一沉,忽的纵身,从窗户中跃了进去。 很快,房中传来兵戎相接之声。 沈初寒眸光一冷,看向宋清欢,“阿绾,你在院子里等着,我去把房中的人逼出来。” “好。”宋清欢点头,目送着他进了房间,腰间的软鞭已经握在了手上。 没等多久,房中果然有人被打了出来,看穿着,像是李绪身旁的侍卫。他挣扎着爬起,目光落在院中的宋清欢身上,先是一怔,继而面露狰狞之色,持剑砍来。 宋清欢眼神一冷,手腕一动,手中的天蚕软鞭便裹着呼呼风声飞了过去,一把卷住他的剑刃,猛地一拉。 那人只觉一股强大的内力灌注在剑上,震得他虎口发麻,禁不住松开了手,手中的剑“当啷”坠地。 他心中一阵恐惧,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姑娘。 她一袭黑衣,如同暗夜的精灵,一双眸子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带着沁人的冷意。虽用黑布蒙了面,却仍能感觉到她冷艳的气势,并非寻常的杀手。 她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脑中刚浮现出这个疑问,她手中那条透明的鞭子再度挥来。 那人心下一惊,身子慌忙朝后一仰,避开了软鞭凌厉的势头。还未起身,耳边又有呼呼风声传来,吹来一阵淡淡的邮箱,眉头一拧,余光瞟到方才那位姑娘已经到了跟前,越发慌张起来,身子朝旁一滚,捡起地上掉落的剑,很快又站了起来。 见他起身,宋清欢反倒后退两步,手腕一动,鞭子又抡了过来。 那人恨恨一咬牙,伸手抓住了挥来的鞭头,死死攥住,用力往自己这边拉扯。 宋清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握住鞭把的大拇指一动,来人尚未弄明白她眼底的泠泠微光是何意,便觉得手掌一阵细微的刺痛传来。 低头一瞧,却见他握住的鞭头处忽然冒出十来根泛着诡异光泽的银针,有几根直直插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心下一慌,慌忙松开了鞭子,可被银针扎到的手掌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不过片刻,他便觉得自己的手失去了知觉,眼底满是慌乱。 宋清欢又在鞭把上一摁,左手握住从鞭把中滑落的匕首,足尖一点,跃到他跟前,趁着他尚未回神,匕首在他脖子上一划。 “砰”的一声,那人倒地身亡。 房中陆陆续续有人被玄影和沈初寒打了出来,他俩下手俱是狠辣,被打出来的人大多都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只留了最后一丝气息苟延残喘。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性命堪忧的下场,好几人纷纷服下藏在齿间的毒药,自尽身亡。 宋清欢在一旁冷眼瞧着,不为所动。 这样也好,免得脏了她的手。 不一会,沈初寒和玄影毫发无损地出来了,玄影手中还提了一人,攥住他的衣领,将其往地上重重一扔。 “怎么样?”宋清欢迎了上去。 “你没事吧?”沈初寒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沉声问道, 宋清欢摇摇头,将软鞭收回腰中。 “李绪不在房中,十有八九已经逃了,留了这些人做诱饵想引我们上钩。” 玄影一脚踩在方才那人的胸前,冷声道,“李绪在哪里?” 那人头一撇,却不说话,嘴角微动。 宋清欢神情一冷,大喊一声,“他嘴里藏了毒。” 玄影的手比她提醒得还快,飞快地掐住他的下巴,将他嘴里的毒药给逼了出来。 他出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紧贴着那人的脸比划道,“说!李绪去了哪里?!” 正文 第319章 险情 那人将头一撇,眼中露出一抹狠意,却是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这时,院子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原来是沈初寒方才派下去侦查的隐卫回来了。 “怎么样?”玄影转头看去。 为首的隐卫摇摇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下落。” 玄影眸光一冷,转眸看回踩在脚底的无痕宫杀手,手上微微一用力,尖利的匕首就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那人吃痛地皱了皱眉,却仍是没有开口。 却也难怪—— 无痕宫这些人都是杀手,随时都有落入敌手的可能,严刑逼供想必是家常便饭,不会这么容易屈服和妥协。 玄影气息愈沉,眉眼未眨,只见他手一扬,匕首对准他的手背刺了下去,干净利落,未有丝毫犹豫。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锋利的匕首刺穿那人手背,将他的手牢牢钉在地上。 “说不说?!”玄影压低了嗓音,微微弯腰,在他耳边阴鸷开口。 握住匕首的手缓缓划拉,伤口处顿时血肉模糊,痛得那人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不过,能被李绪留下来之人,想必都是他信得过的,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妥协。哪怕痛得冒了一头冷汗,那人也死咬着不吭一声。 这时,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沈初寒凉声开口,“既然他不肯说,那便让他重温一下断肠丸的滋味吧。” 一听“断肠丸”三字,原本强忍着不发一言的黑衣杀手脸色顿时变了,眼中有浓浓的恐惧漫延,手指不由自主颤动起来。 “断肠丸是什么?”见他神色有异,宋清欢不由生出几分好奇,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转了目光看来,眸中冷意退却,语声温和,“断肠丸,顾名思义,服之断肠。”一顿,眸光在那人惨白的脸上蜻蜓点水一扫,眼中冷意漫越如雪,“是李绪用来控制无痕宫杀手的毒药。” 宋清欢恍然,难怪这人听到“断肠丸”三字便脸色骤变,想必是见识过断肠丸的威力。 只是…… 沈初寒怎会有断肠丸? 似是看穿了宋清欢的疑惑,沈初寒勾唇微微一笑,语声宠溺,“阿绾别忘了,李绪可是我师父的师弟,他能配出来的毒药,我师父难道不能吗?” 一听这话,那黑衣杀手眼中最后一抹侥幸也消失殆尽,眼底是浓浓的绝望,低垂着眼睑,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玄影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颗褐色的药丸在手上,然后放在黑衣杀手眼前,语声冰凉,“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李绪在哪里?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若是不说,断肠丸的滋味你也知道……” 左右都是一死。 那人绝望地闭上双眼,睫毛不住地颤抖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见他久不出声,玄影有些不耐烦起来,一手捏住他的喉咙,想要强迫他将药丸吞下去。 那人下意识挣扎,奈何玄影内力深厚,他又受了内伤,根本就不是玄影的对手。 就在药丸触碰到他唇瓣的那一刻,他被雷击似的颤抖了一下,忽的睁开眼,猛地别开头,嘴里不住求饶,“我说……我说……” 玄影将五指一合,收回了手,冷冰冰注视着他。 那人后怕地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开了口,“宫主……宫主带着左护法下山了。” “从哪边?” “东……东北角……”那人被玄影大力踩着,已是呼吸不畅,艰难开口。 沈初寒闻言,眼中有一抹清冷流光闪过。 玄影也蹙了眉头,冷冷注视,“东北角,那是藏珍阁所在。” 那人费力地点了点头,“藏珍阁中……有一条暗道,通往山下。” 玄影抬头看一眼沈初寒。 沈初寒神情清冷,几不可见地一点头。 玄影会意,拔出插在他手背上的匕首,然后手一扬,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匕首正中那人心脏。 那名黑衣杀手头一歪,死了,眼中有解脱之色。 宋清欢看着躺在地上已没有气息的杀手,眉头紧锁。 这个李绪,果然非等闲之辈。没想到藏珍阁中竟藏了通往山下的暗道,若不赶紧过去,说不定就要错失这次一网打尽的机会了。 “带上人,去藏珍阁。”沈初寒当机立断,沉声吩咐,一把搂过宋清欢,率先运起轻功朝藏珍阁方向行去。 玄影和隐卫忙跟了上去。 被沈初寒搂在怀中,风声从耳边呼呼掠过,宋清欢的心跳得飞快。 叶落和季流云下落不明,李绪又极有可能逃脱了出去,一时有些心慌,搂住沈初寒的手不由紧了紧。 “阿绾不用担心。”正分神之际,沈初寒低沉醇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宋清欢错愕抬头,正撞入沈初寒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中,他微微弯了唇角,眼底有温润流动。 “子舒和落落会没事的。” 宋清欢恍惚地“嗯”一声,“可是李绪……” 沈初寒眼神微微一冷,语气却仍旧温和,“放心吧阿绾,我既然来了,他就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见他如此成竹在胸的模样,宋清欢微微定了心。 藏珍阁方才经历了一场大火,暗道被封了也说不定,的确没什么好担忧的。刚刚只是因叶落和季流云的坠崖而有几分忧心忡忡,此时冷静下来,摒去了脑中的杂念。 沈初寒轻功极强,远远甩开了身后的玄影和隐卫们一截,很快便到了藏珍阁所在的东北角。 藏珍阁的火已被熄灭,但四处一片狼藉,断壁残垣堆满一地,藏珍阁的瑰丽精巧已不复存在。 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熹微的晨光下,眼前的废墟中似乎并没有人。 难道李绪已经逃走了? 宋清欢不由凝了眸光,四下仔细打量着。 忽然,她看到有一处横梁堆积处的木条似乎动了动,不由眉头一拧,死死盯住那里。 “怎么了阿绾?”沈初寒朝她望来。 “那里好像有动静。”宋清欢伸手一指。 沈初寒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并未发现什么,但见宋清欢一脸肯定的模样,想了想,开口道,“阿绾,我过去瞧瞧。” “我跟你一起去。” 因玄影和隐卫还未赶到,留宋清欢一人在这也不安全,沈初寒遂点头应了,同她一道,施展轻功落在了宋清欢方才指着的那一堆横梁上。 尚未站稳,忽然觉得脚下有异动感。 神色一凛,一面低头往脚下看去,一面朝后退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成堆的横梁木头中突然钻出几名黑衣人的身影,手持利剑,来势汹汹地朝他们袭来。 李绪果然还留有后招! 宋清欢足尖轻点,朝后一跃,抽出腰间的天蚕软鞭就朝来人挥去。 这时,她突然想到什么,眼中流波一闪,看向沈初寒提高了嗓音,“阿殊,李绪一定还在这附近,你快四处找找,这里有我。” 就算李绪能猜到他们会从留下的杀手口中得到消息赶来这里,但现在整个无痕宫 已经失守,再反抗也是徒劳,最重要的事该是逃离无痕宫才是,完全没有必要再留几个人在这里伏击他们,这只是以卵击石。 李绪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除非—— 手中鞭子舞得飞快,目光定在那几名突然出来的黑衣人面上。 藏珍阁遭逢大火,整间大殿都已坍塌,就算有暗道,这会子也势必埋在了废墟之中,短时间内很难清理出来。 所以,留在这里的这些无痕宫杀手,说不定正是为了清理暗道才留在此处。 也就是说,李绪一定还在附近! 沈初寒眉头微蹙,挥手将一人掀翻在地,很快也明白过来宋清欢的意思。虽有些不放心,但见宋清欢眸光冷凝,遂点点头,飞身下了废墟。 宋清欢回头定神,一心一意对付起眼前这几名黑衣杀手来。 自从服下蛟龙内丹之后,她的内功增进不少,再加上坐完月子后,她一日也不曾停歇,一直在苦练武功,所以尽管无痕宫的这几名杀手武功都不弱,她却也不觉吃力。 再加上天蚕软鞭极适合远距离作战,一条鞭子舞得呼呼生风,让人近身不得,倒又给她添了几分胜算。 很快,其中一人便被她打趴在地。 宋清欢抡起鞭子在地上一扫,石块木头“稀里哗啦”掉落在地,死死压在那人身上,他仰起头挣扎一下,很快没了生气。 其他人一见,愈发不敢情敌,目光越显狠厉,从三方包抄了过来,试图找出宋清欢的破绽。 宋清欢飞身跃下废墟,忽闻不远处有声音传来,不由一喜。 是玄影带着隐卫赶上来了。 果然,下一刻,视线的尽头便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玄影一见宋清欢这边的状况,立马飞身上前,替他挡住了杀手的攻击。出乎意料的是,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叶问。 “师父,您怎么过来了?”宋清欢惊讶道。 “听说李绪在这里。”几个月不见,叶问眉眼间有岁月洗礼过后的沧桑,语声更显沉郁。 他没有多说,宋清欢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叶问而言,李绪一直是梗在他心中的一块心病。这么些年,无痕宫在江湖中搅出了多少腥风血雨,再加上绑走叶落和季流云的仇,若不能亲手除掉李绪,她又怎会心安? 抿了抿唇开口道,“师父,李绪应该还在这附近,阿殊正在四处找他。”说着,看向将那几名杀手交给隐卫对付,自己退了过来的玄影,“玄影,你带了隐卫去帮阿殊。” 玄影点点头,手一挥,一剑刺中一名从身后偷袭过来的杀手。 “属下留在这里保护少夫人,其他人随先生去帮公子。”说着,招手唤了隐卫过来,吩咐了一句。 见他安排地妥帖,宋清欢便没有坚持,点头应了。 叶问朝她一颔首,让她注意安全,带着隐卫离去。 有了玄影的帮忙,留在此处的几名黑衣杀手很快便落了下风,见情势不对,他们对视一眼,纷纷举剑,自刎身亡。 看着满地的尸体,宋清欢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神情越发冷淡起来。 看来,他们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李绪熟知整个无痕宫的地形,又武功高强,也不知沈初寒那边有没有找到他 转身看向玄影,刚要开口,忽听得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有打斗声传来。 与玄影对视一眼,两人转了身,急急朝小树林行去。 进了小树林,果然见前头已有一堆人打得不可开交,走近一瞧,正是隐卫和无痕宫的杀手在缠斗。 可并未见沈初寒和叶问的身影。 宋清欢觉察出了几分不对,皱了眉头看向玄影。 玄影拦住一名隐卫,“公子和先生去了哪里?” 那隐卫朝前一指,“公子和先生去追无痕宫宫主去了,留属下们在此解决这些人。” 宋清欢眉头一蹙。 没想到,李绪竟果然在此。 宋清欢略一思忖,“我们跟上去看看。” 玄影应是,脚下一动,前方开道,绕过正在打斗的人群,往前而去。 宋清欢刚准备抬步,忽然敏感地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带着阴气森森,尚未来得及回头看,便觉得一只枯瘦的手搭上了自己肩膀。 正文 第320章 劫持 那手一搭上她的肩膀,五指便立马收紧,如鹰爪一般牢牢抓住他的肩胛骨,一股钻心的痛意传来。 宋清欢欲催动内力挣脱,却发现体内内力软绵,竟有些许使不上劲。 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白。 身后这人的招式,像极了从前沈初寒同她提过的无痕宫邪功——无影爪。无影爪能锁人琵琶骨,抑制人内力的发动。 “玄影!” 她眸光一凛,朝前冷静唤出声,一面又转头朝后看去。 玄影听得喊声,急急转身看来,见宋清欢被人禁锢住,不由大吃一惊,大踏步走了过来,碍于宋清欢在对方手上,不敢靠得太紧,只死死盯住宋清欢身后之人。 宋清欢一转头,眼角余光瞟到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可眼中的狠厉却让人不敢轻视。 他的穿着,明显比无痕宫杀手要精致不少,看来,此人在无痕宫里不会是个普通角色。 脑中灵光一闪,难道…… 宋清欢蹙了蹙眉。 抓住他的这人,便是传说中、无痕宫两大护法之一?! 她记得右护法范霆带人去了无忧谷,那么,自己身后这人,应该就是左护法朱明了。 身后的朱明手一动,改为扼住她的喉咙,嘶哑的声音在宋清欢耳边响起,“殿下,乖乖的,不要耍花招!” 宋清欢眉眼一垂,除开一开始瞬间的慌乱,现在反而是无比冷静。 朱明分明是有备而来。 也就是说,他潜伏在此处的原因,恐怕正是因为自己,而且,十有八九是李绪授意。 李绪大概也明白,若是直接交手,他约莫是打不过沈初寒和师父的,所以才让朱明抓住自己,作为之后谈判的筹码。 所以,只要自己不轻举妄动,朱明暂时还不会动自己。 眉目间一抹冷冽,她冷冷瞥一眼朱明,“没想到无痕宫赫赫有名的左护法,居然也做这背后偷袭之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有损左护法的名声吧。” 朱明眉头狠狠一皱,眼中有诧异浮现。 他没想到,舞阳帝姬居然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难怪宫主临走前特意嘱咐,让自己不可轻敌,不可掉以轻心。 他冷笑一声,阴鸷的目光在宋清欢侧颜一扫,很快别开目光,“舞阳帝姬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吧。” “你们宫主在哪里?!”宋清欢眉目清冷,语气从容不迫。 朱明眼中讶然更甚。 虽然关于舞阳帝姬的传言他听了不少,也知她并非普通的皇族帝姬,但此时见她未有丝毫色变的模样,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紧。 看不清底细的对手,最可怕。 沉默一瞬,终究还是忍不住,狠戾开口道,“舞阳帝姬就不怕?” 宋清欢勾了勾唇角,眼角眉梢一抹泠然如冰雪的清魄,“我现在还有利用价值,你不敢动我的。” 朱明冷哼一声,却偏生无法反驳,只死死盯住宋清欢,心底复杂情绪翻涌。 他很早便入了无痕宫,在江湖上游走了大半生,也遇到过不少江湖女子,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皇室帝姬有所接触。 先有宸国的沁水帝姬。 沁水帝姬性格浪荡,比起养在深宫的帝姬,她似乎更像一位游戏人生的江湖女子,艳烈而风情,举手投足间尽是勾人的媚意。 而舞阳帝姬。 她身上,更多的有着矛盾而统一的气质。既有凛冽不可侵犯的皇族贵气,却又有江湖女子的洒脱潇然。 他并不喜欢沁水帝姬。 可若他和舞阳帝姬不是站在对立面的话,他或许会对舞阳帝姬生出赞赏之情。 宋清欢眸光微动,见朱明似有几分走神,手悄悄一动,正准备摸上腰间的软鞭,朱明却蓦地回了神,眸光一扫,冷冷地落在她修长如玉的手上,手指紧了紧,声音嘶哑,“我暂时是不会动殿下,可若殿下不听话,我也只得先下手为强了。” 说着,瞄一眼不远处浑身戒备的玄影,“叫他退后。” 玄影拳头一攥,浑身散发出森冷,眼底有自责的神情。 如果他方才能跟在殿下身后,眼前这一幕,就根本不会发生。若教公子知晓了少夫人落入无痕宫的手里,势必会发狂。 宋清欢给了玄影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语气轻缓开口道,“玄影,你别担心,往后退退吧。” 玄影虽满脸不甘,却也别无他法,咬紧牙关退后了两步。 朱明冷眼瞧着他,“不要跟上来,否则,你们家王妃就性命不保了。” 说罢,带着宋清欢一跃而起,往林子另一侧飞去。 玄影眼眸一眯,也悄然跟了上去。 * 却说另一厢,两个时辰前。 叶落随着季流云跳下悬崖,落脚的树枝却突然断开,她没有防备,“啊”的尖叫一声,身子直直掉了下去。 这变故来得太快,叶落一时脑中空白,手脚冰凉,再加上下坠速度太快,竟半天也使不上内力。 正当她心生绝望之际,崖底之下,却有声音穿透浓雾传来,“落落?!” 叶落一怔,忽地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应一声,“流云哥哥,流云哥哥是你么?” “我在你下方,伸手!我抓住你!” 雾气渐渐散去,叶落拼命地往下看,终于看到正下方的地方有一块微微突出的石块,季流云正挂在上面,面目焦急地看着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勉强催动内力,减缓了下降的速度。 一瞬间的功夫,便落到了季流云跟前。 季流云眉眼凝肃,长臂一伸,堪堪抓住了她的手腕,总算制止了她继续下坠的趋势。 “流云哥哥!”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微弱温度,叶落冰凉的心终于又再次跳动起来。 她抬头看向季流云,却发现他脸色已十分难看。 却也难怪,他身上本就有伤,又中了箭,这一路掉下来也不知又受了多少伤,这会子还得用尽力气抓紧自己。 眸光在他惨白的脸上一扫,眼眶顿时一酸,带着哭腔开口,“流云哥哥,你……你怎么样了?” 季流云抿了抿唇,瞥见她眼角掉落的泪珠,艰难地开口道,“落落,不要哭,我不会有事的。”费力地喘一口气,接着问道,“落落,你怎么也掉下来了?可是上面又来了人?” 叶落吸了吸鼻子,仰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摇摇头道,“没有,我……我自己跳下来来的。” 季流云愣住,幽深的眸中眼波一凝,呆呆地望着她,“为……为什么?” 叶落并未多想,哽咽着声音道,“流云哥哥,我不想你死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季流云抓住她手腕的手一颤,眼底情绪复杂翻涌。 刚刚掉落悬崖的那一瞬,他的确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他这一生,恣意潇洒,随性而为,并无多少遗憾。唯一的遗憾便是,他已看清了自己对落落的心,可落落,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心意。 内伤加上箭伤,刚刚又经过一番剧烈的打斗,他早已内力尽失,根本就控制不了下降的速度,好不容易才扒拉住这块崖壁上的石头,这才勉强止住了下降趋势。 可—— 此处离崖顶已是距离遥远,凭自己现在的状态,想上去是完全不可能的,而往下,却又不知还有多远才到崖底,更何况,到了这个高度,山崖处于背阴处,崖壁上生长的树木已趋于稀少,往下,很难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听着似乎像是落落的声音,他心中惊奇,便出声喊了一句。 没想到,竟当真是落落! 他用尽全身力气,总算是抓住了她,这才微微舒一口气。 叶落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一时还有些恍神,并未注意到季流云神色的变化。环顾四周一番,眉眼间露出淡淡的绝望,“流云哥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流云哥哥受了重伤,得尽快处理才是,越拖下去,他的危险就越多一分。 季流云想了想,目光紧凝朝下望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夜色却依然浓郁幽黑,四周雾气缭绕,根本就看不清崖底还有多远,可仔细一听,似乎能听得有隐隐水声传来。 季流云一激灵,混沌的脑中有片刻清明 刚刚脑中有些混乱,并未留意四周的声音,现在凝神细听,那水声似乎还离他们挺近。难道……他们离崖底其实已经不远了? 他看向叶落,“落落,你掰块石头下来扔下去试试。” 叶落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意图,从崖壁上掰下一块石头,扔了下去。 没过多久,便有“噗通”一声传来。 听声音,果然没有太高。 季流云一喜,叶落也抬了头看向他,“流云哥哥,是不是我们离崖底其实没有多远了?” 季流云点点头,微眯了眸子思索一会。 如果距离不算远的话,他勉强催动内力,应该能带着叶落下去。 想了想,开口吩咐,“落落,我的手已经快没力气了,只能赌一把了。”微微一顿,又叮嘱道,“下去之后,不管如何,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我怀中的信号弹点燃。方才我勉强找到一处落脚地,玄影和子舒他们见到,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好。”叶落没有去想他话中的深意,咬了咬下唇应了。 “准备好了吗?”季流云深吸一口气,调理好内息。 叶落点头,只觉得手上一阵力道传来,手腕被季流云猛地朝上一拉,身子腾空而起,下一刻,腰肢便被季流云搂住。 “落落,抱紧了。”季流云温润沉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叶落剧烈跳动的安稳不少,她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点点头应一声,“好。” 季流云眉眼一冷,抓住石块的手松开,抱紧叶落,身子直直往下坠,尽可能地运功控制住下降的速度。 他们此举,并没有多大胜算,叶落到底有几分胆怯,紧紧抱住季流云,头埋在了他的胸前,不敢看下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流云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落落,要到底了,抱紧我不要放手。” 叶落勉强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朝下望去。 此时月亮从层云中探出头来,柔和的月光下,崖底的情形已经能瞧得一清二楚。底下果然有一条潺潺溪水流淌,河床里有数不清的碎石,大大小小,铺满一地,溪旁长着齐腰的杂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叶落似乎觉得季流云的气息越来越弱,抬头一瞧,见季流云已是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晕厥过去,搂住她腰间的手也越来越无力起来。 叶落顿时慌了神,双手搂紧他,刚要说话,却突然觉得手指碰到了什么黏腻之物,抬起一只手放在眼前一瞧,瞧见指尖的鲜血,顿时大吃一惊。 这才猛地想起,季流云身上的箭伤还未处理,也不知伤到哪里了。看这样子,分明还在流血才是,万一失血过多…… 正暗自担忧之际,忽然觉得身子猛地往下沉,抬头一看,只见季流云双目已经闭上,气息似有若无,仅凭最后一丝意识抱住了她。 叶落内力本就不强,方才已耗费大半,眼见着季流云陷入半昏迷状态,他们下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只得死命催动内力,尽量减缓下降的速度。 饶是如此,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落到了地面上,而降落的地点,正好在那条溪流之上。 落地的瞬间,叶落感到季流云似恢复些许意识,抱住自己一旋,身体朝下,重重摔了下去,顿时溅起了激烈的水花。 她头部受到剧烈撞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醒过来,揉了揉头痛欲裂的太阳穴,意识渐渐回神,忙去看身下的季流云。 只见季流云眼眸紧闭,脸色惨白如雪,连气息都似乎时有时无起来。 叶落心下一慌,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仰头咽下眼眶中涌上来的泪珠。 四周很静,只能听到溪水流淌的潺潺水声,夜色幽浓,像仗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让她莫名地感到不安。 放空一瞬,她终于冷静下来,擦干泪水,想起刚刚季流云盯住她的话,颤抖着从他怀中摸出了一支信号弹,拉开引线,放上了天。 橙色的信号弹在幽蓝的夜空中划过,让她的心安定些许。 放完信号弹,她便又急急看向季流云,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是一白。 只见清澈的溪水已经被鲜血染红,银色的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她捂住嘴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声,小心翼翼地将季流云费力拖到了岸边,拔了些野草铺好,让他背朝上躺了下来。 这一看,不由喉头一酸,眼珠子哒哒就往下落。 他身上中的那一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拔出,箭尖上的倒钩挂得伤口处血肉模糊,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流。而更要命的是,刚刚落入水中之时,他垫在了自己的身下,后背受到重击,又撞到了河床里大大小小的碎石,整个后背伤口狰狞,惨不忍睹。 “流云哥哥,你不能死!”她深吸一口气,咽下不安与惶恐,抬手擦干泪水,眼底有坚毅的神情划过。 她是大夫,爹爹教了她那么多,这一次,她一定能救下流云哥哥的! 这么一想,冰凉的心渐渐回暖。 正在这时,天边突然有一道亮光闪耀,她抬头一看,见一道橙色光线划过天空,先是一怔,继而面露狂喜之色。 一定是师兄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信号弹! 只要她和流云哥哥能坚持到师兄派人找到自己的时候,他们就一定能得救的。 越发有了信心,低头看向季流云,未有犹疑,伸出手,一把撕开了他后背上褴褛的衣衫。 正文 第321章 心意 淡栗色肌肤裸露在空气中,少了衣衫的遮挡,季流云的后背越发显得血肉模糊,狰狞可怖。 叶落心肝一颤,不忍地别开眼,从自己袖口处撕下一大块布料,转身在小溪里洗净打湿,小心翼翼地替季流云清理起伤口来。 季流云背上最严重之处便是那处箭伤。 他怕掉下来时背先着地,为了避免箭头没入骨肉之中,方才在下坠过程中,他将箭匆忙拔了下来,也正这因粗暴的手法,使得伤口处皮肉外翻,血肉狰狞。 叶落仔细地清洗了一会,总算将背上混合着沙石的血渍给擦干净了。 幸好箭上没有毒,否则,可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只是,那处箭伤太深,尽管已处理干净了伤口,仍有血液不断渗出,得想办法止血才是。 暗夜的笼罩渐渐退去,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就着熹微的晨光,叶落四下打量一番。 此处水源充沛土壤肥沃,应该有草药生长才是。 她站起身,四下转了一圈,果然在不远处见到了小蓟的踪迹。小蓟是治疗外伤和止血的常见草药,眼下正好可以用来救救急。 叶落拔了些小蓟过来,用石块捣烂,然后小心地敷在季流云的伤口上,又撕下一圈布条将伤口包扎好,略微松一口气。 只是,季流云的气息仍然很微弱。 比起箭伤和外伤,他伤得更重的,是内伤。 在暗牢中受的严厉酷刑,方才与无痕宫之人的殊死搏击,再加上从高处重重摔下来的那一击,季流云可算是彻底伤到了五脏六腑。 叶落拿起季流云的手腕听着脉,越听脸色越发难看。 季流云的脉搏十分微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跳动的样子,手腕也是一片冰凉。 叶落心底有些发慌。 她武功本就只是平平,刚刚一战,早已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根本就没办法再替季流云运功疗伤。 唯一的希望,就是等着沈初寒的人找到这里。 可这悬崖高耸,若要下来只能绕道山下,再寻路过来,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她盘腿打坐,气沉丹田,想汇聚内力,可半天都提不上进来,只得作罢。 看来,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沈初寒的人找过来了。 目光四顾,见此处尚算开阔,又临溪水,且季流云有伤在身不宜挪动,便又找了些野草过来垫在他剩下,又脱下外衫给他盖上,然后坐在他身侧,心神不定地等着援兵的道来。 叶落算不得胆大,方才在焦急心慌之中,未多加留意,此时定下神来,才觉得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有些毛骨悚然,只得尽量离季流云坐得近一些,握住他的手不肯放。 想要生火,可身上的火折子方才被打湿,已经没法用了。 好在天色很快亮堂起来,光线透过层云照进崖底,也让她噗通乱跳的心定了几分。 这时,她却突然觉得季流云的手似乎越发冰冷起来,心下一慌,伸手朝他额上摸了摸。 这一摸,却是吓了一跳。 季流云的额头跟火烧似的,烫得厉害,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绯红。 叶落眉眼一沉,眼中满是急色。 看流云哥哥这模样,十有八九是发烧了。 眼下是他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又落了水,就算只是普通的发烧,也很有可能引起极严重的后果。 她只得又勉强在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在溪水中打湿,然后替季流云小心翼翼擦拭着额头。 心中又是慌乱又是不安,强忍着鼻酸,一遍一遍地沾水擦拭。 忽的,她看到季流云的眼睫似动了动,不由一喜,趴在他身边颤抖着唤道,“流云哥哥,流云哥哥,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似乎真的听见了叶落的互换,季流云眼睫一眨,唇瓣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流云哥哥,你说什么?” 叶落俯身,趴在他身前凝神听着。 “落……落……落落……”终于,叶落听清了几个音节。 落落? 她蹙了蹙眉头,起身疑惑地看向季流云,却见他的声音又大了些,清清楚楚能听清是落落两字。 叶落心跳一滞,呆呆地看着季流云熟悉的眉眼,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滋生。 她抿了抿唇,没有多想,伸手握住季流云的手,温柔开口道,“流云哥哥,你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季流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声音,手上一用力,握得叶落手掌一阵生疼。可看着季流云陡然皱在一起的眉眼,叶落也顾不上痛,忙用另一只手包住他的手背,柔声道,“流云哥哥,是我,我是落落,你不要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她的声音轻柔,似一道清风,抚平了季流云眉间褶皱,紧握住她的手也松了些许,却仍是握住不肯放手。 叶落叹一口气,手指抚上他的眉头,幽幽叹一口气,带了慌张,带了些无所适从,“流云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要不然,我怎么办呢?” 听到这话,季流云的手指似有若无动了动。 叶落一喜,眸光又落在了他面上,屏住呼吸望着,只盼着他能睁开眼来。 季流云头动了动,眉头又皱了起来,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梦境之中。 感到他的额头又有变烫的趋势,叶落心中慌乱,抽出手想去将布条洗净,再替他擦擦额头。 不想,她的手刚往外抽,季流云便死死攥紧了她不放手。 叶落一怔。 季流云这模样,分明是没醒,只是下意识攥住她而已。可是她不知道,季流云何时竟这般没有安全感了? 抬手摸了摸季流云的额头,只觉越发烫手,似乎又烧了起来,无奈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流云哥哥,我不走,我去洗个帕子,很快就回来,可好?” 季流云眉头皱了皱,嘴里呢喃了一句。 叶落凑过去仔细一听,眼底流光凝住,半晌才呆呆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她……她是不是听错了? 正恍神间,季流云的声音又落入了耳中。 “落落,别走。” 叶落的心“噗通”一跳,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脸颊也发烫起来。 季流云的语声几近呢喃,带了淡淡磁性和沙哑,话语中有着压抑的情感。 叶落在感情上虽然甚是单纯,但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季流云这话,分明不是普通师兄对师妹会说的话。 可是…… 她睫毛轻颤,呆呆地看着季流云。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长长的睫羽覆下,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少了他惯常带着的佻达笑意,整个人安静得近乎透明。 原本噗通乱跳的心又慌乱起来。 细想起来,她从未见过季流云这般了无生气的模样。 印象中的季流云,总是恣意潇洒快意恩仇,江湖上的人都知圣手医仙生性佻达不羁,有几分游戏人间的浪荡子模样,可对上自己时,他却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从前总觉得,他只不过是拿自己当小师妹罢了,可—— 他无意识的这一句呢喃,却搅得叶落的心池彻底乱了。 这时,季流云似又昏迷过去,抓住她手的力道一松。 叶落有几分魂不守舍地抽回手,拿着布条转身,在溪水里清洗了一遍,拧干净后,又覆在了季流云的额头上。 如此往复,季流云额上的热度总算退去些许,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下来,饶是如此,气息仍是微弱。 叶落坐在他身旁照顾着他,却颇有几分心不在焉,脑中不断回响着他方才无意识说的那句话,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 流云哥哥对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他二人竹马青梅,及笄前,爹爹又从未让她出过谷,所以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流云哥哥一直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也仿佛成了她一种戒不掉的习惯。只要有流云哥哥在的地方,她就会感到心安。 然而,她却从未细想过,流云哥哥为何对自己这么好?同样是师兄,二师兄对自己的态度,就远远坦荡得多,而流云哥哥,有时候他也会有炙热的眼神望来,自己却总是选择性地忽略掉。 那么,自己对他,又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她确实很喜欢他,有很喜欢粘着他,这样的感觉,又是喜欢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么?她不懂,只知道,如果流云哥哥受伤了,她会很心痛,如果流云哥哥死了,她……她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吧。 叶落双手抱膝坐在季流云的身旁,眼神呆呆地望着他,脑中一片混沌,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忽的,放空的眼角余光看到季流云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她一惊,忙拿起他的手腕把脉,心跳顿时慢了一拍。 他的脉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手腕也冷得跟冰块似的。 叶落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指颤了颤,瞳孔猛地一缩。季流云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由滚烫变成了冰冷,仿佛全身的温度都在不断流失。 原本镇定下来的叶落忽然间慌乱起来。 她小心翻过季流云的背仔细检查了一番,血已经止住了,看来,还是内伤太重的缘故。 抿了抿唇,焦急地望向远处眺望,心里只盼着沈初寒的人能快点找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她将手伸到了季流云怀中,又摸出一发信号弹来。 她一喜,慌忙拉开引线将信号弹放上了天空。看着天空中划过的橙色光芒,她这才觉得噗通乱跳的心镇定了几分。 转眼看着神色越发难看的季流云,叶落又是心慌又是担忧,见他冷得打颤,也没有多想,小心翼翼地将他搂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也不知真的是叶落身上的温度温暖了他,还是叶落熟悉的怀抱让他感到心安,季流云果然停止了颤抖,神色也舒缓下来。 叶落舒一口气,越发搂紧了他,尽可能地将绵弱的内力注入他的体内。 她虽没有受什么重伤,但体力早已透支,此时又源源不断地给季流云输入内力,精神越来越虚弱,迷迷糊糊间,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何时抱着季流云陷入了昏迷。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叶落是被一阵喊声惊醒的。 她迷糊间似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眼皮虽然重得像灌了铅一般,但还是勉强睁开了眼,朝声音的发源处望去。 只见崖底入口处涌进来不少人,嘴里还叫着她和季流云的名字。 是师兄派人来救他们了? 叶落神情一凛,紧了紧怀中的季流云,虚弱地抬起手朝他们挥舞着,用尽全力大喊,“我们在这里!” 刚喊完这句话,又眼前一黑,体力透支晕了过去。 ------题外话------ 明天开始会尽量多更一些了o(╥﹏╥)o 正文 第322章 对峙 落影峰有一处最高的山头,称栖霞峰。每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栖霞峰的山头上,唤醒了整座沉睡的山峰。 黎明来临。 晨光熹微中,栖霞峰上站了三人。 山风掀起三人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三人相对而立,气氛却有些凝滞。 “师兄,你我二人,终于又见面了。”风声中,有一沉哑阴鸷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方才一直不见踪影的无痕宫宫主,李绪。他一袭黑色劲装,眉眼冷冽,目光阴鸷。 而他冷冷地看着的人,正是叶问。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隔了几步之遥,叶问身后,是一脸沉冷的沈初寒,冷冷地看着李绪,未发一言。 方才他在藏珍阁附近的林子里搜索,果然发现了李绪的踪影。李绪身旁还带了不少人,见被他发现踪迹,立刻围攻过来。 他被无痕宫的杀手缠住,一时近不了李绪的身,正当李绪快要离去之时,叶问却循着声音找到了此处,还带来了不少隐卫。 隐卫很快加入战斗中,拖住了与他对打的无痕宫杀手。 沈初寒和叶问对视一眼,见李绪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内,忙飞身跃起,跟了上去。 最终,一路跟着李绪来到了栖霞峰,将他堵在了这悬崖之上。 沈初寒冷冷地看着李绪,总觉得他选择来这里一定别有深意。落影峰是他的地盘,他对整个无痕宫都太熟悉了,不可能随随便便选了此处。因此,沈初寒一直警惕地盯着李绪,谨防他突然出手或突然发难。 李绪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是啊,好久不见了。”叶问眉眼一眨,扯了扯唇角,琢磨不透的笑意一闪即逝,只眼底依旧冷意弥漫。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师兄竟已娶妻生子。”李绪看着他,眼底情绪翻涌,拢在袖中的手攥了攥,眼中笼了一层深雾,神情迷蒙间似想起了过往之事。 听到这话,叶问眉头一拧,气息陡然变得急促。 感到叶问情绪的变化,沈初寒心知他是担心叶落和季流云的安危,微一敛眸,用传音入密道,“师父别担心,落落和子舒不在他手里。” 叶落和季流云坠崖的事叶问尚且不知,现在看来,也只能暂且瞒下他了,否则,不仅没有任何帮助,还只会扰乱他的心思。 果然,听到沈初寒这话,叶问微定了心思,冷笑一声看向李绪,“你我年岁已大,娶亲生子不过人之常情。” 叶问这话,似乎触动了李绪哪根敏感的神经,眉头狠狠一皱,目光含煞地看向叶问,讥笑一声道,“人之常情?师兄果然已将素素忘得一干二净了。”眸光通红,紧紧盯着叶问,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叶问摇头,语声清冷,“小师妹一直活在我心里。” 李绪盯了他一瞬,忽然大笑两声,大声质问,“活在你心里?叶问,你这样的人,到底有哪点好?能让素素死心塌地地看上你?素素因你而死,你居然……你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娶妻生子?!” 叶问神情冷峻,“素素之死,我的确有责任。但,你不该动我的女儿和徒弟。” “叶问,你自己都命不久矣,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李绪恶狠狠咬牙切齿道。 “也好。”听得他这明显挑衅的话语,叶问只点点头,神情平静,“这些年来你在江湖上造了多少孽,我也该代替师父清理师门了。” “等你打得过我再说。”李绪眉眼一拧,忽地出招袭来,掌风凌厉,带着霸道内力,卷起地上的沙土碎石,来势汹汹。 沈初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无痕宫宫主在江湖上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一直有传言称,无痕宫武功秘籍无数,无痕宫宫主的武功,更是已臻化境。 自从知道李绪便是无痕宫宫主之后,他就知道,这传言,怕是当真属实。 听师父说,李绪当年在门派中时,练武便极有天赋,并不在自己之下,只是性情偏执阴鸷,所以当年太师父才会想要将掌门之位传给师父。 可李绪叛逃出师门之时,将门派中不少邪功秘籍都带了出来,这些年来,无痕宫日益壮大,与这些秘籍不无关系。而李绪自己的武功,也不可能弱到哪里去。 果然,就方才这一掌,他便看出江湖上的传言并未夸大,甚至可以说,李绪的武功,与师父不相上下。 而且,因着他这些年一直潜心修炼邪功,师父却早已退隐江湖,两人若交起手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这么一想,眉眼微冷,准备瞄准时机加入战局。 李绪一剑朝叶问刺去,叶问挥剑挡下,两把剑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双方眉眼冷凝,各不想让。 沈初寒正要出手,李绪却蓦地抬眼望来,眼中冷意森森,讥讽开口,“怎么?当年师兄的武功可是在我之上。这么些年过去了,师兄再与我交手,竟还需要人帮忙?” 藏珍阁走水,再到叶落季流云被人救走,这一切,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敲响警钟之后,全无痕宫进入最高级戒备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无痕宫依然被攻破了。 这背后之人,他本以为是叶问,却没想到到,前来报告的人说,领队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不知为何,他一下便想起了与叶落和季流云交好的舞阳帝姬宋清欢。 虽然不知他三人因何故相识,但从叶落和季流云护送舞阳帝姬入临都,又在临都的寒王府住了一个多月的事实来看,他三人,显然交情匪浅。只是,他没有想到,舞阳帝姬远在临都,竟然会不远千里来无痕宫营救叶落和季流云。 个中原因暂且不提,但她既然敢亲自前来,就势必做了完全的准备。果然,他们带的人一路势如破竹,竟很快攻陷了大半的无痕宫。眼前着情势危急,他再也坐不住了,匆匆逃离了居所,往藏珍阁而去。 如果他能通过藏珍阁的暗道逃下山,来日方长,他定能东山再起。 然而,他到底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舞阳帝姬的人不仅很快找到了藏珍阁,也很快发现了他的下落。 不过,找到他的人并不是舞阳帝姬,而是一位年轻男子,约莫,就是与她一起攻上山的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名神情冷峻的俊朗青年,应该便是舞阳帝姬的驸马,前凉国丞相沈初寒,如今的昭国寒王,君殊。 就在他恍神之际,叶问竟也出现在了林中。 这种情况下,他来不及多想,自是保命要紧。然而,两人的武功并不逊于他,他百般躲避,也没能甩掉两人,无奈之下,只得引他们来了栖霞峰。 他未同沈初寒交过手,是以并不知他武功的深浅,但看他方才施展轻功的身手和气息,一定也非等闲之辈。 如果单独同叶问交手,他还有胜出的把握,可若再加上一个寒王…… 他知道叶问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复杂,既对自己恨之入骨,又有着一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歉疚,再加上自己方才提起了小师妹,只要自己开口,一定不会让沈初寒插手。 果然,听到李绪的话,叶问眸光一闪,看沈初寒一眼,沉声吩咐,“阿殊,你在一旁看着。” 沈初寒抿了抿唇,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眸光冷冽地看着两人的打斗。 李绪对叶问抱了刺骨的恨意,一招一式间都带了凛冽的杀气。初始叶问还占了上风,可到了后面,李绪皆是拼命的打法,让叶问渐渐有些开始招架不住了。 “叶问,这么多年,你当真还有想起过素素么?”两把剑摩擦出火花,李绪倏地靠近叶问,凝视着他的眉眼,眼底尽是戾气重重。 叶问心底一突。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素素,素素之死,自己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他对素素,确确实实没有男女之情,便是再重来一次,他也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然而,看着眼前像变了个人似的李绪,叶问心底到底漫上了不忍。 除去素素,师父只得他和李绪两个关门弟子。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深厚。从前,他们也曾一起上树采枣,下塘捉鱼,也曾是彼此最好的玩伴。只是四季轮转,他们,终究还是成了陌路,成了,如今相见红眼的仇人。 叶问心底唏嘘,不得不叹一句造化弄人。 如果,素素没有喜欢上自己,如果,当初自己拒绝素素时能委婉一些,如今这些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李绪眼神一狠,猛地收剑,虚晃一招,往他腋下刺去。 叶问有些慌乱地回了神,反手拿剑去挡,然而反应慢了一拍,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李绪眼前。李绪伸出左手,猛地朝他后背拍去。 叶问侧身闪避,李绪这一掌打偏,打在了叶问的肩胛骨处。 他心中怀着炽烈的仇恨,这一招,自然用上了时辰的功力。便是沈初寒隔了一段距离,也能听见他肩胛骨碎裂的声音。 “噗”的一声,叶问朝后踉跄几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师父!”沈初寒低吼一声,飞身上前,拔出若水剑,接下了李绪接踵而来的又一狠招。若水剑剑身柔软,可沈初寒往上灌注了浑厚内力,两把剑相交,竟震得李绪虎口发麻,身子止不住朝后退了两步。 李绪定住身形,狠狠睨着沈初寒,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畏惧。 他果然没有看错,沈初寒的武功,当真深藏不露!可他从前是文官,现在也是一介皇族,怎会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而且,叶问叫他“阿殊”,分明是无比熟稔的模样,难道,他二人之间还有什么关系? 没等李绪想明白,沈初寒的若水剑又劈了过来。李绪忙定了定心神,举招相迎。 你来我往过了十来招,李绪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沈初寒的招式,他竟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分明是他们门派的武功,可却又在那之上做了提升,明明以为很熟悉的招式,下一招,却又出其不意,让他一直处于下风。 只是,沈初寒怎会本门武功?难道—— 李绪脑中倏地冒出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一出,所有想不通的疑惑仿佛都被一根线串了起来,顷刻间霍然开朗。 他惊骇抬眼,死死盯住沈初寒,沉声问出了口,“叶问是你的师父?” 如果叶问是沈初寒的师父,那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叶落和季流云真正熟悉的人,是沈初寒,所以他们才会护送她的妻子入临都。所以他二人身陷囹圄之时,沈初寒才不惜调动一切势力也要救出他们。 之前他便在怀疑,今晚之事,分明是无痕宫中进了内鬼。可叶问退出江湖已久,之前又并不知自己是无痕宫宫主,没道理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事先安插了人在无痕宫中。 可若着一切的幕后指使是沈初寒,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寒王的事迹,他也有所耳闻。当年既然能在围追堵截中生存下来,还能在凉国做到丞相的位置,最后还能毫发无损地回了昭国,并让昭帝承认他的身份,此人就一定非等闲之辈,必是那种行一步便看三步之人。 无痕宫的迅速崛起,除了让江湖中人胆寒之外,势必也引起了皇族的重视。以沈初寒的洞察力和预见力,一定会事先留有后招才是。 沈初寒冷冷勾一勾唇,“你明白得还不算太迟。”说话间,招式越发狠辣起来。比起叶问的武功,他的武功招数更为狠厉刁钻,让李绪应付不暇。 李绪有些狼狈地躲过,心底却开始不安起来。 若照这种情势下去,他今日必输无疑,心里只盼着朱明不要让他失望,快点带舞阳帝姬过来才好。 这是他仅剩不多的一招棋了。 他赶紧调理好内息,勉强接住沈初寒的招式,眸中眼波一闪,嘴里道,“没想到,你师父打不过我,居然继续叫徒弟上,这若是传出去……” 话音未落,便被沈初寒冷冷打断,“你没有命传出去的。” 李绪脸色一僵。不过短短一句话,他便听出了沈初寒的狂妄,心中又气又恼,一时越发乱了手脚。 沈初寒冷冽的眼神在他脸上一剜,手中的若水剑挽了个剑花,虚晃一招,刺向他的手臂。 李绪心思不定,没及时反应过来,手臂会划了道长长的口子,痛得他手一抖,慌忙朝后推了推,避开沈初寒的锋芒。 沈初寒却步步紧逼,眼见着要将他逼到悬崖边上了,身边却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李绪放眼望去,不由大喜,一把奋力拨开沈初寒的招式,施展轻功,飞到了来人身边,眼底总算有了底气。 沈初寒顺着他的身影看去,原本就冰冷的面容登时沉郁如暗夜,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死死盯住前方。 站在李绪身旁的,是无痕宫左护法朱明,而朱明手中挟持的人,正是宋清欢。 沈初寒瞳孔猛地一缩,周身起身登时变得阴沉难辨起来。 李绪看着他大笑三声,眉眼间露出得意之色,“寒王,你的宝贝王妃在我手中,若是还怜惜她的话,便放我走。山高水长,我们来日江湖再见。” “放开她。”沈初寒冷冷开口。 李绪笑得愈发得意,“世人皆说寒王性子冷冽无情,唯一的软肋,便是寒王妃。我今儿倒要看看,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 “我再说一遍,放开她。” 李绪挑了挑眉头,笑意也冷却下来,“想要我放开她,可以,待我下山之后,我自会毫发无损地放她回来。” 沈初寒瞳孔猛地一眯,嗓音冷得彻骨,“既然这样,你别后悔。” 李绪见状,也恼了,一把将剑抵在宋清欢胸前,“会后悔的,该是你吧。” 话音落,只听得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题外话------ 哭唧唧,今天暂时只能更这么多了。 正文 第323章 了断 风,掠过山头,卷起衣袂,烈烈作响。 朝阳从群山之后一跃而出,金色光芒从层云中破开,洒满整个栖霞峰,给所有人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满目惊诧地盯着某处。 只听得只听得“咣”的一声,有利刃落地声传入耳中,李绪手中的剑脱了手。 他机械而缓慢地低头,脸色僵硬。瞳孔猛缩,眼底是震惊万分的神色。 他看见,金色的阳光下,他的腹部,插了一把剑,从背后贯穿而出,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疼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额上顿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怎么……会这样?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双手握住剑尖,机械地转头朝旁望去,眼中有着幽深如浓墨的色泽,带了浓烈的不甘和绝望。 他的身旁,几步之遥,站着无痕宫左护法朱明。 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平静得没有起一丝波澜。然而,他的手,不是掐在了舞阳帝姬的脖子处,而是握在了插入他腹部的剑上。 宋清欢亦是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下意识退后了几步,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鞭把。 朱明神情冷峻,猛地将剑往外一抽。 血肉黏腻声传来,一阵剧痛传遍全身,李绪捂住腹部的伤口,脚底踉跄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明,眼底复杂情绪如滚烫的水一般翻涌得厉害。 “你……你……”他气急,伸出手指着朱明,明明有太多的话想说,却都哽在了喉中,只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底是被人背叛后的疯狂与阴暗。 朱明看一眼他脸色惨白的模样,冷酷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沈初寒,抱拳道,“公子,方才情势所逼,对少夫人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赎罪。” 这话一出,李绪的脸色彻底铁青,鹰隼一般的眸子死死盯住朱明,眼底像被点了一把火,带着歇斯底里的狂暴。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心腹,居然……居然是沈初寒的人! 难怪……难怪沈初寒的人能一路势如破竹攻入无痕宫,若不是在关键位置有人,怎会如此轻而易举?难怪自己总觉得他很多时候不如范霆狠辣,本以为是他能力问题,却没想,不是他不能,而是不愿。 心底那把愤怒的火越烧越旺。 目光下移,落在地上那把剑上,眼神有一瞬的凝滞,忽的俯身,一把抄起地上的剑,灌注了全部的内力猛地朝朱明刺去。 朱明慌忙侧身避过。 却不想,李绪剑势一转,忽的刺向朱明身后不远处的宋清欢。 “阿绾!”沈初寒瞳孔一缩,飞身上前。 宋清欢眉头狠皱,手一动,腰间的软鞭被抽出,在空中抡了个弧度,猛地朝李绪的剑甩去。 她本就一直提防着李绪会有后招,是以早有防备,鞭头准确地缠上了李绪的剑尖,然后朝前一拉,李绪一个踉跄,身子往前扑去,腹部的伤口处又是一通,脸色愈加惨白。 宋清欢手腕再次一动,一股巨大的内力顺着鞭子传到李绪的手上,震得他虎口发麻,手一抖,手中的剑再次落地。 宋清欢还未来得及舒一口气,便感觉一阵劲风卷至眼前,下一刻,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抬头一瞧,正望见沈初寒精致熟悉的下颌,带着寒凉的冰冷。 沈初寒搂在她腰间的手一紧,另一只手猛地朝李绪一拂。 尚未完全站稳的李绪被这股巨大力道掀翻在地,背部猛地着地,五脏六腑都被挤到了一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此时的他,已是满脸狼狈,恶狠狠地盯着沈初寒。 “我说过,你没有命将今日之事传出去的。”沈初寒冷冷开口。 “寒王殿下背后偷袭,算什么君子?!”李绪伸出衣袖,用力擦了擦唇边的鲜血,语声沙哑而阴寒。 沈初寒冷笑一声,微低了头,如看蝼蚁一般看着李绪,声音冷得似裹了冰渣,“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君子。” 李绪没想到沈初寒身为皇族,竟对名声之事如此不在意,气息一滞,竟是一时被呛的无话可说。 缓一口气,他阴沉着目光缓缓看向朱明,气息已经有些起伏不定起来,“朱明,我带你不薄,你居然背叛我?!” 朱明神情冷淡,微微一颔首,“在下从始至终都只忠于公子一人。” 李绪神情僵住,忽地仰天大笑两声,“哈哈哈,好!好!那么,断肠丸的解药,你是不想要了?我若是死了,能拉你垫背,却也不冤了。” 朱明尚未开口,旁侧却有虚弱的声音飘来。 “你别忘了,你的医毒之术,承自师父。” 李绪眉头一拧,猛地转头朝说话的人望去。 叶问方才被他一掌击中肩胛骨受了重伤,此时正坐在一旁打坐。刚刚玄影赶到,正好看到朱明刺中李绪那一幕,很快明白过来,遂微微安了心。瞥见叶问受了伤,便也顾不上起来,忙替他运功疗伤起来。 在玄影的帮助下,这会子叶问已经感到好了些许,只是脸色仍有几分苍白难看。 他缓缓睁眼望来,眸中神情平静,暗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李绪绝望的身影。 李绪脸色越发难看,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拳头。 叶问大口喘了喘气,接着道,“你断肠丸的解药,我已经研制出来了,所以,你也别妄想能用它再控制无痕宫之人。” 李绪死死盯着他,眼中带着浓烈的不甘和愤恨。 忽的,他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好!好!没想到我李绪算计一世,最终还是败在了你叶问的手下!” 他收回笑声,“罢!罢!是我李绪技不如人。”说罢,扭头恶狠狠地再睨一眼叶问,眼中浮现万千情绪。 叶问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这眼神中饱含了太多的深意。尚未想明白,却见李绪忽然起身,朝悬崖边奔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崖! 这一系列的变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叶问的身影消失在悬崖边上。 朱明脸色一暗,急急跑上前去探出头查看情况。玄影低低问了句叶问的情况,见他暂时无碍,也起身跑了过去。 然而,山间浓雾缭绕,往下几米便不可视物,早已不见了李绪的影子。 “公子。”朱明转头看向沈初寒,却见他正低了头,同宋清欢在说着什么,眉目间的清冷早已退去,带着淡淡的温润。 他跟在公子身边多年,虽则这些年与公子见面次数不多,但却从未见过公子这般温柔的模样,一时愣在原地。 沈初寒见李绪忽然跳了崖,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扬,低头看向怀中的宋清欢,带了几分后怕,“阿绾,你没事吧?” 宋清欢摇摇头,“我没事。” 沈初寒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确定她没有受伤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朱明是你的人?”宋清欢定了定心神,开口发问。 沈初寒点头,“他跟在我身边多年,之前无痕宫崛起之时,我担心无痕宫会成大患,便派了他偷偷潜入进来。” “那么……之前无痕宫刺杀你之事?” “第一次我是知道的,后来在灵隐寺那一次,朱明被派了出去执行任务,没有及时通知到我,才差点让你受了伤。”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仍有些未缓过神来。毕竟,朱明的手掐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虽然面上看着镇定,却还是觉得心底一凉。 瞥见她轻颤的眉眼,沈初寒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微低嗓音,眼中一抹阴鸷,“虽然他杀了李绪有功,但他竟然敢拿你做人质,仍是不可饶恕的事。” “阿殊。”听得他话语中的狠意,宋清欢忙抬了头,手抚上他的脸颊,“我没事了。这次能将李绪彻底斩草除根,朱明功不可没,我不想因我之而让你失了人心。再说了,他确实没有伤害到我,我想,他也是有分寸的。” 沈初寒沉默不语,只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宋清欢深恐他再提起此事,忙岔开话题,看向叶问道,“师父受伤了吗?” 恰巧此时,朱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便抬头望去。 “如何?”因着宋清欢的求情,沈初寒暂且没将对朱明的不满表现在脸上,只清冷看着他开口发问。 “栖霞峰是整个落影峰最高的山头,从这里跳下去,在他中了一剑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再生还的。” 沈初寒“嗯”一声,松开宋清欢,看向叶问,大踏步走了过去。 “师父,您还好吧?”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叶问。 宋清欢也急急跟了上去,担忧地看着叶问。 叶问摆摆手,自嘲地笑笑,“没想到……我竟有一天会败在李绪手中。”他扶着沈初寒的手站起,语声慨叹,“真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沈初寒沉默一瞬,出声宽慰,“李绪他……说了什么吧?” 方才他看得清清楚楚,师父一开始分明是占了上风的,不过中途似乎有一瞬间的晃神,才被李绪钻了空子。 叶问眼中一抹苦涩,半晌,才沉沉开口,“他……果然还是没办法对素素的事释怀。”一顿,语气越显苍凉,“若不是他在江湖上作恶太多,我……其实对他下不去手。” “我明白。”对于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沈初寒也不好多说,只看向他的肩部,“师父的肩膀?” 叶问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没什么大碍,回去养养就行了。” 沈初寒眉眼间一抹忧色。 李绪那一掌有多重,他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都听到了师父肩胛骨碎裂的声音,就算再好好将养,师父的手臂,怕是也再用不了力了。 抿了抿唇,一时有些自责。如果他没有中李绪的激将法,一开始就加入进去,师父这伤,完全可以避免的。 叶问与沈初寒生活了这么久,对他的性情自是了若指掌,此时见他眉头微蹙,心知他因自己受伤的缘故而心怀歉疚,微微提了音量,转开话题道,“李绪跳崖了?” 沈初寒点头。 “扶我过去看看。” 沈初寒便与宋清欢一道,一左一右搀扶住叶问走到了悬崖边上。 此时,日头渐渐升起,崖间浓雾散去些许,只是俯身望去,仍只见沟壑深深,全然望不到底。崖壁上虽生长了不少树木,但也并未见李绪的身影。 看来,他是当真掉了下去。 叶问垂首不语。 “怎么了师父?可是有什么不妥?”见叶问神色有异,沈初寒开口发问。 叶问抬头看向他,“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以李绪的性子,他本该再做殊死一搏才对。” “师父的意思是?”听得叶问这么说,沈初寒不禁也微微皱了眉头。 “李绪这人,性子极为要强。他这次败在我们手中,一定心怀不甘。就算他如今身中一剑,也一定不会这么快放弃。在我看来,他若是要跳崖,也该是无论如何也要拉一个人垫背的性子。”叶问沉沉道来。 他与李绪到底是师兄弟,对他的性子了解得自然比沈初寒要多。 沈初寒陷入沉思,想起了一开始自己的顾虑。 师父说得没错,李绪不是轻易放弃之人。一开始,是李绪把他们引到了落影峰上,论理来说,落影峰背靠悬崖,若他被堵死,根本就毫无退路才是,他完全可以将他们引到其他更开阔的地方去才是。万一战败,也好伺机逃跑。 可—— 他为何要在一开始就绝了自己的退路?自己和师父有两个人,而他孑然一身,他应该知道,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稳赢。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清欢忽然沉吟着开口,“阿殊,我总觉得,这件事还有猫腻。” 沈初寒看向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李绪若是这么轻易认输之人,这么多年,就不会一直揪着当年之事不放了。” 叶问拧了拧眉头,“你们的意思是?” 沈初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透出几抹清寒,目光直直看着山崖之下。 片刻,他忽地抬头,看向玄影,“玄影,你带几人下去看看。” 玄影面露惊奇之色,“殿下是说……李绪有可能没死?” “我不确定,但是,在没见到他的尸体之前,一切皆有可能。”他语气沉沉,目光中有暗沉光影,死死盯住浓雾缭绕的崖间。之前在灵隐寺时他们掉下山崖,不也活了下来?崖底下有什么谁也不知道,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了。 “好。”玄影点头,自下去寻了隐卫安排。 “师父。”沈初寒扶着叶问离开悬崖边上,“你有伤在身,我让人先送你下山吧。” “外头情况怎么样了?”叶问看向他问。 沈初寒看向朱明,“朱明,你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是。”朱明抱拳退下。 叶问眉眼微沉,似在想着什么,突然,他抬了头看向沈初寒,“阿殊,你同我说老实话,落落和子舒他们……” 沈初寒别开目光,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虽然隐十三他们已经带人去崖底搜寻叶落和季流云的下落,但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生还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这个时候,他便期望有奇迹发生该多好。 见沈初寒沉默不语,叶问嘴唇颤了颤,颤抖着看向宋清欢,“清欢,你……你说吧,我受得住。” 宋清欢抿了抿唇,看向沈初寒,见他点头,方艰难开口道,“师父,落落和子舒……掉落悬崖,阿殊已经派人去找了,您别担心……” 她话还未说话,叶问便身子一颤,朝后踉跄了几步,眼中显现出绝望的神色。 “师父……”宋清欢一惊,忙伸手搀扶住了他。 叶问本就受了重伤,又得此噩耗,一时间气火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正文 第324章 斩草除根(题外必戳) “师父!”宋清欢和沈初寒同时惊呼出声,伸手搀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师父,快坐下。”沈初寒扶着他离开悬崖边,找了块平坦之处席地而坐,“师父,我先帮您疗伤。” 宋清欢也忙出声宽慰,“师父,您放心,落落和子舒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问勉力咽下嘴里的腥甜之气,眉眼间满是沧桑,他摆摆手还想说什么,沈初寒却已唤了名隐卫过来,“十五,你速去看看十三那边的情况。” 隐卫抱拳应是,匆匆离去。 “阿绾,你帮忙警惕下四周情况,尤其是玄影那边。”沈初寒又看向宋清欢吩咐。 “好。”宋清欢点头,“你放心替师父疗伤。” 沈初寒“嗯”一声,也盘腿而坐,运功出掌,掌心抵在叶问后背上,有绵绵不断的内力注入叶问体内。 叶问双目紧闭,身子四周很快升腾起袅袅轻烟,脸上的苍白之色退去些许。 宋清欢不便打扰,便走远了些,远远注视着崖边情况。 崖边站了不少隐卫,手中和腰间都绑了粗壮绳索,绳索一头垂在悬崖之下,已经准备妥当。 玄影选了几名隐卫同他一起,攀住绳索,慢慢往悬崖下挪动。 宋清欢攥了攥五指,神情有几分紧张。 玄影和隐卫下去没多久,突然听得崖底有嘈杂声传来。宋清欢眉眼一凝,急急抬眼瞧去。 沈初寒这边也听到了动静,猛地睁开眼,收回了手。 叶问身子一晃,沈初寒忙伸手扶住,沉声道,“师父,您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叶问虚弱地扯出一抹笑意,也抬眼朝崖边望去,“发生什么事了?” “尚不清楚。”沈初寒扶了叶问起身。 “我们过去看看。”叶问抿唇道,眉眼间有一缕沉郁。 沈初寒点头,扶着他缓缓走到宋清欢身旁。 “阿绾,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欢转头看向他,“还不清楚,只是听到崖底有声音传来。”说着,目光转向叶问,“师父可好些了?” 叶问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沉吟片刻,“我去看看。” “师父。”沈初寒伸手制止了他,“那边情况未明,您如今内伤未愈,还是不要冒险地好。”说着,看一眼宋清欢,“阿绾,你陪着师父在此,我过去看看情况。” “好。”宋清欢伸手扶住叶问,目送着沈初寒行到悬崖边上。 崖底的喧闹声越发大了起来,隐隐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沈初寒握住绳索,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宋清欢心跳一滞,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崖边的情况。 叶问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用担心,殊儿是有分寸的人。” 宋清欢“嗯”一声,深吸一口气,略略定了心神,只眼波仍有几许动荡。 在紧张中过了没多久,忽然听到崖底传来一声响动,紧接着,便见沈初寒从崖底腾空而起,运起轻功跃到了悬崖之上,一手拿着还在滴血的若水剑,另一只手中还提了一人—— 正是李绪! 沈初寒将手中的李绪往地上一扔,只听得“砰”的一声,立马溅起尘土飞扬。 宋清欢一惊,眸光往李绪身上看去。 他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彻底没了气息。身上除了方才腹部那个伤口,胸口处似乎也受了伤,仍有鲜血汩汩流出。 “清欢,我们过去看看。”叶问眉眼一拧,看向她道。 宋清欢点头,扶着叶问走了过去。 “阿殊,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开口相询,狐疑的目光在李绪身上打量。 “他果然没死。”沈初寒凉淡开口,清冷的眸光在李绪面上一顿,“崖下有一个人为开凿的山洞,洞口处有一处一尺见方的平台。方才他假意跳崖,其实悄悄落在了那块平台上,然后躲入了山洞中,妄想在洞里躲个几天,等风波过去之后再偷偷出来。” “方才玄影他们下去发现了山洞,被李绪偷袭,损失了一名隐卫。”他眉眼一沉,“我下去之时,正好听到打斗声,便趁李绪与玄影交手之际,一剑结果了他。” 他语气平缓和沉郁,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可清欢仍听出了几分惊心动魄。 如果沈初寒方才没有生疑,李绪这一次怕是当真能躲过。等他东山再起之际,势必会再度掀起腥风血雨。 后怕地深吸一口气,朝李绪看去,“他真的死了?” 沈初寒轻“嗯”一声,凉淡目光在他苍白的面上一扫,“被我一剑刺中心脏,这次是当真活不了了。” 叶问闻言,神情略有恍惚,呆呆地看着地上了无生气的李绪。分明方才还是狂妄愤怒的模样,一转眼,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李绪在江湖上作恶多端,又心狠手辣绑架了叶落和季流云,如今他终于死了,自己该感到庆幸才是。 可庆幸过后,心底却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就算他们现在已成仇人,可毕竟,曾经在一起生活过那么长时间。仿佛昨日之事还历历在目,一眨眼便已成陌路。 叹一口气,移开了目光。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师父想怎么处置李绪的尸体?” “烧了吧。”迟疑一瞬,叶问沉声开口。 “好。”沈初寒也没有多问,言简意赅地应了。 “玄影呢?”宋清欢看向崖边。 “他带了人在检查那个山洞,应该很快就上来了。” 这时,朱明回来了才,朝几人行了礼,看向沈初寒,“公子,外面无痕宫的人已被各大门派控制住,您看……?” “我出去吧。”叶问接口。既然决定了要让沈初寒避嫌,就没理由这个时候走再让他出去。 “可是……师父您的伤?”宋清欢蹙了眉头,有些不赞同。 “人是我带来的,自然得我去处理,你和殊儿都不宜出面,否则传到昭帝耳中,你们没办法交差。”叶问道。 他言之有理,宋清欢也不好多说。 沈初寒看一眼朱明,“朱明,你对无痕宫的情况熟悉,你跟师父一起出去处理剩下的事宜吧。” “是公。”朱明没有多说,抱拳应下。 “那……我走了。”叶问抬眼看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步履沉重地往无痕宫走去。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升起一枚红色的信号弹。 沈初寒眼波一凝,眼中一抹喜色闪过。 “师父!”他出声唤住了叶问。 叶问也看到了那枚信号弹,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颤,缓缓转身朝沈初寒看去,眉眼间有着掩饰不住的期盼。 沈初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指了指方才天空中信号弹划过的地方,“师父,落落和子舒找到了,都还活着。” 叶问舒一口气,凝视了他一眼,重重点头,“落落和子舒,还有李绪的事,就都拜托殊儿你了。” “师父放心。”沈初寒拱手一让,目送着他走远。 待他消失在视线之内,沈初寒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天际。 宋清欢眉眼微凝,缓缓开口,“阿殊,你方才,是不是没说实话?” 沈初寒转目看着她。 她眼神清澈透亮,黑色的瞳孔如同湃在水中的黑葡萄一般,恍惚一眼便能看透人心。 沈初寒无奈地笑笑,伸出手指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刮了刮,“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放下手,略叹一口气,眉眼间有忧色闪过,“红色信号弹,代表十三他们找到了落落和子舒,但是,两人的情形不大好。” 果然如此。 宋清欢担忧地抿了抿唇。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就算他二人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只希望两人不要伤得太重才是。 走神间,玄影他们陆续从崖下爬了上来。 “公子。”玄影走到沈初寒面前,抱拳一礼。 “怎么样?”沈初寒淡淡觑着他。 “除了一些干粮和柴火,洞里再无其他东西。”玄影沉声相报。 “好。”沈初寒冷冷应了,瞟一眼地上的李绪,“李绪的尸体,就地烧了吧。” 玄影没有多问,依旧应了,安排人去准备了。 安排好了这些,沈初寒和宋清欢才真正得以喘一口气。 他拉着宋清欢走远了些,在里悬崖旁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放目远眺。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显得宏伟壮阔,如一条沉睡的卧龙。 沈初寒将宋清欢搂入怀中,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很静,静得能听见双方的心跳声。 “可惜,这次没能将苏娆一网打尽。”须臾,宋清欢淡淡开口,眼波微微一凝,注视着远方。 原本来之前她还存有一丝侥幸,若是苏娆能得了消息赶来,倒也不枉她亲自跑一趟无痕宫了。 只可惜,这段时间苏娆一直待在洛城里,并没有出远门。 “最近宸帝看苏娆看得紧。”沈初寒低头看着她,温声解释,“她一时半会,应该离不开洛城。” “为什么?”宋清欢微微仰头,不解地看向他。 听说宸帝对苏娆极为溺爱,多无理的要求都会答应,否则,上次苏娆又怎能在外面呆两三个月也不急着回去呢。 “宸国皇后最近在忙着替苏娆相看驸马,宸帝不想惹得皇后不快,便限制了苏娆的出行自由。” 宋清欢挑了挑眉。 苏娆长自己一岁,早已及笄,的确是时候招驸马了。不过,以她的眼光,这个世上的男子,除了沈初寒,她大概谁都看不上吧。 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又想起一事,难免有些担心,“若她一直待在洛城潜心修炼,她的虚谷大法会不会进步神速?” 听她说起这个话题,沈初寒眉梢一挑,“这个问题,阿绾可以不用担心了。” “怎么说?”宋清欢好奇地望去。 “前些日子我仔细问过师父了,虚谷大法虽然只适合女子修习,但若想修到最高层第七层,修炼之人必须是处子之身才是。否则,最高也只能修到第五层。” 说到这,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宋清欢。 “真的吗?”宋清欢一喜,眸中有光芒闪烁。 之前她偷潜入宸国皇宫盗取清元果时,正碰上苏娆欲对苏妍下手,便趁机反将了她一军,将春风露下在了她的茶水之中。 那一夜,苏娆与宫中守卫春风一度,早已不是处子之身。 “嗯。”沈初寒点头,“若苏娆的虚谷大法只能修习到第五层,我完全有能力打败她,所以阿绾不必担心她会掀出什么风浪来。” 宋清欢略舒一口气。 苏娆本就性情狡诈,若再练成虚谷大法的最后一层,以她对自己和沈初寒的嫉恨程度,绝对会成为让他们头痛的存在。 幸得还有这么一出。 “苏娆那边,我会派人再盯紧些,不过目前她分身乏术,我们暂且不用担心。”沈初寒再度出声宽慰。 宋清欢点头应了,思忖片刻,眼底流光闪过,抬眸看向沈初寒,“阿殊觉得,她会看上谁?” “你说她的驸马?” “对。”宋清欢咬了咬唇瓣,眼中划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以她对苏娆的了解,如果她不能嫁给自己想要的人,那么,她的驸马,一定会是能给她带来最多利益的人。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沈初寒摇头,如实回答。苏娆愿意选谁做驸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并不关心,只是,看着宋清欢亮晶晶的眸子,却也不好太过冷淡,想了想道,“我觉得,昭国的男子,她大概是看不上的。” “我也这么觉得。”宋清欢皱了眉头,“以我看,她大概会将目光放在其他三国皇族之上。” 如此,她才有资本与自己和沈初寒抗衡。 那么—— 最有可能的人选是? 正在沉思间,玄影走了过来,朝沈初寒和宋清欢行了个礼,“公子,已经准备好了。” 宋清欢朝前望去。 只见玄影和隐卫捡了不少树枝过来,搭成一个简易的台子,李绪的尸体也被放在了上面。 “要等师父回来么?”宋清欢看向沈初寒问。 沈初寒摇摇头,“不必了。” 他能感受到叶问对李绪的情感有几分复杂,火化尸体的这一幕,还是不要叫他看了。 “阿绾在这等着?”他征询似的看向宋清欢。 “我跟你一起过去。” 沈初寒没有多说什么,拉着宋清欢走到了树枝堆旁。 “火折子。”他朝玄影伸出手。 玄影从怀中挑出火折子递给了他。 沈初寒伸手打开火折子的盖子,朝里吹了吹,火折子很快被点燃。只见他手一扬,火折子被抛到树枝堆上,“哄”的一声树枝很快烧了起来。 火借风势,顷刻间越烧越旺,火光很快将李绪的尸体吞没。 宋清欢倚在沈初寒怀中,火光映着她白皙如玉的肌肤,勾勒出美玉荧光。她一双清瞳紧紧凝视着被火光吞噬的李绪,眸色沉沉。 李绪这块心病,总算是除去了。 接下来,若是苏娆暂且不作妖了,她想先解决沈初寒体内的生死蛊。否则,这件事一直梗在她心中,总有些令人寝食难安。 自从服过叶问给他调配的药后,他的症状的确减轻了些许,但现在压得越狠,日后爆发起来也许就越难以控制。 现在已至七月,离下一次生死蛊发作的时间只剩三个月了,没有多少时间再留给她浪费。 火烧了好一阵,李绪的尸体渐渐焚烧殆尽,化为灰烬。 沈初寒见宋清欢神情冷淡地望着的模样,微叹一口气,温柔地伸手遮住她的双眼,“阿绾,别看了。” 宋清欢伸手拉下他的手,抬眸看着他,笑笑道,“比这更血腥的场景我都见过,阿殊就别担心了。” “我知道。”沈初寒眉眼微垂,眼底有自责的暗涌一闪而过。若不是他没能将阿绾护好,她又何至于见识道这么多的血腥阴暗场面? 宋清欢抬眸看他一眼,瞥见眼底的心疼,心中一软,听话地垂了眼,温声道,“我……我不看便是。”说着,背过身面对着他,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肢。 树枝燃烧的“噼啪”声渐渐变小,宋清欢退出沈初寒的怀抱,转身朝后望去。 李绪的尸体果然已经化为灰烬,只剩下一地的枯枝残炭,风一吹,扬起阵阵灰屑,漫天飞舞,飘入林间崖底。 从此之后,这世间再无李绪,亦再无无痕宫。 ------题外话------ 好些天不二更,手速慢成渣渣,这两天还在调整,莫怪莫怪~ 不过夭夭这有个好消息,之前绑定的账号终于找回来了,也就是说,夭夭可以发奖励啦! 之前的集点数夭夭会换成相应的潇湘币开始发放,一点=20XXB,名单在置顶评论中,请名单里的姑娘出来冒泡,夭夭好发放奖励~! 从明儿开始,夭夭要准备奋起啦!养文的姑娘们,都快点回归吧!评论区需要你们! * 为庆祝夭夭找回账号,来个久违的有奖问答—— 猜猜苏娆最后会嫁给谁?! 前三答对的姑娘各奖励50XXB,快来参与! 正文 第325章 我有办法 李绪既死,后面的事,便交给了玄影处理。 出了栖霞峰,无痕宫的人已被叶问带来的各江湖门派制服得差不多了。 无痕宫一直奉行收钱办事的原则,从不问正邪对错,因此在江湖上早就得罪了不少人。今次得了这机会,各门派自是新仇旧恨一起算,整个无痕宫很快分崩离析,四处一片硝烟狼藉。 因叶问有伤在身,需尽快治疗,因此沈初寒留了朱明在此善后,自己则带了宋清欢、叶问并玄影几人悄无声息下了山。 出了无痕宫,站在山道上朝后望去,四处烟火四起,昔日宏伟壮阔的无痕宫被烟尘笼罩,在阳光下孤零零矗立,显得格外萧索。 叶问有伤在身,不宜剧烈运动,玄影便寻了顶软轿过来,命隐卫抬着他下了山。宋清欢则被沈初寒抱住,一路运起轻功往山下去。 她近日轻功其实已有了不小的进步,其实大可以自己下山,可沈初寒不依,深恐她累着,宋清欢便只能由着他去了。 风声从耳旁呼呼略过,两边绿意葱茏的树木不断倒退。 宋清欢双手坏住沈初寒精壮的腰身,微仰了头看向他,眼底有忧色浮现,“子舒和落落现在在哪里?” “十三安排他们在山下的农家先暂且歇着,我们过去同他们汇合后再做打算。”沈初寒将她鬓角被风吹起的散发挽至耳后,轻柔出声。 “好。”宋清欢点点头,略舒一口气,双手却仍紧攥在一起。 也不知落落和子舒伤得有多严重。 此番突袭无痕宫,虽得了最后的胜利,但师父重伤,落落和子舒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心中着实有些焦躁。 “阿绾。”正心神不定间,沈初寒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声开口,“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师父和子舒都是神医,你要相信他们。” 宋清欢长睫一敛,需应一声,却仍有几分忧心忡忡。 都说医者不自医,他二人都受了伤,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局势。 胡思乱想间,山脚到了。 已经有几名隐卫在此候着了,见沈初寒他们下山,忙过来行礼,“公子,少夫人,阁主。” “带路吧。”沈初寒冷声开口。 隐卫应一声是,带着一行人朝叶落和季流云下榻的村落走去。 此处村落唤作杏花村,因村中遍植杏树而得名,村里人不算多,此时正值白日,大部分青壮年出去上山采草药去了,村子里静悄悄的。 “都安顿好了?”沈初寒出声。 引路的隐卫点头,“十三哥都已经打点好了,叶姑娘和季公子如今歇在村长家,其他人都知道村里会来大人物,不会出来打扰的。” 行到村口,叶问让人扶着他下了软轿,与众人一道往村子里走去。 一进村子,果然很安静,四下大门紧闭,瞧不见一个人影。隐卫径直引了一行人到了村长家,推开院门,请了他们进去。 村长家的房子比一路走来看到的其他人家要稍整洁宽敞一些,正中三间平房,其中一间的门敞着。 听到动静,房中有人走了出来,正是隐十三。 “公子,少夫人。”他忙上前一一行礼。 “叶姑娘和季公子怎么样了?”沈初寒沉声开口。 隐十三抿了抿唇,也沉了嗓音,“叶姑娘没有是什么大碍,只是季公子……”顿了顿,艰难开口,“季公子伤得有些重。” 沈初寒眉眼一沉,大步进了房间,身后几人忙跟了上去。 一进房间,目光便锁定在了靠里那张朴素床榻上,榻上躺着一人,榻旁亦坐着一人。 坐在榻旁的人听到脚步声,转头望来,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正是叶落。 她小脸素白,眼睛红肿,眼眶中还带着闪闪泪意。 见突然进来了这么多人,叶落先是一愣,然目光落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上,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泪水“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师兄!嫂嫂!爹爹!” 她“蹭”的一声,急急跑到叶问面前,一把抱住他哭得伤心极了。 叶问亦是怔忡,不妨被叶落撞了个满怀,正撞到肩胛骨处的伤口,闷哼一声,身子没站稳,不由自主朝后退了几步。 方才很初寒替他运功疗伤之后,他的内力恢复些许,但被李绪打伤的肩胛骨却需要慢慢调养,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医治。 听得他声音有异,叶落诧异抬头,眼角还挂着将坠未坠的泪珠,“爹爹,你怎么了?” 沈初寒看向她,凉声开口,“师父受伤了。” “爹爹受伤了?”叶落瞳孔一缩,焦急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伤在了哪里?” 叶问扯了扯嘴角安慰一笑,不想让她太过忧虑。伸手握住她的肩,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落落,你怎么样?” 叶落伸出手背擦了擦泪珠,摇摇头,泪眼婆娑道,“我没事,爹爹你……” 叶问忙哄道,“我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伤到了肩部,好好调养调养就没事了。” 宋清欢心知他是不想让叶落担心,拉过她的手,温声宽慰,“落落,你也别太担心了。你受伤了吗?” 方才粗粗打量几眼,见她虽面色有些发白,但神情尚好,瞧不出什么受伤的迹象,遂放心几许。 叶落摇头,“我……我没什么大碍……可是流云哥哥……”说着,眼泪珠子又开始往下掉,目光往榻上躺着的季流云瞟去。 叶问眸光一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在榻旁坐下。 沈初寒和宋清欢等人也围了过去。 目光落在躺在榻上的季流云面上,宋清欢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季流云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尽管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仍能瞧见他的身子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竟当真伤的十分严重! 叶问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忙拿起季流云的手腕替他诊脉。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叶问的表情。 皱着眉头诊了一会,叶问方收回手,神情十分凝重。 “师父,怎么样?”沈初寒看向他开口。 叶问重重叹一口气,语气苍凉,“云儿他伤得很重,内力失去大半,还伤到了五脏六腑。” 说着,抬头看向叶落,“落落,云儿伤在哪里?” “后背。”叶落抽抽搭搭道。 叶问看向沈初寒和玄影,“帮我将云儿翻过来,我看看他的伤口。” 玄影和沈初寒上前,将玄影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手触到季流云的肌肤,沈初寒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的体温实在太低了,难怪会不自觉打颤。 季流云背后的上已经被叶落处理过了,用绷带仔细包好。叶问看了几眼,抬头望向叶落,“怎么造成的?” 叶落伸手一指,语声急促开口道,“这个伤口是箭伤,我先前在崖底找了些小蓟大概止了血,方才又让十三寻了金疮药过来重新处理了一遍,爹爹你看……还需要做什么吗?” 叶问摇摇头,凝视片刻,“伤口没有什么问题。幸得你处理及时,否则,若是失血过多,他的伤势就更难办了。” “师父,那现该怎么办?”沈初寒问道。 “落落,你和子舒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些什么?你先原原本本地跟我说一遍,我再好对症下药。”叶问沉沉开口。 叶落点点头,止住抽泣,开始说起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来,从他们是怎么被无痕宫抓住,又是怎么被严刑拷打,再到被隐八救出,被无痕宫的人发现,最后到中箭坠崖的过程,都说给了叶问和沈初寒他们听。 当然了,为了不让大家太担心,很多地方她只粗略地带过了一下,并未细说。 饶是如此,宋清欢仍听得一阵心疼。 叶落虽出生江湖,但叶问素来疼她,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受过苦。无痕宫是什么地方她自然知道,叶落能在这样的严刑拷打下熬过来,真是苦了她了。 “难怪。”叶问重重叹一口气,眉间忧色更浓。 “师父……”沉吟一瞬,沈初寒沉凉开口。 “云儿先前在暗牢中便受了内伤,强撑之下伤了经脉,再加上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摔到了五脏六腑,此时各项症状杂糅在一起,着实有些不知从何下手。”叶问面色为难,神情十分难看。 他是医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季流云伤得有多重。 叶落眼皮一跳,瞪大眼睛看着他,泪水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哽咽着开口道,“爹爹,你一定要救救流云哥哥,他……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爹爹,你一定要治好他!” 叶问脸色愈沉,迟迟没有开口。 这时,沈初寒沉声开口,眉目间有暗色隐隐流动,“师父,我先替子舒运功疗伤。” 叶问抬头看他一眼,摇头,“云儿体内已经有内力在游走,但他如今身体太虚,根本就无法吸收。况且,你方才替我疗伤已经损耗了不少内力。” 已经有内力游走? 沈初寒略微蹙了眉头,侧头看向叶落。 叶落忙点头,“十三已经替师兄疗过伤了。” 沈初寒眉眼愈显清寒,沉思不语。 季流云的医术承自师父,他在江湖上已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师父的医术,自是比他还要高明。可如今连师父都束手无策的话…… 他缓缓转头,寒凉的目光落在面无血色的季流云身上,眼中情绪波动得厉害,五指紧攥成拳。 现在局面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前世眼睁睁看着宋清欢跳下城墙的那种无力感又浮上心头。 而更多的,是自责。 如果他再安排多些人手,如果他的计划再缜密一些,如果…… 眉头狠皱,眼底有着浓黑雾气笼罩。 敏感地感到身旁沈初寒的气压突然低了下来,宋清欢抬目望去,正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自责神色,不由心思一跳,忙伸手拉住他,轻唤一声,“阿殊……” 沈初寒侧头望来。 宋清欢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掌心,低声道,“阿殊,你别多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谁都不愿意发生的。” 沈初寒眸光沉沉,半晌,才轻“嗯”一声,收回了目光。 叶落见大家都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顿时慌了神,带着哭腔看向叶问,“爹爹……难道流云哥哥他……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叶问沉默不语,许久,才复又坐下,手落在季流云的脉门之上,脸色越来越沉郁。 叶落在一旁瞧着,大气也不敢出,眼泪被她含在眼中,水汪汪地看着叶问。 叶问把了一会,收回手,叹口气道,“我尽力而为。” 叶落眉眼一耷拉,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一把扑到榻旁,看着季流云哭了出来。 宋清欢在一旁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忽的,她脑中灵光闪过,眸子一亮,抬头看向沈初寒,神情凝重,“阿殊,我有个办法,或许能救子舒。” ------题外话------ 冒泡的姑娘奖励都已发放,剩下的快来快来~ 昨天的有奖问答先不开奖,后面出来了就发奖励。 PS: 为了补偿今日又没二更【嘤嘤嘤】,来个今日份的问答吧:阿绾以后什么办法能医治季流云? 正文 第326章 清元果 听到这话,所有人猛地转头,殷切的目光灼灼落在她面上。 叶落更是愣住,一把扑过来抓住她的手,眼角挂着泪珠急急开口道,“真的吗嫂嫂?你真的有办法吗?” 宋清欢宽慰地拍了拍他的手,看向沈初寒,“阿殊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从宸帝寝宫中盗出的清元果,有两颗。” 当日沈初寒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宸帝寝宫中的清元果盗出,共两颗,一颗宋清欢给了聿帝服用,另一颗,还在她手中,一直寸步不离地带着。 沈初寒目光一亮,眼底也渐渐升起希望。 “清元果?”叶落喃喃应一句,偏了头,有几分疑惑地看向宋清欢,“传说中的四大神药之一?” 宋清欢点头。 叶问的眸光也变得亮意灼人,凝视着宋清欢,声音有几分颤抖,“清欢,你手里……你手里有清元果?” 宋清欢再次一点头,从腰间抽出那根天蚕软鞭,然后在鞭把上一按,一把锋利小巧的匕首滑落出来。 叶落不解地看着,刚要说话,却见宋清欢手指再次一动,从镂空的鞭把中再次滑出一个小巧的方形盒子。 宋清欢将匕首推了进去,然后将盒子递给了叶问。 叶问小心翼翼地接过,深吸一口气,将盒盖打开来。 只见里头躺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呈淡淡的银白色,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叶问捧住盒子的手颤了颤。 叶落脚下一动,走到叶问身旁,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直直盯着盒子中的果子,半晌,才颤抖着双唇喃喃开口,“这……这便是清元果?” 沈初寒没想到宋清欢竟将清元果藏入了天蚕软鞭中,眼光微微波动,露出惊喜之色。他抬了头看向叶问,“师父,您看……” 叶问看向宋清欢,“清欢,借你帕子一用。” 宋清欢点头,从袖中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叶问用帕子包住手,伸出两根食指,将盒子里的清元果小心翼翼地捏了起来,然后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末了,才幽幽叹一句,“没想到这世上,当真有四大神药的存在。” “是啊。”宋清欢接口,似想起什么,眉眼间闪过一丝惆怅,“我父皇曾服用过一颗清元果,之后身子果然好了起来。我想,既如此,清元果对子舒也一定会有效果。” 听出她话语中的缅怀之意,沈初寒知道她定是想起了聿帝,伸手搂了搂她的肩,无声宽慰。 又看一眼叶问,也接口道,“子舒现在伤得最重的是心肺,清元果有健体补元,延年益寿的功效,定能促其伤愈。只要内伤能治好,外伤慢慢调养,一定会好起来的。” “确实。”叶问赞同地点了点头,将清元果放回盒中,整个神情都放松下来,看向叶落道,“有了清元果,你流云哥哥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了。” 叶问伸出手背擦净眼角泪珠,眸光闪闪,软糯着语声道,“真的么?”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叶落破涕为笑,转向宋清欢,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嫂嫂,谢谢你!” 宋清欢笑,“一家人,客气什么。” 叶落笑得越发甜甜,看向叶问,“爹爹,那……什么时候可以给流云哥哥服清元果?” “我仔细研究一下药方,应该就这两天吧。” “好。”叶落乖巧地应了,又趴到榻旁,细心地照顾起季流云来。 见他们在这里帮不到什么忙,宋清欢便同沈初寒退出了房间,来到院中。 “子舒这情况,恐怕还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一眼,微微敛眉。 沈初寒点头,“以他目前这情况,的确不适宜移动。不过,我们不能在这杏花村久待。” “是啊。”宋清欢亦点头应了,他们如今已出来一两个的时间,昭帝那边还等着他们交差,况且,她这么就没见到小郡主,着实有些想她了。 “其他在外的无痕宫杀手怎么处置的?”宋清欢抬头问道。 “范霆被我们埋伏在无忧谷外的隐卫杀死,他带的人自然分崩离析。出去执行任务的那部分杀手,有一半被我们的人反杀,另一半虽侥幸逃脱,但无痕宫的人都服过断肠丸,断肠丸每一个月发作一次,若没有解药,发作之时会痛不欲生,三个月没有解药之后,便命入膏肓回天乏术,所以我们不必担心他们再成什么气候。” 听到沈初寒这么说,宋清欢才放下心来。既然要铲除,就要斩草除根,不要再同当日杨复的事一样,仿佛归山,最后养成了大患。 想到这里,她眉头一皱,看向沈初寒,“阿殊,最近聿国有什么消息?” 沈初寒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开口。 宋清欢的眉头当即皱得更紧了,直直盯着沈初寒,“阿殊,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上一次听到聿国的消息时,还是聿帝驾崩,太子宋琰继位,难道一两个月过去,又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文 第327章 启程回京 沈初寒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色深沉地看一眼宋清欢,似欲言又止。 “阿殊?”宋清欢心中越发没了底。 沈初寒伸出大拇指抚了抚她的脸颊,沉沉开口,“宋琰匆匆即位,朝中局势不稳,在抵抗叛军的决断上显得优柔寡断,不得民心。再加上宁家从旁煽风点火,朝臣对他的不满日益增加。与此同时,叛军的势力却不断扩大,如今已逼近建安。” 宋清欢秀眉一蹙,倒吸一口凉气。 她原本以为杨复已被剿灭了一次,这次不会再成什么气候,却没想到,以宋琰的能力,最多只能守国,一旦国事动荡,他根本就没办法把控时局的发展。 这便给了杨复可乘之机。 再加上宁氏的推波助澜,如今聿国国内局势,势必风起云涌。 她长睫微敛,冷静下来,看向沈初寒道,“阿殊觉得……日后聿国局势会如何发展?” 聿帝既已驾崩,君熙又离开了聿国,如今的聿国对他而言,已经成了回不去的故土,只有午夜梦回之际,或许还能拿来缅怀一番,却再也同她没有了任何利益瓜葛。 沈初寒沉吟片刻,淡淡开口,“宁腾跃此人,有狼子野心。” 宋清欢一惊,瞳孔微张,诧异地看着他。 原本她的关注点在与宋琰与杨复两方的争斗上,可沈初寒这话,却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宋琰与杨复是鹬蚌相争,而宁氏,才是那个真正的渔夫呢? 先前父皇还在位之时,宁贵妃便将九皇子宋泽养到了自己名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宋琰即位,魏家与宁家素来不和,宁家又岂会好过?如今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罢了。若时机合适,一定会卷土重来。 她抿了抿唇,长吁一口气,语气有些伤感,“父皇泉下有知,若看到如今聿国四分五裂的状态,一定会很难过吧。” 沈初寒搂了搂她的肩,沉声道,“阿绾也别多想了,这些都是你控制不了的,聿国那边,我会再派人盯着。” 宋清欢抬头,眸光闪动,“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许再瞒我,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虽知沈初寒是不想自己太过操心,但每每到最后才知道事情发展的动向,着实让她有些无力的被动感。 夏末秋初的天气,气温渐渐转凉,阳光却有些燥热,没有一丝风吹来。尽管两人已站在了树荫下,却仍顷刻间便汗意涔涔。 沈初寒抬手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瞥见她眼底的坚持,无奈地一狭墨瞳,温声应下,“好,我答应你。” “君熙那边怎么样了?”宋清欢舒一口气,换了个话题。 “已经进了昭国境内,等我们赶回临都,她差不多也就到了。”话头微微一顿,看向宋清欢,“阿绾准备怎么安置她?” 宋清欢长睫一敛,抿唇不语。 君熙此番带着小世子回来,身份的确有些尴尬。 先前自己原本是她在昭国不受待见,日子会不好过,所以才让她去了聿国。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聿国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以她的身份,如今待在聿国更不合适,两相权衡,只能接她再次回昭国。 然而,她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回来呢? 一想到这,不免有些头疼,只得求助地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明白她的苦衷,想了想,“依我看,君熙便暂且不要进京了。我会让人给她在临都近郊找一处院落先住下。等昭国局势稳定,我掌权之后,再恢复君熙的身份为好。” 宋清欢沉吟着点头,“也好。如今昭帝对我颇多防备,君熙这个时候回来,只会给昭帝留下把柄。”看向沈初寒笑笑,“那这件事就拜托阿殊去安排啦?” “放心吧。”沈初寒眸光宠溺,点头应了。 午时刚过,朱明也下了山,来了杏花村。 彼时一行人刚用过饭,叶落和叶问小憩去了,宋清欢和沈初寒在房中坐着闲聊。 听到隐十三来报,沈初寒放下手中茶盏,让隐十三请他进来。宋清欢本欲避开,沈初寒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坐着一起听听,宋清欢复又坐了下来。 “属下参见公子,参见少夫人。”朱明朝两人行礼。 “不用多礼。”沈初寒凉淡应了,目光在他面上一顿,“怎么样了?” “无痕宫的事,都已经妥善处理完毕,各江湖门派也都下了山,对外我只称是不满无痕宫在江湖上胡作非为,所以偷偷潜入无痕宫,与先生里应外合,一锅端了无痕宫。知情的无痕宫之人已经都被属下处理掉了。”朱明道。 “嗯,做得很妥当。”沈初寒点点头,撩眼看向他,语气沉沉,“这些年辛苦你了。” 朱明摇摇头,“公子客气了,属下这条命都是公子给的,不敢居功。”说完,似有些踌躇,抬眼看一眼宋清欢,忽的掀袍跪倒在地,“方才情况紧急,对少夫人多有得罪,请公子和少夫人责罚。” 沈初寒默然不语,凉淡的目光落在他头上。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笑笑,清泠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朱明抬了头,却仍没起身。 “起来说话。” 见沈初寒没有反对,朱明这才恭谨地站起了身。 “当时你也是情势所逼,如果你没有要挟我当人质,以李绪狡诈的性子,势必不会那么轻易地便将后背露在面前。我没有受伤,他也被你刺伤,这便是皆大欢喜的结果,此事便过去了罢。日后也无需再提。”宋清欢眸光平静,淡淡开口。 朱明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在此之前,他并未见过宋清欢,只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只言片语。之前抓住宋清欢为人质时他便心生慨叹,如今处变不惊的风范,不愧是公子看上的人。现下见宋清欢又这般大度明理,一时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惊诧。 只是,沈初寒不开口,他仍有些惴惴。 都言舞阳帝姬是公子的逆鳞,当时的事,他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公子最不喜的,就是找借口开脱,所以,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既然阿绾发了话,此事便过去了。但你要记住,日后,不管什么情况下,阿绾的安危,永远摆在第一位。”须臾,沈初寒终于沉凉开口。 “属下明白。”朱明抱拳应下,神情微舒。 又看向宋清欢,“多谢少夫人。” “我和阿绾过几日便要启程回临都,玄影会同我们一起回去,此处的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处理。”沈初寒开口吩咐。 “是公子。”朱明忙不迭应了。 “嗯,没事的话你便先下去吧,要做些什么,玄影都会同你仔细交代清楚。” “属下告辞。”朱明行了礼,匆匆退了下去。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眸,端起桌上茶盏小啜一口,“阿殊,我们回去之后,昭帝那边怎么交代?” “如今聿国局势动荡,我们大可以此为借口。放心吧,我都已经打点妥当,昭帝那边查不到什么的。” 宋清欢舒一口气,“那就好。现在只希望师父和子舒早日康复才好。” * 在杏花村住了几天。 沈初寒和宋清欢没法在此久待,只得留了叶问和季流云在此修养,叶落也跟着在此照顾,又吩咐朱明派人好生照看他们,这才启程回了临都。 离别总是伤感的。 走的那日,子舒仍在昏迷之中不曾醒过来,叶落和叶问出来送他们。 叶落看着他们哭得泪眼婆娑,十分不舍,最后也只得挥手惜别,目送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村口。 宋清欢也有些伤感,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道路颠簸,身下马车一晃一晃,晃得宋清欢越发焦躁,秀眉微蹙,神情清冷。 “阿绾……”沈初寒低低开口。 宋清欢抬眸看向他。 “别伤心了,很快又会再见面了。”沈初寒温声道。 宋清欢“嗯”一声,有些疲累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瓮声道,“我知道,只是心里总有些闷闷的难受。” 沈初寒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难受了,马上要回京见到忧忧了,你不开心么?” 听到自家女儿的名字,宋清欢的眉眼才舒展些许,舒一口气道,“也不知忧忧这两个月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长大?万一不认识我们了怎么办?” 沈初寒笑,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琼鼻,“放心吧,临都的事我一直派人密切注视着,忧忧和府里都好。有沉星流月还有慕白护着,就不用担心了。” 被沈初寒这么一宽慰,宋清欢这才觉得心中的不踏实感减轻少许。 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眼神也变得通透起来。只是—— 想到一事,眼神又暗沉下来。 “阿绾?” 敏感地感到她情绪的变化,沈初寒耐心地再次开口。 “阿殊,我总有些不安心。”宋清欢握住他的手臂,语声带着些许颤意,直直忘进他的眼眸中。 沈初寒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长睫一垂,“阿绾,这件事,你也别多虑了。许是师父的药起了作用也说不定。” 宋清欢担心的,是他体内的蛊毒。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按照惯例,他体内的蛊毒该在十月十五日前后发作才是。 十月十五日,正好是他们清缴完无痕宫没多久。 宋清欢担心他体内的蛊毒会在路上发作,所以执意在杏花村逗留的几日。 可与上两次提前发作不同,这一次已到了十月下旬,他体内的蛊毒仍迟迟没有发作的迹象。 沈初寒不想再等下去了,便说服宋清欢上了路。 他们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若再不回去,难免引起昭帝怀疑,宋清欢也没有办法,只得遂了沈初寒的决定。 沈初寒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先前叶问得知沈初寒中了生死蛊之后,寻遍古籍替他配出了一方良药,可以抑制体内蛊毒的发作,这几个月也的确成效显著,沈初寒能感到体内的蛊毒发动平息不少。 可宋清欢总些隐隐的不安。 若是被压制得狠了,事后爆发得更猛烈该如何是好? 忐忑不安中上了路,一想到这件事便觉头疼,狠狠皱了眉头。 沈初寒抬手替她揉着太阳穴,温声宽慰,“阿绾,我们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待回了京后,我们再细做打算。”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宋清欢只能无奈地抿了抿唇,暂且按捺下此事不提。 在流淌的沉默气氛中,马车缓缓驶离太行山脚下,一行人朝着临都方向行去。 宋清欢惦记着京中的女儿,再加上担心沈初寒的身体,因此回程的速度并未比去程慢多少。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回了临都。 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府见她的亲亲宝贝女儿了。 府里的人早就得了消息他们今日会回来,因此早早就在府门口候着。 宋清欢被沈初寒牵着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了立在门口的流月沉星,还有一旁乳母手中抱着的小郡主。 原本略显疲累的脸上立即漾开一朵花儿。 “见过殿下,见过王爷。”流月沉星等人忙朝她和沈初寒行礼。 宋清欢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快步上前寒暄了几句,便向小郡主伸出手,“来忧忧,给母妃抱抱。” 小郡主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眼神中似有几分陌生。 宋清欢眉眼一落,眨了眨眼看向她,故意带着伤心的情绪,“小忧忧,你不认识娘亲了吗?” 小郡主又睁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忽的小手一摆,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身子像她倾斜,似乎认出了她。 乳母忙将小郡主交到了她手中。 宋清欢一把抱过,脸色欣喜,看向乳母问,“忧忧会说话了?” “已经会一些简单的音节了。”乳母笑吟吟道。 “殿下,小郡主可聪明了,一见到您的画像就乐开了花,咿咿呀呀叫唤着。”流月上前来凑趣道。 “我的画像?” 宋清欢抱着小郡主轻轻晃动着,不解地看向流月。 “是啊。”流月笑意盈盈,眸光绵软地瞧着她,“奴婢们怕殿下这次离开太久,小郡主再见到殿下时会感到陌生,所以寻了幅殿下之前的自画像,每日都给小郡主看呢。” 宋清欢这才恍然。 难怪自家女儿初见到自己时面露疑惑之色,后面却又笑逐颜开起来,大概是画像与人总有几分区别,一开始有些对不上,后来便认出自己来了。 瞧见她黑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一脸聪慧的模样,宋清欢忍不住在她脸上“吧唧”一口,“我的小乖乖,娘亲可真没白疼你。” 小郡主被她这么一亲,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初寒在一旁瞧着,素来冷淡的脸色渐渐和缓,眼中带了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和小郡主。 感受到他的注视,宋清欢偏头瞧着他,长睫扑闪扑闪。她逆光而站,肌肤显得晶莹通透,眼中还带着丝少女的娇俏,像一个汁水饱满的水蜜桃儿。 宋清欢性子偏冷,少有这般少女般澄澈透明的神态,看得沈初寒一晃神,喉结不自觉动了动。 “阿殊,你要抱抱忧忧么?”她又眨了眨小刷子似的长睫,蝴蝶翩跹似的,勾得沈初寒心中有些发痒。 他挪开目光,压下心底的悸动,“好。” 说着,朝小郡主伸出了手。 小郡主低了头,瞧着他伸过来的手。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又带了些微微暴露的青筋,充满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当然,这是宋清欢的角度看到的。 在小郡主眼中—— 她小手一挥,打开了沈初寒的手,眼底有傲娇之色。 沈初寒一愣。 宋清欢俱是一愣。 沈初寒的笑意僵了僵,眼底竟有一丝手足无措的慌张,只抿着好看的薄唇看着小郡主。 小郡主也毫不示弱,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瞧他二人这模样,宋清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握住小郡主藕节般的手腕晃了晃,柔声道,“忧忧,这是爹爹啊,你不认识他了么?” 小郡主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墨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初寒,似有疑惑。 很显然,流月和沉星并没有将沈初寒的画像给小郡主看,所以,一个多月不见,小郡主自然对沈初寒感到有些陌生。 宋清欢抬头睨一眼沈初寒,笑眯眯打趣道,“阿殊,怎么办,你女儿不认识你了?” 沈初寒清咳一声,掩下眼中的不自在,伸出修长的手。 宋清欢笑着将小郡主交到了他手中。 似乎感到沈初寒身上陌生的气息,小郡主挥舞着两只胖胖的小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不过说是哭,眼眶里却是半滴泪水也没有,只在那里干嚎。 沈初寒拿手指蹭了蹭她肉呼呼的脸颊,压低了嗓音温柔道,“小家伙,连爹爹都不认识了?” 说也奇怪,沈初寒一说完这话,小郡主便止住了哭声,只眨巴眨巴着大眼睛觑着他,眼中写满了好奇和打量。 认出来了? 宋清欢好奇地看着,却见小郡主突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还未想明白,就看到沈初寒脸色一僵,脸上浮上一种奇怪的神情。 “怎么了?”她看向他,不解问道。 沈初寒没有说话,只咬了咬下唇,有些尴尬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 宋清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哭笑不得。 只见沈初寒月牙白色的锦袍上突然出现了斑斑水渍,他的衣料是上好的流云锦,被阳光一照,那水渍越发鲜明起来。 小郡主竟然尿在了沈初寒身上。 流月和沉星也狐疑地看去,目光落在沈初寒的衣服上,皆是一愣,流月率先反应过来,略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走上前来小心翼翼道,“王爷,要不……小郡主给奴婢来报吧?” 沈初寒没有说话,只低垂着眉眼看着怀中的始作俑者,好看的剑眉入鬓,带着淡淡凌厉。 可偏生,怀中的小郡主看到他沉了脸色的模样,反而咧了嘴,笑得越发欢畅起来。 沈初寒的眉梢抖了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轻咳一声,睨一眼小郡主,低低说了句,“你这小家伙……”便收了尾音,将刚犯了事儿的宝贝女儿交到了流月手中。神情中却也不显愠怒,只有淡淡的无奈。 宋清欢忍住笑意,看向流月道,“带小郡主下去换身衣服。” 说着,又转头看向沈初寒,抿了小嘴道,“阿殊,我也带你进府换身衣服吧。” 沈初寒见她笑意盈盈的模样,无奈地撇了撇嘴,“走吧。” 进了房间,宋清欢替沈初寒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便坐在桌旁,看着沈初寒系好腰带,语声清脆,“阿殊,没想到我们的宝贝女儿给了你个这么大的见面礼啊。” 沈初寒无奈地一挽唇角,“你我都是沉静的性子,可我看啊,忧忧这脾性,估计日后有得皮的。” “哪有?”宋清欢下意识就反驳,“我看她乖着呢。之前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乖的很,出声后也是不哭不闹的,吃了睡睡了吃,多好带啊。若是个皮孩子,可不早就吵翻天了?” 见她一副护犊的模样,沈初寒忍不住噙了嘴角,“我可没说这性子不好。” 宋清欢一扬眉梢,眸中亮闪闪的,似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沈初寒一把拉过她坐在了自己的手上,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下巴轻轻抵着她的肩头,声音闲懒道,“我倒是觉得,女孩子的性格啊,活泼一点好。女孩子本就该娇养着宠爱着,性子骄矜一些也是该的。” 宋清欢冷哼一声,声音中带了似凉飕飕的冷意,眉头一拧,紧紧盯着他,“你这是在说我不够活泼不够骄矜?” 她自然知道沈初寒在开玩笑,但回了家,一直不自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说起话来难免带上撒娇的意味。 这话虽然听上去有些胡搅蛮缠,沈初寒却是爱得紧。 宋清欢两世为人,又有穿越前的记忆,骨子里便是清清冷冷的模样,这一世与沈初寒在一起之后,其实已经好不少,偶尔也会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态,叫沈初寒瞧见,每每总失了神。 他轻笑一声,搂住她腰肢的手紧了紧,嘴唇靠近她的耳根,“我可没这么说。你现在这样儿,倒有几分骄矜持的模样。” 说话间,他的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宋清欢的耳垂,一阵酥痒传遍全身。 宋清欢身子一颤,下意识偏了头,那手去捂他的嘴,嘴里娇娇软软带出一句话,“别闹。” 沈初寒勾唇一笑,眼底有细碎的光芒闪耀,张开水润红唇,毫无预兆地含住了宋清欢修长的手指。 宋清欢手指抖了抖,手上有湿漉漉的触感传来,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脸一红,半晌才憋出一句干瘪的话来,“阿殊,别闹。” 说出来的话,却是比方才还没有气势。 沈初寒轻笑一声,松开了她的手指,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颈窝上,声音带了一点沉醉的嘶哑,“阿绾,我没闹。” 听出他话语中的情欲,宋清欢脸色更红了。 怀孕后沈初寒便克制了不少,生下忧忧之后又出了季流云和叶落这档子事,一路奔波劳累,自然也没有多少精力想这等风花雪月的事,对沈初寒来说,的确是憋得太久了。 可,这还青天白日的……多少有些害羞。 宋清欢正走着神,突然感到沈初寒贴在自己腰际的手动了起来,慢慢向上游移,他掌心灼热,所到之处带起一片燎原的火种。 熟悉的寒凉气息在鼻端萦绕,还带了一丝火热的情欲味道,宋清欢的呼吸蓦地变得气促起来。 ------题外话------ 报:今日份的夭夭有在努力营业中…… 正文 第328章 蛊毒再次发作 “阿殊……”她有些难为情地扭动着身体,殊不知,这举动却给沈初寒更添了把火。 宋清欢伸手去掰沈初寒贴在她腰腹的手掌,软软糯糯嗔道,“阿殊,这还大白天呢,流月和沉星随时会进来,你……” 话音未落,沈初寒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也未说话,只伸出另一只手一拂。 只听得“砰”的一声,门被掌风带起,应声而合,房中光线暗淡些许,只有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进来,在地上绘出斑驳的光影。 沈初寒伸出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炙热的眼神落在她红晕飞起的脸颊上,眸中情意缠绵。 被他这么看着,宋清欢也有几分晕乎乎起来,下意识伸出手环上他的脖子。 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瓷白的肌肤,嫩藕似的,娇嫩滑腻,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沈初寒余光扫过,眼中腾地跃起一簇火苗。 眼睫一垂,低头吻了上去。 一番疾风骤雨后,他松开了她已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挑唇一笑,眸光幽深,渐渐下滑。 被方才那么一“折腾”,宋清欢的衣衫被拉扯得有些松松垮垮,前襟微松,露出大片莹白肌肤,阳光下闪着微光,娇嫩勾人。 宋清欢总算回了神,抬眸一瞧,撞进沈初寒直勾勾的眼神里,也顾不上滚烫的脸颊,忙伸手合拢衣襟,看向沈初寒结结巴巴道,“阿殊,那个……” 声音因为方才的情动,带着黏腻软糯,一双杏眸微微闭合,莹润流转间带出一派风情。 沈初寒的喉结动得越发厉害起来,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身子便欺压了上去。 只是,热切的唇刚落在她滑嫩的颈部,门口却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殿下,小郡主换好衣衫了。” ——是流月。 沈初寒动作一僵,脸色陡然黑沉下来,眉头蹙作一团。 宋清欢也回了神。 睁开眼,瞥见他沉得能滴出墨的脸色,还有眼中明显的不悦,宋清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流月可来得真是时候。 她伸出手指,在沈初寒胸口处轻轻一点,将他推开,然后起身坐了起来。 “流月什么时候这么没有眼力见了?”沈初寒咬着牙,闷声道。 宋清欢轻笑,伸手扣好了胸前的衣襟,然后跳下了桌子。 “来了。”她看向门口,轻声应了。 瞥见沈初寒仍是一脸黑沉的脸色,小手抚摸上他胸前紧实的肌肉,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道,“晚上再来。” 说着,施施然走到了门口,只留一地馨香在他鼻端缠绕。 宋清欢伸手开了门。 流月和沉星果然在门口候着,流月手中正抱着小郡主逗弄着,见门开了,抬眼望来,“殿下,小郡主已经换好衣衫了。” 话音落,见宋清欢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不由怔了怔,迟疑着开口道,“殿下,您……您还好吧?可是房中太热了?” 宋清欢长睫一敛,避开她关切的目光,含糊应道,“我没事。”说着,伸手抱过女儿朝里走去,清泠的声音飘来,“你们也进来吧。” 流月沉星应一声,抬步进了房中。 一进房里,便觉得气氛有几分微妙。 沈初寒坐在桌前,神色平静地喝着水,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来,清冷的目光在流月面上一顿。 流月心中一“咯噔”,一股凉意自脊背升起。 她怎么觉得……王爷好像有些不对劲?可分明方才还是好好的啊?难道……是在怪罪自己没有把他的画像给小郡主看? 心中正泛着嘀咕,却听到宋清欢的声音传来,“这一个多月小郡主还好吧?” “除了一开始有些想殿下和王爷之外,后面都很好,每天都是吃得好睡得香的。”沉星笑着答道。 流月也回了神看去,理了理思绪,也笑着借口道,“是啊,这一个多月小郡主都挺乖的,殿下别担心。” “难怪。”宋清欢抱着女儿颠了颠,“我说怎么沉了不少?”说着,头微低,拿鼻尖去蹭小郡主的鼻尖,嘴里还发出声音来逗她。 小郡主果然被逗乐,挥舞着小手“咯咯”的笑着。 流月抿了抿唇,看一眼宋清欢,似有几分欲言又止。 宋清欢看出她的迟疑,抬眼望去,“怎么了?” 流月笑笑,“殿下和王爷离开后没多久,皇上和皇后都派人来过一次府里。” 宋清欢脸上笑意冷了冷,“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想接小郡主入宫小住几日。” 宋清欢眉头一拧,“你们答应了?” 流月摇摇头,“奴婢们知晓昭帝对殿下和王爷并不放心,恐他和皇后会对小郡主做什么不利的事,所以让慕白回绝了来人,说是小郡主这身子不好,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不适宜进宫。他们来问了两次,最后也只得作罢。” 宋清欢赞许地点点头。 昭帝派去的锦衣卫跟丢了他们,以昭帝多疑的性子,势必会感到不安,所以想将嘉怡抓在手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到底平面上的关系还在,流月他们的理由合情合理,却也不好强人所难,因而此事便这么过了。 她吁一口气,拍了拍怀中的女儿,看向流月和沉星微微一笑,“你们做得很好。” 流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些都是奴婢们应当做的。”说着,看着宋清欢和小郡主玩起来。 “流月。” 正看得高兴,忽然听到一道冷冷的声线传入耳中,转头一瞧,见沈初寒正看着自己,墨瞳微狭,神情平静,“去叫慕白过来。” 刚慕白也跟着在府门口出迎接,只是后来沈初寒回房来换衣服,他便没有跟过来。 被沈初寒这般冷眼瞧着,流月心中又是一咯噔,寻思着自己一定是哪里得罪王爷了,面上未有迟疑,忙不迭应了,匆匆出了门。 感受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宋清欢很快明白过来,拿眼嗔他一眼,笑,“你跟流月置什么气呢?” 沉星一听,略有几分慌张地抬了眼,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王爷,若是流月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您谅解,奴婢替她给您赔礼道歉了。”说着,郑重其事地一礼。 见沉星惶恐的模样,宋清欢眼尾一曳,“你看看你,把她们都给吓到了。” 说着,起身走到沈初寒面前,将小郡主递到他手上,“你来抱抱你宝贝女儿。” 沈初寒接过,见到自家女儿笑眯眯的模样,方才的不郁果然散去不少。 宋清欢走到沉星面前将他扶起,“你们别多想,他啊,在跟我置气呢,只是没地方发,便拿着你们做出气筒了,不理他便是。” 沉星呐呐谢过,仍有几分犹疑地朝沈初寒撇去。 沈初寒正低着头逗弄着小郡主,脸上果然已阴转晴。她怔愣的功夫,沈初寒凉凉开口,轻飘飘的语气飘来,“下次激灵点,见到门关着,就别急着敲门。”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宋清欢哭笑不得,倒教沉星怔住了。 她怎么觉得,王爷这是话里有话?不禁细细琢磨起他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来。 忽的,沉星回想起方才开门时宋清欢脸上那不正常的绯红,再联想到沈初寒怨气十足的表情,忽的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 难道方才殿下和王爷在……在亲热?因为被她们打扰了,所以王爷才不爽? 这个念头一起,便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瞧见沉星豁然开朗的眼神,宋清欢便知道,以她的聪慧,大概是猜出了什么,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亲了亲嗓子道,“沉星,那个……茶凉了,你再去沏一壶来。” 沉星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心知宋清欢这是要将她打发走,抿一抿唇,清脆应了,拿着茶壶走了出去。 宋清欢依旧坐会椅子上,用手托着腮,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沈初寒。 沈初寒目光上移,不躲不闪地同她对视,嘴角一抹佻达的笑意,“怎么看着我作甚?点了火,你可是要负责的。” 宋清欢清泠一笑,“你若是不怕流月和沉星去而复返,就尽管来吧。” 见她这副“张牙舞爪”的调皮样,沈初寒心里像被小爪子挠了一般,痒痒的,酥酥的,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可偏生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半晌,才沉沉憋出一句话,“你现在笑,晚上尽管有你哭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个“哭”字咬字极重,还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眸光炽热地望着她,平白地叫宋清欢想歪了去。 她伸出手,作势在他面前一挥,假意气鼓鼓道,“女儿面前,你瞎说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说啊。”沈初寒一脸无辜,眼角眉梢有淡暖笑意泄出。 宋清欢知道沈初寒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若论起耍嘴皮子,自己却是斗不过他的。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转移了话题,“咱们既然回来了,要不要进宫一趟?” 小郡主玩闹了一阵,似乎有些累了,眼皮一耷一耷的,仿佛要睡着了。 沈初寒一边轻轻地拍着她,一边看向宋清欢,勾唇凉凉一笑,“不急。我想,他一定比我们更着急。” 沈初寒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昭帝了。 只是宋清欢没有想到,昭帝的人,来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片刻,门外便有脚步声传来,略显急促。 宋清欢抬头望去,见流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却没有慕白的影子。 “慕白不在?”宋清欢好奇地看向她。 流月的神情有几分凝重,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欢道,“王爷,殿下,宫里来人了。” 沈初寒将小郡主交给了宋清欢,单独去了前厅。 宋清欢本想跟着一起去的,被沈初寒拒绝了,说昭帝那里有他应付便可以了,不用她操心。 宋清欢奔波了好些天,确实有些疲累了,这会子再叫入宫,着实有些不高兴,便也没有坚持。 让乳母把睡着的小郡主抱了下去,宋清欢坐回椅子上,看向流月道,“皇上派了谁来的?” “好像是皇上宫里的一个小太监。” “说什么了?”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方才在去找慕白的路上,见到有个侍卫匆匆朝后院而来,见到奴婢,说让奴婢过来跟您和王爷说一声,宫里来了人请你们过去,说是皇上有请,却并没有说明缘由。”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唔”一声,昭帝倒真是迫不及待,他们这前脚才刚进门呢,后脚就急巴巴来召他们入宫了,看来,没少派人盯着寒王府啊。 不过,这件事既然有沈初寒出面,她就没什么好多加理会的了。 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看向流月沉星道,“帮我准备一下沐浴用水,沐浴完我休息一会。” “是。”流月沉星应了,退下准备去了。 沐浴完,宋清欢换了身轻便的衣衫,躺在软榻上休息。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天气虽渐渐转凉,但今年的气温普遍比往年来得要高一些,窗外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宋清欢身上,让人颇觉舒适。 定定地望着窗外出了会神,被暖洋洋的日光照得浑身软绵绵的,很快便陷入了浅眠之中。 其间沉星进来给她盖了毯子,见她睡得正香,没有打扰,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喧闹的动静传来。费力地睁开眼朝窗外望去,却见红霞满天,原来已近黄昏。 窗外的动静似乎越来越大,她狐疑地皱了皱眉,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细细听了一会,似乎听出了紧张的气氛,不由拧了眉头,穿好绣鞋下了榻,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一抬头,便瞧见院门处出现几人的身影。 正中一人,正是沈初寒,被玄影和慕白一左一右搀扶住,步履有些踉跄。 宋清欢眉头一皱,微眯了眼瞳,目光落在他面上,却是蓦地一僵。 只见沈初寒脸色苍白,额上有豆大的汗珠,一脸痛苦的模样。 宋清欢神情突变,急急跑了上去。 * 两个时辰前。 沈初寒去了前院,果然见一内侍在正厅等着,是昭帝宫里的一名小内侍,唤作小福子的,平常多跟在王喜身边跑腿,沈初寒见过几次,故而认得。 他正站在厅中,听到脚步声回头望来,见是沈初寒,忙脸上堆笑迎了过来。 “见过王爷。” “嗯。”沈初寒冷冷应一声,“皇上派你来的?” 小福子点头,殷切道,“皇上听说王爷和王妃终于回来了,特命奴才请二位入宫一叙。” “王妃一路奔波,太过疲累,现下已经歇下,本王同你进宫吧。”沈初寒语声清冷,瞥向他的神情不冷不热。 小福子面露为难之色,但抬眸望进沈初寒凉如冰雪的眼瞳,临到嘴边的话语还是咽了下去,讪讪一笑,“如此,那就不打扰王妃了,王爷请吧。” 沈初寒“嗯”一声,出了大厅。 方才来时,他已经叫人去找了慕白过来,此时慕白正在厅外候着,见他出来,上前行礼,“公子。” 沈初寒看他一眼,淡淡吩咐,“随我进一趟宫。” 慕白应声,抬步跟了上去。 出寒王府,宫里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一旁的,还有王府的马车。 小福子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瞥一眼两辆马车,没有说话,径直迈向了后头王府的马车,凉淡的语声飘来,“慕白,你驾车。” 慕白应一声是,跟上去跳上了车辕。 小福子立在原地,颇有些尴尬。宫里明明已经派了马车过来,王爷却偏偏要坐王府的马车,这让他如何是好? 这时,沈初寒从车厢里微微探出身子,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要上车么?” 小福子回了神,咧了咧嘴道,“奴才……奴才跟车便是。” 沈初寒“嗯”一声,没有多说,退回了车厢,车帘立刻落了下来。 小福子无奈地垂了眉眼,小跑到马车旁边,随着马车的启动往皇宫行去。 到了宫门处,沈初寒下了马车,在小福子的带领下往御书房而去。 宫中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景致。 有路过的宫女内侍见到沈初寒入宫,面上具有异色,却也不敢表现太过,远远行了礼,立在原地等着他过去。 唯有一宫女远远瞧见,先是一怔,很快想到什么,匆匆离去。 沈初寒冷冷的眸光一扫,那宫女急急离去的背影落入他眼中,眸光愈显清寒起来。 他周身气息太过清寒,小福子也不敢搭话,一路沉默而恭谨地引着他到了御书房,这才松一口气,看向他堆笑道,“王爷,到了。” 沈初寒“嗯”一声,抬步上了玉阶。 门口侍立的宫女见他过来,忙福身行礼,一人出列,恭恭敬敬开口,“王爷,请随奴婢来。” 说着,引沈初寒进了大殿。 一进殿内,沈初寒便见到了坐在上首的昭帝,他的目光虽落在面前的奏折上,但神情却似有几分恍惚。 沈初寒行到跟前,他正好抬头望来,眼神一恍,方沉沉开口,“殊儿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 昭帝的目光落在他面上,沉沉打量须臾,方再度开口,“王喜,给王爷赐坐。” 王喜得令,引着沈初寒在下首坐下。 “可算是舍得回来了?”他的脸色有几分怪异,说欣喜不欣喜,说冷淡却也不算冷淡。 沈初寒点头,“回来了,让父皇担心了。” “去到了聿国?”昭帝又问,眸光沉沉。不知为何,殿内气氛有些压抑,昭帝的问话,似带了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在里头。 “没有。”沈初寒摇头,只作不知。 “没到聿国?”昭帝反问,语气愈沉。 “嗯。” “这一路上,你们倒是音讯全无,到底发生何事了?”昭帝沉默半晌,又沉郁开口,眸光一眨不眨落在沈初寒面上,语气中带了淡淡不悦。 沈初寒抬了头看向昭帝,眼神不避不闪,“让父皇担忧了。”一顿,“如今聿国局势不稳,为了怕聿国叛党听到消息威胁到阿绾的安全,我们离开临都时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悄悄上了路。” 这也算是变相向他解释了,为何会甩掉他派去跟踪的那几名锦衣卫。 昭帝从鼻缝中“哼”一声出来,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但是,进了聿国境内,却发现聿国的局势越发动荡,叛军毕竟建安,建安封城。这个时候再去,实在不是好的时机。所以微臣只得劝服了阿绾,又返了回来。” 无痕宫本就在昭聿两国交界处,当初来回的路程上,并无破绽之处。 昭帝早就失了他们的行踪,他们到底如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也只能听信他一家之言了。虽然心底对他这番说辞持疑惑态度,但却也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得“嗯”一声,算是应了他的话。 “一路车马兼程,忙着赶路,也没时间给父皇来信报平安,还请父皇不要见怪才是。”沈初寒起身一礼,姿态恳切。 见他放低了姿态,昭帝脸上的不悦收敛些许,“回来了就好,朕的确有些担心你和舞阳帝姬的安危。” “让父皇费心了。” 话说开了几分,昭帝神情和缓些许,“怎不见舞阳帝姬?” 沈初寒抱歉一笑,“阿绾一路奔波,实在劳累,方才父皇派去的人去请时,她已然歇下。儿臣便想着自己先来给父皇报个平安。” “仪嘉可还好?”昭帝又问。 “托父皇的福,一切都好。” “哼。”昭帝忽的冷哼一声,“你们寒王府的人,一个个翅膀可真硬,朕思念孙女,想接仪嘉来宫里小住几日,都被他们挡了回去。” 这事儿,方才沈初寒已经听流月说过了,因此并未显吃惊,只淡淡一笑,“仪嘉是早产儿,身子不大好,府中的仆从也是怕给父皇添麻烦,故而才回绝了父皇的好意,还请父皇不要放在心上。待仪嘉身子好些了,儿臣一定携阿绾一起,带着仪嘉进宫来给父皇赔罪。” 昭帝皮笑肉不笑一声,“赔罪倒不必了,朕也只是想念仪嘉,若得了空,可得多来宫中走动走动才是。” 沈初寒点头应了,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突然觉得心口一滞。 眼中一抹寒芒闪过,垂在身侧的五指却不由自主紧攥起来。 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分明是每次蛊毒发作时的前兆! 以往蛊毒发作总在半夜,这次怎会半日便复发?难道是因为推迟的缘故? 他心中有几分焦躁,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眼睫一敛,屏息压下体内开始四下游走的躁动感,看向聿帝,故意面露疲累之色,“父皇,儿臣有些累了,若父皇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儿臣便先告退了。等改日再同阿绾一道进宫来看父皇。” 他既说到了这个份上,昭帝便也没有强留他的理由,定定打量了他一瞬,方沉沉应了,“既然这样,你便先回府好好歇着吧,朕见你和舞阳帝姬无恙便放心了。其他朝政上的事,等过几日再说吧,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沈初寒淡淡一笑,谢过昭帝,告辞离去。 转身的瞬间,额上有汗珠滑落。 强撑着走出御书房,慕白迎了上来,见他面色似有异色,不由诧异地皱了眉头,但碍于小福子在侧,也不好多问。 小福子望来,见他脸色阴沉,以为他和昭帝的谈话并不愉快,也没有多想,迎上前道,“王爷,奴才送您出宫。” 沈初寒调息压下体内越来越严重的心悸感,摆摆手道,“不用了,本王自己出宫即可。” 小福子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瞥见沈初寒阴沉如墨的脸色,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殷切地笑了笑,“那……奴才便不送了,王爷慢走。” 沈初寒“嗯”一声,不再看他,大踏步朝前走去。 慕白忙跟了上去,瞧见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公子,您怎么了?” 沈初寒面露痛苦之色,咬着牙道,“我好像要发作了。” 正文 第328章 解毒 他中蛊毒之事,只有叶问和宋清欢知晓内情,季流云和玄影慕白也只知他体内潜有毒素,每年必有两次发作的时候。 慕白见今年十月都快过了,沈初寒却还未发作,还以为他已然,没想到,却只是推迟了而已,而且看公子现在的状态,分明比前几次还要严重。 他心中一紧,忙伸手搀扶住沈初寒的手肘,加快脚步朝宫门处走去,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子可还能撑住?” 沈初寒“嗯”一声,咬紧牙关,“先出宫再说。”说着,脚步越发急促起来。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慕白忙将他扶上马车,待他坐稳,一扬马鞭,飞快地朝着寒王府行去。 到了王府,慕白赶紧扶着他下了车,往瑶华院走去,路上正好碰到刚处理完事情回府的玄影。玄影一见沈初寒脸色惨白的模样,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急急开口问道,“公子发作了?” 慕白点头,语声急促道,“快……快过来跟我一起扶公子回房。” 玄影忙上前,同慕白一道一左一右搀扶住沈初寒,往瑶华院的方向快速行去。 到了瑶华院,刚一推开院门,便听到前头有房门打开的声音,抬头一瞧,正见换了身常服的宋清欢走了出来。 宋清欢原本还有几分睡眼惺忪,可目光一落到沈初寒面上,先是一怔,继而眸光猛地一荡,似想到什么,脸色顿时惨白。她急急走上前,一面扶住沈初寒的手腕,一面看向焦急慕白道,“怎么回事?他体内的毒发作了?” 慕白拧眉点头,“公子这次发作得实在太过突然,看反应,似乎好像比前两次还要严重。” “快!快扶他进房间!”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哑声指挥着慕白和玄影。 神思恍惚间听到她话语中的焦急和不安,沈初寒艰难地抬头看向宋清欢,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阿绾,我……我没事,你……你不用担心……” 岂料,话音未落,他突然身子一软,双目紧闭,直直地地上倒去。 “阿殊!”宋清欢惊呼一声,忙弯腰去捞他。但沈初寒体重在那,下冲的力道又道,一时没扶住,自己反而踉跄了几步。 慕白和玄影忙伸手帮忙,将沈初寒扶着站稳了。 “快!先扶他进去!”宋清欢脸色大变,声音也带上了抖意,踉跄着跟在慕白玄影身后进了房间。 慕白玄影将沈初寒放在榻上,转头看向宋清欢,神情焦急,“少夫人,现在该怎么办?” 宋清欢死死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之前便问过沈初寒,以往蛊毒发作之时,他并无其他法子,只有硬扛过去。今日,怕是也只能如此了。 微微弯了腰,急切的眸光落在沈初寒苍白的脸上。 他依旧双目紧闭,眉头皱作一团,斗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 宋清欢突然觉得有些慌张,有些手足无措。 “阿殊……”她哽咽着开口,手指颤抖着抚上沈初寒的额头,触手却是透心的冰凉。她一惊,怎么会这么冷? 忙转头看向慕白和玄影,“快去生个炭盆过来。” 玄影和慕白一怔,很快意识过来。慕白开口道,“少夫人,可是公子体温太低?” 宋清欢心不在焉地“嗯”一声,手掌贴上了他的额头,语声急切,“从前也这样么?” “公子这毒,体温好像会冷热交替。” 宋清欢闻言,手一顿,猛地回头看向慕白,“冷热交替?” “是。”慕白沉沉点头。 宋清欢心底猛地一沉。 沈初寒发作时体温之所以会冷热交替的原因,恐怕正是他体内的子蛊作祟,两股霸道的内力互相撕扯,最后受伤的,还是沈初寒。 想了想,她冷硬开口,“去把炭盆和冰都取来。” 慕白虽不知她意欲何为,却也立马应下,急急出了房间。 宋清欢便又看向玄影,“炭和冰取来之后,你和慕白去门口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我们。” 玄影点头应是,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少夫人想怎么做?” “我试着给他运功压制试试。”宋清欢言简意赅。 玄影眸光浮动,沉声提醒,“这个法子我们从前也试过,刚开始一两次的确略有成效,可越到后面,收效越小,反而极易遭到反噬,少夫人……务必三思而行。”他知道沈初寒永远将宋清欢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故而才斗胆出声提醒。 宋清欢抿唇应了,“我明白,眼下也没其他法子,权且一试。” “那……不如让属下来。”玄影迟疑道。 “不必。”宋清欢一口回绝,“你帮我把阿殊扶起来,然后去外面守着吧。” 见宋清欢心意已决,玄影也不好再多说,帮她将沈初寒扶起来之后,便急急退出了房间。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坐上了床榻。 为着沈初寒体内蛊毒之事,她也翻阅了不少古籍,虽然没有查到具体的解蛊方法,但对于生死蛊这种蛊术,还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生死蛊分子母蛊,母蛊一般在宿主体内沉睡,不会对宿主的身体健康带来任何影响,子蛊却是会不断吸收宿主的精气神,最终达到供养母蛊宿主的目的。 因此,子母蛊虽然寄居于不同的宿主,具仍具有联动效应。 子蛊发作之时,母蛊若能感应到子蛊,有些情况下会苏醒,从而达到抑制子蛊的目的。但母蛊什么情况下会苏醒,苏醒后对母蛊宿主有没有危害,这些她通通不清楚。但眼下这种情况,她只能奋力一搏了,这也是她为什么拒绝了玄影的原因。 这件事,只有她才能做。 深吸一口气,开始调理起内息来。 慕白和玄影很快将炭盆和冰盆端了进来。 “少夫人,放哪里?”慕白看向她问。 “先将炭盆留在房里,冰盆放到正厅去。”宋清欢冷声吩咐。现下沈初寒的体温越来越凉,能用到的,自然是炭盆。 慕白照做。 “流月和沉星呢?”宋清欢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睁眼看向沈初寒。 “在门口候着,只是方才少夫人说不能放任何人进来,她们便没有跟着进来。”玄影出声解释,看向沈初寒的目光越发担忧。 公子如今晕过去失去了意识,根本就没有办法运功抵抗毒素在体内的游走,万一…… 他不敢往下深想,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宋清欢身上了。 “让沉星进来,你和慕白可以出去了。” “是。”玄影回了神,匆匆离开了房间。很快,沉星挑帘而入,神色亦是焦急。 宋清欢道,“具体情况我就不多说了,待会我要替阿殊用功排毒。你就在一旁候着,什么都不要说,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我会吩咐你将火盆和冰盆交替摆在榻旁,你只用听我指令行事便是。” 方才在门外,沉星也了解了大概的情况,见事态紧急,不敢多问,只沉声应了,便垂首恭谨地站在了一旁。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手掌伸出,抵上了沈初寒的后背。 刚一接触,一股凉意便顺着掌心传来,冷得她一哆嗦。 她调理好内息,开始运功。 绵长而温热的内力开始在五脏六腑间游走,最后汇聚丹田。宋清欢手掌一发力,便有绵绵不断的内力顺着掌心输入沈初寒体内。 沈初寒的身子似乎抖了抖。 宋清欢见他有了反应,心下一喜,越发凝神贯注起来。 输了一会内力,她感到沈初寒的体温终于开始慢慢升高,自己也觉得越来越热了起来。 这时,她突然感到脖子上猛地一烫,不由低头望去。 正文 第330章 玉佩的古怪 却见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青鸾玉佩,似乎隐隐发出淡淡幽光。 她一愣。 这青鸾玉佩她一直戴在身上,却从未见过她发光的模样,今儿怎么?而且,玉佩与皮肤接触的地方,隐隐还有灼烫感传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狐疑之际,忽然听得前头沈初寒的嘴里发出一声细小的呻吟,她一喜,忙收回思绪朝沈初寒看去。 “阿殊?阿殊?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她急切开口,手上动作未停,越来越多的内力通过她掌心传遍沈初寒全身。 “唔……”又一叮咛传来,模糊难辨,仿佛是无意识地发出一般。 宋清欢看向一旁候立的沉星,“去看看王爷清醒了没有。” 沉星忙应一声是,绕到沈初寒前方看去。只见沈初寒仍是双目紧闭的姿态,放在膝上的手也没有任何动弹。 “殿下,王爷好像并没有苏醒。”她看向宋清欢,摇摇头。 宋清欢微皱了眉头。 沈初寒虽然还没醒,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内力似乎已被沈初寒吸收了进去,并未出现排斥的情况,她也没有受到任何反噬。只是,她脖子上的青鸾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青鸾玉佩从前从未发光过,也从未发烫过,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异常,若说是巧合,她却是不信的。 难道—— 这青鸾玉佩,与他们体内的生死蛊有关? 脑中一闪现这个想法,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青鸾玉佩是她母妃留给她的唯一念想,而她母妃,十有八九来自玉衡岛上的扶澜一族。生死蛊,也是扶澜族的东西,若说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不知道这青鸾玉佩的奇怪反应,究竟是好是坏? 正有几分走神,忽然觉得掌心传来的温度越来越火热。 她一怔,抬眸朝面前的沈初寒望去。 却见他的周身,不知何时已升腾起袅袅薄雾,将他环绕包围,明明只能瞧见个清俊的背影,却像极了那九重天上的谪仙。 瞬间的怔愣过后,她很快明白过来。 这蛊毒发作时,果然如慕白所说,体温会呈现冷热交替的状态。 眉头狠狠一拧,扭头看向沉星,“把炭盆端出去,换冰块来。” “是。”沉星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很快端着堆满冰块的铜盆进来了。 “端上来。”感到沈初寒的体温越来越热,宋清欢当机立断,冷声吩咐。 那装满冰块的铜盆一靠近床榻,一股凉丝丝的冷气扑面而来,让她燥热不安的心安定些许,沈初寒的身体温度也似乎有所下降。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摒除掉脑中的杂念,一心一意继续替沈初寒运功排毒。 胸前青鸾玉佩的热度渐渐消退,反而开始变得冰凉起来,贴着她火热的肌肤,有几分舒爽之意。 感到青鸾玉佩的变化,她眼中狐疑更甚。这玉佩的温度,与沈初寒体温的变化刚好相反,若说方才她还有些不确定,但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青鸾玉佩,与他们体内的生死蛊,绝对有什么关系。 这时,忽然听到前头沈初寒又呐呐叮咛一声,手似乎也动了动。 宋清欢一喜,忙开口道,“阿殊,你醒了吗?”说着,收回手,扶住他的肩膀,侧了身子朝他看去。 沈初寒的睫羽抖了抖,果然缓缓睁开了眼。 “阿殊!”宋清欢一喜,“你……你觉得怎么样?” 沈初寒凉薄似雾的眸光落在她面上,怔了怔,沉沉开口,“阿……阿绾?” “嗯。”宋清欢点头应了,急切开口,“阿殊,你……你有没有觉得好点?” 沈初寒闷闷应一声,声音带了几分嘶哑,“阿绾,你……你方才给我输了内功?” 宋清欢点头,眸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恐错过他一丝神色的变化,“你方才昏迷了过去,我怕你抗不住这一波,所以才……” 沈初寒脸色一沉,“阿绾,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听得他语气中带了几分冷硬,宋清欢一愣,有几分委屈,“阿殊,我……我也是怕……怕你有什么危险。” 沈初寒虽然得了宋清欢的内功输入,但蛊毒发作的痛楚,又岂是这么容易能消除的?他如今虽然醒了过来,但体内那两股冰寒之气仍在不断争斗,全身都是难以言喻的疼痛,也正如此,他脑中一片繁杂,所以刚刚对宋清欢的语气才生硬了些。 见她眼中波光粼粼,沈初寒深吸一口气,运功勉强压下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痛楚,勉力温声开口,“阿绾,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以身犯险。我这蛊毒发作时来势汹汹,之前玄影慕白尝试着给我输内力时都遭到了反噬,你内功不及他们,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我没事。”宋清欢斩钉截铁,试图打消他的顾虑。 她并没有撒谎。 刚刚虽然给沈初寒输了不少内力,但这会子除了身子感到有些疲乏虚弱外,并无其他不适感。这也是她为什么她明知自己内力不够深厚,却仍坚持撑到现在的原因。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冥冥之中,那块青鸾玉佩似乎对她有所帮助。 沈初寒抿了抿唇,瞥见她眼中的倔强,眼中闪过无奈,只得换了种方式,“不过,也多亏了阿绾的帮忙,我才能苏醒。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自己吧,阿绾去外头等着吧,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宋清欢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从刚才慕白和玄影的反应便知道,这一次,沈初寒发作的情况格外严重,让她什么也不做,就只在外头等着,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阿绾……”沈初寒仍待再劝,却突然觉得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方才消退一些的锥心刺骨的痛意,再次卷土重来。 额头上顿时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心中其实清楚得很,尽管这次蛊毒发作的时间有所推后,但对他身体的影响,是越来越大了,竟让他一开始便痛晕了过去,这在从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然而,尽管心中再多担忧,他也不能让宋清欢察觉出来。 刚刚她替自己运功排毒已耗费了不少真气,尽管她没有如慕白玄影那般遭到反噬,但自己绝不能让她再次插手。 咬了咬唇,费力压下体内两股真气交汇带来的撕裂感,可是,那痛楚排山倒海而来,他的下唇已被咬出了血迹,疼痛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瞧见沈初寒陡然色变的神色,宋清欢也是一慌,急急开口,“阿殊,怎么了?可是又痛了?” 沈初寒摆摆手,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没事,阿绾,你先出去吧,我自己能应付得过来。”话音落,眉头便是狠狠一拧,身子不由自主弯成弓形。 见他如此,宋清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分说,双腿盘起,气沉丹田,将内力汇聚在掌心,双手朝前一推,落在了沈初寒的后背上。 “阿绾!”沈初寒一惊,刚待转身,却听得宋清欢沉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殊,别乱动,听我跟你说。” 宋清欢此时正在运功之际,他若贸然动作,有可能会导致真气反灌伤到宋清欢。为了不伤害到她,沈初寒只得调理好内息,听话地停止了动作。 虽是背对她而坐,眸光却是不住地朝后瞟去,满眼凝重。 宋清欢转头看向一旁有些不明所以的沉星,凉声吩咐,“沉星,你先下去,把冰块撤下去吧。” 沉星虽心存疑惑,但心知自己在此处也帮不到什么,应一声,忧心忡忡地端起冰盆,挑帘走了出去。 打发走了沉星,宋清欢屏息凝神,一面调理内息替沈初寒排毒,一面缓缓开了口。“阿殊,我查过古籍了,你我身上的子母蛊,虽居于不同宿主,仍具有联动效应。子蛊发作之时,沉睡的母蛊若能感应到,有些情况下会苏醒,能对子蛊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 沈初寒虽全身疼痛难耐,脑子却是清明,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重心,“若母蛊苏醒,会对宿主产生什么影响?” 宋清欢眉眼一垂,不知如何开口。 沈初寒是何等聪明之人,见她如此反应,岂能不明白?眉眼一沉,凉而急促地开了口,“阿绾,母蛊苏醒的后果,古籍上也并未说明是不是?” 宋清欢沉默一瞬,心知瞒不过他,只得低低承认。 沈初寒眸光一寒。 生死蛊有多可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让宋清欢承受与自己同样的痛苦。 脸色越发寒凉,暗中聚力,准备强行阻断宋清欢内力的输入。 然而,宋清欢对他的性子,自是了解不过,见他准备发力,忙开口又道,“阿殊,你先别急,还有一事。” “何事?”见她神情急迫,似真有要事,沈初寒想了想,还是暂且按捺下来。 “我脖子上的青鸾玉佩,方才给你输入内力时,突然有了反应。” 青鸾玉佩? 沈初寒没想到宋清欢要说的,是这么一件事,眼中有浓浓的狐疑浮上。 “什么反应?”他沉声追问。 “它,突然发出了幽幽光芒,而且……它会随着你体温的变化,温度也有所变化。”不知为何,宋清欢总觉得这青鸾玉佩有什么古怪,细想下去,一时间都手臂上都起了一层细小的疹子,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意。 “随着我体温的变化而有所变化?”沈初寒沉声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眉头紧皱。被宋清欢分散了注意力,全身的疼痛感似乎也减轻了些许。 “对。”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沉沉点头,“确切说来,是与你的体温变化相反。当你体温升高之际,它便逐渐变得冰凉,可当你体温降低之际,它又开始变得火热起来。” 沈初寒眉头拧作一团。 从宋清欢的描述来看,这青鸾玉佩,果然有古怪之处。 “从前可曾有过这样的情况?” “一次也没有过。”宋清欢答得很肯定。 沈初寒没有说话,只眸色愈加深邃,一眼望不到底,也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忽的,他眼波一动,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前世宋清欢从城墙上跳下之后,他抱住她时,似乎也曾见到她胸前有幽光一闪,很快熄灭。只是当时他悲痛欲绝,根本就没心思细想。此时想来,才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怎么了阿殊?”感受到沈初寒气息微沉,宋清欢眉头一蹙,开口相询。 沈初寒顿了顿,还是把方才想到的事告诉了宋清欢。 宋清欢神情一怔。 她前世死后,青鸾佩也曾微弱光芒闪现?可此事乍听起来,似乎与生死蛊并无关系。 这块青鸾玉佩当中,究竟潜藏了怎样的秘密? 她思索了一会,仍没有任何头绪,只得将此事暂且放至一旁,一心一意替沈初寒运功排毒起来。 沈初寒如今既已苏醒,情势似乎有明朗的趋势。他亦凝神运功,将宋清欢输入体内的内力与自己的内力融合在一起,共同抵抗体内那两股冰寒真气。 出乎意料的是,效果竟有些出奇得好。 宋清欢是女子,她的内力本就偏阴,而沈初寒的内力偏阳。这一阴一阳的内力,恰好克制了体内冰寒两股真气,蛊毒带来的痛感也渐渐消退。 然而,宋清欢内力本就不算雄厚,又源源不断向外输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感觉到沈初寒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身子也不如一开始紧绷,宋清欢心中明白,他们的方法,大抵是起了效果的。 因此,她什么也没说,咬紧牙关坚持着。 丹田中的内力渐渐流失,宋清欢的身子越来越绵软起来,眼前也渐渐模糊。 沈初寒原本怕分她的神,也心知她不会收手,只得暂且住了嘴,后来便没再出声。可渐渐的,他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身后宋清欢的气息,似乎越来越绵软无力起来。 他心思一沉,刚要说话,忽然感觉到身后宋清欢的手离开了自己的后背,紧接着,有温软的身体倒在了自己背上。 “阿绾!”他一惊,收回体内游走的内力,转身朝后看去,一把揽住了宋清欢软绵绵的身体。 宋清欢只听得沈初寒一声惊呼,很快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昏迷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躺在了榻上,而沈初寒正坐在一旁握住她的手,眉眼凝重而焦急,沉星和流月站在一旁,也是一脸急色。 见她长睫眨了眨,缓缓睁开眼,沈初寒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嘶哑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后怕,“阿绾,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宋清欢迷惑地眨了眨眼,呆呆地看着沈初寒,有些难以回神。 片刻,才想明白方才发生的事。 她原本在给沈初寒运功排毒,但内力消耗过度,这才晕了过去。 见宋清欢不说话,沈初寒急了,拉着她的手叠声问道,“阿绾?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有没有觉得哪里痛的?” 宋清欢神思渐渐清明,瞧见他一脸紧张的模样,忙定了定心神开口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真的?”沈初寒似有些不信,大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宋清欢点点头,“真的。” 除了身上有些绵软无力之外,她的确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似乎体内的母蛊并未被唤醒,又或者,虽然被唤醒了,却并未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想到这,她眉头一紧,清凌凌的眸子往沈初寒面上望去,“阿殊,你呢?蛊毒那一波可过了?” 沈初寒点点头,握住她的手不放,却扭头看向流月和沉星,“你们先下去吧。” 知道二人有私密话要说,流月沉星应声,退了下去。 两人一走,沈初寒便转了目光,切切地落在宋清欢面上,“我没事了,阿绾不用担心。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那一波痛意,比往常消得都要快。” “当真?”宋清欢眼尾一扬,喜上眉梢。 沈初寒点头,见她面色恢复点点红润,微定了心,脸色也舒缓了不少。 “我就说我的法子有用吧。”见他这次没有吃多少苦头,宋清欢心下高兴,神情也飞扬起来,看向沈初寒笑笑,又很快严肃起来,“下次发作,别再躲着我了。” “没有下次了。”沈初寒想也没想便拒绝。 宋清欢皱了眉头,“什么意思?” “下次,就算我发作得再厉害,我也不想再让阿绾你插手。这一次你好歹还只是昏迷过去,若下一次有旁的伤害呢?生死蛊不是什么普通的毒药,我不允许你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沈初寒斩钉截铁,根本就没得商量。 宋清欢脸上笑意退去,霍地坐起身,一双玲珑杏眼直勾勾地瞧着沈初寒,“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生死蛊不是什么普通的毒药,你难道想每一次都靠自己硬扛过去么?这一次是昏迷?那下一次呢?会不会就是直接休克了?” 她心中有几分着恼。 明明自己有能力减轻沈初寒的痛苦,他却偏生要如此固执而霸道,难免也生出了不满的情绪,说话语气也冷硬起来。 见她鼻尖微皱,眉尖儿蹙成一团,脸上因气愤而显出几分红扑扑的润泽感,沈初寒心中一软,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又见滑落下来的锦被朝上扯了扯,沉了沉语气,温声开口道,“阿绾,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这件事太过凶险,稍一不注意便有可能对你造成伤害。阿绾,我忍受不了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见他不松口,宋清欢心中仍是着恼,“君殊,你不想我受伤,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你明知道生死蛊万分凶险,而我又找到了能减轻你痛苦的法子,就这样了,你还叫我袖手旁观?” 她声音清脆,带了些气恼的控诉,听在沈初寒耳朵里,越发心软,只得缓了口气,“阿绾,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不想再次惹得宋清欢不快,朝她笑笑,摸了摸她的发,岔开话题道,“好在这次有惊无险地过去了,阿绾别生气,我会命人再仔细搜寻关于生死蛊的信息,相信在下一次发作前,一定能找到更稳妥的法子。” 宋清欢眼神没有波动,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才幽幽叹一口气,语声沉闷,“阿殊,你明明知道,要想根治你体内蛊毒的办法,就只有上玉衡岛,找扶澜族圣女。” 沈初寒落在她发上的手指一僵。 ------题外话------ 啦啦啦,感谢以下姑娘的支持:(四月起) 月票:琉璃千羽、小零儿、只愿君心似我心、6713、神舟苏苏、仲夏的楠木、喝多也吐、执迷不悔、亦暖暖、冬函璎珞、d2e5、df54、maxiongying、蝶露 评价票:8498、琉璃千羽 有票票的赶紧向夭夭砸过来呀,说不定夭夭一个高兴,就能多更了? 另外,没有冒泡领奖的姑娘记得冒泡哦~ 正文 第331章 阴魂不散 半晌,他才沉沉开口,“这件事,日后再说吧。” 宋清欢心知他有心逃避,眉眼间一抹无奈,清澈的眸光落在他面上,“阿殊,你在担心什么?” 其实他担心的事,宋清欢都明白。 沈初寒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逆鳞,就是自己。他所担心的,不过是当初扶澜族圣女对他的那句警告。 若是再次靠近玉衡岛,也许自己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而沈初寒,显然并不想冒这个险。 那宋清欢骨子里亦是执拗的性子。不去玉衡岛,沈初寒体内的蛊毒就永远根治不了,去了玉衡岛,自己也不过是“可能”有危险。 两相权衡,她的态度很坚定。 垂首默然片刻,她忽的抬眸,沉沉的目光撞入沈初寒幽深的眼瞳中,一字一句,语声有几分发冷,“君殊,你不要太自私了。” 沈初寒一怔,显然没想到宋清欢为何突然说这话。 “阿绾?”他不解地蹙了眉头。 宋清欢气息沉郁,“我本来已经死了。” 沈初寒眉头一挑,仍是不解,语气中带了几分苦涩,低垂了头,“因我而死。” “你救活了我,却又忍心让我孤苦伶仃活在这世上么?”宋清欢紧紧盯着沈初寒,眸光闪烁,星星点点,似有泪花。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本他只想宋清欢能好好活着便好,可与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发现,他似乎越来越贪心了。 他不仅仅想要宋清欢好好活下去,他还想自己能陪着她一直到老。 叹一口气,眼底有犹疑闪过,眸色深沉。 阿绾说得一点也没错,他体内的蛊毒一日不解,这愿望,便随时都有破灭的可能。 沉思半晌,终于哑着嗓音开了口,“阿绾……你的担忧,我都明白。” 宋清欢眸色清泠,薄唇紧抿,等着他的下文。 “我会让玄影去尽可能多地搜集关于玉衡岛的资料,待时机成熟,我就上岛。” 宋清欢瞪他一眼,知道他心底还存了侥幸,语声清脆,“是我们。” “阿绾……”沈初寒无奈。 “玉衡岛之行,我是一定要去的。”宋清欢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伸手从胸前取下那一块青鸾玉佩递到沈初寒眼前。 “这块玉佩,便是最好的证明。” 沈初寒伸手接过,大拇指摩挲着玉佩表面,眸光沉沉。 玉佩现在已经不再发光,也恢复了正常的温度,看上去与普通的玉佩似乎没什么两样。 凝透青玉雕成的青鸾鸟,头尾相接,栩栩如生,鸟嘴处衔着一株用血玉雕成的植物,正是只长于玉衡岛的仙灵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初寒觉得这玉佩比之先前,愈加通透,那处血玉制成的仙灵草,也愈发红艳逼人。 见他沉默不语,宋清欢接着开口,“阿殊,我总有一种感觉,我的母妃在扶澜族中的身份定不普通,这块玉佩也一定另有乾坤。如果我能去到玉衡岛,找到我的母妃,说不定……会对你的蛊毒有所帮助。” 沈初寒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坚毅和执拗,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摸了摸她的发,浅浅一笑,“罢了,既然阿绾坚持,那便一起去了。上天入地,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嗯。”宋清欢重重点头,凝重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 “不过……”沈初寒又道,“正如我方才说的,此事仍需从长计议,我们不能操之过急了。” “我明白。” 玉衡岛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的确得好好计划才是。不过,只要沈初寒答应带她一同前往,这些便都不算事儿了。 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抬眸看向他,眼底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阿殊,你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她说着,拿起沈初寒的手腕替他探起脉来。 脉象平稳有力,方才那一波,似乎真的过去了。 “没事了,阿绾不用担心。”沈初寒点点头,任由她把着脉,眸光一抬,落在她渐渐恢复血色的面上,手指下滑,抚了抚她的脸颊,沉沉道,“倒是你,方才可吓坏我了。” 宋清欢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晕过去了多久?” “一盏茶的功夫。” 宋清欢微舒一口气,幸好自己没有昏过去太久,否则,沈初寒还不得发疯?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沈初寒睨她一眼,“阿绾,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只是,你内力不够深厚,实在不宜透支过多。答应我,下次一定不要再这般强撑着了,好吗?” 见沈初寒没有反对自己替他运功排毒,只让自己量力而行,宋清欢笑笑,点头应了。 “等晚上我恢复好了,我再给你输送些内力,不然,你身子还是太虚。” “我……”宋清欢刚要拒绝,沈初寒修长的手指已经抵上了她的唇,劝哄似的开口道,“听话,阿绾。” 宋清欢撇了撇唇,知道拗不过她,长睫眨了眨,心虚地点头应下。 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她眸光微沉,看向沈初寒,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阿殊,你说,你这次能较为轻松地熬过这一波,是不是当真与我体内的母蛊有关?” 沈初寒面露沉吟之色。 “或许当真有关系。”片刻,他点点头,“每次我体内的蛊毒发作时,一开始体内会有冷热两股真气交替产生,到后来,却是两股真气同时存在,就像两股巨大的力道一般,将我的身子往两方撕扯。刚刚你的内力进来之后,与我的内力相融合,一阴一阳,正好对抗住体内那冷热两股真气。这应该就是为何这次能轻易熬过去的原因。” 顿了顿,接着分析,“我想,女子的内力本就偏阴,这是其一。所以之前慕白和玄影之所以会遭到反噬,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内力同我一样,都偏阳性。但除此之外,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一是你体内的母蛊,二……” 他看向手中的青鸾玉佩,手指微微一紧,“大概就是这块青鸾玉佩了。” 说完这番话,他长睫一敛,“你说得没错,阿绾,你的身世,或许当真与扶澜族有关。这件事,我会再派人去查,你暂且放宽了心思。” “好。”宋清欢虽然恨不得立马就能解开沈初寒体内的蛊毒,但她也知道,沈初寒说得没错,这件千万马虎不得,只能从长计议。 想到这儿,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不由抬眸,语气认真,“阿殊,你说……火阳花能解你体内的蛊毒吗?” 沈初寒摇摇头,“这个问题,我也同师父讨论过。火阳花虽能解百毒,但解的是体内的毒素。而我的蛊毒若想解开,就必须将体内的蛊虫引出来,这一点,就算是服用了火阳花也无能为力。” “好吧。”宋清欢悻悻应了,眉眼又落了下来,有些失望。 这时,帘外响起了沉星的声音,“王爷,大夫来了。” 大夫? 宋清欢不解地看向沈初寒。 “方才你昏过去的时候,我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既然来了,就替你再看看吧。”说着,看向帘外,“请他进来。” 沈初寒起身,将床榻的帐幔放下,然后立在一旁。 珠帘声动,沉星很快请了大夫进来。 沈初寒不大信任宫里的太医,便让人去城里请了最好的大夫过来。 那大夫进了里间见到沈初寒,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草民见过王爷。” 沈初寒“嗯”一声,冷声道,“不必多礼。”说着,看向沉星。 沉星会意,向大夫解释,“周大夫,我们王妃方才晕了过去,这会子虽然已经醒了,你还是替王妃看看情况吧。”” 大夫忙不迭应是,将药箱放下,从中取出一根红色丝线递给沉星,“烦请姑娘将此拴在王妃手腕之上。” 沉星接过,半挑开帘子,朝宋清欢笑了笑,唤了声“殿下”,然后伸手将丝线拴在了宋清欢手腕上。 民间关于沈初寒和宋清欢的传言不少,大夫自然也知晓沈初寒对宋清欢爱护如命,故而不敢抬眼,低垂着头站在一旁,等着沉星叫他。 眼角余光瞥到帐幔被掀开,一杏色衣角露出,影影绰绰间帐中美人看不分明,只闻幽香扑鼻,让人心生恍惚。 “周大夫。”沉星放下帐子,将红线拉出,递到大夫面前。 大夫忙回了神,诚惶诚恐接过,凝神听起脉来。 听了一会,他看向沉星,点了点头。 沉星复又入帐,将红线解开。 “怎么样?”沈初寒清冷开口。 大夫收回红线,看向沈初寒,毕恭毕敬开口道,“回王爷的话,王妃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略有些体虚,应该是刚生完小郡主的缘故,平日里注意食补就好了。其实并不大需要开方子,不知王爷的意思是?” 他虽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到底只是一介草民,对皇族怀有一种天生的敬畏。是药三分毒,王妃的身子既没什么大碍,他也就不大想开方子出来,万一王妃服了他的药出现什么状况,他这人头可就不保了。 沈初寒尚未说话,帐幔中传来宋清欢清悦的嗓音,“如此,便不用麻烦大夫了。” 那声音清脆悦耳,如流过林间的潺潺流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见宋清欢发了话,沈初寒也没有多说,“嗯”一声,看向沉星,“送大夫出府。” 沉星应是,走到大夫面前,“周大夫,请随我来。” 大夫回了神,朝着沈初寒和宋清欢行了礼,不敢多看,急急匆匆跟在沉星身后出了房间。 见两人走出房间,沈初寒伸手挑开帘子,看向宋清欢,“不想吃药?” 宋清欢抿唇一笑,掀开被褥下了榻,“你瞧他那模样,分明是不想开方子担责任,我确实也没什么大碍,回头我自己写两副滋补的方子让沉星给我熬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沈初寒应一声,取了披风过来给她披上,“子舒和落落不在,的确没有从前那么方便了。宫里的太医我信不过,宫外的又都太谨慎。” “我自己便是大夫,简单的病症却也难不倒我。”宋清欢回头看向他笑笑,想起叶落和季流云,笑容淡了淡,叹一口气道,“也不知道子舒和师父如今怎么样了。” “子舒服了清元果,一定不会有事的。至于师父……”他神色微沉,“师父的肩膀受了重伤,怕是再难痊愈。不过好在师父早已退隐江湖,李绪已死,无痕宫不复存在,倒也没有太多需要用武的地方,有子舒和落落陪着,应该不会有事的。” “无忧谷真的被毁了?”宋清欢应一声,想起了旁的话题,接着又问。 “入口被毁,谷里面倒还维持着原样。师父若还想住回无忧谷,我到时会派人将入口清理出来。” 说完,看向她微微勾了嘴角,“子舒那边,有朱明盯着,一有消息便会派人来告诉我,阿绾也不用太过担心了。你刚刚元气大伤,待会用过晚饭,就好好歇着吧。” “好。”宋清欢应了,见时辰已不早了,遂唤了流月沉星去传饭来。 * 翌日。 昨晚沈初寒替宋清欢输了些内力,她总算是好好地睡了一觉。 早上贪睡,沈初寒什么时候去上早朝的也不知道,等睁开眼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纸倾洒进来。 宋清欢坐起身,唤了流月沉星进来伺候她梳洗。 用过早饭,陪了小郡主一会,原本想出府逛逛的,但身上懒惫,便哪儿也没去,回房钻研起医书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似乎是沈初寒回来了,便放下书迎了出去。 出了门,果然见沈初寒正朝她走来,一身绛紫色朝服,衬得他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阿殊。”她展颜一笑,走了过去。 沈初寒伸手搂住她的腰,一起往房里走去,“昨夜睡得可好?” 宋清欢点头,“睡得很好,今早你去上朝也不叫我。” “看你睡得正香,让你多睡一会。” “今日早朝怎么样?”进了房间,宋清欢一边替沈初寒脱下朝服,一边关切问道。 沈初寒解开腰带,神色沉静,“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君彻果然接手了我一半的差使,态度颇有些猖狂。” 宋清欢皱了眉头。 “昭帝什么态度?” “他?不过是看好戏的态度罢了。但君彻最近心态有些膨胀,昭帝一定不会允许他继续这么发展下去,我猜,用不了多久,那些被君彻截走的差使,又会重新回到我手上了。” “那我们可要做什么?” “不必。”沈初寒摇摇头,“如今昭帝和君彻都不敢明面上对我如何,这件事只需徐徐图之便是,君彻现在有些放松警惕,我会再派人盯紧他一些。” “皇后那边可有什么大动作?”先前君彻与皇后和薛家结盟,还娶了薛家的姑娘为侧妃,皇后怎么着也帮着点君彻才是? “皇上虽然对君彻暂时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对于薛家,却并未手软,这些天薛家在朝堂上的日子可不好过。”沈初寒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笑意。 宋清欢扬了扬眉。 以昭帝多疑的性子,这举动,倒是意料之中。 他对君彻暂不打压,是为了想对沈初寒形成掣肘。可薛家此时下场,那便是明的对他不敬。他还坐在皇位上呢,皇后和薛家便如此明目张胆地想找“下家”,以昭帝的性子,又怎能容忍? 之前会同意薛家和君彻的联姻,是因为那时还没有君殊的出现。今时不同往日,没了君彻,还有君殊,他根本就没什么好估计的了。 更何况,对薛家下手,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君彻若是聪明人,就会适当地收敛一些才是。 “对了,君熙那边……”宋清欢想到君熙,刚要开口问问沈初寒她如今到了哪里,忽见流月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了?”她抬眼望去。 流月的表情似有些纠结,迟疑一瞬,才开口道,“殿下,云和帝姬在府外求见。” 宋清欢眉头一蹙。 君晚? 她又来做什么? 沈初寒显然也不待见她,一听到这名字便冷冷吩咐,“不见,就说本王没空。” 流月抬眼觑了觑他,期期艾艾开口道,“王爷,云和帝姬求见的,是殿下。” 宋清欢挑了挑眉头,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没想到君晚这次倒是学乖些了,居然指名要求见自己? 沈初寒想也未想,接着又道,“不见,就说阿绾没空。” 流月本就不喜君晚,听得沈初寒这般吩咐,脆生生应了,刚要转身离去,却被宋清欢叫住。 “等一下。” 流月好奇转头,“殿下还有何吩咐?” “去请她到瑶华院来。”宋清欢神情淡淡,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眸光深邃,看不出心中所想。 流月一怔,不解道,“殿下?” “你尽管请她来便是。”宋清欢并未多说,只眉眼带着浅淡笑意。 流月只得照办,行礼后离去。 沈初寒也有几分不解,“阿绾这是何意?” 宋清欢挑唇一笑,神情中带了几分慵懒,“她既想见我,那便让她见见好了。若三番两次的拒见,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我们欺负一个小姑娘不是?” “可要我留下陪你?”只要宋清欢喜欢,沈初寒也没有什么多说的,温声开口。 “不必。”宋清欢摇头,“她既然点名道姓要见的是我,那阿殊你忙去吧。” “好。”沈初寒本就懒得见君晚,见宋清欢不需要他在这里,点头应了,嘱咐了沉星几句,便出了门。 宋清欢目送着他走出去,转眸看向沉星,“沉星,你替我去准备一下。” * 此时,寒王府外正停了辆马车。 马车不算大,但檀香木制的车身,流光锦织就的车帘,透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车里坐着的人,正是云和帝姬君晚,一旁坐着她的贴身侍女,碧玉。 君晚虽端坐车内,神情却有几分凝重,手中攥着的丝帕都皱得不成样子了,她却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碧玉却是看不过眼了,开口抱怨道,“殿下,这通报怎么通报这么久?” 君晚没有说话,只微微挑了车帘朝外望去。 秋风瑟瑟,拂起她鬓边的碎发,吹得她心底有些发凉。王府门口依旧站着那么几个守卫,平静地未起一丝涟漪,而方才进去通报的人,还未出来。 她放下帘子,有几分心神不宁。 昨日沈初寒入宫,恰巧被碧玉撞见,碧玉知她心系沈初寒,便匆匆回宫告诉了她。沈初寒离开了一个多月毫无音讯,她心中十分没底,没有一天不再惦念他的,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真恨不得立刻奔到他面前与他见一面才好。 因此,今日一下朝,她就早早地往前朝赶,试图能与沈初寒来个偶遇,只是……到底去晚了些,还是没能见到沈初寒。 她心中不甘心,想了想,还是出宫来了寒王府。 只是,这次她学乖了些,不说求见沈初寒,只说想见宋清欢,若是宋清欢不同意,她或许就有理由利用此事做文章了。若是宋清欢同意的话,以沈初寒对她的宝贝程度,大概会在一旁亲自看着,以防自己对宋清欢不利。 对她而言,只要能见到沈初寒,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不介意。 “殿下……”见君晚沉默不语,碧玉倒着了急,又唤一声。 君晚这才抬了眸看她一眼,语声轻柔,“不要着急,可能三皇兄和三皇嫂这会有事,还顾不上我。” 碧玉见她这幅温吞吞的模样,顿时替她打抱不平起来,“我的好殿下,您怎的如此心善?要奴婢看啊,寒王妃分明就不喜欢您,您干嘛非得过来给自己找不愉快呢?” 君晚低垂了头,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恨,再抬眸时,眼底已是波光粼粼,眼神柔柔软软,直教人怜惜。她急急开口分辨,“碧玉,你别胡说,三皇嫂不是这样的人。” 碧玉还待再说,忽听得车外有声音传来,“殿下,我们家王府有情。” 君晚睨碧玉一眼,示意她住了嘴,这才掀起了帘子朝外看去。 站在车外的是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子,君晚认得她,是宋清欢身边的贴身侍女之一。 她点点头,嘴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在碧玉的搀扶下下了车,朝流月点了点头。“烦请这位姐姐带路了。” 流月心底略有不屑,面上却是恭敬,“殿下唤奴婢流月便是。”说着,伸手一让,“殿下,里面请。” 君晚点头,带着碧玉跟在流月身后进了寒王府。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寒王府,但每来一次,心中便要慨叹一番,慨叹过后,又不免生出一股子恼意和嫉妒。听说,这王府是三皇兄亲自督工,只为了让宋清欢感到满意。 每每想到这里,便觉得内心一阵绞痛。 咬了咬下唇定下心神,她抬眸看一眼前头领先她半个身位的流月,快走两步跟了上去,“流月姑娘,皇嫂和皇兄最近还好吧?” 流月微微一礼,神情不卑不亢,“承蒙殿下记挂,王妃和王爷一切都好。”却只一句,再不多言。 瞥见她眼角眉梢的冷意,君晚眉头一皱,眼底一抹厉色划过,只很快又挂上一抹笑意,“今日过来,也不知有没有打扰到皇嫂。” 流月转头看她一眼,“殿下多虑了。” 见她始终一副冷冰冰的姿态,君晚心知从她这里撬不出什么信息,眸色一敛,不再多说。 走了一会,瑶华院到了。 见流月带她到了沈初寒和宋清欢居住的院落,君晚颇有几分诧异。要知道,上一次来的时候,沈初寒还是在前厅见的她,只不知今日为何……? 狐疑间,人已经进了院子。 目光一落在前方,瞳孔一缩,神情顿时愣住。 正文 第332章 好大一朵白莲花 这是君晚第一次踏入瑶华院。 她知道瑶华院一定会很精致,却没想到,不光很精致,还如此匠心独运,每一处都透着巧思。 迎面是一道嶙峋山石砌成的假山,山上有山路,有凉亭,有绿植,还有飞流直下的瀑布,望之栩栩如生。 瀑布水注入假山底部圆环形的水池中,溅起水花点点。池中有红鲤数尾,摇曳摆尾,甚是灵动。 院中一侧遍植森森翠竹,秋风拂过,簌簌作响。 另一侧种有郁郁花木,粗粗望去,便有迷迭香、木芙蓉、紫薇、木槿、蝴蝶兰等数十种不同品种的花,君晚平日里甚喜花儿,因此很容易瞧出了那花丛中有不少名贵品种。 而最吸引她眼球的,却还不是这些。 只见一片姹紫嫣红中搭凉亭一座,绿色藤蔓缠绕而上,四面垂下曼曼纱账,帐中置软榻高几,榻上坐一美人,素色裙衫,冰肌玉骨。帐幔起舞间但见半面丽容,影影绰绰,恍如神仙妃子,一时竟让人看得失了神。 “殿下,请在此稍等片刻。”正怔忡间,听得耳边凉淡声音响起,转头一望,流月朝她微微一礼,然后朝凉亭走去。 到了凉亭下方,她停住脚步,对着里头恭敬开口,“殿下,云和帝姬到了。” “知道了。”伴随着风声,有一女声传出,凉透沁人,带了淡淡慵懒。紧接着,一只纤纤玉手挑开了起舞的帐幔,一双玲珑美目朝君晚望来。 君晚猝不及防撞入宋清欢的眼中,心跳猛地一滞。 那双眸子漆黑如墨玉,带着点点灵动,眼角有似笑非笑的流光泄出。 她明明是笑着的,可君晚却觉得心头生出几分凉意。 “云和来了。”宋清欢收回目光,微微提了裙摆,走下了高阶,朝君晚款款而来。 此时,君晚这才得以看清,她今日穿了一身霜色凤尾裙,衣料中似掺杂了淡淡银线,随着她的走动流光盈盈,光彩夺目。 裙摆处用殷红丝线绣一支栩栩如生的红梅,遒劲的枝干,凌寒开放的红梅,一支盛开到腰际,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越发显得其腰身不盈一握。 明明是件寻常衣衫,却被她穿出了万种风情。 君晚垂了眸,眼底一抹妒意闪过。 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她的相貌只能算得上清秀,又不得昭帝宠爱,潜意识里总有着深深的自卑。此时见到宋清欢如此光彩照人,心底的嫉恨心理止不住开始疯长,死死咬住下唇,眼底满是不甘。 “云和?”走神的功夫,宋清欢已行到了她跟前,淡淡开口。 君晚回了神,慌忙敛下眼底的戾气,再抬眸时,眼中已是一片水雾迷蒙。她看一眼宋清欢,福身一礼,怯怯开口,“云和见过三皇嫂。” 宋清欢虚扶一把,面上带着浅笑,“云和不必客气。”眸光在她小脸上一顿,语声浅淡,“不知云和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我……我今日是来给皇嫂道歉的。希望皇嫂大人有大量,能原谅云和的无心之失。”君晚怯生生开口,神情柔弱。 宋清欢睨她一眼,眉梢微微上挑,“哦?不知云和何错之有?” 君晚眼眸一眯,抬头看她一眼,很快又低了头,“上次云和前来王府探望皇兄和皇嫂时,不知皇嫂尚未得知聿国的消息,一时口快,让皇嫂动了胎气,实在是云和的不是。后来云和还得知皇嫂还因此早产,云和心中实在是内疚难当,却又不知该如何道歉才好。” 顿一顿,觑一眼宋清欢面上神色。 却见她依旧是清清冷冷的神情,嘴角微抿,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君晚有些心里没底,定了定神,怯生生又开口道,“仪嘉郡主满月宴时,我就想找机会同皇嫂和皇兄道个歉,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前些日子皇嫂和皇兄又离开了临都,这才……这才一直拖到了今日。” 宋清欢还是不说话,只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君晚越发心慌,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清了清嗓子,眼中露出惊惶的神色,声线中都带上了颤意,“皇嫂,你果然在怪云和是不是?” 一顿,眼眶中已有泪珠盈上,“还有皇兄,皇兄这些天都不理我了,一定也在怪云和。” 她絮絮叨叨了一会,见宋清欢仍不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有些不甘地住了嘴。 碧玉在身后看着,颇有几分气愤,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得耳边总算清净了,宋清欢才淡淡撩眼看君晚一眼,“云和说完了?” 君晚身子一抖,脸色渐渐涨红。 “云和想太多了。”宋清欢凉淡开口,“虽然当时你的话对我的确有影响,但好在仪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出生了,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君晚眉头一皱。 听宋清欢这口气,是因为仪嘉郡主无恙,所以他们才不追究她的责任?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宋清欢接着又道,“阿殊刚回来没多久,有很多政事要处理,没有空与你闲谈也是正常,云和不必小题大做。” 自己好不容易拉下脸皮来给她道歉,她居然嫌自己小题大做? 一阵气血上涌,一张莹白小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像是没看见君晚的失态,宋清欢反而带上一抹笑意,“云和是第一次来瑶华院吧?来,感兴趣的话,我带你四下走走?” 君晚心知自己这时候怯场便正中宋清欢的下怀了,哪里肯服输?调整好自己的神态和心情,仰头看去,面上已是笑靥如花,脆生生应了,“好啊。”似乎方才的窘迫压根没发生一般。 宋清欢心中冷笑。 这个小丫头,变脸的技术倒是一流,也难怪以她这么不受宠的身份,还能在后宫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果然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她笑笑,“听说云和喜欢花花草草的,正巧我这院里栽种了不少名贵花木,云和看看可有喜欢的,若有的话,我叫人送两株到你宫里。” 宋清欢这话听上去没什么不妥,可落在君晚耳中,却听出了几分施舍的意味,脸色黑了黑,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一片姹紫嫣红上,笑笑岔开了话题,“三皇嫂对花草也有研究?” 宋清欢摇头,“这倒没有,我只是平常喜欢捣鼓香料而已,阿殊便索性叫人搬了不少花草进来让我折腾。” 她语气淡淡,可君晚却只觉这话刺耳得紧。 她认识的三皇兄,明明该是只在云端的谪仙,无论对任何人都是清冷的神情,何曾有过这般巴巴“讨好”的时候? 心里一阵莫名的酸楚。 宋清欢瞥她一眼,接着又道,“所以啊,云和若是有看得上的,尽管开口。” 君晚摇摇头,语带苦涩,“多谢三皇嫂的好意,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云和心领了。” 宋清欢笑得娇俏,眸光波动,落在君晚面上一扫,玩味地勾了勾唇角,“君子不夺人所好,云和倒也是个明白人,我就喜欢跟明白人打交道。” 听得她话中有话,君晚心中一咯噔,觉得落在自己面上的目光越发灼热起来。 她……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低垂了头,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 宋清欢收回目光,懒懒落在不远处的假山上,开口道,“这座假山,也是阿殊特意命人替我制造而成,仿的,是聿国建安郊外的入云峰,说是怕我思乡。” 这话,却是她临时起意编出来的了。 既然君晚非得自己上门来找不痛快,她又不成全了她? 果然,听了这话,君晚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宋清欢只作不见,往凉亭处走去,“说起来我都没想到,阿殊看上去那么凉薄的模样,性子却是细腻得很,连这瑶华院的瑶华二字,都是取自我在聿国的宫殿名。” 说着,她驻足转身,朝君晚莞尔一笑,“不知道阿殊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外冷内热的性子?” 君晚跟在她身后,长长的睫羽抖得厉害。宋清欢的话仿佛一柄柄利刃,狠狠扎在她心上。 没有,没有! 三皇兄对她,从来没有这般温柔过! 便是萧贵妃怜惜她而常常接她入宫小住的日子,三皇兄对她,也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只在有人欺负他是才出来替她出个头。 当时的她,总以为三皇兄对自己是特别的额,现在想想,三皇兄之所以会替自己出头,也许不过是因着萧贵妃的嘱咐罢了。 见她不说话,宋清欢也不咄咄逼人,嫣然一笑,提起凤尾裙摆,往凉亭内走去,行了两阶,转头看向仍杵在阶梯下的君晚,“既然来了,就好好坐下来聊聊再走,前些日子一直不得空,怠慢了云和,云和可别放在心上才是。” 说罢,掀开帘子,进了凉亭,再不看她。 眼中一抹笃定的从容。 君晚她,一定会跟上来的。 果然,君晚恨恨的一咬牙,最终还是抬步上了阶梯,跟在宋清欢身后进了凉亭。 她还没有见到三皇兄,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碧玉和流月便也跟了上去。 沉星原本已在亭子里候着了,见君晚进来,微微一礼,请了她入座。 待两人入了座,沉星和流月上前,将凉亭四面的毡帘放了下来,隔绝了大半吹进亭中的凉风。再加上凉亭内原本便燃着炭盆,虽是室外,却也不觉清冷。 君晚与宋清欢隔着长几相对而坐,目光朝前一扫,只见长几上已然摆满了茶具点心,俱是轻巧雅致,与宫中御膳比之,毫不逊色。 宋清欢看一眼沉星。 沉星会意,跪坐在长几一段,替两人烹起茶来。 宋清欢看回君晚,嘴角浅笑,“听五皇嫂说,皇上酷爱饮茶,想来云和对茶艺也有所研究吧?” 君晚怔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宋清欢口中的五皇嫂指的是君熙,眸光微沉,有几分尴尬地笑笑,“尚好。” 父皇酷爱饮茶不错,但她幼时连普通的衣食住行的供给都难以保障,怎会有心思去学茶艺? 一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刚想岔开话题,却听得宋清欢又道,“阿殊也甚喜饮茶,我最近得空时也正在学茶艺。” 君晚心神一动,眸底浮现一丝黯然。 三皇兄喜欢饮茶么?她却是从来不知的。 不想被宋清欢一直这么牵着鼻子走,君晚理了理思绪,转了话题,抬眸看向宋清欢,“不知五皇……姐最近可还好?” 她与君熙,其实并无多少交情,最多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如今提起,却是为着另一件事。 宋清欢尚未来得及开口,却见君熙眉眼一蹙,带了几分忧心忡忡开口道,“听说最近聿国不太平,五皇姐也不知怎么样了。”说着,眉眼一眨,有几分无辜地看向宋清欢,“三皇嫂知道五皇姐的情况么?” “我也尚未得到消息。”宋清欢神情未变,挑眉看一眼君晚,似笑非笑地打量,“不过,云和倒是很关心我聿国的情况呢。上次我父皇驾崩,我也还是从你口中最先得知的呢。” 君晚脸色微变,下意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 宋清欢却是赶在她之前开口,“难不成,聿国有什么让云和惦记的人?” 君晚蹙了眉头,似有几分不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宋清欢抿唇一笑,语声懒惫,忽的转了话锋,“云和也不小了吧?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君晚神情一僵,狐疑地盯着宋清欢。 这时,沉星已经烹好了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宋清欢伸出纤纤玉指,将其中一杯推到君晚面前。她的手指修长如玉,映衬着碧玉制的茶盏,愈发显出羊脂白玉般的细腻通透。 处处透着养尊处优的气质。 君晚心底愈发焦躁不安起来,半晌,才定了定起伏的思绪,抬眸看向宋清欢,怯怯一笑,满脸羞涩,“三皇嫂说笑了,云和暂时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宋清欢抿唇笑得愈发欢愉,端起茶盏放至唇边抿了一口,“都是一家人了,云和便不要害羞了。说起来,我皇兄年纪也不小了,却迟迟未娶亲。之前原本相中了一位姑娘,却也是她福薄,临时出了事故,皇兄的婚事便这么耽搁了下来。他如今已登基为帝,因国内动荡,因此尚未立后……” 说到这儿,语气一顿,打量的目光在君晚面上游移,“这么想来,云和倒是与我皇兄挺配的。” 君晚原本听得一头雾水,实在没想明白宋清欢口中的皇兄是谁,听到登基为帝那里才蓦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聿国新帝宋琰罢。 只是,自己与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好端端的,怎么扯上宋琰了,还说自己与他挺配的?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她心中万分警惕,嘴里忙不迭拒绝,“三皇嫂说笑了,云和与聿帝都不曾见过,三皇嫂就不要打趣我了。” “没见过么?”宋清欢挑了挑眉梢,“去年夺剑大会时,我皇兄可是也来了的。”她笑眯眯的看着她,一副玩笑的口吻,“云和就别害羞了。你若当真心悦我皇兄,我或许还可以从中牵牵线。” 君晚笑得有几分勉强,“三皇嫂真的误会了,聿国的事,我也只是听人说起,因着与三皇嫂有关,所以放在了心上,并非肖想聿帝的意思。”语声一顿,眼眶中盈上点点泪珠,“还请三皇嫂不要再打趣云和了,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旁人只会说云和不自量力的。” 宋清欢心中一哂。 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这眼泪说来就来,哭给谁看呢?她迟迟未嫁的原因,究竟是昭帝不重视她,还是……心有所属? 正文 第333章 请皇兄成全(更文时间戳) 她这般想着,凉凉睨一眼君晚,也不遮遮掩掩,心里的话直接便说了出来,“看来,云和是看不上我皇兄啊。”说到这里,尾音微微拉长,忽的话头一转,墨瞳微狭,一眨不眨地盯着君晚,语气中带了几丝戏谑和探究,“莫不是……云和已经心有所属?” 君晚心中猛地一咯噔,捧住茶盏的手指止不住一颤,眼中显出一抹慌乱。 宋清欢紧紧盯着她,一双眸子清透水润,仿佛能直直望穿人的心理。 君晚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定了定心神,方抬头,脸上又恢复那种无措而惶恐的神情,水润的眸子眨呀眨,显得无辜极了,声音中都似带了哭腔,“三皇嫂,您……您就绕过云和吧,云和当真没有……” 语声怯怯,眼眶中盛着水润的晶莹,颊边一抹绯红之色,似一朵沾染了露珠的白莲,娇娇弱弱,我见犹怜。 绕过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怎么着她了呢。 听到君晚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宋清欢眉梢一挑,似想到什么,眼尾余光朝凉亭入口处望去。 果然—— 沈初寒清俊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内。 她是背对凉亭入口而坐,而君晚,是正对着入口。她自然比宋清欢早看到沈初寒过来了,方才那句话,约莫也是说给沈初寒听的吧。 她心内一哂,面色从容,微微转身,仰头看向沈初寒,巴掌大的小脸,眸中有惊艳的光,盈盈闪烁。 沈初寒一错不错地瞧着她,唇角微勾,眼中的清冷之色绽开,生出一抹摇曳的温暖。 “阿殊怎么过来了?”宋清欢眨了眨长睫,懒懒出声。 “去房间拿个东西,见你在这里,便过来看看。”沈初寒温声回道,顺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他原本想着宋清欢不会留君晚久待,正巧落了个东西在房里,想过来问问宋清欢情况,便亲自过来了。 走到院子里时,见院中凉亭里影影绰绰坐着一人,看背影,正是宋清欢,他没有多想,便走了过来。 却没想到,君晚还在这里。 不过,在与不在,却也与他没什么关系。 “君晚见过三皇兄。”见他坐下,君晚眼中一喜,忙起身朝着沈初寒盈盈一福。 沈初寒“嗯”一声,看也不看她,伸手端起宋清欢面前的茶盏送至唇边喝了一口,“这茶不错。” “沉星烹的。”宋清欢笑。 她方才说沈初寒最近喜欢上了饮茶,却是不尽然。真实原因是沈初寒知她好酒,可酒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便让沉星去学着烹茶,让宋清欢平日里少饮酒,多喝茶。 他又是最宝贝宋清欢的,宋清欢喝茶,他自然也就跟着喝了。 宋清欢眼尾微曳,睨他一眼,“这是我的杯盏,你若是要喝,让沉星再给你取个杯盏过来。” “不必,我就喜欢喝你的。”沈初寒抿唇一笑,眉眼间落满星辰,只温柔地落在宋清欢面上。 两人这般琴瑟和鸣的模样,却是深深刺痛了君晚的眼。 她垂下长睫,胸前有几分起伏,长长的指甲掐入掌中,一阵生疼,她却恍若不知。 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眼,盈盈目光看向沈初寒,语声带着一贯的娇柔,“三皇兄,我……我这次过来,是给你和三皇嫂道歉的。” 沈初寒终于转了目光看向她,眼底却像覆了层冰霜,语气也冷得似裹了层冰,“做错事后的道歉就不必了,无事于补。你也不小了,说话前心中要掂量清楚。” 君晚眸光一滞,低垂了头掩下眼底的失望,呐呐应是。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复又转眸看回沈初寒,笑意盈盈道,“方才我们也正说起这话题呢。阿殊,云和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招驸马的时候了,父皇那边怎生迟迟没有动静?” 沈初寒眼底一抹讶然飞闪而过。 他知道,宋清欢不喜君晚,亦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今儿怎的突然提起这一茬。 对沈初寒而言,他不喜欢君晚是因为上次她害得宋清欢早产一事,以及她对宋清欢莫名而来的敌意。至于君晚对他的那点小心思,他根本就没想到那一层。 只是,宋清欢既开了口,自家媳妇儿的问题,他又怎会问缘由?眸光未错,沉沉开口道,“父皇最近大概是忙于朝政吧。” 眸光在君晚面上一扫,冷声开口,“你若是看上了谁,跟皇后说便是。皇后是后宫之主,你的婚姻大事,理应由她负责。” 君晚眸光已然暗淡下来,闻言怯怯抬眸,带了几分不安,“三皇兄也知道,皇后向来不喜欢我。我的婚姻大事,皇后大概也不会上心吧。若是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我还不如孤独终老。” 说到后面,语声渐低,长睫微颤,倍显凄惨。 沈初寒看她一眼,没有出声,神情漠然,似乎并不关心。 一旁的碧玉见自家殿下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心底一酸,忙开口宽慰道,“殿下,您别这么想,不是还有王爷和王妃么?他们一定会帮您的。” 宋清欢玩味地翘了翘唇,君晚这装白莲花的功力可真是出神入化啊,连贴身侍女都被瞒在鼓里。 君晚一听这话,眸光微亮,带了几分期待看向沈初寒,“三皇兄,你……你会帮君晚吗?” 沈初寒没说话,眸光沉沉,忽的朝一旁的碧玉看去,带了寒凉之意。 碧玉莫名一瑟,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自己方才……难道说错了什么吗?她也不过是看王爷对殿下不理不睬,有些打包不平罢了,并未说什么出格的话啊。 尽管如此,但心底仍是惴惴,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主子说话,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插嘴?”就当空气快凝固之际,她听得耳边有冷冽声音响起,让她身子猛地一抖。 面上一慌,不敢狡辩,慌忙跪在地上,惊惶出声,“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沈初寒冷嗤一声,神情凝肃,“宫里的规矩都白学了?!自掌二十下。” 碧玉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君晚。 君晚也是一惊,然而,她心知沈初寒这话,明面上是针对碧玉,实际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心中对自己怕已有不满,这个时候若再出口为碧玉求情,难免会让他更加厌弃了自己。 因此,她还是低垂了头,假意没有看到碧玉投来的求救的目光。 碧玉无奈,只得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往面上扇去。 “啪”的一下,手掌绵软地落在脸上。 “没吃饭?”沈初寒眸光一凛,忽然厉声一喝。 碧玉身子一抖,咬咬牙,只得加重了力道,手掌猛地往自己脸上扇去。 一时没人说话,只有清脆的巴掌声在空中回荡。 终于,巴掌声停,碧玉的脸已经肿得老高,手掌也是一片红通通的样子,她低垂着头,再不敢多言。 沈初寒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宋清欢,眼神倏然变得柔和起来,“阿绾,外间风大,你还是早些进屋吧,我还有事,便先去书房了。” 听到沈初寒这声“阿绾”,君晚身子一抖,眼中有深浓异色闪过,猛地抬头看向沈初寒,却见他目光看向的人,还是宋清欢。 心中一痛,眸底有阴郁浮上,小手紧攥成拳。 是了,她记得曾听宫女提起过,舞阳帝姬宋清欢,小字阿绾。 阿绾——阿晚——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喜欢自己的名字,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自己的名字。 “阿绾”两字从沈初寒口中叫出,缠绵悱恻,温柔至极,恍惚间,她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叫的人,不是宋清欢,而是自己。 上次来寒王府时,她似乎也听沈初寒这么唤过宋清欢,只是当时她闯了祸,心思一片浮乱,自没有注意这么多。 可此刻,这两个字,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让她的心底蓦然漫上难以言喻的酸涩。 明明是同音字,可,沈初寒从未这般叫过她。 小时候,他性子清冷,每次叫她,都是连名带姓地君晚二字。再见时,他成了寒王,对她的称呼,也从君晚到了“云和”。 云和,冷冰冰的封号,甚至连她的名字,他如今都不愿意叫了。 她神情有几许恍惚。 明明亭内燃着炭火,温暖如春,她却觉得如坠冰窟,全身冷得厉害。 “好。”宋清欢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点头,目送着沈初寒起身,挑起毡帘走出了凉亭,全程再未看过一眼君晚。 君晚一颗心碎成了渣,抬眸看着沈初寒的身影消失在亭外,眼中满是苦涩和不甘。 宋清欢收回目光,看向君晚,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免觉得心中有几分恶心。 她这般伤心欲绝的姿态,若教旁人瞧见了,该如何想?可别没的败坏了沈初寒的名声。 心中有几分不悦,正待开口,君晚却突然起身,看一眼宋清欢,急急一礼,“三皇嫂,我……我也告辞了。” 说着,不待宋清欢反应,竟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凉亭。 碧玉一惊,起身朝宋清欢一福,也慌忙跟了上去。 “殿下?”流月和沉星蹙了眉头看向她,显然对君晚这举动有些不满。 宋清欢勾唇冷笑一声,吩咐沉星,“你悄悄跟上去,不必叫她发觉,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弄什么幺蛾子。” 君晚对沈初寒的执念太深,已近变态,要想打破这种执念,自然得沈初寒亲自出马方有成效。君晚这么急急追出去,不过是为了与沈初寒再说一句话罢了。 既如此,自己就成全她,也好让她尽早死心。 沉星领命,匆匆离去。 流月扶着宋清欢起身,不满地嘟囔道,“殿下,这云和帝姬是什么意思?行事这般莽撞,这可是王府,她就这般横冲直撞的?” 宋清欢勾唇清冷一笑,“她若不快些离开,又怎么赶得上阿殊?” 流月满脸诧异,眨了眨眼睛,不解道,“殿下,您是说……云和帝姬走得这么急,是为了去追王爷?”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流月眼中露出一抹警觉,“她找王爷做什么?” 沉星和流月与君晚接触不多,再者,君晚的那点心思,说出来可是惊世骇俗的事,是以流月她们并未往那方面想去,此时听得宋清欢这么说,不免有些诧异,皱了眉头,露出一抹沉思之色。 宋清欢没有多说,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恶心人,就不必拿出来恶心流月沉星了。至于沈初寒那边,看来还是得找机会跟他说清楚才是。 要让君晚彻底死心,当然还得沈初寒出马才是。 她敛眉,接过流月手中的披风披上,然后挑开毡帘走出了凉亭。流月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见宋清欢走了出去,脚下一动,也跟了上去。 另一厢。 君晚跌跌撞撞跑出凉亭,朝沈初寒行进的方向追去。碧玉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得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追着。 一边追一边道,“殿下,您……您怎么了?” 君晚却不理会,拼尽全力朝前奔去,终于,沈初寒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她一喜,大声朝前喊道,“三皇兄!” 也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沈初寒并未停步,身姿越发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君晚哪肯罢休,用尽全力又叫一声,“三皇兄,我有话同你说。” 毕竟是在寒王府,沈初寒还是停住步伐,转身朝后望去。 君晚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小脸蛋通红,眸光盈盈,别有一番怯弱的姿态。可惜,沈初寒眼底并未有任何波动,只冷冷看着她。 “何事?”他薄唇轻启,语声寒洌。 君晚睫毛颤了颤,眼底缠绕着浓浓的失望,“三皇兄,你……你就这么讨厌我么?以前的你,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沈初寒眉头狠皱,凌厉的目光打量着她,“以前的我?以前的我已经死了。” 君晚语声一滞,眼底愈发水波盈盈,带着控诉的神情,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初寒,红唇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初寒却极其不喜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儿,好看的剑眉一拧,“没事的话,你回去吧。” 说着,也懒得再看君晚,转身大踏步又朝前走去。 眼见着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君晚心内一急,泪水便涌上了眼眶,对着沈初寒的背影大叫出声。 “三皇兄,我有心上人了!” 声音之大,连身后跟着的沉星都听到了,忍不住心思微沉。 沉星性子比流月细腻,看问题也更深层次一些,流月没有发现的问题,她却是发现了几分不妥之处。 她总觉得,云和帝姬看向王爷的目光,有些奇怪,并不像是看兄长的神情,而更像是……深情缱绻的眼神。 至于她对殿下显而易见的不喜,更像是一种醋意的表现。 所以每每云和帝姬出现在王爷和殿下面前,气氛便总有几分诡异。先前她还尚未想明白,可刚刚听到云和帝姬那声呼喊,脑中突然豁然开朗。 那声音颤颤,带着控诉,又带了不甘,其中的情意绵绵,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难道…… 云和帝姬对王爷,竟当真生了那等见不得人的心思。 可是—— 她和王爷,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啊! 沉星忍不住觉得有些恶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勉强才运功压了下去,抬头接着看向前方的动静。 君晚快走两步,行到沈初寒面前停住,仰着小脸,眼中情绪波动得厉害。 “我说了,你的婚事,该有父皇和皇后做主,与我无关。”沈初寒已是不耐。 “不。”君晚摇摇头,猛地一咬牙,忽地退后一步,朝沈初寒行了个大礼,“此事,确实与三皇兄有关,还请三皇兄成全。” ------题外话------ 号外: 夭夭决定开始奋发图强了~! 每天两更,第一更,早上10:00,第二更,下午2:00。 养文的姑娘们,可以追起来了~!还没有领取奖励的姑娘快冒泡,下午那更夭夭会把名单整理出来~! 正文 第334章 他是她的光啊(二更) 沈初寒眸光一凉,鹰隼般锐利的眸光紧紧盯了君晚片刻,方冷淡开口,“说。” “三皇兄……阿晚……阿晚的确有心上人了,并且这人,还与三皇兄有关系。”君晚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 却不想,沈初寒的目光猛地一寒,死死盯住君晚,带着凛冽的杀气,“谁准你唤自己阿晚的?” 君晚猛地一怔,一股凉气自脊背升起,仿佛有毒蛇从后背缓缓爬过,让人不寒而栗。 从前沈初寒虽对她冷淡,却从未有过这般杀气外露的时候,而原因,不过是因她自称为阿晚,不免觉得心中一寸一寸碎裂开来,顷刻间凉如冰雪。 她承认,她是故意的,却没想到沈初寒反应会这么大。 她一向在沈初寒面前自称君晚,只是因为他小时这般唤她。方才一时鬼迷了心窍,竟幻想着他也能唤自己一声“阿晚”,却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激烈的反应。 “三皇兄……我……”定了定心神,君晚苦涩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初寒眸光微敛,盯了她一瞬,“云和,你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看在母妃的份上,我或许还可以保你这一世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 君晚自嘲地笑笑。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衣食无忧。可…… 眼中有雾气浮上,她神情中带了一分绝望,看着眼前这个凉薄到骨髓里男子,觉得整颗心都被撕碎了一般,鲜血淋漓,没有一方完整之处。 他是她整个少女时期的光啊。 若没有他,她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她小心翼翼地追逐着他的脚步,期望他的光芒能照进她心底的阴暗之处,却不想,他早已走远,走到了她怎样都追不上的地方。 恍惚间,眼前闪过年少时的一幕幕—— “嬷嬷,这……这午膳是凉的……”年幼的她,怯怯抬眼,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嬷嬷,颤颤开口。 “凉的?这大夏天的,殿下就凑合着吃吧。明儿就是四皇子生辰了,御膳房都在准备着明日生辰宴上的膳食,没空给殿下重做了。” 她心下一急,想说些什么,只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不禁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可……可是我染了风寒,再吃凉的……” “染了风寒?”那嬷嬷嫌弃地瞅她一眼,“瞧殿下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别成日里待在宫里了,多出去走走吧,晒晒太阳这风寒可不就好了?” 君晚张一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那嬷嬷却已面露不郁之色,转身朝殿门口走去,嘴里还絮絮叨叨,“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帝姬,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识趣的,就不该成日里挑三拣四,难怪皇上不待见……” 絮叨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君晚脸色越发苍白,看向桌上那早已凉透的午膳,眉眼间浮上一抹狠厉,忽地双手一拂,将桌上的碗碟打翻在地。 锋利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掌,可她却宛然不觉,只眸光阴沉,盯着地上的瓷器碎片出神。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是男儿?! 父皇厌弃她,不就因为她是女儿身么?比她早几日出生的君熙,只因是男子,便受尽了宠爱,连带着他的母妃也连升两级,而自己的母妃,却被无情地打入了冷宫。 她恨! 这深宫之中,多的是踩低捧高之人,便是她再谨小慎微做低伏小,也还是时不时有人要来踩她一脚! 殿外偷懒的宫女听到声音走了进来,一见碎了满地的瓷片,脸顿时就拉了下来,走上前来抱怨道,“殿下,您这又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又将碗碟给打碎了?回头御膳房那边奴婢又得挨一顿训了。” 她弯腰收拾起地上的碎片来,并没看君晚,也没有意识到君晚全然铁青的脸色。 君晚摸过一片碎瓷器,死死盯着眼前半蹲的宫女,心底的怒火不断上涌,心中有一股不断叫嚣的念头—— 刺死她! 刺死她! 君晚死死握住手中的碎瓷片,尖锐的瓷片扎入掌心,渗出淋漓的鲜血,她却仿佛没有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痛苦,只死死盯住那宫女的后颈,手,已经扬了起来。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她到底有些心慌,忙放下手,朝殿门口望去。 只见灿然阳光中,一人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宫女。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腰系白玉带,虽年岁不大,脸上却有了几分棱角,精致的五官,冷然的气质,让她怔怔看呆了去。 他逆光而来,整个人仿佛披上了一层透明的琉璃色,如一道暖阳,照进君晚冰寒的眼中。 他行到君晚跟前,上下打量她几眼,冷冷开口,“你是君晚?” 他的声音,同他的外表一样冷淡,可不知为何,君晚却觉得如天籁一般好听,而此时的她,甚至都不知面前之人是谁。 她虽在这宫中长至五岁,但极少参加过宫里的宫宴,除了经常欺负她的几位皇兄,其他人都不曾见过。 眼前这小男孩不过七八岁的年纪,锦衣华服,气韵不凡,约莫……也是她的哪位皇兄吧。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方才在一旁收拾碎片的宫女已抬头看来,忽的变了脸色,忙不迭跪地行礼,“奴婢见过三皇子。” 说着,拉了拉君晚的衣袖,叠声催促,“殿下,快!快给三皇子行礼!” 君晚长睫一眨,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小男孩,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双膝跪地,仰起小脸看着他。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三皇子君殊啊! 便是在这宫中毫无地位的他,也听过三皇子其人。他的生母,是如今后宫最为得宠的萧贵妃,而关于他本人的传言,更是多如牛毛。 有说父皇虽宠萧贵妃,却并不待见他。 有说他年纪虽小,其心思谋略,却已胜过成人。 有说他性情极冷,极少有人能与他说得上话。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没想到有一日,她能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三皇子站在自己面前,没想到,他竟是如此俊美无俦,更没想到,他竟会主动对自己说话。 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恍神,一时竟没想起来回答他方才的问话。 君殊皱了皱眉,瞥一眼她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不郁,很快,他转了头,看向一旁跪着的宫女,“你是伺候云和帝姬的?” 宫女忙不迭点头,“是,是,奴婢是伺候殿下的。” 话音落,君殊却忽的飞起一脚,朝宫女的心窝子踹去,语声冷淡,“你便是这么伺候主子的?主子受了伤你不见?” 他脚下力道不轻,那宫女被踹翻在地,却不敢吱声,忙不迭又爬了起来,匍匐在君殊面前,嘴里战战兢兢求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殿下息怒,请殿下息怒!” 君晚一惊,手上一松,手掌中攥着的瓷器碎片落地。 君殊转了目光看向她,清冷的眸光在落地的碎片上一顿,瓷器尖锐处还染着鲜红的鲜血,而她的指尖,此时也正在流血。 君殊的目光上移,落在君晚怔忡而苍白的脸上,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声音还是那么冷,“我母妃让你去她宫里。” 君晚愣住。 君殊的母妃可是如今宫中炙手可热的萧贵妃,她这个时候叫自己过去,是为的什么?她从小看惯了世人冷眼,自然养成了多疑的性子,眼中下意识露出警惕之色。 君殊不耐地蹙了蹙眉。 他是什么人?君晚眼中的怀疑能逃过他的眼睛?当下生了几分不悦。 母妃性子良善,昨日偶然听宫女说起君晚如今处境艰难,顿时生了恻隐之心,今日好说歹说才劝动他,让他过来这边将君晚带到她宫里去。 若是平常,以君殊寒凉的性格,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但这次萧贵妃开了口,君殊最是孝顺,也不忍拂了母妃的意思,这才带了人过来看看情况。 “你知道我母妃是谁?”君殊年岁虽小,身材已是颀长,垂首俯视着君晚,一双眸子黑得像墨玉一般,幽深神秘,仿佛要将人的心神吸进去。 君晚下意识点头。 君殊冷笑一声,“既如此,你就应该知道,我母妃没有理由对你不利。”寒凉的眸光一扫,“既然你不愿的话,我也不强求。”说着,便欲转身。 阳光从殿外洒进来,原本阴气森森的殿里终于生出几分温暖的感觉。 他转身,挡住了投射进来的阳光,君晚眼前蓦地一暗。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抓住那抹光亮。 君殊没有停顿,大踏步朝殿外走去。 “三皇兄!我去!” 身后突然传来女童稚嫩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带了几分尖锐和急促。 君殊驻足转身,冷淡的目光在她面上一顿,看向身后跟着的宫女,“带她去梳洗一番,包扎好伤口后,再带去见母妃。” “是。”宫女福身应是。 君殊便不再作停留,径直离去,留下君晚望着她的背影出神,眼底有光芒泄出。 那一刻,她觉得,原来上天待她,也并非太差。 再后来。 因着她的母妃入了冷宫,萧贵妃觉得她乖觉得紧,正巧又没有女儿,便禀了皇上,将她接到了自己宫中一起生活。 父皇对萧贵妃万般宠爱,自不会在这件事上忤了她的意,于是,她从那座冷冰冰毫无人气的宫殿,搬入了萧贵妃的寝宫,与她一起生活。 而对她而言,最开心的事,是每天都可以见到三皇兄。 彼时君殊年纪尚幼,还未到出宫建府的时候。虽然因每天要上学,日日早出晚归,但对君晚而言,每日能见到他离去的背影,能看到他踏着月光回来的身影,一切便都值得了。 所以她拼了命地讨萧贵妃欢心。 萧贵妃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她便成为她喜欢的样子,哪怕再背离本性,她也不在乎。 对她而言,能吃得饱穿得暖,每日能见到三皇兄,便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可,尽管她搬进了萧贵妃寝宫,三皇兄对她仍有些不冷不热,平日里很少与她说话,也很少正眼瞧过她。 但是她并未灰心。 对她而言,君殊是光,光是人世间最耀眼的存在,又岂是唾手可得之物?她坚信,总有一天,她能追上他的步伐,让他的眼里有自己的存在。 然而,她的幸福日子终究还是太短。 大半年后,萧贵妃因病逝世,三皇兄被派往凉国为质。 三皇兄走的时候,她央求宫里的内侍悄悄带她出去给君殊送行,只是出宫时查得严,几经折腾赶到城门处时,三皇兄一行已经走远,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孤绝的背影。 再后来,突有噩耗传来。 三皇兄所居营帐突然大火,他来不及逃出,被烧死帐内。 那一日,她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可是没想到,事情竟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多年之后,她的三皇兄,竟然又回来了!重新归来的他,比从前更俊朗,也更冷冽,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在自己面上扫过,这些,她都觉得没有关系。 但她不能忍的是—— 三皇兄的身旁,竟然有了另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怎么可以? 他是光啊!是这世界上最耀眼的存在,没有人能配得上他!没有人!便是自己,也只敢远远观望,她何德何能,竟能与三皇兄并肩而立?! 脑中浮现种种片段,恍惚间似重新过了这一生,神情愈发怔忡。 …… 久久听不到君晚的回答,沈初寒眸光一冷,见她眼中似笼了层雾气,神情也有几分呆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不耐烦地蹙一蹙眉,抬眸看向迎面走来的巡逻侍卫,冷声吩咐,“送云和帝姬出府,别让她四处乱跑!” 侍卫朗声应是。 君晚被这一声惊醒,蓦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如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她的沈初寒,心中是满满的酸涩。 “三皇兄,你……你误会了,我……我没有旁的意思。”她暗中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思绪,眼中再度浮现出柔软的怯意。 “没有最好。” 沈初寒扔下这四个字,抬步欲走。 “三皇兄……”君晚一急,忙又喝住了他。 沈初寒的气息一沉,语气中已有了压抑的不耐,“还有什么事?” “方才我所说的……还请三皇兄成全。父皇和皇后娘娘都不喜我,我的婚姻大事,他们自然不会上心,请三皇兄看在贵妃娘娘的份上,再帮君晚这一次。” 听到萧贵妃的名字,沈初寒面色更冷了,浑身散发出森寒之气。半晌,才从指缝中憋出一个字,“谁?” 萧贵妃生前对君晚不薄。 君晚是惯会看人眼色之人,知道萧贵妃是她在宫中唯一的依靠,因此对萧贵妃一直都是感恩戴德的态度,在她面前也总是装出一副乖巧纯善的模样来。 她的心思,旁人或许未曾察觉,沈初寒却是清楚得很。 从当年见到她的第一面时,他便知道,这个神情苍白脆弱的小女孩,远远没有她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单纯胆小。 若那一日,他再去迟些,她手中的那块尖锐的瓷器,扎中的,可就不是她的掌心,而是那宫女的后颈了。 但这些,他并不在乎,因为她确实给母妃带来了快乐。既然如此,她那些无法出现在阳光下的心思,自己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毕竟,他也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可—— 她若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主意打到阿绾身上,便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君晚深吸一口气,似下了大决心似的,抬了头看向沈初寒,一字一顿,字字清晰,“三皇兄,我喜欢的人,是铁甲军校尉——萧濯,请皇兄成全。” ------题外话------ 以下姑娘,出来冒泡领奖啦: 墨言情浅 亦暖暖 将门到了一只蝉 落叶の星辰 涂也意 小玉1211 璃羽飞舞 莎莉汶 卿酒酒sama 萧晓菀菀 潇湘叶染衣 可萌D 云上浅兮 186**3131 琉璃千羽 爱的隐形 黎明 羽洛羽飞 不看不介意 潇湘奕馨 进击的不问 仲夏的楠木 lxks veelam 正文 第335章 不要随便碰我(一更) 萧濯本是将才,入铁甲卫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凭自己的本事坐到了校尉的位置。 昭帝虽然知道萧濯与沈初寒的关系,但萧濯确实有才能,况且铁甲卫校尉,也并不是什么要职,他不想与沈初寒闹得太僵,是以在萧濯的问题上,他便权且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由着他去了。 听到君晚这话,沈初寒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目光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君晚,冷冽而不带一丝感情。 气氛一下凝滞下来。 君晚心中没底,可却不甘示弱,不躲不避地迎上沈初寒审视的目光,心跳得有些厉害。 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对沈初寒的感情,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回应。 可是她又怎甘心? 怎甘心与沈初寒渐行渐远?怎甘心与他有一日终成陌路? 就算得不到沈初寒,也不能让他忘了自己! 若是能嫁给他最器重的部下,就算他想忘,也不可能忘得了的。哪怕成为一根梗在他心中的刺,也总好过他漠然的无视。 正巧,她与萧濯幼时也有过交情——萧濯年幼便入了宫成为沈初寒的伴读,君晚住在萧贵妃的宫里,自然与萧濯见过很多次。 所以,萧濯,便成了这个最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萧濯身份不高,就算她如今不得宠,那也是昭国仅有的帝姬,嫁给萧濯,也是她的身份占优,遇到的阻力会小很多。 今日与舞阳帝姬正面交锋后才发现,她果然不简单!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自己的婚事,若说她没有发现什么,君晚却是不信的。 这让她心中更加不爽。 明明她才是最先认识三皇兄的人,凭什么她可以用一种女主人的姿态来驱逐自己?就算她得不到三皇兄,她也不会让宋清欢好过的! 在此之前,她本不打算成亲。 反正,她如今在宫里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父皇和皇后都分不出心思来管她的事。只要她不提,他们可能根本就懒得管。 可是今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一旦自己的心思被宋清欢抖落出来,她就再也不可能与三皇兄有任何交集。所以,她当机立断做出了这个决定。 只要三皇兄还没发现自己对他的心思,只要自己装得对萧濯再情深一些,她和萧濯,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沈初寒定定打量了她半晌,方冷冷开口,“你想嫁给萧濯?” 君晚重重点头,柔弱中显出几分坚毅,眼眶中还有盈盈泪花,神色却是凝然,像极了风雨中岿然而立的带刺玫瑰。 既然三皇兄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子,那自己便坚强给他看。 只是,沈初寒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波动,眉眼间裹住的寒冰,似千年不化。 “理由?”他冷声开口,审视的神情。 君晚低垂了头,颊边恰到好处浮现出一抹绯红。 “我……小时候便喜欢上他了……”君晚柔弱无骨的小手攥着衣襟,开始讲述起她的故事,“那时,贵妃娘娘疼我,将我接进宫里与她一起住,我的处境好了不少。但是,暗地里总有些小人眼热,几位皇兄也依旧看不惯我,常常寻无人的时候欺负我。萧濯他……撞见过几次,救过我几次……” 说到这里,她抬了眼,眸中盈盈切切,长睫微眨,有几分羞怯,有几分无助,“有一次,四皇兄欺负我时正被萧濯撞见,他为了保护我挺身而出,被四皇兄派人打得半死。那一刻,我见到他的身影挡在我面前时,心中便对他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幽幽叹一口气,眼底光芒暗淡些许,“后来,传来三皇兄和他意外身亡的消息,我……以为这一世与他再无缘分。却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他。我知道三皇兄不大喜欢我,担心我贸然跟你说萧濯的事会遭到拒绝,所以这些日子才……才找三皇兄找得勤了些,本想让三皇兄能对我的印象有所改观,却没想到又不小心伤到了三皇嫂。” 说完这话,她脸色涨得通红,低垂着头,十分害羞的模样,攥着衣襟的手越发紧了。 可长睫之下,眼底却无半分羞涩,只带着冷冷算计的目光。 她自认这话说得毫无破绽。 萧濯小时候的确救过她几次,然而她知道,萧濯救她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萧贵妃叮嘱过他罢了。三皇兄对自己不冷不热,萧贵妃无奈,又怕自己受委屈,所以才让萧濯多照看自己一些。 她说得情真意切,心底却未起半分涟漪。 她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萧濯。 可对方是沈初寒,不是轻易能糊弄过去的人,因此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只得竖起耳朵,忐忑地等着沈初寒的回话。 沈初寒凉淡目光落在君晚的发髻上,瞳孔漆黑,深如漩涡。 君晚说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 母妃原本是让他多照顾着君晚一些,但他性子寒凉,又不喜君晚这样表里不一娇柔怯弱的性情,所以与她并无多少交集。母妃无法,只得让萧濯得了空多多照看君晚。 只是,他心底却并不怎么相信。 直觉告诉他,君晚一定还瞒了他什么。 眸光一转,凉淡开口,“萧濯不适合你。” 这是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君晚心底一沉,抬眸朝沈初寒望去,眼中写满了不解和困惑,“为……为什么?”她心有不甘地质问。 “身份,性格,你们都不合适。”看在萧贵妃的份上,沈初寒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 先不说其他,萧濯如今家仇未报,又怎有心思来考虑成亲一事? 更何况,他不喜君晚,私心觉得,萧濯值得更好的。 听到他这回答,君晚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心底怒火不断往上喷涌,眼底眸光沉郁。 然而,这阴鸷亦只一瞬,很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她惯有的娇弱假面。 “三皇兄……”她怯生生开口,眼中已盈上了滚滚泪珠,“我是真的很喜欢萧濯,三皇兄不能再帮我这最后一次吗?” 沈初寒冷冷瞥她一眼,不为所动,“感情的事,不是旁人想帮就能帮的。你对萧濯的心思,我会同他说明,若是他也对你有意,我可以考虑同父皇说说,若是他对你无意,这件事便就此打住,你的婚事,父皇和皇后自会替你安排。” 他这话说得决绝,君晚心中又是哀凉又是不甘,可被他这般冷冷地注视着,君晚只觉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生恐多说一句便会被他发现端倪,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沈初寒说了这么多话已是破例,被耽搁在此早已不耐,见君晚悻悻地垂了眉眼,也懒得再说,看向不远处候着的侍卫,“送云和帝姬出府。” 说着,转身欲走。 君晚心下一急,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他的衣袖。 “三皇兄……” 手指刚触碰到那如云翳般顺滑的锦缎,尚未抓稳,便觉一阵劲风袭来,掀得她朝后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在碧玉的搀扶下稳住身形。 她狼狈抬头,见沈初寒脸色黑沉,周身温度已降到冰点,一字一句冷冷开口,“云和,不要随便碰我,你应该知道才是。” 那嫌恶的眼神中,有凛冽杀气一闪而过,看得君晚猛然一惊。 她怎么忘了?三皇兄素有洁癖,从不喜人随意碰他,可…… 可方才……他分明主动用了宋清欢的茶盏喝茶啊? 心底的苦涩排山倒海而来,心酸地低下了头,强忍着要哭出来的冲动。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方才沈初寒嫌恶的眼神,指甲死死掐入掌心,一颗心像被钝刀子在一刀一刀割着,每一刀传来的疼痛,都无比清晰。 强撑着抬头,沈初寒已然走远,只留给她一个孤绝的背影,冷冽得刺痛了她的眼。 她阖上双眸,眼角处有泪滴潸然而下。 “殿下,请吧。”侍卫上前,彬彬有礼,眼底却亦是寒凉。 君晚睁开双眼,也不看他,匆匆离开了寒王府。 身后,躲在树后的沉星也匆匆转身,往瑶华院而去。 * 听到沉星来报,宋清欢微眯了眼眸,嘴角一抹冷笑。 君晚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萧濯身上? 该说她是蠢笨好,还是聪明好呢? 萧濯虽如今身份不高,但他可是沈初寒的心腹,沈初寒这人同自己一样,极其护短。 对他而言,萧濯这个得力干将,显然比君晚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要重要得多,会被他拒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过—— 宋清欢漫不经心地捻起几上的糕点送至唇边,轻轻咬了一口,眸中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么看来,君晚果然还没有放弃,她之所以想嫁给萧濯,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常常见到沈初寒么? 放这样一个心思龌龊的人在身边,时不时就觊觎一下沈初寒,想想就觉得恶心。 微微抿了抿唇,眸中一抹通透的清灵闪过,嘴角笑意似有若无,带着玩味之色。 原本并不想拿这件事去打扰沈初寒的,可越接触下来越发现,前世君晚对自己使的那些绊子,现在看来都是小儿科了。 君晚这个人,远比她外表看上去的要有城府得多,沈初寒那里,还是事先提个醒得好。 主意打定,便不再纠结此事,让流月去抱了小郡主过来。 流月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一起传入耳中的,还有小郡主“咯咯”的笑声。 笑声未落,流月抱着她专门而入,手里还举着一个精致的拨浪鼓在她面前晃着,小郡主的目光被拨浪鼓吸引,“咯咯”笑得可爱极了。 宋清欢起身,抱过宝贝女儿,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面上笑意莹然,“我的好女儿,来,让娘亲好好抱抱。” 见到娘亲,小郡主更兴奋了,小手胡乱摆动着,嘴角咧成一个大大的弧度,露出颊边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她调皮得紧,宋清欢抱都抱不住她,只得她放在软榻上,让她自己四下爬来爬去。 “小郡主可真活泼。”流月在一旁看着,笑眯眯道。 “倒是为难你们和文娘了。”宋清欢看一眼自家女儿,又看一眼流月和沉星。 流月依旧是笑眯眯的神情,眸子一错不错地定在小郡主身上,摇摇头道,“不辛苦,小郡主这么可爱,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宋清欢抿唇打趣,“喜欢?” 流月没听出她话中隐藏的含义,老老实实应一声,“喜欢。” 宋清欢笑得更欢了,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地觑着她,“喜欢的话,要不自己生一个?” 流月一怔,傻傻地“啊”一声,很快红了脸,害羞地低头道,“殿下,您……您说什么呢?” 沉星在一旁抿嘴偷笑。 宋清欢看着她,“怎么?你也老大不小了,虽然我舍不得你们,但若是遇到了合适的人可要告诉我,我替你们做主。” 流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红了。 宋清欢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心中慨叹。 流月和玄影本来是有几分苗头的,可她了临都之后,各种意料之外的事接踵而来,流月要忙着照顾自己,玄影那边又成日在外面跑,两人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又怎能培养出感情来? “怎么样?”她歪了头,笑意盈盈地去看流月的表情。 流月抬了头,见她目光灼灼,心里顿时一虚,很快又别开了目光,不知说什么好。 见她害羞不肯说,宋清欢有心探探她的口风,清了清嗓子道,“我想想看啊,我觉得慕白挺好的,流月,你觉得呢?” 流月一怔,没想到她会提起慕白,愣了愣方道,“慕白他……挺……挺好的。” “挺好的?”宋清欢翘了唇角,将小郡主抱了起来,又道,“那……我帮你俩撮合撮合?” 流月忙摆手,“多谢殿下的好意,慕白是挺好的,不过……奴婢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那这么说来,你有喜欢的人了?”宋清欢勾唇浅笑,继续追问。 她知道流月平日里虽是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在感情上却十分被动,偏巧玄影也是闷葫芦一样的性子,若流月不主动迈出第一步,她和玄影之间,怕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流月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她毕竟是女孩子,这般大喇喇说出来,万一对方不喜欢她,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沉星知道宋清欢有心推流月一把,也笑吟吟开口,“殿下,流月她害羞呢,不肯说。依奴婢看啊,或许,是王爷身边的另一位呢。” “哦?”宋清欢也跟着配合,“另一位?莫不是玄影?” 听到玄影的名字,流月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脸上臊得厉害。 她低了头,不知怎么回话才好,全身火烧火燎的,颇有几分不自在。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玄影怎么了?” 话音落,沈初寒清俊的身姿出现在了门口,微微含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宋清欢。 “王爷。”流月舒一口气,同沉星一道,忙不迭朝他行礼。又担心宋清欢会说出来,心下不好意思,只得拼命地给宋清欢使求救的眼色。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知晓流月面皮薄,笑着岔开话题,“没什么,跟她们闹着玩呢。你事情都处理好了?” 沈初寒点头,伸出手摸了摸宋清欢怀中的小郡主,逗得她“咯咯”直笑。抱过小郡主玩闹了一会,宋清欢心中存着君晚的事,想了想,让流月和沉星抱了小郡主下去。 “怎么了阿绾?可是有事同我说?”沈初寒一见这架势,大致也明白了什么。 宋清欢点头,面上现出郑重其事的神情,唇角笑意隐去,声音带了几分清冷,“关于君晚的事,我的确想认真同你谈谈。” ------题外话------ 看着收藏的数字,再看看订阅的数字,夭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们都不爱我了吗!哭唧唧。 正文 第336章 萧濯的身世 听到君晚的名字,沈初寒面上笑意也倏然隐去,拉着宋清欢在身边坐下,语声严肃,“阿绾,出什么事了?” 宋清欢理了理思绪,开口道,“方才,我叫沉星跟上了云和。” 沈初寒一笑,眸光宠溺,“我知道。”以他的武功,怎会发现不了沉星在后面跟着?“发生什么事了?”他沉吟着开口。 以宋清欢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叫沉星跟上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才会做此决定。 “你走了之后,云和便立马起身告辞,神色有些异常。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便叫沉星跟过去看看。” 沈初寒“嗯”一声,“她追上了我,说……想嫁给萧濯。”对于宋清欢,沈初寒没有丝毫保留,尽管知道沉星应该已经同她报告过了,仍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同她再说了一遍。 语毕,他眸光沉沉看着宋清欢,“阿绾,你说,云和这是什么意思?她难道真的喜欢萧濯。” 宋清欢眼里有凉淡光晕,她沉默不语,片刻,才抬了头,一字一顿,语声清寒,“阿殊,云和喜欢的人,不是萧濯,而是——你。” 话音落,沈初寒眼睫狠狠一颤,震惊地抬眸看向宋清欢。 “你说什么?”下意识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清欢凝视着他漆黑的眸子,将方才的话字斟句酌重复了一遍,“我说,云和喜欢的人,是你。” 沈初寒眼中浮现出一抹厌恶之色,“怎么可能?我与她可是有血缘关系的。” 宋清欢扬了扬眉梢,眼中一抹讥讽。她凝眸,淡淡看着沈初寒,“阿殊可信我。” “信。”沈初寒毫不犹疑点头,眼中泛起圈圈涟漪,素来山崩于顶而不色变的面容上,都出现了丝丝裂缝。 显然,方才宋清欢所说的话,是他从未想过的。 听得他斩钉截铁的一个“信”字,宋清欢微舒口气,肃然的神色舒缓些许,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到底是经历了两世的风雨,如今她和沈初寒之间的情感,已没有什么可以动摇的。既然沈初寒无条件信任于她,她就不必再顾虑什么,只管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沈初寒听便是。 “阿殊可知,前世我的遭遇,与云和,也不无关系。” 她缓缓开了口,从前世的恩怨开始说起。 沈初寒诧异抬眸,眼底有隐隐波动的情绪,带出几许伤痕和心痛,“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是个聪明人,她做的事,自然不会给人落下把柄。前有苏娆和苏妍打头阵,要对付我,根本就不需要她出马,她只需要时不时在我心上悄无声息地捅上一刀便是。”宋清欢语声讥诮,有些为前世的自己不值。 那时的自己还太年轻,被太多的事懵逼了双眼,以为君晚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好,却不想,她温柔的嘴脸下却暗藏祸心。 “她藏得那般好,以至于前世我都不曾看清她的嘴脸,只上次夺剑大会来了临都,察觉她并非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纯善,再联想到前世种种,才恍然大悟。” 当初是她告诉自己,沈初寒去了宸国,同意迎娶苏娆。 也是她告诉自己,聿国国破,父皇死在乱箭之中。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是那么无辜,仿佛每一句话都是在为自己考虑,心情仿佛比自己还要心痛还要心焦。 沈初寒的脸色有些难看,眼中有自责,亦有嗜血的狠厉。 “阿绾,是我不好,没能看清身边人的本质,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他低垂了头,闷闷出声。 宋清欢握住他的手,声音放柔了些许,“阿殊,前世之事,都已经过去,我现在说这些,并没有任何想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君晚并非她外表看上去那般简单。” 沈初寒深吸一口气,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头,调整好思绪,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我自问对她不薄,与她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不明白君晚为何要针对我,直到后来忆起种种前尘往事,才发现,她对你的态度,早已显露端倪,只是我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思考而已。谁能想到,她竟对自己的兄长,起了那等龌龊的心思?” 沈初寒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紧,语气沉凉,“所以,云和针对你的原因,是因为我。” 宋清欢恐他想偏,就势挽住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故意放轻松了语气,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是啊阿殊,谁让你这么优秀,又是苏娆又是君晚的,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听得她这般娇俏的口吻,沈初寒紧绷的面容也松了松,看向她笑笑,“是是是,看来我还不够冷,没有将这些狂蜂浪蝶给吓跑。” 宋清欢抿唇一笑,抬头在他脸颊上亲一口,接着又道,“所以啊,每次一回来,她便巴巴赶着过来的原因也就说得通了。上次她故意泄露我父皇驾崩之事,恐也是有意为之。” 语气一顿,坐直了身体,神情略微严肃几分,“至于她说想嫁给萧濯的事,我看,十有八九也是因你之故。你今日对她的态度表现得十分明显,她心知若再这么下去,你迟早得厌弃了她,所以才想着从你身边人着手。” 说到这里,她眼中划过一抹讥诮,玩味地勾一勾唇,“阿殊,你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皇妹,可丝毫不简单啊。你看,这么多年她虽然不得宠,不也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还有上次夺剑大会,那么多人,就她一人,见自己并无胜算,便当机立断地退出了比赛。可见,她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越听到后面,沈初寒的脸色越发黑沉下来,眼角有寒凉的光泄出。 尽管君晚装得再好,他还是能感觉到她对宋清欢莫名其妙的敌意,先前他还一直不解,现下听宋清欢这么一说,才真真算是霍然开朗。 他此时心里,除了怒气,还有恶心,眉头禁不住拧成一团,眉眼深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宋清欢抬手,抚了抚他的眉梢,放缓了语气,“阿殊,她那样的人,不值得你生气。” 沈初寒轻“嗯”一声,“幸好阿绾及早发现了她的龌龊心思,否则,我怕是还要被蒙在鼓里。” 宋清欢轻笑一声,“枉你平日里足智多谋,只每每在这男女之事上,总是要慢半拍。” 沈初寒眉头一挑,似听出了什么话外之意,神情舒展些许,直勾勾盯着宋清欢,“阿绾,好像话中有话?” 宋清欢微微偏了头,笑着反问,“就事论事而已,阿殊觉得我在说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抱怨我前世的不解风情胡搅蛮缠呢?” 宋清欢耸一耸肩,不置可否,“你说是便是咯。”话音未落,忽觉身子腾空而起,沈初寒的大手已经放在了她的腰间,一把将她抱起,双腿分开,坐在了自己身上。 宋清欢惊呼一声,拿手抵住他厚实坚硬的胸膛,抱怨道,“阿殊,好端端的,你突然做什么呢?吓我一跳。” 沈初寒将手放在她的纤腰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语声慨叹,“是啊阿绾,但凡我在感情上能通透一些,我们之间也不会多走这么多弯路了。” 他语声闷闷,略显低沉,落在宋清欢耳中,带起几分战栗的酥麻。 心底涌上一股暖流。 宋清欢也伸手环住沈初寒的腰身,头靠在他胸前,弯了弯唇角,“可是,我还是要感谢过去的我们。若没有前世的经历,这一世,我们或许不会走得这么顺遂。” “是啊。”沈初寒也叹一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秀发。 两人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一时都没有说话。 片刻,宋清欢从她怀中退出,仰头看向沈初寒,“阿殊,君晚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沈初寒眸光冷了冷,“她若识趣,安安分分地不来招惹我们,看在母妃的份上,我可以对她的那些龌龊心思既往不咎,可她若再抱着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我就绝不会手软。” 见他毫不心软,宋清欢便也放了心。 对她而言,她自然是想将君晚处置而后快。但君晚身份毕竟摆在这里,若贸然除去,难免会惹来麻烦,况且,她也不想沈初寒难做。 既然沈初寒如今表了态,她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以她对君晚的了解,她对沈初寒一定不会死心,一旦惹恼了沈初寒,她的下场不会好看。 正沉思间,忽听得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宋清欢示意沈初寒放她落地,看向门口开了口,“谁?” “殿下,是奴婢。”回话的,是流月。 “什么事?”宋清欢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流月朝她行了一礼,语声清脆地开了口,“殿下,萧校尉在府外求见。” 宋清欢微讶地扬了扬眉梢。 萧濯?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她转身看向沈初寒,见沈初寒点一点头,便转头看回流月,“引他去前厅候着,王爷这就过去。” 流月应下,走出了瑶华院。 沈初寒站了起来,走到宋清欢身侧,“这次回来我还没有见过萧濯,不知道他有什么要汇报的,我去看看。” 宋清欢眨了眨眼睫,浅笑道,“阿殊,我同你一起去。” 沈初寒并不意外,点了点头,牵起了她的手,“好。” 到待客的前厅时,萧濯已经到了,听到脚步声望来,见沈初寒和宋清欢相携而来,面上笑容一扬,迎了上来。 “殿下,王妃。”他拱手行礼。 沈初寒伸手一扶,“好了,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说着,揽着宋清欢走到上首坐下,又看向他示意道,“你也坐吧。” 萧濯谢过,也跟着坐了下来。 有侍女进来上了茶,复又退了下去。 “怎么样?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一切都还顺利?”沈初寒端起茶盏喝一口,沉沉发问。 萧濯点头,“按照殿下吩咐的,如今铁甲卫和锦衣卫里,都已经安插上了我们的人,殿下所说的那几位大臣,我们也都已经拿到了足够的把柄。” “很好。”沈初寒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朝政和军政上的事。 萧濯一一答来,沈初寒临走前的部署,如今进展得十分顺利。 他们聊正事,宋清欢自然不必插嘴,只在一旁认真听着。 萧濯将情况汇报完毕,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抬头看一眼沈初寒和宋清欢,似有些欲言又止。 宋清欢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开口,“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萧濯抿了抿唇,转了目光看向沈初寒,“殿下,属下的身世,不知王妃……” 原来是说这个。 沈初寒点点头,“她知道。” 萧濯应一声,倒不显吃惊,抿唇思忖片刻,又抬了眼,再度看向沈初寒,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殿下……慕白呢?” 正文 第337章 不是亲生的 “慕白?”沈初寒好看的剑眉不动声色一蹙,“慕白怎么了?” 萧濯迟疑一瞬,“慕白他……知道属下的身世吗?” “我没有同他和玄影刻意提过,他们可能不知道你是慕容家的嫡子,但知道你身世不一般。”沈初寒看着他,淡淡开口。 萧濯垂了头,眼中一抹狐疑。 “怎么了?”见他面露疑惑之色,宋清欢主动开了口,通透的目光落在他面上。 萧濯清了清嗓子,似乎在组织措辞,片刻,才迟疑着开口道,“我……见慕白在沉香阁外出现过几次。还以为他知道了容筝和属下的关系,所以奉公子之命去调查。” 沈初寒闻言,眼波微漾,眸中一抹捉摸不透的神色。 宋清欢先是一愣,继而似想到什么,唇角似笑非笑地一挽,眼中浮上几抹流光,“你说……慕白在沉香阁外出现过好几次? 萧濯点头,见宋清欢神情有几分异样,忙接着道,“属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属下不大想与容家扯上关系,所以才想着问一问,并非有质疑慕白的意思。” 沈初寒“嗯”一声,眼角有流光泄出,闲懒开口,“你不用担心,慕白去沉香阁,与你的事无关。” 萧濯眨了眨眼,遂放了心,舒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意,“抱歉殿下,是属下多想了。”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心知他大抵也明白了什么。 如果慕白真的对容筝动了心,萧濯这边迟早会知道。与其等到事情暴露出来的那天,倒不如现在主动同他解释清楚,也免得让萧濯和慕白之间生出嫌隙。 她这般想着,泠泠目光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与宋清欢早已心意相通,她只这么一看,沈初寒便明白了她想说什么,点一点头,示意她可以说。 宋清欢便转了目光看向萧濯,思索着如何开口。 萧濯抬头,恰好撞上宋清欢切切的目光,长长的睫毛一颤,颊边浮上一丝红晕,慌忙垂了头。 宋清欢抿唇轻笑。 一说完正事,萧濯便又恢复了这般害羞的模样,实在是有趣得紧。 “萧濯。”她清清嗓子开了口。 被点到名,萧濯只好又抬了头望来,眼神仍有几分闪躲和不自在。 宋清欢笑得春风满面,“萧濯,不知你可听说了,我虽与阿筝相识不久,但关系却是要好。” 萧濯点头,上次在容筝在小巷中遇险时,慕白便同他提过此事,这也是他为什么以为慕白是去调查容筝的原因。 “我知道,论血缘关系,阿筝……其实是你的表妹。” 萧濯眸子狭了狭,点点头应是。 宋清欢叹一口气,“你和容家的恩怨,我都听阿殊说了。站在旁人的角度,我无权对此多说什么,毕竟,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多谢王妃理解。”萧濯抱拳行礼,顿了顿,思忖一瞬,接着开口道,“属下心中清楚,我慕容家与容家的过往纠葛,其实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理应不牵扯到下一代。但……属下实在无法原谅他们当初的狠心绝情,也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与容姑娘以表兄妹相称。”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沉肃的语气缓了缓,朝宋清欢扯开一抹笑意,“但是,这些都是属下的私人恩怨。属下幼时离京,之前并未见过容姑娘,这些日子与容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倒对她印象不错,王妃不必因属下之故对与容姑娘交好之事有所顾虑。” 萧濯也是个通透人,知晓自己与容家的恩怨或许会让宋清欢难做,所以主动说了出来。 宋清欢笑,露出一排洁白如米粒的贝齿,眼角漾着几抹慵懒的风情。 “谢谢。” 语声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流光,“那你可知,你为何会见到慕白出现在沉香阁门口?” 萧濯面露不解之色。 如果慕白去沉香阁不是因为殿下吩咐的话,那便说明,他是主动为之? 可—— 他有什么理由去沉香阁? 他知道慕白与玄影在沈初寒身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绝无理由背叛沈初寒。况且,沈初寒和宋清欢得知此事时,虽然诧异,却并未生恼。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萧濯虽精通排兵布阵带兵打仗,于感情之事上却是迟钝,因此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层。 见他眉头紧锁,面露疑惑,宋清欢抿唇一笑,清泠开口,“当然了,我也只是猜测,你心中知晓便好,慕白那里,暂且保密才是。” 听得宋清欢这么一说,萧濯越发好奇了,忍不住抬了头看向宋清欢。 “慕白去沉香阁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阿筝。” 萧濯眨了眨眼,不大明白。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关键是,如果不是殿下和王妃的要求,那萧濯找容筝,能有什么事呢? 难道是私事? 想到这里,他突然眸光一滞,似想起什么,眼中一抹讶然之色。 见他神情,宋清欢轻笑一声,“猜到了?” 萧濯喉结动了动,平复了一下眼中的讶然,期期艾艾开口道,“难道……难道慕白他……他……对容姑娘有意思?” 宋清欢笑得愈加欢愉,端起茶盏,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带了戏谑的口吻,“挺上道啊。” 萧濯面露怔愣之色。 听王妃的口气,他竟是猜对了?慕白当真喜欢上了容筝? 宋清欢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手指放在唇上“嘘”一声,“当然了,这也是我猜的,你若是去问慕白,他铁定不会这么快承认的。我们也只是想先跟你打个招呼,慕白他不知道阿筝与你的关系,若他日后当真喜欢上了阿筝,希望你不要介意。” 萧濯连忙摆手,“当然不会。属下与容家的私怨,本不该牵扯到他人,属下并不会因此生出什么想法,请殿下和王妃放心。” 沈初寒“嗯”一声,“我知道你不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现在告诉你,也只是让你先有个准备,万一有一天此事真成了,你也不会太过吃惊。” 萧濯憨厚一笑,“是,殿下所言有理。” 看着他笑得坦荡的模样,宋清欢心中微叹。 萧濯真是难得的保有一颗赤诚之心。不偏激,不偏执,敢爱敢恨,羞涩的性格又十分讨喜,日后哪家姑娘嫁给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吧。 只是正如沈初寒所说的,他如今家仇未报,大抵是没心思考虑这些的。 又随意闲谈了几句,萧濯不便过多打扰两人,再者铁甲卫中还有事情处理,便未久待,告辞后离去。 派人送了他出府,宋清欢和沈初寒也出了前厅,往瑶华院走去。 “没想到慕白倒真够主动的。”宋清欢抿唇轻笑,伸手挽住沈初寒的胳膊,身子懒懒地歪在他身上。 “还不够。”沈初寒语声凉凉。 “还不够?”宋清欢侧头看向他,语带不解。 “阿绾没听方才萧濯说,他是在沉香阁外见到的慕白,也就是说,他说不定都没进去店里,只敢远远在外张望。” 宋清欢眉梢一扬,语声娇脆,“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巧取豪夺。” 话音落,沈初寒嘴角现一抹玩味的笑意,忽的伸手一揽,将宋清欢打横抱了起来。 “呀。” 宋清欢惊呼一声,吓得慌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怒目而嗔,“君殊,你做什么?” 沈初寒笑,眸色沉郁,带了几分跳跃的火花,“阿绾不是说我巧取豪夺?那我便巧取豪夺给你看。” 说着,抱着她大踏步朝瑶华院走去。 一路不少侍女仆从,纷纷侧目,掩嘴偷笑。 宋清欢羞得满面臊红,拿手去捶沈初寒的胸膛,却只是徒劳,被人一路看着,羞得满面通红,只得将头埋在沈初寒胸前,龟缩起来避开那些目光。 沈初寒低垂了头,在她耳边沉沉开口,“阿绾好像最近很喜欢做媒人?看来,是我让你太闲了,得让你忙起来才是。” 他说的话倒是一本正经,语气却带了几分轻佻和暗示,宋清欢只觉全身发烫,抬了头不服输道,“我哪里喜欢做媒人了?不就慕白这事么?” “方才你提到了玄影?难道不是在说玄影和流月?”沈初寒笑意愈发佻达,目光下滑,落在宋清欢半敞的衣襟内。 见他如狼似虎的眼神,宋清欢慌忙拢了拢衣襟,警惕道,“青天白日,你想干什么?” 见她一脸戒备的模样,沈初寒低低笑开来,“看你最近挺闲的,都有空关心起我手下的终身大事来了,不如……你先关心关心我?” 说着,足下生风,顷刻间便抱着宋清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只徒留宋清欢的一缕惊呼在空中回荡。 * 过了几日,宋清欢得了闲,因沈初寒出去有事不在家,她在府里待着无聊,便想着出去逛逛。 听说她要出去,流月显得格外开心,忙里忙外地替她准备着。 宋清欢从妆奁匣中拣出一对海水玉明珠耳坠带上,从铜镜中看着身后一脸喜气洋洋的流月,忍不住也弯了嘴角,“不过是出府而已,怎生开心得跟过年一样?” 流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将脸上开出花儿的笑意收了收。 宋清欢收回目光,想了想,转头看向沉星吩咐,“去看看慕白在不在府中,若是在的话,让他陪我出府一趟。” 沉星领命退下。 宋清欢梳妆完毕站起了身,流月凑上前来替她整理衣衫,面上笑意盈盈道,“殿下今儿出府,想去哪里呀?” “四处逛逛。”宋清欢道,“顺便……去趟沉香阁。” 流月“哦”一声,没做多想。 不一会,沉星便回来了,说慕白在府中,这会已经准备马车去了。 收拾妥当,宋清欢便带流月沉星出了门。 走出王府,果然瞧见慕白已经站在马车旁等着了,见她们出来,迎上前来朝宋清欢一礼,“少夫人。” 宋清欢点头“嗯”一声,笑意莹然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扫,意味深长地勾了唇角,挑起帘子上了车。 慕白被她这一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多问,跳上车辕,看向车内问道,“少夫人想去哪里?” “去沉香阁。”宋清欢挑起帘子,语声清润。 慕白微微一愣,很快垂了头,应一声是,“少夫人坐稳了。”说罢,扬起马鞭,驭车往沉香阁驰去。 宋清欢收回手,帘子落了下来。 想到慕白那一瞬间的怔愣,宋清欢忍不住勾了唇角,眼底一抹流光闪过。 沉香阁离寒王府不算太远,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 宋清欢挑起帘子一瞧,沉香阁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店里似乎有不少客人。 流月和沉星下车,打起帘子请了她下来。 “少夫人,那属下就先去停车了。”慕白看向她道。 “让沉星去吧,你同我一起进去。”宋清欢淡淡开口。 话音落,三人俱是狐疑。 好端端的,殿下怎么叫沉星去泊车? 流月正要开口发问,沉星却抢在她面前开口应下,从慕白手中拿过马鞭,看向她盈盈一笑,“慕白,店里人多,好生保护殿下。” 说着,朝宋清欢笑着点一点头,跃上车辕,赶着马车往旁侧的小巷子里去了。 宋清欢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唇角一抹笑意隐现。 沉星果然是个乖觉的,瞧她这模样,约莫是猜到了什么吧? 她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笑眯眯看向流月和慕白,“走吧,进去瞧瞧,不知道阿筝今儿在不在。” 说话时,清泠眸光在慕白面上意味深长一扫,眸中星光熠熠。 不知怎的,慕白总觉得她这目光有几分深意,看得他心底发虚,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宋清欢唇角一勾,迈进了店里。 慕白和流月也跟了上去。 店里今天颇为热闹,三四名世家小姐模样的女子正在小二的陪同下挑着香料,一室莺莺燕燕,衣香鬓影。 柜台后算账的掌柜听得动静抬头望来,见来了客人,忙迎了上来,刚要开口,忽然眼眸一眯,压低了声音略带迟疑道,“王……王妃娘娘?” 之前宋清欢来沉香阁时,曾与掌柜打过一次照面,没想到……他倒是认出了她来。 她点了点头,“容姑娘可在?” 掌柜的连连点头,“在的在的,三小姐在楼上,请王妃随小的来。” 上几次来的时候宋清欢都没有张扬,再者容筝那边大抵也同他打过招呼,所以掌柜的言谈都很谨慎,没有惊动他人,悄悄带着宋清欢往楼上走去。 慕白有几分迟疑,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宋清欢回眸朝他一笑,“慕白,你也来吧。” 慕白这才跟了上去。 上了楼,掌柜的引着宋清欢一行在最里那间房前停下,举手敲门道,“小姐,寒王妃来了。” “王妃来了?”房中传来容筝清悦而讶然的声音,很快,房门被拉开,从中露出容筝带着惊喜的容颜来。 柳叶眉,芙蓉面,气质清雅通透,双目弯弯,带着灵动之意,如一一缕拂面而过的春风。只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清欢却觉得她眼中似有一抹淡淡的忧愁。 “阿筝。”宋清欢敛下心思,弯了眉眼唤出声。 “王妃!”容筝满脸惊喜,“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回来了几天,正好今日得空,过来看看你。” “快,快进来!”容筝忙侧身让出一条路,请了几人进房间。 慕白从她面前经过时,有几分不好意思,低垂了头。 倒是容筝有些讶然,小声地诧然出声,“慕白公子?” 听到耳边有清悦的声音传来,慕白这才抬了头,朝容筝笑笑,“容姑娘。”不过短短三个字,耳根处已有红晕飞起。 容筝亦是抿唇一笑,没有多想,示意掌柜的上茶来,然后关了门进了房间。 “王妃,坐吧。”容筝朝宋清欢盈盈一礼,请了她入座。 流月和慕白便知趣地站在了窗旁候着,不打扰她二人。 “请王妃稍等片刻。”容筝朝宋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始收拾起几上的药材器具来。 这间房是单独辟出来给容筝调香所用,布置雅致精巧,散发着淡淡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宋清欢示意她不用着急,慢慢来,自己则欣赏起房中的陈设来。 流月见状,也跟着一起上来收拾,不过片刻,便将几面腾了出来。恰巧此时,门外有敲门声响起,掌柜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茶来了。” “进来。” 门应声而来,掌柜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沉星。 掌柜放下茶壶和茶盏,复又退了出去。 沉星朝容筝见了礼,也安静地同流月慕白一道,立在了一旁。 “听闻王妃前些日子去了聿国?”容筝抬手给宋清欢斟了杯茶递去,温柔地开口。 宋清欢接过,点头谢过,模糊带过,“是啊,原本打算回一趟建安的,只是,最近聿国不太平,临到边境又折返了回来。” 闻得她语声中有怅然之意,心知她约莫是想起了驾崩的聿帝,容筝便未多问,点一点头,柔声宽慰,“斯人已逝,王妃还得保重身体才是。” 宋清欢笑笑,抬目看向她,“我这一两个月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你呢?我怎觉得,你似乎清减了不少?” 听到这话,容筝嘴角笑意隐去些许,语声淡淡道,“是吗?许是最近胃口不大好。” 宋清欢蹙了蹙眉,敏感地察觉出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也敛了笑意,沉声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容筝抬眸看她一眼,眼波盈动,薄唇紧抿,似有犹疑之色。 宋清欢温声道,“若真出了什么事,你尽管同我说,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见她眉目真挚,容筝心下一暖,叹一口气开口道,“原本这些家事,是不该拿出来叨扰王妃的,只是,我实在不知还有何人可倾诉,还请王妃莫要见怪。” 瞥见她眉眼间一抹暗色,柳叶弯弯间带出万种愁绪,宋清欢也不禁正了色,“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照理,该不是什么大事才是,否则,慕白那边也会得到风声才是。 想到这儿,不自觉地侧目看了一眼慕白。 却见慕白正呆呆地瞧着容筝,眉头也成了一个结,眸色沉沉,似在思考着什么。素来警醒的他,连宋清欢看向他也不曾察觉。 宋清欢禁不住一哂。 看来,慕白是真的陷进去了。 她转回目光,注视着容筝,等她开口。 容筝调整了一下思绪,片刻,唇边勾起一抹苦笑,语声中带着苦涩开了口,“王妃或许不知道,在我幼时,府里曾传出过谣言,说……我是爹从外面抱回来的外室之子。” 宋清欢心中一“咯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事? 尚未想明白,听得容筝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当时这谣言传到爹耳中,爹大发雷霆,将乱嚼舌根子的下人都狠狠惩戒了一番,这谣言才被压了下去。再加上娘亲对我极好,我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她语声一顿,声线愈凉,“可最近我发现,我可能……当真不是爹娘亲生的。” ------题外话------ 潇湘奕馨和琉璃千羽两位姑娘奖励已发放。 另外,领奖的姑娘冒泡时记得说是领奖,不然夭夭会忘了o(╯□╰)o 正文 第338章 目标是仪嘉小郡主(二更) 听到这话,宋清欢神情一愣,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容筝。 不是亲生的?这又是怎么说? 这谣言她先前从沈初寒口中听过,只是当时并未在意。毕竟,前世她便已认识容筝了,可前世根本就没有这一出,听听便也过了。 如今听得容筝再度提起,不由正视起这个谣言来。 都说空穴不来风,难道说……阿筝的身世,真的有什么隐情? 宋清欢蹙了蹙眉,看向沈初寒沉吟着开口道,“阿筝,你为何突然这么说?可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容筝默然地抿了抿唇,“我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到了爹娘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了?” “二姐上次派人对付我没能得逞,心里有了忌惮,不敢贸然再次出手,只是明面上对我是越来越冷淡起来,爹娘大概也注意到了。那日,我去爹娘房里时,听得他们正好在说起此事,我听到娘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阿瑟这些日子对阿筝的不喜都表现在了明面上,你说……她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你爹……怎么回的?” 容筝摇摇头,神情有几分茫然,“我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有侍女瞧见了我,唤了一声。爹娘听到了动静,便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说到这里,她神情愈显苦涩,看着宋清欢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王妃,您说……我娘那话是何意?他们怕被发现什么呢?” 宋清欢想了想,开口道,“阿筝,要我看,你先不要急。你想,如果当年那谣言是真的,容夫人怎会对你毫无芥蒂?我想,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地替情敌抚养好孩子。” 容筝捧住茶渣,眉眼间忧思重重,“这也是我为何之前一直都不曾起疑的原因。可是……”她握住杯盏的手指紧了紧,“如果我的身世没有问题,娘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 “那……”宋清欢迟疑片刻,抬目看着她水波轻荡的眉眼,“你可曾问过你爹娘?” 容筝摇头,“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苦笑一声,“若我当真不是爹娘亲生的,日后,我该如何自处?又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爹娘?” 她眉眼一垂,唇边的苦笑亦淡了下去,“我既渴望知晓真相,又害怕面对真相揭晓后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日子一直在纠结此事,不知该如何是好,故而才憔悴了些。” “你可派人去查过?” 容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确实派人去私下查过此事,但一则我可信任的人不多,二则年代久远,当年的知情人早已不在府中,要在茫茫人海再找到他们,不啻于大海捞针,所以并未有任何进展。” “阿筝,如果真有真相一说,你……当真想知道?”宋清欢凝视着她的眉眼,语声微凉。 容筝面色带着微微的苍白,阳光下呈现中一种透明的色泽。一双眸子清亮动人,微微垂眸时,显得格外的清泠秀雅,身上有一股沉静怡然的书卷气。 此时细细看来,才发现容筝眉眼间的神韵,似与萧濯有两分相似,到底是有骨肉血缘的关系,这点,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 听到宋清欢这问话,容筝微微哑言,片刻,才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想知道。” 如果自己身上真的有秘密,那么,好的坏的也好,她都想知道,因为,这也是她的一部分,她愿意去接受。 见她神情笃定,宋清欢思忖一瞬,点头,“那好,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可以帮你。” 容筝眉梢一样,眼中有几抹惊喜。 宋清欢浅笑,“就让慕白去查吧。”说着,看向一旁也有些错愕的慕白,“慕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了,如果找到了什么消息,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慕白回了神,抱拳应下,“是,夫人。” 容筝苍白的脸色红润些许,朝宋清欢清浅一笑,“王妃,谢谢你。” 因着方才之事,容筝情绪有些低落,宋清欢有些活跃气氛,端起茶盏抿一口,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阿筝,你我都认识这么久了,怎还王妃王妃的叫着?你不别扭,我都别扭了。” 容筝不好意思地一笑,低垂了头,略有几分羞涩,“抱歉,一时有些不习惯改口。” 没有听到宋清欢的回答,容筝抬眸,却见宋清欢正愣愣地瞧着她出了神,不由也是一怔,咬了咬下唇,试探着开口道,“王……阿欢?” 宋清欢蓦地回过神来,应一声,唇角上扬,“这才够意思嘛。”说着,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眼底却有几抹流光浮动。 方才容筝那低头羞涩一笑的模样,可真是像萧濯啊,平日里瞧着完全不一样的两人,某些动作神韵上却出奇地相似。这么看来,萧濯的母亲与容筝的父亲应该也长得颇为相像。 想到这里,难免又有几分走神。 容筝见宋清欢的杯盏空了,抬手替她斟满,眸光一扫,见她仍是出神的神态,不由抿唇一笑,“清欢在想什么呢?” 宋清欢轻“啊”一声,倏然回神,眸子眨了眨,“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谢谢你。”难得见她这般迷糊的模样,容筝只觉与宋清欢的关系又亲近不少,沉重的心思也渐渐放松不少。 宋清欢眉眼间一抹狡黠,忽的侧目看向慕白,笑眯眯道,“谢我倒不必了,该谢的是慕白才是。” 容筝一怔,下意识朝慕白看去。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慕白也一怔。 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在空中交汇,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四周仿佛突然静了下来,气氛,竟生出几丝暧昧的感觉。 容筝眨了眨眼,呆呆看着立在窗旁的慕白。 因着身份的缘故,他总是穿一身黑衣,衬得身形挺拔颀长。眉目俊朗,一双幽深的眸子,恍若落满星辰的夜空,忍不住总被这双眸子吸走了心神。笑起来的时候,眼眉微弯,也是格外好看。 两人对视片刻,容筝忽的回了神,慌忙诺开目光,脸刷的就红了。 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腰际,眸光却又是一顿。 那里,缀着一个宝蓝色的香囊,上绣海水纹纹样,瞧着格外熟悉—— 这是那日慕白在巷救了她之后,她特意送给他的谢礼,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珍惜地贴身带着。 心中泛起一抹异样的情感,有几分甜滋滋的感觉。 见两人都不出声,宋清欢眸光在两人面上一扫,轻咳一声,“阿筝?” 容筝回过神来,长睫一垂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看向慕白笑笑,“也谢谢你,慕白公子。” 慕白摆摆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声开口道,“容姑娘唤我慕白便是,这声公子,属下实在受不起。” 容筝想了想,既然自己都不叫宋清欢王妃了,那么再叫慕白公子,的确有些说不过去,遂点头应了,“好,那……慕白,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慕白微微一颔首,亦不敢再看她,低了头,“容姑娘客气了。” 感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宋清欢偷乐一声,看来,今儿带慕白过来,可真是来对了。 尽管两人最终要走到一起,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两人对彼此有意,其他问题,便都不是问题。 前世,她尚未等得及容筝找到归宿,便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难免遗憾。这一世,她自是盼着容筝好。 慕白是她知根知底的人,性情好,能力强,长得又一表人才,着实是良配。虽然他现下身份可能有些配不上容筝,但慕白跟在沈初寒身边,用不了多久,一定能出人头地。 心中仿佛了却了一桩大事,陡然轻松了不少。 这个想法一浮现在脑中,不由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沈初寒说自己做媒人做上瘾了,还真没说错。自己在这巴巴地替两人牵线搭桥,简直比当事人还要焦急。 容筝不好过多关注慕白,转了目光看回宋清欢,聊起了最近京中发生的其他事。 许久未见,两人有不少要聊的。 在沉香阁中坐了好一阵,宋清欢才带着慕白和流月沉星告辞离开。临走时,容筝又送了几味新调制出来的香料,宋清欢谢了,走出了沉香阁。 出了沉香阁,慕白正好将马车赶了过来停稳。 宋清欢上了车,半倚在车壁上,打开容筝送她的那几味香料一一闻过去,最后挑出了一盒香味较淡雅的出来。 她挑起车帘,将装有香料的小匣子递了出去。 “慕白,这个给你。” 慕白转头看去,视线落在她手中那个沉香木雕花的小匣子上,有几分诧异,“少夫人,这是……?” 宋清欢笑笑,“香料。” 慕白不解地抬头,“香料?”好端端的,殿下给他香料做什么? 宋清欢的视线下移,落在他腰间那个墨绿色香囊上,笑盈盈道,“你香囊中的香料气味有些淡了,换一味吧。” 慕白眉梢一挑,面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他一个侍卫而已,又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哥儿,还带着香囊,实在有些与身份不符。只是因这香囊是容筝所赠,颜色又低调不出挑,他便带上了,现下听宋清欢说起,还是觉得有几分害臊,忙不迭去取那腰间的香囊,清了清嗓子,忙不迭解释道,“今日本要去马厩一趟的,所以才带着这香囊去去味。” 宋清欢也不戳穿他,只抿唇一笑,“嗯。这香料是阿筝配着,我闻着不错,适合男子佩戴,你就收下吧,用或不用,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见她坚持,慕白便伸出手接了那香囊,听得宋清欢又开了口,带了几分玩笑的口吻,“或者,你若用不惯的话,给玄影也行。” 慕白一听,抓住香囊的手紧了紧。 这是容姑娘调配的香囊,怎么可以给玄影那个糙汉子? 他这么想着,赶紧将香囊收入了怀中。 宋清欢嘴角翘了翘,放下帘子又回到了车厢内,眼中一抹得逞的笑意。 果然,这男人啊,还是得激的。 * 几日后。 昭帝在宫中设宴款待沈初寒和宋清欢,说是替他们接风洗尘,虽然迟了几日,却是因为昭帝执意要他二人将仪嘉郡主带进宫。 宋清欢本不愿,便让人回了宫里来的人,说仪嘉郡主最近身子不大好,不适宜进宫。没想到,昭帝竟将接风宴的日子给延后了,说是等着仪嘉郡主康复,宫宴推迟几日也不要紧。 他话既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宋清欢和沈初寒若是再拒绝,那可就是不识抬举了。 只是显然,这宫宴便是冲着仪嘉郡主来的,除了上次接风宴,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丝毫马虎不得,因此这日一早,宋清欢便让人准备起来。 仪嘉郡主自然不知道今日等着她的是什么,还在呼呼大睡着。 宋清欢心疼女儿,便由着她去了,只让沉星和乳母小心伺候她换好了衣衫,茜色的小袄裙,衬得她脸蛋红扑扑的霎时可爱,直教人望着便忍不住亲一口。 宋清欢坐在梳妆台前,一面由着流月沉星替她梳妆打扮,一面看向铜镜里的乳母吩咐,“文娘,今日宫宴,皇上指名要见仪嘉郡主。郡主性子皮,我担心流月沉星搞不定她,你这次也跟着我一起进宫。” 沈初寒派人找来的乳母自是身家清白又见过大世面的,昨儿宋清欢便同她说明了情况,因此现下听了也未慌张,点点头道,“王妃放心,奴婢会看好小郡主的。” 宋清欢“嗯”一声,闭了眼,让沉星替她画眉。 黛眉画毕,宋清欢睁开眼,接着又道,“今日宫里必定人多手杂,你务必看好郡主,除了流月和沉星,不要将小郡主交给其他任何人,除非我发了话,理由,只说郡主认生便是。” 想了想,抬头看向沉星,“文娘没进过宫,我担心有人会拿身份压她。你和流月大家多半都认识了,你今日重点跟着文娘,跟紧些,万一真有人来找茬,你也好替她解围。” 沉星应下,让宋清欢不要担心。 流月拿着羊角梳,将宋清欢鬓边的碎发挑出来几缕,一边替她整理着发型一边道,“殿下今日好像有些心神不宁。” 宋清欢微舒一口气。 连流月都看出来了,看来,她当真表现得有些明显。 勾唇笑笑,乱跳的心平静些许,“我主要是担心仪嘉郡主。昭帝这接风宴,名义上说是替我和阿殊接风,实则都是冲着忧忧来的,一想到可能会遇到的各种突发状况,我是想冷静也冷静不下来啊。” “奴婢明白。”流月也微微正色,“小郡主这边,奴婢也会忍着盯着的。” “好。宫宴上人多,我难免有顾及不到她的时候,你们都警醒些。”又一一细细叮嘱了几遍,宋清欢才住了嘴,舒一口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嗓。 转头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宋清欢开口,“王爷还未回来么?” 今日的宫宴设在午时,因此,清晨的早朝,沈初寒该上还得上。更何况,现在是他和君彻逗得白热化的时候,自然不能松懈。 想到这里,宋清欢微微一勾唇角,心中思量。 也不知君彻那位姓魏的侧妃去不去?若是去的话,她和君晚之间,怕是又要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只要不涉及到自家宝贝女儿,宋清欢倒是十分洒脱,一改最开始的消极情绪,反而竟有种要上战场的兴奋感。 直觉告诉她,今日这接风宴虽不简单,但,她宋清欢,又何时有怕过的? 站起身来理了理裙摆,刚要说话,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是沈初寒回来了。 宋清欢提起裙摆迎了上去。 见她略施粉黛的模样,沈初寒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很快沉了嗓音,搂住她朝房间走去,“阿绾,今日的解封宴,昭帝指定让萧濯也参加。” ------题外话------ 迟到的二更奉上。 正文 第339章 欲念 宋清欢一惊,抬眸看着沈初寒,眉眼间尽是讶然。 萧濯? 萧濯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铁甲卫校尉,照理来说,是不够资格参加此次宫宴的,昭帝指定让他参加,却是为何? 联想到上次君晚将主意打到了萧濯身上,宋清欢不禁蹙了眉头。 难道……此事跟君晚有关? 似看出了宋清欢的心思,沈初寒开口道,“君晚的事,我已经同萧濯说过了。他对君晚并无兴趣,有我在,昭帝也不可能直接将君晚塞给他。” 一顿,语气放缓些许,“不管如何,今日这宫宴,萧濯是必定要参加的。至于昭帝意欲何为,我们待会便知道了。阿绾也不必担心,如今朝中势力我已掌握大半,要保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听沈初寒说得笃定,宋清欢便也放宽了心思。 “对了,我收到消息,君熙他们今日便能到临都,我已经让人先将他们安顿在了城郊,等得了空,我带你去见她。” 宋清欢眸光一亮,“君熙终于到了?!” 君熙从建安而来,虽则宋琰如今自顾不暇,并没有多少工夫来管她,但为了保险起见,一路上君熙一行还是都很谨慎,为了不留下行踪,绕了一些远路,故而路上花的时间长了些。 虽然有沈初寒的人一路护送,但君熙他们一日未到临都,宋清欢便一日放不下心,现下听得他们终于到了,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她和小世子可还好?”宋清欢开口道。 沈初寒点头,伸手去解腰间的腰带,准备换下朝服,“放心吧阿绾,我的人一路护着,除了有些疲惫之外,她和小世子都安好。”瞥见宋清欢眉眼间的急色,他主动提议,“阿绾若是急着见他们,待宫宴过后,我便带你过去看他们。” “好。”宋清欢展颜一笑,伸手沈初寒脱了朝服,命沉星去取套宫宴上穿的长袍过来。 “拿那套海水蓝的锦袍过来。”沈初寒看一眼沉星的背影,沉声吩咐。 沉星应是,进了内室。 宋清欢有几分意外地看着他。沈初寒平日里对衣衫并无多少讲究,今日怎的主动挑选起来了?难道当真很看重这次宫宴,可——这分明不像他会做的事情才是。 沈初寒笑着看她一眼,“怎么了?” “怎的想起要穿蓝色的?” 沈初寒淡笑不语,熠熠生辉的眸光却是落在了宋清欢身上,眼角眉梢泄出动人流光。 宋清欢低头一瞧,顿时恍然。 她今儿穿着的,也是一件水蓝色的重莲绫描锦十二幅留仙裙,裙摆处绣重重莲纹,走起路来裙摆飘动,若云翳般飘逸。 情侣装? 宋清欢抿唇一笑,没想到,沈初寒竟还有这样的小心思。 沉星很快取了沈初寒要的那件衣袍过来,宋清欢帮他穿上,又收拾整理了一番,见时辰差不多了,一行人便出了王府,准备进宫。 准备好的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驭车的是慕白。 见他们出来,慕白迎上来行礼。 宋清欢颔首应了,眸光状似不经意在他腰际一扫——空的。看来,上次被自己打趣之后,慕白面皮薄,已经将容筝送他的那香囊取了下来。 她不禁抿唇偷笑一声。 越是这样,越能看出慕白果然对容筝上了心。否则,若心中坦荡,又何至于如此在乎别人的看法? 与玄影相比,慕白性子要外向开朗不少,只是在感情上,似乎也是害羞的性子呢。却也难怪,容筝虽只是商贾之女,但毕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慕白如今还只是侍卫的身份,大概,也是怕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不敢表露出来。 “怎么了阿绾?”见宋清欢脚步微顿,沈初寒低头看向她。 宋清欢摇摇头,在流月沉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又从乳母手中接过了小郡主,沈初寒也跟着上了车。 流月沉星和乳母则坐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待几人坐定,慕白一扬马鞭,马车飞快地朝皇宫驶去。 一盏茶的功夫,昭国皇宫到了。 今日宫宴,昭帝说是家宴的形式,因此并未请太多人,朝中大臣只来了寥寥几个,都是重要人物,因此宫门处的人并不算多。 慕白在宫门外止步,赶着马车去了车棚,宋清欢和沈初寒则带着流月他们三人进了宫。 今日的宫宴设在锦荣殿。 方才入宫时自有内侍上前,一路引着他们往锦荣殿而去。 此时已入冬,气候渐寒,锦荣殿殿门处也已挂上了厚重的毡帘,隔绝了殿外冷风。 殿门口处立了不少青衫宫女,神色肃穆而恭谨,殿中隐隐有喧哗声传出。 上了高阶,宫女行过礼,打起了毡帘。 殿外立着的红衣内侍高声唱道—— “寒王到——寒王妃到——仪嘉郡主到——” 宋清欢抱着小郡主,同沈初寒一道入了锦荣殿。 殿内四面开窗,阳光从窗棱中洒进来,照得殿中一片通透,再加上殿内燃着炭火,一踏进去,便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驱逐了身上的寒意。 他们一进去,殿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纷纷看来,各色各异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他们身上。 尽管已经回昭国好几个月了,但每次两人一出现时,还是自然而然地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宋清欢凉淡目光四下一扫,将今日来的人尽收眼底。 他们是主角,来得较迟,现在大殿内除了上首帝后两人的位置是空的,其他席位几乎都坐满了。 除了皇后,这次来的宫妃,还有德妃舒玥——君瀚的母妃。君瀚的死似乎给德妃造成了不小的打击,面容虽保养得当,但眼中明显有了岁月的沧桑,见宋清欢和沈初寒进来,也只不动声色地撩眼望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垂了头。 宋清欢听沈初寒曾提起过,之前滴血认亲一事,德妃的父亲舒德义曾在朝堂上帮他说过几句话,似乎有意示好。不过,沈初寒心中清楚,舒家亦是有野心之人,就算现在联盟,也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翻脸不认人。 因此,对于舒家和德妃的态度,沈初寒只求在明面上过得去即可,并不愿深交。 大抵是察觉到了沈初寒对自己和整个舒家的不信任,舒德义原本热络的心思也冷却不少。君瀚既死,他在朝中几无翻盘的可能,之所以会对沈初寒示好,不过是因为他清楚,一旦君彻上位,魏家和君彻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死对头——舒家。 既然沈初寒不愿联合,那他也不能强人所难,适时地收敛了些许,以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目前,对他和舒家来说,只要君彻和沈初寒还在明争暗斗之中,他们就暂时安全。 宋清欢心中知晓舒家对他们的态度,因此见舒玥神情淡淡,却也不显意外。 往下坐着端王君彻,以及端王侧妃薛雨晴。 薛雨晴今日一见便知是盛装打扮过的,一袭染莲红锦妆花缎蜀绣莲花纹宫装,衬得肌肤白皙如玉。只可惜,薛雨晴本不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姑娘,在这样一众人中龙凤中,未免显得气势太弱,神情又是怯怯,不大撑得起这般浓艳的颜色。 美则美矣,却是没有灵魂。 他们的旁边,坐着君晚。宋清欢望过去的时候,君晚已经低了头不再看他们,从宋清欢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她尖尖的下巴,略显苍白的脸色。 她今日穿了一件米黄色的袄裙,上绣细碎的满天星,满头黑发挽成一个垂柳髻,用一只红宝石串米珠簪花挽住,看上去淡雅可人,十分低调。 宋清欢勾了勾唇角。 看来,她那日被沈初寒“伤”了心,今天倒是学乖巧些了?不过,宋清欢心里清楚得很,以君晚这样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今儿这模样,也不过是做出来给他们看的罢了。 除了这几位,殿内还坐着几名朝中重臣极其亲眷,舒德义自然也赫然在列,不过同德妃一样,他只粗粗扫一眼他们,便挪开了目光,似乎为了避嫌,并不显热络。 而萧濯,因官位最低,此时正坐在最靠近殿门的地方,见他们进来,抬头看向他们,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一到正式场合,萧濯便肃然不少,身着墨蓝色窄袖骑装,黑发束起,一身凛然正气,完全看不出私底下那羞涩的模样。到底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哪怕坐在如此多的皇亲国戚朝中重臣间,面上也丝毫不见慌张和局促。 宋清欢略略一颔首,也撇开了目光。 殿内伺候的宫女上前,引着宋清欢和沈初寒入了座。他二人今日是主角,是以坐席安排得最靠前,就在君彻的右侧,皇后和昭帝席位的右下方。 宋清欢和沈初寒入了座,身后有专门安排给侍女的席位,流月沉星和乳母也跪坐下来,从宋清欢手中接过了小郡主。 君彻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眸中透着一股子阴鸷的气息。 宋清欢只作不知,端坐席上,双手交握置于膝上,姿态从容而优雅,惹得人频频侧目。 君晚面上虽瞧着平静,内心却是风起云涌。 那日从寒王府回去之后,她伤心了好几日。 她知道自己对沈初寒的想法是不容于世俗的,从前也尽力克制着不表现出来,可那日在王府中见到沈初寒和宋清欢郎情妾意的模样,到底刺痛了她的眼,竟一时没忍住,流露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沈初寒对自己的心思知不知道尚不清楚,但她想,以宋清欢那般通透的心思,约莫是猜出了什么。 这让她心底有些没来由的慌张。 一旦三皇兄知道了自己对他这份说不出口的情感,他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在纠结和紧张中,君晚等来了今日。 此时的她,不知沈初寒心底是怎么想的,因此根本就不敢直视他,只死死咬住下唇,心里头翻江倒海般难受。 好不容易等到沈初寒和宋清欢入了座,她才抬了头,小心翼翼地朝两人坐的方向张望过去。 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喧嚣。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沈初寒身上时,周遭的一切仿佛已静止,眼里只余那个清俊的身影,占据了她的整个视线,心底那团火苗不断叫嚣地往上蹿。 五指收紧,眼中蒙上重重欲念。 她好想……她好想摸一摸他那微凉的肌肤,好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好想仰头肆无忌惮地看着他。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而他身边的宋清欢,却是可以霸占着他所有的好。 目光缓缓移到沈初寒身边的宋清欢身上。 她今日一身水蓝色袄裙,与沈初寒身上的海蓝色锦袍相称,坐在一起,是那么的和谐,和谐得仿佛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的双眼。 原本以为,那日沈初寒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她该死心了才是,然而,真正见到他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沈初寒。哪怕最后要下地狱,她也不甘心就这么看着他同别的女人在一起这般琴瑟和鸣。 她宁可他孤独一生!宁可他身边没有任何女人! 这样,就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染指他了。 君晚彻底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心理越发扭曲,心内的妒火叫嚣着想要喷薄而出,眼中染上浓浓的阴翳,簇新的衣襟被她扯出层层褶皱,手背上青筋爆出。 昭帝和皇后还没有过来。 一旁的薛雨晴有些百无聊赖,正巧上次仪嘉郡主百日宴时与君晚有过几分交情,便转了头过来寻君晚说话,目光一转,便瞧见了她满目阴翳的模样,那狠厉的眸光把薛雨晴吓了一跳。 “云和?”她下意识惊诧开口。 君晚身子一颤,猛地回了神,飞快地垂下眼帘,掩下眸中异色。再抬头时,眸中已恢复一片乖巧澄澈。 薛雨晴蹙了眉头,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眼。 君晚变脸太快,一瞬间又恢复了那熟悉的乖巧模样,以至于薛雨晴都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看岔了。 君晚眸中异色一闪而过,朝薛雨晴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二皇嫂,怎么了?” 见她这幅纯良无害的模样,薛雨晴乱跳的心总算平复些许,也扯出一抹笑意,“云和在想什么呢?好像很入神的模样。” 君晚眨了眨眼睫,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欢方向,抿唇笑笑,眸中一抹艳羡之色,“没什么,只是发现三皇兄和三皇嫂今日穿的衣衫模样十分相近,怕是……有意为之吧。” 说着,语声顿了顿,“没想到三皇兄平日里瞧着清冷的模样,却是如此有心。” 她克制住了内心汹涌的嫉妒,语气听上去只是平常的慨叹,并无不妥,可落在薛雨晴眼中,却有些不虞。 同样都是王妃,看看人家的境遇,再看看自己,薛雨晴忍不住一阵心酸。 她知道,君彻一直都对自己不甚满意。 自己虽是嫡女,却也不过是薛家一个无足轻重的旁系出身,再加上最近皇上不喜薛家,不管是皇后也好,还是薛家在朝为官的子弟也好,最近形势都有些举步维艰。 所以,最近君彻对自己的态度越发差了起来。 她心知自己相貌不够出众,家世也不好,为了能博得君彻的欢心,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因着今日要来宫里参加宫宴,知晓宋清欢也会过来,特意起了个大早,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还特意换上了绣娘新制的宫装,然而,出门时,君彻也只草草扫一眼,没有丝毫反应。 原本还能宽慰着自己,他或许是性子冷,不喜欢表现在面上,只要自己到了宫里,将其他人给比下去,君彻就一定能看到自己的好。 然而—— 在宋清欢进来之后,她的自信心便被彻底击垮了。 宋清欢身上只穿了件寻常的水蓝色十二幅留仙裙,面上也只淡施粉黛,可偏生这样寻常的装束,到了她身上却立马灵动起来,衬得她仙气飘飘,或许是为人母的缘故,眉眼间既有空灵的澄澈,却又带了一丝勾人的妩媚,一颦一笑间,全然叫人睁不开眼。 她偷偷瞧着,从宋清欢进来以后,君彻已经偷偷看了她好几眼,虽然神情意味不明,但已经足够让她心酸不已。 现下被君晚这么一提,放在膝上的手也猛地一攥,脸上笑意顿时变得勉强起来。 君晚心中冷笑一声。 她心知薛雨晴身上小家子太重,二皇兄不喜她,对比起幸福的宋清欢,薛雨晴自会对宋清欢嫉恨不已。 而对她而言,厌恶宋清欢的人越多,她就越开心。若是可以,或许还能暗中行借刀杀人之法,既不会脏了她的手,又不会让宋清欢继续在自己面前碍眼。 “是啊。”薛雨晴干巴巴附和一声,“寒王对寒王妃是真真的好。” “二皇兄对二皇嫂也好啊。”君晚天真地开口,看向薛雨晴笑得真诚。 见她这么说,薛雨晴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神情一时蔫蔫下来。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内侍嘹亮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语声落,昭帝和皇后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口,两人皆是一身常服,不算隆重,却也有着帝后该有的威仪。 皇后似乎心情不大好,一直都板着副脸,目不斜视地走到上首席位上坐了下来。 众人高呼万岁,伏地行礼。 昭帝摆一摆手,目光一扫,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叫大家过来,为的是给寒王和寒王妃接风洗尘,只是普通的宫宴,大家不必拘束。” 他未说宋清欢和沈初寒去了哪里,众人心知肚明,也不多问。 昭帝此举,分明就是摆明他的态度。 最近君彻越发得势,朝中暗地里投靠他的大臣似乎也多了起来,底下这些朝臣心中都透彻得很,皇上此举,是在给这些人警告呢。 听闻当初寒王要陪寒王妃去聿国时,昭帝还有几分不悦,没想到这一回来就给他们办接风宴,分明是器重得很,将来太子之位鹿死谁手还说不定,那些摇摆不定,手握重权的朝臣也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众人纷纷附和。 昭帝寒暄两句,看向沈初寒,“老三啊,仪嘉的身子可好些了?” 沈初寒点头,“多谢父皇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仪嘉是早产儿,身子难免虚了些,若是需要什么药材补品的,尽管开口跟朕说。”昭帝倒是一副慈祥的模样。 “儿臣替仪嘉谢过父皇了。”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皇后突然冷冷出声,“寒王和寒王妃离开的这段日子,本宫担心府里下人照顾不好仪嘉,本想接她来宫里住住的,却没想到这起子下人倒是胆大,推脱仪嘉身子不好,说要在府中好生将养着。怎么?难道还担心本宫带不好仪嘉么?这寒王府的下人,还真是目无主子,看来得好生教养教养一番!” 这话,分明是存了兴师问罪的心思,还顺带着贬低了宋清欢一番。 毕竟,宋清欢身为王府主母,下人管教不好,可不就是她的责任? 最近昭帝不待见薛家,皇后心中本就憋着一团火,听得昭帝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话,心中更加来气,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刺。 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宋清欢眸光一转,唇角勾了勾,笑意盈盈地开了口,“皇后娘娘误会了,府里下人,也是奉命行事。” 皇后冷哼一声,“奉命行事?奉谁的命?” “自然是儿臣的命令了。”宋清欢笑意不减。 “这么说,是寒王妃觉得,本宫带不好仪嘉了?” 宋清欢盈盈一笑,“儿臣倒不是觉得母后带不好仪嘉。只是,母后没有生养过孩子,大抵是不晓得,这养育新生儿是件尤其费神的事儿,儿臣也是不想母后太过操劳。” 话音落,皇后脸色猛地一沉,犀利狠毒的眸光倏地射向宋清欢。 正文 第340章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殿中原本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宋清欢这话一出口,全场登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皆屏住呼吸,各色目光在皇后和宋清欢面上游移,有惊惧,亦有看好戏的神态。 原因无他,只因宋清欢这话,将皇后最不愿提及的事情,赤裸裸地摆到了明面上—— 皇后与昭帝年少夫妻,当年昭帝弑兄篡位,薛家在这过程中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所以薛家嫡长女薛楹,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中宫之主。 昭帝虽不见得有多爱她,但碍于薛家的面子,该有的荣宠,该有的地位一概都没有少给她。可若说这一生顺遂的皇后还有什么遗憾之事,那便是,她竟一直无子。 中宫无子,算不得小事,这对薛家而言,亦是致命的打击。皇后这么些年,太医看了多少,补药吃了多少,可肚皮却一直迟迟未有动静,久治无果,她渐渐绝望,前些日子才会同意君彻联盟的请求。 她与君彻,一个需要强劲的母家支持,一个需要能继承大统的儿子,故而一拍即合。 可尽管如此,没能有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是成了皇后一块说不得的心病,日日夜夜压在心上。对于他人而言,都知此事是皇后的逆鳞,从来没有人敢在皇后面前说起此事,便是隐晦地提起,也没有人敢有这胆量,可今日,宋清欢便如此大喇喇地说了出来。 皇后色变,宋清欢却依旧是那么一副笑盈盈的姿态,眉目清婉,眼神中闪着透亮的澄澈,仿佛丝毫不知自己方才那话如一把尖利的刀刃,狠狠地插入了皇后心底。 场中气氛突变,宋清欢恍若不查,微狭了眸子,又带了笑意道,“还请母后体谅儿臣的良苦用心。” 皇后气得一阵怄血,尖利的指甲生生插进了掌中,勉强克制着内心汹涌的怒火,才未当场失态,只气息猛地急促了几分。 宋清欢这话,语气恭敬,神态坦然,明面上听来并无不妥,若自己贸然翻脸,只会显得小肚鸡肠。况且,今日是宋清欢的主场,若被自己破坏了气氛,皇上最近本就对自己意见挺大,如此,只会给她更多不喜的把柄。 生生咽下这口恶气,神情有一瞬的扭曲,片刻,才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寒王妃这么心细,考虑得如此周全,如此说来,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不敢。”宋清欢微微欠了身子,彬彬有礼地回道,“只是希望母后不要误会。儿臣与王爷都深知,我们少时未能在父皇跟前承欢膝下,故而一直怀着歉疚之意,只期现下能对父皇弥补一二。亦常常教导府中下人,切不可父皇母后有任何不恭不敬。” 她这番话,说得大气而真切,不管她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起码她这大气而谦卑的姿态,就为她赢得了不少好感。 昭帝眸中异色一闪而过,赞许地点一点头,接口道,“你和老三的心意,朕都明白,也都看在眼里。” 对于昭帝而言,皇后和薛家如今同君彻一伙,君彻最近仗着沈初寒不在京中,很多事做得颇有些过火,这个时候,他便需要扶持沈初寒一把,否则,君彻的野心只会日益膨胀。 至于他心底是不是当真这么想,并不重要,因为他的态度已经给出,他如今,就是站在沈初寒这一侧。 昭帝这话一出,彻底堵死了皇后还想说话的心思,恨恨地紧了紧五指,没再说话。 然而,皇后在后宫中呼风唤雨多年,又曾甘心败在宋清欢这么一个小丫头手下?眸光一转,眼中有算计一闪而过,很快抬了头,面上已带上得体笑意,仿佛方才的凌厉与狠毒,只是错觉。 “倒是本宫多想了。”她笑着开口,“寒王妃可莫怪才是。” 宋清欢微微一笑,“儿臣不敢。” 皇后回以意味深长的一笑,转了目光看向她身后的乳母,状似和善地开口道,“正巧今日仪嘉也来了,上次满月宴上本宫瞧过一次,实在是可爱得紧,寒王妃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本宫抱抱?” 宋清欢墨瞳一狭。 自己刚落了皇后面子,她便要抱仪嘉,难不成……她想趁机对仪嘉下手? 好在—— 自己早想到今日宫宴上会有这一出,所以来之前便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笑意盈盈地看一眼皇后,语声清脆地开口道,“当然可以,母后客气了。” 皇后笑意不减,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狠厉。 你现在笑得越欢愉,待会儿,你的宝贝女儿就哭得越厉害。 宋清欢转身看向沉星,趁众人不备,朝她使了个眼色。沉星会意地点了点头,从乳母手中抱过小郡主,沉稳地朝上首皇后的席位走去。 众人屏住呼吸,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别看皇后和宋清欢此时都言笑晏晏的模样,但众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两人不对盘得很。方才宋清欢落了皇后面子,皇后能心甘情愿忍下这口气?这会子要抱仪嘉郡主,莫不是要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在小郡主身上? 一时间,众人神情各异,有人怜悯,有人事不关己,有人看好戏,而如君晚和薛雨晴之流,自然是盼着皇后待会下手越狠越好才是。 殿内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仪嘉郡主身上。 仪嘉郡主今日穿一身簇新的茜色袄裙,上绣精致花纹,衬得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银质的长命锁,随着沉星的走动而微微晃动着,映着她黑葡萄似的眸子,越发显出几分憨态可掬。 宋清欢依旧笑得甜甜,姿仪从容优雅,似乎当真对此心无芥蒂一般。 皇后反倒起了狐疑之心。 以宋清欢的智商,不会猜不到自己想做什么,那她为何还如此冷静,难道——她还有什么后招? 这么一想,摸住袖口东珠的手指便紧了紧。 不错,皇后今日亦是有备而来。 她知道今日宋清欢会带仪嘉郡主过来宫里,宋清欢和沈初寒处处针对于她,她对他们早已有诸多不满,如今既得了这个机会,又怎能错过? 此时,在她袖口绣着的那一排东珠里,藏了一根细细的银针,只要她用手指轻轻一推,东珠中藏着的银针便会冒出头。 等仪嘉郡主到了自己手中,她只需手指微微一动,锋利的银针便会刺入小郡主娇嫩的皮肤之中。 银针藏得隐秘,小孩子又不会说话,谁能知道她做了什么?等到仪嘉郡主嚎啕大哭之际,看宋清欢还笑不笑得出来。 沉星抱着仪嘉郡主到了昭帝和皇后跟前,福身一礼,然后趁众人不备,手指在仪嘉郡主脖子上挂着的银锁扣上微微一拂。 “哎哟,来,仪嘉,给皇祖母抱抱。”皇后热情地伸出了手。 沉星将仪嘉郡主递了过去。 皇后低了头看向小郡主,面上露出慈爱的笑意,微垂的眼睫掩盖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她嘴里逗着小郡主,手臂微微摇晃着,外人瞧着这景象,倒有些惊奇,并看不出四周浮动的暗涌。 但小郡主好像并不喜欢皇后,在她怀中焦躁地扭动着身体,眉头蹙作一团,一副十分难受的模样。 皇后被她拱来拱去衣衫都乱了,顿时生出几分怒气,也懒得再虚与委蛇,眸光四下一瞥,见皇上和沉星等人的目光都落在小郡主身上,心知此时时机成熟,两手放在小郡主背后,借着小郡主身体的掩护交叠在一起,右手摸上了左手的袖口。 然而,尚未来得及动作,小郡主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手四下胡乱挥舞,小脚也不安分地乱蹬乱踢。 小郡主的指甲几日未剪,颇有些锋利,“啪”的一声便招呼到了皇后脸上,在皇后保养得当的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皇后尖叫一声,下意识伸出手往脸上摸去。 怀中的仪嘉郡主却越发地不安分起来,小脚猛地一踹,一脚踹到了她胸前。别看她人小,脚下力度却是不小,这一脚,直接踹得皇后一阵胸闷气短,顿时喘不过气来。 她眸光一狠,缓过神来刚要对仪嘉郡主下手,沉星却忽的上前一步,抢在她下手前抱过了她怀中的仪嘉郡主,然后跪倒在地,面露惶恐之色,“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 说话间,手指在仪嘉郡主脖子后边的银项圈搭扣处又是一动。 皇后脸上怒气沉沉,却又发作不得。 小孩子嘛,哭哭啼啼,踢踢踹踹都很正常,她身为一国之母,又怎能与一个小孩子计较?况且,沉星先发制人,嘴里说着请她息怒,又神态惶恐,若她当真发怒,倒真显得她小肚鸡肠了去。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胸口也还有些闷闷的。 只是,再多的怨气,此时也只能打掉门牙往里咽,阴沉着脸扯出一抹笑意,沉声吩咐,“你起来吧。” “这是怎么回事?”昭帝皱了眉头,语气中有些不满。 听得他语带质问之意,皇后气不打一处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怀疑自己对仪嘉郡主动了什么手脚?她虽然的确存了这个心思,可天地良心,她连手都没挨到仪嘉郡主的皮肤啊! 皇后有苦不能言,气得浑身发抖。 可偏偏这个时候,一直显得焦躁不安的仪嘉郡主在沉星怀中竟然安静了下来! 这越发加重了皇上的怀疑和不满,见沉星还跪在地上,皇上沉声道,“你起来吧,这事与你无关。” 沉星低低应是,抱着仪嘉郡主站了起来。 这时,宋清欢也起身,面露焦急之色,先看一眼仪嘉郡主,微微沉了声线,“沉星?” 沉星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宋清欢这才看向皇后,眸光沉沉,语气有些意味不明,“皇后娘娘还好吧?仪嘉有些认生,又不大喜欢胭脂香粉的,许是娘娘今日身上的香气让她感到不适,这才伤了娘娘凤体,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说着,瞥一眼她脸上的伤痕,看向一旁伺候的王喜,“王公公,皇后好像受了些伤,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被宋清欢这么一说,皇后心急地又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十指纤纤,指甲处涂着丹蔻,越发显出莹白肌肤上那一道血痕有几分狰狞。她越想越气,眸底怒气翻涌,死死盯住宋清欢。 不知是不是她多疑,她总觉得方才之事,像是宋清欢有意为之。 可仪嘉一岁不到,怎会知晓大人的心思?况且,方才宋清欢站起来后,第一个看向的还是仪嘉,说明她心中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女儿。如果是她事先安排,为了做样子,她看向的第一个人,理应是自己才是。 这般想着,心底又是狐疑又是不甘,到底绷不住,眼中泄出一抹阴鸷来。 昭帝脸色沉沉,有些不悦地瞥一眼皇后,这才开口吩咐,“王喜,去请太医过来。” 王喜领命退下。 昭帝便又看向沉星,“你也带仪嘉先下去吧。” 沉星行礼应了是,抱着仪嘉郡主走了下去,重新回到宋清欢身后坐下。 宋清欢一脸心疼地接过仪嘉郡主,抱在怀中好生抚慰了一番。 见她神态不似作假,一旁的沈初寒也是一脸寒霜,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像淬了冰,似乎这件事真的不是事先安排好的,皇后只得自认倒霉,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这口气。 宋清欢抱着仪嘉郡主安抚一番,待她情绪稳定些许,才重新交给了乳母。 因着这一个插曲,殿中气氛愈发有些凝滞,看得出皇后心情不大好,昭帝似乎也有些不悦,众人都不敢出声,生恐触怒了帝后的眉头。 这时,宋清欢起身,端起面前的茶盏,看向昭帝和皇后道,“父皇,皇后,方才实在是仪嘉的不是,饶了大家的雅兴,我这个做母妃的,以茶代酒,替她陪个不是。” 昭帝脸色和缓些许,也端起了面前的酒盏,“清欢严重了,小孩子嘛,闹脾气闹情绪都很正常,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说着,似是为了缓和气氛,抿唇一笑,看一眼沈初寒和君彻,带着开玩笑的口吻道,“说起来,老二和老三小的时候,也踢过朕打过朕呢。” 沈初寒淡淡一笑,没有出声。 君彻也陪笑一声,虽有些勉强,还是出言附和道,“是啊,儿臣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皮,想必让父皇头疼不已吧。” 昭帝“哈哈”大笑两声,“你倒是还记得,不过你长大后倒是让朕省心不少。” 底下众人也跟着嘻嘻哈哈附和一通,气氛便又活跃起来。众人脸上重新扬起笑意,唯独皇后一人,黑沉着脸,冷眼打量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周身愈冷。 昭帝懒得理她,端起酒杯说了两句,示意宴席开始,让大家不要客气。 源源不断地精美菜肴上了上来,一时间,殿内美酒飘香,觥筹交错,热闹极了。 君彻敛眸,端起面前的酒盏喝了一口,眸光闪烁,笼罩着黑沉雾气。一口酒下肚,他微微抬了头,看向宋清欢的方向。 薛雨晴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见他神情不明,目光却是望着宋清欢的,不由心底一阵酸涩。 方才,她还以为这事会闹大,没想到宋清欢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平息了下去,而且,皇后那方丝毫还没讨到好处。 她看不透这件事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但不管宋清欢在这件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和仪嘉郡主最后都全身而退,而给她找不痛快的皇后,却是输得很狼狈。 这样的女人,实在精明得可怕。 难道……王爷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么? 薛雨晴呆呆地看着君彻,一时出了神。 感到她火辣辣的目光,君彻嫌恶地皱了眉头,忽的转眸朝她看去,语气中带了不耐烦,“什么事?” ------题外话------ 哈哈,小郡主也是个狠角色啊~! 正文 第341章 动了手脚 薛雨晴本就有几分怕他,现下听得他这般不耐烦的口气,瞳孔一缩,身子不由自主抖了抖。 看在君彻眼中,只觉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更让人不喜。 薛雨晴抬眼瞟一眼君彻,见他眉头紧皱,眼中带着浓浓的厌恶,越发慌张起来,唇张了好几次,只是脑中一片空白,竟一时哑言,半天没说出什么。 “到底什么事?” 君彻压下心中的火气,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王爷……”薛雨晴咽了咽口水,定下心神,声音中带了些许颤意,身子朝君彻方向侧了侧,“王爷觉得,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 君彻眉头一拧。 她是指皇后和仪嘉郡主之间的事?她突然问这话是何意? “怎么回事?你不是都瞧见了么?”君彻语声冷淡,端起面前的酒盏喝一口,眉目低敛,神情愈显冷淡。 薛雨晴心中泛上酸涩,突然间觉得好累。 她是王爷的妻子啊,为何王爷总把她当仇人来看?她知道自己还不够好,不足以吸引王爷的目光,可是,她也有在努力啊?为何王爷总看不到她身上一丁点的好? 薛雨晴垂了眼睫,五指紧攥,眼中浓浓深雾,带着哀婉之色。 君彻抬起眸子看她一眼,瞳孔中幽暗沉浮,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薛雨晴此时正低了头,从他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她长长的眼睫,尖尖的下巴,细腻的肌肤。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在这一袭艳色宫装的衬托下,倒也显得皮肤白皙如玉,自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 第一次见她时,她脸颊处似还有些丰腴的苹果肌,如今不过过了几个月,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清减 君彻心底情绪有些复杂,面上冷意不自觉消退些许。 与薛雨晴的这桩婚事,确实不是他的本意。 君彻是极为自傲的人,事事都想争第一,事事都想得到最好的。然而薛雨晴对他而言,不够漂亮,不够聪明,身份,也不足以与他匹配,所以心底自然而然会有厌恶情绪。 更何况,最近薛家在朝中略有些举步维艰,原本还想着薛家能助他一臂之力,却没想到,反倒要让自己承受父皇连带的不喜,这让他觉得当初与薛家的这桩联姻更没了价值。 皇后还是中宫之主,他自不可能将这些不满捅到皇后面前,便只能发泄在薛雨晴身上了。 可偏生薛雨晴似乎有受虐倾向,自己越表现得嫌恶于她,她就越千方百计地想得到自己的欢心。 不得不说,君彻的大男子主义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此时见她这样一副韵致楚楚的模样,倒觉得她顺眼了几分。更何况,此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皇后和薛家的人也在,他到底不可做得太过火。 这么一想,语气软了几分,主动开了口,沉声道,“你是指……皇后和仪嘉郡主的事?” 听得君彻竟主动朝她开了口,薛雨晴心下一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朝君彻望去。 君彻没有闪避,直直望了过去,难得的又沉声问了一句,“是么?” 薛雨晴这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捣蒜般点着头,眼中竟有星星点点的泪花闪烁,“是。” 君彻有些无语。 不过是主动同她说了句话而已,至于表现得这般受宠若惊?看在旁人眼中,会如何看待他们的关系? 皱了皱眉,声线愈低,“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既身为端王侧妃,就拿出些气势来,别平白地让人小瞧了去。” 薛雨晴一听,诺诺应一声,下意识朝宋清欢瞟了一眼。 虽然不服气,但在她心里,宋清欢的确姿仪出众,气韵在整个皇室中都是顶尖的,故而还是忍不住想要模仿她。 见宋清欢双手交握膝上,腰身挺得笔直,长长一段玉白脖颈犹如天鹅颈一般,呈现出好看的弧度,自有一种优雅的姿态。 下意识地,她也学着将双手交握于膝上,挺直了腰身,尽可能镇定地看向君彻,“王爷说得是,妾身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她声音中虽仍有颤意,但到底比方才好了些许,君彻眸中不悦消散,“嗯”一声,“你方才那话……是在怀疑什么?” 这件事,他自有自己的想法。此时见薛雨晴主动提起,虽知道她是在找话题与自己交流,但现在他反正无事,听听倒也无妨。 薛雨晴抬眼看着君彻,难得的,他露出了侧耳倾听的姿态,让薛雨晴心底越发信息,交握的双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刚刚那事,虽然只是巧合,但妾身总觉得,寒王妃在这其中,一定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意思就是,她怀疑仪嘉郡主抓伤皇后一事,其实是宋清欢所为。 君彻眸色微狭,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方才转了目光,淡淡地落在手中杯盏之上。 “理由?” 薛雨晴摇了摇头,有几分羞赧,“没有理由,只是……只是直觉罢了。寒王妃那样的人,一定不会打没准备的仗。” 君彻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眼底却凉意森森,“你倒是了解她。” 语声平静,听不出息怒,也听不出他对此持什么态度。 薛雨晴讪讪地一笑,不知该如何接话。 君彻手持杯盏,微微晃了晃杯中酒酿,然后伸手将杯盏递至唇边,姿态优雅地抿一口,“她的确不是简单角色。” 一顿,意味莫名地开口,“你平日里,可以多多注意她。你是她的皇嫂,多多走动也不是不可以。” 薛雨晴怔了怔,半晌才点了点头,犹犹豫豫应了,“是,王爷。” “若是觉得心中没底,或许,可以叫上云和一道。”君彻眸光一转,又淡淡开了口。 他这个六皇妹,原本一直甚是低调,根本就没什么存在感。除了小时候她被萧贵妃接至宫中抚养,他才关注过她一段时间,萧贵妃去世后,她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沉默寡言。只是,自沈初寒回临都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皇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胆小单纯。 譬如,他得到消息,当初宋清欢之所以会早产,就是因为君晚去了寒王府,同她说了不该说的话。那段时间聿帝刚好驾崩,想来沈初寒为了宋清欢和腹中的孩子着想,对她封锁了消息。可君晚却巴巴地跑去宋清欢面前将此事捅了出来,若说是无意,那也太巧合了些。 所以,他这段日子有意识地关注着君晚。 果然,虽然她表面上装得很好,但偶尔流露出来的眼神还是让他相信,他这个六皇妹,果然不简单。 仔细想想也是,萧贵妃死后她便没了依靠,而且反倒因萧贵妃的缘故,原本对她不闻不问的皇后已将她视作眼中钉,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安稳地活在现在,若是没些城府心计,又怎么能安安稳稳地在这吃人的后宫中活下来? 要知道,宫里不可能有单纯之人。 听到君晚名字,薛雨晴果然没方才那么憷了,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笑意,“臣妾晓得了,请王爷放心。” “嗯。”同她说完这些,君彻也觉得倦了,便不再说话,只闷头喝着酒,偶尔抬眼朝前扫一眼。目光掠过沈初寒和宋清欢面上时,眸光有一瞬间的森冷。 而此时的沈初寒和宋清欢,也在低低说着话。 “阿绾。”沈初寒淡淡抬眸,伸手拿过将她手中的酒盏放下,然后执起面前的茶壶,将茶盏注满,伸出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推到了宋清欢面前,“喝茶吧。” 宋清欢撇了撇唇看向沈初寒,长睫眨啊眨的,声音娇娇脆脆撒娇道,“阿殊,那是果酒。” “你已经喝了三杯了。”沈初寒不为所动。 “好吧。”宋清欢见这招不好使,只得无奈地败下阵来,端起沈初寒推过来的茶盏喝一口。 沈初寒只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温柔的色泽。 等宋清欢放下茶盏,他这才温润开口,“方才,怎么回事?” 宋清欢听他终于问起,狡黠地眯了眯一双墨瞳,微微仰起小脸看着他,“你猜?” 沈初寒低低轻笑一声,醇冽而低沉,听得宋清欢心底一阵酥麻,忍不住抖了抖眼睫。 “我猜,阿绾一定动了手脚。” 方才皇后要抱仪嘉郡主之时,他本欲出面拒绝。毕竟,他性子清冷已是名声在外,与皇后又素来不和,出于对自身女儿安危的考量而拒绝皇后的要求,却也情有可原。而且,这场接风宴,昭帝明显是为了安抚拉拢他而办,最近又对薛家有诸多不满,自不会在这种小事拂了他的意。 只是,他一见宋清欢胸有成竹笑意盈盈的模样,便知她心中有了主意。 既如此,自己便由着她玩玩吧。 果然,宋清欢没有让他失望,他的宝贝女儿也没有让他失望,小仪嘉不仅全身而退,还弄得皇后狼狈至极,瞧着如今皇后七窍生烟却只能生生憋住的模样,实在是极有意思的一幕,给这无聊的宴会,倒添了几分乐趣。 宋清欢抿唇一笑,“你就这么笃定?” “阿绾同我一样,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沈初寒语声虽淡淡,眉眼间却有笑意盈然,看向宋清欢的目光中充满了宠溺。 宋清欢唇角弧度越大,“你这到底是夸我呢?还是借此机会夸你自己?” “自然是夸阿绾了,当然,也夸我自己眼光好。”沈初寒一本正经地回答。 宋清欢愈发忍俊不禁,刚要说话,忽感到一抹怨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动声色地用余光一瞟—— 果然是皇后。 此时太医已经过来,正在替她处理脸上的伤口,也不只是伤口太痛,还是心中憋屈,皇后五官扭曲,眼中有浓浓恨意笼罩。 宋清欢只作不查,笑得越发欢愉,微微侧了身子靠向沈初寒,仰起头,在他耳边低低开口道,“那阿殊觉得,我在何处动了手脚?” 沈初寒温凉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眸光悠悠浮动,唇角含笑。忽的,他转了目光,视线在身后乳母怀中的小郡主面上一扫。 经过方才那一阵闹腾,小郡主似乎累了,这会已经在乳母房中甜甜地睡着了,小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沈初寒定定看了一瞬,视线下移,落在她胸前的长命锁上,眸光微动,眯了眯眼,然后,神情平静地转回了目光,重新看回宋清欢。 “方才忧忧被沉星抱上去时,沉星在长命锁上动了手脚吧?”沈初寒唇微动,语声不大,却准确无误地落入宋清欢耳中。 宋清欢眉梢一扬,眼中一抹讶然之色,语带惊喜,“阿殊,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沈初寒笑得温润,“不过,我想不通沉星在长命锁上动了什么手脚,能让忧忧恰好在皇后怀中闹腾得那般厉害。” “唔。”宋清欢抿一抿唇,“最近忧忧白日里没以前嗜睡了,又黏我黏得紧,有时我调配香料时,她也吵着要过来,我便由着她在榻上玩耍,却意外地发现忧忧极其讨厌一抹香料。” “什么?”沈初寒微微挑眉,似想到了什么。 “茴香。” “那长命锁里,放了茴香吧。”听到这里,沈初寒果然猜出了方才宋清欢所用的计谋。 宋清欢浅笑,“果然一点即通。”顿了顿,她接着解释,“前几日收到宫里递来的帖子,说是要带忧忧一起来参加,我就知道皇后大概不会太安分,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对我们下手,一定会瞄上忧忧。正巧我发现了忧忧讨厌茴香这个事实,便调了味香料出来,放了些在她胸前带着的长命锁中。” “那香料中加了茴香,量不大,又有其他香草的掩盖,寻常人根本就闻不出来。但忧忧对茴香的气味十分敏感,哪怕一丁点,她也能闻到。一旦她闻到这讨厌的气味,立马就会变脸嚎啕大哭。” “那长命锁是我命人特质的,里头镂空,锁的表面亦有镂空花纹。平常,那些镂空的花纹会被银片堵住,长命锁里面的香味不会透出来。可只要轻轻打开项圈上的搭扣,银片便会移位,香味便会溢出。” 宋清欢解释完长命锁里的机关,眉梢一扬,邀功似的看向沈初寒,“怎么样,我这一招够隐秘够厉害吧?根本叫人瞧不出任何端倪。” 媳妇儿的话,沈初寒自不会反驳,认真地点头,“厉害。不过……”他话锋一转,忽的带了玩笑的口吻,“待忧忧日后长大了,若是知晓你这么利用她的眼泪,大概……会觉得自己不是你亲生的吧?不然,哪有亲娘这么坑自己女儿的?” 宋清欢也不恼,挽住他的胳膊扭了扭身体,“忧忧才不会怪我呢,我可是替她避免了皇后的毒手,她若是知晓,一定会感激我的。” 说着,看一眼乳母怀中熟睡的小郡主,眉眼间一抹雀跃和窃笑,“但我倒是没想到,忧忧竟这么配合,战斗力这么强,可真真杀了皇后个措手不及啊,不愧是我们的女儿。” 见她眉眼莹然的模样,仿佛周遭的空气都生动起来。 沈初寒眸光愈发柔和,唇角微勾,神情颇为愉悦。 果然,有阿绾在,这无聊的宫宴都似没那么无聊了。方才那一出,还真真是今日宫宴上最精彩的一幕啊。 “对了。”宋清欢突然想起一事,微微敛了笑意,看向沈初寒,压低了声音道,“阿殊,你可知道,皇后为什么一直没能成功怀上龙种?” ------题外话------ 晚一点还有二更~ 正文 第342章 不孕(二更) 这件事,她一直很奇怪。 不管昭帝喜不喜欢皇后,她毕竟是后宫之主,按照惯例,昭帝每个月必有几日是需宿在皇后寝宫中的,也就是说,皇后受孕的机会,比其他妃嫔都要大得多。 而昭帝与其他嫔妃育有子嗣,唯独皇后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那便说明,问题出在皇后身上? “阿绾是怎么想的?”沈初寒垂眸看向她,语气淡淡。 宋清欢眯着眸子分析,“我猜,问题应该出在皇后身上。但——皇后自小养尊处优,又早早就当成皇后人选在培养,怎会在子嗣这么大的问题上出纰漏?”为了防止旁边的人听到,她凑近沈初寒,压低了声音。 古代女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对家族最重要的作用便是嫁一个好夫君。像薛家这种钟鸣鼎食之家,其族中嫡女可是热门的皇后人选,定然从小便有补药调养着,出现这种无法受孕的情况概率,该是少之又少,怎会这么巧就落到了皇后头上? “阿绾有没有想过……”沈初寒转眸,凉淡的目光看向远方,眼中闪烁着琢磨不透的光芒,“也许,皇后一直迟迟怀不上龙种的原因,也许不是先天的身体原因,而是……人为。” 涉及到皇族隐私,沈初寒索性用了传音入密的方式。 听到这话,宋清欢眉头一皱。 人为? 她知道,后宫之中多纷争,为了争宠,这些妃嫔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难道说——皇后不能怀孕的原因,是因为有人给她下了药? 但是,皇后可不是普通的妃嫔,薛家在朝中有势力庞大,什么样的人能这么神通广大,就能将手伸到皇后身上? 若照常理分析,最有可能的,是这些成年皇子的母妃们。 萧贵妃自是不可能的,君彻的母妃程昭仪位分太低,根本没这个胆量,就算皇后无子,太子之位理应也轮不到君彻头上,那么,唯一有可能的人选,是德妃舒玥? 毕竟,若君瀚未死,以舒家的势力,他才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 长长的眼睫一眨,用同样传音入密的方式猜测道,“阿殊,难道……是德妃?”说话间,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上首的德妃一眼。 德妃的坐席安排在昭帝另一侧,比皇后的坐席略靠下。她穿了一身烟雨色宫装,因着君瀚之死消沉不少,瓷白的肌肤反倒显出几分脆弱的美感来。 她今日在宫宴上格外安静,大多数时候都只垂着头,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的模样。便是方才皇后和小郡主的事闹得那么大,她也只淡淡抬首少了一眼,很快兴致缺缺地挪开了目光。 宋清欢与德妃没有接触过,因而对她的性情算不得了解。但前世,因沈初寒夺了君瀚的太子之位,德妃也不喜她,但大多数时候,她并未明显地针对过自己,只偶尔会附和皇后一两句,看得出来是谨慎的性子。 这样谨慎的人,真的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去给皇后下药么? 毕竟,这要是查了出来,为了给薛家一个交代,昭帝一定会严惩她和舒家,那么,舒家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可就付诸东流了。 如此铤而走险的做法,似乎不像是她所为。 这么一想,心中又生出了狐疑。 可除了德妃,若皇后不能怀孕,还会有谁会从中获利呢? 她不解地看向沈初寒,却见他的目光也落在上首,眸光沉沉,似带了几分讥诮。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他看的方向,似乎是昭帝和皇后。 此时,太医已替皇后处理好了伤口,行礼后又退了下去。皇后依旧阴沉着脸,眉头紧拧,似乎还在勉力克制着体内奔腾翻滚的怒火。 她毕竟受了伤,昭帝最近虽然对她和薛家有很大意见,但一则他方才已经落了她的面子,这个时候该给颗“红枣”安抚安抚了。二则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帝后二人闹僵,传出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昭帝不是意气用事之人,眸色一敛看向皇后,低低开口宽慰,“好了,皇后也别太生气了。仪嘉性子的确皮了些,不过她也并非有意,朕回头让王喜送瓶玉肌膏去你宫里,你敷几次后这疤痕便会消除。” 昭帝这话,说得极有技巧。 先“情真意切”地安慰皇后一句,然后变相地承认,方才那事,的确该是仪嘉郡主的错,让皇后心底的委屈消退不说。 然后又说让王喜给皇后送玉肌膏,表达出自己对她的关切。要知道,玉肌膏不是凡品,乃祛疤淡痕的良药,整个皇宫都没多少。昭帝愿意送一瓶给皇后,自然表达了他不想闹得太僵的诚意。 皇后也是聪明人,昭帝既然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又怎会不配合?更何况,她的确也需要瓶玉肌膏,否则,若是脸上留下了伤疤,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可不就全毁了? 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收回面上狰狞的神情,抬头看向昭帝,抿了抿唇扯出一抹笑意,“臣妾多谢皇上好意。不过皇上误会了,臣妾方才并未生气,只是脸上伤口有些疼痛,所以神情才严肃了些。” 昭帝还不明白她的心思? 这借口,找得实在是有些苍白无力。 但,该配合演戏的,他还是得演下去,也扯出一抹笑意,“既如此,朕也就放心了。你脸上的伤需要静养,这几日,朕就不去皇后宫里了,你好生歇几日。” 皇后面上笑容一滞。 按照规矩,每个月昭帝都得去她宫里过夜几次,现下昭帝说这话,分明是找借口不去她宫里,这让皇后如何还笑得出来? 她虽然已三十好几的年纪,但一直不能接受自己没有子嗣的事实。 这么多年,她太医也看了,药也吃了,连江湖游医都找了不少,却完全没有任何帮助。就连扁耽还在世时,她也曾去求医问药过,却皆是无功而返。 扁耽人虽贪婪,但号称是上古医仙扁鹊的后人,医术确实不错。 如果连她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其他大夫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久而久之,皇后便也彻底失望了。 没想到,前几日她爹派人递了信入宫,说是又找到一个江湖游医,名气不大,但与妇科难症上却颇为精通,给她开了一副药,让她暗示煎服着。这几日若是能与昭帝行房事,受孕的几率也许会增加不少。 没想到,昭帝却同她说,他这个月直接不去她宫里了?! 这让她怎生甘心? 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表示反对,昭帝却摆了摆手,堵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件事便这么定了,这几日皇后好好休息。” “是,皇上。”见事已至此,皇后只得讪讪应下。 见她和薛家最近收敛的不少,昭帝顿时感到心情轻松不少。要知道,从前的皇后可没有这般好说话,每次都仗着有个雄厚母家的支持,将宫里搅个天翻地覆。 扬了扬唇,心下愉悦,主动给她递了被酒过去。 宋清欢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的来来往往,心底不禁有些疑惑,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过爱情? 她知道,昭帝一直对萧贵妃执念颇深,当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对其情根深重,只可惜,萧贵妃喜欢的是他的皇兄,前昭帝君无尘。然而,哪怕萧贵妃已经嫁给了君无尘,昭帝不肯罢休,竟篡了君无尘的位,还将萧贵妃重新据为己有。 而他与皇后,便就是在这个时候成亲的。 那么,大抵从一开始的时候,昭帝和皇后之间,便只有纯粹的政治联姻。 但是,昭帝心中已有了萧贵妃,或许不会再对皇后动情?那皇后呢?都说女人更容易陷入爱情之中,皇后与昭帝朝夕相处,真的能保持一直不动心么?从她疯狂地迫害萧贵妃来看,她的心底,约莫还是有昭帝的,只是她身为薛家女和中宫之主的傲气,不允许她将这份情意摆在明面上来。 宋清欢胡思乱想了一堆,渐渐有些出神。 “阿绾在想什么呢?” 忽的,沈初寒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清欢回了神,转头望去,见沈初寒眸光温和地瞧着她,眼中写满宠溺。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昭帝和皇后之间,究竟有没有过感情。” 沈初寒冷笑一声,“他?他最喜欢的人,只有自己。” 宋清欢呆呆地看着他,有几分出神。他轮廓清冷,眸中更似覆上一层冰霜,全身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一般。 宋清欢知道他约莫是想到了萧贵妃,也不好多说什么,抿抿唇垂下了目光。 这时,她脑中忽的浮现出一个想法,猛地抬头,朝昭帝看去,眼底有震惊的神色。 只是,这失态不过一瞬,很快又转了目光,没有叫昭帝发现端倪。 察觉出宋清欢的异样,沈初寒也回了神,淡淡开口,“阿绾可是想到了什么?” 宋清欢长长的睫羽抖得厉害,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深吸一口气,她才看向沈初寒,幽幽开口问道,“阿殊,真正对皇后下手的人,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昭帝吧?” 方才她想过了,德妃虽然是最有可能的人选,但这件事风险太大,以德妃谨慎的性子,不大可能会铤而走险选择这条路。再者,皇后与德妃素来不和,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铁定会经过仔细检查,德妃也没有那么容易得逞。 可,若那人,是自己的枕边人呢? 这会细细想来,皇后若不能怀孕,受益的,不光是德妃,还有昭帝。 一则,当时昭帝深爱着萧贵妃,若皇后这个时候怀孕,无疑让他没办法对萧贵妃交差。虽然萧贵妃并不在乎这些,但方才沈初寒也说了,昭帝这种人,最爱的其实是自己,所以势必要想方设法在较小贵妃面前为自己营造出一个深情的假象来。 二则,薛家在昭帝登基过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昭帝继位后,薛家势力越发扩大,薛氏族人在朝中也越发狂妄起来,若皇后再生下个皇子,昭帝这个皇位,可就岌岌可危了,所以,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三则,皇后性情多疑,不管是德妃也好还是其他妃嫔也罢,都不大可能能进得了皇后的身,唯独昭帝,皇后对他是没有任何设防。 宋清欢越想越觉得心惊,倒吸了一口凉气,眨巴眨巴着眼看向沈初寒。 尽管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听沈初寒亲口肯定。 果然,沈初寒缓缓点了点头,沉凉的声音传音入密飘到她耳中,“阿绾猜得没错,皇后不能怀孕的原因,的确与昭帝有关。” “你查到了?”宋清欢讶然。 沈初寒摇头,眉眼间浮上浓浓的落寞,宋清欢心下一紧,似乎猜到了什么,伸手握住了沈初寒的手。 “这件事,是我无意间听到的。” 听到的? 宋清欢狐疑地皱了眉头,“从哪那听到的?” “昭帝亲口所说。”沈初寒徐徐开口,声线有些冰冷,“我亲口听见昭帝同我母妃说的。当时,昭帝来找母妃,我担心他会伤害母妃,所以偷偷藏在了角落处不让昭帝方觉。我听到昭帝一脸邀功地对母妃说他给皇后下毒的事,那毒,就下在皇后的枕头里。皇后枕头里安歇本该助人睡眠的香料中,混入了大量的麝香,皇后日日闻着,能怀孕才怪。” 越说到后面,沈初寒的语声越冷,对昭帝这样的卑鄙行径十分不屑。 那致人无法受孕的药,居然是下在皇后夜夜枕着的枕头当中! 听到实情,宋清欢越发吃惊,心底不由五味杂陈。 昭帝果然是个狠角色,冷酷无情又野心勃勃,他活在世上一日,便是沈初寒成就大业的最大阻碍之一。 沈初寒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不要多想。 宋清欢这才收回思绪,若有所思地喝着杯中茶水。 * 另一厢。 君晚盯了沈初寒和宋清欢一会,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眼底满是苦涩。 他二人琴瑟和鸣地模样,实在是看得碍眼,连带着连这宫宴都变得无聊起来,一时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溜出殿才好。 又坐立不安地坐了一会,实在是扛不住了,她便悄悄起了身。 “云和要去哪里?”一旁的薛雨晴听到动静,转头往来,一脸好奇和想往之色。 君晚知道她想同自己出去,但她这会子心情不好,没空花心思在她身上,便凉凉开口道,“我去更个衣。” 说是更衣,薛雨晴却也知道,她其实是要去上恭房。 听得君晚话语中的冷淡,薛雨晴也识趣地闭了嘴,没有再多问。 君晚悄悄退出了锦荣殿。 到了殿外,虽然冷风拂面,陡然间有凉意袭来,但君晚还是觉得神情气爽不少,她下了台阶,朝御花园方向走去,想四处走走透透气。 御花园离锦荣殿不远,没多一会便到了。 如今正值秋日,御花园里的秋菊开得正盛,君晚瞧着欢喜,便驻了足,欣赏起各色珍惜的菊花品种来。 她素喜花草,这会子瞧见这么多珍品,顿时应接不暇起来,弯着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看了一会,觉得腰身有些酸痛,便直起了腰,刚要活动活动筋骨,却见前方有一身影一闪而过。 看那身影鬼鬼祟祟的模样,君晚不由蹙了眉头。 正待细看,那身影走近了些。 待看清来人的容貌,君晚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会是他?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文 第343章 苟且 来人一袭茶色锦袍,腰系碧玉带,头戴小玉冠,腰间坠着好几个玉佩香囊,容貌虽是俊朗,眉眼间却流露出几分轻佻之态,十分典型的富家公子哥儿模样。 君晚认得他。 他是皇后的嫡亲侄子,薛彦辰。 皇后的父亲薛青云,得两子一女,长女薛楹入宫为后,长子和次子皆在朝为官,官位品阶还不低。 而薛彦辰,正是薛家长子薛麒嫡子,薛家如今备受宠爱的嫡长孙。 薛家长房夫人老来得子,对薛彦辰甚是腻害。他如今都快二十岁的年纪了,却还成日里不学无术,斗鸡走马,端的是一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 毕竟是嫡长子,薛青云和薛麒对他寄予了厚望,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薛彦辰仍是屡教不改。无奈之下,薛青云只好给他买了个小官当着,希望有个身份在那里,他也能适当约束下自己的行为。 薛彦辰最近有没有改掉从前那些陋习,君晚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的是,这次宫宴,薛青云和薛麒将他也带来了,大概是想让他在皇族朝臣中混个脸熟,也让他能对自己的仕途上心些。 不过,这个时候宫宴为散,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君晚狐疑地眯了眯眸子,眼底浮上浓浓的狐疑之色。 以薛彦辰的性子,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大抵是做不出什么好事来。自己若能抓住他的把柄,日后皇后那边,说不定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她向来是懂得抓住机会的人,因此,稍作犹豫,便悄悄跟了上去。 薛彦辰走得很快,似乎急着去做什么事一般,渐渐离锦荣殿越来越远。 今日宫里举行宴会,大半的铁甲卫都抽调到了锦荣殿附近,因此一路上薛彦辰并未碰到多少阻碍。 君晚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听得耳边礼乐丝竹之声渐渐隐去,薛彦辰走的路也越发偏僻来。 她不由蹙了眉头,心头蒙上一层狐疑之色,死死盯住前头薛彦辰的身影。 薛彦辰怎会对宫里的路如此熟悉?他到底是要去哪里? 刚刚她忙着跟踪薛彦辰,又时刻担心着被她发现,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一时竟没注意到走的什么路,这会子也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眼见着周遭景致越发偏僻起来,君晚不由起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这会子周围连个巡逻的铁甲卫都没有,万一被薛彦辰发现自己在跟踪他,又或者被其他人撞见自己在此处游荡,到时都没有任何理由解释。 她如今的身份,必须小心翼翼行事,由不得她乱来。 这么一想,不由顿住了脚步,放目远眺朝四下张望,试图搞清楚自己到了那里。 这时,眼帘中忽然有几座宫殿映入,翘角飞檐琉璃瓦,掩映在树影之中,阳光下显出几分斑驳的色泽。 那几座宫殿就孤零零地矗立在前头不远处的地方,君晚眯了眸子打量一会,不知为何,心中有隐隐的熟悉感。 忽的,她眸色一狭,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眸色冰冷,有些焦躁不安地咬了咬下唇。 她忆起前头是什么地方了! 那几座孤零零的宫殿,正是宫里的冷宫所在之处!里头住着的,都是失宠或者触怒父皇的妃嫔么? 她的母妃在生下她之后,很快也失了宠,被遣至冷宫,在她四岁那年便因病去世了。 冷宫里阴气森森,又时常有发疯的妃嫔乱跑乱叫,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从前她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她曾由宫女带着,勉强过来看过她两次。那时她年纪尚小。每次一踏入冷宫里面,便觉毛骨悚然,回去总免不了会做噩梦,所以下意识里十分抗拒这个地方。 她母妃死后,她便再也未曾来过这里,都差点忘了宫里头还有这么一个阴森森的角落。 从前那些不好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她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终于想起了她来这里的目的,忙放目四眺,视线中却没有了薛彦辰的身影。 君晚觉出了几分诡异。 好端端的,薛彦辰为什么会来冷宫?而且,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便不见了人影,到底去了哪里? 君晚双手抱臂,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有点想离开这里了。 跟丢了薛彦辰,她实在不详再继续呆在这鬼地方,足尖一旋,刚准备转身顺着原路返回,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小树林中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她脚下一顿,停下脚步,狐疑地朝声音发源处望去。 冷宫前面不远处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她进去过一次,林中铺了青石板小路,通往冷宫的方向。 因冷宫中常年有哀嚎哭喊之声传出,为了不影响到其他人,所以特意在冷宫前种了这么一片树林,为的就是能将那些凄婉声音隔绝掉些许。 方才她听到的那声女子声音,就是从林中传来。 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女子在小树林里? 要知道,冷宫外有重重守卫,常年大门紧闭,守门的内侍不会轻易放一个人出来。更何况今日宫里头有宴会,冷宫外的设备应该更加森严才是。 那么,刚刚林中传来的女子声音,就不大可能是冷宫里的嫔妃才对。 那……究竟是什么人在那里? 君晚紧绷着神经,心跳“突突”地跳得厉害。 又一阵风过,吹得她遍体生寒,胳膊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明明是大白天的,她却觉得一阵凉气自脚底升起。 然而,都已经到了这里,她的直觉告诉她,薛彦辰鬼鬼祟祟来到这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人才是,说不定,正与那林中的女声有关。 好奇心到底战胜了害怕,她一咬牙,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朝前移动了几步。离树林越近,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就越发清晰地传入耳中。 除此之外,四周似乎越来越静了。 就在这时,忽然闻得林中有调笑声飘出。 “小宝贝,可想死我了。” 听到这话,君晚的脸色蓦地一僵,不仅仅是因这听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话,还因为短短一瞬,她心中对这声音的主人已然有了猜测——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一声色眯眯的调笑,十有八九就是方才突然不见了踪影的薛彦辰。 她只见过薛彦辰几次,对他的声音其实并无印象。但如此偏僻之处,薛彦辰刚一不见了踪影,林中便突然传来了声音,不是他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再仔细想想刚刚听到的那句话,君晚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了起来。 那声小宝贝,分明是情人间调情的话语。 难道—— 薛彦辰鬼鬼祟祟来此处的目的,竟是为了与某人偷情?! 她攥了攥五指,四下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忙又蹑手蹑脚朝前走了几步,然后找了处茂密的树丛,悄悄蹲了下来,竖起耳朵听着林子里的动静。 虽然在心中给自己壮着胆,到底还是有几分紧张,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脑中有些混乱。 如果薛彦辰当真是来偷情的话,那他的偷情对象是谁? 今日宫宴上虽然来了几个大臣家的姑娘,但若真是她们,薛彦辰大可在宫外与她们见面,不会选在宫里这么危险的地方。 除非—— 他见的人,轻易不能出宫。 也就是说,是宫里的宫女或者妃嫔。可不管是宫女也好,妃嫔也罢,一旦入了宫,那可就都是皇上的女人了。薛彦辰居然这么大的胆子?皇上的女人也敢染指? 她知道他是个没脑子的,却没想到,他不仅没脑子,还不自知。 父皇最近本就对薛家有所不满,一旦这件事抖落出去,薛家怕是再难翻身。若是少了薛家和皇后的支持,端王在和三皇兄的争斗中,立马就会居于下风。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兴奋起来,心脏“扑扑”的像是要跳出胸膛,一双眼睛透过花木的缝隙,死死盯住树林的方向。 如果她弄清楚了薛彦辰偷情的对象是谁,再将此事告知三皇兄,以三皇兄的能力,说不定能借助此事彻底绊到薛家和端王,到时,三皇兄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原本她想握住此事当皇后的把柄,可仔细一想,自己无凭无据,万一皇后倒打一耙,自己不一定能占上风,倒不如,将这个消息告知三皇兄,以三皇兄的能力,一定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此事做文章,给皇后和薛家造成沉重打击。 到时,端王势力被削弱,作为提供这个重要信息的自己,一定会得到三皇兄的另眼相待。 她想着想着,嘴角不禁弯出了弧度,仿佛已看见沈初寒在她面前朝她温柔微笑的模样。 正走神间,听到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忙敛了脑中绮念,抬眼朝前看去。 风声中夹着粗重的喘气声飘来,细细一听,似乎还有女子的娇笑声。 “你猴急什么?”终于,她听到了那个女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娇娇俏俏,恁地勾人,可光凭声音,听不出来是谁。 “多久没见你了,能不猴急吗?”薛彦辰张口接话,吐字含含糊糊,似乎在抱着女子轻个不停。 “你小心些,万一来人了怎么办?” “这里可是冷宫,谁没事来这里?再说了,这会子大家都在锦荣殿那边待着呢,锦荣殿离这里那么远,没有人会没事跑来这里的。”薛彦辰语声急促,显得愈发急不可耐,期间衣衫摩擦声窸窸窣窣,清晰地传入君晚耳中。 君晚的脸顿时一片绯红。 她虽然还是个处子,却也知道两人在里头做什么,浑身像发烧了一般火热,更让人恼火的事,听着耳边这一出活春宫,她似乎也有了反应,双腿软绵绵的提不上力气。 君晚闭了眼,脑海中浮现出沈初寒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庞来,唇角勾起笑意,面上透出浓浓的满足感。 树叶沙沙,风声拂过,卷走了林间那些破碎的呻吟。 远处,冷宫一角在阳光下散发出泠泠光芒,带着莫名的冷意。 片刻,林间的喧闹声终于静了下来。 君晚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睁开了眼,眼中水波潋滟,颊色绯红,带出几分媚意生生来。她悄悄活动活动了手脚,收起旁的心思,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子出口处。 她找的这个地方正对着林子出口,只要薛彦辰和那女子从林中出来,她便能瞧见与薛彦辰苟且的女子究竟是谁。 待他们离开后,自己再悄悄离开,然后寻个机会将此事告诉三皇兄。如此,既能全身而退,又能赢得三皇兄的好感,今儿这一趟,还真真是来对了! 林子里面,薛彦辰和那女子又说了会话,许是方才运动得太过激烈,这次,他们交谈的声音小了不少,君晚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只听到几句零星破碎的话。 “一直这样……?” “放心……我父亲……” “皇后娘娘那里……” “不可……” “耐心等待……” 那女子似乎对这样偷偷摸摸的见面形式有些不悦,说到后面,声音中带上了质问的语气,薛彦辰安抚了一番,林间的交谈声才渐止。 很快,林子里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君晚越发弯了腰,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那丛灌木之后,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然而,凝神屏气一听,她突然变了脸色。 原来,除了朝这边走出来的较重的脚步声,她似乎还听到另有轻盈的脚步声往另一个朝向冷宫的出口而去。 他二人,竟走了不同的出口! 想来是怕两人一起出来会撞上旁人,为了以防万一,便分开出林子。薛彦辰从这边出来,而薛彦辰幽会的那女子,则绕到冷宫后再回去。 林子并不大,几步远便能走出去。此处已是冷宫地带,花木本就萧条,除开那一排隔音的小树林,以及她藏身的这几丛灌木,并无其他可以容身之处。 一旦那女子从另一侧出口出来后再绕过来,只消一眼,便能将她的背影尽收眼底,而她前面的路又被薛彦辰堵死,突然间发现自己落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薛彦辰发现了自己,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为了不让自己将他的丑事抖落出去,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灭口! 君晚害怕得浑身冰凉,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忽然,她眸光一扫,突然看到她左后方不远处有一片开得正艳的夹竹桃林,火开灼灼,犹如云蒸霞蔚一般,煞是好看。 刚刚只顾着跟踪薛彦辰去了,再加上那夹竹桃林在她视线的后方,所以没有注意到。而且,她并不记得从前这里有片夹竹桃林。 但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眼瞧着薛彦辰快要出林子了,她一咬牙,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朝那片夹竹桃林跑去。 也许是上天助她,这个时候突然刮来一阵冷风,吹得树木呼呼作响,将她的脚步声给掩盖了去。 刚一钻进夹竹桃林中,余光便瞟到小树林里有茶色衣角一闪。她赶紧找了处隐蔽的地方躲好,然后朝前看去。 果然,薛彦辰从小树林走了出来,整整衣衫,容色如常地顺着原路往锦荣殿走去。 君晚定了定心神,目光朝另一侧的冷宫处望去。 很快,一抹粉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 迎面走来的女子,身姿婀娜,雪肤玉肌,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五官似乎算不得惊艳,有几分小家碧玉的韵致楚楚,若不是亲耳听见,怎么也难以与方才林中那个叫得令人面红耳赤的女子联系起来。 走得近了,聚完眸子一眯,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 这女子,她也认得! 正文 第344章 古怪的花海(二更) 昭帝并非重欲之人,比起美色,他更在乎的,显然是地位和权势,所以昭帝后宫中的妃嫔数量算不得多,就连选秀,也是好些年才举办一次。 最近一次选秀在一年前,各地送上来的女子不少,可最后选入宫的女子却没多少。而迎面走来的这位,便是去年那些为数不多当选秀女中的佼佼者—— 如今的昭仪,阮思思。 看着越走越近的阮思思,君晚屏住呼吸,微微别开了目光,生恐自己的目光惊扰到她,会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眸光微凛,眼底有沉然之色。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阮思思的父亲只是京里的一个小官,除了与薛彦辰的父亲薛麒走得颇近这一点外,实在是不甚出众的家世。 可偏偏,阮思思虽只是小家碧玉出身,性子,却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大气爽朗。因此,阮思思在当选的一众秀女中,模样虽不算上乘,但因其性子天真烂漫,便是在昭帝面前,亦敢言旁人之不敢言。 对于昭帝而言,见惯了太多唯唯诺诺乖顺服帖的女子,这样的性情,反倒让他生出些许新鲜感,故而最近对阮思思颇为宠爱。 却没想到,明明圣宠正渥,阮思思竟还会同薛彦辰行这等苟且之事,这若是叫昭帝知道了,她和薛彦辰,一个都活不了!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左思右想,君晚还是想不通。 薛彦辰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阮思思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偷偷跑来同他约会?在君晚看来,周彦辰虽生了一副好皮囊,但能力平庸,又成日里不学无术,无论怎样都算不上良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件事的。 一个,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皇帝宠妃,一个,是不学无术的世家纨绔子弟,这二人,怎么想都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存在。难道,因为阮思思的父亲与薛麒走得近,所以他二人早已认识? 可不管如何,连她都在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若她真拿这件事去要挟皇后,就算到时传出去,众人大抵也都持不信的态度,皇后和薛家完全可以将此事悄无声息地压下去。这么一想,君晚越发坚定了将此事告诉沈初寒的决心。 她算不想让皇后和薛家好过,可也不想将自己给搭进去。 胡思乱想的功夫,阮思思已越走越近,面部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君晚小心翼翼地抬眸,目光在阮思思脸上一扫。 阮思思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快感中,唇角含笑,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有尚未退去的红潮,明明白白地昭示了——她果然就是方才林子里与薛彦辰颠鸾倒凤的女子。 许是刚会过情郎,阮思思心情颇好,唇角微扬,脚步轻盈,很快从君晚面前走过,婀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君晚视线之中。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君晚才陡然松一口气,双腿一软,忙伸手扶住树干,勉强稳住身形,浑身有种虚脱后的无力感。 方才可真是好险! 如果没有这片夹竹桃林供她藏身,她铁定会暴露自己。薛彦辰连皇帝的女人都敢偷,难道还不敢处理掉一个在宫里毫无存在感的帝姬么?可以说,一旦她方才暴露了,那便性命堪忧。 好在上天助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来这么片茂密的夹竹桃林。 君晚抬了头,四下打量着一片花开正盛的夹竹桃林。 夹竹桃此时开得正盛,火焰般殷红的色泽,一朵一朵竞相绽放,满目皆是浓艳的红,像是大片大片的火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光,着实好看。 忽的,一阵风过,垂落枝头上的花朵,花瓣在空中飞舞,恍若下了一场漫天的花瓣雨,君晚置身其中,只觉美不胜收,脑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看着眼前唯美的一幕。 风停,地上散落一地的红色花瓣,更让眼前的美景美不胜收。 君晚愣愣地瞧着,心中只觉震撼不已。 这片夹竹桃林可真美,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呢? 她闭了眼睛,仔细回想起从前来冷宫时的场景。 那时她实在太年幼,又极其害怕来冷宫,对周围的景致根本没有多少关注,勉强才忆起那个时候,这片夹竹桃林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并没有什么夹竹桃林。 这个地方离冷宫近,寻常宫人根本不会来这里,冷宫里的妃嫔们被限制了自由,也不可能来这里。 那么,这么一大片花林,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君晚想了一会,实在无果,只得暂且丢开此事,紧了紧身上的衣裙,朝外走去。 遒劲的枝干在眼前一一分开,枝头上茂盛的花朵散发出浓烈的幽香,熏得君晚有几分头晕起来。她记得曾听人说过,夹竹桃本身有剧毒,其香味闻多了,亦会让人头晕眼花。 看来,不能在此处久待。 这么一想,加快了脚下步伐,匆匆朝林子外走去。 可走了一会,君晚便觉得不对劲了。 方才,她明明没有进入林子多远,可怎么现在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去? 许是夹竹桃的香味起了作用,她觉得眼前的景致越发模糊,脑中也一片混沌,只迷迷糊糊地强撑着往前走。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还是没走出去,而且,似乎离出宫还越来越远了。 无数株树枝在她面前分开又合拢,仿佛一个个都有了灵性,在她面前生生造出了一座移动迷宫。 跌跌撞撞又走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每每她以为自己能走出去之时,最后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君晚觉出了几分恐怖。 不远处的冷宫里有隐隐凄厉的尖叫哭喊声传来,太阳隐入云层中,周遭的温度仿佛突然间降了下来,又一阵风吹过,她冷得一哆嗦,脑中终于恢复片刻清明。 这夹竹桃的香味果然有古怪。 她心一狠,伸出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一掐。 尖利的指甲扎入皮肤之中,一阵锥心的痛意传遍全身,因着这疼痛感,她果然觉得自己清醒不少,甩了甩头,尽量屏住呼吸,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眼前的夹竹桃林还是刚刚那片夹竹桃林,可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这些枝叶仿佛越来越茂盛,将前方的路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勉强才能看到出口才处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而另一侧,夹竹桃林的深处,更是被枝叶挡得严严实实,压根就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君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不光这夹竹桃的香味有古怪,这林子本身,似乎也有古怪。 她越发觉得,这片林子出现在这里一定别有深意。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君晚心中又是疑惑又是紧张。 离她离开锦荣殿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若她再不回去,昭帝和皇后若是察觉到她的突然离席,定然会起疑心。 可,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走出这片古怪的夹竹桃林。 虽然目前看来,这片林子除了将她困在这里外,并无其他的用途,可她总觉得还有更大的危险在后头等着她,这么一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焦躁起来。 心下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着目前的状况。 无论如何也走不出的林子,看着似乎在不断移动的树干。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片夹竹桃林,十有八九被人步下了阵法,而眼前的那些不断伸来的树枝,多半都只是障眼法而已。 想到方才出口处在桃林的东边,她深吸一口气,闭了眼,仅凭着直觉,一直往东侧的方向摸去。 身侧的树枝不断后退,但没了眼睛的辅助,君晚渐渐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竟开始朝夹竹桃林深处走去,而她自己还丝毫不知。 走了一会,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刚欲睁开眼看看情况,忽然感到身后有劲风一闪,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觉得脖子上一痛,下一刻,她就双眼一黑,倒地不醒。 * 此时锦荣殿的宫宴,已渐渐接近尾声。 酒过三巡,众人的话越发多了起来,觥筹交错,推杯交盏,好不热闹。 薛雨晴后来又主动找君彻说了几句话,只是见他神色始终淡淡,似乎兴致不高,心知他最近在朝堂上受挫,又明里暗里被昭帝打压了几次,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也不好一直烦他,后来便不再多说,只安静地坐在席位上,偶尔喝一杯酒,吃一口菜而已。 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她的视线飘向身侧空着的位子上,眼中闪过狐疑。 云和怎么还没有回来? 方才她说要去更衣,可不管是更衣也好,还是去恭房也好,都不应该去这么久才是?难道,她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心中略有狐疑,忍不住朝她的位子看了好几眼。 她的异样,君彻自然也察觉到了,跟着看一眼君晚空出来的席位,微微一皱眉,“云和去哪里了?” 薛雨晴摇摇头,“妾身也不知道。方才她说要去更衣,可这一盏茶的时间都过了,还不见她回来。” 君彻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这时,余光瞟见有一人偷偷进了殿,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粗粗一扫,那人有几分眼熟,似乎……是薛家的公子。 眉眼一眯,他看回薛雨晴,“那是你的堂兄?” 薛雨晴顺着君彻的视线看去,见他看向的人,正是薛家长房嫡长孙薛彦辰,她来临都之后曾与他见过一两面,不过她只是个旁系之女,并未有过多接触。 薛彦辰似乎刚从外头进来,匆匆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坐下,还被一旁的薛麒训斥了几句。 薛雨晴收回目光,点点头,“是薛家长房的嫡子,薛彦辰。” 君彻眸子意味深长地一转,没有说话,很快转了目光,不巧,视线却与正好望向这边的沈初寒撞上了,两人的目光顿时在空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沈初寒神情清冷,目光中也是淬了寒冰,寒意冻人。 君彻的目光却有几分起伏,显然,每每对上沈初寒,他的情绪总是难以控制。 忽的,沈初寒唇角一抹淡淡的冷意闪过,很快转了目光,在一旁君晚空着的席位上一扫,淡然地收回了目光,眼中神情未有半分涟漪,高雅圣洁得如同高山上的雪莲。 见他这幅不是人间烟火的模样,君彻就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攥了攥手中杯盏,冷冷地垂了眸。 宋清欢见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看一眼不远处,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君晚的席位上,微微蹙了眉头,压低了声音道,“阿殊,云和出去多久了?” 正文 第345章 另立太子 沈初寒眼睫一敛,语声淡淡,修长如玉的手指把玩着手中杯盏,“超过半个时辰了。” 他并未过多关注君晚,但他素来记忆力惊人,君晚走的时候,他随意一瞥恰好看到,便记住了她离开锦荣殿的时间。 宋清欢皱了眉头,眼中闪过狐疑之色,“这么久了?” 来之前她便在担心,君晚会不会在宫宴上作出什么幺蛾子来。毕竟,以她对君晚的了解,她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上次在寒王府中的受挫,不仅不会让她打退堂鼓,也许,还会刺激她做出一些更疯狂的事,所以心中难免担心。 况且…… 她扫一眼君晚席位后跪坐的碧玉。 碧玉是君晚的贴身侍女,若君晚只是普通的出去透透气,她应该带着碧玉一起出去才是。当然了,也不排除她嫌有人跟着烦,所以才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 但是,宋清欢还是倾向于不要将君晚想得太简单了。 她到底有没有在计划什么呢? 宋清欢微凝了目光,不动声色地往碧玉看去。 碧玉此时正低垂着头,双手在身前紧张地交握着,看得出来神情有些紧张。 难道,她也不知道君晚做什么去了?见她久去不归,所以也担心起来? “阿殊……”思量片刻,宋清欢抬眼看向沈初寒,压低声音开口道,“你觉得,君晚这么久没回来,会不会在筹划着什么?” “你我二人和萧濯都在这里,她就算真打算做什么,也一定不会得逞,阿绾尽管放宽心思便是。”沈初寒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眼波清淡,如浩瀚星空,给人一种莫名宁静的感觉。 在他眼里,君晚这样的小角色,还不够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宋清欢被沈初寒淡然的情绪所感染,很快也定下心来。 只要沈初寒还在自己身边,就不怕君晚搞出什么名堂来。更何况,她是个聪明人,就算要做些什么,也不会留下迟迟未归这个大一个把柄。 至于萧濯—— 她抬目朝萧濯望去。 萧濯此时正坐在列席最末,一个人喝着酒,倒显得怡然自得,神情并不局促。他是武将,来的重臣却大多是文官,自然说不到一块去。 更何况,萧濯才来临都没多久,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也没什么人想着同他主动攀谈。 当然,对萧濯而言,这样清净的局面,正是他想要的。 宋清欢看着他俊朗的侧颜,心中有几分不解。 说起来,昭帝特意让他来参加此次宫宴,却是为何?照理,萧濯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铁甲卫校尉,根本就不够资格来参加这种皇族重臣云集的宫宴才是。 况且,宫宴已进行了大半,昭帝却像忘了这个人似的,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难不成,昭帝特意让他来参加这次宫宴,真的只是随意为之?又或者,只是为了给沈初寒一个面子? 然而,宋清欢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昭帝此人,心思最是深沉,功于心计,绝不可能做没有理由没有好处的事。 似乎感到有人在看她,萧濯抬了头望来,泠然的视线与宋清欢在空中交汇,见是她,眼中冷意散去,颊边露出一抹腼腆的笑意。 宋清欢也回以浅浅一笑。 见到他二人的互动,沈初寒忽地在旁轻咳一声,凉凉的目光往宋清欢面上扫来。 看到沈初寒的神情,萧濯眼神一慌,忙垂了头不再看宋清欢,一副避闪不及的模样。 宋清欢无奈地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沈初寒,面上是哭笑不得的神情,“阿殊,萧濯的醋你也要吃?” 沈初寒却不说话,只拿起酒盏浅浅抿一口,眼角有淡雅流光泄出,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知他带了玩笑的意味,宋清欢也懒得跟他计较,眸光一转,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酒盏,送至唇边呷一口,眼中流彩熠熠。 见她放宽了心思,沈初寒眼角笑意愈显,望向她的眸光温柔如水。 这样巧笑倩兮的宋清欢,才是他愿意看到的。至于君晚也好,萧濯也罢,都有自己处理,他不想她过多操心。 昭国宫里的酒甘冽醇香,不比千盏阁里的美酒差,宋清欢方才被沈初寒夺去了酒盏,这会子夺了回来,难免贪杯了两口。 见手中杯盏一空,她悄咪咪望沈初寒一眼,手已经朝几上的酒壶伸了过去。 沈初寒目光凉凉一扫。 见被他抓了个正着,宋清欢讨好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阿殊,就喝一杯。” 她酒量好得很,平日里又不嗜酒,只是今日宫里的酒太好喝了,才想着多喝几口,偏生沈初寒还不允,越发让她心里痒痒的。 沈初寒薄唇一张,刚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阵啼哭。 宋清欢收起心思往后一瞧,原来是乳母怀中的宝贝女儿醒了,也许是殿内太吵,让她心情有些不好,“哇”的一声就哭闹起来。 宋清欢忙方向手中酒盏,朝乳母伸出了手,“哎呦,我的好忧忧,别哭了,娘亲抱抱。” “王妃,小郡主怕是饿了。”乳母看向她笑笑,将小郡主递了过来。 “饿了?”宋清欢将女儿抱着怀中拍了一会,总算哄得她的哭声小了些许。 她奶水充足,后来大多数时候小郡主都是由她母乳亲自喂养,只是这会子还在宫里,到底不大方便。 想了想,将小郡主又轻轻递了回去,“文娘,你带着忧忧先下去喂奶吧,我让沉星陪你去。” 说着,又看向沉星,“你带着文娘去旁边偏殿吧,小心些。” 沉星对宫里的地形较熟,有她陪着乳母,宋清欢也安心些。更何况,乳母不会武功,这种时候,还是谨慎些为好。 沉星点头应是,站起身来引着文娘去了旁侧的偏殿。 两人下去没多久,昭帝端起酒杯,用一旁的玉箸敲了敲,嘈杂的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停止了交谈,转头看向昭帝,等着他的下文。 “今次宴会,是为了替老三和清欢接风洗尘而办,来,我们大家敬他们一杯,欢迎他们回来。”昭帝举着酒盏朗声道。 宋清欢眉梢微动。 昭帝这是铁了心想给他们撑腰啊,看来,最近薛家和君彻的联手,的确让他有些着急了,所以才如此不遗余力地想将朝中的风向掰回来。 对他们而言,这自然是好事。 两人也端起酒盏,双双起身,朝昭帝颔首一礼,“多谢父皇费心了。” 其他众人亦跟着附和,举起酒盏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敬酒。 宋清欢和沈初寒喝了一杯,点头谢过,又坐了下来。 “最近朝政上,老二和老三都帮了朕不少忙,朕深感欣慰。”昭帝也仰头饮尽杯中酒水,语声沉沉开了口。 君彻接话,“这些都是儿臣们应该做的。” 昭帝点点头,“朕有你们的辅佐,这些日子果然是轻松不少。日后,希望你们能继续做朕的左膀右臂,让昭国国力更加繁荣昌盛。” 君彻脸色未变,垂了眼帘敛下眸中异色,附和地笑笑,算是应了这话。 沈初寒也点一点头,神情依旧淡淡。 底下众人忙出声附和,高呼万岁。 宋清欢却是蹙了眉头。 昭帝这话是何意? 继续做他的左膀右臂,昭帝这么说,分明是把沈初寒和君彻摆到了同样的位置,今儿他刚表达出对沈初寒支持的态度,此时却又突然说这话,他到底想做什么? 宋清欢有些猜不透昭帝的用意了。 抬眼看向沈初寒,却见他神情淡然如水,眼中裹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似并未被昭帝方才的话所影响。 宋清欢有几分按捺不住,悄悄用传音入密开口道,“阿殊,昭帝这话是何意?” 沈初寒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片刻,他低沉中带了磁性的嗓音传入宋清欢耳中,“很简单,他这是在告诉大家,他短时间内不打算立太子。” 宋清欢一惊。 不打算立太子?原来昭帝方才那句话,竟是这个意思么? 细细琢磨了一番,越发觉得沈初寒的猜测十分有理。 对昭帝来说,只要保持住目前君彻和沈初寒这种互相制衡的状态,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两人都想在他面前表现,于政事上自会尽心尽力,但因为有对方的牵制,势力又不可能过快膨胀。 如此一来,昭帝的地位仍旧是牢固不可撼动的,根本就不用担心沈初寒和君彻会有篡权的举动。 因为不管谁有这个心思,第一个不答应的,便是另一方。 这时,她突然又想起一事,眉头蹙得更紧了。 身子朝沈初寒方向靠去,压低了声音又问,“阿殊,去年宫里头是不是举办过一次选秀?” 沈初寒不动声色地点头。 宋清欢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听说昭帝最近颇为宠幸去年选入宫的几名秀女。据她所知,昭帝并非重欲之人,在他心中,权势远比美色来得更重要。 况且,那批秀女是去年入宫的,却偏偏这个时候才开始宠幸,这个时间点,实在是来得太蹊跷了。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太子人选势必会从沈初寒和君彻两人当中选出,可……若昭帝另有打算呢? 比如说,另外再扶持一人上位。 因昭帝不重女色,所以他的子嗣不多,除开幼年夭折的几位皇子,活到成年的便只有君彻、君瀚、君熙、君晚以及沈初寒。 君瀚死,君熙是女子身份,所以大家都已默认,可以继承大统之人,便只剩君彻和沈初寒了。 可大家都忘了,昭帝自己也还四十岁不到,若是有心,完全可以再生一个皇子出来。 甚至,对昭帝而言,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可以挑几个身世不那么出众的嫔妃宠幸,一旦有人生了皇子,便好生抚养。君彻和沈初寒都太难控制,不管是谁坐上太子之位,昭帝这个皇上的位子势必坐得不那么稳当了。 与其把他们扶持上位跟自己作对,倒不如,再重新培养一位听话的太子人选出来。 太子年幼,母家不强,大权便不会旁落,他,君无垠,依然还是牢牢掌握无上权力的那个人。 这,恐怕才是昭帝真正的打算吧。 想到这里,宋清欢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沈初寒望她一眼,“阿绾想到什么了?” 宋清欢便将方才自己的猜想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告诉了沈初寒。 沈初寒沉吟片刻,低低开口,“阿绾说得很有道理,我会让人去查最近受宠的嫔妃,他算盘打得好,但我们又岂能如他的意呢?” 宋清欢点点头,顿时心宽了不少。 不知为何,对她而言,沈初寒总有种特殊的魔力,任何事情,只要是他开了口,哪怕原本心里再慌,也能很快地镇定下来。 他一直一直,都是她身旁遮风挡雨的大树啊。尽管自己努力地想要与他并肩而站,但很多时候,在她意识到没意识到的时候,他还是替她挡去了许多风雨。 刚同沈初寒在一起时,因前世之事,她对此总有些介意,觉得自己不应该龟缩在沈初寒的保护伞之下。她总担心,万一有一天他离开自己身边,如同上次他带兵出征那样,自己很容易成为别人的靶子。 可渐渐的她发现,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根本不需要计较这么多。两个人的时候,她可以地待在他的羽翼之下,一个人的时候,她也可以坚强地战斗,这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昭帝说的这番话,宋清欢能听出言外之意,其他人自然也嗅到了端倪,不仅心中打起了鼓。 君彻低垂着头,眸光未明,只端着手中的酒盏微微晃荡,眸中被雾气笼罩,眼角有戾气泄出。 薛雨晴看着他这副阴鸷的模样,大气也不敢出。 她对朝中局势没有太多了解,只是敏感地察觉到昭帝那话一出,殿内气氛顿时就变了,她却也不知道为何。 但之前的经验告诉她,不要在君彻心情不好的时候打扰他,故而知趣地闭了嘴,只时不时看一眼殿外,猜测着君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昭帝说完方才那话,又说了些旁的闲话,将话题给盖了过去。 宋清欢惦记着小郡主,并没有认真听。 好在沉星和乳母很快就抱着小郡主回来了,见她们一见如常,宋清欢方放下心来。 “殿下。”两人重新在她身后入席,沉星却是向前倾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唤她一声。 宋清欢朝后望去。 见她眸光为凝,似有要事要说。 “怎么了?”她也朝后挪了挪身子,侧耳听着。 “方才……奴婢好像见到云和帝姬了。”沉星知道宋清欢刚刚在和沈初寒说起君晚,所以立马就告诉了她此事。 “什么?”宋清欢一扬眉头,狐疑的目光朝她看去,“在哪里?” “方才偏殿中有人,奴婢便带了文娘去了不远处的秋霜殿,找了间空房让文娘进去喂小郡主,奴婢在外头守着。” 秋霜殿是锦荣殿不远处的一座宫殿,因锦荣殿是宫中宴饮之处,所以秋霜殿一般都是空的,供参加宴会的宾客临时休息更衣使用。 “你在秋霜殿看到云和了?”宋清欢眸光微凝。 沉星摇了摇头,“不是在秋霜殿看到的,而是在殿外看到的。”她定了定心神,组织了一下语言,“奴婢站在殿外等着文娘时,突然见到前方有影子一闪而过,似乎是一人运轻功经过了秋霜殿,手中还抱了一人,奴婢瞧着那人好像有些眼熟,仔细一想,似乎正是云和帝姬。” ------题外话------ 谢谢下面的姑娘: 花花:浅巷 月票:执迷不悔、绿杨飞絮、水柠檬宝宝、董小姐88、仲夏的楠木、伊人是梦、4648、清姝、电竞小可爱、胡甜、0d94、云幽、星润果儿、yaoyue0329、淘气的俊、纯青色、1029 评价票:纯青色 月底啦,求一波票票! 正文 第336章 撮合(二更) 宋清欢眉梢一挑,语声中带着浓浓讶异,压低声音道,“你说有人抱着云和?那……你可看清了那人是谁?” 沉星摇了摇头,“奴婢本想追上去看看情况,但抱着云和帝姬的那人武功不弱,一下便消失在了奴婢的视线中。奴婢不敢离开小郡主太远,只得作罢。奴婢担心此事有什么猫腻,所以想着先跟殿下说一声。”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嗯”一声,眼中疑窦丛生。 “云和是醒着的,还是昏迷的?”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沈初寒突然开了口,语声是一贯的清冷。 沉星顿了顿,思索一瞬,“隔得太远,奴婢看得不大真切,只能凭着云和帝姬身上的衣裙认出来来,看不清她是否醒着。不过,惊鸿一瞥间,奴婢似乎没见到云和帝姬有所动弹,也许……是昏迷着的。” 沉星性子谨慎,说的话也是力求符合事实。 沈初寒眸光微冷,没有说话。 宋清欢抿了抿唇,看向沉星点点头,“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沉星应一声,退回了席位。 宋清欢抬眸看向沈初寒,“阿殊,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初寒蹙了眉头,眸中也有狐疑之色,他摇头,眸光沉郁,“我也不清楚。” 这时,身后的沉星忽又开口,“对了,殿下。” 宋清欢回头看向她,挑了挑眉梢,示意她往下说。 沉星犹豫一瞬,有些不确定道,“抱着云和帝姬的那人,好像穿得是内侍服制。” 宋清欢微惊。 内侍? 君晚莫名昏迷,还被一个内侍抱着不知要去哪里?这桩事怎么处处都透着古怪?君晚离开锦荣殿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去了哪里? 事态的发展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连沈初寒的神情也有几分凝重起来。 眸光一瞥,见宋清欢忧心忡忡的模样,沈初寒抿了抿唇,伸手握住她有些些凉意的手,“云和这件事,不一定与我们有关,若是能知道真相当然好,若是不能,我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沈初寒到底是凉薄的性子,不管君晚方才发生了什么,也不管是抱着君晚的人是谁,只要与他们没有关系,他就不会放太多的精力在上面。 宋清欢点头“嗯”一声,她也知道沈初寒说得有道理,但不知为何,也许是直觉,她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见她仍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沈初寒勾了勾唇角,笑得有几分温柔,“阿绾若是还不放心,我便叫人去查一查,如何?” 宋清欢抬了头,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笑,“若是能弄清楚的话,我也能心安一些。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君晚这件事,或许会与我们有关。” 沈初寒应一声,“放心吧,我会派人去查。” 宋清欢定下心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此时已酒过三巡,宫宴也进行到了尾声,昭帝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今日的宫宴到此结束。 直到结束,君晚也没有再回来过。 目送着昭帝出了锦荣殿,其他人也三三两两朝殿外走去。 “王爷,我们也走吧?”薛雨晴怯怯地看一眼君彻,小心翼翼开口。 君彻“嗯”一声,绕过坐席,往殿门口走去。路过君晚空着的席位时,脚步一顿,方大踏步地离开了锦荣殿,并未再看宋清欢和沈初寒。 宋清欢将实现从君彻和薛雨晴的身上收回,眼中一抹玩味。 没想到今日君彻倒是表现得颇为安静,难不成他也知道自己前段时间太高调了,所以才收敛了许多? 她站起身来,看向沈初寒和流月沉星等人,“我们也走吧。” 沈初寒应声,牵着她往殿外走去。 一行人顺着人流出了宫,在宫外等着的慕白见他们出来,面容含笑地迎了上来。 “公子,少夫人。” 沈初寒颔首,淡淡开口,“可有什么消息?” 慕白点头,“睿王妃和小世子已到临都城郊,这会子应该已安顿好了。” 宋清欢闻言一喜,“君熙到了?” 沈初寒看向她,勾唇浅笑,“阿绾现在想过去吗?” 宋清欢连连点头,脆声声应了,“想。” 沈初寒宠溺一笑,“好。”又看向慕白,“去再叫辆马车过来,你护送郡主回去。” 宋清欢便也看向沉星和流月,“你们也先回去吧。” 流月和沉星应是。 慕白对着天上放了枚信号弹,不多会,就有马车匆匆朝这边而来,驾车的不是旁人,正是好些日子没见的玄影。 玄影负责隐卫暗探事宜,他们回来之后,有很多事情要查,玄影自然忙得日日脚不沾地,少有机会能与宋清欢打照面。 他驾着马车行到几人面前停下,对着宋清欢和沈初寒行了礼。 沈初寒刚要牵着宋清欢上车,宋清欢却抿唇一笑,看着慕白和玄影道,“玄影,你送郡主回去吧,慕白,你跟我们去城郊。” 玄影和慕白俱是一怔。 宋清欢却也不说为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瞟一眼流月。旁人或许不解宋清欢这般吩咐是为什么,可流月却是顷刻间反应过来,脸刷地就红了。 对于她的决定,沈初寒自然没有异议,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说着,随宋清欢一道上了车。 慕白应声,跳上车辕,一扬马鞭,驾着马车离开的宫门处。 离开时,宋清欢掀开车帘,朝着流月眨了眨眼。 好不容易给她制造出机会来,这个傻姑娘可得好好把握才是。 看见宋清欢丢来的眼色,流月越发涨红了脸,羞涩地垂了头,一时不知如何同玄影开口。乳母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看向玄影客气道,“玄影公子,那就麻烦了。” 她是个明白人,心知流月沉星和慕白玄影都是陪在沈初寒宋清欢身边的老人了,虽然名义上同她一样都是下人,但身份实则不一般,因此言谈间都颇为恭谨。 玄影一开始还会让她不要叫公子,后来见她坚持,便也由着她去了。 他点点头,看向流月沉星,“流月沉星,你们也上车吧。” 流月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抬眸应一声,然后朝车厢走去。她和沉星打起车帘,先让乳母抱着小郡主上去了,流月也微微提了裙摆,迈开腿,准备跨入车厢。 沉星却突然在身后扯了她一下。 流月狐疑地回头,“怎么了?” 沉星清了清嗓子,“那个……车厢里太窄了,我们两人再上去怕是坐不下了,没的挤着了郡主,要不,你就委屈委屈,在外面同玄影坐一起吧。” 流月一怔,很快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瞪她一眼,张口就想反驳。 沉星却拼命向她使眼色。 见她难得这般激动的模样,流月哭笑不得。她当然知道宋清欢和沉星是为了她好,可…… 流月偷偷抬眼,看一眼玄影。 他立在原地,极其有礼地并未看向这边,神色沉稳而平静。这些日子,他似乎瘦了些,也黑了些,但那一双眼睛,却依然明亮,炯炯有神。 流月觉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起来。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对玄影有难以言说的好感,只是……不知玄影心中是怎么想自己的?万一,他对自己根本就无意呢? 流月虽是爽朗的性子,但在感情的问题上,还是个腼腆的小姑娘而已。 沉星见她扭扭捏捏的模样,眉梢一扬,忽的将她往玄影那边一推。 流月不防,脚下一踉跄,身子朝玄影那边倒去。 玄影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眉眼间有几分惊奇,待沉星站稳,方松开抓住她手臂的手,沉声问道,“流月,你没事吧?”他没看见沉星推流月的过程,只以为是流月自己没站稳,所以有些奇怪。 流月红着脸摇摇头,不敢看他,只感到方才被他抓住的地方火一般灼人。 沉星看向她,一本正经道,“流月,那我就先上去了,有什么事再叫我。”说着,也不待她反应,迫不及待地上了车放下了车帘。 乳母抱着小郡主,看向她好奇道,“沉星姑娘,这车里其实还有位置的,外头冷,要不,还是让流月姑娘上来?” 沉星抿嘴一笑,“放心吧文娘,她啊,这会子就是太热了,得降降温才是。” ------题外话------ 这两天公司有点事,更晚了些,明天尽量恢复! 正文 第347章 女追男,隔层纱 文娘不解地皱了眉头。 这会子已入冬,外头冷得很,寒风呼呼的,怎么沉星姑娘还说流月姑娘需要降温呢? 她不懂,看向沉星,却见沉星嘴角噙笑,眸光熠熠,似乎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一般。 文娘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只是个下人,来王府就是为了照顾小郡主的,其他事,还是不要追问得太多的好。 这般想着,便低了头,照料起怀中的小郡主来。 而此时,被沉星“强行”留在车外的流月却是浑身不自在,寒风呼呼吹来,她却觉得浑身燥热得紧。 果然被沉星说中了,她现在得降降温才是。 玄影没有说话,只目不抓紧地看向前方。 流月攥了攥衣角,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宁静。 这时,玄影突然看她一眼,沉沉开口,“你同沉星闹矛盾了?” “啊?”听得他没头没脑的这句话,流月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他,阳光下,他的眸光深邃,闪耀着黑曜石一般的光芒,看得流月心跳一滞,机械地摇了摇头,“没……没有。” 玄影“哦”一声,很快转了目光直视前方,没再说话。 流月却没有立即挪开目光,视线在他面上流连,掠过他精致的下颌角线,到略显小麦色的肌肤,还有紧致的手臂线条,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愈发快了。 呆呆看了一瞬,方回过神来,想起他方才那话,眼中满是不解,开口道,“为什么这么问?” “嗯?”玄影再次转头望来,神情专注。马车行得飞快,风声从耳边呼呼掠过,流月声音不大,说的话都淹没在了风里。 流月抿了抿唇,朝他那一侧挪了挪,提高音量开口道,“我说,为什么说我和沉星闹矛盾了?” 她身上有着姑娘家特有的香气,幽幽传入玄影鼻端,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玄影?”见他这副呆愣愣的模样,流月反倒没有方才那么紧张了,伸手在他面前一晃。 玄影回了神,耳根子一红,“没什么,我只是看车厢里还容得下一人,她却让你坐外面。” 流月笑,流光朝车厢内一瞥,玄影这话,也不知沉星听到没有,若是听到了,心里可得叫屈了。 她清了清嗓子,“没有。她大概是怕你一人驭车无聊吧,让我出来同你聊聊天。” 阳光下,她莞尔一笑,米粒般的牙齿排列整齐,煞是可爱。 玄影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独来独往的时候多了去,怎会觉得一个人驭车无聊?可……看流月和沉星似乎也是好意,一时又不忍说穿,沉默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谢谢你。” 流月哭笑不得。 谢谢你? 谢谢自己陪他聊天?他难道听不出来这只是句玩笑话? 无奈地咬了咬唇,心底泛起嘀咕,这个玄影,还真是个呆子。 她话匣子已经打开,刚刚的紧张感又渐渐退去,心情便放松起来,看一眼他道,“最近好像很少见你。” 玄影点头“嗯”一声,“最近公子让我去查的事情比较多,很少回王府。” “辛苦了。”流月沉声道。 她知道玄影和慕白虽都是王爷的左臂右膀,但具体分工又有所不同,一句话来说火,慕白在明,负责对外事宜,玄影在暗,负责对内事宜。 他手下管着王爷大半的隐卫,所有情报搜集整理,都需要经过他这边。王爷和殿下刚回来,这段时间要处理得事情很多,玄影这边势必忙得团团转。 玄影难得笑笑,“都是我分内之事,不辛苦。”话虽如此,流月还是瞧见他的眼底,分明有疲色泄出。 “你多久没睡觉了?”她看向他,长睫轻眨,语气中带了关心。 玄影偏头看向她,见她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瞧着自己,眼中带着关切的神色,心底一暖,老老实实开了口,“三天。” “三天?”流月双目圆睁,吃惊地看着他。 这人是铁人吗?居然三天不睡觉还在撑着? “居然这么忙?不能……不能叫别人帮一下忙?”流月咬了咬唇,眼底流光闪烁,眉头蹙作一团。 玄影反倒轻笑一声,看向她的目光浮上几分暖意,“旁人也很忙的。” “但是……你这么多天不睡觉,身体会吃不消的。”流月也没多想,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玄影没有说话,只愣愣地瞧了流月一瞬,眼中流光熠熠,似落满璀璨星辰。 流月很少见他眸光如此亮意灼人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头浮起一丝异样,有些羞涩地垂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玄影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挪开目光,“谢谢,我会注意的。” “嗯,嗯。”流月也不知该回什么,方才那种心跳如鼓的状态又回来了,只得再次陷入沉默。 玄影也没再说话,手中鞭子一扬,继续往王府行去。 见外头再次安静下来,可急坏了车里的沉星。 她平日里性子虽沉稳,但此刻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与流月情同姐妹,彼此都对对方了解得很。她心知流月口头上虽不说,但心底确实对玄影有好感。 她们做奴婢的,很多时候终身大事根本由不得自己。也是她和流月运气好,碰上了殿下。如今有这么个机会摆在流月的面前,她当然想她好好把握才是。 玄影是她们知根知底的人,性子老实,能力又强,跟在王爷身边日后必前途无量,关键是,他那般冷清的人,对上流月,也能难得的开口多说几句话,起码说明对流月也有好感。 唯一令人头疼的是,玄影是个木讷的性子,流月呢,虽然平日里伶牙俐齿,但一到感情的问题上,就羞涩得不得了,眼见着两人迟迟没有进展,他们这些身边人都急了。否则,殿下又何至于要特意将玄影与慕白调换,让玄影来送小郡主回府? 想了想,一把掀开了帘子。 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流月转头望去,见是沉星,一怔,“怎么了?” 沉星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很快转了目光看向玄影,“玄影,没想到你最近这么忙,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最近殿下那边没有什么事,流月应该可以过去帮你。” 玄影笑笑,礼貌应道,“谢谢,不过,你们还是照顾殿下要紧。” 沉星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这个玄影,怎生也这般不开窍,两个榆木疙瘩都凑一起了,真真叫人气死了,连她这个沉稳的脾性都忍不住着急起来。 清咳一声,掩下眸中的无奈,“那好吧,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你就去找流月,殿下那边还有我呢。”说着,放下帘子,又退回了车厢。 帘子落下的功夫,流月看到沉星又朝她使了个眼色,少见沉星这般急切的时候,流月反倒生出几分忍俊不禁,“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玄影侧头望来,“笑什么?” “没……没什么。”流月条件反射回道,很快又低了头。 目光落在衣襟处绣的花纹上,花纹繁复,一如她纠结的心情。流月轻叹一口气,在心底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 明明平日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的在玄影面前,却忽的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其实明白殿下和沉星为何不遗余力地想要给她和玄影制造机会,玄影本就是木木的性子,指望他主动,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那自己呢…… 流月眸光微凝,陷入沉思。 自己对玄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他们认识快两三年了,一路走来,也共同经历了不少风雨,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格外关注玄影的动态?开始总止不住地会想到他?开始想要跟他再多一些相处的机会? 原本她们身为奴婢,是没有资格谈情的。可殿下待她们情同姐妹,又这般支持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自己再这么扭扭捏捏下去,不光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殿下的一片苦心吧。 况且,不争取一下,又怎知道结果如何呢? 她偷偷抬眼瞄一眼玄影,看着他熟悉而俊朗的容颜,心底头再一次泛起涟漪。 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上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了。 那……他呢? 深吸一口气,流月鼓足勇气,微微将身子凑过去,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却也不说话,就只那么专注地看着他。 玄影侧头望去,恰巧撞上她澄澈明净的目光,眼睫一跳,面露羞赧之色,“流月,你这般望着我作甚?” 流月嘻嘻一笑,眼底有明亮桃花色跳跃,“玄影,我发现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玄影一怔,很快意识到她说了什么,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别开眼,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憋住了没有出声。 流月眼角笑意愈发荡了起来,声音中带了几分小戏谑,“这次怎么不说谢谢了?” 听出她话语中的调笑意味,玄影便又看向她,她言笑晏晏的神情倒映在她幽深的眸子中,不知为何,他眸光漾得有些厉害。 “流月,别打趣我了。”半晌,他才憋出了这句话,脸色仍是涨得通红。 流月收了些笑意,真挚地看着他,“玄影,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 玄影脑中一“嗡”,一股异样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她的神情好像是在说方才那句话,又好像,是在说别的事情。 他呆呆地看着流月,看着她灿若流霞的脸庞,心底那股异样的感觉四下滋生蔓延,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让人心生愉悦。 脑海中闪过过去的种种片段,她的音容笑貌,都在眼前一一闪现。 玄影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流月在他心中竟然留下了如此深刻而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心中被各种情绪充斥,更加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看出他面上的局促和羞赧,流月心知他大抵也察觉到了什么,见他并无不悦之色,略微放了心,也不想逼他逼得太紧,莞尔一笑道,“瞧你,跟你开玩笑呢。” 说着,视线望向前方,“快到府里了。” 玄影也收回心思朝前望去,“嗯”一声,算是将方才那个话题揭了过去。 马车在府门口停了下来。 流月跳下车,将帘子打起,请了乳母下来。 乳母谢过,抱着小郡主下了车,沉星也跟着下车,看她一眼,眼中波光粼粼,嘴角似带了几分笑意。 显然,方才流月的话,她也听到了。 流月清咳一声,掩下面上羞赧,跟在他们身后准备进府,想起身后的玄影,迟疑一瞬,回头朝他灿然一笑,“玄影,那我们就先进去了,今天谢谢你。” 玄影还要去安顿马车,不同她们一起入府。 玄影点点头,也回以一笑,“不必客气。” 流月方才下定了决心,这会子再面对玄影时也干脆不少,冲他眨一眨眼,“为了谢谢你今日特意送我们回来,有事情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找我。” 流月跟在宋清欢身边,虽是侍女身份,吃穿用度却不比一般的姑娘小姐差,这些年长开来,越发显得唇红齿白,芙蓉面柳叶眉,虽无十分姿色,却自有一股清透灵气。 玄影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竟又有片刻失神,呆呆地瞧着她,一时忘了接话。 流月见他这副呆愣的模样,勾唇一笑,见沉星和乳母已经走远,刚准备转身追上去,忽然听到玄影在身后开了口。 待听清楚玄影的话,她猛地一怔,一股燥热哄得传遍全身,从脖子处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说,“你也很好看。” 玄影这话,完全是下意识说出的,等他反应过来,话已经出了口。 他眉头一皱,立刻意识到自己孟浪了,见流月背影略僵,张了张唇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 他能解释什么? 难道说,她不好看?这不是越描越绘。 气氛一下凝滞下来。 他方才声音不大,守门的侍卫并未听见那话,只是见他两人突然僵在原地,难免有好奇的目光望来。 玄影不免后悔起自己方才的唐突,可话都说出口了,又如何能收得回来,看她的模样,分明是听得一清二楚。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流月转身望了过来,神情如常,冲他甜甜一笑,语声清脆地说出两字,“谢谢。” 说罢,再次转身,身姿盈盈起进了府里,留下玄影跟在身后看着她的身影呆呆出了神。 * 而此时的昭国皇宫。 宫宴已散,前来参加宫宴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宫里喧嚣声渐止,往来的宫女内侍又恢复了秩序。 这时,从锦荣殿中匆匆走出一人,仔细一瞧,正是满脸焦急之色的碧玉。 君晚自中途出去之后,便再没回来过,她也不知道君晚去了哪里,心中焦急万分,可又不敢贸然告知旁人。 在殿内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等到人都散去了,也仍旧不见君晚回来。 碧玉无奈,思前想后,还是先决定回棠梨宫再说,说不定,殿下已经先回宫了呢? 她心中存着侥幸,脚下走得飞快,不过片刻便走回了棠梨宫。 进了院子,见有小宫女在院子里洒扫,听得脚步声望来,忙上前来行礼,“碧玉姐姐。” 碧玉冷冽的眼风一扫,急促开口,“殿下回来了没有?” “殿下?”那小宫女狐疑地望她一眼,心道不是你陪殿下去的锦荣殿么?怎么这会子又问殿下回来了没有? 只是想归想,这话她自是不敢说出口的,摇摇头道,“奴婢没有见到。” 碧玉闻言,不再多说,脚下一顿,朝着寝殿走去,心中存了最后的侥幸。 她推开门,匆匆绕到内殿前,一把掀开了珠帘朝靠里的床榻望去。 ------题外话------ 哈哈,写着写着好爱玄影咋回事~ 正文 第348章 再见 眸光一扫,一眼便瞧见了榻上躺了一人,不由舒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直直往那人面上瞧去。 待看清那人容颜,方真正定下心来,一颗心也归了原处。 那躺在床榻上和衣而谁的人,正是方才一直未回锦荣殿的云和帝姬君晚。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如常,似乎睡着了过去。 “殿下?”她轻声开口唤道,心中仍有狐疑。 殿下性子最是谨慎,宫宴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怎会不告而别?若是叫皇上和皇后发现,又该不喜她了。 君晚没有醒来。 “殿下?殿下?”碧玉又轻声唤了两声,见她沉睡不醒,只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推她。 这次,君晚终于有了动静,嘴里哼唧一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碧玉那焦急的神色,君晚皱了眉头,觉得后颈有些隐隐作痛,脑中也是一片空白,有些想不起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呆愣了片刻,终于渐渐回神,想起记忆中的最后一幕,自己还是在那片古怪的夹竹桃林中打转,那现在……又是到了哪里? 她低头一瞧,看见熟悉的锦被床榻,不由一怔。 这是……自己寝宫? “发生什么事了?”她拧了眉头看向碧玉。 碧玉也是一愣,眨了眨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回话。明明是殿下自己没有回锦荣殿,又突然出现在了棠梨宫,现在殿下却反过来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她理了理思绪,小心翼翼地觑着君晚开口道,“殿下不记得了?你中途离开了宫宴,说是要出去吹吹风,后来直至宫宴已散,您却仍未回来,奴婢无奈,想着先回宫来看看,没想到殿下果然是先回宫了。” 越听她往下说,君晚就越觉得全身发冷。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的确中途出了锦荣殿,然后跟踪薛彦辰到了冷宫附近,撞见了他与阮思思的苟且之事,为了防止便两人发现,误打误撞进了一片夹竹桃林,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林中,没法出去。 正在试图寻找出去的路时,她却突然被人打晕,等自己一醒来,便发现自己已莫名其妙地躺在了寝宫的榻上。 这……这就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她却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篇诡异的夹竹桃林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一直在林中打转?是谁在林中打晕了她?又是谁,偷偷将她送回了宫中? 想到这里,她突然脸色一白,猛地低头朝身上望去。 还好,还好,身上的衣服还是完整的,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看来,不管是谁送她回来的额,似乎都没有打算害她。 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脑中充斥着种种疑问,根本就没空一旁的碧玉。 碧玉见她脸色突变,浑身发抖的模样,不由也白了脸,结结巴巴开口道,“殿下,您……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 君晚回了神,抬头望去,见碧玉小脸煞白的模样,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管怎么样,今儿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半分,否则,只会引火上身。 她眼睫一垂,掩下眼中的惧意和恐慌,再抬眼时,眸中已恢复宁静和澄澈,“没什么?只是有些不大舒服。”她淡淡开口。 碧玉一怔,“殿下不舒服?可要奴婢请太医来?” “不必了。”君晚摇头,主动开口解释,“方才本宫本打算出去透透气,没想到外头风大,一时呛了风,身子有些不爽,便先回来了。”一顿,又问,“父皇和皇后没有问起我吧?” 碧玉摇摇头,“殿下请放心,皇上和皇后并未注意到您这边。” 君晚淡淡“嗯”一声,心里头却泛起一股酸涩。 她嘲讽一笑,果然自己在这宫里头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管是中途离席也好,还是一直未归也好,都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的。 似乎瞧出君晚眼中的落寞,碧玉忙又开口补充道,“不过……端王好像朝您这边看了好几次。” 君彻? 他关心自己做什么?难道……是薛雨晴同她说的? 眼中浮起淡淡的疑色。 但自己与君彻素无交集,又无利害关系,他就算再怎么算计,也算计不到自己头上来才是。这般想着,才略略定了心,沉吟一瞬开口道,“本宫知道了,本宫再休息一会,你先下去吧。” 见君晚怪怪的模样,碧玉也有几分狐疑,想了想又开口道,“对了殿下,方才奴婢问院里洒扫的宫女,她怎说不曾见到您回宫?难道是她偷懒了?” 君晚眉眼一沉,“或许吧,本宫回来时院里无人。”说着,似乎不欲再与她多说,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本宫要歇会。” 瞥见她眸中隐隐的不快,碧玉不敢再忤逆她的意思,应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听得殿门合上,君晚才重重舒一口气,瘫在了床头的软枕之上,紧攥的手心里蓦地生出一层汗。 她不懂,她实在是不懂。 将事情细细理顺一片,却觉得疑问越发多了起来。 薛彦辰和阮思思的事暂且不提,那片夹竹桃林,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那般古怪,林中,又藏了什么人? 心底的好奇心隐隐破土而出,她想再去一探究竟,非常想。可是她又知道,那个地方,绝非什么等闲之处,以她的能力,若再次踏入那片夹竹桃林,下次,就不可能再全身而退了。 脑中蓦地浮现出一个人的人影。 沈初寒。 原本,她就打算将薛彦辰和阮思思的事情告诉三皇兄,以期让他对自己的态度能改观些许。现下发生了这事儿,若是一并说与他听,以三皇兄的能力,一定能查出那林子的古怪来,又何须自己再插手? 这般想着,主意打定,准备明儿就走一趟寒王府。 心头有了计较,空落落的心才彻底着了地,舒一口气,歪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起来。 * 宫外,依旧北风呼呼,如今已是十一月,邻近年关,气温骤然降了不少。 沈初寒和宋清欢坐在前往城郊的马车上。 车里备了炭火手炉,两侧的车窗都用厚厚的毡帘遮住,并没有冷风漏进来,车厢内暖和得很。 宋清欢倚在一个大引枕上,眉眼间有着雀跃之色。 沈初寒含笑望她一眼,“这些日子,难得见你如此开心的时候。” 宋清欢露齿一笑,“许久没有见到君熙了,还有尚未蒙面的小世子,实在是期待得很。”一顿,语气抵了抵,“他们,是五皇兄在这世上最宝贵的人了,他们对我而言,自然也很珍贵。” 沈初寒伸手握住她的指尖,“阿绾,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宋暄若是知晓他还有子嗣在世,在天之灵也会开心的。” 宋清欢“嗯”一声,眼中情绪翻滚得厉害。 忽的,她抬了头看向沈初寒,“阿殊,我五皇兄的棺椁?” 当日君熙前往聿国,不放心将宋暄的棺椁留在昭国,便偷偷带着一起上了路。可如今聿国局势不稳,宋暄的棺椁若再留在建安,势必会被毁坏,所以,需再度运来临都。 好在沈初寒在临都还留了不少人手,君熙和小世子由人护送先行,宋暄的棺椁则也有人护送着运往临都来了。甚至因君熙路上饶了原路,宋暄的棺椁还先到,这会子已经顺着君熙的意,在城郊他们所居的院中安顿好了。 “放心吧,都已安排好了。”沈初寒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君熙还是执意要安置在他们院里?” “是。” 宋清欢无奈地叹一口气。为了不太过张扬引来注意,君熙和小世子在城郊的院落只是一处三进的院子,算不得宽敞,若再要安置一口棺椁在院落里,难免有些局促。再者,五皇兄虽然是他们的亲人,但到底已经是一具尸体,成日里与尸体生活在一起,难免有些…… 但她也知道,君熙与皇兄虽连认识都没认识多久,但君熙为人情深义重得很,五皇兄死后,依旧对他情根深重,这世上竟再无一人能入她的眼。 可真真是应了那句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所以,她劝过一次之后,见君熙意已决,便再未多劝。 爱到极致的人,大抵都有些疯魔,便说前世自己死后,沈初寒也同自己的尸体在一起生活了许久。 她收回思绪,没有再出声。 一路安静地出了临都城,往城郊驶去。 说是城郊,离临都城却算不得远,郊外青山绿水,景致怡人,许多有钱有权的人都喜欢在这里置一套宅子,春夏的时候来此住住,也体会体会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只是如今已是寒冬,城郊的气温似乎比城里还要冷,官道上鲜少见车马来往,人烟稀少的模样。 这样倒好,宋清欢挑起帘子望了望车外的情况,心想。 君熙到底身份特殊,见到她的人自是越少越好,否则,就算掩饰得再好,也难免会有出纰漏之处。不过,一切有沈初寒安排,她自没有什么要操心的。 放下帘子,淡淡舒一口气。 离君熙的府邸越近,她难免生出几分紧张感。 这么久未见,君熙她还好吗?小世子呢? “阿绾……”正思绪沉浮间,听得沈初寒在耳旁唤她。 宋清欢抬头望去。 沈初寒淡淡一笑,“阿绾不用担心,君熙和小世子都很好。”仿佛猜出了宋清欢心中所想,沈初寒温声宽慰。 宋清华舒一口气,也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她其实都知道,只是或许是所谓的“近乡情怯”,一想到马上就要同他们见面了,反倒紧张起来。 又行了一会,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宋清欢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一瞧,只见面前一座古色古香的府邸,白墙灰瓦,大门紧闭,府门上高悬的牌匾上书“宋府”两字。 宋府。 宋清欢眼眶一热,有泪珠浮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涌上的泪意,系紧斗篷,同沈初寒一道下了车。 沈初寒看一眼慕白,慕白点头,走到大门前拿起搭环,在门上“咚咚咚”扣了三长两短五下。不一会,大门被人从里拉开,有人从里走了出来,瞧着,倒像是隐卫的装扮。 那隐卫瞧见慕白,神情顿时一凛,行过礼,朝后挥了挥手,又有人跑了过来,将两扇大门都给拉开,迎沈初寒和宋清欢进府。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拉起她的手走近了府里。 待马车驶进来,大门又在身后缓缓合上。 没走多远,远远的便瞧见有人朝这边匆匆而来,身形纤细,手里头还抱了个孩子。 宋清欢瞳孔微狭,也加快了步伐。 那女子的容颜渐渐清晰,拼凑成宋清欢记忆中的模样,正是许久未见的君熙。 两人终于在路中间相遇,对视一眼,有热泪忽的涌上眼眶。 正文 第349章 久别重逢 “阿欢!” “嫂嫂!” 两人同时开口,语声哽咽,有热泪涌上眼眶,勉力克制着才未掉下。 眼眶中滚滚泪珠模糊了宋清欢视线,朦胧间,见君熙一袭素衣白裳,面容清减不少,眼波轻荡间卷起万千愁绪。 若说从前的君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之姿,那如今的她,更像是随时会羽化升天的人间仙子。她眼底的情绪,太超脱俗世凡尘了,就好像,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再有眷念。 宋清欢知道,她还在五皇兄死去的打击中没有走出来,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还是君熙先开了口,朝宋清欢浅浅一笑,“许久不见了,阿欢。”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点头,也跟着莞尔一笑,“是啊嫂嫂。”语气一顿,“嫂嫂,你……你还好么?” 君熙嘴角笑意深了些,“我还好。”目光在一旁的沈初寒面上一扫,又转向宋清欢,“还要多亏了你和沈相……”尾音未落,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了,现在应该叫王爷了。” 宋清欢眉眼弯了弯,摇头道,“不对。” “不对?”她面露狐疑之色。 宋清欢莞尔一笑,“难道……不是应该叫皇兄?” 君熙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也勾了勾唇,语带慨叹,“是啊,怎么也没想到,闻名四国的沈相,竟然是当年的三皇兄。” 沈初寒微微一笑,眼中冷意退去些许,“当年的你,也还是我的五皇弟呢。”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再见时,所有人的身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们小时候熟吗?”宋清欢看着他们,好奇开口。 君熙看一眼沈初寒,抿唇轻笑,却是笑而不语。 沈初寒倒是面色如常地开口,摇头道,“不熟。” 君熙笑着解释,“三皇兄幼时较为独立,不大同我们一起。” 宋清欢“哦”一声,挑了挑眉毛,戏谑开口,“原来你小时候性子便这么冷了?” “倒也不是。”君熙叹一口气,开口替他解释,“那个时候……父……那位对他似乎有成见,老是找皇兄的茬,若是换了我,大抵也不愿意同我们太过亲近。” 宋清欢默然。 当年是什么情况,她其实都知道。 昭帝对萧贵妃近乎病态的爱,却并不能爱屋及乌分一点到沈初寒身上,因为他那个时候便有怀疑,沈初寒并非他的亲生子。 而君熙,那时候还是皇子身份,又是最小的皇子,自然颇受昭帝喜爱。 想来两人也不会有太大的交集。 果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多年之后,事情会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她慨然叹一声,低垂了头。 见气氛有些凝滞,君熙刚要岔开话题,忽听得怀中宝宝“啊啊”的叫了起来,似乎因大家都冷落了他而有所不满。 宋清欢转了心思,目光朝君熙怀中的小世子望去。 小世子圆溜溜的眼睛,粉嘟嘟的脸蛋,长得机灵可爱,十分讨喜。 见宋清欢望来,他“咯咯”一笑,朝宋清欢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似乎想让她抱的样子。 宋清欢惊喜地看向君熙。 君熙伸手将小世子递过来,面上笑道,“果真是血浓于水,他平日里除了我,谁都不给抱,没想到今日竟主动伸手让你抱。” 宋清欢伸手接过,抱入怀中。 小世子长忧忧大半岁,又是男孩子,自然比忧忧要重不少,抱在怀中沉甸甸的,像个小秤砣。 他紫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嘴里还“咯咯”的笑着,好像十分喜欢她的模样。 宋清欢握住小世子的手轻轻晃着,抬头看向君熙,“对了嫂嫂,小世子取名了吗?” 君熙刚生下小世子时,她曾在信中问过一次,不过当时君熙说尚未想好,后来每次通信都有其他要事,这件事便没再提起。 君熙点头,缓缓开口,“宋念,他叫宋念。” 宋清欢握住宋念的手顿了顿。 宋念? 念的,自然是五皇兄了。 她看一眼君熙,瞥见她眼底浅淡流光,心底叹一声。 看出宋清欢眼角泄出的悲戚和伤婉,君熙自然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淡淡一笑,岔开话题,“对了阿欢,日后莫要再叫他小世子了,他早已不是了,就叫阿念便是。” 如今聿国虽有宋琰继位,但叛军已呈势如破竹之势,这宋家的皇姓,也不知能冠多久,倒不如早早摘了这世子名头的好。 宋清欢知晓她的意思,抿一抿唇,点头应了下来,看着怀中的宋念,有几分慨叹。 君熙笑笑道,“瞧我,让你们在外头站了这么久,进厅里坐着说吧。” 宋清欢点点头,同沈初寒一道,抱着宋念,跟在她身后进了待客大厅。 宋念倒当真十分喜欢她,在宋清欢怀中这么瞅瞅那里看看,抓着她的手指玩得不亦乐乎。 君熙看着他二人,嘴角一抹浅浅笑意,温声开口道,“倒是难得见阿念这么喜欢一个人,平日里连侍女也难以近他身,怕是他也知晓你是他姑姑罢。” 宋清欢笑意盈盈,握住宋念的小手挥动着,嘴里发出声音来逗弄着他,宋念愈发被逗得乐不可支。 宋清欢逗着宋念玩了一会,见宋念被养得极好,粉嫩嫩一团,着实讨喜得很。 “嫂嫂这段时间辛苦了。” 她抬了头,看向君熙,语声慨叹。 君熙摇摇头,“阿念虽然还小,但大抵也知晓我们如今处境艰难,十分体贴好带,倒也不觉辛苦。” 闻得她语气有几分沉凉,宋清欢温声宽慰道,“嫂嫂也别想多了,如今你回了昭国,虽暂时不能恢复身份,但有我和阿殊在,定不会叫你和阿念吃亏了去。” 君熙闻言,眸光微动,忽然离开座椅,走到宋清欢和沈初寒面前,双膝一曲,竟是要在两人面前跪下。 宋清欢一惊,想伸手去扶,奈何手中抱着宋念,腾不出手来。 正焦急之际,忽觉身旁一阵掌风过,君熙被这掌风一拂,竟再也弯不下膝,生生被逼着重新站了起来。 出手的,是沈初寒。 他看向君熙,神情淡淡,语气中却是难得带了些暖意,“你与阿绾投缘,又是她的嫂嫂,如今还唤我一声皇兄,你和阿念的事,我和阿绾自是责无旁贷,你无需想太多。相信若我们的处境调换,你也会不遗余力地帮我们的。” “是啊。”宋清欢连连点头附和,“嫂嫂当真不必想太多,你待五皇兄情深义重,阿念又是皇兄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肉,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护你们周全。” 君熙眸光浮动,心底有铺天盖地的感动涌上。 她心中明了,沈初寒性子凉淡清冷,甚少出手助人,就算自己是她名义上的皇妹,若没有宋清欢这层因素在,他约莫也不会如此尽心尽力。 自她怀孕之后,不管是从宸国到聿国,还是从聿国到宸国,一路上护送她的人,都是沈初寒手下的隐卫,还有此处这三进的宅子,都是他手下人安排好的,根本就没让她操任何心。 若非有沈初寒和宋清欢相助,她和宋念能否成功活到现在,也许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心中对两人万分感激,却又苦于无法报答。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两个字,“谢谢。”眼角渐渐湿润,模糊了视线。 她转过身,掏出帕子擦了擦。 宋清欢将手中的宋念递给沈初寒,走上前轻轻拍着君熙的背宽慰道,“嫂嫂,如今我们终于得以团圆,你该开心才是。” “是啊。”君熙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我都许久没哭过了,怎生见着你,这眼泪就跟止不住似的,噗噗就往下掉。” 宋清欢也调皮一笑,“大概我是水做的,滋润了嫂嫂的眼罢。” 听得她这打趣的话语,君熙心底的酸涩也散去不少,继续说回方才的话题,“你呢阿欢,这段时间可还好?” 宋清欢点头,“我一切都好,嫂嫂也放心吧。” 君熙“嗯”一声,“有皇兄护着,我确实很放心。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是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沈相竟然是三皇兄。” “这里头的事说来话长,改日嫂嫂若有兴趣,我再同你细细说。你今日才到,一路舟车劳顿,我本不该今日就来打扰,可实在是想你得紧,散了宫宴便过来了。” “今儿宫里头有宴会?”君熙与她先聊着。 “前段时间我们出了趟京,最近才回来,皇上非得给我们办个什么接风宴。”宋清欢撇了撇嘴。 君熙轻笑一声,“看来最近二皇兄动作太大,让他着急了。” 她从小便被当做皇子养,与朝政上自是看得通透。而对于昭帝这个父皇,她早已看透,自不再抱什么幻想。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忧忧呢?”君熙问起了小郡主的事。 “她今儿跟我们一起进了宫,我见今日天气太冷,便没带过来,改日我再带她来看你和阿念。” “好啊,这样两人也都有个玩伴了。”君熙道,随意往宋念处瞟去,眼神却是怔住。 见她神色有异,宋清欢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却是哭笑不得。 只见沈初寒正将宋念抱在怀中,与他大眼瞪小眼。沈初寒倒是神色如常,还是清冷的模样,宋念却撇着嘴,似乎想哭,可有不敢哭的样子。 宋清欢上前两步,从他怀中接过宋念,无奈道,“阿殊,你这是做什么?” 对上她,沈初寒登时换了个神情,一脸无辜的神色,“阿绾,他不让我抱。” 君熙抿唇一笑,“阿念他确实不喜陌生人近身,今儿刚见皇兄,还不认识,日后多见皇兄几次便熟了,皇兄可别放在心上。” 被宋清欢抱在怀中,宋念紧锁的眉头顿时松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直往她身上扑去。 “你脸色太冷了,把阿念给吓到了。”宋清欢埋怨地瞪他一眼,一面又轻轻拍着宋念的后背安抚他。 沈初寒还是一脸无辜的神态。 君熙在一旁笑道,“阿欢,不碍事的,除了我,阿念平常谁也不怕,想哭就哭,还哭得振聋发聩,实在让人头疼,没想到今儿倒找着他的克星了。” 宋清欢轻轻拍着宋念的后背,他大概也玩累了,渐渐地趴在宋清欢怀中闭上眼睡着了。 君熙唤了人过来,将宋念抱了下去。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清欢抬头一瞧,有一抹倩影已经走到了门口,看见厅内的宋清欢时,她眸光一闪,朝宋清欢跪了下去,语声中带了激动的颤意,“奴婢……见过殿下。” ------题外话------ 猜猜来的人是谁?前文出现过的,猜对有奖! 正文 第350章 你也是扶澜族人?(二更) 宋清欢目光落在她面上,眼波粼粼,亦有几分激动。 来人粉面桃腮,莹润的鹅蛋脸,英气的远山眉,亦是位清秀佳人。她方才走得急,气息却半分不见喘,一看便是个习武之人。 宋清欢上前两步,伸手将她扶起,激动地唤一声,“云歌!” 是的,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她留在聿国的心腹宫女,云歌。云歌是青璇夫人给她留下的势力之一,极善易容术,当年在荀美人和杨复苟且一事上曾助过她一臂之力。后因宋清欢从季流云处得到了两张人皮面具,需要用到云歌易容术的地方少了,便让她暂时在宫中潜伏起来。 后来她离开聿国远嫁凉国,因君熙要前往聿国,她不放心,便想了个法子将云歌调到了徐婕妤处,然后让徐婕妤将其带出了宫,在君熙身旁伺候。 没想到她这次也跟着过来了。 “云歌,许久不见了。”她感叹着开了口。她与云歌虽无多长的主仆情谊,但云歌是重锦姑姑看重的人,又对自己忠心耿耿,再次相见,宋清欢自是慨叹万分。 “殿下一切可还好?”云歌显然也十分激动,也顾不上礼数,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我一切都好,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云歌笑笑,“殿下客气了,我本就是青璇夫人留下来伺候殿下的,殿下吩咐的事,又谈何辛苦?” 君熙也上前一步道,“云歌武功高强,性子又谨慎细腻,这段日子也多亏了她。” 宋清欢看一眼云歌,又看一眼君熙。 照理,云歌是母妃留给她的人,她该收在身边才是。但君熙和宋念的安危很重要,沈初寒虽然派了手下隐卫前来护卫,但隐卫毕竟是男子,入不得内院,难免有反应不到的时候。若是有云歌在君熙和宋念身边,她也能放心不少。 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云歌,原本母妃将你留在我身边,你如今又来了临都,我该将你带回王府才是,但我想将你留在嫂嫂身边继续伺候,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歌面上并无半分吃惊。 她朝宋清欢一礼,“一切单凭殿下吩咐。王妃性子和善,待人极好,奴婢能伺候她,亦是奴婢的福分。” “好。”见她如此上道,宋清欢笑吟吟地扶起了她,拍了拍她的手,“但嫂嫂和阿念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当然了,嫂嫂自己也有武在身,我原本不需要担心的,但有你在,我总归是安心不少。” “是。”云歌脆生生应了。 倒是君熙看她一眼,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张了张唇,刚待开口,宋清欢却抢在她前面开口道,“嫂嫂,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云歌虽是母妃留给我的人,但我如今身边有流月沉星伺候着,她留在你身边,我才安心。如今不比在建安,你在此生活多年,临安城中不少人都认识你,有云歌在一旁帮忙,你也能安全些。” 见宋清欢这么说,君熙也不好意思拒绝,笑笑道,“那我便只能横刀夺爱了。” 宋清欢勾唇一笑,“乐意之极。” 转头看向云歌,“云歌,你方才出门了?” 云歌点点头,“带人出去买了一些必须品。”她顿了顿,脸上笑意收敛些许,正色道,“殿下来得正好,原本奴婢还想请人带给口信,既然殿下今儿来了,奴婢有事向您汇报。” 宋清欢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听云歌这般说,君熙知道怕是当初宋清欢离开聿国时给她交代了什么任务,识趣地开口道,“我去看看阿念,你们先聊,晚上用过晚饭再走吧。” 她盛情相邀,宋清欢自不会拒绝,笑着点点头,目送着她走出了大厅。 沈初寒看向她,“阿绾可要我留在这里?” “你是不是还要找隐卫吩咐些事儿?”宋清欢问。 沈初寒点点头,“是有些事。” “那你便先去忙吧,我等好了再去找你。” “好。”沈初寒没有多说,点头大踏步出了大厅。 云歌看了他背影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看回宋清欢,眼中似有欣慰之色,有些慨叹地开口道,“当初重锦姑姑听到殿下要嫁给沈相时,还忧心了好一阵,当心殿下会过得不幸福,现在看来,还是殿下的眼光好。” 宋清欢淡笑不语。 兜兜转转了两世,沈初寒能不被调教出来么? 她走到厅中坐下,看向身侧的椅子道,“云歌,你也坐吧。” 云歌面露惶恐之色。 宋清欢笑笑,“坐吧,你也知道我,素来不在意这些虚礼。” 云歌这才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 “查到什么了?可是宫泠那边有什么消息?”她离开聿国时,曾吩咐云歌密切注意宫泠的动向,后来她四处辗转,诸事繁杂,实在没空去深究此事,这件事,便暂且这么搁置了下来。 然云歌今日如此郑重其事,想必是有了什么消息。 “殿下猜得没错,您离开聿国没多久,宫泠便重新回到了千盏阁。她以为您已走,没有人会再追究她的身世之谜,所以并未再多加防范。奴婢找着了个机会,逼着她坐下来同奴婢好好谈了一番。” “可问出些什么来了?”宋清欢眸光微凝。 云歌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不知殿下可曾听过无妄海中名唤玉衡的一座仙岛。” 宋清欢心跳滞了滞。 又是玉衡岛? 这么看来,宫泠果然是扶澜族人。 她点点头,神色如常,“我知道。难道,宫泠是扶澜族人?” 这下轮到云歌讶异了。玉衡岛也好扶澜族也罢,都是极神秘的存在,为何殿下显得一点都不吃惊?难道她也查到了什么? 宋清欢看她一眼,“你接着往下说。” 云歌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继续开口,“在奴婢的逼问之下,宫泠只得无奈地将那本瑶光曲谱的真实来历告诉了奴婢。她说,她的母亲本是玉衡岛上扶澜一族之人,在族中是一名乐师。而他的父亲,本是无妄海边一个小渔村中的渔夫,在一次出海捕鱼的过程中遇上风浪,船被打翻,船上其他人都被淹死在了海里,唯独他一人命大,竟被海浪冲上了玉衡岛。” “当时宫泠的母亲恰好在海边游玩,见有人被海浪冲了上来,心生怜悯,便偷偷将他救了下来。在宫泠母亲照顾他父亲的过程中,两人生出了感情。但扶澜族避世已久,素来不允许族人与外人通婚,若教族中长老知晓,宫泠父亲性命堪忧,所以两人一咬牙,偷偷逃出了玉衡岛。” “后来,他们便去了建安安家?”宋清欢淡淡开口。 云歌点头,“宫泠的父亲和母亲讨到建安,安顿下来,凭借着宫泠母亲的一手箜篌之术,创立起了千盏阁。宫泠的母亲虽为情逃出了玉衡岛,但到底还是会怀念起岛上的生活,所以将岛上乐曲写成了瑶光曲谱,之所以取名瑶光,不过是因为瑶光和玉衡,皆为北斗七星中的一星,聊慰相思之情罢了。宫泠父母去世之后,千盏阁便留给了宫泠。” “她那时为何突然失踪?”宋清欢抿了抿唇,又问。 “她说,扶澜族的人,天生带有常人没有的灵力,这种灵力,每个人身上的强弱不同。” 灵力这东西,宋清欢也从沈初寒口中听过,当时扶澜族圣女正是用灵力逆转了时空,才成功让她复活。这么说来,一族圣女,灵力应该是最强的。 “她说,灵力除了如内力一般,可以伤人救人之外,亦有感应作用。只有周围有扶澜族人的出现,同是扶澜族的她便能感应得到。” 宋清欢皱了眉头。 这么说来,她当时之所以会离奇失踪,是因为她感应到了建安城中有扶澜族人的存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看向云歌,冷冷吐出几字,“重锦姑姑。” 云歌点了点头,“殿下曾同奴婢说过,重锦姑姑失踪的原因,极有可能与宫泠失踪的原因相同。奴婢突然想到,重锦姑姑之所以能成为这么多年才出现的唯一一个巫司,是不是与她身怀灵力有关。若真是这样,那么,重锦姑姑极有可能也是扶澜族人。” 宋清欢离开聿国之前,曾将自己的猜测含糊地同云歌说过。但当时她也不确定,因而不曾细说,没想到云歌果然聪明,竟主动发现了这其中的联系。 “想到这里,奴婢便找了个机会,偷偷潜入了重锦姑姑曾经的居所。”她顿了顿,神色愈发肃穆,“奴婢一日偶然想起,重锦姑姑曾不经意间提起过,如果她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会埋在院子里的树下。奴婢记得这话,便偷偷挖开了重锦姑姑院子里那棵树下的土壤,竟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木盒子!” 宋清欢扬了眉头,也面露讶异之色,“什么木盒子?” “盒子中,是两封信,一封是给奴婢的,还有一封,是给殿下的。” “给我们的信?”宋清欢愈发吃惊,端起茶盏的手愣在半空。 “说了什么?”她急急又问。 “奴婢的信上,重锦姑姑告诉了奴婢她的真实身份,她果然是扶澜族人。而且……”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一眼宋清欢,“青璇夫人也是扶澜族人,她的身份……是扶澜族圣女。” 宋清欢手指一松,手中茶盏“砰”的掉落在地。 扶澜族圣女? 母妃的真实身份,居然是扶澜族圣女? 饶是她心中已有过隐隐猜想,可这会子听得云歌亲口说出,还是受到了巨大冲击。如果母妃是扶澜族圣女的话,那么,上一世沈初寒在玉衡岛上碰到的人,就是母妃?难怪她会不惜损耗自己的灵力也要救下自己。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还有吗?” “关于青璇夫人的事,重锦姑姑没有多说,只说在给您的信中都有交代清楚。在信里,她还告诉了奴婢一件事。” “什么事?”宋清欢急急追问。 “她说,奴婢其实也是扶澜族人。” 宋清欢紧拧的眉头猛地一松,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你也是扶澜族人?” 云歌抿抿唇。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她也是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玉衡岛,扶澜族,那些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族群,竟与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这让乍然了解这些事情的她,实在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宋清欢不解,“你方才说,扶澜族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灵力,难道……你也有?” 云歌摇摇头,又点点头,“重锦姑姑只在信里简单说道,当年青璇夫人年纪尚小,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便带了她绕到人烟稀少的岛上另一侧,准备偷偷坐船出岛,去云倾大陆上的四国看看。在准备离岛的途中,却恰好碰到了奄奄一息的奴婢。” “当时奴婢触犯了族中律法,被扔入岛上的幽冥森林,逃出来时已去了半条命。青璇夫人知道奴婢的事,将奴婢救了下来,可她们若是回去,极有可能被族中长老发现,权衡之下,只得将奴婢也带出了岛。” “可奴婢在林中中了毒,被夫人救活时记忆全失。后来夫人遇上皇上,隐瞒身份入了宫,索性将奴婢也带入了宫,因为奴婢已没了玉衡岛和扶澜族的记忆,便将奴婢的灵力也暂时封印了起来。” 云歌一口气说完,眼中情绪翻涌。 宋清欢陷入震惊的沉默。 她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如此多想不到的细节。 抬了头,缓缓开口,“那……你现在恢复记忆了吗?” 云歌摇头,“奴婢已在云倾大陆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恢复了记忆,又有什么用呢?重锦姑姑只在信中含糊提到,幽冥森林中危险重重,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奴婢当初想必在林中经历了一番恶战,那样痛苦的回忆,还是不要忆起得好,倒不如如今这般活得自在。不过……” 她一顿,“重锦姑姑在信中倒是告诉了奴婢恢复灵力的方法,奴婢照做,果然觉得体内多了一股与内力完全不同的灵气,武功仿佛也上了一个层次。” 说了这么多,云歌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殿下,奴婢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请您再次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取重锦姑姑留给您的那封信。因姑姑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手将信交到您手中,奴婢又不知该不该同王妃说起此事,便拖到今日才同殿下和盘托出,还请殿下见谅。” “无碍。”宋清欢抿了抿唇,尽管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封信了。但不管信中写了什么内容,就算她提前拿到,她大概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消化信中的信息。 云歌起身朝她行了一礼,匆匆离开了正厅,取信去了。 宋清欢收回目光,缓缓端起几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啜一口,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方才云歌说的那些话,其实似乎都在她的推测之中,但如此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被她说出来,还是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母妃,重锦,云歌,她们竟然都是扶澜族人。 这么说来,重锦姑姑的离奇失踪,当真与扶澜族人有关?方才云歌也未曾提到此事,不知姑姑在信中有没有说起。 可还有一事她不明。 宫泠的母亲是扶澜族人,父亲是外族人,她身上也具有灵力,说明只要父母双方一方是扶澜族身份,生出来的孩子便也自动成为了扶澜族人,拥有扶澜族人才有的灵力。 而自己的情况与宫泠相似,母妃是扶澜族人,父皇是外族人,那——照理来说,自己身上应该也有灵力才是,可为何自己半分都感觉不到? ------题外话------ 没人理我上一章的问题,忧桑o(╥﹏╥)o 正文 第351章 帮我照顾阿念 宋清欢双手捧住茶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杯壁上扣着,眼中有狐疑之色。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有脚步声再度响起。 宋清欢收回心思抬头望去,见云歌已匆匆行到了厅外,手中果然拿了一封信。 她匆匆走到宋清欢面前,将信递给了她,“殿下。” 宋清欢颔首接过,盯着手中的信笺出神。 信上只写了四字——阿绾亲启。 宋清欢墨瞳蓦地一缩,死死盯住那娟秀的四字,手指有几分颤抖。 这世上,会唤她阿绾之人,除了沈初寒,便只有她的母妃青璇夫人了,难道说……这信是母妃写给自己的?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将信笺拆了开来,落出里头两张素净的紫竹笺。 眸光往信纸开头一扫,顿时定住—— 吾儿阿绾。 心跳猛地加快,鼻头有些发酸。 这信,果真是母妃写给自己的!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读,神情凝重而冷肃。 云歌不敢打扰她,安静地立在一旁。厅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冷风从毡帘的缝隙中吹进来,吹起宋清欢精致的裙摆,拂过她的足踝。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宋清欢才缓缓抬了头,眼中有着过尽千帆后的沉凝。 母妃在信中,交代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果然是玉衡岛上扶澜一族的圣女,扶澜族避世隐居,岛上族人无故不得出岛,便是圣女也不能例外。 偏生母妃少时心性烂漫,对外界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并不想做那成日循规蹈矩的圣女。便带了自己的婢女——也就是重锦姑姑,给族中长老留下一封信后便偷偷溜出了岛。 她虽不想做这圣女,却也知道,圣女一职在扶澜族人的眼中是无上神圣的存在,是上苍选定的,不能轻易更改。就算她逃出了岛,长老们也会派人来把她抓回去。 不过她心道无妨,想着若是能看遍这世间的山川美景再回去,便也不枉来人世走这么一遭了。 出岛之后,她一路游玩,看遍四国风景。期间,扶澜一族的人自然没有停止过寻找她的脚步,但青璇夫人是圣女,灵力远在常人之上,每次都堪堪躲过了他们的追踪。 最后一站,她到了聿国的江南。 说实话,这么多月玩下来,她也有些腻了,况且成日里东躲西藏,滋味确不太好受,所以渐渐也起了回去的念头。 当时她便是从聿国上的岸,若要回去,便还是从这回去吧。 她心里这般想着,便去了之前未曾去过的江南。 却不想,在这里,她遇到了她一生的劫数——聿帝宋承麟。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暮春时节,杏花微雨,她带了重锦去当地最有名的西湖游玩。 许是因着下雨,湖边人并不多。 烟雨朦胧下的西湖,雾气缭绕,显得格外迷人。 她站在湖边看了一会,雨却越下越大,她和重锦出门时都未带伞,无奈之下,重锦让她先寻个地方躲雨,自己则去了西湖不远处的集市上买把竹纸伞过来。 重锦去后,她视线一扫,瞧见西湖旁的柳树下站了两人,一人侍卫模样,正替另一人撑着伞。 伞下之人,一身锦衣华服,面容在雨帘下看不真切。 青璇夫人妘璃在玉衡岛上长大,虽已及笄,却被保护得很好,性子天真烂漫,对男女大防并无概念。见四下再无他人,只得以手遮住额头,匆匆跑了过去。 后来的事,便如同聿帝曾同她说过的一样。 聿帝对妘璃一见钟情,想办法打探到了她下榻的客栈,并在江南又多待了半个多月。 在这半个月之间,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后来聿帝要回京,临行前同妘璃摊牌,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当时的妘璃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并不了解一国帝王会有怎样的苦衷,权衡之下,答应了同他进宫。 聿帝将妘璃带进宫后,因早已立后,便封了其为三夫人之首,封号青璇,废其他两位夫人之位,并赐未央宫为居所,极尽荣宠,一时风头无两。 妘璃虽不喜聿帝又那么多的后宫嫔妃,但见他待她自己一如从前,渐渐也就看开了去。 她心知自己一日不回,扶澜族就一日不会放弃寻找自己。她将自己的灵力隐藏起来,又将云歌带入了宫。 原本当初上岸之后,她们将云歌安顿在了聿国临近无妄海的一个小渔村里,想着让她日后过着平静的生活。只是她既已不准备回去,为了不让云歌受到牵连,便将她接到了建安。 皇城之中,扶澜族的人总该收敛着些。 日子平静地过了几年。 聿帝待她一直很好,他们还生下了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就在以为日子就会这么细水长流地过下去时,她却察觉到了扶澜族人逼近的气息。 她是圣女,就算灵力被自己封闭,还是能敏感地感觉到扶澜族人的气息。 而且,这一次,来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五大长老中灵力最强的金长老和木长老。 两大长老联手出动,便是她恢复灵力,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们,更何况,她不想牵连到聿帝和刚出生的女儿。 如果聿帝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带兵攻打玉衡岛夺回自己。 可扶澜族人天赋异禀,玉衡岛又轻易不现世,先不说聿帝能不能找到玉衡岛,便是能,他手下的将士也打不过扶澜族人。 她不想因她之故而生灵涂炭。 权衡之下,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便悄悄离开了建安,只留下了重锦和云歌照顾她年幼的女儿。 只要她回了玉衡岛,再谎称重锦和云歌已死,两人不是什么重要角色,长老们或许会放过她们俩。 她离开了建安,长老们也随着她的气息追了过去。 后来的事,宋清欢便都知道了。 母妃离奇失踪,父皇震怒,连带着冷落了自己,却不想,母妃为他们,也牺牲了太多。 母妃被抓回玉衡岛上后发生了什么,宋清欢如今无从知晓,但她猜测,扶澜族的长老一定发现了母妃怀孕生子的事情,而自己这么多年的平安顺遂,不定是母妃用什么代价换来的。 母妃知道,一旦自己踏上玉衡岛,自己是她女儿的事情便瞒不住了,所以前世才千叮咛万嘱咐沈初寒不能让自己再次上岛。 她眸中雾气笼罩,眸光沉沉,思绪汹涌。 母妃在信中所说的事,她之前猜到了一些,可看着母妃的亲笔字迹,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母妃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知道,自己如今的平静生活,是母妃牺牲了很多换来的。 可惜的是,父皇已经去世,母妃再也没办法对父皇亲口说出她的苦衷,父皇也再也没办法再见到他最爱的阿璃。 情绪一时有些低落。 见宋清欢神情不对,云歌小心翼翼开了口,“殿下,您还好吧?” 宋清欢端起茶盏喝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才觉得汹涌的情绪压下去些许。她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意,“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仔细将紫竹笺叠好,收入信封中,看向云歌道,“你说得没错,母妃果然是扶澜族圣女,当年她之所以会离奇失踪,是因为扶澜族人找上来了,她为了不连累我们,才偷偷离开了皇宫。” 云歌闻言,面露唏嘘之色。 “重锦姑姑在信中也说到,如果有一天奴婢见到这封信,十有八九就是扶澜族的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 宋清欢“嗯”一声,点点头。 重锦的情况,或许与母妃又有不同。 母妃灵力高,提前发现了扶澜族来了人,可这一次,重锦分明走得仓促,十有八九是扶澜族的人亲自到了皇宫将她抓走。 之所以自己安然无恙,大概是母妃从未泄露过自己的行踪,重锦与自己明面上又无任何交集,所以扶澜族的人才未查到自己头上。 可她有预感,总有一天,她的身份也会瞒不住。 与其被动等着那一日的到来,倒不如,主动出击! 想到岛上不知情况如何的母妃和重锦,想到沈初寒体内随时有可能会恶化的蛊毒,她就知道,玉衡岛这一趟,她是非走不可了! 只是如今昭国形势不明朗,这个时候抽身去玉衡岛,前头所做的一切就都付之东流了。唯一合适的时机,就是在沈初寒夺得大权,被立太子之后。 可如今看来,因着上一次的教训,这一世,沈初寒似乎想徐徐图之。 她心中思量半晌,决定还是将此事向沈初寒和盘托出。 对她而言,江山社稷,都比不上沈初寒的健康重要。 “这件事,暂且不要同嫂嫂说起,尤其你是扶澜族人这事。”她想了想,看向云歌开口叮嘱。 从今日的情况来,君熙的五皇兄的思念之情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反倒越发强烈起来,她有种预感,君熙一定还未放弃复活五皇兄之事,否则,也不会执意要将五皇兄的棺椁停在这宋府。 可,据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玉衡岛不光难找,就算上了岛,也是艰险重重,君熙一人上岛,绝对讨不到好处,更别说还要找到母妃替她复活五皇兄了。 云歌虽有几分不解,但想着此事牵扯到青璇夫人,殿下大概是不想太多的人知晓此事,便没有多问,点头应了。 宋清欢舒一口气,“嫂嫂如今在哪里?” “在小公子房中。” “带我去看看。”宋清欢将信件收入袖中,起身站了起来。 “是。”云歌温声应了,前头带路,引着宋清欢到了后院君熙和宋念住的房门前。 房门半敞,宋清欢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君熙掀帘走了出来。 “阿欢。”她笑着迎上前。 “阿念睡了吗?”宋清欢压低嗓音。 君熙点了点头。 宋清欢抿了抿唇,沉默一瞬,忽又抬头,“嫂嫂,我想去看看皇兄。” 君熙的笑容淡了淡,眼中水波涌动,片刻,她点点头,“跟我来吧。”又看一眼云歌,“云歌,你在此看着阿念吧。” 云歌点头应一声,侧身将路让了出来。 君熙带着宋清欢继续往后院走去,一路上,两人俱是心事重重,都没有人说话。 方才知道了自己和母妃的身世,宋清欢心中到底有些乱。如果母妃是扶澜族圣女,她也是扶澜族人的话,是不是代表复活五皇兄真的有希望? 当然,这些打算和猜测她暂时还不打算同君熙说,如果能救活五皇兄固然好,若是不能,现在给她的希望,只会让她日后更绝望。 走了一会,君熙终于停了下来,转头朝宋清欢笑笑,“阿欢,到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方小小的院落,位于后院最深处,四方栽种着长青的柏树,翠叶森森,无端有股凉气袭来,虽然头顶阳光热烈,在这里,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雾。 君熙朝她笑笑,“里头有些冷,待会就出来吧。” 宋清欢点点头,看着她将院门推开,回头朝她莞尔一笑,“阿欢,进来吧。” 宋清欢跟在君熙身后走进了院子。 出乎意料的是,院子里反倒没有她想象中森然的气氛,院中一架葡萄藤,虽然此时已枯萎,却仍显得生机勃勃,除此之外,院中还栽了几棵枣树杏树,一旁还有一口水井。 若不是扑面而来的丝丝冷意,丝毫看不出这里面停了一架棺椁。 君熙见她面露诧异之色,笑笑道,“我不想把这里布置得太过清冷,我想,他也会不喜欢的。” 宋清欢理解地点点头。 君熙走到正中一间房门前,伸手推了开来。 一股冷意蓦地朝宋清欢扑来,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君熙回头朝她歉意一笑,“里头堆积了很多冰块,可能会有些冷。” 宋清欢摇摇头,示意不碍事,跟在君熙身后走了进去。 房中很空,正中一口乌木棺椁,四周果然如君熙所说,堆放了许许多多的冰块,让人如同置身冰窖。 君熙走到棺椁旁,目光微垂,神情动容。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也走了上去,垂首看向棺椁中的宋暄。 棺盖并未合上,所以宋清欢一低头便瞧见了躺在棺材里的宋暄。他的身旁堆了许多药材香料,都是为了保持其尸身不腐而特意调配而成,因保养得当,宋暄的面容依旧栩栩如生。 宋清欢看着他俊朗的眉眼,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五皇兄,欢儿看你了。”她嘶哑着嗓音开口,定定地看着棺材中的宋暄,心底漫上无尽的哀凉。 这么久过去了,她以为她已经接受了宋暄去世的事实,可再次见到他熟悉的眉眼时,她才发现,她和君熙一样,从来没有放下过。 合上双眼,眼中愈发酸涩。 从前宋暄对她的好一一在眼前闪过,不知不觉间,眼角有泪水潸然滑落。 “阿欢,我不会放弃的。”正沉浸在哀恸之中,耳边有沉沉的声音传来,是君熙开了口。 宋清欢睁开眼,掏出帕子擦干净泪水,方转头看去,微皱了眉头,“抱歉嫂嫂,你方才说什么?” 君熙扯出一抹凉淡的笑意,幽幽开口,“我不会放弃的。” 宋清欢一怔。 不会放弃的? 不会放弃……复活五皇兄? 仿佛听到了宋清欢的心声,君熙点一点头,“对,我不会放弃复活宋暄的。” 宋清欢喉中涌上一丝苦涩。 她又何尝不是呢? 可现在的她,实在是分身乏术。更何况,她如今知晓自己与扶澜族的渊源,更是要仔细再仔细,上玉衡岛之事,实在不可操之过急。 这时,君熙转身看向她,目光灼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紧紧凝视着宋清欢,语声沉沉开了口,“阿欢,我有一事相求,我知道这件事或许有些为难,但除了你,我再找不到任何可信任之人了。” 宋清欢心跳慢了一拍,似乎隐隐猜到了君熙要说什么,愣了愣方道,“嫂嫂请说。” “我想请你,帮我照顾阿念。”君熙深吸一口气,看着她,一字一句开了口。 ------题外话------ 夭夭这两天在外面玩,只有两更哦,祝姑娘们五一愉快! 正文 第352章 夹竹桃林的秘密 宋清欢一怔,她原以为君熙是要同她说去玉衡岛找扶澜族圣女一事,却没想到,她是叫自己照顾阿念。 可…… 不对。 宋清欢皱了眉头,略一思忖,就发现了这其中的蹊跷。 好端端的,君熙为什么突然叫自己帮忙照顾阿念? 难道说……还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君熙并没有死心? 她抬了头错愕望去。 君熙无奈地一笑,语声中带着与年纪不符的苍凉,“阿欢,我还是想试试。” “去玉衡岛?”宋清欢眉头一扬,咬了咬下唇。 君熙点头。 “嫂嫂……”宋清欢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现在脑中也是一团乱麻,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话。 半晌,她长长叹一口气,“嫂嫂,这件事,容我想想,等过两日我再找来你详谈好吗?有些事,我需要想想怎么跟你说清楚。” 听得她话中有话的模样,君熙也是一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目光落在宋清欢为难的神情上,还是收住了话头,点点头,温声应了,“好。” 宋清欢微舒一口气,笑笑,“谢谢嫂嫂。” 君熙摇头,“该我谢你才是呢。”目光落在她现出几分苍白的唇色上,温柔道,“这里头冷,先出去再说吧。” 宋清欢应了,再看一眼棺椁中的宋暄,跟在君熙身后走出了房间。 这之后,君熙大抵也猜到了宋清欢有什么苦衷,默契地再没提此事。在宋府用过晚饭,别过君熙,宋清欢方同沈初寒一道回了寒王府。 回了府里,宋清欢将从云歌那得到的信给了沈初寒看。 沈初寒看过,神情亦有几分严肃。 “看来我们先前猜的,果然八九不离十。”他沉声开口。 “阿殊,事已至此,上玉衡岛已经是刻不容缓之事。”宋清欢沉吟着看向沈初寒开口。 “可是阿绾,前世,你母妃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你再带上玉衡岛,我实在不想冒这个险。”沈初寒神情肃穆,眸光认真地看着宋清欢。 对他而言,自己的身体显然没有宋清欢的安危来得重要。 “阿殊,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同样也担心你啊。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体内的蛊毒再拖下去会如何?现在或许还有治愈的可能,可若一直这样放任不敢,有一天,蛊毒会不会全面爆发。” 她一顿,垂了眉眼,语声凝重接着又道,“更何况,我如今的平静生活不定是母妃付出了多大代价换来的,我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活得如此心安理得。” 沈初寒陷入沉默。 宋清欢这话,他确实没法再反驳,就算不为了他,为了青璇夫人,宋清欢也不可能不去玉衡岛。 他眸光暗沉下来,良久,他叹一口气,温声开口,“阿绾,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后,等我处理好临都的事务,我就同你一起去玉衡岛。” 宋清欢抬眸,眼中是讶异之色。 他让自己给她两个月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月之内,他会处理好君彻和昭帝的事? 看来,他是决定加速进度了。 宋清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因她之故而打乱了沈初寒的计划,她虽并不想如此,但眼下看来,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朝沈初寒笑笑,面露歉意,“抱歉阿殊。” 沈初寒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阿绾,你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 宋清欢嘴角弧度扩大些许,想了想又道,“那……阿殊觉得,我是否应同君熙和盘托出?” 沈初寒略微沉吟,“或许可以同她说清楚,毕竟,她若只身前往玉衡岛,实在太危险。” “好。”见沈初寒与自己想的别无二致,宋清欢点头应承下来。 过了一日。 沈初寒派去调查那日宫宴上君晚情况的人还未来报,君晚却主动找上了门。 彼时沈初寒刚刚下早朝,正在书房里向慕白和玄影分派任务,听得人来报,脸色一冷,凉声道,“不见。” 前来报告的侍卫有些为难,开口又道,“王爷,云和帝姬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跟您说,是关于前日宫宴上的事,请您务必一定要见她。” 沈初寒看向玄影,“你派人调查她在宫宴上之事可有下文了?” 玄影摇摇头,目露愧色,“回公子的话,尚未查出什么端倪。” 沈初寒想了想,看向侍卫,“带她去前厅。” 侍卫行礼退下。 沈初寒又看向慕白吩咐,“慕白,你去瑶华院同少夫人说一声,看她来不来。” 慕白应是,也退了下去。 “你方才想说什么?”沈初寒收回落在慕白背影上的目光,看回玄影道。 玄影有几分迟疑,“公子,云和帝姬那里?” “无妨,让她等等。”沈初寒神情冷淡,不以为然,似并未将君晚放在心上。 玄影应一声,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公子,你之前叫属下派人查的昭帝寝殿,已经有了些眉目。” 沈初寒眉头一挑,“怎么说?” “你猜得没错,昭帝寝殿中那排书架后,果然有一条暗道。” “确认了?” 玄影点头,“确认了。隐卫前两日宫宴之际,终于找到机会偷偷潜入了昭帝寝殿,打开了书架后的那扇暗门,只是还没来得及进去,便听得有人进殿的声音,只得作罢。匆匆一瞥下看到暗门后是一条深深的阶梯,不知通往何处。隐卫现在已经循着那条阶梯的大致方向去查了。” “里头可有光亮?” “两旁有烛台,但尚未点燃,阶梯很深,看不到底。” “这件事作为目前调查的重点,务必尽快查出那条暗道通向何处。”沈初寒冷声吩咐。上一世,他从不知晓昭帝寝殿之中还藏了一条暗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里头隐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甚至,有可能还同他和阿绾有关,为了保险起见,必须尽快查出真相。 “属下明白。”玄影抱拳应了。 沈初寒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消息再来通知我。” 玄影应了,退出了房间。 他刚一走,慕白便来了,“公子。” 见他只身前来,沈初寒眼波微动,“阿绾没来?” 慕白道,“殿下说,她不高兴应付云和帝姬,让您自个去便是。”慕白嘿嘿一笑,将宋清欢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沈初寒闻言失笑,宠溺道,“罢了,她既不愿意来,便随她去吧。”说着,转眸看向慕白,“你虽我一起过去吧。” 慕白应了,跟在沈初寒身后往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君晚已经在厅里等着了,听到脚步声她回头望来,见沈初寒只带了慕白前来,下意识一喜,眉眼间露出顾盼流光,带上最甜美的笑意迎了上来。 “君晚见过三皇兄。” 自从知道了君晚对自己的龌龊心思,沈初寒对她是越发不待见了,冷冷瞥她一眼,声音没有半分波动,“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见沈初寒连寒暄都省了,君晚面上笑意一僵,小心翼翼觑他一眼,嗫嚅着开口道,“三皇兄,上次之事……” 话音未落,便被沈初寒冷冷打断,“你若是来道歉的,便不必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萧濯那边,你也别再打他主意。” 身后的慕白闻言微惊。 云和帝姬与萧濯?这又是哪门子的事? 诧异地抬眸,不动声色看向君晚,只见她脸色白了白,咬了咬下唇,显出几分弱质纤纤的楚楚可怜来。 “三皇兄……” 她怯怯开口,声音中带了柔软的哭腔。 沈初寒实在不耐她成日里装出这幅矫揉造作的模样,看也不看她,走到上首的座位上径直坐下,冷冷地瞥一眼她,“说吧,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见他这幅模样,君晚心知现在同他打感情牌并没有什么用,不甘心地咽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收了语气中的哭腔,“三皇兄,君晚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要告知三皇兄。” “何事?”沈初寒依旧神情冷冷。 君晚瞥一眼身后的慕白,神情有些犹疑,似乎在顾虑他一般。 慕白讪讪一笑,脚下却不动。 他的主子是公子和少夫人,除了公子和少夫人,其他人的话,他一概不听。 沈初寒眸光冷冷一扫,“你直说便是。”语气中已有了不耐。 君晚见他这样的态度,早已满肚子的委屈,可偏生丝毫不能表现出来。深吸一口气,脸上笑容淡了淡,露出几分凝重来,“皇兄,昨日宫宴上,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秘闻。” 沈初寒神情冷然,神情清冷,凉薄开口道,“所以这就是你昨天久去未归的原因?” 君晚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眼中一抹狂喜。 三皇兄知道自己昨日半途离开后便未回锦荣殿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还是很关注自己的?!否则,如何能知道自己的行踪? 正沉浸在欢喜之中,听得沈初寒冷淡的语气在耳边响起,“接着说。” 君晚神情一凛,忙收回心思,将她昨日离开宫宴后发生的事告知了沈初寒,从她是如何跟踪薛彦辰到冷宫附近,又是如何听到他与人做苟且之事,再到发现那人便是昭仪阮思思,最后到她是如何藏入夹竹桃林中藏过一劫。 一边说,一边拿眼觑着沈初寒的神情。 见沈初寒神情一直淡淡,心中难免惴惴。她原本拿了这事过来,是来邀功的,可沈初寒半天不表态,她说着说着,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更何况,身为一国帝姬,不仅干这种跟踪人的事,还全程听完了那热辣劲爆的过程,仔细想想,确有些不妥。君晚最是在意沈初寒的想法,见他神色不明,心中难免打起了小鼓。 万一,三皇兄因此而认为自己是不知羞耻的人呢? 这般一想,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觑一眼沈初寒,斟酌着开口解释,“三皇兄,当时周围无人,我怕我贸然离开会打草惊蛇,这才……这才……”说到后面,已是羞得满面臊红。 却不想,沈初寒看也未看他,依旧是冷得如冰霜凝结的神情,伸手拿起桌上杯盏,不紧不慢喝一口,方抬眼看向君晚,眉梢眼角似覆了一层寒霜。 “你跟我说这些,却是为何?” 君晚一怔,脸色涨得通红,半晌才憋出话来,“三皇兄,我知道最近二皇兄处处针对于你,他已与皇后联合,我……我是担心三皇兄会吃亏。薛彦辰是薛氏嫡长子,如果这件事捅了出来,父皇一定会震怒,皇后和薛家必会受到牵连,我……” 明明来之前已经想好的措辞,在沈初寒冰冷眸光的注视下却越来越心虚,说到后面,实在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她不知沈初寒是什么态度,心中难免惴惴,见他仍不开口,只得换了话题,“还有一事,我藏身的那片夹竹桃林,实在……实在有些古怪,我入林之后,竟然走了许久都走不出来,仿佛那桃林被人施了阵法一般。正慌乱之际,忽然被人打晕,等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寝宫。” 听到这里,沈初寒的眉头总算动了动。 君晚一直注意着沈初寒的神色变化,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不由舒一口气,“三皇兄,我觉得此事实在古怪,可宫中又没有信得过之人,这才贸然来了寒王府,还请三皇兄不要见怪,三皇嫂那边,也请皇兄帮忙解释清楚。” “我知道了。”沈初寒终于再次开口,却仍只有冷冷的四个字。 语气一顿,盯着君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戾气,“云和,你是个聪明人,什么心思该有,什么心思不该有,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希望你日后再做一些不合规矩的事。” 君晚心中一咯噔。 沈初寒这话,明面上听着是在说她不该跟踪薛彦辰一事,可……君晚却总觉得他话中有话,难道……她猛地一抬眼,惊恐地看向沈初寒,似乎想从他面上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可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般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冷冽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难道……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思?还是说,宋清欢同他说了什么? 君晚越发心虚起来,不敢再看,慌张垂了头。 “今日你便先回去吧。”既已知晓她的来意,沈初寒不欲与她再多说,出言送客,“慕白,送云和帝姬出府。” 慕白应一声,走到君晚面前,“云和帝姬,请吧。” 君晚有些不甘地咬了咬下唇,然而,沈初寒面前,她自不敢造次,也不敢再说什么,呐呐应一声,朝沈初寒一礼,“三皇兄,那……君晚便先走了。” “嗯。” 君晚失望地转身,跟随慕白走出了正厅。 沈初寒未做停留,他们走后,也出了正厅,大踏步朝瑶华院走去。 到房间时,宋清欢正躺在榻上看着医术,见他进来,撩眼望来,似笑非笑,“打发走了?” 沈初寒应一声,走到她身侧坐了下来。 宋清欢将书往软榻上一扣,清泠目色看向他,笑意未减,语声懒懒,“她又来做什么?” “她主动来交代她昨日宫宴上做什么去了。”沈初寒温声软语,一改方才面对君晚的冰冷,眼角微弯,有暖意泄出。 宋清欢抿唇轻笑,神态懒惫,带了讥讽之意,“她可真巴不得天天往这里跑啊。” 沈初寒跟着冷哼一声,眼底有重重煞气一闪而过,“本想着她若识趣一些,我可以看在母妃的份上,不对她出手。现在看来,她还是太不安分了。” 宋清欢饶有兴致地一挑眉,“你想做什么?” 沈初寒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阿绾可知,她昨日为何中途离开,再未回锦荣殿?” 宋清欢扯了扯唇角,“为何?” 沈初寒便把方才君晚同他说的话向宋清欢复述了一遍。 听着听着,宋清欢嘴角笑意淡去,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沈初寒话音落,她皱着眉头开了口,“薛彦辰和阮思思?” 沈初寒点头,“不过……我在意的,不是这一点。” 宋清欢面露不解之色,“那是……?” 沈初寒神情冷然,眸色愈发清寒,“我在意的,是她口中那片古怪的夹竹桃林。” “有何不妥?” “我觉得,那片夹竹桃林,或许与鲁班大师有关。” 正文 第353章 最坏的打算 鲁班是一代机括大师,擅长布阵之术,沈初寒在这方面的才能,皆是师承于他。只可惜,鲁班大师已于十四年前,沈初寒八岁那年离奇去世。 然而,不久前,沈初寒手下的隐卫却查到,鲁班大师真正去世的时间,不是十四年前,而是十二年前,也就是说,在众人以为他都死了的时候,他却仍活了两年,而这两年,他极有可能偷偷潜入了宫,藏在了宫中。 当初,沈初寒将萧贵妃棺椁葬在无名谷中,可一年前,他们却意外发现墓里萧贵妃的棺材被盗,谷口的阵法却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思来想去,这世间只有一人有这样的能耐,那便是鲁班本人。 只是鲁班入宫后做了什么,又因何入宫,线索查到这里却是断了。可鲁班只是一介平民,他能入宫,必是得了昭帝的首肯。 所以,方才沈初寒听到君晚说那夹竹桃林似被人布了阵,他立马就想到了鲁班。 如此精妙的阵法,又是出现在宫里,除了他,不可能再有旁人。 宋清欢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沈初寒的猜想。 “你觉得,那片冷宫附近的夹竹桃林,便是鲁班的杰作?”她沉吟着开口。 沈初寒点头,眼中凝肃如墨,有着暴风雨来临前的临近。 “好端端的,昭帝为何要在冷宫附近种下那片夹竹桃林?”宋清欢面露不解,冷然开口。 “那片林子不是重点,重点是,林子后面,藏了什么。”沈初寒一字一顿,冷肃开口。 宋清欢一惊,听出了沈初寒的言下之意。 他是说,那片古怪的夹竹桃林存在的意义,其实是一个屏障?为的,就是不让人能发现林子后的东西? 若是这样的话,不管那林子后藏了什么,对昭帝而言,一定十分重要,才能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如果他们能查出那片夹竹桃林后所隐藏的秘密,他们或许就能找到昭帝最重要的把柄。那么,沈初寒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管是对付君彻也好,还是彻底夺权也好,都将会轻松很多。 她抬眸看向沈初寒,却发现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眼中暗流汹涌,似有煞气隐隐浮动。 宋清欢皱了眉头。 照理说,他们发现了一个昭帝的秘密,沈初寒就算不感到开心,也不该是这种表情才是。除非,他想到了什么自己没想到的问题。 “阿殊……?”宋清欢眨了眨长睫,试探着开口。 沈初寒回了神,凉淡目光落在她面上。 “你在想什么?”宋清欢温声开口。 沈初寒眼睫微敛,气息沉郁中带了寒意,他的五指紧紧一攥,良久,才哑声开口,“阿绾,我总有一种感觉,这片林子,或许与我母妃有关。” 宋清欢霍然一惊,瞳孔猛地缩紧,半晌,才震惊开口,“怎……怎么会?你是说……昭帝将母妃的棺椁,偷偷藏在了那片夹竹桃林后?” 沈初寒没有说话,垂了眉头,久久不曾言语。 他比宋清欢更了解昭帝,因此此时脑中浮现的猜想,远比宋清欢想得要神得多。可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他并不想贸然说出,让宋清欢担心。 双目一阖,压下眼底的厉色。 再度睁眼,眸中已恢复一片古井无波,伸手揽了揽宋清欢的肩膀,“阿绾,这目前还只是我的猜想,究竟如何,我想,等我夜探一番,便能知晓。” 宋清欢又是一惊,眉头紧锁,眉眼间满是担忧之色,“你欲夜探那片夹竹桃林?” 沈初寒点头,“既然那夹竹桃林中的阵法那般厉害,除了我,旁人怕是没办法轻易走出。” 宋清欢贝齿紧咬住下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私心而言,她当然不想让沈初寒冒这个险,然而,事情关系到萧贵妃,就算她开了口,沈初寒也不一定会听。更何况,如果事情真的关系到萧贵妃,她也想尽快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沉默片刻,她抬了头,眸光微动,“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云和说,她在林子中被人打晕,醒来时已回到了自己的寝宫。而沉星又道,她见到抱着云和的那个人,身着内侍服饰,因此,我怀疑那片林子里除了布下阵法之外,很可能还有人把守。” 宋清欢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那片林子,怕当真是昭帝的手笔。” “我会让宫里的探子这几日仔细盯着那片夹竹桃林,如果林子附近当真有人把守,或许能找出规律来。等查清楚这一点,我就潜进宫。”对沈初寒而言,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因此,尽管恨不得此时就冲入宫去,他还是克制了下来。 宋清欢微舒一口气。 果然,沈初寒就是沈初寒,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冲动行事。 思索一刻,她斩钉截铁开口,“阿殊,我同你一起去。” 沈初寒眉头一蹙,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 他不知道那片夹竹桃林后藏了怎样的鬼魅魑魉,说不定会有巨大的危险,既然有危险,他又怎会让宋清欢同他一起去冒险。 然而,沈初寒的拒绝,宋清欢又何时听在心上过,只直直看着沈初寒,神情执拗,“阿殊,你不能拒绝我。” 语气是何等的霸道无礼。 可偏生,沈初寒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说,“阿绾,我不想让你冒险。” “我也是。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不反对,但是,我必须要跟着你一起去。”宋清欢语气坚定,似乎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沈初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光微沉。 宋清欢这模样,分明是吃定了他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你怕我拖你后腿?”宋清欢撇撇唇,直勾勾地望进他幽黑的眸子。 “当然不是。”沈初寒想也不想便否认了。 宋清欢自服下蛟龙内胆后,内力大增,这两年又一直没有放下练功,再加上有沈初寒从旁指导,武功已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便是同慕白玄影交手,短时间内也落不了下风。 “那不就得了。”宋清欢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语气软了软,带上撒娇的神情,“阿殊,你就答应了吧。如果事情当真与母妃有关,我也想尽一份力。” 好说歹说之下,沈初寒无奈,只得应了。 宋清欢扬唇一笑,在他颊边应下一吻,“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初寒万般无奈,抿唇一笑,“你只要答应我,好好护住自己的安危就好了。” 宋清欢笑意加深,满口应下。 * 自那日宋清欢走后,君熙便有些心神不宁。 去玉衡岛的决定在她心中压了许久,那日,终于同宋清欢说了出来。如果没有阿念,她或许早已行动,可如今有了阿念,她必须要先为他考虑。 玉衡岛之行对她而言势必是九死一生,所以在离开之前,她必须为阿念找好归宿。而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还信任的人,便只有宋清欢了。 她以为宋清欢一定会劝说自己放弃去玉衡岛的念头,没想到,她的确有劝说自己放弃,但言语之间,却似还有另一种意思,似乎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 宋清欢找到了其他复活宋暄的法子? 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这个猜想。 她知道,宋清欢与宋暄之间的兄妹之情,牢固而深厚,所以,自己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复活宋暄的法子,宋清欢她,也一定不会放弃。 而宋清欢身边有着沈初寒。 曾经惊艳四国的凉国丞相,她本该死去的三皇兄。 沈初寒从来不是普通人,这点,她一直清楚得很,所以,如果他出马,或许,宋暄当真有复活的可能。 在惴惴不安中,她终于等来了宋清欢。 离上次宋清欢来宋府,其实也不过过去了三天,可对君熙而言,却仿佛已是三年。 听到侍从来报,她慌忙朝前院赶去。 一进院子,便看到厅内宋清欢的身影,飘逸,轻灵,让她浮躁的内心莫名镇定下来。 “嫂嫂。”宋清欢回头,一眼便瞧见朝这边而来的君熙,笑着迎上前。 “阿欢。”君熙浅笑着回礼。 看着君熙眼底的乌青,宋清欢皱了皱眉,“嫂嫂最近没睡好?” 君熙垂了头,不知如何开口。 宋清欢是何等聪明的人,目光在她面上一瞟,很快明白过来,“嫂嫂一直在等我?” 君熙不置可否地抿一抿唇。 宋清欢叹口气,内心唏嘘不已。 情字一事,当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毒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服下,此生再不想找解药。 “嫂嫂,先坐下说吧。”宋清欢幽幽抬眸。 君熙歉意一笑,“抱歉,快坐吧。”又唤了人进来上了茶,然后将所有人都遣出了院子,只留了两人在厅中。 袅袅茶香飘满一室,让君熙有些躁动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她抬眸看向宋清欢,神色沉稳。 “嫂嫂,我今日要说的事,或许会有些匪夷所思。”宋清欢也抬头看向她,缓缓开口。 君熙点头,“说吧阿欢,我已做好了准备。” 宋清欢手指捧住茶盏,无意识地扣了扣,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沉凉开口,“嫂嫂,我的母妃,是扶澜族圣女。” 君熙瞳孔猛地一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为了上玉衡岛,她查了许多玉衡岛和扶澜族相关的资料,自然知道扶澜族圣女意味着什么——扶澜族圣女,传说中可知天命,可定乾坤,还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而对她而言,扶澜族圣女意味着她救活宋暄的最后一丝希望。 想到这里,脑中蓦地浮上狂喜之色。 如果宋清欢的母妃便是扶澜族圣女,那……是不是说明,救活宋暄的可能性,便大了不少? 刚要开口说话,突然想到一事,眸光一僵,愣愣地看着宋清欢。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宋清欢的母妃,是当年宠冠聿国后宫的青璇夫人,而青璇夫人,在多年前已无故失踪。 仿佛读出了君熙内心的想法,宋清欢苦笑一声,“没错,我的母妃多年前已经失踪。” 她深吸一口气,“我母妃是扶澜族圣女一事,我也是最近才有了这个猜想,而几日前,云歌带给了我一封信,那封信,是母妃失踪前留给我的。在信里,母妃将她的身份原原本本告诉了我。” 君熙眉头微蹙,“若是这样的话,阿欢你,也是扶澜族人?” 宋清欢点头,“确实如此,然而不知为何,我却没有半分灵力。” 她知道君熙对扶澜族的事了解很多,灵力一词,自不会陌生。 果然,君熙眉头蹙得更紧了,面露沉思之色,没有说话。 “我曾受过伤,为了救我,阿殊也曾到过玉衡岛,并且,身中玉衡岛上才有的蛊毒。”宋清欢又开了口。 她重生一世太过匪夷所思,为了不让君熙短时间内接收太多信息,她将此事一言带过,只拣重要的部分来说,“所以,不管是为了五皇兄也好,还是为了阿殊也好,玉衡岛一行,是迫在眉睫。” 君熙眉头霍然一松,迫不及待开口,“阿欢,我同你一起去。” 宋清欢抿了抿唇,“嫂嫂,这正是我今日要同你说的事。要上玉衡岛,单凭你我二人是绝对不够的,必须有阿殊同行。但如今昭国国内局势你也明白,如果他此时抽身,再回来时,昭国绝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聿国已危在旦夕,若是昭国的优势也失去,就算我们救活了五皇兄,这个世上,想要我们命的人还是很多。” 君熙自幼被当成皇子教养,这些事,只消宋清欢稍稍一提点,她便想了个透彻。 深吸一口气,眸光如炬,“你们什么计划?” “两个月。”宋清欢伸出两只手指,“请嫂嫂再等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之内,我们会解决掉昭国之事,到时,我们再上玉衡岛。” “扶澜族人的能耐,想必嫂嫂也很清楚。我知道嫂嫂恨不得能马上救活皇兄才好,但这种情况下,我不放心让你一人上岛。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对皇兄交差?” 君熙眸中神色波动得厉害,良久,她长长吐尽心中浊气,“两个月后,阿绾能否带我一起上岛?” “这是自然。”宋清欢点头。 君熙闻言,亦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好,我再等两个月。” 宋清欢松一口气,“谢谢你,嫂嫂。” 君熙却突然起身,在宋清欢面前跪倒,朝宋清欢行了个大礼。 宋清欢一惊,慌忙下座将她扶起,“嫂嫂,你这是做什么?” “该说谢谢的是我,阿欢。”君熙眼中有水波闪烁,声音也有些哽咽。自宋暄死后,她一直过得是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若非有阿念,若非有复活宋暄的这个念头撑着,她怕是早已支撑不下去了。 可饶是如此,她仍是日日担惊受怕,生恐她这唯一的希望,也是梦幻泡影,水月镜花。 但宋清欢今日一席话,却让她生出了坚定的信心。 有宋清欢和沈初寒援手,这件事,或许当真有实现的可能,这让她如何能不对宋清欢心存感激? “嫂嫂,你我是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宋清欢忙扶着她又坐下,抿了抿唇,决定还是将丑话说在前头,“但有一事,我不得不先跟嫂嫂说清楚。知天命定乾坤,医死人肉白骨,这些,都只是外界的传说,就算我们上了玉衡岛,能不能复活五皇兄,还只是个未知数……” 她不知当初母妃替她逆天改命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她知道的是,圣女的言行,依旧受扶澜族五大长老的约束,如果母妃因为救她受了惩罚,或者失去了灵力,那么,复活五皇兄,或许已是不可能的事。 在行动之前,他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明白。”君熙点头。 她知道宋清欢是担心自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然而对她而言,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便会去尝试。就算最后失败,也无愧于心,无愧于宋暄,如果最后当真改变不了天命,那么,她会好好抚养阿念长大成人,然后,再去黄泉之下陪宋暄。 ------题外话------ 看错时间了o(╯□╰)o,今天恢复二更~最后一天了,兜里的票票可以给夭夭啦~! 正文 第354章 四国动荡(二更) 尚未等来宫里隐卫等来的消息,却先等来了一个惊天要闻。 僵持不下的聿国战局终于有了变化,杨复率叛军攻破建安,生擒刚继位不久的宋琰,斩杀了皇后及魏家一众人等。 建安城中,浮尸遍野,血流成河。 而在此役中起关键作用之人,竟是前聿国太尉,宁腾跃。 宁家与魏家素来不和,聿帝去世后,宋琰继位。大敌当前,宋琰只得暂且放下私人恩怨,放下身段,暂且与宁家握手言和,继续保留宁腾跃的太尉一职。又因朝中无人,只得封其为平叛大将军,率京城五万禁军抵抗叛军进攻。 宁腾跃为人虽阴险狡诈,于领兵打仗上的能力却是实打实厉害。因此,原本一路高歌猛进的叛军终于遇到阻碍,双方在建安离最近的崇州境内僵持不下。 一鼓作气,再而衰,衰而竭。 叛军对崇州城池久攻不下,粮草补给又跟不上,渐渐有了颓势。 先前,叛军之所以能成摧枯拉朽之势,很快逼近建安,不过是因为占了先机。因杨复筹谋得当,拉了和婉长郡主做内应,成功刺杀聿帝。聿帝死,聿军大乱,他们这才能趁乱一鼓作气。 可叛军到底是乌合之众,遇上训练有素的禁军,再加上宁腾跃指挥得当,很快便落了下风。 然而这个时候,宋琰忌惮宁腾跃之势,竟连下三道圣旨,催宁腾跃回京面圣,并命将其军队指挥权将给军中副将。 宁腾跃心中如明镜似的,哪能不知宋琰是何意? 出人意料的是,他未有任何反抗,直接随了使者回京,将军权交了出去。 宋琰以宁腾跃领兵期间不遵皇命为由,罢了其太尉一职,将其软禁在家,命其随时听候调查。 不想,宁腾跃前脚刚一回京,那厢副将便指挥失利,崇州屏障被攻破,五万禁军伤亡过半,叛军趁胜追击,将剩下的禁军追到了建安城外。 大军兵临城下,宋琰彻底慌了神,再次求宁腾跃出山,然宁腾跃称病,闭门不出,竟是存了见死不救之心。 宋琰无奈,尚未想出个解决法子,杨复便已率大军攻破城池! 整个建安陷入一片恐慌,但凡露出一丝抵抗意思的百姓,通通被毫不留情地斩杀,昔日繁华的建安城顷刻间成了人间炼狱。 杨复亲率一队士兵,于聿国皇宫中生擒宋琰,斩杀皇后魏氏,并将魏氏一族通通斩首示众。宋琰心知大势已去,趁人不备,咬舌自尽。杨复割下其头颅,于城墙上高悬三日,其手段之狠辣,令所有臣民皆敢怒不敢言。 至此,聿国国灭,杨复登基为帝,将其前聿国昭明太子皇孙的身份昭告天下,并取昭明太子封号中的“明”字,将国号改为明。 然而,令人惊掉下巴的是,对于当初将其打得狼狈不堪的宁腾跃,杨复登基后,竟亲自登门,再度邀其出山为官,摆足了用人唯贤的姿态。 这时,京中开始有谣言四起,皆传当初宁腾跃回京前,已与杨复暗中达成协议,并偷偷将聿国排兵布阵的计划告诉了杨复,也正因此,杨复才能迅速转败为胜,攻破建安。 这谣言,无疑让宁腾跃背上了欺君叛国的罪名,当然了,欺的,是宋琰这个君,叛的,是聿国这个国。 不知是有意无意,对于这个谣言,杨复并未采取任何措施,而是任其传播,不过几日,整个建安城便传得沸沸扬扬。 另一方面,宁腾跃答应了杨复相邀,再度出山,官复太尉一职。 走马上任之后,宁腾跃入宫谢恩。 然而,变故乍起。 入宫之时,宁腾跃将一柄匕首藏于袖中,躲过了内侍搜查,在与杨复议事之时,趁其不备,竟一跃而起,用匕首刺杀了杨复! 宁腾跃武功高强,杨复又没有防备,被其刺中心脏,当场死亡。 刚刚平静下来的明国局势,顷刻间又风起云涌。 杨复死,叛军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杨复几名亲信大将俱是野心勃勃之人,见杨复死,便起了争权夺利之心,谁也不服谁,叛军顿时四分五裂。 而宁腾跃却趁此机会整顿禁军,杀了叛军个措手不及,以雷霆之势斩杀杨复的那几名亲信大将,余下的叛军,死的死,降的降,都被收归宁腾跃麾下。 京中再起谣言。 原来,当初说宁腾跃背叛宋琰的传言都是杨复派人放出,为的,就是抹黑他在民众中的形象。杨复明面上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暗中却对宁腾跃等人忌惮得很,想方设法想要铲除聿国旧臣。 这个解释比先前那个传言靠谱得多,再加上宁腾跃清理完叛军余孽之后,便即刻派人安抚京中民众,收拾建安残局,很快博得百姓好感。 于是,半月之后,宁腾跃再次登基为帝,推翻仅存在了十来天的大明,改国号为燕,并封其妻为皇后,其子宁骁为太子,其女宁姝为安宁帝姬。 至此,曾经辉煌一时的聿国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大燕开始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在云倾大陆崛起。 对于宋清欢而言,这个消息无疑太过震撼。 她一直知道宁腾跃有野心,却没想到,他竟如此雷霆手腕,不费吹灰之力便颠覆了聿国,成功坐上了皇位。 没错,尽管这一切看上去他都是在被推着走,就连最后登基,也有半推半就的意味,但宋清欢心中清楚得很,这一切的一切,早就在宁腾跃计划之中。 他深知,魏家与宁家素来不和,如果叛党被歼灭,那么,宋琰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们宁家。 所以,他一方面对宋琰言听计从,让他带兵便带兵,让他回京便回京,然而私底下早已做好了打算,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空穴来风。 所以,当初他离开崇州之前,一定向杨复泄露了什么,杨复才能攻破禁军的抵挡,一路到了建安城下。 他借杨复之手铲除了宋琰和魏家,又心知杨复绝不会对自己放心,所以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一举刺杀了杨复。杨复死,他带领的军队势必会分崩离析。而他只需作出替昭帝和宋琰报仇的样子,便能得民心所向。 于是,杨复和宋琰争了许久的聿国皇位,便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入了他的囊中。 沈初寒果然没有说错,宁腾跃此人,野心不小,非池中物。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来报信的玄影,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阿殊那边……?” “公子也已得了消息,不过此时还有事要处理,暂时回不来。” “宁腾跃继位,其他三国是什么态度?”宋清欢沉吟片刻,又问。 “昭帝暂无反应,凉国反应最快,如今已派出使者送去了贺礼,至于宸国……宸国如今国内局势有些动荡,怕是自顾不暇。” 宋清欢吃惊地挑了挑眉头,“怎么说?” 她最近一心扑在研究玉衡岛和扶澜族的事情上,对四国局势的变化了解较少。尹湛此举,无疑是向宁腾跃传达出支持的意思,这点,她倒是可以理解。尹湛被沈初寒摆了一道,早对他和自己恨之入骨,连带着对聿国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聿国皇室覆灭,他自是高兴得很。 然而,宸国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最近苏娆又不安生了? “为的,是储君之位。” 宋清欢眉头愈皱,“储君之位?” 苏景铄已死,如今宸国适龄的皇子便只剩苏镜辞和苏风铭。苏风铭志不在皇位,又与苏镜辞交好,是决计不会参与储君之争的,既如此,苏镜辞便是唯一的太子人选才是。 除非…… 她眼尾一曳,染上薄凉,语气冰冷,“苏娆竟想当皇太女?” 玄影点头,“沁水帝姬近日蠢蠢欲动,大有与宸国三皇子一争高下之姿。” 宋清欢冷笑一声。 是了,苏娆这个人,权利欲极重。她如今得不到沈初寒,势必会想办法毁了他。然而她也知道,仅凭她一人之力,根本就撼动不了沈初寒,除非,举国之力! 无痕宫被彻底歼灭,她没了退路,只能将主意再次打到宸国储君之位上。 “宸帝是什么想法?” “宸帝原本属意三皇子。然而,沁水帝姬有宸国皇后极其母家撑腰,宸国原先又有过皇太女和女帝的先例,因此,宸帝难免有些动摇起来,如今尚未下定决心。但沁水帝姬最近动作很大,宸帝交给她的差使都完成得极其出色,宸帝如今心中,似乎有渐渐倾向沁水帝姬之意。” 宋清欢面露冷意。 苏娆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宸帝众多子女中,最喜欢的便是苏镜辞和苏娆。喜欢苏镜辞,大半是因其母妃之故,而喜欢苏娆,却是因为其性子讨喜。以苏娆的七窍玲珑心,要想赢得宸帝的欢心,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对他们而言,一旦苏娆坐上皇太女之位,她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沈初寒和自己。 双手紧握成拳,眼底暗色汹涌。 她一定不能让苏娆的计谋得逞,否则,她和沈初寒只会陷入愈发被动的局面。 咬了咬唇,看向玄影,“阿殊若是回来了,立马派人来告诉我。” “是。”玄影应了,“少夫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宋清欢正因苏娆之事而心烦意乱,闻言摆摆手,“没有了,你先下去吧。” 玄影应声退下。 宋清欢坐在榻上,眸光紧凝,一脸肃然之色。 方才沉星与流月亦在房中,见宋清欢如此神色,心知她正因苏娆之事烦恼,遂也不便打扰,只安静立在一旁。 宋清欢没有想多久,便听到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是沈初寒回来了。 她起身,挑帘迎了出去。 出现在视线中的,果然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沈初寒,见到宋清欢,他眼中冷意退去,朝宋清欢微微一笑,“阿绾,听玄影说你在找我。” 宋清欢点头,她此时心中颇乱,也没心思说别的,直接开门见山道,“阿殊,宸国国内局势你已经知晓了吧?” 沈初寒一怔,放在腰带上的手顿住。 他原以为宋清欢急着找他是因为聿国之事,却没想到,是为了苏娆? 宋清欢见他微有怔忡,大抵也明白他的想法,苍白一笑道,“聿国局势,已成定局,你我都做不了什么。对我而言,宋琰继位,和宁腾跃继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宸国不同,一旦苏娆当上皇太女,势必会对我们造成不小的威胁。” 沈初寒也正色,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我们必须阻止苏娆的计谋。”宋清欢语声微冷,神情坚定。 见她似胸中有丘壑的模样,沈初寒脱下朝服,让沉星去拿套常服过来,又看向宋清欢,“阿绾有什么主意?” 宋清欢眸子一狭,“阿殊可还记得当初苏妍和宸帝之事?” “你是说……他二人在除夕之夜苟且之事?”沈初寒全然不避讳,语声亦渐冷。 宋清欢点头,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微笑,“别忘了,这件事,苏娆才是始作俑者,可宸帝一直被蒙在鼓里。你说,他若是知晓,自己无比宝贝的女儿,竟暗中对自己使这种手段,他还会将储君之位传给苏娆吗?” 沈初寒低低笑开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语带宠溺之色。 “阿绾,你当真是……越来越……” 宋清欢眉梢一挑,曳出凉淡风情,“越来越如何?狠辣?” 沈初寒执起她的手,送至唇边轻轻一吻,眼中泛起凉薄,嘴角笑意愈深,“确是一针见血的狠辣,不过,我喜欢。” 他接过沉星递来的常服换上,不紧不慢开口,“这件事,我立刻派人去安排,阿绾只等着看好戏便是。” 正文 第355章 夜探古怪桃林 几日后,宫里传来消息。 那片冷宫附近的夹竹桃林,果然有古怪。 隐卫在那附近潜伏了好几日,发现每日晌午和傍晚时分都会有宫女进出桃林,手中均提着食盒。另外,亦有不少锦衣卫在附近出没,似在行巡逻守护之职。 玄影来将此事报给沈初寒时,宋清欢也在一旁,闻言惊诧万分,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浮上。 与铁甲卫不同,锦衣卫直接听命于昭帝,相当于昭帝的亲卫军,不对其他任何人负责。昭帝居然出动了锦衣卫,不管这夹竹桃林后藏了什么,对昭帝而言,一定十分重要。 而且……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眼底忧色重重。 晌午和黄昏时分进出桃林的宫女,手中还提着食盒,怎么都让人想到这些宫女在进桃林里送饭,难道……这片夹竹桃林后藏的,不是东西,而是人? 这个想法一浮上心头,宋清欢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她不敢继续往下想,定了定心神,看向沈初寒。 自玄影说完之后,沈初寒便一言不发,神情愈发冷峻,眼底幽暗如深海。 宋清欢心中颇有些惴惴。 她能想到的问题,沈初寒自然也想到了,难道说……?她心跳得越来越快,不敢再往深处想去,只得定了定心神,刚想开口,却见沈初寒缓缓启唇,语声沉厉,“我叫你拿来的皇宫地图,可有拿到?” 玄影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卷牛皮纸地图,双手递给了沈初寒。 沈初寒接过,在几案上摊开。 宋清欢不知他意欲何为,便也凑了过去,目光跟着落在地图上。 玄影拿来的这份地图上详细绘制了昭国皇宫的全貌,各处占地比皆按比例缩小,一目了然,十分详尽。 沈初寒目光在地图上一扫,忽而冷冷落于一处。 宋清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看着的地方正是冷宫附近,那处古怪的夹竹桃林在地图上并未作标注。 他伸出手指丈量一番,气息蓦然森寒,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了阿殊?”宋清欢心知他怕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轻声开口问道。 “冷宫附近这处地方,地图上什么都没有绘制,看上去像一片空地,可实际在这里,栽种了那片夹竹桃林,而且,占地颇广。”沈初寒伸出手指一指,眸光暗沉。 沉默一瞬,他又抬头看向玄影,“可叫隐卫跃上过高处俯瞰?” 玄影点头,“遵公子的吩咐,的确叫隐卫上冷宫殿顶朝下看过,但出乎意料的是,隐卫们看到的,便只有这一片花海。” 沈初寒皱了眉头,“只有这一片花海?” 玄影点头,“这片花海绵延几里,十分壮观,但除此之外,花海后面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建筑。” 宋清欢越发吃惊,一双清澈雪瞳猛地睁大,死死盯住那一处地图,眼中有不解之色。 没有发现可疑建筑?难道说……她方才的猜想是错误的? 沉吟片刻,沈初寒抬了头看回玄影,“你先下去吧,继续派人盯着。” 玄影应声退下。 他退下后,沈初寒又仔仔细细盯着那张地图看了许久,方收回目光,端起茶盏喝一口杯中茶水。 “阿殊发现什么了吗?”宋清欢紧张地盯着他,眸子一眨不眨。 沈初寒拿起几上狼毫,蘸了蘸墨,在地图上两处画了个圈。 宋清欢一看,他画圈的两个地方,一个,便是那片夹竹桃林所在的地方,还有一处,是昭帝寝宫。 “阿绾你看,这两处地方,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其实很短。”沈初寒沉声开口。 宋清欢仔细一瞧,面露讶然之色。 沈初寒说得果然没错,昭帝的寝宫与那片夹竹桃林,一处位于西北角,一处位于西南角,若是从宫里走过去,因建筑花木等阻挡,需要绕不少远路,可若从地图上的直线距离来看,中间只需花费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她不由蹙了眉头。 沈初寒在暗示什么? “阿绾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同你说过,昭帝寝宫中的那排书架后,有一条密道,不知通往何处。” 宋清欢点头。 这件事,沈初寒也派了人手去查,不过昭帝的寝宫守卫森严,短时间内找不出破绽,因此暂时还不知道那条地道的用途。 想到这里,她眼瞳一缩,猛地抬眼看向沈初寒,迟疑着开口道,“难道,昭帝寝宫中的那条暗道,通往的,正是这处夹竹桃林?” 沈初寒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想,是与不是,去探探便知。” “阿殊,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宋清欢抿了抿唇,语气有几分干涩和紧张。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片夹竹桃林越显得扑朔迷离,里头藏着的秘密,怕是越骇人听闻。 想到这里,心跳不免又加快起来,“噗噗噗”似快要蹦出胸膛。 “再侦查两日,等确定没有其他变数之后便动手。”沈初寒沉沉开口,瞥一眼宋清欢,眸中清霜退去些许,有暖意浮现,“阿绾,你也看到了,这片夹竹桃林太过古怪,要不……你就在府里等着我的消息可好?” 宋清欢定了定心神,坚定地摇摇头,“我同你一起去。” 正因为古怪,所以她才一定要跟在沈初寒身边。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涉及到萧贵妃,而除了自己,萧贵妃便是沈初寒唯一的软肋,沈初寒虽然足智多谋,但在亲近之人的问题上,有时难免会出现纰漏。所以,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因着前头已经答应了宋清欢,此时见她仍是坚持,沈初寒便也没说什么,只温柔地凝视她一眼,“那,这几日阿绾好生歇着,等一切准备妥当,我们便入宫。” 宋清欢点头应下,暂且按捺住乱跳的心不提。 又过了几日。 年关将至,北风凛冽,夕阳很快落山,夜幕顷刻间笼罩整个大地,星子斑斓,就连月亮也隐入云中,夜色越发深浓。 昭国皇宫。 寒风呼呼,吹起宫殿廊下挂着的灯笼,悠悠打转,灯笼微弱的光芒很快被暗夜吞噬,只能瞧见朦胧的光晕,几步远之外便不可视物。 气候如此严寒,一入夜,大家便都早早回了各自寝宫,除了巡逻的铁甲卫外,宫中再无其他人影,煞是安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远处传来内侍的打更声,“当当当”敲了三下梆子,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梆子声显得格外绵长而悠远,带起一地清寒。 已经三更了。 宫门早已落锁,四下无人。 忽的,无边夜色中出现两个人的影子,皆身着黑色夜行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两双寒凉眼眸。看身形,似乎是一男一女。 两名黑衣人猫着腰行到宫墙脚下,很快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便翻过墙头跃入了宫中,未发出一丝声响。 这两人,正是乔装打扮过后的宋清欢和沈初寒。 沈初寒目光迥然如炬,四下一瞧,见周围无人,朝宋清欢使了个眼色,揽住她的腰身,足尖轻点,便跃到了树上。 他轻功了得,便是带了个人,也是身轻如燕,轻松地在树上和屋顶间穿梭,身影如鬼魅一般,所到之处不留一丝痕迹。 很快,沈初寒便带着宋清欢躲过巡逻的铁甲卫,轻轻松松到了冷宫附近。 冷宫甚本就少来人,便是巡逻的铁甲卫也极少来这边,这会子已是深夜,四下愈发寂静无声。 据探子来报,这里只在白天有人巡逻和进出林中,夜间便恢复一片宁静,不再有人往来。 宋清欢猜想,许是昭帝对林中所布阵法有足够信心,相信那片夹竹桃林能替他挡住所有不速之客,故而此处夜间并不设防,以免弄巧成拙,反倒引起人的注意。 冷宫里的妃嫔们早已歇下,宫门落锁,烛火熄灭,就连当值的宫女内侍也睡去了,目之所及,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沈初寒抱着宋清欢跃到冷宫的琉璃顶上站稳,朝夹竹桃林的方向望去。 许是上苍助他们,这会子隐入云层的月亮渐渐探出了头,月色的清辉洒在地上,好歹给幽暗的人间带来了些许光亮。 借着隐隐月色,宋清欢往那片夹竹桃林望去。 果然如探子所说,月色下,只能看见一大片绵延的花海,并没有发现任何建筑的存在。 她抬头看向沈初寒,压低声音道,“阿殊,难道……这片林子本身,有什么古怪?” 沈初寒“嗯”一声,没有即刻回话。 宋清欢瞧见他正死死盯住那一片花海,眼中雾气缭绕,心知他发现了什么,便住了嘴不再出声,以免打扰到他的思考。 须臾,他收回目光,脸色沉沉,哑声道,“果然是奇门遁甲之术,寻常人,若不知破阵之法,的确很难走出。” “你可有了良策?”宋清欢压低声音开口。 “坎蓬星水离英火,中宫坤艮土为营,只要找到生门,就不愁走不出去。”沈初寒胸有成竹,目光如炬,剑眉微蹙,顿了顿,接着又道,“这阵法,的确很像鲁班大师的手笔。” 宋清欢心思沉了沉。 他们先前的猜测,一件件都成了真,难道说,这片古怪的夹竹桃林,当真与萧贵妃有关? “走吧阿绾。”出神之际,沈初寒的手揽上了她的腰肢,开口提醒一声,很快跃下了房顶。 两人运起轻功,不出片刻,就到了那片夹竹桃林前。 沈初寒打量一瞬,握住宋清欢的手,毫不犹豫地踏进了桃林里。 林中花木葱茏,只有淡淡月光洒进,四下一片漆黑。 沈初寒和宋清欢从怀中各掏出一个木盒打开,盒子里装着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夜色中发出幽幽光芒。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并未带火把,只带了这两颗夜明珠照明,其光亮倒也勉强能照见前方的路。 沈初寒一手牵住宋清欢,一手拿着夜明珠,眸光深邃寒洌,嘴中似乎在念着什么,细细一听,好像是破阵的口诀。 为了不打扰到沈初寒,宋清欢便也不说话,只紧跟在他身后,一双清亮的眸子警惕地四下打量,不肯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走着走着,她果然发现了古怪。 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这些夹竹桃树,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眼前有规律地快速移动着,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身处何处。若非沈初寒牵着她,怕是早已如君晚一般迷失在这片花海之中。 饶是如此,眼前的景致渐渐模糊,昏昏沉沉间,脚步愈发沉重起来。 她眉头一蹙,闻得鼻端香气幽幽,心知自己怕是已轻微中毒。好在来之前,她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便拉了拉沈初寒的手,“阿殊,等一下。” 沈初寒停下脚步望来。 宋清欢松开握住他的手,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然后打开瓶盖,倒出两颗褐色药丸来。 她拣起一颗服下,又捻起另一颗送至沈初寒唇边,“这夹竹桃花的香气有毒,能迷惑人的心智,这药丸是我特意调配出的解药,一般的毒都可解,你先服下,以防万一。” 沈初寒因内力深厚,暂时没有中毒的迹象,但还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的好。 沈初寒点了点头,就着她的手服下药丸,然后举起那颗夜明珠四下一扫,沉声道,“快到了,阿绾再坚持一下。” 宋清欢服下药丸,果然觉得昏昏沉沉的脑中清醒不少,闻言点点头,目光朝前望去,有几分狐疑,“怎么感觉前头还有很大一片林子?” 沈初寒点头,沉声解释道,“这阵法的生门,不在林子出口,而在林子内部。” 宋清欢微讶。 这么说来,沈初寒果然没有猜错,这林子里头,一定藏了什么重大的秘密! 她不敢掉以轻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跟在沈初寒身后往林子中心走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鞋履踩在掉落的花瓣上发出的簌簌声响,衬得这样寂静的夜越发空灵。 一开始,沈初寒速度还很快,越到后面,就越慢了下来,每一步,似乎都要思考良久。 看来,这果然不是普通的阵法。鲁班之名,确非浪得虚名。 宋清欢侧头望去,见身侧的沈初寒薄唇紧抿,眸光清寒,五官轮廓在夜明珠光芒的照耀下显得愈发精致,瓷白的肌肤细腻而透明,让人看痴了去,一时间倒忘了自己身处的险恶环境。 她不敢多看,以免分了沈初寒的神,匆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 刚回了神朝前看去,沈初寒却突然将她猛地向后一攥,沉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绾,别动!” 她忙稳住身形,收回了朝前跨去的脚步。 “怎么了阿殊?”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不解地看向沈初寒,却见他神色肃穆,正死死盯着前方一处。 “有机关。”他冷声说出三字,眸光愈寒,微微弯了腰,眯着眸子朝地上看去。 宋清欢顺着他的视线一瞧,才发现离他们前面不到十寸距离的地方,离地一尺处,直直牵扯着一根近乎透明的鱼线。 心底一惊。 如果方才沈初寒没有发现这根鱼线,她怕是已经绊了上去,不定有什么暗器在等着她,顿时惊出一声冷汗,握住沈初寒的手紧了紧,越发不敢分神起来。 沈初寒抬起脚,率先跨了过去。 宋清欢也跟着依葫芦画瓢。 这次,她学乖了,乖乖地立在原地,等着沈初寒的下一个指示。 沈初寒凝眸观察一方,指了指旁边道,“阿绾,跟在我身后,贴着树旁边走。” 宋清欢目光一扫,也明白过来。 因已入冬,花叶凋零,地上堆积了不少落叶花瓣,但奇怪的是,树木中间的路上堆积的树叶花瓣,比两侧树旁的还要多。 照理来说,如果行到此处,人的本性都会选择中间宽敞的道路,那么,不管是掉落的树叶也好还是花瓣也好,都不应该堆积得如此整齐才是。 除非,根本就没有人走中间的路! 能进到这片花林的人,一定对林子里的机关暗器都有所了解,所以才会刻意避开可能触发到机关暗器的地方—— 比如,这条林间小路的中间部分。 沈初寒牵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继续往前走去。又带着她左拐右拐走了一会,沈初寒终于再次停下,这一次,他的声音凝重而肃然,眸光看向一处,“阿绾,到了。” 宋清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前头不远的地方,堆着两块嶙峋的大石头,月色下散发出泠泠寒光。 正文 第356章 地下宫殿(二更) 宋清欢一怔。 眼前这两块大石头,便是沈初寒口中的生门? 沈初寒松开握住她的手,“阿绾,在此处等着。”说着,上前两步,走到石头前顿住,上下的打量了一番。 宋清欢知道,他在找机关。她没有说话,只有一双清澈的眸子紧紧定在沈初寒背上,眸色深沉,却未有半分怀疑。 若沈初寒说生门在此处,那么,生门便就在此处。 没过多久。 沈初寒目光定在一处,微微弯腰,伸出手在石块上一摁,然后,迈开大长腿后退两步。 清冷月色下,宋清欢看到,原本合在一起的大石头徐徐朝旁挪动,露出地上一个黝黑的洞口来。 宋清欢眸色一震。 沈初寒将目光往里一扫,回头朝她招了招手,“阿绾,过来。” 宋清欢听话地迈了过去,握住他的手臂,也跟着往那洞口处望去。 洞口是一个规整的圆形,显然是人为挖掘出来,洞口处露出几段阶梯,蜿蜒朝下伸展,更令人吃惊的是,洞口露出的阶梯,是由白玉石建成。 白玉石是上好的石料,一般只用于建造重要的宫殿建筑,用在这里,无疑说明了什么。 宋清欢和沈初寒对视一眼。 沈初寒将她拉至身后,自己上前一步,拿着夜明珠在洞口晃了一圈。 “如何?”宋清欢低声发问。 “只能看到蜿蜒朝下的阶梯。”沈初寒目色深沉。 “现在怎么办?下去么?”宋清欢咬了咬唇,感到手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来都来了,不能半途而废。”沈初寒语气笃定,回头看向她,“阿绾,这底下有什么,谁都不知道,你一定要紧跟在我身后。” 宋清欢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沈初寒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很快松开,率先踏入了洞口。宋清欢紧跟其后,亦走下了阶梯。 地道朝下蜿蜒,白玉石阶一眼望不到底。两旁的墙壁都用石灰细细抹好,平整而光滑,没有半点尘土泥泞。 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青铜制的烛台,雕成凤凰形状,颇为精致,烛台中还有未燃尽的蜡烛。尽管如此,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并未点燃烛火,依旧靠着夜明珠的光亮朝前行进。 阶梯坡度不算抖,却有些长,蜿蜒盘旋着往下。 走了一会,似乎已经深入地底了,却仍看不到头。 宋清欢不由蹙了眉头,拉了拉沈初寒的衣角刚要说话,却见沈初寒手一挥,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迅速将她朝旁一带,紧紧贴在了墙壁上。 见他神情有异,宋清欢也不敢开口,竖起耳朵听着前头的动静。 前头,竟隐隐有人声飘来。 宋清欢神情一凛,屏住呼吸,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前方传来的人声,似乎是女子的声音,而且,还不只一个。 这地道里头,怎会有人声? 宋清欢越发不解起来,下意识朝沈初寒望去,却见他神情肃穆,眉头紧拧,眼中神情有几分难看。 不知为何,先前那股不安感又浮了上来。 沈初寒一直没有动作,宋清欢也不好贸然开口,只得紧靠在沈初寒怀中,仔细听着前头的动静,端以不变应万变。 过了好一会,前头人声才渐渐消退,四周恢复一片寂静看,静得仿佛能听到沈初寒的心跳声。 宋清欢只觉自己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原本以为这里头是昭帝藏着萧贵妃棺椁之处,可此时一瞧,似乎并不大像,况且,方才里头说话的人,可不知一个。 她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竟没有丝毫头绪。 又等了片刻,确定不再有声音传来,沈初寒这才松开搂住宋清欢腰肢的手,低头看一眼她,伸手指了指前面。 宋清欢点头,明白了他的意图。 沈初寒脚步轻缓,小心翼翼朝前头摸去,宋清欢跟在他身后,亦是大气也不敢出,生恐惊动了前方不知是何方神圣的那些人。 这时,拐过一处弯道,前方突然出现了微弱光亮,然而因为前头又有一个陡急的弯,恰好挡住了两人的视线,看不清前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沈初寒和宋清欢早在方才便将夜明珠收入了怀中,方才摸黑行了一段路,神情都有些紧绷。这会子见前头有亮光传来,方微微喘一口气。 “阿殊,现在怎么怎么办?”宋清欢悄悄用传音入密开了口。 沈初寒眉头微微一蹙,思忖一瞬,“过去看看。” 宋清欢点头,深吸一口气,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两人脚下一动,绕过那处转弯,行到了前头。 眼前光亮蓦然变得强烈起来,在黑暗中行了许久,难免有些不适应,宋清欢眼睫一刺,眯了眯眼,朦胧间只看清一片昏黄光晕和霍然开朗的通透感。 她揉了揉眼,再度睁开眸子望去。 这一看,却是瞪大了双眼,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地上铺着的,是棕褐色的土壤。平地左侧有一株凤凰木,枝叶繁茂,色泽浓艳的凤凰花开得正盛,一簇一簇,然恍若艳烈的火焰,生生灼伤了人的眼。 平地右侧,栽种着不少稀有花木,花丛中立着一架秋千,秋千上有绿色藤蔓缠绕,望上去生机勃勃。 而视线的正前方,伫立着一间巍巍宫殿,两侧有偏殿耳房,竟活脱脱是一处正经宫殿的模样。 这……地底之下,竟有这样的去处,这……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宋清欢忽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忍不住抱臂揉了揉。 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无比真实,却又无比虚幻。温柔的月色洒下,给周遭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似乎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然而—— 宋清欢忽的眉头一凛,额头上蓦然间渗出了冷汗,这里是在地底下,哪里来的月光? 她猛地抬头朝上望去。 却赫然瞧见头顶之上,悬了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如一轮高悬夜空的明月,静静地发出柔和的光芒。 浑身蓦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朝沈初寒靠近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声音中带了几分抖意,“阿……阿殊……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为何总感觉透着几分邪气? 没有听到回答,宋清欢不解地抬头望去,却见沈初寒目色森寒,眼角眉梢有料峭寒意泄出,被他握住的胳膊也有些发冷。 见他呆呆地看着前方,神情颇有些古怪,宋清欢越发察觉出了不对劲,深吸一口气,又压低声音问了一遍。 沈初寒终于转头看来,柔和的光芒中,他眸中的眼波汹涌翻滚,似带了深深怒意。目光落在宋清欢面上时,那怒意方退去几分。 很快,宋清欢听到沈初寒哑着嗓子开了口,“这里,是琅嬛宫,我母妃的寝宫。”他语声苍凉,落在宋清欢耳中,身子忍不住又是一抖。 片刻之后,神思渐渐回来,她细细思考着沈初寒方才那句话,忽的脸色惨白。 这里明明是地底之下,怎会是萧贵妃的寝宫? 宋清欢惊恐的目光落在眼前景致上,火红的凤凰花,绿意葱茏的名贵花木,还有那架微微晃动的秋千,一切的一切,似乎那么精致,那么生机勃勃,然而—— 她忽的响起一事,脑中哄的一声炸开来。 此时是冬季,凤凰花不可能开得如此繁茂,名贵的花木也不可能姹紫嫣红。她定了定心神,细细一瞧,才蓦然发现,眼前的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不管是高大的凤凰木,还是姹紫嫣红绿意葱茏的花木,都是有各色珠宝玉石雕刻而成,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堪称难得一见的艺术珍品。 然而,放在这样的地方,却生出一种恐怖的诡谲感来。 难道…… 昭帝竟将萧贵妃生前所居住的琅嬛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地底之下? 浑身忽然如坠冰窟,凉意四起。 正文 第357章 她还活着?! 昭帝究竟在做什么?! 宋清欢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脑海中只余了这一句话,墨色瞳孔猛缩,手臂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正冷得浑身打颤之际,一只大手揽上了她的肩——是沈初寒搂住了她。有源源不断地热气通过他的掌心传遍全身,宋清欢这才觉得身上微微回暖。 她抬头望去,咬紧下唇,压低了声音道,“阿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初寒神情冷冽如寒冰,死死盯住面前那一株艳烈如火的凤凰木。 宋清欢知道,他此时心中的波动,远比自己要大得多。 毕竟,琅嬛宫,那可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 听说萧贵妃去世之后,昭帝便封了琅嬛宫,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此时乍见,心中又怎能不掀起惊涛骇浪? 沈初寒握住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双眸四下打量,眸色暗沉如墨,不发一言。 宋清欢按捺住心底的惊骇和不安,手抚上腰间的天蚕软鞭,也跟着警惕地四处打量。 他们如今半隐在山洞口,位置尚算隐蔽,一旦发现什么不对,也能及时往出口跑。 只是—— 宋清欢蹙了眉头。 方才明明听到了好几位女子的声音,这会子怎的空无一人? 难道说,这处地宫还有另一个出口? 可就算有另一个出口,那也应该在昭帝的寝宫才是。可方才那些人会从昭帝寝宫出去?想想都不大可能。 狐疑的目光落在正殿紧闭的大门上。 此处宫殿和院中的花木,皆是按一比一的比例造成,与真实的琅嬛宫别无二致,难道说……这座诡异的地宫里,当真还住了人? 她握住鞭头的手紧了紧。 这时,沈初寒低头望来,眸光深涌,语声低沉,“阿绾,我们进大殿看看。” 宋清欢微惊,然而目光落入沈初寒幽深晦暗的眸中,看清楚他眼底的痛苦,不由心中一疼。 虽然还不清楚昭帝建造这诡异的琅嬛地宫有什么用意,但不管怎样,这里一定与萧贵妃有关。萧贵妃棺椁如今下落不明,连入土为安都是个奢侈的愿望,对沈初寒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此时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些线索,自然不愿错过。 宋清欢明白沈初寒心中的苦楚,点点头,没有多说,只沉沉应了一个字,“好。” 沈初寒握住她的手,抬步,足尖踩上了那褐色土壤铺就的地面。 宋清欢跟在他身后,绣鞋落在地面上,有土壤松软的触感传来。 一切仿佛与地面上没有什么两样,可头顶的夜明珠,两旁用珠宝玉石雕刻而成的花木,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这里,是个诡异的地下世界,一切都是人为的。 虽然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但方才那几名出声的女子下落不明,到底有几分潜在的危险,故而沈初寒走得很谨慎,步履轻缓,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地朝正殿走去。 宋清欢跟在沈初寒身后,亦步亦趋,有惊无险地走到了正殿门口。 正殿屋檐下悬着一排精巧宫灯,透明琉璃罩中,烛火正发出幽幽光芒,忽明忽暗,愈显鬼魅,无处不透出森然之气。 沈初寒抬步上了白玉石砌成的阶梯,同宋清欢一道走到了正殿大门口。 红漆大门紧闭,门上两个鎏金兽头栩栩如生,两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得宋清欢心中一阵发毛。 昭帝那个变态,该不会……该不会将萧贵妃的棺椁藏于此处了吧? 走神间,见沈初寒抬了手,在门上轻轻一推。 出乎意料的是,那扇厚重的大门,竟压根就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就被沈初寒推开了一条缝,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沈初寒和宋清欢神情俱是一凛,凝神屏气听了一会,见没有异响传来,方舒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宋清欢点一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沈初寒又稍一用力,将门推开了些,然后拉着宋清欢一道,飞快闪身进了大殿。 一进殿内,并没有宋清欢想象中的森冷之气,反而便有股淡淡的幽香飘来。 两人背靠着大门,警惕地打量着眼前情形。 殿中并没有人,一切静悄悄的,只有夜明珠柔和的光芒透过窗棱投射进来,恍若给整个大殿笼罩了一层朦胧月色。 宋清欢没有去过琅嬛宫,但眼前这座大殿内的布置,分明就是普通的宫殿模样。上首的梨花木几案紫竹坐榻,两侧的汝窑落地美人花瓶,瓶中甚至还插了几株腊梅。出乎意料的是,这花瓶中的腊梅,居然是真的!她离得近,隐隐还能闻到腊梅的幽香。 尽管如此,宋清欢却越觉毛骨悚然起来。 神秘的地下宫殿,诡异的仿真前院,还有这花瓶中突然冒出来的真实腊梅,无处不透着古怪。 说这是座底下陵寝,却又丝毫不像,除了刚才听到的语焉不详的人声,她也根本没闻到什么尸腐之气。 不管尸体保存得再怎么好,活人的气息,与死人的气息,总归是不同的。宋清欢自从学会调香之后,鼻子比从前灵敏不少,自然分得清活人气息与死人气息的不同。 如果不是陵寝,那么……难道这里当真住了人? 这么一想,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脑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却又不敢去细想。只得定了定心神,朝沈初寒望去。 却见他目光深凝,落在远处玲珑珠帘之上。 按照一般的宫殿布局,大殿左侧,一般就是寝殿所在。 也就是说,如果这地下宫殿当真住了人,那么,那人极有可能就在隔壁的寝殿之中。 看沈初寒的神情,似乎想去一探究竟。 便是她,虽然觉得这里有些惊悚诡异,但心底亦是好奇,更何况,身边有沈初寒在,也能让她安心不少。 她稳住气息,用传音入密开了口,“阿殊想去寝殿看看?” 沈初寒点头,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神色虽不显,宋清欢却能感到他气息有几分起伏。 看来,他心中也有了那样的猜想。 “那……走吧。”宋清欢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轻声开口。 沈初寒抿了抿唇,步履坚毅地朝那珠帘处走去。 没走几步,却突然听得珠帘叮咚,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宋清欢神情一凛,猛地抬头朝那珠帘处望去,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却见珠帘影影绰绰间,有一人走了出来,身形窈窕纤细,略显单薄,分明是个女子! 宋清欢呼吸一滞。 这里……这里居然当真住了人?! 那女子背光而立,一袭素衣白裳,容貌看不真切,却仍能感觉到其冰肌玉骨,如一张灯下美人影,有着薄透动人之姿。 见到有人贸然闯入,那女子显然也愣住,怔愣一瞬,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似乎想将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夜明珠柔和的光芒透过窗棱,淡淡倾洒在她身上,如此一来,她的容颜便彻底暴露在光亮之中,光影氤氲,只见一张俏丽芙蓉面现于眼前,三千青丝散于肩后,果然是个美人。只是一双潋滟眼瞳侵染的风霜,昭示着她年纪已然不小。而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肤色,更让她有种随时会羽化归去的不真实感。 宋清欢惊在原地,一时竟愣愣出了神。不知为何,心头浮上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下意识转头,朝沈初寒望去。 目光刚落在沈初寒面上,却见他瞳孔猛缩,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长长的睫羽在剧烈抖动着。 宋清欢一怔,心底深处不敢细想的猜测又浮了上来,后背已然沁出一身冷汗。 不待她回神,忽见沈初寒晦涩而艰难地张开唇,对着那珠帘前的女子猛然出声唤道,“母……母妃?!”声音不大,声线却是颤抖得厉害,既带了期待,又带着惶然。 宋清欢的心猛地往下一坠,扭头再度朝那女子看去。 沈初寒唤她母妃,也就是说,面前这白衣女子,竟……竟当真是本该去世多年的萧贵妃? 沈初寒这一声,显然也惊住了那白衣女子,她脚下不自觉地朝前移动,长睫慌乱地抖动着,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沈初寒面上。 沈初寒忙一把拉下面上的蒙面黑布,情绪激动地盯着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看了良久,眼中狐疑渐渐散去,哑着嗓音激动出声,语声中带了太多的不确定性,“殊……殊儿?” 身旁忽的一阵风起,转头一瞧,沈初寒身形一动,顷刻间便已到了白衣女子跟前,沉冷眸光落在她面上,瞳孔深处暗色汹涌,“母……母妃,当真是您?” 萧贵妃伸出手,手指颤抖着抚摸上沈初寒的脸庞,眼角已有泪滴潸然落下,“殊……殊儿,真的是殊儿,你……你果然还活着……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还长这么大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与外表不符的苍老。 宋清欢立在不远处,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心中也跟着掀起惊涛骇浪。 她怎么也没想到,萧贵妃竟然还活着,而且,还生活在这样诡异的地宫之中!这么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想起这些年她可能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宋清欢不由也湿了眼眶,眼前雾气朦胧,拢在袖中的五指紧紧攥了攥。 沈初寒看着面前消瘦的萧贵妃,素来清冷无波的眼中一寸一寸裂开,透出森森寒气,眼底深沉如海,掀起了狂风巨浪。 他忽的屈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孩儿不孝,让母妃受苦了!” 萧贵妃屈了身子,托着沈初寒的手肘将他扶起,亦是哽咽着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还活着就好,你还活着就好,母妃也就安心了。”说话间,已是泪流满面,泪珠簌簌不断。 宋清欢在不远处瞧着,气息也起伏得厉害。 她这会子不便上前打扰两人母子团聚,但瞧着萧贵妃瘦削的身形,隐忍的神色,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艰难,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也许就只剩沈初寒了。 “孩儿还活着,孩儿还活着,让母妃担心了。”沈初寒嘶哑着嗓音,面上满是自责和愤怒。忽的,他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宋清欢,朝她招了招手,“阿绾,过来。” 宋清欢回了神,忙跟着拉下面上的蒙面黑布,快步走了过去。 沈初寒牵住她的手腕,看向萧贵妃,“母妃,您看,孩儿这些年都过得很好,孩儿还娶妻了,这是孩儿的妻子,宋清欢。” 宋清欢忙双膝一曲,朝萧贵妃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颤抖着声音道,“儿媳宋清欢,给母妃见礼了。” 沈初寒本想制止,但见宋清欢坚韧的神色,心中一暖,也跟着再次跪下,“母妃,我们来晚了。” 方才萧贵妃其实也瞧见了宋清欢,但一时被沈初寒给吸引了全部注意,这会子才得了机会细细看向她。 但见眼前的姑娘正值韶龄,姿容清艳,举止不俗,看向沈初寒的目光中也满是情意,看得出两人感情极好,不由心中一松,定了定神,忙伸出手,一左一右将两人搀扶了起来,“快,快起来说。” 宋清欢和沈初寒谢过萧贵妃,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一时得见,三人都是既惊又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满是激动的神色,复杂的情绪汹涌而起,铺天盖地而来。 萧贵妃在这地宫中生活了十来年,鲜少与人打交道,突然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出现在了面前,骤喜之下,竟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嗫嚅着薄唇,眸中水波盈盈,眼泪簌簌而下。 看出萧贵妃的局促,宋清欢想了想,温声开口道,“母妃,您和阿殊这么久没见了,一定有很多要说的,只是,这里安全吗?” 尽管知道了萧贵妃还活着的消息欣喜不已,但宋清欢并没有失去该有的警惕。她没有忘记,刚刚说话的,可是有好几个人的声音,萧贵妃被囚禁在这地宫多年,以昭帝多疑的性子,一定会派人看守才是。 果然,一听宋清欢这话,萧贵妃脸色白了白,眼中闪过一抹慌张。 沈初寒眸光一沉,“母妃,有人监视您?” 萧贵妃气息微乱,“偏殿……偏殿有侍女,应该……应该已经睡下了。”她看一眼微敞的殿门,神情更显慌张,忙朝门口走去。 沈初寒心中明了,沉声开口,“我来。”话音落,人影已到了殿门口,轻轻将殿门合上,还顺手将门栓给栓上了。 见他行动干净利落,萧贵妃这才舒一口气。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宋清欢不免有些心疼,这么多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沈初寒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有些难看,为了不吓到萧贵妃,他勉力压下眼底的怒气和森冷,沉郁开口道,“母妃,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贵妃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脑中思绪万千,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知晓她这会子心里一定乱得很,宋清欢搀扶着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温声开口,“母妃,不着急,您慢慢说。” 深吸一口气,萧贵妃这才缓缓开口,“当年,我并非因病去世,而是……而是被皇后下了毒。” 沈初寒眉头一挑,眼中蓦地有狠厉之色射出。 宋清欢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沈初寒这才沉敛些许。 “你们应该也知道,皇后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她买通了我身边婢女,在我每日的吃食中下了慢性毒药,等太医查出来时,已是毒素入体,根本就没有了解毒的可能。”她语气幽幽,又是沙哑的音色,无端生出一股子苍凉的感觉。 她抿一抿唇,接着往下说,“说实话,我那时一直都存了死志……”她幽幽叹一口气,“事实上,君无垠强迫我入宫时,我就已经准备自尽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怀了孕。我肚里的孩子,是无尘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骨肉了,他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我不能拉着他同我一起死。” 说这话时,萧贵妃并未看他们,而是幽幽看向窗外,似乎沉浸在了那段过往的回忆中。 她口中的无尘,自然指的就是前昭帝君无尘,君无垠的皇兄。沈初寒他,果然不是昭帝的亲生骨肉,而是前昭帝君无尘的遗腹子。 只不知,以昭帝多疑的性格,当时萧贵妃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正出神间,忽然听到殿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三人俱是一惊,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满脸戒备之色。 “娘娘,奴婢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您没事吧?”下一刻,门外传来了宫女狐疑的声音。 ------题外话------ 有姑娘说不希望夭夭卡文的,嘤嘤嘤,辣么多的收藏,这么少的订阅,再不卡卡文,感觉订阅要成渣了…… 【宝宝心里苦】 正文 第358章 我不能同你们走(二更) 慌乱一瞬,萧贵妃镇定下来,微微提了嗓音看向门口,“我没事,有些睡不着而已,你回去吧。” 门外的宫女显然并不相信,顿了一顿,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娘娘,您开开门。若您有什么事,皇上一定不会饶过奴婢的。” 说的话虽是带着恳求,语气却无半分恳求的意思,反而隐隐带了冷硬。 见她坚持,萧贵妃无奈,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欢,指了指偏殿压低声音道,“你们先进去躲一下。” 沈初寒手指动了动,眼底有戾色透出,薄唇一张,似乎想说什么。 宋清欢拉了拉他的衣袖,用传音入密道,“阿殊,现在情况未明,不要冲动。”她知道沈初寒这会子心中定然郁积着一团熊熊怒火,但他们不知道这地下寝宫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这些人武功如何,若是贸然出手,最后受牵连的,还是萧贵妃。 所以,他们只能先静观其变再说。 沈初寒长睫一敛,压下眼底的煞气,点点头,看向萧贵妃,沉声道,“母妃,一切小心。” 萧贵妃点点头,目送着他们挑起珠帘进了内殿,方舒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走到门口将殿门打开。 “什么事?”她凉淡注视着外头的宫女,声线沙哑着带着清冷之色。 “娘娘怎么锁门了?”那宫女一脸狐疑地开口。 这地宫里又没有旁人,好端端的,贵妃娘娘却锁了门,由不得她不生出疑心。 萧贵妃一袭素衣白裳,身姿纤然立于殿门口。 此处虽是地下,却设计了不少通风之处,有凉凉微风吹来,拂起她的衣袖,一截玉白皓腕,在夜明珠发出的光晕下越显莹白,只是那手腕处一道浅浅褐色疤痕,也被衬得更加刺眼。 “我锁门还需要征得你同意?”萧贵妃声音依旧淡淡,却带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之色。 她素来是如此性情,那宫女倒也见怪不怪了,只絮絮叨叨又开口,“奴婢也是担心娘娘的安危,娘娘日后还是将门给开着吧。” “将门开着,又引狼入室?”萧贵妃开口,语气中带了淡淡的讥讽。 那宫女一愣,很快明白过来。 几日前,皇上一时兴起,大半夜地突然来了这琅嬛地宫,还直接就进了娘娘的寝殿。 发生了什么她们做奴婢的并不知晓,只知道后来闹得颇僵,贵妃娘娘竟直接摔了茶壶,试图用碎片割腕,虽然最后被皇上夺了过去,却还是伤了手腕。 皇上震怒,却又拿娘娘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偷偷请了太医过来,折腾到黎明方才离去。 只是自那日之后,这琅嬛地宫里的所有小物什,便都换成了摔不碎的铜器或摔碎了也伤不了人的玉器。 虽然知道娘娘素来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可如这般直接说皇上是“狼”的人,这世上怕也只娘娘一人了。 主子们之间的事,她一个做宫女的,又怎有资格置喙?她唯一的使恩物,便是保证娘娘的安全,至于其他事,实在不是她该操心的。 讪讪一笑,没有接话,眸光却越过她与殿门间的缝隙朝萧贵妃身后的殿内瞧去。 她方才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娘娘寝殿这边有动静传来,因着前几日娘娘割腕那件事,她心里放心不下,便套上衣服过来看看情况。本想推门进去悄悄查看一番便走,没想到娘娘却将殿门给锁上了,不免生出几分焦急。 此时见娘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这才松一口气,然而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心知萧贵妃并不打算让她进去,只得勉强透过缝隙朝里张望。 见她神情,萧贵妃唇边一抹冷笑,也不出声,等了一会才冷冷开口,“看够了吗?看够了我就要睡了。” 那宫女知她向来是这般冷淡的性子,不以为意,见殿中没什么异样,收回目光看向她,讪讪一笑,“奴婢……方才好像听到娘娘这边有动静传来。” 萧贵妃神情冷冷,“起来喝茶时将杯盏打翻在地,怎么,这你也要管?”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宫女忙躬身一礼,“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心里头却是惴惴,茶壶?怎么又是茶壶? “那茶盏又摔不破,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仿佛能看透宫女的心思,萧贵妃哑声开口,语气中讥讽之意更甚。 “是奴婢多虑了。”虽然心中不快,那宫女却也明白她在昭帝心目中的地位,不敢得罪她,呐呐应了,“那……娘娘就好生歇着,奴婢不打扰了。” 萧贵妃不再看她,冷冷转身,“砰”的一声将门合上,带起的冷风冲得门口的宫女一阵灰头土脸。 宫女心有不甘地攥了攥拳,转身回了偏殿。 刚走到偏殿门口,却忽又有一人走出,年纪稍长,见到她从外边回来,微愣,皱了眉头道,“花影,你去了哪里?” 那被唤作花影的宫女瞥她一眼,眼中虽有不耐,却还是躬身一礼,“兰息姑姑。” 兰息“嗯”一声,又问了一遍,“你做什么去了?” 花影开口解释道,“没什么,刚好像听到动静,却看了看娘娘。” “娘娘没事吧?”兰息神色一紧,急急发问。 “没什么事,是奴婢多虑了。” “那好,你去歇着吧。”兰息点点头,看她一眼。 花影应一声,福身进了房间。 兰息沉沉看一眼正殿紧闭的大门,叹一口气,也跟着进了房间。 而此时的殿内。 萧贵妃关了门,额上已有汗珠渗出,她舒一口气,方匆匆朝内殿走去。 进了内殿,见沈初寒和宋清欢正站在床榻旁,接着床榻的掩护,以防被人从窗外瞧见身影,神情有几分凝重。 “母妃。”宋清欢瞧见萧贵妃匆匆进来,轻声出言唤了一声,“怎么样?” “还好,没有被发现。”萧贵妃沉沉应了,下意识往窗户处一扫,见窗户紧闭,方舒一口气。内殿的窗户上糊着鲛绡窗纱,只能透进光来,如果殿内没有点灯,是看不清殿内人影的。 “先坐吧。”她指了指殿中软榻,眼底慌张退去,恢复了些许沉然之色。 沈初寒依言拉着宋清欢在软榻上坐下,萧贵妃也跟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母妃……”沈初寒眉眼一沉,刚要开口,萧贵妃却看向他们,柔和的眼神中带了坚毅,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殊儿,先不要问我的情况,你告诉母妃,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方才骤然得见沈初寒,萧贵妃一时喜不自禁,难免乱了阵脚,有些心神不定。可经过刚刚与那侍女一番周旋,她的理智又渐渐回来。 虽然见到沈初寒和宋清欢很惊喜很意外,但这里并不是安全的地方,有并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他们叙旧,稍一不注意,就有可能连累他二人。 沈初寒眸色微寒,显然明白萧贵妃在担心什么,抿一抿唇,言简意赅开口道,“我们发现冷宫附近的这处夹竹桃林有古怪,又偶然间知晓了昭帝寝殿中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暗道。而且,当初您去世,我将您的棺椁葬在了一处无名谷中,但却发现棺椁早已被人盗走。” 一顿,语声微滞,接着道,“不知为何,我总有种感觉,这片夹竹桃林,或许会与您有关系,所以今夜便趁着夜色,来了这里,想一探究竟。没想到……没想到竟真的见到了您。” “是了,为了不引人注意,夜晚的时候,君无垠并未派人把守住夹竹桃林。”萧贵妃若有所思地点头,唇角一抹自嘲的笑意,“因为他知道,就算我逃了出去,大半夜的,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母妃,我带您离开这里。”虽然萧贵妃还没来得及解释她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沈初寒大致也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暗无天日的地下宫殿,萧贵妃却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让他如何不自责?如何不愤怒?如今终于找到了萧贵妃,他怎么可以让她再继续生活在这里? 不想,萧贵妃却摇了摇头,“殊儿,我不能同你们走。” “为什么?”沈初寒瞳孔一缩,眼中有激烈的情绪迸射而出。 萧贵妃清婉一笑,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我若随你们离开,君无垠第一个便会怀疑到你们头上,到时,只会拖累你们。” “我不在乎。”沈初寒压低了声音,恨恨咬牙。 “可我在乎。”萧贵妃语声低喃,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缱绻慈爱,“殊儿,我知道,你才回昭国没多久,一切都还未站稳脚跟,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拖累你们。君无垠就是个疯子,我怕他到时会不顾一切地对你们下手。” 如果说之前宋清欢还未意识到昭帝的疯魔,这会见到萧贵妃,还有这诡异的地下寝宫,她可算是彻底领教了。 什么样的人,才会将自己心爱的女子困在地下十几年? 如此变态的占有欲,简直连前世的沈初寒都要甘拜下风。 可沈初寒这会子又怎能听进去这些?对他而言,萧贵妃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哪里肯让她再在这里受苦。 见他满目执拗,萧贵妃也着急起来,“殊儿,你不记得母妃从前对你说过的话了么?这世上,母妃只有你一人可以依靠,父皇的仇,也等着你去报。母妃知道你筹划了多年,怎能因我之故而功亏一篑?” 宋清欢微露讶然之色。 没想到,萧贵妃虽然常年生活在这地宫,对外面的情势,却还有不少了解。 道理,沈初寒都懂,然而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萧贵妃继续在魔窟中待着,却怎么也做不到。 见两人僵持不下,宋清欢想了想,沉声开口道,“阿殊,我觉得,母妃说得不无道理。” 听她这么一说,萧贵妃求助似的看向他,沈初寒也目色沉沉看来。 宋清欢理了理思绪,接着开口道,“我们今日前来,事先没有做任何准备,如果此时将母妃带出去,会不会惊动这地宫里的人不说,就算成功将母妃带出了宫,昭帝那里也肯定很快会收到消息,到时,第一个被搜查的,便是寒王府。” “在对待母妃的事情上,昭帝实在太过偏执了。我觉得母妃的担忧不无道理,一旦他发现母妃是被我们带走的,不仅母妃会遭殃,他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对付我们。如此,反倒是我们连累了母妃。” 说到这里,略略一顿,目光坚定地看向沈初寒,“阿殊,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也同你一样,恨不得现在就带母妃逃离这诡异的地宫。但这件事不是小事,我们必须仔细策划,方能算无遗策。依我看,我们今日暂且离开,回去之后便立即着手做准备,一旦定好了计划,便带母妃离开。那个时候,我们有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昭帝发疯,我们也完全能招架得住。” “是啊殊儿。”萧贵妃一听宋清欢这么一分析,忙点头附和,“清欢说得完全在理,你不要逞一时之勇,相信母妃,母妃这十来年都过去了,不在乎再与那个疯子周旋个几日。” 听到这里,沈初寒紧皱的眉头才松动些许。 不得不承认,宋清欢说得完全在理。要想真正救出母妃,的确不能急于这一时,得好好筹划才是,否则,只会再度将母妃置身于危险之中。 运功压下心底汹涌的怒意,沈初寒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情绪平复些许,沉思一瞬,抬头看向萧贵妃,神情苦涩,“母妃,我……” “母妃相信你,你一定能救母妃出去的。”萧贵妃眸光坚毅,重重点了点头。 宋清欢也握紧了沈初寒的手掌,希望能给他些勇气和温暖。 沈初寒这才下定决心,缓缓点头,“好,母妃,您等着我,我一定会尽快救您出去的。” “嗯。”萧贵妃眸中有波光闪动,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宫中的青铜漏壶,“时辰不早了,你们快点回去吧。若再晚些,宫女都该起来了,夹竹桃林也会重新布置守卫,到时你们再想出去可就麻烦了。” 虽然心中万般不舍,沈初寒也知晓如今情势紧急,容不得他再犹豫,点点头,起身朝萧贵妃一跪,宋清欢也跟着跪下。 “殊儿……”萧贵妃一惊,就要来扶他。 沈初寒却是固执地跪地不起,朝萧贵妃磕了个头,“母妃,孩儿不孝,只能让您再委屈些时日,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救您出去。” “母妃相信你们,快起来。”萧贵妃泪水涟涟,忙将两人扶了起来,一面推着他们往外走,嘴里催促道,“快,快离开这里,没多少时间了。” 沈初寒和宋清欢虽然不忍,虽然不舍,也只得亦步亦趋朝殿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沈初寒悄悄将殿门拉开,见四周没有异样,朝宋清欢使了个眼色。两人将黑布再度蒙上,看向萧贵妃点一点头,然后如鬼魅一般,闪身出了大殿。 两人顺势在地上一滚,悄无声息地跃过那片了无生机的院子,很快闪身进了地道。 一路未停,施展轻功,很快顺着来时的阶梯行到了入口处。 沈初寒按照萧贵妃教他的法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在墙上找到了机关,用力一按,入口便徐徐朝两边打开,清冷的月色照了进来。 沈初寒翻身出了地道,又将宋清欢也拉了上来。 踏上真实的土地,宋清欢才觉得心中那种压抑的感觉消退些许,可看一眼渐渐露出鱼肚白的天色,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他们必须尽快赶出宫,否则,一旦天亮,宫里巡逻的铁甲卫变多,只会增加他们暴露的风险。 沈初寒看一眼她,拉过她的手腕,低低说一声,“阿绾,走!” 说着,快速循着阵法的口诀,往夹竹桃林入口走去。 有了方才的经验,出去时,两人行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桃林入口处。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宫中似乎也开始退去夜色的沉静,隐有声音传来,便是冷宫那处,也传来了各种声音。 知晓事不宜迟,沈初寒拉着宋清欢刚要出桃林,突然眼尖地瞧见前头有一队铁甲卫往这边而来,他一惊,忙拉着宋清欢又进了林子。 正文 第359章 从长计议 夹竹桃林中枝叶繁茂,影影绰绰间倒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然而,他们一身夜行衣,在夜晚倒是能避人耳目,可到了现在,天光熹微,反倒分外打眼起来。 有巡逻的铁甲卫眼角余光瞟到黑影一晃,狐疑转头,朝夹竹桃林看来。 虽然没看到什么异样,却仍有几分不放心。 皇上特意叮嘱他们最近加强冷宫附近的守卫,不得放过任何可疑人等,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这么一想,快步出列,走到前头,同领队的铁甲卫说了什么。 铁甲卫领队闻言,也朝那片夹竹桃林望去,眼中眸色深沉,似若有所思。 “知道了,我过去看看,你们继续巡逻。”思忖一瞬,领队沉沉开口。 “是。”那名报告的铁甲卫应声归队,随着其他人往前继续巡逻去了,而铁甲卫领队则大踏步朝夹竹桃林走去。 此时的宋清欢和沈初寒,正藏身在几株夹竹桃树后,眸光紧紧盯住林子入口。 很快,他们看到一名铁甲卫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中。 因为花树繁茂,看不太真切那人的脸,只能隐约瞧见他身上所穿的铁甲卫服制。 宋清欢握住沈初寒手臂的手紧了紧。 虽然只来了一人查看情况,可若闹将起来,周围的铁甲卫定然会听到动静,到时,他们的行踪可就藏不住了。 看来,只有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人,他们方能脱身。 抬头朝沈初寒看一眼。 沈初寒会意地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宋清欢轻舒一口气,屏气凝神,紧紧盯着那越走越近的身影,手指已经抚上了腰间的天蚕软鞭。 夹竹桃树树干不算粗壮,他们藏在树后,难免会露出端倪。 那铁甲卫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有异常,脚步一转,大步朝这边走来。 眼见着要只有几步之遥了,宋清欢感到身边一阵风卷过,定睛一瞧,沈初寒已旋身闪了出去,顷刻间便到了那铁甲卫身后。只见他眉眼冷厉,手刀就往那铁甲卫的脖子后砍去,显然想直接将他一招制服。 电光火石间,铁甲卫感到身后的杀气,下意识偏了头,俊朗的容貌清晰地映入宋清欢眼帘。 她一怔,忙压低声音道,“阿殊,等一下!” 听得宋清欢突然出声,沈初寒眉头一皱,还是下意识停了手,此时,手刀离铁甲卫的后颈只有一指之遥了。 他不知宋清欢为何突然叫他等一下,但为了不失先机,手势一变,修长的两指就朝铁甲卫后背穴道点去。 那铁甲卫却蓦地转身,惊讶的眸光落在沈初寒面上,讶然出声,“殿下,果真是你?”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初寒眸光一动,瞳底有诧异之色浮上,堪堪收住了指风。 “萧濯?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的,来的那名铁甲卫领队,竟然是萧濯。 宋清欢也从树后走出,惊诧的目光落在萧濯面上。 她知道,萧濯最近最近“升了官”,被昭帝提为了铁甲卫左卫中郎将一职,会出现在宫里倒也不奇怪。 铁甲卫分左右两卫,同时负责皇城戍守和宫城巡逻。据她所知,她和沈初寒离开临都的那段日子,君彻利用职权之便,将铁甲卫左右卫中郎将都偷偷换成了自己的人。 铁甲卫有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昭帝又怎放心左右两卫都是君彻的人? 原本昭帝是想将其中一位换成自己的人,但一则他已有了直属的锦衣卫,二则,以昭帝凉薄的性子,与其派自己的人亲自上场,倒不如坐山观虎斗来得痛快,所以临时决定将萧濯提了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上次接风宴昭帝会指名让萧濯参加的原因,为的,就是给萧濯造势,也给君彻敲个警钟。果不其然,没几天,他便在早朝上宣布了这个消息。 只是,这里可是冷宫附近,往常根本没多少铁甲卫来此巡逻,今儿怎么会由左卫中郎将亲自带队? 萧濯朝宋清欢也见了礼,收起眼中的诧异之色,警惕地四下打量一番,方压低声音开口,“最近昭帝命我们加强冷宫的巡逻,属下刚听人说这边有异常,想着殿下最近在调查这片桃林,怕是自己人,便想自己先过来看看,没想到会碰上殿下和王妃。” 先前调查这片夹竹桃林时,因为萧濯最近负责宫中的巡逻,所以沈初寒特意派人跟他打过招呼,没想到今儿便碰上了。 沈初寒点了点头,“这次幸得是你,否则,还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萧濯朝林子外看一眼,“殿下,这会子快天亮了,宫中巡逻增多,你和王妃赶紧出宫吧。” “好。”沈初寒点头,“等你得了空,来寒王府一趟,我有事同你说。” 见他神情肃穆,又是亲自带了宋清欢夜探这片桃林,萧濯知道沈初寒要说的事怕正是与此有关。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点点头应下。 沈初寒便辞过他,带着宋清欢出了林子。 萧濯目光警惕地四下一望,见没有什么异常,方循着方才沈初寒的路线走了出去。 一路疾行,避开巡逻的铁甲卫,终于赶在太阳出来前出了宫。 宫外,没走多远,有马车在巷中停着。 宋清欢和沈初寒上了车,沈初寒低声吩咐一句,马车飞快地向寒王府行去。 回了府,进了房间,两人都没说话。 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宋清欢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想着那诡异的地宫,还有在地下生活了十来年的萧贵妃,浑身就一阵发冷。 前世她便觉得昭帝性格有些偏激,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变态的地步。他这样的做法,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萧贵妃,而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玩物而已。 如果萧贵妃一开始就选择了他,而不是君无垠,说不定昭帝对她早已失去了兴趣。又或者,如果萧贵妃能对他服服软,也许昭帝反而不会再如此偏执。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这样的人,倒同苏娆一样,最爱的永远是自己,难怪前世两人能走到一块,狼狈为奸。 长长叹一口气,略微回了神,她抬眸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自从进了房间后便坐在书桌后,一言不发,全身散发着冷厉之色。 宋清欢知道,他还在自责,在懊恼。 若换了前世,他或许已经不管不顾将萧贵妃带了出来,重活一世,他到底不再像前世那般冲动。 这是件好事。 只是眼下,他显然又钻了牛角尖。 抿了抿唇,宋清欢起身走了过去,在他身侧微微俯身,柔弱无骨的小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阿殊……”她淡淡开口。 沈初寒抬眸望来,眼底仍是雾气深浓。 “阿殊,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定然很自责。只是,母妃的事,是我们谁也不能料到的。不管怎么样,母妃还能活在人世,上苍对我们已是不薄。” 宋清欢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语声泠泠,目光温柔,如一道和煦清风,拂去了些许沈初寒心头燥意。 他叹一口气,握住宋清欢的手腕,将她拉到腿上坐了下来。一手锢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头埋入她的脖颈中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鼻端充盈着宋清欢身上熟悉的清香,他才觉得体内那股要炸裂的感觉渐渐消退下去。 “阿绾,我一想到母妃这么些年受的苦,就难受得抓狂。”沈初寒闷闷开口,全身有几分森冷。 “我知道。”宋清欢语声愈柔,伸手轻抚他的后背,“我都知道,阿殊。” 感受到沈初寒起伏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宋清欢才又缓缓开口,“阿殊,我知道你如今心中难受,也知道你万分自责。但母妃的遭遇,你要怪的,不应该是自己,而应该是昭帝。如果不是昭帝将母妃藏了这么多年,我们又何至于到现在才发现母妃的下落?” 沈初寒闷闷“嗯”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如果不是怕连累了阿绾和忧忧,依照他往常的脾性,早就杀进皇宫手刃昭帝了。 宋清欢继续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计划出来,尽快将母妃从地宫中救出。” 听到这里,沈初寒才抬了头看向她,沉沉舒一口气,“你说得对,待救出了母妃,我再同昭帝慢慢算这笔账。” 宋清欢暗自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沈初寒一时气极,不管不顾杀进皇宫,虽然最后他还是有可能得胜,但她并不想他再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宋清欢从沈初寒身上站起,拿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身旁,眸光清冷,“那……我们现在来好好分析分析这件事。” 沈初寒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喝一口,压下心底的燥火,沉沉点头,“好。” 宋清欢便清了清嗓子先开口,“母妃说,她当日是中毒身亡,你也是亲自看着她入土为安的?” 沈初寒点头,“是。” 他亲自查看过母妃的情况,确实已经没了气息。 宋清欢面露沉吟之色,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当初我在查四大灵药资料时曾看到过,火阳花不仅有解百毒的功效,而且,还有医死人的功效,不过前提是,此人是中毒身亡,且,死亡不超过半个月。” 沈初寒眉头一皱,“阿绾的意思是,当年,昭帝用火阳花救活了母妃?” “这只是我的猜测,是与不是,只能等救出母妃来之后再问她了。”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点头。 虽然火阳花极其珍贵,聿国皇宫中的那一朵,已经给了尹湛服用,但保不齐这世上还有其他的火阳花,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以昭帝的能力,能派人搜寻到另一朵火阳花,却也不是太难的事。 他理了理思绪,也沉沉开口,“现在看来,昭帝寝宫中的那条地道,一定就是通往地宫的路。”说到这里,他眼中有怒火熊熊燃烧,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爆出。 十几年了,昭帝将萧贵妃囚禁在地底十几年,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嘴上说着爱她,实则却把萧贵妃当成了笼中玩物。 沈初寒为人子,自是越想越觉得屈辱。 好在,他还是勉力克制了下来。 “要想救出母妃,最大的阻碍,就是要提防昭帝的突然出现。”昭帝既然在寝宫中直接修了条通往地宫的路,自然是来去自如,不被任何人知晓。 “对。”宋清欢赞同地点了点头,“或许,我们可以使计拖住他。” “没错。” 晚上有夜色掩护,夹竹桃林外又没有人把守,是营救萧贵妃的最好时机,只要想个法子拖住昭帝,这件事便一定能成。 沈初寒长长吐一口气,“这件事,我会尽快让人去安排。”不能再等了!他一定要尽快救母妃脱离那个魔窟。 宋清欢“嗯”一声,又道,“还有一事。” “何事?”沈初寒抬眼望去。毕竟涉及到萧贵妃,他难免有些心神不定,这次想问题,倒不如宋清欢全面透彻。 “救出母妃之后,我们将她安置在何处?” 沈初寒眉头一蹙。 救出母妃之后,昭帝那边,一定会很快得知消息,那么,他第一个怀疑的,一定会是自己。 万一昭帝丧心病狂撕破脸皮,派人来寒王府搜查,不仅府里的人会有危险,更是会再度连累母妃。 所以,萧贵妃短时间内不能回寒王府。 可,情况紧急,他一时也很难找到安全又值得信任的地方,不免眉头紧皱,神情愈显焦躁。 这时,宋清欢不疾不徐,清悦开口,“阿殊,你觉得……君熙那里怎么样?” 沈初寒眸光一动,眼中闪过欢喜之色。 宋府附近的宅邸都被他买了下来,安插进了不少隐卫贴身守护,既隐秘,又安全。况且,君熙与萧贵妃从前便相识,她性子爽利,母妃同她生活在一起,一定能渐渐从阴霾中走出来。更何况府里还有宋念,有个小孩子陪着,心情总归会好起来的。 他抬眸看向宋清欢,起身弯腰,捧起她的脸蛋,在她脸颊上响亮地亲一口,方露出今日第一丝笑意,“阿绾,多亏了有你在我身旁。” 宋清欢嗔她一眼,刚要说话,却见门口傻傻站了一人,正是流月。 她似乎正好瞧见刚刚沈初寒亲自己的那一幕,日头渐出,打在她脸上,照得她的脸色越发绯红。 宋清欢勾唇一笑,推开沈初寒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看向她道,“怎么了流月?” 流月眨了眨眼睛,这才蓦然回了神,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殿下,萧公子来了,这会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萧濯是沈初寒的心腹,他进府,自不需要特意通报,再者,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一般都是直接由偏门出入。 宋清欢眉梢一挑。 没想到萧濯这么快便来了,应该是交接完就立马赶过来了吧。 她点头,“知道了,你先过去,就说我们马上到。” 流月应声退下。 宋清欢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萧濯来了。” 沈初寒点一点头,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听到了,走吧,过去看看,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两人到了前厅,果然见萧濯正站在厅里,流月在一旁同他说着话,听到脚步声,流月抬眼看来,见两人过来了,朝萧濯笑笑,“萧公子,殿下和王爷来了,那奴婢便先下去了。” 萧濯颔首,“多谢。”大踏步朝沈初寒和宋清欢迎了上去。 流月朝两人福身一礼,退了下去。 没走多远,却碰见了玄影。 她一怔,停下了脚步,眼波微动,“玄影?” 自那日玄影送她们回来之后,又是好些日子没见了。实在是玄影太忙,她也忙着照顾小郡主,两个人根本就碰不到一块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想到那日他没头没脑说的那句话,流月不免生出几分羞涩,长睫微垂,移开了落在他面上的目光。 “流月,你怎么在这里?公子和少夫人回来了吗?”耳边传来玄影低沉的嗓音。 沈初寒和宋清欢夜探皇宫,玄影自然是知道的。 流月点头,“萧公子来了,殿下和王爷正在前厅同他说话。” 玄影“哦”一声,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你……” “你……” 这时,两人却又突然同时开了口。 正文 第360章 论追姑娘家那些事儿(二更) 玄影抬头看她一眼,幽黑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你……你要说什么?你先说吧。” 见他这副局促的模样,流月反倒镇定下来,盈盈一笑,眼中有光彩透出,“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最近是不是还很忙?” 不知为何,玄影觉得她的笑意有些亮得灼人,点点头,很快别开目光。 殿下临时决定加快夺权速度,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和慕白亲自去处理,自然比之前还要忙。不过这些,倒也不必说给流月听,想来她也不感兴趣。 “忙什么呢?”不想,流月竟然继续了这个话题。 玄影微怔,眨了眨眼方才开口道,“公子交代的一些事。” 流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当然知道是王爷交代的事,不然……”说到这里,却又像泄了气一般,“算了,王爷交代的事,想来你也不能说,就当我没问吧。” 玄影“嗯”一声,又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瞥见他呆愣愣的模样,流月又好气又好笑,感情那日说出那种话的人,不是他了?怎么几天功夫,又变成了这个模样? 盈盈眸光在他面上一扫,忽然就泄了气。 流月性子虽开朗活泼,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家。让她开口逗玄影几句可以,可若次次叫她主动,难免就生出几分心累来。 虽然殿下和沉星都不遗余力地想给她创造机会,可对上玄影这块捂不化的寒冰,她便是揣着再热的炭火,也被生生给浇熄了去。 这么一想,心思便也淡了。 更何况,她知道最近宋清欢和沈初寒在忙着朝堂之事,不光玄影和慕白忙,她和沉星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是没有这么多精力放在感情之事上。 长长舒一口气,虽有怅惘,但到底想开了去。 这辈子若就这样待在殿下身旁伺候着,也没什么不好的,为何非得找个男人呢? 眉眼一抬,凉凉眼风在玄影面上一扫,嘴角笑意隐去,“没事的话,那我便先回瑶华院了。” 玄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幽深的眸光落在流月娇俏的面容上,最终还是哽在了喉中,什么也没说。 流月愈发失望,微微一福,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玄影转了目光,直直落在她纤瘦的身影上,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方回了神,心中却生出几分狐疑。 流月她,好像生气了?可是……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生气了呢? 他不解地抿了抿唇,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按下心底的疑惑不提,本想提步往前厅去,又思及流月方才说萧濯来了,沈初寒正在同他说话,脚步微微一顿,还是拐了个弯,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他和慕白同居一方院子,推开院门进去的时候,慕白正好从房间出来,见他回来,微愣,唇角一扬,露出一抹清朗的笑意,“回来了?” 玄影“嗯”一声,脚步顿住。 慕白走到他跟前,“去见公子了?”他最近在帮沈初寒处理朝堂上的事,调查夹竹桃林的事,近来一直是玄影在负责。他只知晓昨夜沈初寒和宋清欢去了宫里,并不知他们查到了什么,只是方才听人说两人回府了,又见玄影从外面回来,只当他去见了沈初寒。 玄影摇摇头,“萧公子来了,公子和少夫人正在同他谈话,我便先回来了。” “萧公子来了?”慕白眉梢微挑,眼中微有沉吟之色。公子和少夫人刚从宫里回来,萧公子便赶了过来,莫不是……那片夹竹桃林真有什么古怪? 他想着心事,便也没有注意到玄影的神情有什么不对。 待他理了理思绪,抬头朝玄影望去,却见他神情怔怔,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诧异地一挑眉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玄影撩眼望他一眼。 慕白平日里多替公子处理对外事宜,接触的人比他多,接触的姑娘,自然也比他多,或许,他会知道为什么? 这么想着,眼瞳微狭,鬼使神差般,到底问出了口,“慕白,你说……若是一个姑娘家突然生气,却是为何?” “姑娘家?”听得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慕白不期然惊了一跳,但见玄影认真的模样,先是一怔,忽的意识到什么,伸手在他左肩处一拍,“你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玄影眉头一皱,“开什么窍?” 慕白打趣的话哽在喉中。这小子,跟个榆木疙瘩似的,压根就不解风情,指望他开窍,比老树开花还难。不过……眼下他显然有情况,先好好旁敲侧击一番再说。 “这……每个姑娘家的性子不同,生气的原因自然不同,只不知……你说的是哪位姑娘?”他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心思却在飞快地转动着。 玄影这几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怎会有机会见到什么姑娘家?世家大族小姐自是不可能了,难道……是他外出出任务时偶然遇到的小家碧玉?可……依着玄影这性子,若是执行任务中,大抵也没这心思? 那……到底是谁? 玄影望他一眼,似有些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问得唐突了些,清了清嗓子,“算了,我就随口一问,当我没说吧。”说着,大步一跨,就要往房里走去。 可慕白好不容易见着他与平素不同的一面,哪里肯就这么放过他?伸手一拦,拉长了嗓音,“诶,你别说话说一半啊。” 一张俊朗的脸在玄影面前一晃,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你今儿不说清楚,我可不放你走。” 玄影眉眼一沉,挥掌就朝他拂去。 他二人武功相当,慕白恼他性子太过沉闷,时不时会逗弄一下他,玄影大多数时候懒得同他废话,都是直接动手。 慕白早有防备,身子朝后一跃,轻巧地避开他这一掌,嘴角笑意却是未减,“你不说?不说……那我就去问公子了。左右你这段日子见了哪些姑娘,公子应该知道。” 一边说着,脑中的推测却是半分未停。 不是执行任务时认识的姑娘,那么,是府里头的? 可寒王府中的侍女都是经过精挑细选选入府中的,又都知晓他和玄影身份与普通侍卫不同,照理,没有哪个侍女敢在玄影面前生气才是。除了…… 脑中突然蹦出两个名字。 流月和沉星。 她二人跟在少夫人身边已久,这府里头,也只有她们同自己和玄影地位相当。沉星性子沉稳,不大像是会生气的人,倒是流月,瞧着还有几分跳脱心性,难道……是她? 慕白平素很忙,与流月和沉星也就从前在聿国时熟识一些,这些日子反倒没了空,自然没有注意到玄影和流月之间隐隐流动的暗涌。 只是,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她符合了。 凌厉的掌风再度挥来,夹着玄影沉郁的语气,“慕白,你少在公子面前胡说八道。” 慕白闪身避过,眼尾一曳,嘴角那抹佻达的笑意越发分明起来,“不想我胡说,那你也别藏着掖着了。” 玄影看着他,又是气恼又是无可奈何。 也是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问他这种事,眉眼一沉,“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说着,大步朝房里走去。 若当真告诉了他,日后自己还有安生的?保不住,他还得给自己闹到流月跟前去了,到时可真就说不清了。 不想,才走几步,身后传来慕白懒洋洋的语气,“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玄影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转眼间已走到了门口,刚待伸手去推门,慕白隐着笑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流月对不对?” 玄影悬在半空的手一僵,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起来。 慕白与玄影幼时便相识,同在沈初寒身边待了这么久,虽然平日里少不了吵吵闹闹,可对他的性子,却早已了若指掌。 玄影这反应,分明是被自己猜对了。他这般不善掩饰的性子,倒真好猜。 慕白勾唇一笑,脚步微动,转瞬间便到了玄影身侧。 他看着他,眉梢一挑,笑意愈浓,“竟真是流月?”流月那小姑娘,性子有几分活泼好动,倒也讨喜。配上玄影这闷葫芦般的性格,说不定真能擦出不一样的花火来。 被慕白说中心思,玄影的耳根不由自主红了红。 见玄影这幅模样,慕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将手一伸,搭在了他的肩上,“你也别害羞,这追姑娘家啊,可不得胆子大些?你方才说流月生气了?是不是你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玄影没有说话,眉头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他说什么话了吗?没有啊,方才就是因为怕自己说错话,所以他几乎都不曾说话。 这时,慕白似自言自语般又开了口,“不过,以你这个性子,大抵是什么话都没说吧?人家姑娘跟你说话,你什么话都不说,她能不生气吗?” 玄影一怔,恍惚间似乎觉得慕白这话有些道理。 自己刚刚,好像真的什么都没说?难道……流月以为自己不想理会她,所以后来那笑意才淡了下去。他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几年,与姑娘家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能明白她们的心思?不免有些头疼。 恍惚间,听得慕白仍在耳边絮絮叨叨,“不是我说你,你若真喜欢人家姑娘,这寡言的性子啊,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啊,可真得改改了。” 玄影被他念得有些烦了,幽幽白他一眼,瓮声瓮气开口道,“就你能。” 慕白眉梢一挑,冲他笑嘻嘻抛了个媚眼,“比你能。” 玄影盯了他一瞬,忽然唇角绽开一个古怪的笑意,一字一顿道,“你确实能,在人家容姑娘的铺子外兜了那么多次,没一次进去的。” 扔下这句话,他将门一推,直接进了房间。 慕白怔在原地,直到耳边响起“砰”的关门声,才蓦然回了神。脑中将他那话细细过一遍,竟是再说不出半分话来,眉眼间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了下来。 容姑娘。 他自嘲地笑笑。 原来自己的心思这般明显么?竟连玄影也看出了端倪。只是……自己这身份,注定与容姑娘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他反倒羡慕起玄影来,流月虽是少夫人身边看重的,但少夫人性子好,若两人当真互相喜欢,少夫人自不会阻拦,甚至,还会亲自成了两人的好事。 而自己…… 脑中不期然浮现出容筝的音容笑貌,很快,他甩了甩头,将脑中的绮念赶了出去。 本就不可能的事,还是不要抱任何希望的好。 眉眼一黯,快步出了院子。 * 而此时的前厅,萧濯正在同沈初寒宋清欢说着话。 “什么?”听罢沈初寒的话,萧濯大惊,一双墨色眸子中满是惊骇之色。 方才,沈初寒同他说了地下琅嬛宫之事,也说了萧贵妃没死之事。 对于萧濯而言,萧贵妃既是他的救命恩人,在她母亲死后,又将他接入宫中细心抚养,可以算得上他半个母亲了,此时骤然听得她这十多年间竟然一直受着这样非人的待遇,心底怒气翻涌,素来清润的眸中一片通红含煞。 “昭帝为何突然要加强冷宫附近的巡逻和守卫?”他的情绪,沈初寒自然都懂,待他平静些许,方沉沉开口。 宋清欢亦有不解。 为了不引人注意,对于那片夹竹桃林,昭帝一直都采取的是暗中巡逻,表面放任的态度,为何现在却突然改了主意? “昭帝说,最近冷宫不大太平,让我们看着些。” 沈初寒微一蹙眉。 冷宫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又都是失宠的女子,什么时候太平过?昭帝这话,分明就是个借口。 很快,他的眉头却松开来。 宋清欢望他一眼,眼尾有细碎的光跳跃,“阿殊,你知道原因了?” 沈初寒点点头,沉沉吐出两个字,“云和。” 宋清欢一怔,很快也明白过来。 那日接风宴,君晚误打误撞进了那片桃林,被原本守在林中的内侍发觉,虽将她打晕带了回去,但想来昭帝仍是不安,怕那处夹竹桃林里的秘密再度被人发觉,索性便调派了铁甲卫过去。 寻常宫里人看到铁甲卫在,哪里还敢存着好奇进林子?如此一来,便也杜绝了地下宫殿被人发现的可能性。 宋清欢冷笑一声。 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不过,昭帝倒也是自负,派左卫巡逻冷宫那一处,就不怕身为左卫中郎将的萧濯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但不管如何,眼下萧濯能名正言顺地出入冷宫那一块,对他们来说,倒是个很好的契机。 沈初寒显然也同她想到了一块。 “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沈初寒沉沉开了口。 听得沈初寒的吩咐,萧濯点头,目色越发凝重,末了,抬头看向沈初寒,眸光坚毅,“我知道了殿下,一定会尽快完成。” “好。”沈初寒点头,想了想,让人去请玄影过来。 玄影很快匆匆赶来,见沈初寒、宋清欢和萧濯都在,心知沈初寒怕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自己,大步跨进了前厅。 “殿下,王妃。”玄影朝宋清欢和沈初寒一一见了礼,又看向萧濯,“萧公子。” 萧濯欠身回了礼。 沈初寒脸色肃然,深吸一口气,没有过多的铺垫,单刀直入,将萧贵妃还活着,并且这么多年一直在地宫中的事言简意赅告知了玄影。尽管此时情绪已经渐渐平息下来,可再次说出口,他仍觉得胸口一阵生疼,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尖刀,在他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玄影听罢,已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眸中是万分惊骇的神色,波涛汹涌间倒抽了好几口凉气。 他能猜到那片夹竹桃林中必有古怪,却没想到,真相竟如此骇人听闻! “玄影。”沈初寒冷肃开口,声音中有着刺骨的寒意,“接下来,你配合萧濯全力负责这件事的安排,其他事都暂且停下,一定要尽快救出母妃。” “是,属下明白。”玄影神情一凛,沉声应了,迅速调整好心中汹涌的情绪。 这件事,所有人都必须全力以赴,决不能失手! ------题外话------ 感谢以下姑娘的鼓励和支持哦~ 花花:d2e5姑娘 月票:小零儿哟、忧伤的夏天、神舟苏苏、浅浅、3d2e5、潇湘奕馨、sunday5865、pop332777、蠢笨女人、1018、phmei666888、L云幽、3638462、董小姐88、yaqishi1991、jianglilii、羽洛羽飞、默默默默Q、彩虹牛、绿杨飞絮q、小雄雄家的宝宝、纯青色 评价票:神舟苏苏、pop332777、庚欣宝、亦暖暖、小零儿哟、董小姐88、彩虹牛 求一波票票啊!~让夭夭待在月票前一百吧……看着舒服 正文 第361章 菱伊,陪我聊聊天 最近,昭帝总觉得自己有些心绪不宁,却又实在找不出原因。 照理,他近日诸事顺利,不该有这种感觉才是。 沈初寒回临都之后,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雷霆手腕,将被君彻夺走的大部分权利又重新夺了回去,朝堂局势重新恢复平衡,端王派和寒王派势均力敌,还有一部分人持观望态度,正是他想看到的互相制衡的局面。 只是—— 昭帝皱了眉头,看向窗外高悬的圆月。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虽然君彻最近在朝政上表现出咄咄逼人的状态,而沈初寒只是被动防守,可昭帝却觉得,自己这个半途归来的三儿子,城府要比心机外露的二儿子深得多。 这也是他为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原因。 照理,沈初寒人虽离开临都,手下势力却还在,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就让君彻占了上风去。除非……他是刻意示弱,借此来麻痹自己。 昭帝曲起手指,在书桌上敲了敲,眸中有寒光凛冽。 若真是这样的话,沈初寒那边,绝不可掉以轻心。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沈初寒并非池中物,留着他,终有一日要成心腹大患。之所以如今还按兵不动,一则是为了制衡同样狼子野心的君彻,二则,他想看看沈初寒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只有等他的势力全部暴露,自己才能一网打尽,他才不会死灰复燃。 而他敢如此笃定事情不会超出他控制的最主要原因,是他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 只要有那筹码在手,沈初寒就不敢轻举妄动。 昭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视线落在面前的奏折上,一目十行看去,却是“啪”地将折子猛地合上。 这群老匹夫,管东管西又管到自己头上来了! 前几日他是做得过了些,召了三名刚入宫不久的秀女同时侍寝,玩闹折腾了大半夜,第二日睡过了头,便罢了早朝。 不知怎的,这事传入了那些朝臣耳中,一个个像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苦口婆心地上了好几道折子。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不能耽于女色,实际上,不过是怕他们那些入宫已久的女儿孙女们失宠罢了。 他冷哼一声,眼底有狠戾幽光浮动。 其实他对女色并无多大兴趣,最近去后宫的次数多了些,为的,不过是一个子嗣问题罢了。 他子嗣单薄,到如今,可继承大统的,也只有沈初寒和君彻了。偏生这两人都不是什么言听计从的主,一旦他们坐上太子之位,下一步瞄准的,就该是自己的皇位了。 他怎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最近生出了另择太子的想法。 但首先,他得先“造”一个太子人选出来,所以最近才频繁召幸那些刚入宫的秀女。新入宫的秀女年岁不大,更容易怀上子嗣。 至于那晚召三女侍寝的事,他承认自己的确做得有些荒唐了,却不过是被气得狠了罢了。 一想到她决绝的眼神,心头就一阵烦躁。 如果不是她反应那么强烈,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也不想自己碰她一根手指头,自己又何至于需要找别的女人麻醉自己? 搁在几案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爆出。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自己仍然如此绝情,连看都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君无垠都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为什么她还在念着他? 自己究竟有哪一点不如他的?! 一想到这里,心中的怒火就不断往上蹭,大袖一拂,几案上的奏折“哗啦哗啦”掉落一地。 一旁伺候的王喜吓了一跳,忙跪了下来,嘴里惶恐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昭帝眸光阴沉,死死定在地上散乱的奏折上,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王喜不敢多说,只得小心翼翼地跪在一旁。 良久,昭帝才沉沉看向他,“你起来吧。” 王喜应是,神色恭谨地站了起来,瞥一眼地上凌乱的奏折,斟酌着开口道,“时辰不早了,皇上要不先歇下?” 昭帝抬头,沉沉看一眼窗外月色,胸前气息有几分起伏。 王喜小心觑一眼他面上神色,想起外头等了许久的内侍,只得硬着头皮又开口道,“皇上,敬事房的小禄子已经在外候着了,您看,要不要召他进来?” 昭帝眉头狠狠一皱,王喜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不用。”昭帝冷声开口,一顿,又道,“你也下去吧。” 王喜眉眼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敢怠慢,躬身应了,将地上散乱的奏折整理好后,快步退出了内殿,又将所有人都遣出殿外,这才合上殿门,在殿外恭谨地守着。 王喜走后,殿内又静了下来,愈显空旷。 昭帝起身,深吸一口气,眼底暗流涌动。他盯着面前堆积的奏折看了一瞬,忽的转眸,犀利的眸光射向墙边那一排整齐的书架。 心中那团火似乎越烧越旺。 明知道现在过去迎接自己的只会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可偏生抑制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抬了步,朝书架走去。 书架旁立着的汝窑落地美人花瓶中插着几支腊梅,散发出幽幽香气。 他神思一晃,不再犹豫,伸手将花瓶一旋,眼前的书架刹那间向两旁分开,露出里间黑黝黝的暗道来。 昭帝从书架上拿起一个火折子,将暗道墙壁上最靠近他的那盏烛台点燃,只听得“咻”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神奇戏法似的,地道墙壁两旁的灯盏从前往后,一一亮了起来,顷刻间便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 鲁班造的地宫,自是精妙非凡。 幽幽烛光中,白玉石铺就的台阶一直延伸至地道最里。 昭帝伸手从墙上取下一把钥匙,然后踏入了地道中。 身后的书架缓缓合上,昭帝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地道的转弯处。 约莫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眼前出现了一道木门,昭帝停下了脚步,从袖中掏出方才取下的那把钥匙,插入了门上装着的铜锁。 锁还很新,看上去刚装上不久。 昭帝幽深的眸光落在那把锁上,眼底暗影沉浮。 那一日,他与沈初寒在寝殿中议事,不想她竟逃脱了宫女看管,偷偷潜入了地道,试图给沈初寒发出求救信号,好在宫女发现及时,在她还没来得及跑暗门前时便抓住了她,但到底弄出了些许动静,也不知沈初寒有没有起疑。 在那之后,他便命人在这木门上加了锁,只能从暗道里面打开,彻底封死了从地宫里进暗道的可能。 钥匙一旋,耳边传来“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伸手拉开木门,走了出去,推开门的瞬间,有清脆的铃铛声在地宫响起。 熟悉的景致出现在眼前。 永远生机勃勃的名贵花木,绿藤缠绕的木质秋千,还有……那身后那一株艳烈似火的凤凰木,还是多年前琅嬛宫最美的模样。 凤凰木粗壮的树干上开了一道门,原来,暗道的入口,正是在凤凰木树干里面。 看着眼前的景致,昭帝神情略有些恍惚,心底的怒气似消去些许。 这时,偏殿住着的宫女听到铃铛声走了出来。 打头的,是那日被唤作兰息姑姑的宫女,她年级最长,似乎已有三四十来岁的年纪。 身后还跟着四名小宫女,上次那名名唤花影的宫女亦赫然在列。 一见一袭绛紫色龙袍的昭帝站于凤凰木前,几人皆是神情一凛,面容肃穆,步履匆匆朝昭帝走去。 五人行到跟前,跪拜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起来吧。”昭帝淡淡扫她们一眼,凉淡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不是叫你们派一人夜晚守着娘娘?”见地宫的宫女都在此,昭帝面容倏地染上几分薄怒。 原本他是不担心萧贵妃会伤害她自己的,可自那日她竟摔碎茶壶要割腕之后,他便心有余悸,这才吩咐晚间一定要有人在寝殿里守着她。 几名宫女身子一瑟,不约而同看向领头的兰息。 兰息无奈,抿抿唇开口,“回皇上的话,娘娘说,她夜晚不需人守着,会睡不着。”见昭帝面色有些不大好,兰息咽了咽口水,又补充道,“娘娘还说,她不会再做傻事了,请皇上放心。” 听到这话,昭帝紧拧的眉头才舒展些许。 他了解菱伊,既然她说不会做傻事了,她就代表她又有了求生的欲望。虽不知为何,但心底总是欢喜的。 “娘娘睡了?”他目光一飘,落在紧闭的正殿大门之上,语声轻柔些许。 兰息暗舒一口气,出声回道,“回皇上的话,娘娘已睡下。” 昭帝幽戾的目光在她面上一扫,冷冷开口,“敲门,就说朕来了。” 兰息不敢不应,只得呐呐应下,走到殿门处敲起门来,微微提了嗓音,“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等了一会,殿内似乎没有反应。 兰息无奈,硬着头皮刚要再敲,殿门却忽的被人从里面拉开,一袭白衣的萧贵妃走了出来。 虽是冬日,她却只着了一身单薄的曳地长裙,未施粉黛,长发垂下,显得仙气飘飘。 地宫里设计了保温系统,却也不冷。然萧贵妃身形纤瘦,又穿得单薄,更显得弱质纤纤,落在昭帝眼中,不自觉地涌上怜惜之色。 “菱伊,你怎么又穿这么少?”昭帝脚下一动,急急迎了上去,作势就要去握她的手。 萧贵妃身子一避,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冷冷看他一眼,“这么晚了,你又来做什么?” 昭帝面上笑意一僵,眼底浮上一瞬间的幽暗,只很快隐下,依旧笑着看向萧贵妃,“我睡不着,来看看你。”他语声轻柔,似乎生怕惊到了萧贵妃一般。 萧贵妃面上仍旧是那种冷冷的表情,“太晚了,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昭帝脚下不动,幽沉的目光盯住她,夜明珠的光晕下显出几分阴冷。 身后的几名宫女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昭帝的怒火就蔓延到自己身上,唯有兰息面露焦急之色,紧张地看着萧贵妃。 就在萧贵妃以为昭帝会发怒,甚至都做好了准备承受他的怒火之际,昭帝却忽的软了下来,看着她道,“菱伊,上次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恼我。我这次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你让我进去坐坐,陪我聊一会我就走,好吗?” 萧贵妃看着他温柔小意的模样,只觉恶心得紧,可她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自己不能与他再起什么冲突,否则,万一他加强地宫的戒备,殊儿那边想救自己出去救更难了。 这么一想,脸上的冷冽微微退去,一言不发,转身朝殿内走去。 昭帝见她没有反对,面上一喜,忙抬步跟了上去。 兰息咬了咬下唇,刚想跟上,昭帝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猛地一扭头,寒戾的目光就朝兰息射来。 兰息身子一僵,脚步定在原地,再也迈不出去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昭帝和萧贵妃的身影消失在殿内。 花影看她一眼,眼中有微光闪动。 这个时候跟上去,岂不是扫皇上的兴?皇上虽对贵妃娘娘百般容忍,可对娘娘身边的宫女,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性了。 想归想,她也不愿徒增敌人,眼睫一垂,没有出声。 萧贵妃进了大殿,却并不往内殿去,而是径直在正殿坐了下来。昭帝心知上次自己醉酒后逼迫于她,到底让她产生了戒备,眉眼微狭,没有说什么,只跟着在她身侧坐下。 他抬手斟了两杯茶,刚要将其中一杯推至萧贵妃跟前,却发现杯壁有些凉意。眉头一皱,端起其中一杯喝一口,很快沉声对着殿外道,“来人。” 殿外的兰息还在思考着什么,一时没有回话。花影看她一眼,不敢怠慢,脆生生应一声,“来了。” 兰息做错事,还有萧贵妃罩着,可她们若做错事,昭帝可就不会留任何情面了。 心思一凛,大步进了殿。 “皇上有何吩咐?” “这茶都凉了,换壶热的来!”昭帝皱了眉头,语气有些不大好。 “是。”花影不敢多说,垂首上前,捧过茶壶。 昭帝却看她一眼,神情有些不郁,“你们便是这么伺候娘娘的?!” 花影捧着茶壶的手一抖,壶里的水差点没倾洒出来。 她脸色一白,“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眼中有如履薄冰的神色。 从她被选中来这地宫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条命,随时都有可能轻易失去。 毕竟,她们这些人,掌握了昭帝最大的秘密。 她年岁不大,但当年昭帝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事,她却亦有耳闻。弑兄篡位,强抢自己的皇嫂为妻,无论哪一件,拎出来都是惊世骇俗的事。 后来昭帝登基,篡位一事渐渐平息,朝中请求昭帝废除萧贵妃妃位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甚至引发了朝政动荡。 可偏生昭帝一意孤行,铁血手腕,镇压了带头闹得最凶的朝臣,这件事的风波才平息些许,但仍有人时不时拿萧贵妃与昭帝的身份出来说事。 直到—— 萧贵妃因病去世。 她入宫时,萧贵妃已去世多年,后宫一派风平浪静,她也曾同许多年少无知的宫女一样,试图能得到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男人的垂青。 可是。 她没等来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那一天,却因自己平素性子沉稳做事靠谱,而被选中送来了这地宫。 那一天她才知道,原来众人口中那个有倾国倾城之姿的传世女子,竟然并没有死,还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宫殿里活了十几年! 那一日,她见识了这庞大的殿下宫殿,也见识了令昭帝魂牵梦萦的贵妃萧菱伊,可心中除了震惊,便只剩无尽的恐惧。 这秘密太过沉重,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实在承受不起。 然而—— 她都已经来了这里,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同她一样被送进来的宫女,还有另外三名,她被赐名花影,其他三名分别叫月影、扶疏和芳菲。 很奇怪,都不是她们本来的名字。 送她们来的嬷嬷交代了一番,果然,她们的使命便是伺候好萧贵妃,还有,看紧她,既不能让她伤害自己,也不能让她逃出这地下宫殿。 她这才知道,原来当年那段闹得轰轰烈烈的不伦恋,竟只是昭帝的一厢情愿! 而除了她们,原本就在这地宫中伺候的,还有一名年长的宫女,叫作兰息,她们唤她兰息姑姑。 听说,她是当年贵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陪着娘娘在这地宫中,亦生活了十几年。 可花影却觉得,兰息和娘娘的关系,似乎有些奇怪。 正文 第362章 爱与恨 怎么个奇怪法呢? 明明是陪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贴身宫女,娘娘对兰息姑姑的态度,却算不得亲近。而兰息姑姑每每看向娘娘的眼神中,都有愧疚之色涌动。 她为何愧疚?两人之间又有怎样的过往?这些,花影都是不知的。 后来,她唯一知道的是,在她们四人来之前,这地宫中,也曾有过无数个花影月影扶疏芳菲,原来这四个名字,是曾经在贵妃娘娘宫里伺候的宫女名,听说,娘娘当年因病去世后,皇上大怒,将伺候的宫女都给处死了。 而前头那些个花影月影扶疏芳菲,一开始似乎是怕她们泄漏什么秘密,都是被拔了舌头的,只后来贵妃娘娘反对,皇上才作罢,只选些熨帖谨慎不会乱说话的宫女过来。 虽则如此,但总归有人伺候不周,惹得皇上恼了,自然只是死路一条。然后很快又有新的宫女补位过来,顶替死去的宫女名字。 她们四人来这地宫,其实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听说,前头那四名宫女看顾不周,让娘娘给跑进了地道,差点还闹出什么事来。皇上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处死了她们,只留了兰息姑姑。 兰息姑姑跟在贵妃娘娘身边多年,就算娘娘与她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这种时候,总归是会保下她的。 所以,在这座冷冰冰的地宫里,除了贵妃娘娘和兰息,其他人随时都要担心会莫名其妙命丧于此。 这些,都是送她们来的嬷嬷假装不经意间透露的。 目的她当然也明白,不过是让她们更警醒一些,千万要看好娘娘,不要出什么纰漏。 一开始,她还不曾绝望,甚至,还动过不该动的心思,妄想能在昭帝面前露露脸,或许运气好,还能让昭帝看上自己。 可很快她就发现,这只是徒劳。 尽管自己比贵妃娘娘年轻,尽管贵妃娘娘对皇上永远是冷冰冰的态度,可只要有贵妃在的地方,皇上的目光,就离不开她。 到后来,她终于死心,不再妄想着能逃离这座华美的牢笼。 她们这样的人,一旦进了这里,若想出去,便只有死的时候了。 她是惜命的人,所以,对贵妃伺候得格外用心,看守得,也格外紧。 眼下见昭帝突然发怒,自是惴惴不安。 水,是娘娘叫不让换的,可这话,她现在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当借口。 主子面前顶嘴,只会罪加一等。 “奴婢知错了,请皇上息怒。”定了定思绪,花影忙开口认错,只认错,绝不多说一句话。 昭帝阴鸷的目光盯着她,仍有些义愤难平,不过,花影也知道,昭帝的怒,不过是借题发挥到了自己身上罢了。 心底一阵绝望,额头上有冷汗不断渗出,只得祈祷着昭帝能大发善心饶过她这一次。 这时,耳边听到一声淡淡的沙哑声音响起,“我渴了。” 是贵妃娘娘开了口。 听说,贵妃娘娘从前是有把好嗓子的,只是到这地宫的头两年,天天以泪洗面,日日与昭帝争吵,倒把嗓子给哭坏了。 “还不快下去换壶温热的茶来。”昭帝厉声喝道。 花影蓦然回神,冷汗簌簌直下,竟不想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都走了神,忙沉声应下,“是”。 说着,小心翼翼站起,躬身退了出去。 昭帝看向萧贵妃,敛下眼底的戾色,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开口道,“菱伊,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这世上,他也唯有在萧贵妃面前不会自称朕。 “没有。”萧贵妃不看他,语气冰冷。 她素来对自己没有好脸色,一开始的不郁过后,昭帝倒也习惯了,不以为杵,只勾唇笑笑,语声温和,“菱伊,前几日是我不好,我喝了些酒,你别往心里去,日后定不会再那样了。” 萧贵妃心里冷笑一声。 日后? 如今沈初寒已经知道她身处地宫,相信不用多久,他就能救自己出去的,哪里还有什么日后? 面上不显,依旧低垂着头,从齿缝中哼出个音节来,“嗯”。 能得她应声,昭帝已是狂喜,眸光一亮,看着她清丽的容颜,心里浮上一丝酥酥痒痒的躁动。 他碰过的女人众多,可他对女色向来不敢兴趣,唯有在面对萧菱伊时,才会升腾起不一样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美得宛若少女,而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从未退去。 只是,自从来了这地宫,她便再未允许自己碰过她。他当然也用过各种计谋,可偏生她软硬不吃,性子倔强强硬得很。 从前,他爱极她这般潇洒恣意的性格,现在,却只剩无可奈何的怒意。 他只能让步。 因为他知道,萧菱伊已无惧死亡,一旦自己用强,她将会永远地离开自己。这么多年,她只所以还甘愿在此痛苦地活着,不过是因为人世间还有君殊这个挂念。可若自己逼得紧了,以她的性子,她不会再做出任何妥协。 果然,前几日他醉酒来了这地宫,瞧见她绝美睡颜,一时色欲四起,岂料,刚一碰到她,她便惊醒,挣扎之下摔碎茶壶,毫不犹豫拿着碎片往手腕狠狠割去。 他顷刻间被吓得酒醒,折腾到大半夜,萧菱伊才被他勉强安抚住情绪,没有酿成大祸。 只是,见识了她对自己的决绝狠厉,这会子却是再不敢贸然造次。 对他而言,他宁可萧菱伊在他身边痛苦地活着,也不愿这么轻易地放她去阴间与君无尘团聚。 眸光瞥向她拢在袖中的手腕,温声开口,“伤口好些了吗?” 那日之后,他命人送了最好的祛疤膏药过来,让宫女给她强行抹上了,不知这会子还有没有留疤。 “嗯。”萧贵妃还是不抬头,面色清冷,依旧只有一个字。 昭帝有些泄气,住了嘴,眸中一抹阴暗。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这时,昭帝堆了笑意,再次开口,“菱伊,你还记得萧濯吗?” 他心中清楚得很,萧菱伊心中已没有任何生的渴望,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君殊了。所以他并不将外界的信息对萧菱伊全部封锁,自己偶尔会同她说说沈初寒的情况,也偶尔会让宫女们告诉她一些外界的事情。当然,说什么,自然是需要经过他严格把控的。 果然,这么一来,她对自己虽然依旧不冷不热,求生的意志却强了些许。 昭帝知道,她或许还在等着君殊发现她的那一天,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有自己在,谁也别想将菱伊从自己身边夺走。 若自己哪天死了,他也不会让菱伊独活于世! 心思一闪,抬眸直直盯着萧贵妃。 果然,他看见萧贵妃的眉头微微一动,抬目看来,冷冷吐出两字,“记得。” 昭帝心中微喜。 说起君殊和他身边的人,菱伊果然就搭腔了。 “一直忘了跟你说,上次殊儿回来,他也跟着回来了。”昭帝沉沉开口,一面小心翼翼觑着萧贵妃的反应。 救活萧贵妃之后,她除了惊骇和诧异,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殊儿呢?” 而那个时候,沈初寒已经被他派去了凉国为质,并且,刚传来他身亡的消息。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沈初寒并没有死。 而且他知道,一旦萧贵妃得知了沈初寒死亡的消息,她也决计不会再存着活下去的心思。 所以,他骗了她。 他告诉她,凉昭两国议和,未表诚意,昭国需派一名皇子前往凉国为质。而沈初寒因为她的死,心灰意冷,自请前往凉国为质。 如果她还想见到他,就好好活下去。 否则,就算他最后回来了,自己也不会容下他的。 昭帝心中十分清楚,对萧贵妃而言,这般苟活着,倒不如死去,所以他才编出了这样的谎言。自己好不容易救活了她,她决不能再死! 果然,萧贵妃信了他的话,虽然对他越发冷淡,却再未动过寻死的念头。 只是他没想到的事,有一天,沈初寒竟当真回来了! ------题外话------ 今天夭夭有点事,更的少了些,明天尽量恢复~ 正文 第363章 你当真不能放我离开? 并且,他不仅回来了,还是以那样令人始料未及的身份回来的—— 凉国丞相沈初寒。 这个在四国间如雷贯耳的名字,夺剑大会时,他曾与他见过一面。 那次,他薄唇以上都以一张银质面具覆住,只露出一双寒凉眼眸,清冷、深不见底。 他曾听过凉国丞相容貌清绝,却不喜人议论其容貌,只当他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才带上那面具。 却不曾想,他只是不想自己,不想那些曾经的故人认出他来而已。 想起沈初寒,昭帝眸光微动,隐隐有寒光流淌。 对于他,他的情绪很复杂。 一方面,沈初寒惊艳才绝,回临都后自然对昭国百无一害。可另一方面,他心中却又有隐隐的忌惮和猜忌,他如今年纪尚轻,便已到达这样的高度,假以时日,自己必定难以望其项背,这让他难免生出危机感来。 更何况…… 昭帝的目光落在对面的萧贵妃面上,眸中一缕几不可见的幽暗。 自己还囚禁了他的母妃。 若被他知晓,以他的能力和心性,必将是一场恶战! 昭帝眸光一冷,拢在袖中的五指紧了紧。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该让他生下来。 萧贵妃怀上沈初寒时,他是怀疑过的。 毕竟,萧贵妃那时已嫁给君无尘,也已有了夫妻之实,若沈初寒是君无尘的种,那就留不得。 所以,知晓萧贵妃怀孕之后,他借安胎之由,让太医第一时间给她把了脉。 太医说,据脉象看,胎相尚浅,应是刚怀上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一个月前,他已登基,萧菱伊那时已被他逼迫成为了他的人。 虽则如此,以昭帝多疑的性子,仍是不大放心,又换了名太医重新替她把脉,得到的结果却都一致:萧菱伊肚里的孩子,确实刚怀上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他这才放下心来。 又见萧菱伊怀孕后终于有了神采,对他也似乎没一开始那般冷淡了,便打消了除掉这个孩子的念头。 他看得出来,萧菱伊很喜欢这个孩子,那么,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中对自己的恨意总会消失。 毕竟,这是自己和她的孩子啊。 孩子生下来后,照理,该由礼部先拟几个名字,然后交由他来做最终的决定,可萧菱伊执意定了“殊”这个字,他惯着她,便压下了礼部那边的不满,由着她去了。 只是没想到,君殊越长越大,他却对他越来越不喜。 明明从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性子却偏偏凉薄淡漠得很,对他也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态度,这让他对他如何喜欢得起来? 更何况,君殊长得像萧菱伊,与他的相貌并无多少相似之处。也不知是不是心魔作祟,有好几次,他仿佛都透过君殊看到了君无尘的影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回来之后,自己会同意君彻要求滴血认亲的主意。 旁人看来,只是为了确认他昭国三皇子的身份。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对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仍持有怀疑态度。 滴血验亲的结果出来,他如释重负。 不管君殊对自己是何种态度,起码,菱伊并没有骗自己。 昭帝这厢想着过往之事,有些出神,萧贵妃却也陷入过往的回忆之中。 濯儿。 她当然记得。 濯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明明是忠良之后,却落得个阖府被斩,孤苦一人活于世上的下场。 萧濯本名慕容濯,是前朝大将军慕容修之子,他的母亲容徽音,是自己的闺中好友。 慕容修带兵抵抗造反的君无垠,然兵力悬殊,战败,慕容修被俘。 对于胆敢支持维护君无尘的人,君无垠向来不手软,一道圣旨下,慕容府阖府上一百余口人,全都入了死牢,包括那时年纪尚幼的萧濯。 她自然劝过求过,然昭帝虽口口声声说爱她,但在朝政之事上,向来容不得他人置喙,便是萧菱伊也不行。 萧贵妃没有办法,只得去牢中偷偷见了容徽音一面,看看她是否还有什么未竞的心愿。 容徽音只求了她一件事,保下她年幼的儿子,慕容濯。 慕容濯若能活,慕容家便还有一脉香火延续下去。 她还记得那一天,徽音形容狼狈,眸光却是幽黑清亮,她说,“菱伊,慕容氏不能在阿修这一代亡,求你,一定保下濯儿。” 萧菱伊抚了抚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坚定点头,“徽音,你放心,就算我不在了,我也会确保濯儿平安长大。” 那日,昭国皇宫被攻破,她的寝宫,第一时间被君无垠的人控制,尚未来得及反应,便传出君无尘在宫中自尽的消息。 她本想随他而去,奈何被人死死看住,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后来君无垠迅速登基,并不顾众人的极力反对,封了她为贵妃。 君无垠死,她也已心如死灰,表面上恭顺不少,实则在等待一个机会。只要看守她的人稍有松懈,她便会毫不犹豫自尽。 虽然君无垠拿萧家阖府的人命来威胁她,但她知道,自己父亲是前朝太傅,在朝中门生甚众,人脉甚广。君无垠自登基后已杀戮过重,若再杀了萧家,难免引起朝臣和百姓不满。君无垠虽性子暴戾,却不会拿江山当儿戏。 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她身边的宫女兰息入宫前家里是开药铺的,会一些简单的医理,偷偷给她把过脉,脉象显示,已经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前,她还是君无尘的妻子,昭国的皇后。只是这段时间太过动荡,连癸水推迟了也不曾发觉。 能怀上君无尘的孩子,她自是高兴万分,同时也意识到,以君无垠的狠戾手段,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 尚未想出个稳妥的法子,便听说了慕容阖府入狱的消息,便也暂且顾不上腹中的孩子,匆匆赶来见容徽音一面。 心知这孩子若亡,她也决计不会再活下去了,故而才有方才那话。 容徽音怔,苦涩一笑,“菱伊,他不会让你死的。”她看着萧菱伊眼中的憔悴,亦是浓重的无奈。 君无垠对她有多疯狂,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萧菱伊垂了长睫,四下一望,见周围无人,才哑声道,“徽音,我怀孕了。” 容徽音一怔,视线落在她尚未显怀的腹部,面色一白,压低声音道,“是……是谁的?” “是无尘的。” 容徽音松一口气。还好是君无尘的,否则,若是怀上了君无垠的孩子,菱伊只怕会更加生不如死。 可很快,她又皱起了眉头。 一旦君无垠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不敢想象,匆匆抬头,“菱伊,你怎么打算的?”她虽要死了,却也不想好友在这世上活得痛苦。 “这是无尘的孩子,我想生下来。”萧菱伊神情坚韧,眉眼间却又愁绪。 她想留,却不知该如何留。 仿佛看出萧菱伊的为难,容徽音微一思忖,沉声道,“菱伊,你若想保这个孩子,我或许有个法子。” “菱伊……?”尚在出神间,耳边传来昭帝沉郁的神色。 萧贵妃眼前迷雾渐渐散去,蓦地从回忆里清醒过来,不动声色抬眸,正撞上昭帝灼灼审视的目光。 她神情凉淡地避开,“嗯”一声,“是么?那就好。” 这次她多说了几个字,昭帝越发欣喜,觉得自己找对了话题,“朕知道你从前就喜欢这孩子,近日提了他做铁甲卫左卫中郎将。” 萧贵妃垂了头,语声沙哑中带了一丝缥缈,“朝政的事,我不懂,你觉得好就好。” 萧濯的身世,昭帝当然不可能知道。为了他好,萧贵妃不能对他表现出太强的喜欢和关心。 “我记得……萧濯是你当时在路边捡来的孩子?”昭帝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眸光一转,接着开口。 话音落,萧贵妃尚未开口,却听得殿外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瞧,是花影换了新茶上来了。 花影也不敢看昭帝,匆匆将茶壶放下,又替两人斟了茶后便行礼离去。 昭帝将茶盏轻轻往萧贵妃处推了推,“喝口茶。” 萧贵妃捧起茶盏,轻轻啜一口,眸光一闪,迟疑着开口,“殊儿……最近怎么样了?” 如果她不引开话题,昭帝怕是要继续问下去,多说多错,以他多疑的性子,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那日,她答应了容徽音的请求,暗中命人将萧濯给悄悄带了出来。只是,他身份特殊,暂时不能暴露,便将他偷偷留在了萧家,待他长至七岁时才将其接进宫,成为沈初寒的伴读,对外只宣称是她在宫外捡来的孩子。 好在沈初寒性子虽冷,与他却是投缘,两人在宫里过了几年平静时光,直到——她中毒去世。 想到这里,萧贵妃眉眼微冷,听到昭帝在耳旁带了笑意开口道,“殊儿最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上次,我还见到了咱们孙女仪嘉,也是个机灵的模样。” 沈初寒和宋清欢育有一女的消息她也听说了,只是上次同他们相见时间太短,还未来得及问。 听到昭帝语气和缓,萧贵妃心神微动,抬了头,盈盈目光落在昭帝面上,“你当真不能放我离开这里么?” 昭帝笑容一僵。 他知道将萧贵妃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是委屈了她,可……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当初皇后买通萧贵妃身边宫女给她下毒之事,他事先并不知情。只当这几年萧贵妃郁结在心,身体渐渐垮了下去,才药石罔效,消香玉陨。 直到后来太医偶然间说漏了嘴,他才知道萧贵妃竟是中毒身亡,自然震怒。可太医只知道萧贵妃中了毒,却不知是何人所下。 昭帝知道萧贵妃早已存了死志,所以才任由体内毒素发作也不同自己透露半分。可偏生,他那时手里竟有一朵火阳花。 几个月前,他听说民间有位叫扁耽的大夫,号称是上古神医扁鹊的后人,派人一试,那人虽性格有些狡诈,但果然医术超群,便将其招入了太医院。 不想,扁耽入太医院之后,竟大肆收受宫人贿赂,将整个太医院弄得乌烟瘴气,昭帝大怒,本想直接斩了他,不料扁耽竟说自己手中有灵药,如果昭帝能饶过他,他可以将那味灵药献给昭帝。 扁耽所作所为虽然可恶,却也罪不至死,昭帝权衡之下答应了他。扁耽果然拿出了他珍藏的一味灵药——传言中能解百毒的火阳花。原来,扁耽竟当真是上古神医扁鹊的后人,他手中的火阳花,便是扁鹊留给后人的遗物。 昭帝一面派人调查,一面逼迫兰息说出了沈初寒安顿萧贵妃棺木处。沈初寒离开临都前,托兰息有空的时候去无名谷帮忙扫扫墓,所以兰息知道无名谷所在。 兰息原本不从,但听说昭帝是为了救萧贵妃,犹豫之下,还是告诉了他无名谷的位置。昭帝暗中召了鲁班进宫,命他带人去了无名谷,将萧贵妃的棺椁取了回来。 后来,他果然用火阳花救活了萧贵妃,也查清楚了萧贵妃中毒一事是皇后指使萧贵妃身边宫女搞的鬼。当时薛家在朝中势力庞大,他不能动皇后,只能将怒火发泄在琅嬛宫宫人身上,于是,琅嬛宫上上下下宫女内侍,除了兰息,全都被杀。 萧贵妃虽然活了过来,却没办法再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死,已是众人皆知的事,若突然活过来,实在难以解释,更何况,朝臣原本对她的身份就有不满,一定会抓住此时做文章,说不定还会给她扣上妖女的名号。 他不想事情发展到最后,他需要在江山和她之间做出选择。他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哪怕生生折断她的翅膀,只要她还能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所以他扣留了鲁班,让他在两年之间建造出了这座华美的地下宫殿,从此,将萧菱伊的余生都困在了这里。 如果此时他再放萧菱伊出去,别说朝中大臣市井百姓会怎么看,便是沈初寒那里,也实在难以交差。 他行事不定,性子诡谲,若被此事刺激而要找自己寻仇,自己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心思转了几转,昭帝讪讪一笑,避开了这个话题,只故作轻松道,“菱伊若是觉得闷,白日里可让宫女陪你去夹竹桃林里走走。” 地上那片夹竹桃林,也是他特意命人建成。为的,就是让萧贵妃偶尔也能去地上透透气,又不会被人察觉。 萧贵妃讥讽一笑,再不做声。 果然,他从来都是只把自己当个玩物而已,锁在笼子里,只给他一人观赏。 心思愈冷,只捧着手中那杯温热的茶水,再不出声。 见她又恢复沉默,昭帝眉头狠狠一皱,眼底有戾气浮上,然而目光一扫,恰好落在她微微露出的一截玉白皓腕上,莹白的肌肤上,那一道浅浅的疤痕分外醒目。 眼底翻涌的神色终究是平静下来,叹一口气,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抚摸上那一道疤痕。 “菱伊,我……” 岂料,手指刚触碰到萧贵妃的肌肤,她就像被蛇咬了一般,猛地缩回手,冷清如寒冰的目光倏地射来,厉声开口,“别碰我!” 这种避之蛇蝎的态度,让昭帝脸上原本还带着的笑意倏地一僵,眸光阴冷地盯着萧贵妃。 “菱伊,你就那么讨厌我?讨厌到连我碰你一下你都觉得恶心?”他拧着眉头,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萧贵妃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蓦地起身,往内殿走去,“夜深了,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昭帝这几日本就心神不定,原本想来萧贵妃这里找寻些慰藉,不想萧贵妃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蹭蹭地冒了上来,如燎原之火,顷刻间烧遍全身,连幽黑的眼瞳中都映出火光来。 这么些年,他知道自己委屈了她,可自己难道就没有苦楚么? 为了她,他用尽手段,拉下脸面,只要能哄她开心的事,能做的他都做了,为何她还是这般铁石心肠? 心中积累的怨气在这一瞬间爆发。 眼见着萧贵妃就要离开,他猛地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往怀里一拉。 闻着鼻端飘来的幽幽香气,腹部顿时一热。 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清艳容颜,昭帝脑中一片空白,下一刻,就低了头,下意识朝她的红唇吻去。 正文 第364章 我是故意的(二更) 只是,尚未触及到那娇嫩的唇瓣,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脸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昭帝瞳孔猛地一缩,浑身散发出森寒戾气,眸光死死盯住萧贵妃仍悬在半空的手掌。 她竟然打了他一巴掌! 昭帝甫一出生便是天子骄子,性子矜傲得很,他想要的东西,包括皇位,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可偏偏,在萧菱伊这里一而再再三碰壁。 感受到脸颊处传来的痛意,昭帝眸色愈加阴寒。 他这一生,还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对他! 握住萧菱伊手腕的手紧了紧,她似乎吃痛,呼吸微滞,却是咬着牙,一脸倔强的模样。 见她这般不愿示弱的模样,昭帝脸色愈加难看,五官都扭曲到了一块,呼出来的气息仿佛都带着冰冻的寒意。 “君无垠,你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萧菱伊眉目清冷如霜,说出来的话如一把冰刃,毫不留情地插入昭帝的心脏。 心底的怒气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眼底已是通红含煞的神色。 如果说,方才萧菱伊的那一巴掌打得他还有片刻清醒,此刻的他,却仿佛已经入魔。手上一动力,再度将萧菱伊拉入怀中。 萧菱伊挣扎着想要挣脱,奈何男女力量悬殊,竟是被昭帝锢在怀中,身子半分动弹不得,这时,头顶传来昭帝阴气森森的话语,“菱伊,这是你逼我的,你若要恨,便恨吧!” 话音落,另一只手却忽然用力,一把撕开了萧菱伊胸前衣襟,露出大片莹白肌肤。 昭帝眼中神色猛地一暗。 感到胸前一凉,萧菱伊眼中浮上屈辱的神色,眼眸一寒,猛地低头,咬上了昭帝的手腕。 昭帝吃痛,不自觉松开了握住她纤细手腕的手。 趁着这功夫,萧菱伊飞快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猛地朝他圈住自己腰身的手臂刺去。 许是有些害怕,她握住银簪的手有些颤抖,刺中昭帝手臂时偏了偏,没有刺进去,只擦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饶是如此,昭帝仍感到一阵剧痛传来。 此时的他,已被萧菱伊彻底激怒,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一时被怒气蒙了眼,也没多想,甩袖猛地一拂,萧菱伊瞬间被他掀翻在地,闷哼一声。 昭帝低头,冷冷俯视着她,猛地伸出两指捏住萧菱伊的下颚,语声清晰,却又字字阴寒,“菱伊,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朕的耐心。” 平生第一次,他在萧菱伊面前用上了朕,说明他气极,也失望至极。 萧菱伊心神微动,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她闭上眼,偏过头,清冷无波的语句从唇齿间溢出,“你可以杀了我。” “你!”见她还是这副毫无波动的模样,昭帝猛地挥起了手,眼底涌出骇人黑光。 他是习武之人,只要他这一掌下去,萧菱伊必定再活不了。 昭帝越发怒不可遏,捏住她下颌的手一紧,咬牙切齿,“萧菱伊,你看着朕!你看着朕!” 萧菱伊却仍是双目紧闭,气息平缓,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许下一刻就会死的现实。 昭帝高举的手抖了抖。 这时,殿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有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在昭帝面前跪下,“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娘娘不是故意惹你不快的,求皇上息怒!”声音带着哭腔,夹着浓重的焦急之色。 这声音,是兰息。 萧菱伊眉梢微动,被昭帝钳住下颌,难免有几分呼吸不顺,本就莹白的脸色愈显苍白。 昭帝豁然转头,阴冷可怖的目光落在兰息面上。 她正朝昭帝一下一下磕着头,脸上有恐惧,有惊惶,有不知所措。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情。 可为什么,为什么菱伊连这样的表情都吝于给他,对上他时,她的眼底,永远是空洞无神的表情,就好像他是个全然陌生的人一般。 昭帝觉得心底越发焦躁。 高悬在半空的手一挥,伴随着一声躁怒的“滚”字,兰息身子被掀起,又猛地坠地,后背撞上坚硬的地板,发出巨大的“咚”的一声。 昭帝转头看向萧菱伊。 兰息以为昭帝仍要对萧菱伊下手,堪堪爬起来,爬到昭帝面前,情急之下竟顾不上尊卑有序,猛地扯住昭帝的锦缎衣袖,嘴里哀求道,“请皇上息怒,娘娘,娘娘不是有意触犯您的。”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能感受到昭帝眼底的杀意。 对她而言,此时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娘娘的性命,故而动作幅度大了些。 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断,昭帝眼底涌上浓重郁气。 面对萧菱伊时,他会犹豫,可对上这么个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的宫女,他根本就不需要顾忌什么,手指一紧,掌风就要对着兰息挥去。 可这时,萧菱伊却忽然睁开了双眼,眼中没有任何神采焦距,只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顿,极为清晰地开了口,“君无垠,你要杀她,先杀了我。” 她的声音本就嘶哑,如今被昭帝捏住下颌,更是呼吸困难,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可偏生清晰得很,一字不落落入昭帝耳中。 他捏住萧菱伊的手猛地一颤,眸中渐渐有黑雾涌上。 被他这般直勾勾地看着,萧菱伊难得的没有避闪,眼底全是冰冷。 昭帝心底一阵疲累涌上。 对峙一瞬,他忽然松开了手,起身站起,竟是什么话也没说,再不看萧菱伊一眼,大踏步走出了殿外。 他沉重而略显焦躁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又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兰息心有余悸的呼吸声。 萧菱伊神情平静,拢了拢胸前被撕毁的衣襟,慢慢起身站了起来。 兰息见状,顾不上被摔疼的全身,也挣扎着起身扶她。 萧菱伊淡淡转眸看她一眼,唇间几不可闻地溢出一抹叹息,“你这又是何必,明知他不会杀我的。” 兰息眼眶有些红,看萧菱伊一眼,很快又垂了头,呐呐开口,“奴婢……奴婢只是害怕……”瞥一眼她被捏红的手腕和下颌,兰息低低又开口道,“娘娘受伤了,奴婢先给您上药吧。” 萧菱伊没有拒绝,“嗯”一声,走进了内殿。 兰息拿了药,在萧菱伊身边蹲下,正好扯到了方才摔痛的伤口,吃痛地咧了咧唇,装作没发生什么似的,用小勺子舀起一小勺活血化瘀的药膏涂在萧菱伊手腕上,然后慢慢推开来按摩着。 萧菱伊看着她,神情有几分怔忡。 涂完药,兰息抬目看向萧菱伊,却见她正望着自己,心底一突,复又低垂了头,“奴婢今日冒失了,请娘娘责罚。” “你……”萧菱伊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却也只叹了口气,“你今晚,在寝殿住下吧。” 琅嬛宫的寝殿很大,设有供宫女值夜所睡的软榻,只是萧菱伊素喜清净,这么多年那软榻一直空着。 听到她这话,兰息身子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宋清欢一眼,忽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已有热泪涌上,“娘娘,您……您不怪奴婢了吗?” 萧菱伊看她一眼,叹口气,“起来说话。” 兰息听话地站起了身,神情却仍是激动。 萧菱伊将方才的药膏递给她,指了指一旁的屏风后,“你刚刚也受了伤,去那边擦擦膏药吧,若是不方便,叫花影月影进来替你敷也行。” 兰息一怔,摆摆手道,“奴婢……奴婢没事,多谢娘娘好意。”这药膏是皇上特意寻来给娘娘的,自是金贵无比,她一介奴婢,怎有资格用这般名贵的药膏? 萧菱伊将药膏塞入她手中,语声淡淡,“用吧,你方才也是为了我而受伤。” 兰息似还想说什么,但对上萧菱伊清澈的眸子,喉头一梗,终究没有说什么,福身道了谢,往屏风后去了。 萧菱伊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窗外夜明珠暖暖的光晕一闪,恍惚间,似看到她鬓角有一根白发。 目色微一怔忡。 兰息老了,她,也老了啊。 这么多年,兰息一直任劳任怨地跟在她身边,可自己却因当年之事对她颇有微词。她其实心里清楚,那件事,到底……不是兰息的错,本不该怪到她头上才是。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是昭帝用火阳花救活了她。 两年后,她住进了地宫,从此,便被困在了这座华美的牢笼。 对她而言,在这里毫无希望地活着,还不如埋尸在那风景秀丽的无名谷。漫长而无趣的地宫生活,将她原本温柔开朗的心性磨得一干二净。 她知道,当初沈初寒将自己偷偷葬在无名谷,昭帝本是不知的,是兰息将无名谷的位置告诉了他。她其实是好意,想着能将自己救活,可她不知道的事,对于自己而言,要这么屈辱地待在昭帝身边,比让她死还痛苦。 她心底的怨恨,便不自觉地发泄到了兰息身上。她素来的教养让她做不来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有意无意间,疏远了兰息。 兰息心中有愧,也不敢靠近她,只是沉默着拼命地对她好。 今日这么兰息不管不顾挡在昭帝面前的样子,让她如一潭死水般沉寂的心,终于动了一动。这么多年过去,她其实早已不怪兰息,只是养成了习惯,对她还是如从前那般不冷不热的态度,落在兰息眼里,只当自己仍旧在怪她,心中自然不好受。 所以方才才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吧? 萧菱伊长长舒一口气,扯过一个软枕垫在身后,有些疲累地歪着身子躺在榻上,双目紧阖。过去的事,有时候想起来,仿佛还清晰得就像昨天发生一般,有时却又虚无地如同过眼云烟。 她缓缓睁开眼,揉了揉被昭帝抓痛的手腕。 她心中很清醒,有那么一瞬,昭帝是对自己动了杀机的。她却是没有半分害怕的感觉,哪怕沈初寒也许很快就能将她救出地宫过来了,她却也觉得,若就这样死了,却也不是不好。 出去之后,又有多少的腥风血雨在等着她呢?或许,她这样尴尬的身份,还会给殊儿造成麻烦才是。 想到沈初寒,一时有些晃神。 昭帝偶尔也会在她面前提起沈初寒的事,但那是她自十几年前中毒“身亡”后第一次再见他。他果然长成了自己想象中俊朗的模样,芝兰玉树,身手不凡。 若是无尘在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感到很欣慰的。 这是他们的孩子,她和无尘的孩子啊。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忽然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如果有一天,昭帝知晓了殊儿的真实身份,他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应呢?一定会很精彩吧。 这么一想,突然又生出些生的期待来。 或许,她可以好好活着,活着看到君无垠罪有应得的那一天。 这时,耳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抬头一瞧,是兰息涂好药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替萧菱伊斟了杯茶递来,许是方才萧菱伊的态度让她胆子大了几分,她抿一抿唇,斟酌着看向萧菱伊开口道,“娘娘,您方才……怎会惹得皇上生气了?”因着急切,口吻显得有些冒失了些。 萧菱伊却也不在意这些,捧着手中的茶盏,淡淡抬眸看向她,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丝紧绷的感觉。她缓缓启唇,“我是故意的。” 正文 第365章 救出地宫 兰息眸色一怔,不解地看着萧菱伊,半晌才呐呐开口道,“娘娘……娘娘是故意的?” 萧菱伊薄唇微抿,定定地审视着兰息,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兰息有些不明所以,被萧菱伊这般看着,略有些不知所措,眨了眨眼,不知该不该再次开口。 萧菱伊打量一会,垂了眸。 是的,她今日,是故意激怒昭帝的。 ——事实上,两日前,她曾见过萧濯。 那时也已是深夜,因蓦然间得见沈初寒和宋清欢,她颇有些心神不定,虽已入夜,却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时,突然听到正殿门口有轻微动静传来,不由神情一凛。 那日沈初寒走得匆忙,只说确定好救她出去的计划后,会再找机会来见她。为了方便他出入,这几日入夜后大殿的门她便没有上锁。 竖起耳朵一听,殿内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蹙了蹙眉头,她拿过外衫披上,赤足下了地,刚准备出内殿,忽然听得珠帘微动,抬目一瞧,正见一道劲风袭来,风声中,一封信应声落在了枕头旁。 萧菱伊望一眼那封薄薄的信,心神微动,掀开帘子走出了内殿。 视线往前一扫,正见一道黑影往悄无声息地往殿门口走去。听到动静,黑影转身往来,瞧见光晕下的他,似乎也愣了愣,很快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在萧菱伊面前跪下,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布,哽咽着道,“娘娘!” 听得那声音不是沈初寒的,萧菱伊微愣,视线往黑衣人面上扫去。 恰见他抬了头望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看着那张俊朗的容颜,萧菱伊总觉得眼前的年轻男子似有几分熟悉,不由皱了皱眉头。 似乎看出了萧菱伊的疑惑,那人眉尾微扬,唇边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意,“娘娘,是我,萧濯。” “濯儿?”萧菱伊微惊,再细细一瞧,果然从他眉眼间看出了多年前那个少年的影子。 骤见故人,萧菱伊亦是欣喜不已,望了望殿门口,压低声音道,“濯儿,你怎么过来了?” “我同殿下一起回的临都。”知道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萧濯只言简意赅道,“我最近负责冷宫这片的巡逻,殿下派我前来给娘娘送信。我们的计划都写在了信里,娘娘看后,做好准备,等着我们来救你。” “好。”萧菱伊也只此处不是他就久留之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 萧濯深吸一口气,“那我就先告退了,还请娘娘再忍耐几日,我们一定会尽快救娘娘出去的。” “嗯。”萧菱伊重重点头,目送着萧濯迅速起身,身影飞快地消失在殿门外,这才深吸一口气,回了殿。 “娘娘?”见萧菱伊似陷入沉思,等了一会,还不见她出声,兰息只得小心翼翼开了口。 萧菱伊回神,手指微动,抚上了一旁的枕头。 那封信,正藏在枕头中。 信中说,他们会在五日后来地宫救她,到时他们会先派人拖住昭帝,然后放迷药将地宫中的宫女迷晕,随信附上的药丸是解药,让她当天自己先服下,其他的事她都不用担心,只安心等着他们的人前来营救便是。 萧菱伊深知自己如今行动受限,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帮上的,就是昭帝那边了。 昭帝性子诡异,很多时候不按常理出牌,她不知道沈初寒打算使什么法子拖住昭帝,但为了保险其见,她决定双管齐下,所以方才对他的态度才那般强硬。 以昭帝的性情,自己此番忤逆了他,又与他闹得如此僵,他大概会有好几日不会来地宫。而这,正是她想要的目的。 她现在犹豫的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兰息。 兰息自然不知萧菱伊此时心中所想,以为她还在想着从前之事,忽的“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语声真挚而诚恳,带了些微哽咽,“娘娘,奴婢知道,奴婢当年之举着实伤了娘娘的心,奴婢也曾想过以死谢罪。可奴婢……奴婢实在不放心让娘娘一个人生活在这样冰冷的地宫,哪怕娘娘不喜奴婢,奴婢……奴婢也只想尽可能地服侍好娘娘。” 这段话,在她心中憋了许久,一直没有勇气说出。生恐这话一出,娘娘只当自己在找借口,会更加不喜自己。 可今日萧菱伊的态度,让她心中又生出小小的希望。 也许,也许自己将话说开了,娘娘还有原谅自己的可能呢? 萧菱伊定定望着她,眸中水光微涌。 平心而论,兰息这么多年,一直对她忠心耿耿。 自己这些年之所以疏远了她,除了因她将无名谷的位置告诉了昭帝而幸存怨念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晶清。 晶清与兰息,曾是她身边最得用的两名大宫女。 却没想到,最后背叛她的人,正是她身边最信任的人。晶清被皇后收买,在她的饮食中投放了慢性毒药,才导致她最终中毒身亡。 所以,她虽然活了过来,对兰息的信任,却大不如从前。 沉默了许久,她才幽幽开口,“兰息,你想离开这里吗?” 兰息一怔,面露不解之色,半晌才似想到什么一样,脸色一白,“奴婢不愿意离开娘娘,娘娘在这地宫里本就寂寥,奴婢哪里也不想去,就只想在此陪着娘娘。”她以为萧菱伊说这话是因为厌弃了自己,所以难免有些慌了神。 萧菱伊心中一动,眸中似有水光涌上,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 “兰息。”她再度看向兰息,目光坚韧,“我不是说你一个人离开这里,我是说,你想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兰息彻底愣在原地,满目惊讶地看着萧菱伊,半晌,神情一黯,低落地开口道,“娘娘,您知道的,皇上不会放您出去的。” 她虽只是个旁观者,却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昭帝对娘娘的那份感情,已近变态,他并不在乎娘娘活得是否幸福,他只在乎能不能将娘娘绑在身边罢了。 这样可怕的占有欲,又怎会同意让娘娘出地宫? “不。”萧菱伊摇摇头,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话,“我是说,逃出去,你……敢吗?” 兰息眼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逃……逃出去? 要从这守卫森严的地宫逃出去,又谈何容易?娘娘今日……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难道……是方才皇上的举动彻底伤了她的心?但娘娘应该从来没有对皇上抱过希望才是? 心中满是狐疑不解,可看着萧菱伊清透的眉眼,不知为何,不安的心突然定了下来。她点头,语气郑重,“若娘娘想逃出这地宫,奴婢一定会拼尽全力娘娘成功。只是……”她抬眸看着萧菱伊,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地宫内外守卫森严,单凭奴婢和娘娘两人,实在有些困难。” 萧菱伊舒一口气,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朝珠帘外看一眼,谨慎吩咐,“你先看看花影她们回去了没有,再将殿门关上过来。” 见萧菱伊郑重其事的神情,兰息的心跳了跳,心知她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自己说,点头起身,匆匆出了内殿。 不一会,又折返了回来。 “娘娘,花影她们已经回房了,殿门也已锁好。” 萧菱伊点头,看一眼窗外,那株开得艳烈的凤凰花木剪影,朦胧地投射在窗纱上。她五指一攥,转头看向兰息,语声带着少见的凝肃,“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务必认真听好。” * 几日后。 月影横斜,夜色斑斓。 夜已深,大多数人都已睡下,四下万籁俱静。 这时,冷宫附近突然出现几名黑衣人的身影,黑衣人各个身手不凡,行动迅速,顷刻间便进入了那片繁茂的夹竹桃林。 为首之人,正是沈初寒。 只见他口中默念着阵法口诀,轻车熟路带着身后几人来到了那两块大石头处。他猫腰上前,伸手在石块处一按,石块悄无声息地朝两旁移开。 沈初寒朝后一招手,率先进了地道。 很快,几人走到了地道尽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依旧是那副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的长几,高悬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得几人的神情有几分明灭不定。 沈初寒看向两人,比划了个手势。那两人会意,在地上就势一滚,很快到了偏殿的窗户下,从怀中掏出一支香,悄悄点燃,然后戳开窗户纸,将香伸了进去。 沈初寒则带了剩下两人,往正殿走去。 伸手一推,正殿门便开了,沈初寒又一挥手,三人便飞快地闪身进了殿内。 这时,殿内早已准备好的萧贵妃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领头之人是沈初寒,不由松了一口气。 沈初寒行到她面前,“母妃,您都准备好了吗?” 萧贵妃点头,“殊儿,我还要带一人走。” 沈初寒眉梢一扬,微有异色,“谁?” “兰息。” 沈初寒微惊。 他当然知道兰息是谁,只是,他以为当初昭帝已将琅嬛宫里所有人都杀了,没想到却还留了兰息?幸好为了以防万一,他命人多带了几套夜行衣过来。 “好,她可在此?”来不及多想,沈初寒开口应了。 萧贵妃点头,“在内殿。” 沈初寒也跟着一点头,转头看向慕白,“夜行衣。” 慕白应是,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两套夜行衣递了过去,“娘娘。” “母妃,您和兰息速将衣服换上。” 萧贵妃接过夜行衣,匆匆转身进了殿内。不一会儿,两人便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同沈初寒他们一样,皆是黑布蒙面,粗粗看去,根本就想不到前头那身姿纤瘦的女子便是曾经冠绝后宫的萧贵妃。 兰息有些慌张地上前朝沈初寒见礼。 沈初寒摆摆手,没有多说,带了几人悄无声息出了正殿。 刚出殿门,便瞧见玄影带了隐十三往这边来。 “怎么样?” 沈初寒压低声音问道。 “一切都已妥当。”玄影沉声回道,面色沉郁。 “好,走!”沈初寒手一扬,带着几人往地道走去。兰息回头看一眼偏殿,想问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地道内。 地宫中,夜明珠的光晕依旧那般柔和,静静地洒在院中,有光线透过窗纱照进偏殿中。偏殿的床榻上,躺着几名宫女模样的女子,皆是面容平和,却已然没有了呼吸。 沈初寒从来不是心善之人。 萧贵妃在地宫中失踪,这几名宫女一定难辞其咎,昭帝又怎会绕过她们?倒不如,先取了她们的性命,也能给她们留个全尸。 地宫内越发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而此时的沈初寒他们,已经出了地道,月色清冷,给夜色蒙上一层轻纱。 萧贵妃双脚落了地,眼中一股酸涩涌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出地道踏上真实的土地,却是她第一次感到地面上的空气是如此清新。贪婪地深吸一口,她很快调整好情绪,由沈初寒护送着,往桃林出口而去。 四下一片寂静。 此时正是冷宫附近的铁甲卫交接之际,有萧濯在,沈初寒并不担心会有巡逻的铁甲卫过来。 一行人顺利出了桃林。 沈初寒看向萧贵妃,“母妃,我用轻功带您出去,您若害怕,便闭上眼。”说着,又示意玄影地上兰息。 萧贵妃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沈初寒抱住她纵身一跃,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身后几人照做,只见几道黑影闪过,很快消失无痕。 因着从萧濯那里得到了铁甲卫巡逻的时刻表,几人成功地避开了夜间巡逻铁甲卫,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宫外不远处的小巷里,隐了一辆早就候在此处的马车。 沈初寒扶着萧贵妃上了车,兰息紧跟其后,略有些惶恐地在车厢内坐了下来,低垂着头,不敢看沈初寒。 沈初寒朝车外吩咐一声,马车很快如离弦的剑一般,往城门处驶去。 天色渐亮,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出现了早起的摆摊小贩的身影,紧闭的城门也开了,守门的铁甲卫打着呵欠,一脸困倦的模样。 出城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时,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驶向城门,在城门处停住。 守门的铁甲卫掀开车帘看一眼,见里头坐了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极其夫人,也没多看,摆摆手,便放行了。 车帘再度垂下,马车很快出了城门,往城郊奔驰而去。 而此刻的宫里,也热闹了起来。 “寒王殿下。”一身朝服的沈初寒正行在去崇政殿的路上,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唤自己。转身一瞧,却是满脸笑意的舒德义。 沈初寒眉头一挑,脚步顿住。 舒德义快步走上前,朝沈初寒拱手一礼。 沈初寒略微欠身回了礼,“舒大人找本王有事吗?” 舒德义笑笑,打着哈哈,“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正好碰见了殿下,不如……一起去崇政殿如何?” 似是察觉到了舒德义的用意,沈初寒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舒大人,请。” 舒家前段时间对沈初寒示好不成,原本对他的态度淡了下去。但最近君彻大权在握,行事越发猖狂,削弱了不少舒家在朝中的势力,舒德义这才坐不住了,便也顾不上心底那一点清高,巴巴来找沈初寒来了。 他知道,这朝中唯一能与君彻抗衡的人,便是沈初寒了。 沈初寒最近要加快夺权的步伐,对于舒家的主动示好,便不再持冷淡的态度。他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极有分寸地同他说话的舒德义,眸间一抹沉色。 或许,最近可以给舒家一颗甜枣吃吃。 两人闲谈间,崇政殿到了。 君彻此时已到了殿内,见他们二人并肩而入,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只很快掩下。 待众臣都来得差不多了,昭帝也在王喜的陪同下进了崇政殿。 照例,有事要禀的大臣先出列启奏。 却不想,早朝进行到一半时,偏殿却突然蹿出个小内侍来,他额上全是汗珠,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了,万分焦急地盯着王喜。 王喜眉头一皱,悄悄往偏殿走去。 那小内侍附耳在王喜耳边说了几句,王喜脸色骤然一白,也顾不上正在谈政事的大臣,匆匆上了台阶,在昭帝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昭帝的眸中,刹那间涌上暗沉黑雾,浑身散发出森寒之气。 正文 第366章 毒药 沈初寒见状,不动声色垂了目色,眼底一抹讥讽划过。 看来,他是知晓母妃失踪之事了,倒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要快一些。不过,这又如何?母妃已经安顿妥当,既已远离那个肮脏龌龊之地,自己就绝不会让他再找到母妃。 他猜得没错,王喜同昭帝说的,正是萧贵妃失踪之事。 今早,本该去御膳房替萧贵妃领早膳的宫女迟迟不曾出现,知晓内情的内侍有些不安,便悄悄去了趟地宫。却没想到,地宫中伺候的四名宫女全死在了床榻上,而萧贵妃和她的贴身宫女兰息却不见了踪影。 小内侍顿时慌了神。 他因嘴巴紧而颇受昭帝看重,故而指了他专门负责萧贵妃之事。他跟在昭帝身边已好几年,自然知道萧贵妃在昭帝心目中有多重要,顿时顾不上昭帝还在上早朝,急匆匆来了崇政殿,将此时告知了王喜。 王喜向昭帝报告完此事,也是全身凉透,生恐昭帝会当着重臣的面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来,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劝劝,昭帝却猛地拧眉,看向底下众臣,“朕有要事要处理,今日早朝先到此结束。”说话间,饱含煞气的目光在沈初寒面上一顿,很快挪开,怒气沉沉地离开了崇政殿。 王喜和那报信小内侍忙跟了上去。 昭帝一走,底下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猜测发生了何事。 要知道,昭帝虽然性情阴鸷,于朝政上却是丝毫不马虎,少有这般直接中断早朝的情况发生,足以说明他要处理的事必然不小。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迟迟不肯散去。 沈初寒眸光一敛,眼底有淡淡寒光闪过。他不看众人,负手抬步,往殿门走去。身姿矜贵,带着生人勿近的冰寒。 不少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底有怔忡之意。 寒王君殊,当真不负这寒王的称号,无论何时,都是这般冷漠到近乎冰冷的神情,仿佛方才昭帝的突然离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不料,沈初寒刚走几步,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端王君彻。 众人顿时转了目光,带了几分看戏的神情望向君彻。 端王寒王素来不和,此次昭帝突然离去,也不知同两人有没有关系?这么一想,大殿里就更没有人离开了。 沈初寒淡淡抬眼,神情冷淡地觑着君彻,“二皇兄有事吗?” 君彻眉头狠皱,冷冽的目光落在他面上,语声中带了几分阴鸷,“父皇为何突然离开?”昭帝方才的举动太过反常,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此事沈初寒定然知情。 虽然这般拦住他有些显得过于急切了,但他二人不合已久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再加上他最近手里的势力被沈初寒分去不少,难免失了冷静。 沈初寒清冷的眸光落在他面上,竟是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二皇兄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他终于救出了母妃,又见昭帝骤然色变的模样,这会子心情极好,倒也有闲心同君彻周旋一二了。 见他如此,君彻果然越发狐疑,冷哼一声,“你不知情?” 沈初寒笑得更加云淡风轻,挑眉反问,“二皇兄觉得呢?事情若是同我有关,方才父皇为何不留下我?” 君彻闻言,眸色冷了冷,只死死定在沈初寒面上,仿佛要从他幽深的眸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沈初寒说的话的确有道理,若事情当真与他有关,以父皇的个性,一定会第一时间留下他才是。 “二皇兄若没其他事的话,便请让开。”正沉思之际,沈初寒冷淡的语声再度传来。 君彻回了神,见沈初寒凉凉瞟他一眼,迈开步伐,步履沉稳从他身侧走了过去,只留个众人一个清傲的背影。 他眉头一拧,心中有莫名的怒气涌上。 目光四下一扫,眸中戾气让众人慌忙转眸,不敢再看他。讨论了一会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片刻之后,人群渐渐散去,崇政殿又恢复一片宁静。 沈初寒出了宫,上马车,哪里也没去,径直回了寒王府。 一进瑶华院,就见宋清欢在院子里心神不定地走着,听到脚步声,她回头望来,眸光一亮,匆匆迎了上来,“阿殊,你回来了。” 黎明时分,沈初寒目送着萧贵妃出了城门后,很快赶了回来,换好朝服去了宫里,也没来得及跟宋清欢多说什么,是以,此时宋清欢到底有几分忐忑不安。 沈初寒点点头,搂住她的肩往房间里走,“外头风大,进去说。” 进了房间,流月上了茶,复又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母妃都安顿好了?”宋清欢解下身上的披风,仰头看向沈初寒。 “已经在宋府住下了。”沈初寒点头。 “昨夜一切都还顺利?”宋清欢抬手斟了两杯茶,递了杯过去给沈初寒。 沈初寒眉眼微舒,“有萧濯在里头接应,没出什么纰漏。” 宋清欢心里一颗心落了地。 昭帝大概没想到,原本只是想挫挫君彻的锐气才提了萧濯,却无形中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早朝时,昭帝已经知道母妃失踪的事情了。”沈初寒沉沉开了口。 宋清欢眉头一扬,眉中一缕诧异。 她没想到昭帝居然发现得这么快,看来,最近府内府外,都不会太太平了。 “为了保险起见,最近我们暂时不要去宋府,母妃和君熙那里,有玄影看着。”沈初寒抬手将茶杯送至唇边,淡淡开口吩咐,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煞气。 宋清欢将手伸过去,覆住他的手背,“阿殊,再忍一忍,我们迟早会替母妃报仇的。” “阿绾,我看……他在那个位子上已经坐得更久了。”沈初寒沉默片刻,忽然冷声开口。 宋清欢微怔,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原本他是打算解决掉君彻,坐上太子之位,然后两人便去玉衡岛。可此时听来,他竟是打算直接向昭帝下手。 宋清欢抿了抿唇,气息亦有几分沉郁。 沈初寒的心理,她自然能理解。萧贵妃被昭帝囚禁在地宫数十年,这种耻辱,又怎能轻易从心头抹去?更何况,昭帝于他,还有杀父之仇。虽然沈初寒并未见过他这位早逝的父皇,但从萧贵妃的情深不悔来看,两人感情一定颇深。 “好。”她原本想说些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郑重地开口应了。 他们重活一世,本就是为了弥补上一世的遗憾。虽不知上一世有没有这一出,但昭帝于他们,本就是仇人,只要是沈初寒想做的事,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沈初寒反手握住他,目光沉沉看向窗外。 隆冬已至,窗外北风凛冽,一片严寒难耐。 而此时的地宫,气氛更是冷凝成冰。 昭帝听得王喜来报,匆匆赶回了寝殿。一路上,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出墨来,浑身散发出浓浓煞气。 王喜快步跟在他身后,一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上。 他不敢想象,如果萧贵妃当真失踪了,会有怎样的狂风暴雨等待着他们。抬头看一眼昭帝戾气森森的背影,只觉得身上愈寒,仿佛周身都被冻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焦虑,只盼着事情能出现什么转机才好。 昭帝急急回了寝殿,吩咐人在外守着,只带了王喜,匆匆进了地道。 走过长长的地道,暗门开,两人出了那株凤凰树。 地宫里已有几名知情的内侍在候着了,见昭帝匆匆从地道中走出,都慌了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贵妃怎会失踪?”昭帝冷声开口。 几名内侍身子一凛,不知该如何开口。 “都哑巴了吗?”昭帝提了声调,冰寒的目光落在打头那名内侍身上。 那内侍眼神颤了颤,心知躲不过,只得战战兢兢抬了头看向昭帝,“奴才……奴才也不知,只是今日不见花影来御膳房取早膳,担心出了什么事情,便悄悄赶来地宫查看情况。没想到……没想到花影等人已经死在了房中,娘娘……娘娘和兰息姑姑都不见了踪影。” 昭帝眼底的肉一抖,将视线匆匆收回,一言未发,朝正殿走去。 喉中的殿门被他猛地推开。 此时已是白日,地宫外悬着的夜明珠增加至五颗,试图模拟出白天的太阳光。饶是如此,那光线仍是清清冷冷,从窗棱中洒进来,显得大殿愈发空旷。 昭帝目光四下一扫,并未在大殿中发现什么异常。 他脚步未停,急急往内殿走去。 珠帘被他猛地掀起,一入内殿,一股子淡淡的幽香袭来。昭帝神情一晃,看着榻上有几分凌乱的被褥,眉头蹙作一团。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锦被掀开,伸手探去。榻上一片冰凉,不知人已离开了多久。 昭帝的呼吸愈发重了起来,眼底的戾气仿佛要喷薄而出。 他将被褥狠狠一扔,转目四下一扫,目光落在紧闭的衣橱门上。大步上前,猛地将衣橱门拉开。 橱中精致的宫装整整齐齐地挂着,仿佛与往日没什么两样。一旁的高几上放着铜制茶壶,壶中还有一半茶水,只是已有些微凉意。 昭帝眼底怒气渐渐上涌,浑身散发出阴冷之气。 “啊!”他突然低吼一声,甩袖一拂,高几上的茶壶茶盏应声落地,咕噜噜滚落一地,茶水飞溅而出,有一些溅到了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王喜的皂靴上。 他瞧见昭帝的眼底浮现浓郁的漆黑,眼底的疯狂让人望之心悸,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王喜已满目惊骇,瑟瑟发抖,然而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开了口,“皇上……请皇上息怒,当务之急,还是找出娘娘去了哪里要紧。” 如果能找回娘娘,事情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不能…… 昭帝倏地转头,通红含煞的目光落在王喜面上。 就当王喜被他的目光看得腿肚子发软之际,昭帝却突然喑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骇人的疯狂,“传锦衣卫!” *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很快察觉出最近气氛有些不对。 一向只在暗处活动的锦衣卫,最近却突然涌现在宫中的各个角落。锦衣卫手段之狠辣众人皆有所耳闻,因而其所到之处,均是人心惶惶。 除了宫里,宫外亦是不得太平。 街上突然多了不少的铁甲卫,更有京兆尹府的府衙开始挨家挨户搜查,说是最近要加强人口管理,需要每家每户进行人口登记。 原本临近的年关,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骤然间变得冷清起来。 因着街上横冲直撞的铁甲卫和锦衣卫,百姓都不敢出门,连街道两旁吆喝的商贩也少了不少。宫中更像是笼了一层寒霜,乌云密布,人人自危。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察觉出了异常。 唯有寒王府众人,仿佛并未受这突然起来的变故影响,日子依旧过得十分平静。尽管王府四周的暗哨,突然间增加了不少。 这日,沈初寒下了早朝回府。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他掀开帘子,不紧不慢下了车。 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自然清楚,眉头一皱,目光冷冷往后头一扫,眼中有疑窦重重,心底却有讥诮浮上。 他知道,母妃失踪,昭帝第一个怀疑的,自然是他。可是昭帝没有证据,也不能贸然来质问他,否则,万一自己不知情,只会暴露昭帝曾经囚禁过母妃的事实。 因此,对于沈初寒而言,该有的姿态,他自然不能少。 寒王府周围的暗哨突增,作为一个不知情的人,第一反应,当然是疑惑。 他冷冷打量了一下四周,最终拧眉收回了目光,大步跨进了府里。 宋清欢正在房中等着他。 替沈初寒换下朝服,她低声问道,“萧濯那边,没有什么事吧?”昭帝会怀疑到沈初寒身上,自然也会怀疑萧濯。 沈初寒摇摇头,“那日并非萧濯值夜,他不在宫中,昭帝就算想怀疑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招他审问,只是派人偷偷查了他那晚的去向。他那晚好好地待在房中,有不少铁甲卫都可以作证,昭帝自然拿他没法子。” “这就好。”宋清欢微微松一口气。 “最近城里的搜查都已告一段落,锦衣卫前两日提审了那日清晨守门的铁甲卫,大概要开始搜查城郊的住户了。”沈初寒沉声告诉她最新进展。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唔”一声。 为了不引起怀疑,那日沈初寒并未亲自送萧贵妃出城,而是利用季流云的那两张人皮面具,将萧贵妃扮成了一位样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将兰息扮成其妻子,坐在马车上,由玄影护送着出了城。 城门处一天来来回回多少人,易容后的萧贵妃和兰息没有任何记忆点,就算审问当日守城的铁甲卫,想必也审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点,她倒是不担心。 只是,若锦衣卫搜到城郊…… 她抬头看向沈初寒,“锦衣卫搜查,母妃和君熙那边没事么?” “放心吧阿绾,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沈初寒神情平静,语声是惯常的温润。听得他这般胸有成竹,宋清欢不安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思忖片刻,沉吟着开口道,“阿殊这之后,打算怎么办?” 萧贵妃和君熙不能在城郊藏一辈子,只要昭帝还在位一日,她们就仍有危险。 沈初寒眸光淡淡,嘴角勾起一抹寒凉笑意,语声缓缓,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子舒和师父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师父最近带着明月清风启程回了无忧谷,子舒和落落准备近日启程来临都。” 宋清欢一愣,挑了挑眉,“子舒和落落要来临都?” 沈初寒这个时候让他们过来,难道有什么特别的“任务”? “母妃在地宫中生活了十几年,身子很虚弱,让落落过来,替她调理调理身体。至于子舒……”他语声微顿,眸中有寒凉流光划过,“我需要让他替我配一味药。” 宋清欢不解,咬了咬唇,“什么药?” “毒药。”沈初寒冷冷开口。 正文 第367章 不必妄自菲薄(二更) 宋清欢微惊,抬眸看向沈初寒,瞥见他眼底冰冷的光芒,蓦然间明白过来。 他这是,要对昭帝下手了。 撇了撇唇,语气有几分冷淡,“阿殊,下毒?怕不是便宜了他?”前世她落得那样的下场,昭帝自然脱不了干系。更何况,他那样对萧贵妃,想想都觉得恶心,这样变态的人,又怎能轻易放过? 听得她这话,沈初寒眼底寒光退去些许,温柔地看着她,扬唇一笑,语气带了几分闲淡,“子舒的毒,可不是普通的毒。” 宋清欢玩味地抿了抿唇。 想来也是,若只是单纯地想给昭帝下毒,随便什么毒都可以,又何必要让季流云特意赶来临都?季流云在毒术上的造诣可不比医术差,有他出马,昭帝怕是不会好过了。 只是…… 她秀眉一扬,依着昭帝那般谨慎的性子,要给他下毒,怕是不容易吧? 这般想着,便问出了口。 沈初寒啜一口手中的茶水,神情淡淡,成竹在胸的模样,“放心吧阿绾,我在昭帝身边安了人。而且,季流云的毒药,没那么容易能被察觉的。” 听他这么说,宋清欢算是彻底放了心,思绪一转,看向他笑笑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母妃那里,我们还是得抽空去一趟。” 虽说为了避嫌,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城郊宋府,但很快就要到除夕夜了,今年是萧贵妃出地宫后的第一个除夕夜,不管如何,他们都得去看看才是。 “嗯。”沈初寒点点头,“这件事我会安排,最近一段时间,你还是该干嘛干嘛,昭帝那边抓不到把柄,也只能干着急。” “好。”宋清欢乖顺地点了点头,“我待会可能会出趟府。” “去哪里?” “去沉香阁看看阿筝。”一顿,嘴角露出些笑意,“慕白在府里吗?在的话,借我用用吧。” 沈初寒失笑,原本因萧贵妃的事而心怀郁结的情绪被冲淡了些许。 “你倒是乐此不疲啊。”他修长的手指执着茶盏,衬出胭脂白玉般的好颜色。 宋清欢知道他是说自己乐于做媒一事,挑了挑眉,也不反驳,笑眯眯道,“阿筝多好一个女孩子啊,配慕白不好么?” 沈初寒但笑不语,只道,“你开心就好。” 慕白对容筝有意他自然知道,也知道慕白因着两人的身份悬殊而心存顾虑,如果宋清欢的相助能让他尽快认清内心,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我就叫沉星去叫慕白准备了?”宋清欢扬了扬眉梢。 “嗯。”沈初寒笑着点头应了,揉了揉她的发,温声吩咐,“现在特殊时期,出去小心些。”救出了萧贵妃,两人心情都不错,沈初寒连日来身上的戾气也退了下去。 “知道了,我就去去沉香阁,很快就回来。” “好,那我先去书房了。”沈初寒起身,理了理衣衫,温声一语。 宋清欢点点头,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外,往软榻上一躺,沉沉舒一口气,眼角眉梢有一股子沉然。 原本她还担心沈初寒会因萧贵妃之事而失了分寸,现在看来,他果然比前世沉稳了不少,根本就不需要她再操心什么。 想想这一世,虽然也遇到了不少大风大浪,但都平平安安过来了,也算是上苍待她不薄。若是能解了沈初寒体内的蛊毒,余生与他笑看江山繁华,这一世,也算没有白白重活了。 思绪沉沉间,听得珠帘声动,抬头一瞧,是流月走了进来。 “殿下,您待会还出门么?”流月开口问。 宋清欢坐起身,点头道,“当然,你让沉星去找慕白,让他待会跟着我们出府一趟。” 流月闻言,目光一怔,很快笑眯眯地望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宋清欢也不说破,摆摆手,“去吧,我们也准备准备。” 流月应声退下,找了沉星说了几句,便拿了要出门的衣衫过来了。伺候着宋清欢换上,又替她略微梳妆一番,便已准备妥当。 系上披风,宋清欢便带着流月和沉星出了府。 慕白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见宋清欢出来,放下手中的马鞭,负手一礼,“少夫人。” 宋清欢眸光清亮,似笑非笑地应一声,“没有打扰到你办事吧?” 慕白见她眸子亮晶晶的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轻咳一声,“少夫人说笑了,您的事,永远摆在第一位。” 宋清欢抿唇轻笑一声,“你倒是比玄影会说话。” 慕白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少夫人夸奖。”他亦生得俊朗,这般笑起来,自有一副芝兰玉树的气质,竟半分瞧不出侍卫的模样。 宋清欢在流月沉星的搀扶下上了车,却吩咐流月微微挑起车帘一角,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慕白说着话。 虽有些寒风凛冽,但她穿得厚实,怀中又揣了暖炉,倒也不觉清寒。 她今儿心情不错,倒也有闲情逸致同慕白闲聊。 “慕白,你是哪里人士?”她半倚在车中的软枕上,盯着慕白的背影开了口。 慕白回头一瞧,见车帘半掀,宋清欢正斜倚在软枕上,身上披着大红斗篷,兜帽处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的脸巴掌大小,肌肤莹白如玉,唇角的笑容恍若唇色。 他不敢多看,垂了头,忙道,“少夫人,外间风大,您还是放下帘子吧。” 宋清欢依旧是笑眯眯的神情,“我是习武之人,不怕冷。”一顿,“你还未回答我方才的话呢。” 慕白无奈,微侧了身子,一边看着前头的路,一边看一眼宋清欢,“属下原本是凉国人。” 宋清欢“哦”一声,“那……你如今家中可还有人?” 慕白的神情暗了暗,摇摇头道,“我六岁那年便父母双亡,幸得运气好,遇到了先生,才能得以跟在公子身旁。” 流月听着,神情有几分恍惚。 她记得,她也曾问过玄影的身世,两人似乎都是从小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机缘巧合下被叶先生看重,才带回无忧谷里成了王爷的贴身侍卫。 两人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样的位置,其间又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艰难困苦呢? 瞥见他眉眼微黯,宋清欢薄唇微抿,岔开话题,“这些年,多亏了你和玄影,否则阿殊怕是要更辛苦。” 慕白回头朝她笑笑,真心实意道,“能跟在公子身边,是属下们的福分。” 宋清欢心思微动,又问,“那……你可还记得,你的本姓?” 慕白微怔,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开口回道,“属下本姓楚。” 楚? 楚慕白? 倒也是个好听的名字。 她微微翘了唇角,清凌凌的眸光落在他精致的侧颜上,微微压低了声音,“阿殊最近在筹划的事,想来你比我更清楚,你和玄影跟在阿殊身边多年,待他大业得成,你们便是头一号的功臣,身份也好地位也罢,都会有的。” 慕白眉眼怔忡,下意识回眸看她一眼,心中一股暖意涌上。 他不傻,自然知道宋清欢每次都要带上他去沉香阁是何意,但是他心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容筝,所以从不敢奢望什么,此时听得宋清欢明明白白这般说出自己的心思,一时有些恍然。 宋清欢观察一眼他的神情,接着又道,“所以啊慕白,有我和王爷替你撑腰呢,你完全不必妄自菲薄。” 她的语气淡淡轻轻的,仿佛在聊家常一般,可话中的含义,对慕白而言,却是重逾千斤。 握住缰绳的手一紧,不禁回头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眨一眨眼,“所以啊,你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才是,阿筝已到了适婚年龄,你若是不加把劲,万一阿筝被别的男子拐走了,到时你可就只有哭的份了。” 说着,也不待慕白反应,身后将帘子放了下来。帘子放下的瞬间,只能瞧见她嘴角一抹调皮的笑意浮起。 慕白怔怔地转头看向前方,心思有些起伏得厉害。 ------题外话------ 最近卡文卡得有点凶,就很忧伤…… 正文 第368章 偶遇 一直以来,因着身份的缘故,他都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若细论起来,自己与容姑娘并未见过几面,可不知为何,心里头却总想着她,便是瞧见她笑一笑,也能高兴一整天。 这种感觉,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 公子和少夫人离开临都的那段日子,他闲下来一些,每次执行完任务,鬼使神差就会去沉香阁转一转,哪怕只是远远瞧见一个窈窕的背影,他也觉得心里刹那间亮堂起来。 他知道,这大概就是喜欢了。 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明明只见过容筝几面,为何偏偏对她上了心?从前还觉得公子对少夫人的情意来得太猛烈太迅速,真正发生到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感情这种事,从来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深吸一口气,眼底透出点点迷茫。 排除身份上的悬殊不说,自己当真能给容姑娘幸福么? 思绪恍恍惚惚间,沉香阁到了。 流月沉星先下了车,挑起帘子,迎了宋清欢下来。 宋清欢抱着小巧的手炉,笑吟吟看一眼慕白,“慕白,外头风大,你停好车之后也进来吧。” 慕白低了头,应一声,“是。”到底心虚,也不敢多看她笑意莹然的脸庞,欠身一礼,赶着马车往一旁的小巷子去了。 宋清欢收回目光,看一眼流月沉星,“走吧。” 两人进了店铺,便有机灵的小二上赶着迎了上来。宋清欢来过几次,店里的小二和掌柜都已认识她,见是她,小二忙不迭低声行礼。 “你们家小姐可在?”宋清欢浅浅一笑,开口问道。 却不想,小二露出为难之色,“不好意思王妃,二小姐今日不在店里。” 宋清欢眉头微扬,面上有些许诧异。 容筝十分重视沉香阁的生意,平日里白天若是没事,大多时间都会待在店里,所以她一向很少同她预约,要见她的时候都是直接过来,没想到今日不在? “她还在容府?”宋清欢沉吟着开口。 小二摇摇头道,“这个……小的不太清楚。”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应一声。 小二抬头殷勤一笑,“王妃可要在店里坐坐?最近店里有一些新的香料。” 宋清欢浅浅一笑,语声淡淡,“不必了,我先回府了,改日再来找阿筝。” 小二搓了搓手,“实在不好意思,等二小姐来了,小的会跟她说王妃来过的。” “嗯,好。”宋清欢点点头,转身朝店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正好碰到慕白准备进店,见她出来,不由微讶,抬头唤了一声,“少夫人?” 宋清欢看他一眼,神情泠泠,“阿筝今儿不在店里,我们改日再来吧。” 慕白“哦”一声,面色如常地垂了头,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感情之事,旁人到底插手不得,宋清欢方才已提点过慕白一番,此时便也不多说,只道,“那我们今日便先去其他地方逛逛吧,你去把马车赶来。” 慕白应声离去,很快将马车赶来停在了店铺门口。 宋清欢上了车,让慕白驾着车在城里慢悠悠闲逛着。难得有悠闲的时光,她兴致颇高,城里的脂粉店、布料店、首饰店都被她逛了个遍。 从店里出来,流月和沉星手中已多了不少包装精美的盒子,宋清欢上了车,往软枕上一躺,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少夫人。”车外传来慕白谨慎的声音,“有人一路跟着我们。” 宋清欢却也不讶异,眼中一缕兴味闪过,闲闲开口道,“无妨,让他们跟着便是。” 不用想也知道,跟着他们的人定是昭帝派来的。如今萧贵妃迟迟没有下落,昭帝自是着急,也只能从自己和沈初寒这边下手了。她今日出门,也有迷惑昭帝的意思在。 将近年关,她出来逛逛街,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又何惧身后跟着的锦衣卫? 慕白应一声,用正常的语声恭敬开口,“少夫人接下来想去哪里?” 宋清欢想了想,掀起车帘朝外一看,见逛了半日都快到晌午了,她早已饥肠辘辘,便开口道,“去前面的归来居吃过午饭再回府吧。” 临出门前她派人去问过沈初寒,沈初寒白日要出门,中午不回府吃饭,她便想着索性在外头吃过再回去。 慕白应一声,驾着马车往前边的归来居酒楼驶去。 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听到车外的慕白“咦”一声。 宋清欢眉头微微一蹙,看向沉星。 沉星会意,掀起帘子朝慕白看去,“慕白,怎么了?” 慕白定了定心神,回头看一眼宋清欢,犹疑着开口道,“少夫人,那辆马车……好像是容姑娘的马车。”说着,指了指前头不远处朝这边驶来的一辆马车。 宋清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辆普通的马车,驭车的也是相貌极普通的车夫。这样都能认出来,慕白可真真对阿筝上了心啊。 宋清欢心中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你确定?” 慕白点头,“属下认得容府的车夫。” 宋清欢睨他一眼,瞧见他微露亮色的眼眸,心中腹诽,容府的车夫,那车里坐着的,也可能是其他容府的人啊?怎生偏偏就这般笃定是阿筝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难得慕白表现得这般主动,不管是不是,自己总得给他创造些机会不是? 这么想着,点点头道,“那你靠边停下,等那马车过来,你问问。若真是阿筝,正好可以一起去归来居吃个午饭。” 慕白长睫一垂,神情如常地应了。 宋清欢唇角一抹笑意闪过,放下车帘,在车中等着。 流月和沉星也对视一眼,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等了一小会,听得有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慕白沉稳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不知车内坐着的,可是容府二小姐?” 流月心中好奇,得了宋清欢应允,悄悄挑起车窗帘一角朝前头看去。 只见慕白已经下了马车,正站在容府那辆马车前,身姿挺拔而颀长,容颜俊朗,倒惹得过路之人频频侧目。 容府的车夫一怔,下意识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见面前之人气度不凡,车夫也不敢怠慢,点点头,试探着开口道,“不知阁下是……?” “在下慕白,是寒王府的侍卫。”慕白低沉着嗓音开口,眸光如炬。 一听寒王府的名字,车夫顿时神情一凛,刚想转身问问车内,身后车帘已便被掀开,一位衣着精致的妇人探出了身,向慕白望去。 她眼底虽有些紧张,面上笑意却尚算得体,目光朝慕白望来。 慕白不动声色地朝她身后一瞟,瞧见她身后还坐着两名姑娘,心底便明白过来,这妇人,约莫就是容筝的母亲容夫人了。 心思微凛,想起了前段时间容筝请他查的身世一事。 因着最近公子那般事情多,容筝的身世,他暂且还未查出个水落石出,不过似乎的确有些猫腻。但容夫人对容筝却又极好,若容筝当真是容老爷的外室之子,容夫人真能做到如此心无芥蒂么? 他敛下思绪,微微欠一欠身,自报家门,“容夫人,在下慕白,奉王妃之命,想请容二小姐去归来居一叙。” 听得“王妃”二字,容夫人微有诧异,嘴里请慕白稍等片刻,问询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容筝,隐隐还有担忧之色。 容家是商贾之家,与皇族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关系,容筝与宋清欢交好,并非看中她的身份,故而并未将此事同父母特意说过。 容筝点点头,拍了拍母亲的手,简单解释道,“王妃来沉香阁买过香料,一来二去便也同我熟识了,娘亲不用担心。” 说着,也微微探出身子,看向慕白,清浅一笑,苍白的面色上浮现出些微红润,“慕白,不知王妃现在何处?” 她与慕白见过好几面,原本客气地唤他一声公子,被慕白给拒绝了。她亦不是扭捏之人,便从善如流地直接叫回了名字。 容夫人一心的关注点都在容筝怎么会认识寒王妃这件事上,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倒是一旁的容瑟听了进去,眉头一蹙,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慕白面上顿了顿。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那日送容筝回去的人,也是这位叫慕白的侍卫。 因着容筝这一笑,慕白有微微晃神,愣了一瞬方回了神,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容姑娘,王妃在车里等着。” 容筝顺着他的视线瞧去,正好看到一只玉白纤细的手将锦缎车帘挑开,有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视线中。 正是宋清欢。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宋清欢冲她扬唇一笑,姿态熟稔。 容夫人看在眼里,愈发讶然,眼底有怔忡一闪而过,似乎想起了什么。 容瑟不甘心地瞟一眼宋清欢,很快又垂了头,搁在膝上的手攥了攥。 容筝看向容夫人,带着商量的口吻,“娘,您看……?” 容夫人也收回惊讶的目光,理了理思绪,“既然王妃相邀,那你就去吧,回去之后我让人去归来居接你。” 对于寒王妃其人,她也听过不少传闻,倒也是个奇女子。虽然她私心并不想容家人与皇族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但眼下这情况,显然不好拒绝。至于两人的关系,还是等容筝回府之后再细细询问吧。 听到容夫人这话,慕白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开口道,“夫人请放心,王妃会派人送容小姐回府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容夫人还有什么好拒绝的?朝慕白礼貌一笑,“那就有劳了。” 说着,看向容筝,“去吧筝儿。”一顿,看车夫一眼,“去叫半夏跟着。” 车夫应一声,小跑到后头一辆马车前说了几句话,很快有一位婢女模样的女子下了车,走到前头来。 “小姐。”那婢女朝容筝福了福。 容筝应一声,辞过容夫人,向容瑟也淡淡打了声招呼,在半夏的搀扶下下了车。 “容姑娘,请吧。”慕白拱手一让。 容筝随着慕白到了王府的马车前,与半夏一道上了车。 看着容筝的身影被落下的车帘挡住,容夫人方收回目光,沉声吩咐,“走吧,回府。” 马车便又缓缓动了起来。 容瑟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眼角有暗色泄出。 另一厢。 容筝上了车,朝宋清欢笑了笑,眉眼弯弯,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光泽,“阿欢,前两日我还在念叨着你呢,可巧今日便在街上遇到了。” 宋清欢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语气亲昵,“我今儿特意出来想去沉香阁找你的,不想小二说你今日不在,便随处逛了逛。”一顿,意有所指道,“还是慕白眼尖,一眼便认出了你容府的马车。” 说话间,似笑非笑地觑着容筝。 这一看,不由微微愣神。她似乎觉得,容筝这段日子又清瘦了些。她肤色本就莹白,今儿瞧着,竟有种白得发光的感觉,像瓷娃娃一般,给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容筝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浅浅一笑,“今早同娘和容瑟一道去了城郊的天宁寺上香。” “去了天宁寺?”宋清欢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可求了签?听说天宁寺的姻缘签挺准的。” 容筝抿一抿唇,苦笑道,“阿欢,你就别打趣我了。” 宋清欢看着她,神情有几分怔忡。方才那一瞬,她好像从容筝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沉重的神色。 她敛了笑意,凝视着容筝正色道,“怎么了阿筝?出什么事了吗?” 容筝长睫一敛,垂了头,沉默一瞬,方摇摇头,“没什么。” 宋清欢墨瞳微狭,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细细打量了她一瞬,终是没有多说,只道,“你还没吃饭吧?” 容筝这才抬了头,笑笑,“还没有,原本打算回府吃的。” “那正好。听说归来居新换了个厨子,手艺不错,今儿正好一起去试试。” “好。”容筝温柔应了。 宋清欢垂下长睫,掩下眸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归来居很快便到了,宋清欢要了间最大的雅间,分内外两间。 一行人进了雅间,宋清欢和容筝在里间坐下,点了菜,让流月沉星、慕白还有容筝那位叫半夏的婢女都在外间候着,也同样给他们点了菜。 容筝一见这架势,眼中微有异色,却也没说什么。 归来居虽然生意兴隆,上菜的速度却是不慢,不一会儿便上齐了。小二行了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宋清欢特意叫了壶果酒来,拿起酒壶朝容筝扬了扬,“喝点小酒?” 容筝迟疑一瞬,点点头,“我不大能喝酒,就喝一小杯好吗?” “当然。”宋清欢笑容和暖,拿过酒杯,替自己和她各斟了一杯。 将其中一杯推至容筝身前,宋清欢抬眸看着她,“阿筝近来可好?” 容筝点头,长睫一敛,“还不错,你呢?” “我啊……”宋清欢执起酒盏送至唇边,不紧不慢喝一口,“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最近忧忧大了,越发粘人了。” 容筝轻笑,“小郡主冰雪可爱,阿欢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高兴的吧。” 宋清欢也跟着扬了唇角,清透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你也喜欢?喜欢就赶紧成亲,然后自己生一个啊。” 容筝的笑意淡了下来,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宋清欢心中越发存了疑。 方才她便觉得容筝有些奇怪,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这会子见她这副反应,心里越发生了奇。 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阿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容筝抬头看着她,瞧见她眼底的关切,心中一暖,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见她沉默,宋清欢也不好再逼问下去,想了想,转了话题道,“阿绾,关于你身世的问题,慕白那边查到了一些眉目,你想听吗?” ------题外话------ 改了个地方,容瑟由姐姐改成了妹妹,容筝在容家排行第二,容瑟排行第三~前面夭夭也会抽空改掉的~ 正文 第369章 不足之症(二更) 容筝微怔,沉默一瞬,勾唇笑笑,语声浅淡开了口,“好啊,让阿欢费心了。” 见她不如上次那般紧张,宋清欢心底越发存了疑。她怎么觉得容筝今儿有些怪怪的?看一眼容筝,深吸一口气,“阿筝,你很有可能……确实不是容夫人亲生的。” 容筝眉头淡淡一拧,却也并未太过惊讶,只叹口气,“已经找到证据了是么?” 宋清欢“嗯”一声,“算是吧,我们找到了你出生那年在容府当差的人,据他说,当时容夫人并未怀孕,但不知为何,某一天突然说自己产下一女,还将府中所有知情人都遣出了府好生安顿,只让他们日后不得再提起此事。” 容筝面露沉思,良久,才露出一抹苦笑,“那……我当真是外室之子?” 宋清欢摇摇头,“这件事,我们暂时还没查到什么线索。但据慕白所说,他们调查过的人都说,容老爷与容夫人感情很好,不像是会……会养外室的人。” 容筝咬了咬下唇,神情有些暗淡,“若是查不到,这件事便就此打住吧。”抬眸,眼中有流光闪烁,“阿欢,这件事麻烦你和慕白了。” 宋清欢微讶,眸子睁大,“阿筝,你不打算查下去了?” 容筝叹一口气,清凌凌的眸光看着她,“我想通了,不管我是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我实在没必要纠结太多。我现在……只想好好地陪在他们身边多尽些孝道才好。” 宋清欢眉头一蹙,明显地感受到了容筝情绪的低落。抿了抿唇,决定最后再问一次,若这次容筝仍不愿说,她也就不多嘴了。 她二人虽是朋友,但容筝也有自己的判断,若她觉得有些事不想说出来,那自己也没有立场和理由做着自以为为她好的事。 “阿筝,如果你有什么苦恼,可以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或者,就算我帮不了什么,你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要舒畅些。” 容筝眸光微闪,神情越显灰败。良久,才扯出一抹笑意,“阿欢既然让人去调查了我的身世,想必……也知道我如今已不小了。” 宋清欢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不相干的话,不由怔了怔。 只是,被容筝这么一提醒,她确实想起了之前被忽略的事实。 容筝姿容妍丽,肤色白皙,她下意识以为她与自己年龄相仿,只是前几日看了慕白查来的资料,她才蓦然发现,容筝的年龄,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好几岁。 宋清欢一直以为,她与自己是同龄人,可事实却是,她竟与沈初寒同龄。 这让她难免生出几分不解。 这个时代的女子嫁人都很早,容筝身份不差,长得又美,为何迟迟没有成亲? 只是,她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清楚,不管怎样,这毕竟是容筝的私事。她作为朋友,可以在感情一事上助力些许,但有些事情,如果当事人不愿意说,她没有理由去追问。 抿了抿唇,笑笑道,“阿筝为何突然说起这事?我可不管你年龄大还是小,难道你年纪比我大,喝酒就能少喝两杯?” 知道她有意缓解方才凝重的气氛,容筝也不由扬起唇角笑了笑,眸中暗色退去些许。 宋清欢的性子,着实通透。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感慨,明明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容貌,怎会养出这种千般好万般好的性子来? 她垂了眼,执起面前的酒盏,仰头喝了一大口。 果酒下肚,苍白的脸色红润些许,映着她湿漉漉的眸色,有种清冷的澄澈。 容筝五官算不得惊艳,却胜在这身淡然澄澈的气质。 她淡淡一笑,嘴角有春色徐徐绽放,她的语气也很淡,一字一句,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阿欢,我有不足之症。” 宋清欢的笑意僵在嘴角。 不足之症,就是说,容筝打出生起,就有先天不足的毛病,体虚气阴,做不得剧烈运动,身体状况也可能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每况愈下。 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容筝身上?她明明看上去是再健康不过的人啊? 话虽如此,目光落在她过分苍白的面上,心底不由一“咯噔”。 难怪她觉得这几此与容筝相见,她都有几分疲累的感觉,原本只以为她是操劳过度,并未细想,却不曾想,她竟落了这样棘手的病症。 见宋清欢眉头紧拧,容筝反倒笑开来,“阿欢也不必太担心。这病虽然有些恼人,却也不是什么大症状。你别忘了,我们容家是医药世家,自然是好生给我调养着,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宋清欢低头沉默。 容筝这话,分明只是在安慰她而已。她也学过药理医术,知道从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很难根治,有时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恶化。虽然容筝说她有在好生调养着,可看她最近的状况,似乎并不大好。 她抬了眸,眼眶微微一红,“阿筝,我也是会医术之人,你不用诓我。” 容筝笑容淡了淡,定定看了她一眼,叹口气,面上是无可奈何的神色,“阿欢,你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宋清欢心中一紧,“最近情况不好?” 容筝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最近情况,算不得好,身子好像比之前又虚弱了几分。娘心中担忧,今儿才带了我去天宁寺上香,想替我求得菩萨保佑。” “你的病,容瑟知道吗?”想到方才一瞥时看到容瑟坐在车中的身影,宋清欢语气沉了沉。 撇开容筝的身份不提,她有顽疾缠身,容老爷和容夫人难免会偏爱她一些,也难怪容瑟会心生嫉恨。只不知,容筝的病情,容瑟知不知情? 容筝神情依旧很淡。 “我的病,她大概是最近才知道。”顿了顿,解释道,“娘或许是察觉到了她对我的敌意,所以才有意在她面前松了口,今天去天宁寺,也特意带上了她。” “阿筝……”突然得知这事,宋清欢的思绪也有些乱,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反倒是容筝抬眸朝她笑笑,“那件事后,我与容瑟的关系淡了不少,我的心中或多或少对她是有恨意的。只是现在,我却是看淡了很多。我如果真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那我确确实实霸占了他们本该给容瑟的爱意,她对我会有嫉恨,也无可厚非。” “话虽如此,她的行事也太歹毒了些,小小年纪手段便如此狠辣,若再大些了,那还得了?”宋清欢仍有几分替她鸣不平。 容筝朝她宽慰地笑笑,“我与她之间,自不可能再恢复到从前的关系。但她若是就此安安分分,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宋清欢叹口气。 容筝行事,到底太善良了些。也可能是她身怀顽疾,所以难免会比常人多一些悲天悯人的情感,这本是她的家事,她也不好插手,只得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所以啊,最近我都想通了,不管我是不是爹娘的孩子,他们于我,都有养育之恩。我这病,时好时坏,也许哪一天便不在人世了,与其纠结过往,倒不如趁着我还在世的时候,好好孝顺父母才是。”容筝今日情绪低落,话说得有些重了。 宋清欢一急,忙反驳,“你别瞎说,不足之症虽不能根治,但只要好好将养着,不会有事的。” 容筝笑,露出洁白的贝齿,“阿欢,这话,似乎是方才我说的罢?你不是还不信?” “我……”难得听到她开玩笑,宋清欢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容筝笑意愈加清浅,深吸一口气道,“不过你说得也对,也许这一切都是我杞人忧天了,还是好好过好每一天才要紧。” 宋清欢点头重重应了,忽然想到一事,眸光霍然一亮,“对了阿筝,我有个朋友,极善医术,或许能治好你的病。” 容筝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浅浅一点头,“好啊,若是能治好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不能,我也没什么遗憾的。我们家就是开药材铺的,却也不会短了我每日的补药不是?”说着,还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我是认真的。”宋清欢凝视着她的眉眼。 沈初寒说季流云和叶落已经出发来临都了,以季流云的医术,或许能有什么办法。 见她神情认真,容筝面上的玩笑之意也收了收,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她凝视着宋清欢,眼眶微红,“阿欢,我何德何能,能得你这么个朋友?” 宋清欢目色真挚,长睫颤了颤,“阿筝,我是真心盼着你好,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才是。” 前世,在那一片阴暗沼泽之中,是你,将我拉出了泥潭。 “嗯。”容筝重重点头,鼻子一酸,像在对宋清欢承诺,又像在给自己打气,“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见她情绪高涨了些,宋清欢不由舒一口气,这时,却又听得容筝幽幽开口,“阿欢,我的病,你找个机会,告诉慕白吧。” 宋清欢一怔,吃惊地看着她。 她突然说这话,是何意? 容筝苦笑一声,眼底眸光有几分浮乱。 是的,她曾经对慕白动过心。 因着她这不足之症,她对男女之情一向看得很淡,所以才拖到现在还迟迟未成亲。以她的身体状况,嫁给谁,都只会是个拖累。更何况,大夫曾说过,她的体质太寒,并不适合受孕。 有哪一家哪一户,愿意娶一个不能生育的媳妇呢? 所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对成亲嫁人之事,也越来越不抱任何希望。 认识宋清欢时,她的身子罕见地好转了不少,有时候都给她一种自己与正常人没有两样的错觉,所以意识到自己对慕白有种莫名的好感时,她放任了自己情感,没有收住自己的心。 可是后来,现实又给了她狠狠一击。 她这样的身子,实在不配喜欢任何人,更何况,她还比慕白大。 既然已彻底断了这个念想,那么,就不要给对方也留下任何念想吧。毕竟那个时候,她曾送过他一个香囊,若是让他产生了什么误解,倒是她的不是了。 她喜欢他,所以盼着他好,并不想因自己之故而耽误他。 “阿筝,你……”听到容筝这话,宋清欢心中情绪复杂得很。她会说出这话,是不是说明,她对慕白,本也有意?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敢再对这份感情给出什么回应? 容筝苍白地笑笑,“拜托你了。”说罢,落寞地垂了眉眼。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纷繁的情绪,思忖片刻,沉然开口,“阿筝,我觉得,这件事,你或许可以同慕白认真谈谈。” 正文 第370章 你到底去了哪里? 容筝纤长的睫羽颤了颤,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宋清欢知道她内心在做着挣扎,也不说话,只冷静地喝一口杯中酒水,目色沉沉。 感情是双方的事,她在中间推波助澜得再多,也不如两人开诚布公谈一次地好。容筝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配不上慕白,慕白却又觉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容筝,其实感情这种事,哪里来的这么多配得上配不上,只要双方互相喜欢,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但关键就是,他们是不是愿意一起携手解决。 而这,是自己想帮也帮不了的。 容筝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抬眼,神情越发苦涩,“阿欢,我想了想,还是不了。” 宋清欢一怔,怔忡地重复一遍,“你不愿把问题同慕白说清楚?” 容筝扯了扯唇角,眼中流光暗淡,“我若是贸然同他说这些,他一定能察觉出我对他的心意。既然两人最终不能在一起,我……不想给他什么负担。” 宋清欢诧然,呆呆地看着容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想得是没错,依慕白的性子,若知晓容筝的病情,兴许会更怜惜她也说不定,绝不会因此而打退堂鼓。可,容筝的出发点虽是为了慕白好,但她有没有想过,或许在慕白看来,她单方面斩断这份情丝的举动,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呢? “阿筝……”宋清欢抿了抿唇,一时不知从何劝起。 容筝朝她淡淡一笑,出言打断了她的话,“阿欢,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这件事,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一顿,垂了眉眼,语气越发苦涩,“我的病情,你还是不要同他说了。” 若慕白知晓了她的病情,或许反倒会生出什么枝节来。既然已作出了决定,就不必再增加他的负担。两人现在并未挑明,只要她对慕白冷淡一些,他……最终还是会知难而退吧。 宋清欢沉沉叹一口气。 她知道,容筝虽然瞧着纤弱的模样,骨子里却有着无比坚韧的品性,这件事,既然她已经做了决定,自己就算再劝也无事于补,只能等她自己慢慢想通了。 “我知道了。”她沉沉应了。 “抱歉,让你操心了。”容筝歉意一笑,见她面前的酒盏已空,伸手拿起酒壶替她斟满,又准备给自己也斟一杯,却被宋清欢伸手将杯子夺去。 “阿筝,你要调养身子,不适宜饮酒,还是喝茶吧。” 说着,拿起一旁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容筝眸中有浮光闪动,用鼻音轻“嗯”了一声,双手捧住了茶盏。 见气氛一时有些低落,宋清欢忙提了语调,“好啦,不说这些了,菜都凉了,先吃吧。” “好。”容筝深吸一口气,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同宋清欢一道用起餐来。 两人都刻意地不再提起此事,只道些闲话家常,一顿饭倒也用得颇为闲适。 吃过饭,宋清欢道,“你今儿去天宁寺起了个大早,我就不留你了,回去歇会吧。” “好。”容筝点头。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两人走出内间,外间的慕白等人早已吃完,见她们走了出来,起身行礼。 宋清欢“嗯”一声,看向慕白道,“走吧,我们先送阿筝回去。” “是。”慕白应了,眸光似不经意间在容筝面上划过,可容筝却目不斜视,神情淡淡,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一般。 慕白心中微涩,垂了头,眸光有几分暗淡。 宋清欢在一旁瞧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送容筝回了容府,同她挥手别过,宋清欢便吩咐慕白直接回府。 一路上,宋清欢没有说话,只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流月小心翼翼地觑一眼她,似乎想说什么,只是瞧见她眼底的疲累,最终还是闭了嘴。 马车很快驶到了寒王府。 宋清欢缓缓睁眼,正看到沉星朝她看来,低声道,“殿下,到了。” 宋清欢“嗯”一声,掀帘下了车。她微舒一口气,朝慕白点点头,转了身正准备朝府里走去,却突然被身后的慕白叫住,“少夫人。” 宋清欢回头,“怎么了?” 慕白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音,有几分犹疑,“少夫人,容姑娘她……没事吧?” 宋清欢抬眸,清澈的眸光落在他面上,淡淡启唇,“怎么了?” 慕白耳根红了红,语气也有些结巴,“没……没什么……属下只是觉得……容姑娘今日好像有几分不对劲。” 宋清欢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她知道慕白能问出这话,一定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只是她答应了容筝,有些事情,也不好对他开口。 点点头,“她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听到“你不用担心”这几个字,慕白的耳根越发红了,应一声,不再多问,低头退至了一边。 宋清欢心中慨叹,带着流月沉星进了府。 * 是夜。 星子斑斓,月色幽暗。 昭帝寝殿却仍灯火通明,昭帝坐于上首,其下跪着一名身着锦衣卫服制的人,神情森然肃穆。 “你说……寒王妃今日出府逛了一圈?”昭帝目光阴鸷开了口。 “是。”锦衣卫沉声开口。 “去了什么地方?” “寒王妃先去了城中的香料铺沉香阁,又去了首饰铺、布料铺等铺子,买了许多东西。” “可查清楚她买了什么?”昭帝眉头紧皱。 锦衣卫应一声,“属下派人查过了,寒王妃所购之物,都是年轻女子用的东西。”身为锦衣卫,必须要先皇上一步查清所有事宜,绝不能发生皇上问起却不知情的情况。 昭帝眸光深幽。 年轻女子所用之物,也就是说,不是给萧贵妃买的。马上就快过年了,也许她只是单纯地购置了些年货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心头又焦躁起来,“还有其他吗?” “寒王妃在回府途中,遇上了容府的二小姐,邀她一起去归来居用了顿午饭。” “容府?”昭帝神情一凛,“哪个容府?” “医药世家容岩府上。” 昭帝眸光蓦地一寒。 容岩,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容岩的妹妹,是前朝大将军慕容修之妻,在世时与菱伊交好! 难道,菱伊如今正藏身容府? 想到这个可能,他寒凉的眸光顿时一亮,可蓦地想到一件事,顷刻间脸色又暗沉下来。 当年慕容阖府以叛国罪锒铛入狱时,容府为了怕被牵连到,立马断绝了与容岩妹妹的关系,手段之冷酷果敢,连他都被惊到了。只叹果然是商贾之家,行事作风着实寒凉冷血。 那么,这样谨小慎微的容家,当真会冒着一家老小的生命危险收留萧贵妃么? 眉头狠狠一拧,开口又问,“可查到寒王妃因何与容家二小姐交好的?” 锦衣卫点头,语气依旧沉郁,“容家二小姐调得一手好香,容家名下的香料铺沉香阁便是由她在打理。寒王妃先前去沉香阁时认识了容家二小姐,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起来。今儿寒王妃出府,一开始好像就是为了找她。” 昭帝听闻,陷入沉思。 这么说来,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她二人既然早就认识,似乎与菱伊失踪一事并没有关系。 恨恨地咬了咬牙,怒气又涌上心头。 查了这么久了,连半点头绪都没有!真是见了鬼了! 萧贵妃不可能凭空失踪,但看沈初寒和宋清欢的样子,却又半点破绽都没有,到底哪里出错了呢?难道这件事当真与他们无关? 怒气沉沉地抬了头,“城郊开始搜查了吗?” 锦衣卫点头,“回皇上的话,已经开始搜查了,但城郊百姓住得分散,要全部排查完,可能需要一定时间。” “加派人手!一定要给朕尽快找出!”昭帝咬牙切齿,厉声吩咐,眼底有暗色涌出。 锦衣卫神情一凛,忙低头应是。 “寒王府外也给朕看紧了,不要放过一丝可疑之处!”昭帝眸中冷光乍现,垂在身旁的手指紧紧握成拳。 不管菱伊失踪与君殊有没有关系,但他是菱伊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等风头一过,菱伊一定会去找他。 “是。”锦衣卫沉声应下,见昭帝再无其他吩咐,行礼后退下。 昭帝眸光沉沉,缓缓吐尽心中浊气,跌坐在坐席上,眼中有颓败和疯狂的神色。 菱伊,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太让朕失望了,看来,是朕对你太过纵容了! 昭帝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爆出。若这次能找回萧菱伊,他想,他不会再对她仁慈了! *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北风凛冽中,除夕也快到了。 因着一直没有找到萧贵妃的下落,昭帝性情越来越暴戾狂躁,动不动便将怒火发泄在伺候的宫人身上,身边的宫人都叫苦不迭,却又不知缘由,只得默默承受着,行事越发小心翼翼起来,生恐一不小心便触怒了昭帝。 王喜虽是知情人,却也无可奈何。 萧贵妃一日没找到,昭帝这怒火,便一日不会消退下去。他一个做奴才的,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祈求锦衣卫早日带来萧贵妃的消息才好。 也因如此,除了必须要处理的政事,昭帝对其他事越发不上心起来,连原本每年除夕必会举办的宫宴也免了。 消息传出去,其他人尚好,唯有一人十分不甘—— 皇后薛楹。 往年的除夕宫宴,都是皇后亲自操办,无疑是对她中宫地位的一种肯定。可今年的除夕宫宴,说不办就不办了,皇后心中难免生出想法。 最近薛家在朝中是越发举步维艰,君彻见薛家情势不好,竟也有意避嫌,仿佛当初同盟的约定都成了一纸空文。 而她在后宫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昭帝向来不是重欲的性子,可不知为何,近日却接连宠幸了不少去年刚入宫的秀女,倒把她这个中宫皇后冷落到了一边,让她如何不气? 这其中,尤以刚升为昭仪的阮思思最为得宠。 说起来,阮家与她薛家一向走得很近,阮思思的父亲阮嘉明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官,一向抱紧她兄长薛麒的大腿,没多大出息。 阮思思虽是小家碧玉出身,长得却不错,性子也讨喜,与他兄长的嫡子薛彦辰乃青梅竹马,她都以为阮嘉明打算将阮思思嫁入薛家了。 没想到阮嘉明官儿不大,胆子却不小,去年宫里征选秀女,竟将阮思思的名字也报了上去。 薛家在朝中虽是如日中天的气焰,却也不会做这等与皇上抢女人的事,薛阮两家结亲之事便就此告吹。 阮思思入宫后,因着独树一帜的个性,明艳照人的容貌,很快得了昭帝青睐。虽然她表面上对自己还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但皇后总觉得,这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野心必然不小。 皇后抬头看向窗外,今日没有月色,连一丝星光也无,一片黯淡无光。 这时,有脚步声进了殿,转头一瞧,是她的贴身宫女璎珞。 璎珞步履匆匆行到她跟前,行了个礼。 “怎么样?”皇后长眉一挑。 “奴婢问过了王公公身边的小福子,小福子说,皇上这次是铁了心不办除夕宫宴了,让娘娘不要再抱希望了。”璎珞语气沉沉。 皇后脸色一黑。 她准备了大半个月的除夕宫宴,说不办就不办了,这是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吧?可对方是皇上,她又能说什么呢? 五指紧紧一攥,阴沉着脸色看向璎珞,“有没有问出来,皇上最近是为何心情不好?” 昭帝心情不好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但昭帝为何心情不好,除了他那几个贴身伺候的宫人,几乎没人知道。 皇后一开始以为昭帝是因为朝政上的事烦恼,所以特意派人去问了她的父亲和兄长,却没想到并非如此。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只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璎珞摇了摇头。 皇后咬了咬唇,又问,“皇上最近都宿在哪里的?” “回娘娘的话,皇上最近都是宿在自己寝宫,并未召幸后宫妃嫔。” 皇后一怔,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起来,敏感地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上次昭帝如此暴躁的时候,还是那个女人死的时候,对昭帝而言,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雷霆震怒呢?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浓黑的夜色,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她知道,昭帝一直不喜欢自己,之所以会立自己为后,不过是迫于薛家的势力。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给他心爱的女人下毒之后,他对自己,便再没有过好脸色。 哪怕他每个月会照常来自己寝宫过夜几日,可皇后心里很清楚,就算是在床上的时候,他的心,也从来不在自己这里,每次她躺在他身下,看着眼神空洞的昭帝,看着他把本该暧昧旖旎的男欢女爱生生当成任务来完成,她的心,就在滴血。 若是有一天薛家倒台,他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大概就是自己吧。 可是她不后悔。 如果自己得不到想要的,那旁人也别想得到,哪怕那个人是昭帝,也不行。萧菱伊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昭帝就算再恨自己,她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了! 皇后眼中一抹恶毒的神情,嘴角笑意森然。 璎珞吓了一跳,咬咬唇,小心翼翼开口唤一声,“娘……娘?” 皇后这才回了神,眉眼一沉,“本宫知道了,皇上那里,再派人看紧些,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是。”璎珞低眉顺眼应了。 “伺候本宫就寝吧。”皇后冷冷扔下一句话,朝寝宫走去。 璎珞忙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夜间的冷风从殿门口处的毡帘缝隙中漏进来,穿堂而过,带起一阵寒意,吹得皇后遍体生寒。 她拢了拢衣袖,面露森寒地进了内殿,脸色难看得如同窗外的夜色,泼墨一般沉郁。 正文 第371章 团聚 除夕这日很快便到了。 一大清早的,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灯结彩,为晚上的团圆饭做准备。大街上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四下人声鼎沸,小二摊贩的吆喝声夹杂其中。 寒王府内亦是早早就忙碌起来。 这几日不用上早朝,宋清欢和沈初寒上午出了趟门,采购了些东西,很快便回了王府。 沈初寒牵着宋清欢下了车,柔柔一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朝身后一扫。 宋清欢回以一笑,朝他走近了些,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低低开口,“暗哨好像又多了啊。” 沈初寒“嗯”一声,唇角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讥笑。 昭帝久寻母妃无果,自然早就急了。今日是除夕,家家户户都要吃团圆饭,他大概想趁此机会从他们这里找到些线索。否则,又何至于突然取消了除夕夜的宫宴? “走吧。”他收回笑意,搂住宋清欢的腰,只当不见,步履沉稳地进了王府。 王府守卫固若金汤,若没有沈初寒的应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昭帝的锦衣卫再厉害,也没法安插进王府里面,只能在府外潜伏着。 日头渐中,又渐渐西斜,除了时不时有外出采购的仆从出府外,沈初寒和宋清欢再未出来过。 虽则如此,锦衣卫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依旧潜藏在暗处,一眨不眨地盯着寒王府的几个出口。 冬日天黑得早。夕阳很快下了山,最后一抹橘色的余晖消失在天边。 王府四处纷纷掌上了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锦衣卫登上高处往府中一看,见内院沈初寒和宋清欢居住的院落亦是流光溢彩,有影影绰绰的人影穿梭其中,遂放了心,依旧在暗处潜伏好不提。 却不想,此时的沈初寒和宋清欢,早已乔装打扮出了王府,这会子已经在去往城郊宋府的官道上了。 下午的时候,他们分别扮成婢女和侍卫出了门,又将小郡主也偷偷带了出来。今日一天,寒王府人来人往,锦衣卫根本就没那么多精力一一分辨,故而丝毫没有察觉。 出了府,与早就驾车停在不远处的慕白汇合,待天色晚了些,便出城往城郊驶去。 这会子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城郊的官道上也早就没了行人。好在前几天锦衣卫刚搜查过城郊的住户,短时间内没有精力再查一遍,所以宋清欢倒也不担心会被发觉。 行了一小会,宋府便到了。 慕白在侧门处将马车停下,先上前敲了敲门,然后打起帘子将宋清欢和沈初寒请下了车。 侧门很快被人从里拉开,开门的隐卫一见是他们,忙拉开侧门请了他们进府,又赶紧派了人去里头通报。 宋清欢和沈初寒来过宋府几次,因而也不需要人带,示意那开门的隐卫自去忙,便轻车熟路地朝内院方向走去。 还未走几步,就见云歌匆匆走了过来,见到宋清欢和沈初寒,她眸光一亮,急急上前行礼,“奴婢见过殿下,见过王爷。” 方才夜色太暗,她没仔细看,这会子视线落在两人面上,不由一怔。 宋清欢心中惦记着萧贵妃,也没在意,只笑笑,示意她不必多礼,“母妃和嫂嫂呢?” “夫人和少夫人都在内院等着,少夫人估摸着您和王爷快来了,特意叫奴婢来迎接。”云歌回了神,笑着解释。 萧菱伊和君熙如今的身份都不比从前,再叫贵妃和王妃未免不妥,云歌和府里的仆从便都统一换了称呼。 “好,让她们久等了,我们快过去吧。”宋清欢脚步匆匆,抱着小郡主就要往内院走去。 身后的沈初寒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臂。 宋清欢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怎么了阿殊?” 沈初寒抿唇微微一笑,指了指她的脸道,“你准备就这样去见母妃和君熙?” 宋清欢这才反应过来。 方才她和沈初寒出门时,为了瞒过监视的锦衣卫,都在脸上动了手脚,她一时心急,都忘了这茬。 沈初寒温声道,“待会到了内院,你把忧忧给云歌,让她抱过去给母妃看看,我们先去稍作梳洗。” “也好。”宋清欢点头应了。 一行人到了内院,云歌指了个小婢女,让她带着宋清欢和沈初寒先下去梳洗,自己则抱了小郡主往后院的花厅去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很快便整理妥当。 远远还未到花厅,便瞧见有流离灯火从窗户中泄出,光线和暖,让人心中也蓦地一暖。 兰息和云歌早已在门口候着,待人走近,福身一礼,将毡帘打起,请了两人入内,又跟在两人身后,也走进了花厅。 一进厅内,因着花厅中烧了炭火,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目光一扫,便看到了厅中坐着的萧贵妃和君熙。两人手里抱着小郡主和宋念,眉眼含笑地逗弄着。 宋清欢脚步一缓。 眼前的萧贵妃,与那日在地宫中所见,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人,目光落在她含笑的唇角上,心中莫名地一暖。 萧贵妃和君熙听得动静,回头望来,便瞧见沈初寒和宋清欢并肩走了进来。萧贵妃眉尾微扬,眼中有灼灼亮意泻出,抱着小郡主快步走了过来。 “母妃!”宋清欢和沈初寒朝萧贵妃跪了下来。 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萧贵妃眼前一酸,她的儿子,她和无尘的儿子,真的长大了。 心中慨叹万分,一手抱着小郡主,一手去扶他们起来。怀中的小郡主见到父母,自是激动万分,挥舞着小手,嘴里发出“呀呀”的声音。 “快……快起来。”萧贵妃语声哽咽。 君熙也抱着宋念走了过来,看着这一幕,眼中也有泪光闪烁。 宋清欢跟着沈初寒起身,不知为何,眼眶也有些酸涩,泪眼朦胧地瞧着萧贵妃,一时不知开口说什么好。 还是君熙先开了口,“难得团聚,大家都别站着了,先坐下说话吧。” “是啊。”萧贵妃深吸一口气,压下涌上的泪意,一手抱着小郡主,一手拉过宋清欢的手往坐席处走去。 “清欢,坐。”萧贵妃在上首坐下,又拉着宋清欢坐到了她身旁,眉眼含笑,十分温柔地看着她。 在于君熙一起住的这些日子里,她将自己在地宫十几年间所发生的事情都大致了解了一遍,也从君熙口中了解到了宋清欢是个怎样的人。虽然今日与她才第二次见面,却总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母妃……”原本还有几分忐忑的宋清欢见萧贵妃和善的模样,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就落了下来。 “母妃,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沈初寒立于一旁,语声低落。尽管已经救出了萧贵妃,可对于萧贵妃被囚禁地宫十几年的事实,沈初寒却仍旧有些耿耿于怀。 萧贵妃抬眸看向她,嘴角笑意清浅,“殊儿,你也坐。” 沈初寒也依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听得萧贵妃清浅开口道,“殊儿,你无需自责,你看,母妃现在不是与你们好好地在一起了么?过去之事,就算要怨,那也该怨君无垠才是。” 听到昭帝的名字,沈初寒的脸色蓦地一寒。 萧贵妃一见,忙换了话题,“好了,熙儿说得对,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就不要说这些烦心事了。” 沈初寒也不愿萧贵妃想起过往那些不好的回忆,“嗯”一声,握了握小郡主的手,眉眼微微带了笑意,“母妃,这是我和阿绾的女儿,单名一个淼字,乳名忧忧。” 萧贵妃一把将小郡主抱起,眉眼间尽是慈爱的笑意,连眼尾的风霜都掩去些许。 “真好,你看啊,你都当父亲了,想当年,你也还是个这么大的宝宝呢。”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声音降了下来,“若是无尘还在世的话,见到如今的你,一定会很欣慰的。” 听到君无尘的名字,沈初寒的神情也暗了下来。 他素来凉薄,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父皇,他其实并未有多少感情,但从小就能感觉到母妃对他的情深不悔,此时听来,难免也有所感触。 宋清欢抿了抿唇,看向萧贵妃,有些好奇地开口道,“母妃,当初……您是如何瞒过昭帝的?” 正文 第372章 年夜饭 听到这话,萧贵妃叹一口气,眉眼一垂,幽幽开口道,“这件事说起来,还得感谢我一个闺中好友。” 宋清欢眉梢一扬,认真地凝视着萧贵妃。 这件事,沈初寒小时候从萧贵妃口中得知了真相,此事见宋清欢发问,没有说什么,只从萧贵妃手中接过了小郡主。 萧贵妃抬眸看向她,浅浅一笑,“清欢可认识萧濯?” 宋清欢点头。 “我的这位闺中好友,就是萧濯的母亲,容徽音。”萧贵妃眼神从宋清欢面上挪开,投向虚无的前方,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房中除了她、君熙和沈初寒宋清欢,便只留了兰息和云歌,都是自己人,所以也不曾避讳。 “徽音的夫君,是前朝有名的将军慕容修。君无垠举兵叛变,慕容修奉无尘之命带兵抵抗,只可惜,叛军力量强大,临都被攻破。”她的声音很轻,带了些哀凉,一时间,众人的心思都被吸引,除了她淡淡的语声,便只听到炭盆中木炭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君无垠篡位成功后,大肆屠杀支持无尘的朝臣,慕容修自是首当其冲,以欺君忤逆罪论处,株连阖府。我担心徽音,偷偷去了趟监牢探望她。徽音并不惧死,只拜托了我一件事——保下她那两岁不到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抬头扫了一眼宋清欢和沈初寒,微微一顿,“那个孩子,就是萧濯。” “也是这个时候,徽音知道了我怀了无尘孩子的事。当时的我其实已近绝望,我知道,一旦君无垠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掉他。这时,徽音给我出了个主意。” 说到这里,她的语声已有些波动,抬头缓缓看一眼沈初寒,眼底浮上温柔之色。深吸一口气,方继续道。 “容家是医药大家,徽音亦是精通药理。她告诉我,有一种药,可以隐瞒住脉象,最多可将怀胎的时间减少一个月。那种情况下,如果能将我的脉象减少一个月,我便可以说肚里孩子是君无垠的。” 她攥了攥五指,神情蓦地冷了些许,大概是想到了那段在君无垠手里的屈辱日子。 沈初寒替她斟了杯茶递过去,温声道,“母妃若是不想说,便不说了罢。” 宋清欢方才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勾起萧贵妃的不好回忆,忙出声附和,“抱歉母妃,方才是我考虑不周了。” 萧贵妃抬头朝她浅浅一笑,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指尖,深吸一口气道,“无妨,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理了理思绪,接着道,“徽音取下了贴身佩戴的玉佩,让我拿着这玉佩派人去找他兄长容岩讨那味药,并嘱我不必说是谁,只要说是她所求便可。” “后来,我便让兰息拿了那玉佩去容家,果然拿到了那味药,成功地瞒过了君无垠找来给我诊脉的太医。” 一旁的兰息点点头,附和着萧贵妃的说法。 原来是这样! 宋清欢恍然,眉眼间一抹庆幸。 看来冥冥之中,她就和容家有着不解之缘,若不是容家的这味药,沈初寒能不能平安出生还不一定呢。 只是—— 她突然想起一事,不由蹙了眉头。 那个时候,容家肯定已经知道了容徽音入狱的消息,为何看到她的玉佩时还肯帮忙?他们就不怕惹祸上身? 要知道,容家可是在那之后便同容徽音断绝了关系,就因为怕受慕容修的牵连。可若是这样的话,事情似乎有些说不通啊。 萧贵妃目光在她微蹙的眉头上一扫,柔声开口道,“怎么了清欢?” 宋清欢理了理脑中纷繁的思绪,沉吟着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事情好像还有哪里不对劲。” 沈初寒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目光沉沉地点了点头。 宋清欢抿了抿唇,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母妃应该知道,当年慕容一家入狱后,容家便与萧濯母亲断绝了关系,也正如此,昭帝才没有对他们下手。” 萧贵妃点头,沉吟着开口,“当时我听闻消息之后,也十分吃惊,因为兰息去取药时,他们没有半分推脱,分明是对徽音的嘱咐十分看重才是,可不知为何竟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她顿了顿,有些犹疑地又开了口,“而且……我还有一事心存怀疑。” “什么?”宋清欢和沈初寒不约而同朝萧贵妃望去。 “当时徽音入狱前,刚分娩产下一个女儿,可我在牢中似乎并未见到那个婴孩。徽音把玉佩给了我后,我刚准备问起此事,我买通的牢役便走了过来请我出去,说不能再待下去了。无奈之下,我只得离开。只是……” 她眉眼一垂,略带鼻音,“两天之后,慕容一家便被处斩,这话,我便再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宋清欢瞳孔一缩,清亮的眸子定定落在萧贵妃面上,脑中不期然闪过一个想法。 难道……难道说…… 她抬头看一眼沈初寒,眨了眨浓密的眼睫,微舒一口气,“阿殊,你说……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阿筝便是当年慕容夫人生下的这个婴孩?” 萧贵妃一愣,“阿筝?阿筝是谁?” 宋清欢转了目光看向她,“阿筝是我朋友,是容家二小姐。她的父亲,便是慕容夫人的兄长,容岩。” 沈初寒沉吟片刻,也开了口,“若仔细一想,似乎并无可能。” 宋清欢眼中有亮意浮动,将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一起一联想,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当初有谣传说,容筝是容老爷的外室之子,原因就是容夫人那段时间并未怀孕,却突然对外宣称产下了一女。 那么,真相极有可能是慕容夫人产女之后,感觉到了慕容府风雨欲来的前兆,便偷偷派人将刚出生的女儿送到了容府。慕容府人口繁多,产下的又是女婴,昭帝那时忙着夺权,大抵不会注意到这么多。 而容府之所以极为迅速地宣布与慕容夫人断绝干系,想来也是为了保住慕容家的这一仅存的血脉。 至于容筝为何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大概,也是慕容夫人的请求。容筝身为女儿身,若将这国恨家仇强加于她身上,未免太过残忍,倒不如让她有个平平安安的一生。 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容家看到兰息拿出来的玉佩之后,二话不说便将那味药给了兰息。容岩如果稍微动点心思,就应该能猜出这药是作何用处。如果容岩与慕容夫人关系不好,又怎会甘愿冒这样的风险呢? 而且,这么一来,容筝的不足之症也就有了解释。 慕容夫人怀容筝时,慕容将军应该已经上了战场,战争局势不明朗,慕容夫人自是日夜忧心,再加上可能分娩时昭帝大军破城,极有可能受了惊,导致早产,所以容筝才会如此体弱。 一会的功夫,她已经将整件事情都给捋顺了,眼中亮意灼人。 萧贵妃却是不解,看一眼沈初寒,又看一眼宋清欢,“殊儿,清欢,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猜测和推断说了出来。 萧贵妃一听,也是怔住,眼中有喜色,“这么说,徽音的一双儿女,都还活在这世上?” 宋清欢抿唇应是,沈初寒也跟着点头,“我觉得阿绾分析得很有道理,是或不是,我让人朝着这个方向去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萧贵妃眼睫颤了颤,眸中有浮光涌动,“若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 宋清欢反手握住萧贵妃略带凉意的手,温声道,“母妃放心,今后我和阿殊一定会护您周全,不会再让您受一丁点苦了。” 沈初寒眸光定定看着这一幕,怀中还抱着自己可爱的女儿,心中也有一股暖意涌上。 现在的他,母亲健在,妻女相伴,这一生,实在没什么遗憾的了。 刚知晓萧贵妃被囚禁在地宫十多年的那一刻,他是恨不得立马冲进宫里去杀了昭帝的,可现在他想明白了,昭帝的仇,自然要报,但更重要的是好好享受家人陪伴的每一天。 爱,永远比恨更重要。 这一点,也是这一世宋清欢教会她的。 萧贵妃眸光愈乱,水波涌动,哽咽着应了声好。 这样的一幕,从前的她,是怎么都不敢奢望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真。她这一生,虽有过坎坷艰辛,但上苍待她,到底不算苛刻。 一旁的君熙抱着已经熟睡的宋念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绪也起伏得厉害。想到自己去年前在冷宫逝去的母妃,再想到与自己阴阳两隔的宋暄,鼻头不由一酸,不自觉有泪水涌了上来。 只是,她不想扫大家的兴,微垂了头,想悄悄将泪水咽下去。 宋清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朝君熙望去,正好看见君熙悄悄抹眼泪的样子,一怔,忙开口道,“这些日子多亏有了嫂嫂,不然我们没办法陪在母妃身边,母妃一个人着实无聊得紧。” “是啊。”萧贵妃也是个通透人,看一眼君熙红红的眼眶,也明白了什么,忙出声附和。 就连沈初寒也难得地“嗯”一声,跟着开口道,“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宋清欢看一眼君熙怀中的宋念,浅笑着道,“阿念都睡着了,今儿怕是玩累了,不如让云歌先抱他先去歇着吧。” 君熙深吸一口气,点头看着她笑笑。 宋清欢从君熙手中接过宋念,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嫂嫂,皇兄的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你不要难过。” 君熙抬头怔怔地看着她,眼底浮上温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你阿欢。” 云歌上前来接过宋念,宋清欢看向自家女儿,见她小小一团缩在沈初寒怀中,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也是困了,便索性让云歌将小郡主也一起抱下去了。 萧贵妃深吸一口气,“好了,今儿是除夕夜,该开开心心吃顿团圆饭才是。”说着,看向兰息,“去,叫厨房可以上菜了。” 沈初寒和宋清欢来之前同萧贵妃和君熙打过招呼,所以厨房已经备好了今晚的年夜饭。 三人点头附和,坐到了摆好的桌上。 萧贵妃看向他们,“今晚就你们两人单独来的?” “还有我身边一个侍卫,慕白。” “我让兰息和云歌另外张罗了一桌饭,待会叫他去那边,同他们也一起吃顿年夜饭吧。” “好。”沈初寒浅笑着应了。 饭菜很快源源不断上了上来,虽比不得宫中的玉盘珍馐,但亦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望之令人食指大动。 萧贵妃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与儿子媳妇一起吃团圆饭,心中自然高兴,主动拿起酒盏,看向宋清欢,“清欢可能饮酒?” 宋清欢但笑不语地点了点头。 沈初寒宠溺地看她一眼,“母妃别看她这娇弱的模样,饮酒却毫不在话下。” 被沈初寒揭穿,宋清欢下意识瞪了他一眼,脸颊浮上一丝红晕。 这可是在他母妃面前,虽然萧贵妃性子和善,但毕竟是自己的婆母,哪有在婆母面前大喇喇揭穿自己的? 沈初寒抿唇浅笑,眼底流光浮动。 这一幕落入萧贵妃眼中,眼底笑意加深。她虽十几年没见过沈初寒了,但他小时候的模样仍历历在目。小时便是清冷的性子,甚少与人亲近,长大后又经历了这么多,性情恐怕愈加清寒,没想到,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在宋清欢面前,他倒是经常笑得开怀。 自己儿子喜欢的女子,萧贵妃自然是越看越满意,看一眼宋清欢染上红晕的脸颊,笑着道,“会喝酒没什么不好的,谁说女子就不能喝酒了?”说着,抬手给宋清欢斟满。 宋清欢朝她甜甜一笑,“谢谢母妃。” 萧贵妃又看向君熙,“熙儿也来一杯?” 君熙这会子情绪已经稳定下来,闻言亦是笑着扬了扬眉,“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前可是当男子教养的,喝酒什么的,难不倒我。” 萧贵妃笑笑,也给她满上。 夺剑大会后君熙恢复女子身一事,当时昭帝曾无意间同她提起过,所以萧贵妃乍见君熙时也未曾诧异,只是有些唏嘘罢了。 从前在宫里时,她与君熙虽接触不多,但也看得出她与君彻君瀚不同,虽然同样受宠,却从未恃宠而骄,也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而知晓了她和宋暄之间的故事之后,心里就更加心疼她了,她的遭遇,与自己又何其相似呢? 宋清欢清澈的眸光在两人面上一扫。 只要昭帝一日不下台,萧贵妃就暂时不可能住回寒王府,君熙也不可能恢复身份。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萧贵妃和君熙仍需要在宋府住着。 心中突然萌生了个想法,看两人一眼,笑吟吟开口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嫂嫂不如对母妃改口了罢。” 君熙一怔。 萧贵妃却是反应过来,唇角也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慈爱地看着君熙道,“是啊,熙儿若是不嫌弃,也同殊儿和清欢一道,唤我母妃便是。” 君熙回过神来,眼眶中有泪花浮动。 从她身份被识破的那一刻,她本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生下了自己心上人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多亏了宋清欢和沈初寒的帮忙。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却又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眼下见他们都目光温暖地看着自己,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这几年强撑的坚强仿佛顷刻间土崩瓦解,泪水倏地涌上,视线蓦地变得朦胧起来。 见她突然间泪眼婆娑,宋清欢刚要出声宽慰,却见君熙倏地起身,跪倒在地,朝萧贵妃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语声真挚地唤了一声,“母妃!” 正文 第373章 他的青儿(二更) 话音落,四下寂。 萧贵妃最先回神,眼眶红红地将君熙搀扶起来,哽咽着开口,“好孩子。” 君熙又是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垂了眼,眸中仍有水光潋滟。 宋清欢抿唇一笑,率先举杯,心中也涌上一阵感动,“来,为我们一家人久违的团聚干杯!” 其他三人跟着举杯相碰,眼角眉梢洋溢着浅浅笑意,气氛愈发和暖。 难得的除夕团圆夜,大家自是万分珍惜,一顿饭吃得是和乐融融。萧贵妃看着眼前一张张笑脸,眼中流波涌动得越发厉害。 虽然终于离开了地宫,但毕竟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待了十几年,地宫中的暗夜,昭帝时不时的突然出现,都给她留下了难以抹灭的阴影,成了时时缠绕她的梦靥。白日尚好,可一到午夜梦回之际,她总会做着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夜夜都会从睡梦中惊醒,惊出一身冷汗。 但为了不让人担心,她并未同君熙提过此时,更别说告诉宋清欢和沈初寒了。 她知道,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在害怕。 昭帝囚禁了她十几年,这十几年间,她尝试了各种各样逃脱的方法,甚至无数次想过自杀。可昭帝总有办法将她重新拽回那个可怖的牢笼,甚至,连死都不让她死。他说,一旦她死了,他便让沈初寒给她陪葬。 她知道沈初寒已经回了昭国,昭帝若想对付他,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她死没有关系,可她不能连累了沈初寒。 所以,她再不敢轻举妄动。 却没想到,沈初寒竟然找到了她,还将她成功救出了地宫。虽然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她却仍像在做梦一般,实在难以置信自己已恢复自由身。而除了难以置信,她更多的,是害怕。 是的,她害怕昭帝会发现自己,害怕自己会连累沈初寒和宋清欢。这种惧意,如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让她一颗心时时悬着,实难安生。 可不知为何,今日见了沈初寒和宋清欢之后,那颗吊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连日来的不安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发现,她的儿子,比想象中的更优秀,更有手段。此时的他们,已经完全有了同昭帝抗衡的资本。 萧贵妃深吸一口气,眼中浮上坚韧之色。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如履薄冰的萧贵妃了,她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手握重权,她的媳妇,亦是性子机敏,巾帼不让须眉。 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想到这里,长长舒一口气,仰头喝尽杯中酒水,浸满风霜的眼中再度燃起对生活的渴望。 察觉出萧贵妃的异样,宋清欢偏头望来,“母妃,怎么了?” “没什么。”萧贵妃已彻底平复了心绪,笑着摇摇头,举起筷子,给她夹了一箸菜,“来,多吃些。” “谢谢母妃。”宋清欢笑着应了,“您也多吃些,好好把身子养好。” 说到这里,沈初寒放下筷子看向萧贵妃,“母妃,阿绾说得没错,您需要好好调养调养身子。过些日子,我的师兄师妹会来临都,他俩都极善医术,有他们帮忙调理,您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虽然昭帝在吃穿用度上并不曾亏待萧贵妃,但地下毕竟阴气太重,萧贵妃又适时郁结在心,故而身子有几分孱弱,自然得好好调理才是,不能落下病根去。 萧贵妃诧异地一挑眉,“你的师兄师妹?”这几日,她虽从君熙口中了解了这十几年间发生的事,但毕竟只知道了个大概,况且关于沈初寒和宋清欢的事,君熙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因此萧贵妃并不认识季流云和叶落。 沈初寒笑笑,“今日夜色已晚,我和阿绾便在这里宿下了,待会用过晚饭,母妃若是不困,我们陪母妃聊聊天。母妃一定有很多想要问我们的。” 萧贵妃闻言,眸光一亮,欣喜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用过饭,君熙知道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聊,便先告辞回了房间。宋清欢去看了看女儿,见她正睡得香甜,便放了心,让云歌在一旁看着,自己同沈初寒一道,去了萧贵妃的房间。 烛光摇曳,映出墙上三人的影子。 这一晚,他们聊了很多,直到深夜方才散去。第一次,萧贵妃睡得格外安稳,第一次,她再也没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而皇宫的许多人,这一夜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翌日。 宋清欢和沈初寒没办法在此久待,陪萧贵妃用过早饭,又让慕白仔细叮嘱了一番,让府中仆从和隐卫务必好生伺候,这才辞别萧贵妃和君熙,带着小郡主离开了。 日头渐出,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 城门已开,人群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沈初寒和宋清欢已乔装打扮成了普通夫妻的模样,带着小郡主,轻轻松松便入了城。 乘着马车回了王府,依旧照昨日的法子,趁着府中仆从进进出出之际,从偏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王府,而周围潜伏的锦衣卫,并没有任何察觉。 这跌宕起伏的一年,便这么过去了。 * 新年伊始,大家还沉浸在过年的欢快气氛中,从宸国忽然传来两个劲爆消息—— 第一则消息: 一直迟迟未立太子的宸帝突然下定决心,下诏将储君之位传给了三皇子苏镜辞。 而第二则消息,与第一则消息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闻者皆惊。 先前野心勃勃欲与宸国三皇子争夺储君之位的沁水帝姬苏娆,在宸帝立了三皇子为太子之后,自请和亲两国,欲嫁凉帝尹湛。更诡异的是,凉帝竟然一口应允,而且竟给沁水帝姬许了后位,并即刻派了使团前往洛城迎亲。 凉国虽曾与聿国联姻,但如今聿国已覆灭,曾经的聿国帝姬宋清羽,已然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不管尹湛再想娶谁,她都没有任何质疑的权利。 这件事来得太诡异,一时间在四国激起了千层浪。 要知道,凉国与宸国,一个在云倾大陆最北,一个在云倾大陆东南端,两人在领土上没有丝毫交接,中间还隔了片广阔的无妄内海。 这样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国家,又没爆发战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来了联姻这一出?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以昭国和刚建国不久的燕国,都持了几分怀疑态度。 唯独宋清欢嗅出了几分端倪。 先前听闻苏娆有意与苏镜辞争夺储君之位,他们自不可能让她得逞。如今苏娆对他们恨之入骨,若让她掌了宸国之权,前头势必将会有无数腥风血雨等着,因此,必须将这个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之中。 所以,他们决定利用当初苏娆陷害宸帝和苏妍一事做文章。 前段时间,沈初寒已经派了人去安排此事了,看来,已经收到了效果。但苏娆嫁给尹湛之事,却是她没想到的。 前世的苏娆看中了沈初寒,千方百计来了昭国,这一世,事情的发展已完全偏离了前世轨道,不知她如今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心底隐隐浮现不安。 尹湛对他们亦是恨之入骨,他们两人搅和在一起,对自己和沈初寒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幽幽叹一口气,凝重的眼神看向窗外。 只希望沈初寒能尽快掌权,这样,他们便能尽快去玉衡岛了。只要沈初寒体内的蛊毒已解,就算尹湛和苏娆联手,对他们来说,也不足为惧了。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宸国。 东宫内院。 苏镜辞被封为太子后,从皇子府搬来了东宫。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折子,视线却久久不曾挪动,眉头拧作一团。 究竟……是谁呢? 是的,他如今能坐上太子之位,背后其实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帮他。 前些日子,他和苏娆争夺储君的战争愈演愈烈,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苏娆有皇后和皇后母家支持,一度占了上风。 父皇虽然看在母妃的份上对他不薄,但苏娆性子讨喜,将父皇哄得服服帖帖,父皇心中一时难做抉择。 他其实同苏风铭一样,并不稀罕这个太子之位,对皇位也丝毫没有兴趣。 然而他知道,他与苏风铭到底不同,苏风铭有阮贵妃母家做支持,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他此时已经是苏娆和皇后一派的眼中钉,如果他没坐上那个位子,那么,苏娆掌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除掉自己。 若是换了从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苏娆竟是这般狼子野心之人。若早知如此,当初在昭国知返林中,他便不该救她,只是现在,为时晚矣。 正当事情陷入僵局之际,他却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那封信,是用箭矢钉在他书房门上的。 他的府邸向来守卫森严,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将信笺传入府中的,必不是常人。 而当他看完信件内容时,他已经没心情去追求究竟是何人传的这封信了,因为,信里所写的内容,实在太过震撼,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他看完时,已经满身冷汗。 信中说,他的父皇,曾与他的皇妹苏妍有染,而始作俑者,竟是苏娆! 而这件传出去会令整个皇室蒙羞的事,竟然就发生在两年前的除夕之夜!那个他永远也忘不了的除夕之夜。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握住信纸的手猛地一攥。 难道说……这封信,竟是她派人传来的?! 心思一动,一抹苦涩浮上眼底,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两年前的除夕之夜,如果他能稍微再警醒一些,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与现在不一样了?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可这世上,终究没有如果。 缓缓垂眸,再度看回手中的信笺,越看越觉得,这封信与她,怕是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为何要帮自己? 苏镜辞的眼睫抖了抖,眼中浮上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欢喜。可终究,那欢喜还是淡了下去。 她如今早已身为人妻,听说,两人感情甚好,又怎会突然想着要帮他呢? 若这封信真的是她的手笔,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不想苏娆坐上那个位子。 这么一想,事情倒也解释得通了。 他知道苏娆对沈初寒有意,故而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知返林一站,她毁了苏娆的容貌,虽然后面寻得灵药治好了脸上的伤,但对于苏娆而言,已然彻底嫉恨上了她。 若是宸国由着苏娆掌了权,那么,她势必会举全国之力对付她。 她那般聪慧的女子,又怎会任由这种事的发生? 苦笑一声,苏镜辞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信纸。 他和她之间,这一世已经没有可能了,若是能再为她做一丁点事,也算是全了自己曾经对她的情意了。 五指一攥,手中的信纸很快被攥出了折痕。 他抬眸看向窗外。 寒风凛冽,院中景致萧条,眼前出现那张清冷如霜的脸庞,许久未曾温热过的心,突然间有一瞬的悸动。 他伸手捂上胸口,嘴角的笑意愈加苦涩。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却终究,还是错过了她。 青儿。 只属于他的称呼。 眼前似乎恍惚起来,又出现了那年除夕宫宴上她被迫替自己斟酒的那一幕,纤长的脖颈,清泠出尘的气质,他应该能发现端倪的,他为何没有发现端倪? 五指蓦地一收,心中猛然一痛。 青儿,这辈子,我还能再唤你一声青儿吗? 正文 第374章 阮昭仪 苏镜辞握紧拳头,疲累地闭上了双眼,良久,起伏不定的思绪才平复些许。 他缓缓睁眼,看向窗外,嘴角一抹自嘲的笑意。 方才他……又走神了。 这些日子,原本被他勉力压下的思念,因为那封信的出现,忽然间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到底——还是没办法将她从心里彻底抹除。 深吸一口气,越发觉得头疼起来,伸出指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拿到那封信后,他立马派人去调查了此事,果然查出了些蛛丝马迹。那夜在宸帝和苏妍身后斟酒的宫女,临时换了人,并且,在除夕夜后都离奇暴毙,若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又有谁会信呢? 而那两名暴毙的宫女,竟都与苏娆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原本不过死了两个宫女,不会有人注意到什么,可若将事情串联在一起,这里头藏着的秘密,可就值得推敲了。 苏镜辞心中很清楚,宸帝和苏妍之事,就算他们是被人下了药,作为当事人来说,两人也不可能全然不知。只是宸帝大概没想到,他会与苏妍乱伦,并非自己酒后乱性的缘故,而是……被人算计了。 以父皇的性子,若知晓了此事,对苏娆的态度,还会一如从前吗? 果然,他只派人在宫里稍微吹了吹风,这件事便传入了宸帝耳中。以宸帝多疑的性子,立马便察觉出了端倪,派人一查,很快查到了苏娆身上。 当时苏娆本不过临时起意,又因自己也中了招,所以善后并未善得很干净。再加上苏妍已死,这件事又过去了这么久,她压根就没想到还会被人挖出来,而且,事情的矛头还直接指向自己。 等到她察觉出不对想要反击时,已经晚了。 涉及到皇家颜面,宸帝自不会任由这谣言满天飞,很快便派人压了下去。只是心底却彻底记恨上了苏娆,虽然这件事不可能摆在明面上处理,但宸帝很快便下了圣旨,将空悬已久的太子之位传给了苏镜辞。 苏镜辞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收回了目光。 不管怎么说,太子之位已得到,苏娆很快也将离开宸国,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他到底还是胜了。 他一定会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终有一天,强大到可以与沈初寒相匹敌。这辈子,他或许已经得不到宋清欢了,但是,也一定要站在她能看见的高度! 而此时皇宫中的的苏娆,心中亦不平静。 她坐在梳妆小几前,看着镜子里恢复容貌的自己,手指抚上肤如凝脂的肌肤,唇角有一抹讥诮的笑意。 没想到,这场争夺储君之位的战争,她筹谋了这么久,她最终还是输了。 苏镜辞是如何得知当初自己对父皇和苏妍下手之事,她不得而知,但事情已成定局,不管怎样,她只能正视这个结果。 但,苏娆毕竟不是普通人,眼见着自己在宸国彻底失去了优势和地位,便立马将目光瞄准了其他三国。 既然在宸国不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利,那么,她就另外辟一条路出来。 她私心,自然是想去昭国的。 如今沈初寒已回了昭国,她若想嫁给昭帝,约莫是不可能的了。而目前看来与沈初寒旗鼓相当的二皇子君彻,她却根本不看好。眼下两方势力相当,不过是沈初寒刻意制造出的假象而已,论实力,君彻全然不是沈初寒的对手,她自然不会眼巴巴地赶着上去送人头。 而新崛起的燕国,如今国内局势尚未稳定,太子宁骁她并不熟悉,也不知能力如何,嫁过去实在有些冒险,况且,两人从未有过交集,他也不一定会同意娶自己。 那么,便只剩下最后的凉国了。 多方面综合而言,凉帝尹湛,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其一,当年他能从夺嫡的混战中脱颖而出,除了沈初寒的帮助外,自身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光是他能韬光养晦地蛰伏这么多年,已是很多人所不能比的了。 其二,沈初寒将他蒙在鼓里这么多年,临走时又带走了他一员大将,以他的性子,怎会甘心咽下这口气?而他也知道自己与沈初寒和宋清欢都有不共戴天之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他不可能不懂。 其三,她和尹湛,之前也有过合作和接触,所以最后结果不算太愉快,但尹湛是聪明人,不会因为过往的过节而放弃将来的利益,她完全有信心说服他重新与自己合作。 其四,尹湛如今后宫空虚,后位空悬,唯一得宠一些的妃嫔,便是前聿国安阳帝姬宋清羽,她与宋清羽也有过一些接触,心知她的段位,与宋清欢完全没得比。况且如今聿国已经覆灭,她已没有任何依靠,要将她拉下马,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而已。 而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尹湛身体不算好。听说尹湛出生时便从娘胎里带了毒,一直疾病缠身,身子孱弱,后来似乎找了什么药服下,体内的毒是解了,但身子却还是没完全好。所以上次才想用枯叶青同她换清元果。 清元果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目前来看,怕也是用一些贵重药材在吊着。这样的身体,若是英年早逝,自己身为皇后,立马可以将实权给牢牢抓在手中。 所以,她当机立断,派人快马加鞭送了封信到尹湛手中。 果然,尹湛没有让她失望。虽然他字里行间都有对当初自己不辞而别的事表示不满的意味,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比起苏娆这个言而无信的合作者来说,显然他更想让沈初寒这个“背叛者”付出代价。 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他并不知道当初苏娆盗取了皇宫中的枯叶青一事,若是知道,这件事大概也不会这么简单了。 苏娆缓缓吐一口气,拿起一旁的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秀发,眉眼间一抹冷冽的狠厉。 这件事,尹湛现在不知,将来,也不会知道。 “红袖。”她放下梳子,冷然出声唤道。 有脚步声匆匆而来,红袖挑起珠帘行到内殿,福声一礼,“殿下。” “去看看,去凉国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是。”红袖应了,迟疑一瞬又道,“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催了好几次,说请您去一趟娘娘宫里,您看……?” 苏娆眉眼一垂,神情依旧清冷。 她要嫁去凉国,皇后是不大乐意的。毕竟,皇后就苏娆这么个女儿,山长水远跑去凉国,如此一来,她日后都没了依靠,又怎会开心? 但苏娆的性子,想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更何况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皇后现在叫她过去,顶多是念叨一番罢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娘,苏娆也不好做得太过,思索一瞬,起身,冷冷开口道,“走吧,随本宫过去看看。” * 半个月过去了,锦衣卫依然没查到任何关于萧贵妃失踪的线索。 城郊宋府,左邻右舍住的都是沈初寒的人,萧贵妃和君熙又有季流云那两张人皮面具做掩护,锦衣卫上门时将面具一带,压根就看不出本来面目。 再加上昭帝根本没想到君熙会回来临都。这一个妇人,一个年轻女子再加一个小孩子的组合,任谁都不会往地宫里失踪的萧贵妃身上想。 因此,将临都城内外都搜查了好几遍,锦衣卫依旧一无所获。 昭帝的怒意,也渐渐达到了顶峰。 他向来容不得他人忤逆,这次萧贵妃却突然莫名其妙人间蒸发,心中自是焦躁难耐,而这怒火,自然蔓延到了朝堂之上。 人人都知昭帝最近心情不大好。 好好的早朝,经常说着说着就突然发火,被骂的臣子几乎都是一脸懵圈,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原本首当其冲承受昭帝怒火的,该是沈初寒才是,可偏生沈初寒办事极为妥帖,挑不出任何错处。昭帝虽然没有证据,却总觉得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故而心中对他憋了一肚子的火,偏生还没地方发,常常气得自己心肝脾肺都疼。 能在朝中混的,大多都是人精,一来二去,有人便看出了些端倪。 皇上最近似乎不大待见寒王,难不成,朝中的风向又要变了? 可若说他心中偏向了端王,偏生最近端王也挨了不少骂,让人实在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身处漩涡中心的君彻,自然亦是按捺不住了。 这日早朝,经历了昭帝再一次拂袖而去的怒气之后,君彻到底沉不住气了,出声叫住了沈初寒。 沈初寒停步,慢悠悠转身朝君彻望去,神情清冷,“二皇兄有何贵干?” 君彻眯着眼打量了他几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定一些,“你可知父皇最近怎么了?” 沈初寒勾一勾唇,“这话,该我来问二皇兄才是。” 君彻一扬眉头,似乎不解。 “父皇最近对我诸多不满,难道不是二皇兄暗地里搞鬼?”他的话,直接而冷漠,丝毫不顾及周围尚未离开的众臣。 大家一见有好戏看,往殿外走去的脚步顿时就慢了下来。 这二位都是谨慎的主,除了在朝政上时不时有分歧外,甚少有私底下闹不和的时候,眼下这一幕,可不是随时能见到的,又怎能错过? 君彻脸色一黑,大抵也没想到沈初寒会如此直接,眸子一眯,眼中暗涌沉沉,“三皇弟,这无凭无据的,便给我扣了这么大个帽子,我可着实吃不消啊。”众目睽睽之下,他自不可能同沈初寒吵起来,语气虽有些不郁,说话却仍是谨慎。 “是吗?”沈初寒勾唇冷笑一声,狐疑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扫,似乎在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打量了一瞬,方移开目光,又恢复那般冷淡的神情,“若不是你,那又是谁呢?”一顿,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君彻说,“或许,父皇生气的原因,根本不在朝堂之上。” 说完这话,他不再看他,冷冷扔下“告辞”两字,便施施然离去。 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身影,君彻眼神蓦地一寒,脑海中却不断盘旋着他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不在朝堂之上”,难道……是后宫出了什么事? 想了想,还是下定了决心,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也走出了崇政殿。 身后各色目光落在他背影上,议论纷纷。 听到宫女来报说端王求见时,皇后刚用完早膳,正坐在梨花木小几前梳妆,闻言拿住口脂的手一顿,眼角曳出一抹寒凉,半晌才幽幽开口,“请他去正殿等着。” 宫女应是,又退了下去。 皇后拿起口脂,用小指挑了一丁点,放在唇上涂开来,眸光幽深难辨。艳红的唇衬得肌肤白如雪,涂着丹蔻的手指抚过,滑腻绵软的触感,仿佛还是二八少女的模样。 然而眼角的细纹,却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她到底还是老了。 眉眼间蓦地透出一抹狠厉。 她年岁已老,新人却正是花骨朵般娇嫩的年纪,薛家最近又是举步维艰,而君彻,更是个靠不住的主,这些日子未免愈发忧心。 只不知,君彻避了他和薛家那么久,今日突然前来找她,所为何事? 她将口脂往几上“啪”的一放,猛地站起身,径直出了内殿往正殿而去,身后珠帘被她摔得叮咚脆响。 君彻此时已经进了内殿,在下首的位子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品着茶。 听到珠帘响动声,他抬头望来,目色沉沉。 “皇后娘娘。”见是皇后,他放下茶盏,起身一礼。 皇后“嗯”一声,目光在他面上一扫,也走到上首的坐席上坐了下来。很快,有宫女上了茶,复又退了下去。 皇后也不着急开口,而是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用茶盏盖撩拨着杯盏中的茶叶,许久,才缓缓抬了头,用一种讥诮的语气开口道,“端王今儿怎生有空来找本宫?” 君彻知道她因为自己前段时间的态度而心有不爽,这会子自己有求于她,自然没法给她摆脸色,赔笑一声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前段时间朝政上的事太忙,没来得及来看娘娘,还请娘娘不要见怪才是。” 皇后冷哼一声,“端王日理万机,本宫哪有资格见怪?” 君彻心底也不由有些恼火。 他今次过来,可不是为了听皇后奚落他的,眉眼一垂,眼中浮上一丝戾气。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君彻先咽下了这口气,抬眸看向皇后,神色已恢复沉然,沉沉开口,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皇后娘娘想必也注意到了,父皇最近心情不大好。” 听到这话,皇后眸光一闪,立刻明白君彻今天来干嘛了,感情是来“刺探军情”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有主动接话。 “皇后可知父皇为何心情不好?” 这件事,皇后一直也没搞明白,昭帝的心情从年前就突然变得糟糕起来,一直到现在也没好转,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君彻今天来来,正好也可以两人探讨探讨这个问题。 这么一想,便也没有为难他,沉声开口道,“这事,本宫也很奇怪。从之前皇上突然取消除夕宫宴开始,他就一直是心不在焉怒气沉沉的模样了。” 君彻微讶,“这么说,父皇心情不好的原因,与后宫无关?” “后宫?”皇后一挑眉头,摇了摇头道,“皇上最近连后宫都来得少了,怎会与后宫有关?” 君彻一听,越发不解起来,垂了眉眼陷入沉思。 既与政事无关,又与后宫无关,那……究竟是什么事在影响着他的心情呢? 思考了半晌,他才缓缓抬头,饱含深意的目光在皇后面上一扫,“娘娘就没想过……探探父皇的口风?” 皇后皮笑肉不笑一下,“皇上正在气头上,本宫这个时候凑上去,岂不是自找不快?端王说出这话,本宫都要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与本宫站在同一战线了。” 君彻漆黑的眼珠一转,“父皇这般阴晴不定的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波及到你我身上来。”一顿,勾起一抹深意满满的笑,“再说了,皇后若不愿意亲自上,您作为后宫之主,大可以让别人上啊。” 皇后眉头一皱,眯着眼睛看着君彻,“端王不妨说得明白一点。” 君彻端起茶盏,慢悠悠喝一口,方开口道,“譬如说,最近颇为得宠的阮昭仪,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正文 第375章 弑君之罪 听到阮昭仪的名字,皇后眼波微滞,缓缓抬眸看着君彻,似乎想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来。 可君彻却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只眼底有无边凉淡和黑暗。 “阮昭仪最近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后轻嗤一声,意味不明地开了口。 “正是因为红人,才好办事不是么?”君彻一双寒凉眼睛定在皇后面上,语声带了些阴森的凉。 不待皇后开口,接着又道,“若哄得父皇高兴了,说不定就真问出来了。若是惹得父皇不高兴了……”他眉梢一抬,“皇后娘娘也没吃亏不是么?” 皇后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垂了眼睫,端起一旁的茶盏,不紧不慢喝一口,“本宫怕是使唤不动她啊。” “是么?”君彻笑一声,“皇后娘娘可是后宫之主,您的话,谁敢不听?” 听得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皇后握住杯盏的手一紧。可她最近还得靠着君彻,自然不能同他撕破脸皮,沉吟一瞬方冷冷开口道,“既然端王这么信任本宫,本宫怎么着也得试试才行。” 君彻朝她拱了拱手,“那……我就静候娘娘佳音了。” 皇后不看他,拨了拨盏中茶水,“嗯”一声,“端王还有事吗?” 君彻十分识趣地起身一礼,“那我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告辞。”说罢,笑眯眯地觑一眼皇后,甩袖转身离去。 皇后猛地抬头,眸光落在他扬长而去的背影上,眼中有戾气浮上。 良久,她才往坐榻上一靠,语气沉沉开口吩咐,“去请阮昭仪过来。” “是。”宫女应了,福身退下。 不多会,阮莹莹便出现在了前往皇后寝宫的路上。 引路的宫女在前,阮莹莹紧跟其后,面色尚好,神情却有几分忐忑。 皇后这个时候突然召见她,却是何意? 鬓边银簪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走动,一下下碰着她的鬓角,有沁人凉意传来。阮莹莹拢了拢肩上披风,到底有些不安。 几个月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能入宫,还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 她家世算不得好,父亲虽然在京里做了个小官,但天子脚下,京官多如牛毛,她父亲这样的官职,根本就排不上号。所以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若想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就是攀上一个好夫家。 一开始,她把目光瞄准的是薛家。 她父亲与薛家长子薛麒相识,因此她与薛家嫡长孙薛彦辰从小便认识,有不少接触的机会。当然了,说好听一点是两家是世交,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他父亲一直在抱薛家大腿。 好在她容貌出众,性子又够野,正合薛彦辰那种纨绔子弟的胃口。可是,薛彦辰虽时不时撩拨她一下,却迟迟不提娶她进门一事。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都已及笄,薛彦辰却依旧吊着她,阮莹莹才渐渐明白一个事实:薛彦辰虽然平常在家是个小霸王,可在婚事上,他却丝毫做不了主。不管是他父母也好,还是宫里做皇后的姑姑也好,都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正当她快要死心之际,却突然传来宫里选秀的通知,京里适龄未婚女子都可以参加。当今皇上并非重欲之人,所以他登基后,宫中选秀频率并不高,后宫妃嫔也不算多。所以,若想要在后宫中出头,约莫还是有些许机会的。 眼瞧着薛家那边希望越来越渺茫,她一咬牙,决定赌一把,便说服父亲,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 没想到,她这次运气居然不错,不仅成功入选,还被皇上看中留了牌子,而且,还很快便被钦点侍寝,短短几个月,便坐到了昭仪的位子。 然而,大抵人都喜欢犯贱,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 她入宫后没多久,一次宫宴上,薛彦辰居然偷偷摸摸来找了她,跟她说什么“很想她”之类的话,还拉拉扯扯地欲行不轨之事。 她自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可薛彦辰大抵风流惯了,丝毫不把她的宫妃身份放在眼里,不管不顾就要来亲她。 一开始,她自是拒绝的,她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子,怎么能让薛彦辰毁了这一切?可一见她敢不答应还奋力反抗,薛彦辰便露出了那副恶霸嘴脸,威胁她说若是她不从,他就会把两人的事捅到皇上面前。 她入宫前的确是处子之身,但当时为了留住薛彦辰的心,除了没有与他真刀战枪上过场外,她全身上下都被薛彦辰看了个遍,因此,她身上什么地方有什么记号之类的,薛彦辰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所以,若这件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即便她没有与薛彦辰发生过关系,皇上也绝不会再容得下她。到时,她辛辛苦苦筹谋的一切都要落空。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从了薛彦辰。 却没想到,薛彦辰自小在万花丛中过,于房事上自然比昭帝要高明得多,再加上年轻力壮,又懂得小意伺候,让阮莹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欲仙欲死的滋味。 偷情这种事,有一便有二。 如今阮莹莹身份不同往昔,两人又是在宫里行不轨之事,薛彦辰似乎极为享受这样偷偷摸摸放纵的感觉,竟每次宫宴都会半途离席,偷偷摸摸来找她。 阮莹莹一开始还推拒,可薛彦辰在这方面的手段实在是高超,久而久之,竟有了欲罢不能的感觉。再加上这么久了都没有出什么事,她便也放下心来。 当然,她会这么做,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昭帝在床笫间曾隐约透露过自己想另立太子的想法,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尽快怀上龙种,她的孩子,就有成为太子的可能。 但昭帝毕竟年岁已大,若只靠他,怀孕的几率怕是十分微小,既然薛彦辰主动送上门来了,她便索性利用他的种,说不定能赶在其他人之前先怀上。 只是她这段日子在宫里扶摇直上,自然碍了某些人的眼,皇后,就是其中一个。 当然了,皇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自己不做得太过,皇后大多数时候似乎不屑同自己计较,可今日却为何突然召见自己? 惴惴不安间,皇后的寝宫到了。 宫女朝她福身一礼,打起毡帘,“阮昭仪,皇后娘娘就在殿里等着,您请吧。” 阮莹莹深吸一口气,抬步进了大殿。 一进大殿,便看见正中坐着皇后,一袭盛装,眉眼凌厉而精致,正在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阮莹莹心中莫名一凛,不敢怠慢,快步上前走到大殿中央,朝着皇后一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这才缓缓抬眼,凉淡的目光往她面上一扫,“阮昭仪来了。” 说着,看向一旁的宫女,“给阮昭仪赐坐。” 阮莹莹道了谢,在下首坐下,有些谨慎地低了头,没敢先开口。 皇后的目光落在她纤长洁白的脖颈上,眼中划过一抹戾色,顿了一顿,方又吩咐,“上茶。” 茶很快上了上来,阮莹莹伸手接过,闻到一股幽幽茶香。他父亲好茶,她也学了些皮毛,很容易就辨出了这茶是极品嵩山银针,比她宫里的茶要高好几个档次,她也就在皇上的寝宫曾喝到过。 眼睫一颤,十分乖顺地垂了下来,掩下她眼底的暗色。 “阮昭仪可知本宫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又晾了阮莹莹一会,皇后这才不紧不慢地看了口。 阮莹莹下意识摇头,面上笑得恭顺而无害,“臣妾不知。” 皇后突然叹了口气,“最近皇上心情不大好,想必阮昭仪也知道了吧。” 阮莹莹眉眼微动,抬眸看她一眼,心思活络起来,难道……皇后今日找她来,竟是为了这事? 这么一想,微微定了心,点一点头道,“知道。” “那……阮昭仪可知晓原因?”皇后又问。 阮莹莹微愣,皇上为何不高兴,还需要皇后来问自己?她虽然得宠,却还未得宠到这种地步。皇上来她宫里向来都只是过个夜而已,一到天亮便走了,很少跟她说起其他方面的事。 不知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臣妾不知。”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你身为后宫嫔妃,为皇上分忧是应当的。皇上最近去你宫里去得勤,你有空多劝劝他,让他注意身体,不要经常生气。” “是。”阮莹莹垂了头,温顺应了,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 皇后特意叫她来嘱咐这事,怎么想都有些不大对劲。皇上最近确实心情不好,自己这个时候去问,岂不是极容易惹得他不快? 阮莹莹是个聪明人,虽然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不显,只怯怯应了下来。她知道,如今自己风头正盛,皇后难免对自己不爽,所以自己务必谨言慎行,不能让她抓到一丝错处去。 瞧见她这副娇弱的模样,皇后在心里冷哼一声。 都已经是成精的人了,还在自己面前装什么单纯,嘴上虽答应得好,心底怕是一万个不乐意吧,看来不敲打敲打她,她便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叹一口气,“你年纪与彦辰差不多大,原本本宫是把你当晚辈看待的,只是你如今既然入了宫,该承担的责任也该承担了。” 蓦然听得皇后提起薛彦辰的名字,阮莹莹眸光一冷。 她知道,皇后这是在威胁她,如果她这次要是不乖乖地听她的话,明日宫里就该出现她的风言风语了。 五指微攥,再抬眸时,眼底却依然澄澈一片,带了些惶恐开口,“臣妾明白。”咬了咬唇,“臣妾……臣妾一定会尽力的。” 见她识相地松了口,皇后面上冷意才退去些许,端起茶盏喝一口,轻“嗯”一声,“阮昭仪大可放心,你父亲与我兄长交好,你若是能得了皇上的欢心,本宫自是欢喜的。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宫。” 威胁过后,又来给颗甜枣了。 阮莹莹心底愈发冷笑连连,嘴上只忙不迭应了,“多谢皇后。” “嗯。”皇后敲也敲打了,示也示好了,不耐烦再跟她虚与委蛇下去,摆一摆手,“没什么事的,阮昭仪便先回宫吧,本宫等你的消息。” “是。”阮莹莹恭顺应了,在宫女的引导下出了宫。 皇后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久久不曾收回,眼中却是疑云密布。 皇上他,究竟是为何心情不好呢? 思忖良久,还是不放心将此事完全交给阮莹莹去查,眼眸一眯,出声唤道,“来人。” “奴婢在。”应声而入的是她的贴身宫女璎珞。 皇后看她一眼,沉沉开口,“璎珞,夜间去悄悄请了皇上宫里的小福子过来。” “是。”璎珞悄无声息地退下。 毡帘被打起,有冷风灌入,吹得皇后遍体生寒。她拢了拢衣襟,转身朝内殿走去,背影显得有几分萧索。 * 是夜。 用过饭,沈初寒和宋清欢在房中陪着忧忧玩耍。 沈初寒这几日比较忙,常常是早出晚归,今儿也是忙里偷闲。 忧忧大抵是很久没见过父亲了,今晚特别兴奋,一直举着小手上下挥舞着,嘴里还发出“啊啊”的叫声,可爱极了。 沈初寒抱着她一上一下在空中晃荡着,她笑得更大声了,眉眼都弯成了月牙状。 宋清欢在一旁看着,也是满目欢悦之色。 逗弄着女儿玩了一会,她觉得有些渴了,便端起一旁高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恰巧被小郡主看见了,眸光一亮,小手一指,嘴里“啊啊”的叫着,似乎想要那杯盏。 宋清欢摇摇头,眸色温柔,轻轻看着自家女儿开口道,“忧忧,太烫了,等凉一凉再喝好不好?” 忧忧却只摇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杯盏。 宋清欢忙温声哄着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可偏生,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却是倔得很,死死盯住那漂亮的青花瓷茶盏,还伸出手指着,嘴里“咿咿呀呀”起来。 宋清欢无奈,正准备转头去拿杯盏,忽然瞧见那茶盏似乎朝前挪动了一下。 她眉头一皱,以为自己眼花了,笑着看向沈初寒开口,“阿殊,你看看我,刚刚还以为……” 话音未落,便瞧见沈初寒也死死盯住那杯盏,面色有几分沉凝。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试探着开口道,“阿殊,难道……方才你也看到了?” 沈初寒转头朝她看来,眸色沉沉地点了点头。 宋清欢脸上笑意登时凝住,死死盯住那个青花瓷茶盏,试图看出两分端倪。可那分明只是个普通的青花瓷茶盏而已,怎会突然挪动呢? 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开口问问沈初寒的想法,忽然听到门口有敲门声响起。 “进来。” 应声而入的是流月,她朝两人行了个礼,“殿下,王爷,玄影求见。” 宋清欢眉梢微挑,玄影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初寒却像是意料中一般,点一点头,“让他进来。” 流月应是,退了下去。 玄影是自己人,便也没有避讳,流月直接引着他到了内间。 沈初寒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开口问道,“怎么样?” 玄影点一点头,“如公子所料,您离开宫里之后,端王果然去找了皇后,待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方出来。端王走后没多久,皇后便派人叫了阮昭仪过去,又聊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方才,还派贴身宫女悄悄请了小福子去她宫里。” 宋清欢微微蹙眉。 阮莹莹?小福子? 沈初寒这是想做什么? 凝眸朝沈初寒望去,却见他嘴角一抹清冷的笑意,语声沉郁,“好,继续盯着,适当地将阮莹莹入宫前和薛彦辰关系匪浅的事放些风声出去。” 玄影应下,又汇报了一些其他工作,很快又退了出去。 宋清欢看一眼趴在软榻上自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忧忧,又看回沈初寒,沉吟着开口道,“阿殊,你打算……从阮莹莹下手?” 沈初寒摇摇头,嘴角笑意愈发清冷,“我只是打算……让他们顶罪而已。” 顶罪?顶什么罪?他们又是谁? 宋清欢眉头微蹙,“他们?皇后和阮莹莹?” “嗯。”沈初寒长睫一眨。 “顶什么罪?” “弑君之罪。”沈初寒凉淡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题外话------ 猜一猜为什么杯罩会突然挪动?猜对有奖。要在下一更之前哦~ 这两天夭夭公司有点事,回家比较晚,今天很大程度也没有二更,夭夭尽力吧【望天】 正文 第376章 扶澜族灵力 宋清欢眼睫一颤,直直盯着沈初寒,眼中有讶然之色浮上。 弑君之罪,这么说,沈初寒是打算对昭帝下手了? 沈初寒抬了头,朝她温和一笑,“有些事情,也该动手了。”一顿,若有所思的眸光一转,“说起来,子舒和落落这几日该到了。” 宋清欢微蹙了眉头,“可是阿殊,昭帝性子素来警惕,我们如何下手?”虽说沈初寒想要让阮莹莹和皇后顶罪,但毕竟只是顶罪,也就是说,真正下手的,并不是她们。昭帝身居帝位,素来万般警惕,又岂是那么好下手的? 沈初寒翘了翘唇角,眼中一抹寒光闪过,凉凉吐出一句话,“小福子是我的人。” 宋清欢一怔,撩眼看向沈初寒,有一瞬间的怔愣。 小福子是昭帝宫里伺候的内侍,其师父,正是昭帝的心腹内侍王喜,听说因为性子机灵,颇受王喜器重。上次他们回临都,便正是小福子来请沈初寒进宫的。这样昭帝身边得用之人,居然也是沈初寒的人? 这件事给她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当初在无痕宫时知晓左护法是他的人时的心情。 沈初寒他,究竟不动声色地筹谋了多少事情? 瞧见她呆呆望着自己一脸诧异的模样,沈初寒唇角笑意加深了些许,眼底寒凉退去,温声开口道,“小福子这颗棋子,我已埋了很久,眼下,也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纷杂的思绪,也抿唇一笑,“果然阿殊就是阿殊。有这么个人在昭帝身边,看来,是不需要我担心什么了。” 小福子深得王喜信任,王喜又是昭帝的心腹,有他安插在昭帝身侧,要动手的话,的确要容易许多。 沈初寒点点头,伸手抚了抚她的发,语声愈发温润,“放心吧阿绾,我既答应你两个月,那便是两个月。”两个月,这是他答应宋清欢的期限,两个月之内,他会处理好昭国诸事,然后同她一起去玉衡岛。 宋清欢反手握住他的手,眼底有流光浮动。 虽然知道沈初寒一向将她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但每每还是被他点点滴滴的举动所感动。眸光盈盈看着她,唇瓣动了动,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她泪眼盈盈的模样,沈初寒眼中愈显宠溺,大手落在她的肩头,将她往怀中一揽,落在她耳中的语声如甘醇的酒酿一般醉人,“所以阿绾大可放宽心思,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宋清欢轻“嗯”一声,依在他怀中,闻着鼻端的寒凉清香,只觉心中无比踏实。 这时,突然听得“啪”的一声,耳边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 宋清欢微惊,直了身子朝声音发源处望去。却见方才她放在高几上的那青花瓷茶盏不知为何掉落在地,已碎成好了几瓣。 她一惊,从沈初寒怀中退出,抬头看向沈初寒,狐疑开口“阿殊,这是怎么回事?” 沈初寒尚未来得及说话,又听得耳边有“咿咿呀呀”的声音,正是小郡主的声音。 宋清欢循声望去,见方才趴在软榻上自顾自玩着的忧忧正看着地上那摊瓷器碎片,嘴角撇了撇,一脸哭出来的模样。 “哎呀呀,忧忧怎么啦?” 宋清欢忙将她抱在怀里哄着,不免有几分汗颜。 方才只顾着和沈初寒说话去了,一时倒忘了还有个女儿在这里,她这个母亲,还真当得有些不称职。定了定心神,忙温声哄着忧忧,“忧忧不怕不怕,只是杯子碎了,娘亲这就叫人来收拾干净啊。” 说着,看向门外就要唤人。 还未出口,沈初寒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等等。” 宋清欢微奇,转眸看着他,“怎么了?” 沈初寒却又住了嘴,只定定地看着地上那些茶盏碎片,眼中似有沉沉雾气笼罩。 宋清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这杯盏似乎碎得有些蹊跷,难道……是忧忧不小心推下去的? 她狐疑地朝怀中的忧忧望去,忧忧被她这么一哄,脸上已多云转晴,正“吃”着自己的手指,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 想了想,宋清欢还是觉得有些不可能。 方才忧忧是被她放在软榻上的,软榻离高几还有一段距离,她刚刚就在高几旁坐着,忧忧不可能越过她够到高几上的茶盏。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沈初寒却朝她伸出了手。 “怎么了?”她不解。 “我来报忧忧。” 宋清欢不知他想干什么,但还是依言将忧忧递了过去。 沈初寒抱着忧忧晃了晃,看向她道,“阿绾,你去那边再取个茶盏过来放在高几上。” 宋清欢狐疑地皱了眉头,心中越发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很快重新取了个茶杯过来放在了高几上。 沈初寒抱着忧忧看向那茶杯,一边摆弄着她的小手一边道,“忧忧,想要那个茶盏吗?” 忧忧“啊啊”的叫了两声,似乎有些亢奋,小手指着杯盏的方向。 “想要的话,就要自己去取哦。”沈初寒温声软语,十分耐心地模样,却是抱着忧忧并不靠近。 宋清欢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刚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瞟见那几上的茶几又挪动了一下。 她登时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沈初寒怀中的忧忧。 忧忧还是那副雀跃的模样,在沈初寒怀里不断摆动着,似乎同方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可宋清欢心中却蓦地浮上一个猜想,拧眉看向沈初寒,“阿殊,你……方才你看到了吗?” 沈初寒沉沉点头。 想到沈初寒方才的举动,宋清欢眼中一抹讶然,诧异开口道,“阿殊,你早有猜想?” 沈初寒点头,“那杯盏不可能无缘无故掉落。寒王府守卫森严,房间外不可能有人,房间内又只有你我和忧忧三人,你我都没有动,那么,便只剩下忧忧了。” 宋清欢咬了咬唇,眸色深沉地看一眼忧忧,说出了自己的猜想,“阿殊,我怀疑……忧忧身怀灵力。” 话音落,沈初寒沉默一瞬,也沉沉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听得他也同意自己的猜想,宋清欢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潜意识里从未将自己真正当成过扶澜族人,可没想到,忧忧身上居然有扶澜族人与生俱来的灵力。可如果连忧忧都有的话,自己为何灵力全无? 仿佛看出了宋清欢的想法,沈初寒沉郁开口道,“阿绾,我怀疑,你的灵力……当初被你母妃封印住了。” “封印?”宋清欢一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初寒点点头,“现在看来,你的母妃就是扶澜族的圣女无疑。扶澜族圣女本就灵力最强,你身为她的女儿,不可能灵力全无。如今忧忧这隔空移物的表现,十有八九就是灵力无疑。连她都有灵力的话,你身为她的娘亲,不可能灵力全无。” 宋清欢眉头微舒。 沈初寒这番分析的确有道理。 若自己身上灵力若太过充沛的话,极易引起扶澜族人的发现,母妃想尽办法让自己过上寻常人的生活,自然不可能在这方面露了陷。只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这封印,该如何解除? 她心思沉沉,一时也不知道忧忧身怀灵力这件事,究竟是好是坏。 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担忧,沈初寒搂了搂她的肩,温声宽慰,“阿绾也不必太担心了,忧忧现在年纪还小,灵力也不可能有多充沛,等我们上了玉衡岛后,可以再向母妃问个清楚。” “嗯。”宋清欢点点头,眼下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 几日后,季流云和叶落果然到了临都。 因着不想麻烦沈初寒和宋清欢,两人并未提前来信通知,而是直接进了城,径直到了寒王府。 听到侍女来报,宋清欢忙急急往前院走去。 因为沈初寒同守门的侍卫打过了招呼,季流云和叶落被直接引到了前厅,没等多久,便听到有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两人转身一瞧,果然见宋清欢正急急朝这边走来。 “嫂嫂!”叶落眉梢一样,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撒着娇道,“嫂嫂,我好想你和师兄啊,你想我了吗?” 宋清欢抿唇笑,“当然想你了,没你在,这寒王府都冷清了不少。” 叶落得意地一扬眉头,看向季流云,“流云哥哥,你看,我就说嫂嫂会挂念我吧。” 季流云也不同她计较,看向宋清欢点了点头,迎上来道,“清欢。” “怎么样?伤都好了吗?”瞧着季流云面色红润,宋清欢略微放了心,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了一句。 季流云点头,“多亏了你的清元果,否则的话,我那伤,便是师父也棘手。” “是啊。”叶落眸中露出一抹歉意,“嫂嫂,真是多亏了你的清元果。否则,要是流云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也不想活了。” 听她说得这般直白,宋清欢心神一动,笑眯眯朝季流云望去。 几个月过去了,也不知季流云和叶落的感情有没有进展了? 见她眸光灼灼地望来,季流云先是一怔,继而似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耳根处一抹绯红。 宋清欢笑,心知这件事也不急在这一刻问清,等他们在这里住了几日,自己自然就知道他们进展如何了。 这般想着,便依旧回了方才那话题,“你们同我客气什么。若换了我受伤,你们不也会不遗余力地救我?” “那是肯定的。”叶落郑重地点了点头,然而很快咧嘴一笑,“不过有二师兄在,大概轮不到我和流云哥哥插手吧。”说到这里,好奇地朝外看了看,“师兄呢?不在府里么?” “他去上早朝还未回来,应该快了。” “最近京里很多事吧。”季流云借口道。 宋清欢淡淡一笑,“你知道的,昭帝那边又怎会让他闲下来?” 季流云虽是江湖人士,但因着沈初寒的身份,对昭国的政局亦有所了解,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眉间一抹讥诮,“他可真是如意算盘打得好,又要把阿殊当陀螺使,又迟迟不将立储之事定下来。” 宋清欢无谓地扬了扬眉,“我们对他,从来就没报什么希望。”说到这里,又笑眯眯地看着季流云,“不过,如今你过来了,阿殊定能轻松不少。” 季流云一脸无奈,哭丧着脸道,“我是被烬之威胁的,不然,我才不高兴掺和到这些破事当中来呢。” 宋清欢知他与沈初寒关系好,一向口无遮拦,丝毫没放在心上,反而“嘻嘻”一笑,“你要怨就去怨阿殊,不要怨我才是。” 叶落插嘴道,“嫂嫂,忧忧呢?我这些日子可想她了。” “她啊,方才还在睡觉呢?这会子应该已经醒来了,走吧,去瑶华院,去看看她。” “好啊。”叶落兴高采烈地应下,三人一道往瑶华院走去。 “师父最近可好?”出了正厅,宋清欢看向叶落问。 叶落点点头,“爹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说到这里,情绪微有些低落。 见她不忍说出口,季流云接话道,“师父的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伤了的肩胛骨到底没法再复原,左手使不上力,武功有些不如从前。只是好在如今无痕宫已灭,师父这次是彻底隐退了,应该也不会再遇到需要他用武之处了。” “师父回了无忧谷?” 叶落应一声,“爹爹非要回无忧谷,说是其他地方住不惯。好在身边有流月清风照顾,我也放心不少。而且朱明所负责的据点在那附近,师兄吩咐了他定期去无忧谷看看我爹爹的情况,所以倒也还好。” “等这里的事都完了,我们一起回无忧谷看师父。” “好啊。”叶落欢快地应了。 很快,三人便到了瑶华院。 忧忧果然已经醒了,虽然几个月未见,却似乎还记得叶落和季流云,看见他们来了,高兴的“哇哇”直叫。 叶落和季流云陪着忧忧玩了一会,沈初寒便回来了。 几人又是一番寒暄,叶落和季流云便在寒王府住了下来。 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调配出用在昭帝身上的毒药来。 这毒药,必须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还不能轻易被人发觉,所以难度颇高。好在季流云是用毒高手,又有叶落从旁相助,这件事,倒是难不倒他。 在季流云和叶落在寒王府住下的这段日子,又发生了不少事。 年前,尹湛便派了使团去往宸国迎娶苏娆,前几日,苏娆到了昭国,与尹湛完了婚,正式成为了凉国的皇后。 而沈初寒派去调查容筝身世的人,也有了回应。 果然如他们所料,容筝便是当年慕容夫人入狱前早产产下的那个女儿,也就是说,她正是萧濯的亲妹妹。 得知了这个消息,沈初寒没有迟疑,派人去请萧濯。 萧濯第二日便过来了。 因着事情涉及到容筝,宋清欢这次也在一旁。 “殿下,王妃。”萧濯风尘仆仆而来,朝两人行了礼。 最近沈初寒加快了夺权的计划,萧濯自然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沈初寒让人请了萧濯入座,又上了茶来,方屏退了众人。 见这架势,萧濯神情微微一凛,挺直了背,沉声开口道,“殿下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沈初寒看他一眼,沉沉开了口,“我今日叫你过来,是查到了关于慕容家的一件事,我想,你应该想要知道。” 萧濯一听,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气息微沉,“不知殿下查到了何事?” “这件事,与容家二小姐容筝也有关系。” 萧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沈初寒沉郁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容筝她,其实不是容家之女,而是你的亲妹妹。” 萧濯的神情登时僵住。 ------题外话------ 实在抱歉,夭夭今天吃坏了东西,难受了一天o(╥﹏╥)o现在才码出一更,今天没有二更了。 明天会恢复二更的o( ̄ヘ ̄o#) 上一章的问题很多姑娘答对了,夭夭明天统一发放奖励哈~ 正文 第377章 兄妹相见 半晌,他才似回了神,怔怔地看着沈初寒,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殿下,您说……容筝是……是属下的亲妹妹?” 沈初寒点头,“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上次我们去探望母妃时偶然间得知的。” 因着现在昭帝还在暗中搜寻萧贵妃的下落,所以萧濯一直还未找到机会去探望她,听得沈初寒这么说,不由神情一凛。 “当初慕容夫人入狱前,曾诞下一女,这件事你可知道?”沈初寒沉沉开口。 萧濯懵懵地点了点头。 虽然那时他不过两岁,记忆已然模糊,但母亲曾替他生下过一个妹妹之事,他却是仍有记忆。那时父亲在前线征战,战局很不好,军队节节败退。母亲日日忧思,又怀了身孕,身子很是虚弱。 后来父亲战败的消息传来,母亲忧思过度,早产产下一个女婴。他只粗粗见过一面,尚未来得及开心,很快,抄家的铁甲卫便上门来了。 再后来,他们慕容阖府入狱,他被贵妃娘娘偷偷派人救出狱中,在萧家暗中生活了几年后,便被萧贵妃接入了宫。而自己当初那个刚出生的妹妹,却再无音讯。 当初昭帝手段狠厉,他们慕容家阖府上下,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处斩,他以为自己那个可怜的妹妹自然也没能幸免于难,却没想,现在沈初寒突然告诉他,他的妹妹没死,还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容家三小姐容筝,这让实在震惊不已。 “当初慕容夫人去世前,我母妃曾偷偷去狱中看过她。” 萧濯点头,示意这件事自己是知情的。 “慕容夫人将你托付给了我母妃,可惜,我母妃还未来得及问清楚你妹妹的下落,便被狱卒请出了牢狱,过了两日,慕容阖府便被……” 沈初寒一顿,没有将之后的话说出来。 萧濯眉眼一黯,身侧的手握紧成拳。 沈初寒看他一眼,接着往下说,“前些日子我们去看母妃,说起了此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理,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萧濯抬眼看着他,眼中恢复些亮色。 宋清欢接口道,“当时母妃已经怀了阿殊,若教昭帝知晓,势必会强迫母妃将孩子打掉。慕容夫人知晓后,给母妃出了个主意,让她拿着自己的玉佩去容家讨一味药,有了那味药,母妃的脉象能推后一个月。” 听到容家的名字,萧濯皱了皱眉,眼中有疑惑浮上。 宋清欢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心底大概也猜到了什么,略一思忖,沉沉开口道,“容家当初的做法,我也有所耳闻。所以听到这件事后,心中生出了疑惑。” 抿了抿唇,声调微微提了提,“容老爷是商人,这味药给谁用,我想,他只要稍稍一猜,大概就能猜出个大概。可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很爽快地将药给了母妃的侍女。所以我想,当初容家那般绝情的做法,是否另有隐情。” 萧濯的目色波动得越发厉害了。 沈初寒点点头,接过宋清欢的话头,“阿绾当时心中便生出个猜想,我回来后让人去查,果然查清楚了,容筝便是当年你母亲生下的女儿,也就是你的亲妹妹。你母亲生下她之后,大概意识到如今慕容家处境堪忧,便偷偷让人将容筝送去了容府。她刚出生,知道的人并不多,若慕容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许还能保下她一命。” 萧濯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看一眼宋清欢,又看回沈初寒,声线有几分凝滞,“所以……当初容家之所以会那般绝情地宣布与母亲和慕容家断绝关系,是为了……是为了想保住妹妹?” “我们是这般猜测的。毕竟,容老爷既然都敢冒险帮助母妃,没道理对自己的嫡亲妹妹这般绝情。而且我听说,当初慕容夫人出嫁前,与容老爷关系很好。” 萧濯彻底怔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没想到,自己恨了一辈子的容家,最后真相居然会是这样的。 沉默许久,才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不知殿下知不知道,我妹妹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宋清欢眉眼一垂,开口道,“关于阿筝的身世,容府曾有过风言风语,不过没有人想到慕容家,都只道阿筝或许是容老爷的外室之女。前些日子,阿筝突然来找我,说听到了她父母的一些话,怀疑自己并非他们亲生,托我帮忙去查查她的身世。” “当时玄影那边只查到阿筝确实是容老爷抱回来的孩子,还尚未查到慕容府。我将结果告知了阿筝,阿筝思考良久,还是决定让我停止了调查。你如今尚未恢复身份,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所以这件事,我还未同阿筝说。” 这是萧濯和容筝的私事,宋清欢没有立场替他做什么决定,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 萧濯听罢,又陷入长久的沉默。良久,他抬了头,起身朝宋清欢和沈初寒抱拳一礼,眸光沉沉,“多谢殿下,多谢王妃。” 沈初寒点头,神情倒是淡然如常,“你我之间,无需客气。这件事毕竟是你们的家事,我和阿绾不会再插手,要不要告诉容姑娘真相,全由你定夺。” “属下明白。”萧濯深吸一口气,垂了眉眼。 沈初寒眸光在他面上一扫,“这次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就先不留你了。” 萧濯骤然得知此事,心绪一定乱得很,所以沈初寒有意给他思考的时间。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萧濯心中也明白沈初寒的好意,再次一礼,转身出了大厅。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宋清欢才缓缓收回目光,语声幽幽,“阿殊,你说……萧濯会告诉阿筝吗?” 沈初寒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一口,“在他未恢复身份前,我想,他大概是不会的。” “是么?”宋清欢淡淡应一声,眉眼间一缕惆怅。又想起一事,看向沈初寒道,“阿殊,哪天子舒若是得空,我想借他一用。” “怎么了?”沈初寒眉头微挑。 “大抵是慕容夫人怀阿筝时忧思过度,又是早产产下的她,所以阿筝一出娘胎便有不足之症,我想请子舒替她看看,若是能彻底根治,那是再好不过了。” “好。”沈初寒淡淡点头,“他这几日被我关在府里调配毒药,早就怨声载道了,等过两日我让他随你出去。” 宋清欢笑笑,同沈初寒一道回了瑶华院。 而另一厢。 萧濯神思未定,懵懵怔怔间从侧门出了寒王府。刚出门,正巧碰到回府的慕白,慕白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奇道,“萧公子,你怎么了?” 萧濯回了几分神,见是慕白,扯出一抹笑意,摇摇头道,“没什么。”脑中蓦地浮现出宋清欢曾同他说过的慕白对容筝有意一事,不免又是一怔。 他与慕白接触虽不算多,但知他性子温润,武功出众,又相貌俊朗,确实是妹夫的好人选。 见他神情有些古怪,慕白心下虽奇,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道,“那我便不打扰萧公子了,萧公子慢走。” 萧濯“嗯”一声,眸光在慕白面上一扫,方缓缓收回目光,“那我先走了。” “好。”慕白冲他拱手一礼,进了府内。 萧濯深吸一口气,又继续朝前走去,嘴角一抹自嘲的笑意。他连妹妹都没有认回,怎么还想到妹夫上去了。 神思恍惚间行到了大街上。 刚过完年,气温虽然还很冷,街上却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萧濯心思颇有些浮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慕容家存于世的唯一血脉,却不想,他居然还有一个妹妹在人世,而这个妹妹,他之前还曾冷眼相待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到底,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容筝呢? 叹一口气,缓缓抬了头。 却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快走到沉香阁了,看着不远处在阳光下发出光芒的招牌,他眸光动了动。 思忖许久,终究还是抬步走了上去。 可等真正站在沉香阁店铺前时,却又一时生出怯意。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容颜有几分缥缈出尘的通透感,倒惹得路过的小姑娘家忍不住侧目。 萧濯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直直盯着铺子里的情形。 这几日气温略微升高,出来走动的人多了不少。店铺里有几位世家小姐在看着香料,小二都在忙着招呼他们,并没有看到铺子外站着的萧濯。 萧濯呆呆地站了一会,终究还是鼓不起勇气,脚尖一旋,刚要转身,余光却瞥见一道婀娜的身影从楼上走了下来,只惊鸿一瞥,便觉眼熟。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朝那人望去。 袅袅下楼的那人,果然是许久未见的容筝。她今日一袭白底绣秋海棠湖绸襦裙,衬得人眉目清婉,身子清袅,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濯觉得她面色似有些苍白。 难道是她最近太累了? 想到那次在小巷中碰到她遇险一事,不由眼神一黯。那次的事,他后来也听慕白无意间提起过,是容家三小姐容瑟对她心怀嫉妒,所以才雇了人来害她。这么看来,虽然容老爷容夫人疼她,她在容家的日子,或许也没有那么好过。 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还得支撑着这偌大的店铺,难怪会面露疲累之色。 想着想着,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只是,他现在身份尚未恢复,慕容家也尚未平反,这个时候与容筝相认,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重重叹一口气,终究还是垂了头,转身准备离去。 却不想,在这当口,容筝正好看了过来,一眼便认出了萧濯。微微一怔,还是走了过来。 萧濯刚转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悦的语声,“萧公子请留步。” 身子猛地一颤,萧濯眼中有慌乱浮上。深吸一口气,他还是转身望了过去。 只见容筝站在店铺门口,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湖绸襦裙上绣着的秋海棠在阳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映出她眼底的春意明朗。 “萧公子是要来买香料吗?”容筝浅笑着开口。 萧濯垂了眼帘,有些不敢看她明澈的双眼。毕竟,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因着容家的缘故,对她态度并不好,这会子到底有些心虚。 “没……没有。”顿了顿,萧濯喃喃出声。 容筝有些狐疑地蹙了眉头。 方才她无意间看到站在店铺外的萧濯,看样子似乎来了好一阵,她见店里小二都在忙,便亲自迎了过来。不知为何,对于萧濯,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然而上次萧濯的冷漠态度,让她难免有些望之却步。 但想了想,毕竟来者是客,还是温声开口道,“那……萧公子可要进来坐坐?” 她不过是因着礼貌随口问问。从上次萧濯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心知萧濯十有八九会开口拒绝,没想到,萧濯怔了怔,竟然点了点头,答了句“好”。 这下轮到容筝愣住了,虽有不解,还是很快舒展了眉头,微微侧身一让,“萧公子,请。” 萧濯回了神,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就答应了容筝的邀请,只是答都答应了,也没有再改口的道理。况且,他心中有愧,又担心容筝在容府过得好不好,思考一瞬,还是随着容筝进了铺子。 因着铺子里有不少人,容筝想了想,转头看向萧濯,笑了笑道,“萧公子不介意的话,楼上坐坐可好?” 萧濯点头,在她清澈眸光的注视下微垂了头,淡淡应一声,“好”。 容筝便吩咐小二上壶茶来,同萧濯一道,一前一后上了楼。到了二楼,容筝脚步一顿,还是将萧濯领到了她平日调配香料的那间雅间。 两人刚一坐下,小二便上了茶来,放下茶壶和茶盏后很快又退了出去。 容筝拢住袖口,拿起茶壶,缓缓向青瓷茶盏中注入幽碧的茶水。 很快,一室茶香。 她将其中一只杯盏朝萧濯推了推,语声清悦,“萧公子,请喝茶。” “谢谢。”萧濯低低应了,伸出手捧住了那只茶盏。 容筝笑笑,“萧公子今日过来,不是来看香料的?” 萧濯摇摇头,抬头看一眼容筝,很快又垂了头。 “那……萧公子是来找我的吗?”容筝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萧濯有些奇怪。上次见他时,他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冰冰的神情,这次却全然没了上次的冷漠之感。 萧濯睫羽微微一颤,捧住茶盏的手紧了紧,缓缓抬头,“嗯。” 容筝一怔,斟酌着开口道,“萧公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萧濯缓缓舒一口气,“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容筝愈发不解了,“萧公子为何需要跟我道歉?” 萧濯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眼底有浮光涌动,理了理纷繁的思绪方开口道,“我……我上次对你态度不大好,你……你别忘心上去。” 容筝这下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离上次她和萧濯见面已经过去好久了,先不说她觉得上次萧濯的态度并没有什么问题,就算真的要道歉,也不该托这么久才是?除非,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意识到了上次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妥? 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萧濯知道她又不足之症这件事,但这件事除了她父母,她便只告诉了宋清欢。但是以宋清欢的性情,自己既请了她保守秘密,她便不会随意同他人说起这件事的。 那……好端端的,萧濯为何要上门来道歉? 看了萧濯一瞬,她笑笑,“萧公子客气了,上次萧公子并没有不妥之处,你不必放在心上。” 萧濯“嗯”一声,却又局促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容筝瞥一眼萧濯通红的耳根,不免有些失笑,没看出来他还是容易害羞的性子啊?敛了敛唇瓣笑意,刚要开口说话,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她眉头一蹙,沉声开口,“进来。” 小二推门而入。 “什么事?” “二小姐,店里来了位叫慕白的公子,说是想见您。” ------题外话------ 昨天奖励已发放,但今天码不出二更了,明天一定恢复嘤嘤嘤。 正文 第378章 我喜欢你 萧濯和容筝闻言,皆是一怔。 容筝蹙了眉头,面露不解之色。今儿是什么日子?怎的一个两个的,都找上门来了? 她垂了头,有几分拿不定主意。 自上次慕白随宋清欢来过沉香阁之后,她便再未见过他。想着大抵是自己那日的冷漠态度伤了他,心中虽有些怅然,但更多的是庆幸。 若是慕白能趁早放弃了自己,对他也有好处。否则,自己这身子,就算跟他在一起了也只会拖累他。 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便索性绝情到底吧。 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让小二去回绝了他,可不知为何,话临到嘴边却又改了口,“就他一人么?”她看向小二,眸光沉沉。 小二点头应是。 就他一人? 容筝眼中狐疑之色更甚。 要知道,慕白从前从未单独来找过她,此番过来,难道是宋清欢那边有什么事? 这么一想,心神微动,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这时,她感到萧濯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面上,长睫慌乱一眨,抬头看向他笑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萧濯还在这里,她扔下他去见慕白,似乎也不大好。 正左右为难之际,萧濯看她一眼,开口建议,“许是王妃那边有什么事?容姑娘不如去见见慕白?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正巧他也没想好该同容筝说些什么,或许能趁着她去见慕白的这段时间理一理思绪。 另一方面,他觉得慕白今日过来,或许不是为着宋清欢一事。他对慕白知根知底,若是慕白与容筝能成,他倒是乐见其成,所以才想给他们创造个机会出来。 容筝咬了咬唇,看他一眼,觉得萧濯的态度有些奇怪。 他的神情,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可慕白对自己的心思,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搞明白,就算他与萧濯相识,也不大可能会将这件事告诉萧濯才是。 再者,萧濯今日过来,却又是为的什么呢? 脑海中有无数个疑问在打转,偏生又不知怎么开口。 思忖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看向小二开口道,“你去告诉慕白公子,就说萧濯萧公子也在,若他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上来饮杯茶。” 两人的态度都有些暧昧不明,她只招呼谁似乎都不大好,不如,一起见见,或许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萧濯诧异地抬眸看她一眼,很快垂了眼睫,端起一旁的茶盏呷了一口,眼中一抹狐疑之色掠过。 小二应是,很快退了下去。 不多会,门口又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小姐,慕白公子到了。” “进来吧。”容筝微微直了身子,看向门口淡淡开口。 门被人从外推开,跟在小二身后出现在视线内的,果然是一袭玄色锦袍的慕白。他的眸光往里一扫,掠过萧濯时略有波动。 容筝起身迎上前,朝他福身一礼。 “容姑娘。”慕白回了礼,视线似不经意往他身后瞧去。 萧濯也跟着起身,走到慕白面前笑笑,“慕白,又见面了。” “萧公子。”慕白又是一礼,也跟着笑笑,“没想到萧公子会在沉香阁。” 萧濯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见气氛似有些尴尬,容筝忙开口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如先坐下聊吧。” 慕白应声“好”,也跟着在长几前坐下,正好坐在萧濯身侧,与容筝相对而坐。 容筝抬手给慕白斟了杯茶,“先喝口茶。” “谢谢。”慕白伸出手去接。他没想到萧濯会在这里,心思难免有几分浮乱,手上动作微急,容筝还未来得及收回手,慕白的手指便捧上了杯盏,两人的指尖相碰,一股淡淡的凉意从容筝的指尖传来。 慕白不动声色地蹙了眉头。 现在虽是冬日,但房中燃着炭火,温暖如春,她的指尖怎还这般凉?抬头瞥一眼她面上神情,目光落在她眼底的苍白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容筝很快收回了手,眼中那一瞬的慌乱已然掩去,轻笑一声道,“今儿也不知是刮的什么风,竟将两位稀客都刮来了。”声音中带了一丝调皮,倒也缓解了方才有几分尴尬的气氛。 萧濯素来是腼腆的性子,听到这话,倒也不知如何开口。况且他先前与容筝也没见过几面,虽然此时知晓了她自己的妹妹,但对容筝来说,自己对她还是个陌生人,一时不知如何拿捏好这个说话的度。 倒是慕白性子本就开朗一些,闻言也跟着笑笑,扬了扬手中的茶盏,“先前来沉香阁喝过一次茶,便惦记上了,正巧今儿得空,想着过来找容姑娘讨杯茶喝,容姑娘别介意才是。” 见他神色如常,言笑晏晏,容筝也不好冷脸相待,眉梢一扬,“你又说笑了,寒王府的茶不比我这沉香阁的茶要好?哪里轮得到上我这里来讨茶喝?” 瞧着她眸光浮动笑意莹然的模样,慕白心不由动了动,鬼使神差般,将腰间的一个香囊摘了下来,递到容筝面前,清咳一声,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上次容姑娘送我的香囊,里头的香料气味有些淡了,不知能不能麻烦容姑娘再帮我配一副香料?” 话音落,似乎感到萧濯的目光往自己面上凉凉一扫,他不知为何,心中略有些咯噔,忙开口解释道,“容姑娘不愧是调香大家,闻着你先前帮我配的香料,果然夜间容易入睡许多,所以才厚着脸皮再次来打扰了。” 情急之下想出来的借口,虽然略有些突兀,却也合情合理。 原本他今日过来,只是单纯地想见容筝一面的。上次随王妃来过之后,他便敏感地觉得容筝对她的态度冷淡了不少。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打扰她,可今儿走到沉香阁附近时,还是没忍住,一冲动便进来了。 本想着若是容筝不在的话,就当他二人没有缘分,日后自己也当收敛收敛这心思。可偏生,容筝今日却在店里。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萧濯也在。 他想不出来萧濯在这里的理由。 照理来说,萧濯与容筝应当不认识才对,上次在小巷中两人见面,萧濯的表现也很正常,看容筝就像是看陌生人的神情。难道,这几个月,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否则,两人怎么熟悉到可以同处一室一起喝茶了? 潜意识里,他生出了几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危机感,所以当小二将容筝的话复述给他听时,他迟疑一瞬,还是应了下来。 容筝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香囊,面上笑意浅浅,“当然可以,你客气了。” 瞧着两人一来二去颇为熟稔的模样,萧濯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清了清嗓子道,脸颊微微一红,“这么说来,我还未领教过容姑娘的调香技术,容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能否给我也配一副凝神静气的香料呢?” 萧濯说这话,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在容筝面前刷刷存在感罢了。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容筝尚好,虽有些奇怪,却还是客气地点头应了下来。慕白的笑容却怔了怔,眼中掠过一丝狐疑。 他知道,私底下,萧濯向来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可这一次,他不但突然来沉香阁找容筝,还主动开口请她帮他调配香料,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脑中浮上一个想法,脸色霎时一白。 难道……他也喜欢上容筝了? 这么一想,呼吸顿时一紧。 萧濯相貌不俗,又能力出众。从前在凉国便已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现在在昭国虽还只做到铁甲卫中郎将的位置,但他深得公子器重,假以时日,必然前途无量。 与他相比,自己似乎一点胜算也没有。 这么一想,原本还有几分亮意的眸光刹那间暗淡下来。 萧濯虽不善言辞,但心思却是敏锐。几乎同一时刻,他就感到了身边慕白气息的变化。 只愣了一瞬,他立马就反应过来。 慕白这是……把自己当做情敌了? 嘴角扬起一抹哭笑不得的弧度。不过细细一想,慕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容筝同自己的关系,自己方才那话,的确容易让人引起误会。 他咧了咧嘴,决定还是不在这里碍眼了。本来是想来跟容筝拉近拉近关系,顺便打听打听她这些年在容家过得好不好的,但慕白在这,他这些话也没法说出口。再坐下去,怕是连容筝都要怀疑他的居心了。 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一口,抬头看向容筝,“多谢容姑娘的招待,我还有事,就不久坐了,改日有空再来找容姑娘。” 说着,又转头看向慕白,扬了扬唇,露出一抹友好的笑意,“慕白,那我就先走了,你和容姑娘慢慢聊。” 容筝一脸错愕。 这……这便走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萧濯却已经站了起来,朝两人拱手一礼,走到房门处拉开房门,大踏步走了出去,留下房中面面相觑的两人。 房门再度合上,萧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慕白收回目光,眉头皱成一团。 前一刻他还想着若是萧濯也喜欢上了容筝他该怎么办,下一刻他就这么走了?关键是他走之前的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 怎么说呢,他以为以萧濯的敏锐程度,或多或少都能猜出一点自己对容筝的心思,可这样的话,他方才那笑,全然不像是面对“情敌”时该有的态度,倒像是……倒像是鼓励中带了丝戏谑。 难道……难道自己想错了? 狐疑地转了目光看向容筝,唇瓣动了动,还是试探着开口问道,“容姑娘,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和萧公子了?” 容筝也回了神,摇一摇头,眼中亦是不解,淡淡开口,“没有。” 慕白沉默一瞬,又道,“萧公子过来,有什么事吗?” 他这话,其实问得唐突了些,但容筝似乎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唔”一声,指尖抚了抚眉梢,“我也不知道。我方才下楼的时候,见萧公子呆呆地站在店铺外面,似乎站了很久的样子。我便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没想到他同意了。”言语间也满是诧异,“后来我们没聊几句,正巧你便过来了。” 听得她这般事无巨细地讲给自己听,不知为何,慕白七上八下的心突然间踏实了不少,朝容筝笑笑,带了丝玩笑的口吻,“这么说来,我果然还是打扰了你们。” 说起来,这还是容筝第一次与慕白单独相处。平常见到慕白,多数是他跟在宋清欢身旁护卫的时候,自然是严肃肃然的神情,所以甚少见到他这般笑得开怀的时候。 只见他剑眉入鬓,唇角微挑,眼中有着灿然的春光,看得容筝心跳忽的慢了一拍,竟怔怔地不知如何开口。 慕白心中微喜,温文有礼开口道,“上次见容姑娘面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适?不知看大夫了没有?” 他这话,已然逾矩,但方才容筝的目光仿佛给了他勇气,这才什么也没考虑,顺从本心说出了这些话。 却不想,容筝浮动的眸光蓦地一凉。 她垂了眸,掩下眼底的自嘲之色。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忘了?自己这样的身子,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别人?又何苦要给他人无谓的希望? “我没事。”她很快调整好思绪,凉凉开口。 慕白眉头狠狠一皱。 只短短三个字,他便听出了她话语间的凉意,仿佛方才她眼底的悸动,只是他的错觉。 慕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为何容筝对自己的态度这般捉摸不定。 他摸不准容筝的态度,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筝淡淡抬眸瞟他一眼,“慕白公子还有事吗?若是没有的话,我还有些客人要招待,就不能奉陪了。” 慕白神情蓦地一僵。 她又唤回了他公子,话语中的疏远那般明显。 看着他受伤的神情,容筝眼底划过一丝不忍。可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狠下心来拒绝了他,对他两人都好。等过了些日子,他总会忘记自己的。 慕白低着头没有说话,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容筝眉头一皱,觉得心底像被什么揪住,闷闷地难受得厉害。她端起面前茶盏,大口灌了一口,才觉得那种心悸的感觉压下去些许。 不忍心再看着慕白如此失望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浮乱,起身站了起来,“那……我就先下去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二便是。” 磕磕巴巴说完这句话,她便提了裙摆,急急朝门口走去。 岂料,还未迈出步子,她的手腕便被人攥住。 诧异地回头一看,果然是慕白握住了她的手腕,正抬了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中亮意灼人。 容筝心跳一滞。 大抵是因着身份的缘故,慕白在她面前向来很克制,连直视都很少直视她,如眼下这般直接攥住她手腕的行为,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 长睫一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一些,“慕白公子这是做什么?” 慕白此时的心思也乱得厉害。 容筝的手腕同她的指尖一样,有着淡淡的凉意,让慕白的手指颤了颤,不明白为什么容筝身上会这么凉。 只是很快,他被容筝的话语拉回了心思。 他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冷淡,可是,他不想放手。 先前他因着自己的身份而有所顾虑,所以迟迟不敢对容筝表白心意,今日过来,原本也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而已,可看着她方才对萧濯巧笑倩兮的模样,心底顿时生出了几分不悦。 他似乎,不想看到她对别的男人笑得那般灿烂的模样。 只是,还未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容筝便出声告辞,他头脑一热,也顾不上多想,身体已经被思维率先反应,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这会子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做的确实唐突了些。 可是,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他便不打算再放手。 “容姑娘,我有话同你说。”慕白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盯着容筝,一改往日的谦逊有礼,也不知是不是在沈初寒身边待久了,所以沾染了些他的脾性,言语间竟带了些许霸气。 容筝一怔,看着这样的慕白,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慕白站起身,松开她的手腕,却又温柔地在她肩头压了压,“容姑娘,坐下说话好吗?” 容筝心跳得飞快,听得耳边传来的温润嗓音,迷迷糊糊就坐了下来。 慕白依旧在她对面坐下,眸光紧凝,一字一顿地开了口,“容姑娘,我喜欢你。” ------题外话------ 其实慕白的性格跟小寒寒有点像的,都是个狠角色哈哈哈~如果萧濯不是容筝的哥哥想跟他争的话,大概也是争不过的~ 正文 第379章 给我个机会(二更) 容筝心跳猛地一滞,仿佛没听清一般,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慕白,长睫慌乱地抖动着。 慕白觉得脸颊有些灼烫,可是他既然已经说了出来,就不会再退缩。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容筝,仿佛在等着她的回应。 容筝终于怔怔回了神,眼波一动,素白的小脸刷地就红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慕白会这么大胆,竟就这么着向她表白了。心中乱得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慕白眉眼一垂,沉声开口道,“容姑娘,我知道,现在的我并没有资格说这话。但……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容筝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就没有听清慕白在说什么,胸前的起伏愈发剧烈。 见她这样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慕白面上的绯红反倒退去,只定定地看着容筝,一脸温柔的模样。他伸手,替容筝将半空的杯盏斟满,又朝前推了推,“先喝口水吧。” 容筝长睫猛地一颤,好像突然才回神似的,一旁端起茶盏往嘴里猛地灌了一口。她喝得急,难免有些呛到,不由自主咳了两声。 慕白面色一急,下意识就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半跪下来,手已经不由自主伸了出去,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慢点喝。” 容筝咳了两声,面色有几分潮红。她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低垂了头,声如蚊吟地应一声,“谢谢。” 慕白瞥一眼她修长素白的脖颈,眼中一抹暗色浮现。他“嗯”一声,收回了手,复又坐回了容筝的对面。 “容姑娘。”见容筝还是不抬头看他,慕白一脸无奈,只得温声又开口道,“我知道我方才那话唐突了些,但我不愿多年之后的自己想起此事时会感到后悔。”语气微微一顿,“若你不能接受我,我也能理解。只要你说一声,日后我定不会再来打扰你。” 听出他话语中的自嘲之意,容筝眉头忍不住一拧。 “你不要多想。”她忍不住抬了头,看向慕白呐呐出声。 似乎是没想到容筝会说这么一句话,慕白一怔,不解地挑了挑眉,“容姑娘……” 容筝这才意识到方才那话有些没头没尾,定了定心神,她抬目看着慕白,咬了咬唇方斟酌着开口道,语气有着怅然,“慕白,我……我们不可能的。” 慕白眼中的亮意倏然泯灭,恍若无边的夜色,看得容筝一阵心疼。 “我……我知道了……”他垂了头,语气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容姑娘。” 不知为何,看着他落寞的眉眼,容筝心底一阵绞痛。她捂住胸口,急急出声解释,“我不是……不是你想得那样。” 慕白缓缓抬头,永夜般黝黑的眸子落在她面上,嘴角带了一抹自嘲的笑意,“不是我想的那样,容姑娘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是我配不上你。”容筝见不得他这幅妄自菲薄的模样,眼眸被他凉淡的目光一刺,竟然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慕白的眉头狠狠一颤,紧紧盯着容筝,目光中有不解也有疑惑,嘴角一抹苦笑,“容姑娘说笑了,配不上的,是我。” “不,你不明白。”既然已经说开了,容筝便也不想再藏着掖着。她素来是坦荡的性子,就算她最后同慕白走不到一块,但她也不想他误会什么。 听出了容筝话里的深意,慕白眸光闪了闪,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认真地看着容筝。直觉告诉他,容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虽然已经决定要将事情告诉慕白了,可真正要说出口,难免还是有些艰难。 “不着急,慢慢说……”慕白温声开口。 容筝轻“嗯”一声,深吸一口气,看向慕白苦涩一笑,“我……自出生起便有不足之症。” 不足之症? 听得这个陌生的词语,慕白狐疑地皱了皱眉。他虽对药理医术没有多大的了解,但看容筝的模样,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的病症。 许是看出了慕白的不解,容筝幽幽开口,“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身子一直很弱,经常会出现心悸胸闷的症状,严重的话,不定什么时候就告别人世了。” 她语声淡淡,语气也很平静,可听在慕白耳中,却似被利刃一刀刀凌迟般难受。 他怎么也没想到,看着健康无恙的容筝,竟然会得这样的病症。不足之症,他先前虽没有听过这样的病症,但听方才容筝的话语,竟是个十分棘手的病症? “容姑娘……”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先前调查容筝的身世时他便觉得奇怪,容筝年岁已不算小,普通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或许都已经当娘了。可不知为何,她竟迟迟没有成亲。他自是庆幸,庆幸自己还有些许微薄的机会。可庆幸过后,又生出些狐疑。 容筝家世不错,容貌又好,却迟迟未曾嫁人,难道……有什么其他原因?他也暗地里去查了查,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没想到,此刻,他找了许久的这个原因便这么赤裸裸地被剖开,鲜血淋漓般袒露在他面前。 “所以,我这样的人,倒不如孑然一生的好。”容筝几不可闻地轻嗤一声,淡淡开了口。 “谁说的?”慕白下意识反驳。 容筝一怔,旋即笑开来。她的容颜带了几分苍白的透明,这么一笑,有几分血色涌上,倒衬得她素然的眉眼潋滟不少。 看着眼前男子认真的眉眼,她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子顽劣的心思,眉眼一曳,似笑非笑地眯了眼睛看着慕白,“怎么,知道了我的隐疾,你还喜欢我?” 慕白皱了皱眉,似听不得她这话语中的自暴自弃,语气肃然了几分,却是没有任何迟疑,“自然。我喜欢的是你的人,这些因素又怎能影响?” 容筝眼中有湿漉漉的浮光微闪,她定定地盯了慕白一瞬,忽的垂眸,语声幽幽,“得了不足之症的人,不适宜生育。” 不适宜生育,也就是说,她不大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 而这个时代,女人的最大用处便是传宗接代。这样的她,又有哪家会愿意娶她呢?而再浓烈的情感,到最后都会因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殆尽,到时,她容颜不再,最好的结果,而已只剩下相看两生厌。 “我不在乎。”没想到,对面凝肃的男子斩钉截铁地开了口,没有一丝犹疑。 若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可容筝素来是冷静惯了的人,面对慕白这样赤诚的目光,她终究还是找回了冷静。 “你现在不在乎,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看着旁人都儿孙绕膝,你却还是孑然一身,你还会不在乎么?” 慕白唇一张,刚要说话,却见容筝清冷的眸光射来,“你也许会说纳妾之类的话,可是抱歉,我这辈子,想要的爱情,唯有忠贞二字。”一顿,语声染上些许苦涩和自嘲,“我知道,我这样的身子,又是这样古怪的想法,大抵只能孤独终老了。不过这样也好,谁也不拖累谁。” 她一口气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才觉得心中陡然一松。 这些话,她从未对旁人说过,今天却阴差阳错在慕白面前说了出来,也不知会不会吓到他?不过他若真知难而退也好。与其希望过后再生出绝望,倒不如一开始便不要有希望。 却不想,对面的男子眉眼未眨,竟淡淡地应了一个“好”字。 容筝一愣,呆呆地瞧着他,“好”?他这是在好什么? 对上她怔忡的神情,慕白忽的一笑,眉眼也柔和起来,“我说好,我若娶了你,定不会纳妾。” 容筝彻底怔住。 感情她方才说了那么一通,他却只听进去了这一句? 无奈地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半晌才怔怔开口,“慕白,你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你若真娶了我,我日后不能生育,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慕白眉头一挑,眉眼间竟生出几分飞扬来,“我不在乎。” “可是……”容筝还不放弃。 慕白打断她的话,“我本就是孤儿,就算无后,那又怎样?” 他说得冷淡,容筝却心中蓦地一酸。慕白的身世他并不清楚,但既然跟在寒王身边做了这么多年侍卫,想来家世也算不得好。瞧见他眼底的暗色,容筝心底越发软了起来,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是不是太过冷淡了些,叹一口气,换了种语气,“慕白,我还比你大。” “我也不在乎。”慕白眉眼凝肃,语气却是无比的郑重。 容筝彻底败下阵来,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慕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说起来,他们见面的次数不过屈指可数,她自认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魅力,那么,慕白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 慕白一怔,仿佛容筝这个问题将他问倒了一般。 是啊,他喜欢他什么呢?好像细细想来,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似乎第一次见面,他就对她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后后来,公子叫他去查关于她的信息,越往深处查,他就越对她生出浓烈的兴趣。那样娇娇袅袅的一个人,是如何将偌大的沉香阁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再后来,她小巷中遇险,看着她明明害怕却仍一脸冷静的模样,他的心中,忽然被什么触动了一般,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他知道,身为侍卫,他本是没有资格谈情爱的。可偏生,这爱意来得如此迅猛,来势汹汹,竟让他连挡都挡不住。好在,公子却是通情达理的主子,知晓此事并未说什么,而少夫人,更是不遗余力地给他创造机会。 如果她是因为不喜欢自己,或者嫌弃自己的地位,那么,自己不会再死缠烂打。可如果她是因为自己这不足之症的原因而拒绝他,那么他想,他大抵是不会放手了。 抬了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容筝,语气清俊,一字一句,“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就这么喜欢上了。” 容筝见他方才沉默不语,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大段的话语来,却没想到他的理由这么言简意赅。先是怔忡,继而释然,是啊,真正的喜欢,有哪里有那么多因为所以呢? “容姑娘,你不讨厌我是吗?”慕白又沉沉开了口。 容筝眨了眨眼睫,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的确不讨厌她,可是……方才自己才拒绝过她,这会子若是叫她点头,却又有些不大好意思。 慕白也不是非得求她个答案,见她这神情,立刻便明白了过来,眉眼一弯,“若是不讨厌我便好办了。” 他抿唇一笑,“那么,容姑娘可愿意给我个机会?” “机会?”容筝一时犯了迷糊。应该说,今日所有的事都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仿佛迷迷糊糊间便顺着慕白的心意走了。 慕白的笑意加深了些,“既然容姑娘原本并不想嫁人,那么或许,你可以考虑考虑我?等我挣得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我便上门向令堂令尊提亲。你……你可愿意?” ------题外话------ 这章完了,大概就没慕白阿筝什么事了,等收收尾,就该去玉衡岛啦!玉衡岛是最后一卷~ 正文 第380章 你是我的小仙女 看着眼前慕白清隽含笑的眉眼,容筝脑中“嗡”的一声炸开来,呆呆地看着他出神,半晌也没有出声,一脸怔忡的模样。 慕白笑得愈发欢愉,眉眼微弯,语声带了一股子愉悦,“你不说话的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容筝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慌乱地垂了眼睫,竟不知如何回他这话。 或许……或许她真的可以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瞧着他,“慕白,我不在乎你的身份。” 慕白闻言一喜,瞪大了眼睛望着容筝,一眨不眨,“你……你答应了?” 容筝害羞地别开眸光,轻轻“嗯”一声,只很快又抬了头,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慕白,我不在乎你的身份。” 慕白笑容敛了敛,神色肃然,“可我在乎。”一顿,他语气微软,温声开口,“我……我想给你最好的。你放心,我很快便能挣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出来,到时,我再上门提亲。” 见他眸光执拗,容筝心知自己是说不动他的,又见他如此看重自己,心中难免欢喜,低垂了头,低声道,“那……那便听你的。” 慕白听罢,眼角眉梢泄出笑意,很快又想起什么,“容姑娘,你爹娘那边,会不会急着给你安排亲事?” 容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笑,“不会的,先前我便跟爹娘说了,这辈子并不想嫁人。爹娘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也不强求。” 慕白这才舒一口气。 只要确定不会被人捷足先登就好。 容筝打量他几眼,微微压低了声音,“慕白,王爷那边,要行动了是么?” 她虽只是个女子,但视野格局却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姑娘,平日里对京中局势多有关注。慕白既说他很快便能挣得身份,她能想到的最靠谱的理由,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只有寒王上了位,慕白才会有更好的机会。 慕白微惊,没想到容筝会有这般敏锐的嗅觉。只很快释然,他看上的姑娘,自然不赖。抿唇笑笑道,“容姑娘果然敏锐。” 容筝眼波一闪,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慕白敛了敛笑意,接着道,“这件事涉及到机密,我现在也不好跟你详说。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容筝点头,“我相信你。”一顿,眉眼凝重了几分,“我虽不知细节,但也知这种事向来凶险万分,你……你千万要保重。” 听得她话语中的拳拳情意,慕白心中一暖,忍不住出声打趣,“放心吧,我还等着娶你过门呢,怎会有事呢?” 慕白先前因着身份的缘故,对上容筝时总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但今日将话说开来了,言谈间便带上了从前没有过的亲昵。 容筝有几分羞涩,清了清嗓子,轻“嗯”一声,“你……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王爷那边说不定已经在找你了。” 慕白点点头。 这段日子是特殊时期,他的确很忙,这次出来也不过忙里偷闲罢了,府里头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抬眸看向她,“那我先走了,你保重身体。” 一顿,想到什么似的,眼中一抹亮色,“对了,最近王爷的师兄季公子来了临都,他医术极好,我去求求王爷,让季公子来给你看看,说不定……你这不足之症有什么治愈的法子。” 容筝诧异地扬了扬眉,思忖一瞬道,“上次阿欢也同我提过此事。” “是吗?”慕白闻言微喜,“那这样的话,我直接去求王妃好了。容姑娘,你好生等着,放宽心思便是。” 说着,站起了身。 容筝点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容姑娘,我就先走了……”慕白恋恋不舍地再看她一眼,转身准备往门口走去。 “等……等一下……”身后的容筝突然开口唤住了他。 “怎么了?”慕白转身,眉眼温润。 容筝低了头,神情有几分羞涩,语声呐呐,“那个……下次……下次无人的时候,你……你可以唤我阿筝。” 慕白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唇角扬起一抹惑人的笑意,“好。”笑着再看她一眼,抬步出了雅间。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容筝眨了眨眼睫,嘴角笑意久久不曾隐去。 * 自来临都之后,季流云就没出过寒王府,成日将自己关在院中捣鼓药材研究毒药。 沈初寒要对昭帝下手,务必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季流云,没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宋清欢知他和叶落这段时间忙着正事,便也甚少去打扰,只偶尔叫流月沉星送些精致的吃食过去给叶落解馋。 今儿已经第十天了,听沈初寒说,季流云那边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宋清欢这才放下心来,带了流月沉星前去探望。 门口当值的隐卫见她过来,忙躬身行礼。 “季公子和叶姑娘都在?”宋清欢淡淡开口。因为叶落要给季流云帮忙,所以两人的房间安排在了相同的院落。 隐卫点头,推开院门请了宋清欢进去。 院子里靠左的那间房门敞开着,隐隐还有人声传来,想来便是他们的制药室了。宋清欢抬步朝那间屋子走去。 到了房门外,她伸手敲了敲门。 “谁?”屋内传来叶落清脆的嗓音。 “落落,是我。”宋清欢含笑开口。 话音落,屋里头便传来急急的脚步声,紧接着,叶落惊喜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一见宋清欢,她眸光一亮,跑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嫂嫂,你怎么过来了?” “之前怕打扰你们,一直没过来。今天听阿殊说你们快结束了,便想着过来看看。”宋清欢笑着解释道。 “是啊,流云哥哥已经调制好了。嫂嫂,你快进来说话。”叶落笑意盈盈,挽着宋清欢进了屋子。 一进房间,桌前的季流云抬头望来,眉头一舒,“来来来清欢,你来得正好,刚刚新鲜出炉的极品毒药,你过来看看?” 宋清欢被他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上前两步,目光朝桌上望去。 只见桌上摊着一张厚实的牛皮纸,纸上有一堆纯白色的粉末,旁边还堆着许多的药材药渣。 宋清欢拿过一块陈皮挑了一丁点粉末,放在鼻端闻了闻。 隐约闻出了几味剧毒的药材,但具体加了些什么,以她的药理水平,似乎还不够。 季流云往椅子上一趟,长舒一口气,“可算是完成了。” “这毒药,怎么用?”宋清欢放下陈皮,浅笑着看向他,又接过沉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此药名为醉清风。何为清风?无色无味溶于水。下在饭菜茶水之中,不会被人察觉出端倪,且用银箸也难以测出。亦可加在香炉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吸入体内。”季流云言笑晏晏,显然对自己调制出的这味新的毒药十分满意。 “要多久毒发?”宋清欢沉吟一瞬,开口问道。他们没有多少时间跟昭帝慢慢熬,必须速战速决。 “按照烬之的要求,每日只需服下或吸食少量,体内的五脏六腑便会开始渐渐腐坏。半个月之后,身体就会出现各种病痛症状,这个时候,便是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再苟延残喘个十来天,便直接归西了。”季流云神情淡淡,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宋清欢微惊。 这毒药看着毫不起眼,毒性竟这般霸道? 许是看出了宋清欢的诧异,季流云得意地扬了扬眉头,嘴角一抹佻达的笑意,“怎么说我也是师父教导出来的,可不能砸了他的招牌不是?” 宋清欢闻言定了心,有了这味毒药,只要小福子小心谨慎一些,昭帝那边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也跟着在桌前坐下,看向季流云笑笑,“子舒,这次可真辛苦你了。” 叶落忙凑上前来,急急道,“嫂嫂,还有我呢。师兄那些要用的药材药汁,都是我去熬的。” 宋清欢笑着望她一眼,“你也辛苦了。” 季流云拿起茶壶倒了三杯水,将其中两杯推至宋清欢和叶落跟前,自己端起一杯喝了一口,耸了耸肩道,“辛苦倒谈不上,就是憋死我了。清欢,你是不知道烬之有多过分,说什么在我没研制出来前,都不准我出府。” 宋清欢抿唇一笑,“是是是,我代他向你道歉。” “道歉倒不必了。”季流云挥挥手,“听说最近归来居来了个新厨子,手艺还不错。不如,清欢请我们去吃一顿?” “好啊。”宋清欢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沈初寒今日外出,中午不回来用饭。对外只称季流云是沈初寒在凉国时的结义兄弟,就算传到昭帝耳中,他们不能拿他们如何。 叶落一听,眉眼间也露出雀跃之色。 季流云起身,从伸手的架子上取了几个白色的瓷瓶,让叶落帮忙将牛皮之上研磨出来的毒粉装入了瓷瓶中,然后盖上了瓶塞。 他出声唤了人端了水进来,仔细净了净手,又用帕子细细擦干净,这才看向宋清欢一笑,“走吧。” 宋清欢抿唇一笑。她怎么觉得,这次季流云过来,竟又恢复了一开始认识他时的风流佻达,难道…… 眸光在叶落面上不经意一扫,眼底眸光涌动。 也不知……两人如今进展到哪一步了? 与季流云叶落在归来居用过午饭,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宋清欢惦记着容筝的病情,又拉了季流云去了趟沉香阁。 容筝正好在铺子里,见宋清欢过来,面露欣喜之色。 宋清欢给几人做了介绍,请了季流云替容筝看看。 季流云诊脉过后,面色尚好,言容筝这病虽是顽疾,但若好生调养,也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 容筝闻言大喜,行大礼谢过了季流云和宋清欢。季流云写了张方子给她,让她每日按时煎服。 见时辰已经不早了,几人便未久待,告辞后离开沉香阁回了寒王府。 马车上,季流云看向宋清欢开口,“清欢,这位容姑娘,与你交情如何?” 宋清欢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却也没瞒他,如实道,“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季流云点点头,往车壁上懒懒一靠,“既如此,看在她是个美人儿的份上,我便再帮她一把吧。” 宋清欢闻言微讶,刚要出口细问,却见叶落“啊”的一声扑到季流云的身上,看向他怒目而视,“季流云,你说什么呢?!” 宋清欢一怔,看着两人身子贴身子的模样,一时呆住。 看他们这样子,这是……好事已经成了? 宋清欢心中微定,笑眯眯地瞧着,清澈的眸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季流云面上。 季流云被宋清欢看得起了几分赧意,抓住叶落上下乱动的手,无奈开口道,“落落,车里还有人呢,你……你先下去。” 不想,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叶落立马扭头望来,看向宋清欢一脸控诉,“嫂嫂,你给我评评理,当初他明明说只喜欢我一人的,还说什么我是他的小仙女,这一到临都看见漂亮姑娘便这样了!” 宋清欢失笑,越发戏谑地看着季流云。 只喜欢一人?小仙女?这种羞耻满满的情话居然是从季流云口中说出的? 季流云臊得满面通红,伸手去捂叶落的嘴,忙不迭求饶,“我的好落落,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再说,我日后还怎么在子舒和清欢面前做人啊?” 他知道,今日叶落说的这番话,很快便会原封不动地传到沈初寒耳朵里。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笑得越发欢愉。 叶落这才气呼呼地住了嘴,翻下他的膝盖坐在他身边,看向他的目光中却仍有狐疑,“你当真没看上人家容姑娘?” 季流云赶紧做担保,“我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那好吧。”叶落这才收回审视的目光,看向宋清欢道,“嫂嫂,你可得给我作证,流云哥哥说只喜欢我一人的。” 叶落长于无忧谷中,性子赤诚而坦荡,谈起情爱之事,从前是懵懂无知,这会子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却也没有一般闺阁女子的扭捏害羞,坦坦荡荡地就这么说了出来。 “当然。”宋清欢抿唇含笑,清凌凌的眸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季流云面上。 季流云被她看得越发心虚起来,清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 宋清欢看回叶落,“落落,你跟子舒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叶落“啊”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吐了吐舌头,“对了,好像忘了跟你和师兄说了,流云哥哥受伤醒来之后就同我表白啦。” “咳咳。”季流云的咳嗽声越发大了起来。 叶落也不理他,挪到宋清欢身侧坐下,接着道,“流云哥哥昏迷的时候我也想了很多,我从前虽然没喜欢过人,但是流云哥哥昏迷的这段时间,我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平日里若是很久不见他便会想他,而且,我也不想他给我找嫂嫂。我想,可能这就是喜欢?” 宋清欢含笑点头,“看来子舒倒还因祸得福了。若不是他昏迷这一下,你这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自己的心呢。” 叶落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神神秘秘道,“嫂嫂,我还有一些事想要问你呢,哪天你得空了,我去找你。” 宋清欢正要问什么事,季流云忙清了清嗓子打断她们的对话,“那个……清欢,你不想知道容姑娘病情的事?” 见说到正事,宋清欢也微敛了面上戏谑的笑意,拍了拍叶落的手,点点头应了声“好”,然后看向季流云,“你方才说你有法子?” “你还记得从前在凉国时,你送过我一株血灵参吗?”季流云一本正经开了口。 宋清欢点头。 “那株血灵参我还尚未用过。血灵参对容姑娘的病情会有很大的帮助。” “当真?”宋清欢眸色一亮。 季流云点头,忽的扬唇一笑,“不过,要让我拿出这个宝贝也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宋清欢眯了眯眸子打量了他一瞬,似乎已猜到了他说什么,“说吧。” “方才的话,你不准同烬之说。” 宋清欢失笑。 她然没猜错。 不过,这件事沈初寒迟早会知道,她说不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思及此,爽快地一点头,“好。” 正文 第381章 像你这般乖巧 昭帝最近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些许,至少,不会再无缘无故发脾气。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昭帝的那不知何处而来的怒气并未消退,现在的平静,更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雨。 因此,所有人都不敢大意,时时谨言慎行,深恐什么时候会不小心撞上去成了出气筒。 可偏生,还有人不得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夜。 夜色深浓,星子斑斓,月色清皎,人间光影幽暗。 昭国皇宫,昭帝寝殿内却还是灯火通明。 灯下,昭帝正在伏案批着奏折。 一角的香炉里燃着凝神静气的龙涎香,有袅袅轻烟升起。燃了一会,炉中的香料似乎燃尽,王喜看一眼,朝不远处侯立的小福子做了个手势。 小福子会意,轻手轻脚走到香炉前,揭开香炉,重新放了快香料进去。在谁也没有看到的地方,一点儿白色的粉末从他的指甲盖中幽幽落下,很快被掩盖在香灰之中。 殿内又恢复一片寂静无声。 又等了一会。 王喜看一眼窗外夜色,斟酌了一下语气,小心开口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您看……您是不是该就寝了?” 昭帝从奏折中抬了头,朝窗外看了看,语气沉沉地“嗯”一声,合上了手中正在看的奏折。 王喜定了定神,开口又道,“皇上,敬事房的小禄子在外头,您看……要不要让他进来?” 昭帝的眉头皱了皱,沉吟片刻方道,“让他进来吧。” 王喜舒一口气,赶紧朝小福子使了个眼色。 小福子会意,躬身退了出去,很快领了另一个内侍进来了,那内侍手中还托了个红漆托盘,盘中放着好些个绿头牌。 小禄子走到昭帝面前行了个礼,恭谨开口道,“请皇上翻牌子。” 昭帝的目光在那些绿头牌上掠过,很快收回,语声沉沉,“不必挑了,去阮昭仪那里吧。” 小禄子应是,收回托盘立在一旁。 王喜忙高声唱道,“皇上摆驾南薰宫——” 听到小宫女急急忙忙进来报告时,阮莹莹已经卸完妆准备就寝了,闻言不免微惊。 她没想到都这么晚了,皇上居然还来了她宫里。 身后的小宫女有几分急色,“娘娘,皇上快来了,奴婢赶紧替您梳妆一番吧。” 阮莹莹眸光微动,略一思忖便摆摆手拒绝了她,“不必。”她淡淡吐出两字,又道,“随我出去迎接皇上。” 皇上并非看重美色之人,她之所以得宠,也不过是因自己随心所欲的性子,让昭帝觉得有几分新奇。既如此,她就不能像其他嫔妃一样以色侍人。这会子素面朝天的模样,说不定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立在门口,望着前方无边的夜色,眸光波动几许。 自那日见过皇后之后,皇上就来过一两次,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套出任何话。见她久没有进展,皇后那边难免也急了,明里暗里同她说过几次。 她知道,皇上最近看上去怒气虽然消退些许,但他心里仍然有心事,并且,不定什么时候会爆发。 皇后大概也是害怕皇上会将怒气撒到她和薛家头上,所以才这般急切吧。 她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衫。 不管怎么样,今晚一定要问出些东西来,否则,皇后那边也没法交差。 她想了想,伸手招来一旁的宫女,在她耳边低低嘱咐了几句。宫女躬身应是,很快退了下去。 不多会,院门处便出现了昭帝绛紫色的身影,大踏步朝这边而来。 阮莹莹敛了思绪,跪地行礼,“臣妾恭迎皇上。” 行礼的功夫,昭帝已走到了她面前,伸手一托,将她扶了起来,“莹莹不必多礼。”眸光在她身上一扫,语声淡淡,听不出波澜,“怎的穿这么少?” 阮莹莹头微垂,笑笑道,“正准备歇下时听说皇上来了,便急急迎了出来,倒忘叫宫女去取外衫了。” 她的脖颈修长莹白,昏黄的光晕下有种薄透的美感。 说完这话,她抬了头朝昭帝娇俏一笑,“主要是臣妾太想念皇上了,一时忘了自己衣衫不整,还请皇上恕罪。” 她嘴里说着恕罪的话,面上却巧笑盈盈,眼中还有一抹狡黠,未施粉黛的脸上如同白玉瓷器一般透白无暇,满满都是妙龄的气息。 昭帝神思一晃,恍惚间好像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那时她也正值韶龄,时常随着她做太尉的父亲一起进宫,也是这般不施粉黛,眉目清婉。 心底一阵绞痛。 菱伊,你究竟去了哪里?! “皇上?”耳边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昭帝回了神,视线内出现阮莹莹关切的眼神,“皇上,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昭帝眸光一敛,扶着她的腰往里走去,“外头风大,先进去吧。” 阮莹莹“嗯”一声,乖巧地低了头,跟在昭帝身后进了大殿。只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眼底有暗色一闪而过。 她方才看得很清楚,昭帝分明是出了神,就好像……就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一般。 五指紧了紧,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浮上一丝异样。 进了大殿坐下,阮莹莹笑盈盈看向昭帝,“皇上,今儿月色不错,皇上可愿与臣妾共饮一杯。” 昭帝此时心情并不大好,闻言皱了皱眉,似乎想拒绝。 阮莹莹忙赶在他开口前又道,“前段时间臣妾见宫里的腊梅开得正好,便摘了些酿成了梅花酒,不知皇上能否赏个脸?” 见她目光灼灼,眼中带着小鹿般湿润明澈的神情,昭帝心神晃了晃,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阮莹莹一喜,忙叫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梅花酒拿了上来。 酒封一打开,顿时酒香四溢,倒教昭帝的心情好了些许。 阮莹莹屏退伺候的宫女内侍,亲自斟了杯酒递给昭帝。昭帝接了,微眯了眼眸尝一口,眼中露出一抹兴味来。 阮莹莹见状,不动声色地舒一口气。 看来,今夜气氛不错,说不定真能从昭帝口中套出什么信息来。 这么一想,越发殷勤起来,推杯交盏,娇笑连连,哄得昭帝眉开眼笑,看着阮莹莹的目光也越发热切起来。 酒过三巡,眼见着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阮莹莹看向唯一还留在殿内的王喜。王喜知道他们该就寝了,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阮莹莹起身走到昭帝身边坐下,身子靠了过去,柔弱无骨的小手抚上了昭帝的胸前,手指不安分地动着,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皇上,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嗯。”昭帝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又温香软玉在怀,自然没什么好推脱的。 阮莹莹却站起身绕到他身后,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他太阳穴上打着转,一面替他温柔地按摩着,一面柔声开口道,“皇上最近好像心情不大好。” 她手上力道适中,房中又燃着淡淡的熏香,昭帝的戒备心渐渐放下,舒适地闭上了眼,半晌,才幽幽开口,“是啊,最近朕的心情却是不大好。” 阮莹莹眸光一闪,想了想,小心谨慎地接着开口道,“不知皇上是因何故心情不好?您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臣妾能帮上什么忙呢?” 昭帝的面色淡了淡,久久没有出声。 阮莹莹心中一“咯噔”,不敢再问,只神情越发谦卑恭谨。 这时,昭帝却突然睁了眼,握住阮莹莹的手腕忽的一用力,阮莹莹便被他拉入了怀中。她心中一惊,心中升起一股警惕,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作势抚了抚胸口,朝昭帝嗔笑一下,“皇上,您吓到臣妾了。” 昭帝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落在她面上,瞳孔中浮起的幽幽戾色让阮莹莹越发心惊,长睫一颤,再不敢出声,低垂了头,显出几分娇弱来。 “怕朕吗?”正胡思乱想之际,忽有温热而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额上,沉郁的声线传入耳中。 阮莹莹拢在袖中的五指紧了紧,面上却扬起一抹纯真的笑意,看向昭帝摇摇头道,“不怕。臣妾只是担心皇上的身体。” 昭帝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只定定地看着阮莹莹,眼中阴晴未定。 阮莹莹有些害怕起来,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没有说错,心中惴惴不安,只得低了头,避开昭帝灼热的审视。 昭帝突然俯首,在她小巧的耳垂上一咬,阴恻恻开口道,“你倒是乖巧。”语气一顿,忽地低了声线,“要是……她能有你这般乖巧就好了。”说话间,手上未停,似有衣料窸窣声传来。 阮莹莹眉眼一跳,还未来得及想清楚昭帝话语中的“她”是谁,忽然听得“撕拉”一声,胸前猛地一凉,低头一瞧,身上的衣衫已被撕碎。 她一怔,惊呼一声,然而下一刻,下身突如其来的胀痛却让她刷的冒出了一头冷汗。 “皇……皇上……” 她艰难地叫出声,却很快淹没在昭帝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中。 光影幽暗,一室靡靡。 翌日。 阮莹莹醒来时,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只有地上撕碎的衣衫和身上的痕迹昭示着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眉眼中一抹冷色,丝毫不复昨晚的婉转娇媚。 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想要坐起身来,身下却有一阵撕裂的剧痛感传来。眉头狠狠一皱,眼底一抹厌恶。 旁人都艳羡她得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昭帝在床笫之事上有多野蛮,根本就没有把身下的她当人看。 这也是她为什么明知不应该与薛彦辰有什么往来,却还是割舍不下的原因。薛彦辰人虽然混账,床上功夫却是一流。 “来人。”她冷冷出声。 有贴身宫女应声而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起身。 “娘娘,水已经备好了,您可要现在沐浴?”宫女小心开口,觑一眼阮莹莹阴沉的脸色。 每次房事之后都沐浴,这是阮莹莹的习惯,所以宫女不用吩咐便已安排得妥妥帖帖。 阮莹莹“嗯”一声,下了榻,在宫女的搀扶下朝偏殿走去。 脱掉衣衫进入浴桶,热气腾腾间才觉得身下的酸痛感减缓些许。她疲累地闭上双眼,将身子整个浸入水中。 昨夜昭帝喝了些酒,动作愈发疯狂,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多问什么。不过……想起昭帝进入她身体前那语焉不详的一句话,阮莹莹眉梢动了动。 “她要是能有你这般乖巧就好了。” 这个她,显然是个女子,而且看昭帝的神情,分明深情得很。再加上之前他看自己那心不在焉的眼神,难道……昭帝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人? 可…… 她将后宫中所有的自己知晓的妃嫔都过了一遍,也没想明白昭帝话中的“她”是谁。 “哗啦”一声,她从水底钻出,眉梢一蹙。 既然自己想不通,那不如把这件事告诉皇后吧,也算是可以交差了。她总有一种预感,这件事似乎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若是可以,还是趁早脱身得好。 泡了一会,她长吁一口气,唤了宫女进来伺候她更衣。 用过早膳,略作梳妆,阮莹莹带了宫女,往皇后宫中而去。 听到宫女来报,皇后眼中一抹精光闪过,放下手中的象牙梳,冷声吩咐,“让她在偏殿候着。” 宫女应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后看向身后的宫女,懒懒开口,“给本宫梳妆吧。” 阮莹莹被人引着进了偏殿坐下,有宫女上了茶,很快又退了下去。等了一会,还不见皇后的踪影。 身后的宫女都有些急了,阮莹莹倒是依旧很沉得住气,端坐位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茶水。 又等了一会,皇后才从内殿姗姗走出,妆容精致,眉眼凌厉。 阮莹莹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阮昭仪不必多礼。”皇后凉淡瞥她一眼,幽幽开口。 阮莹莹起身,待皇后坐在位子上后,方跟着坐下。 “听说昨夜皇上宿在了阮昭仪宫里,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阮昭仪怎还这么早就赶过来给本宫请安了?” 听得她语气不明,阮莹莹也不多加分辨,只道,“臣妾今日过来,正是与此事有关。”一顿,抬眸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叫臣妾查的事,有一点眉目了。” 皇后一听,眉眼蓦地一凛,抬头看向殿内的宫女,冷声吩咐,“你们都出去。” 宫女应是,纷纷退出了大殿,如此一来,殿里便只剩了皇后和阮莹莹两人。 皇后冷冷看向阮昭仪,“说吧,探听到了什么。” “皇上并不大愿意同臣妾分享心事。”阮莹莹沉沉开口,“只是昨夜皇上喝了点酒,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臣妾以为,或许与皇后要查的事有关。” “什么话?”皇后眉头微蹙。 “皇上看着臣妾说,她要是能有你这般乖巧就好了。” 话音落,她看到皇后陡然色变。 阮莹莹心中升起疑惑,微狭了眸子看着皇后,“臣妾觉得,皇上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或许与这个她有关。”微微一顿,接着又问,“皇后可知皇上口中的这个她是谁?” 皇后眉头一凛,冷冷的眸光射来,“皇上还说了什么?” 阮莹莹摇头,“除此之外,皇上便再未说任何可疑的话了。” 皇后垂了眼帘,掩下眼底汹涌的情绪。她要是能有你这般乖巧就好了?后宫嫔妃众多,可都是以皇上为天,谁敢轻易忤逆他?除了那个人。可……她应该早就死了才是?!皇上为何会现在说这话?! 心底一阵凉意铺天盖地而来,握住椅子把手的手蓦然收紧,眼中戾色沉沉。 看出了皇后的不对劲,阮莹莹狐疑地皱了皱眉,试探着开口唤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蓦地抬眼,语声愈冷,“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若还有什么发现,记得及时来告诉本宫。” 她这模样,分明是不想同自己说什么,阮莹莹心中明白,恭谨应下,退了出去。 这日下午。 寒王府书房中,玄影背窗而立,正在向面前的沈初寒汇报着什么。 “公子,昭帝昨夜宿在了南薰宫,如您所料,阮昭仪一早便去找了皇后。” “可知他们谈了什么?”沈初寒淡淡开口。 玄影摇头,“皇后屏退了众人,只留了阮昭仪在殿。但阮昭仪走后,皇后的面色十分难看。” 沈初寒挑一挑眉。难道……皇后发现了端倪? 不管怎样,眼下也到了合适的时机了。 他轻启薄唇,淡声开口,“吩咐下去,那个消息,可以在宫里传播了。” “是。”玄影应下,很快消失。 正文 第381章 她还活着?! 过了几日,宫里突然有谣言四起,甚嚣尘上,很快,也传入了皇后耳中。 “你说什么?!”听到璎珞来报,皇后眉头狠狠一拧,眼中戾气重重。 璎珞身子一抖,看一眼皇后通红含煞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娘娘,奴婢……奴婢也只是听人说起,说不定……说不定只是无稽之谈而已,请您……请您息怒。” 皇后不说话,眼中透出凉毒的光,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看得璎珞脊背一阵凉意蹿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告诉皇后这话,究竟是对是错。 这几日,宫里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是当初萧贵妃并没有死,而是被昭帝偷偷藏了起来,并且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宫里。 她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当年皇后在薛家时便是她贴身伺候,后来同皇后进了宫,看着她一路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自然知道贵妃萧菱伊,一直是她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如今乍一听得萧贵妃这么多年居然没死的消息,皇后自然会感到惊悚万分。 她心中惴惴不安,听得皇后终于又开了口,语气沙哑,神情鬼魅,“你……从哪里听说这流言的?” “走在路上大家都在传,至于从哪里传出来的,奴婢暂时还不知道。”璎珞垂了头,小心回道。 皇后眼底的光更冷了,长长的指甲掐入椅子扶手中也恍若不查,死死盯住虚无的前方,那神情,倒叫人想起了地狱中来的厉鬼。 怎么可能?萧菱伊那个贱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当初她明明已经中了毒病入膏肓,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地活了十几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她的身子有几分发抖,心中一片慌忙。 忽的,她想起了什么,身子猛地一僵。 那日阮莹莹跟她说,皇上看着她,说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她要是能有你这般乖巧就好了。” 难道…… 这里的她,指的就是萧菱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昭帝掌控欲强的性子,这十几年,她一定就生活在宫里,说不定,就在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 这个想法一起,顿时觉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如果萧菱伊真的还活着的话,当年自己下毒害她之事,是不是也瞒不住了?以昭帝对萧菱伊的宝贝程度,之所以迟迟没有对自己下手,怕只是忌惮薛家在朝中的势力而已。 难道最近昭帝之所以对薛家越看越不顺眼,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明明殿内燃着炭火温暖如春,她却觉得全身如坠冰窟,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再联想到昭帝最近心情不好,又莫名其妙对阮莹莹说出那句话,难道……是因为萧菱伊忤逆了他? 原本脑中只是一些碎片的想法,在这一刻被完整拼凑了起来,惊得皇后浑身发冷。这里头,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她攥了攥五指,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心神,方压下眼底的疑惧看向璎珞,语气沉哑,“璎珞,你今日找机会替本宫出一趟宫。” 璎珞敛了思绪,恭谨问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会写一封信,你务必亲自交到本宫哥哥手里。”皇后语气冷然。 “是。”被她语气中的阴狠吓到,璎珞神情一凛,忙不迭应了。 皇后不再出声,神情阴冷地转身回了内殿。 而此时的昭帝寝宫,更是一派暴风骤雨的景象。 白玉石的地板上碎了第一的瓷器,伺候的宫人垂首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生恐昭帝的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同皇后一样,显然,昭帝也听说了宫里这甚嚣尘上的流言,甚至,他比皇后知道得还要早。 没有人敢说话,殿内气氛仿佛被冰冻住,温度降至零点。 昭帝阴沉着脸坐上上首,目光森寒,不知在想什么。便是素来伶俐的王喜此时也闭了嘴,不敢多说一个字。 香炉中的香快燃尽之际,殿外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王喜微舒一口气,朝殿门口瞧去。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名步履匆匆的锦衣卫,他径直进了殿,在昭帝面前单膝跪下,语声沉稳,“属下见过皇上。” 昭帝暗淡无光的眸子终于有了些许生机,眉头狠皱,沉沉开口,“怎么样?” 锦衣卫的身子似有一瞬的僵硬,很快恢复,低垂了头,语声有些犹豫,“回……回皇上的话,暂时……暂时还没有查出幕后之人。” 昭帝一听,隐忍的怒气顷刻间爆发,手掌猛地朝几案一拍,怒声喝道,“都是一群饭桶吗?这流言不到一日之内便传得人尽皆知,绝对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么点小事,你们居然查不出?” 锦衣卫心知昭帝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辩驳,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昭帝大喘了几口气,终于平静了些许,眼底似能喷出火来。 “寒王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他阴恻恻开了口。 “寒王那边,最近一切正常。”锦衣卫道。 昭帝眉头拧作一团,眼底疑云密布。 若说先前萧贵妃失踪之事他还持怀疑态度,今日这一出,他很难不怀疑到沈初寒身上。除了他,谁还有这样的能耐和胆识? 如果沈初寒当真与萧贵妃失踪脱不了干系,那么,他这个人,无论如何是留不了了。 一想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策划了这么多事,昭帝就觉得头疼得紧。 沈初寒非池中之物,如今更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多留他一日,自己就多一分危险。看来,自己得早做打算才是。 “再给朕去查!”他收敛了心思,厉声吩咐,“寒王那边,再多加派人手盯着!”沈初寒如今羽翼渐丰,要对付他,需得从长计议,否则难免被反噬。 锦衣卫忙沉声应下,行礼正准备离去,昭帝却忽又想到什么,“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 昭帝眯了眯眸子,眼中一抹戾气透出,“寒王妃那边,也派人盯紧些!” “是。” 锦衣卫应了,转身走出了大殿。 昭帝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忽然觉得头一阵眩晕,心里头闷闷的似喘不过气来,跌跌撞撞地在椅子上坐下,大口喘着粗气。 王喜一见,不免有些慌神,忙上前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昭帝没有出声,神情却又几分难受。 王喜眉头一皱,忙道,“皇上,您可是哪里不舒服?奴才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不用了。”昭帝摆摆手,制止了他,揉了揉眉心,“只是最近太过劳累了,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 他有武在身,平常又注意保养,身体一向不错,故而也没放在心上。 王喜不耐,也不好多说,看一眼下边的小福子,低声吩咐道,“给皇上泡壶热茶来。” 小福子躬身应了,退了下去,很快又端着沏好的茶壶进来了。 进来的时候,王喜同皇上正在说着话。“皇上,不管怎样,您也得保重身子才是。” 昭帝“嗯”一声,“你觉得这件事……与他有关系吗?” 王喜正要说话,见小福子进来了,便住了嘴,让他将茶壶放下后退下。 待小福子走后,王喜替昭帝斟了杯茶递过去,“皇上先喝口茶。” 昭帝接过,缓缓喝了一口,王喜便接着他方才的话道,“贵妃娘娘在地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在宫里头早就没有任何势力,依奴才看,确实如皇上所说,此事是寒王所为的可能性较大。” 一杯热茶下肚,五脏六腑一暖,昭帝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许。只是听了王喜这话,眉眼又垮了下来,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一放,“朕早就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的胆子。果然,朕当初就不该手软。” 虽然沈初寒是自己的骨肉,但这种视自己为仇人的儿子,不要也罢。当初要不是怕菱伊伤心,他早就将他处理掉了,又何至于等到现在酿成心腹大患? 只是,昭帝到底郁结在心,又同王喜略略说了几句,便回内殿歇息去了。 * 宫里的事,宋清欢自然也很快知晓了。 沈初寒的计划同她提过,所以这会子听说这事,也并未感到吃惊。只是昭帝这会,怕是已急得焦头烂额了吧。 最近天气转暖,宋清欢用过早膳,便抱了忧忧在院子里活动。 自从那日知晓了忧忧身怀灵力之后,她便一直关注着。可是除了那一次,其他时候忧忧并未表现出异样来,这让她也渐渐放下了心。 看来,忧忧如今年纪还小,灵力还不够充沛,想来,暂时还不会被扶澜族的人发觉。 只是—— 她倒是有些好奇自己的情况。 也不知母妃是如何封印住她的灵力的?为何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抱着忧忧在院中的凉亭坐下,将忧忧放在凉亭中的坐席上,也跟着在一旁坐下。一面看着忧忧玩得不亦乐乎,一面想着心事。 想着想着,突然低了头,从胸前掏出那块青鸾玉佩摘下,放在手中细细打量着。 这块玉佩,是她母妃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一直伴在她的身边,除了用料上乘,图案有深意之外,似乎是块普通的玉佩。但上次她帮沈初寒疗伤时却突然出现异样,倒现在也没办法想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而且,有件事她一直没想通。 她曾经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也生活过二十几年,而在那个时空里,她身上,也一直佩戴着这块玉佩。 重活了两世,那个时空的记忆她已然模糊,仿佛渐渐从脑海中抹去,她甚至都想不起来她是如何得到这块玉佩的了。那么,她在那个时空里所佩戴的那块青鸾玉佩,与如今这一块,是同一块吗?还是,只是巧合? 宋清欢用拇指摩挲着玉佩,眉头微蹙,有些心事重重。 忧忧自顾自玩了一会,见娘亲不理她,便“吭哧吭哧”往她腿上爬。宋清欢被她唤回了思绪,一把将忧忧抱起,“你这是要爬到哪去呢?越来越皮了,哪里有女孩子的样子?” 忧忧似乎听懂了她这话,眨了眨眼,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宋清欢无奈,睨她一眼,“你这小丫头,这么好笑,也不知遗传谁的。” 一旁的流月凑趣道,“自然是遗传殿下的了。都说爱笑的女孩子有福气,小郡主日后一定是个有福气的。” 宋清欢抬眸看着她,眉眼一曳,“你嘴巴倒是挺甜的。” 流月抿唇一笑,眉眼间流光盈盈。 这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宋清欢收了些笑意,看向沉星。沉星会意,挑开帘子望了出去。 很快听到她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沉星姐姐,慕白求见。”回答她的,是一个小侍女的声音。 沉星转头看向宋清欢,“殿下,玄影求见。” 宋清欢眉头一扬,玄影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有什么事?“请他过来吧。” 沉星应了,对着小侍女吩咐了一句。 很快,亭子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沉星挑起帘子,请了慕白进来。 “属下见过少夫人。”慕白看向宋清欢行礼。 宋清欢笑着点了点头,将忧忧交给流月,指了指面前的坐榻,“坐下说话。” 慕白便也没推辞,谢过后坐了下来。 “你找我有事吗?”宋清欢看着他,笑笑开口道。 慕白却有些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 宋清欢微讶。 沉星和流月都是自己人,这点,慕白自然知道,却还这般犹豫,难道,他今日要说的事,并不是什么情报? 想到这里,宋清欢心神一动,看向流月沉星道,“你们带着小郡主去院子里走走。” 流月和沉星大致也明白了什么,福身应是,抱着小郡主出了凉亭。 宋清欢唇角笑意勾了勾,转回慕白,“慕白,这下可以说了吧?” 慕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实不相瞒,属下今日来找殿下,是有一事相求。” 宋清欢讶然地挑了挑眉,“什么事?” 慕白抿了抿唇,似斟酌了片刻,方期期艾艾开口道,“属下……属下想请季公子帮个忙,但季公子毕竟是客,属下不好贸然去找他,所以……所以不知道少夫人能不能帮属下去同季公子说说。” 宋清欢眸光微漾,在慕白面上打量片刻,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收回目光,故作不知,“哦?你要让子舒帮什么忙呢?” 慕白却突然挺直身体往后退了退,恭恭敬敬地朝着宋清欢行了个大礼,“属下想请季公子替容姑娘诊脉。” 饶是心中已有猜想,这会子听慕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宋清欢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慕白这是……不再自己心意了?而且……容筝的身体情况,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两人……? 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嘀咕,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慕白,明知故问道,“阿筝怎么了?” 慕白微有讶异,看着宋清欢的神情,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但既然宋清欢问起,还是一五一十地答道,“容姑娘她……自小便有不足之症,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根,一直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属下想着季公子医术过人,若是他能替容姑娘诊个脉,说不定容姑娘这病还有救。” 自从那日更容筝表白了之后,他就一直惦记着她的病情。只是最近事情多,季流云那边为了研制毒药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才暂且按捺下来。今日一得了空便立马过来了。 宋清欢是真真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容筝竟然将这件事也说给了慕白听。若两人只是普通的关系,容筝怎会告诉他如此私密的事? 微眯了眼眸,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慕白,拉长了语调道,“慕白,你怎么知道这事?” 慕白听得她这种语气,知道自己和容筝的事是瞒不住了。当然,他也没有想着要瞒宋清欢,清了清嗓子,脸上浮现出一抹浮云,半晌,才期期艾艾开口道,“少……少夫人……属下……属下喜欢容姑娘。” 正文 第383章 窝里斗 宋清欢眼睛蓦地睁大,眸底有流光闪过,一眨不眨地看着慕白。 她没想到,慕白居然这么爽快就承认了,倒比她想象中的要坦率的多。这种敢爱敢恨的性子,不得不说,与沈初寒还真有些相似。相比之下,玄影似乎就没这般坦诚了。 抿唇笑笑,挑了挑眉梢,“哦?现在怎不却步了?” 慕白神情认真,“属下愿意努力给容姑娘一个更好的未来。” 听得他掷地有声的语句,宋清欢不由也有些动容,更为容筝感到高兴。清了清嗓子,又问,“你的心思,阿筝也知道了?” 慕白面上退下的红潮又浮上些许,点了点头,“是”。 宋清欢眼中一抹兴味,笑盈盈又问,“她……什么反应?” 慕白眼中一抹柔情闪现,“容姑娘她……愿意等属下。” 宋清欢眼底笑意更深,似笑非笑地觑着慕白。 先前她还在担心两人迟迟不肯向对方表露心迹,迟早会互相错过。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两人已然袒露心扉了。 慕白啊慕白,真是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不错。”她赞许地点了点头,“把阿筝交给你,我也放心。” 慕白难得腼腆地笑笑,顿了顿,又问,“少夫人,那季公子那边……” 宋清欢“咯咯”一笑,“放心吧,阿筝那边,我已经请子舒去看过了,子舒也给她开了药方。”见慕白一脸诧异的模样,宋清欢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你别忘了,阿筝也是我的朋友啊,我自然想她早日恢复健康。” 慕白闻言,神情一凛,朝宋清欢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属下多谢少夫人。” 宋清欢摆摆手,“谢我倒不必了。阿筝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辜负她的心意才是。” 慕白重重应一声,“少夫人放心吧,属下绝不会辜负容姑娘的。” 宋清欢“嗯”一声,想起容筝的身世,不知该不该现在告诉慕白。 略一思忖,她开了口,“你最近可有见过萧濯?” “萧公子?”听得宋清欢这么一问,脑中不期然浮现出那日与萧濯在沉香阁遇见的场景,迟疑地点了点头。 “见过?”宋清欢眼瞳微眯,“什么时候?” “在……在沉香阁。” 沉香阁? 宋清欢眼底一抹异色。难道……萧濯去找了容筝?那……他有没有把容筝的身世告诉她呢? 不对。 如果容筝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应该会同慕白说才是,慕白如今就不会是这样疑惑的神情了。 到底是慕容家的家事,宋清欢不好插手,只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你应该知道,萧濯的真实身份并不简单。” “是。”慕白也不隐瞒。他知道萧濯的身份不简单,只是一直不知确切情况而已。宋清欢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句,“原本……这是萧濯的家事,我不好多说什么。但既然你日后会同阿筝走到一起,那我就先告诉你一句,你心里也好有个底——萧濯和阿筝,有血缘关系。” 慕白一怔,很快释然。 原来是这样,那……上次萧濯对他奇怪的态度也就说得通了。 他没有问萧濯和容筝到底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抱拳一礼,“属下知道了,谢谢少夫人提醒。” 宋清欢会同他说这话,也是不想让慕白和萧濯间产生什么误会,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点点头,忽的又想到什么,“对了,昨日子舒给了我一株血灵参,我还没来得及派人送给阿筝,你若是得空的话,就帮我送过去吧。” “血灵参?”慕白又惊又喜地看向宋清欢。他知道血灵参是十分珍贵的补药,所以才十分惊喜。 宋清欢点头,“之前在聿国时我送给子舒的,他一直没用,正巧阿筝用得上,便托我给她了。” “是,属下今天就送去,谢谢少夫人。” 宋清欢笑笑,站起身,“你在这等着,我去取来给你。” 回房间取了血灵参交给慕白,目送着他出了院子,刚要招呼流月沉星回房,忽的听到院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她眉头微蹙,转身朝院门口瞧去。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身藏青色锦袍的沈初寒,宋清欢眉眼一舒,笑着迎了上去,“阿殊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什么事了,想着早点回来陪陪你。” 流月怀中的忧忧看到爹爹十分开心,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叫着,身子还不住地朝他探去。 沈初寒眼中闪过温柔,一把接过忧忧,一边逗弄着他,一边搂着宋清欢往房间走去。 陪忧忧玩了一会,见她也累了,沈初寒便让流月将她抱了下去。 见沈初寒眉眼间的笑意淡了下来,宋清欢眼瞳微狭,看向沈初寒道,“阿殊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沈初寒点了点头,拉过她的手放在膝上轻抚。须臾,才沉沉开口道,“阿绾,我最近叫人查了关于玉衡岛的事。” 宋清欢神情微微一凛,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初寒。 按照计划,他们对付完昭帝,处理好昭国的事后,便要启程去玉衡岛了,所以这段时间,沈初寒已经开始命人在着手准备。 “怎么样?”宋清欢眨了眨长睫。 沈初寒眸光一敛,沉沉开口,“阿绾应该知道,玉衡岛向来避世,极难找到。” 宋清欢点头,不知为何,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上一世,玄影和慕白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真正上岛的方法。”沈初寒接着道。 宋清欢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那……你上一世是如何上岛?” “慕白和玄影只查到了玉衡岛的大概方位,我当时心中着急,也等不了那么多了,便带了你在那一片海上四处打转,最后能成功上岛,也只是误打误撞罢了。”沈初寒神情略带凝重。 宋清欢讶然。 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样曲折的过程。她当时就觉得奇怪,玉衡岛和扶澜族如此神秘,避世几百年间,甚少听到有外人成功上岛的消息。照理说来,玉衡岛的方位,应该极其难找到才是,怎么上一世沈初寒竟那般顺利?难道他手下的隐卫竟如此厉害? 现在才知道,原来上一世沈初寒能找到玉衡岛,绝大部分是运气使然。 也就是说,这一世他们能不能发现玉衡岛的所在,还得靠运气?这听起来,似乎太不靠谱了些。 她一时沉默下来。 沈初寒看她一眼,接着道,“我已经让玄影加派人手去查了,但你知道,古往今来,关于玉衡岛和扶澜族的记载实在是少之又少,唯一知道的零碎信息,都是经人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下来,大抵是真假参半。关于上岛的方法,更是少之又少。” 宋清欢有些丧气,“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么?” 沈初寒的目光落在她身前,“阿绾,你身上这块青鸾玉佩是你母妃留给你的唯一东西,青鸾鸟和仙灵草都是玉衡岛的东西,这玉佩与扶澜族必然有关系。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宋清欢心神一动,伸手将胸前的青鸾玉佩取了下来递给沈初寒。 沈初寒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一会,没有看出什么端倪,眉眼微凝,还给了宋清欢。 宋清欢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线索来,有些失望地垂了头,语声呐呐,“好像……好像没发现什么啊。” 沈初寒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也只是猜测,也许,这就只是块普通的玉佩而已。”一顿,他微微舒一口气,“我再让玄影查查看,阿绾也别太着急了,我们如今还有一些时间。” “好。”宋清欢点头应了,将玉佩又带回了身上。 “最近宫里怎么样?”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宋清欢看向沈初寒问。 沈初寒勾了勾唇角,眼底一抹讥诮,“昭帝自是雷霆大怒,这几日,我身后的尾巴多了不少。皇后那边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求了薛麒在查此事。”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嗯”一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就该让皇后和昭帝窝里斗了。等他们两败俱伤之际,便是我们出手之时。”沈初寒定定地看着窗外,眼中一抹冷光闪过。 “好。”宋清欢点点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院中,凉风阵阵,卷起地上的枯叶,映在宋清欢眸底,神情愈发清冷。 * 当年艳绝后宫的萧贵妃还活着一事,很快传遍整个后宫,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至了前朝,不出几日,连百姓中都开始传言纷纷起来。 而很快,皇后派去调查此事的人也发现了一些线索。 “说罢,查到了什么?”皇后坐在上首,冷冷地看着下方的红衣内侍,声音带着僵硬。 那内侍匍匐在地,抬头看一眼皇后,小心谨慎开口道,“启禀皇后,奴才查到……冷宫附近有一片古怪的夹竹桃林,据调查,在这之前时不时有人出入其中。但奴才派人在高处看过了,那处地方,除了那片茂密的夹竹桃林外,并没有任何建筑。” 皇后皱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内侍小心地斟酌好语气,方开口道,“如果奴才没有猜错的话,那处地底下,可能有什么端倪。” “你说什么?!”皇后大惊,眼中倏地射出重重戾气。 内侍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再多说。 皇后眉头狠狠一皱,再次追问,“你确定?” 内侍迟疑一瞬,“这还是只是奴才的推测,是与不是,可能要进一步探测后才知晓。但奴才来之前,曾试探着进入过那片夹竹桃林,奇怪的是,那片桃林看着寻常,其实却大有古怪,似乎被人布了阵法,奴才怕最后难以走出,便没有深入。” 皇后眼中冷意更甚。 冷宫附近的古怪夹竹桃林?那处地方向来偏僻,鲜少有人去,何时竟出现了一片夹竹桃林?还布下了阵法?若里头没有什么猫腻,为何要设下重重机关?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冷眼看向那内侍,“找个懂阵法的人,务必要查清楚那林子里头到底藏了什么。” “是。”内侍不敢拒绝,忙低头应了。 “你先下去吧。”皇后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将那内侍打发了下去。 内侍一走,殿内又恢复死一般的沉静。皇后瘫坐在坐席上,脸上死气沉沉,唯有眼中闪烁着的幽戾之色泄露出心底的一丝情绪。 坐了许久,她才缓缓起身,语声沙哑地唤了人进来,“璎珞,琉璃。” 殿外宫女应声而入。 “替本宫梳妆,本宫去看看皇上。” 璎珞和琉璃暗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解。但主子发了话,她们自然没有资格拒绝,沉声应了,随皇后一道进了内殿。 不多时,皇后便梳妆妥当,换了身宫装,脸色沉沉地出了宫,带了璎珞琉璃往昭帝寝宫走去。 到了昭帝寝宫门口,候立在外的宫女见皇后过来,忙不迭行礼。 皇后冷冷扫他们一眼,“皇上在吗?” “回娘娘的话,皇上在。”宫女恭谨作答。 “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来看看皇上。”她虽是皇后,但昭帝并不喜欢她过来找他,故而每次来都要通报。皇后虽满心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是。”宫女应了,快步进了大殿。不多会,又走了回来,朝皇后盈盈一礼,“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皇后应一声,带了璎珞琉璃进了殿。 宫女引着她们到了里间的寝殿,行礼后又退了下去。 皇后放目一扫,昭帝正在书桌前批改着奏折,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奏折上。 皇后的脸色暗了暗,长睫一敛,掩下眸中浓浓的不甘。再抬眸时,已恢复一片巧笑盈盈,“臣妾见过皇上。” 昭帝这才似恍然察觉她的到来,抬了头,合上手中的奏折,不冷不热地扫一眼皇后,“皇后今日怎生有空过来了?”语气不甚热络。 瞧见她这副冷冰冰的模样,皇后面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可对方是昭帝,由不得她摆脸子,也只得定了定心神,依旧笑着道,“听说最近皇上太过操劳,臣妾特意命厨房炖了盅雪雁百合汤来给皇上补补。” 说完,身后的璎珞恰到好处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皇后。 皇上“嗯”一声,想也没想,看一眼一旁的王喜,“朕现在不饿,先放着。” 王喜朝皇后讨好地笑笑,上前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唤一声,“娘娘。” 见皇上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皇后心中自是不爽,可不爽归不爽,王喜可是昭帝跟前的红人,她也不能拿他如何,只得憋屈地垂了眸,将食盒递了过去。 王喜笑着接过,将食盒放在了一旁,复又退回了昭帝身旁。 “没什么事的话,皇后就先回去吧。”昭帝撩眼看她一眼,神情不明,语气却带了淡淡的不耐。 一见昭帝竟然一开口就赶他走,皇后的脸登时就阴了下来,然而,这阴沉不过一瞬,又被她生生扯出一抹笑意来。 “皇上……”她尽量放软了语气,瞥一眼昭帝,“臣妾有些话想同您说。”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两眼王喜。 王喜知道皇后这是在叫他回避,可他向来都只以皇上为尊,皇上没发话,他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地出去。因此只低垂了头,装作没看见皇后的示意。 皇后暗暗一咬牙,只得又看回昭帝。 昭帝冷冷地打量了一瞬,没有出声,就当皇后以为他会开口拒绝之际,昭帝却突然开了口,“皇后坐吧。” 皇后依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眸中闪烁着阴沉难辨的光。 昭帝又看向王喜和璎珞琉璃,“你们先下去吧。” 几人应是,这才退了下去,寝殿内便只剩皇后和昭帝两人了。 “皇后有何事要同朕说?”昭帝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开了口。 皇后深吸一口去,觑了觑昭帝的脸色,微垂了头开口道,“不知……皇上可听说了最近宫里流传的谣言?” 昭帝眸光一凛。 那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后这话,分明是在他这里打听情况来了。 这件事,他一直怀疑是沈初寒的手笔,可就是苦于没有证据。正想着要不要召他进宫来旁敲侧击一番,没想到,今日下了早朝,沈初寒却主动找上了他。 而他的第一句话是,“父皇,母妃当真还活着吗?”那眼底的浓重戾色,让他蓦地一惊,心中不免犹疑起来。 难道……这件事真的不是他所为,可除了他,还会有谁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救出萧贵妃? 心中猜疑重重,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当然是否认。 沈初寒神情愈冷,又道,“父皇,我去了当初埋葬母妃棺椁的地方。母妃的尸体,不见了。” 昭帝心中猛地一“咯噔”。 他怎么忘了这么回事? 当初将萧贵妃偷运出无名谷时,沈初寒已经去了凉国。匆忙之中,他也忘了叫人再放一具尸体进去做掩饰。 萧贵妃失踪,他只想着是沈初寒所为,早就将当日陵寝之事抛之脑后,此时听得沈初寒骤然问起,一时有些慌神,只得装作一无所知又愤怒的模样。 “殊儿,这件事,父皇已经叫人在查了。菱伊的尸身失踪,最近又突然冒出这样的谣言,朕怀疑,一定有人在幕后捣鬼,说不定,就是为了离间我们父子俩之间的关系。”说着说着,昭帝突然灵机一动,将脏水开始往薛家的头上泼。 最近正是君彻和沈初寒斗得不可开交之际,突然爆出这样的谣言,的确有可能是有人为了扰乱沈初寒的心绪而为之。而这幕后黑手的最大可能,就是薛家和皇后。 果然,他说完这话,沈初寒眼底的冷色退去些许。 昭帝忙趁热打铁,好说歹说劝了一番,又保证一定会尽快调查之事,这才将沈初寒打发回去了。 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皇后便来了,说的,还是同一件事,叫他如何不头疼? 正皱了眉头思考之际,皇后久没听到他的回应,又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只得出声唤了唤,“皇上?” 昭帝这才蓦然回神,阴沉着脸看一眼皇后,“朕自然是听说了。皇后有何高见?” 皇后讪讪一笑,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昭帝的申请,缓缓开口道,“臣以为,无风不起浪,难道……萧贵妃她……?” “胡说什么?!”话音未落,便被昭帝厉声打断。 可这副模样落在皇后眼中,却分明是心虚的样子,心底冷笑一声,不急不缓开口,“都说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难道……皇上就不怀疑么?” 她心中有气,又见昭帝方才对她不冷不热的模样,到底失了几分理智,脑中的想法不知不觉说了出来,“还是说……皇上本就知道实情?!” 看着她满是狐疑的眼色,昭帝自然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怒目而视,“皇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需要朕来提醒你吧?” 见他脸色铁青的模样,皇后莫名地感到一丝快感,竟也没有住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角泛起一抹诡异的笑意,“臣妾方才那话说错了么?皇上最近心情不大好,莫不是正是为了此事发愁?只不知您愁的,究竟是萧贵妃已不在人世的事实,还是……” 她不管不顾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白,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于这件事,昭帝的态度实在有些古怪。显然,他是不想萧贵妃还活在人世的消息爆出,这会子有有些心虚的模样,难道……萧菱伊那个贱人当真还活着,而昭帝前段时间暴躁的原因,莫不是因为,活着的萧菱伊不见了? 这个想法一出,顿时让她背上惊起了一身冷汗,冷冽的眸光倏地射向昭帝,正要开口逼问,却见昭帝气得拍桌而起,一口气没提上来,白眼一翻,身子突然间软了下来,直直朝地上倒去! 正文 第384章 比想象中的可怕 皇后一见,顿时骇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质问,忙不迭跑过去扶住昭帝,急急道,“皇上,您怎么了?皇上,您不要吓臣妾啊!” 昭帝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十分急促。 皇后愈发慌了神,忙高声冲着殿外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娘娘?”王喜应声而入,一进来便瞧见手足无措蹲在地上的皇后,以及她怀中不省人事的昭帝,顿时也骇了一大跳,快步走来,声音带着颤抖,“娘娘,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后惊得出了一头冷汗。 她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好好地说着说着,昭帝就这么倒了下去,方才这寝殿里就她和昭帝两人,这若是昭帝有个三长两短,她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这么一想,顿时吓得回了几分神,忙抬头看向王喜,厉声道,“还不快叫太医?” 王喜身子一抖,也回了神,忙高声叫人唤太医过来,又让人将昭帝抬到床榻上去。榻上的昭帝,双目微闭,似半昏半醒,气息起伏得厉害,脸色苍白如纸,也不知究竟怎么了。 皇后眸光闪动得厉害,心中亦是惴惴不安,只盼着太医快些来才好。 只心中到底放心不下,朝前两步,刚在榻边坐下准备身后去摸昭帝的额头,王喜犀利的目光却倏地射来,语气也带了几分冰冷,“皇后娘娘,如今皇上情况不明,娘娘还是等着太医来先看过比较好。” 皇后手一僵,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王喜这话,分明是不信任她,甚至怀疑昭帝突然晕倒是她所为?一个小小的内侍,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皇后眼中已是怒气满满,这若换了平时,她早就厉声呵斥了过去,可如今情形不同,昭帝又情况未明,她也只能先生生咽下这口气,来日再同他算账。 冷冷地瞥一眼王喜,她收回了手,起身离开了龙榻,只垂首立在一旁,神情阴晴未明。 王喜知道自己方才那话定然得罪了皇后,可对他而言,自是昭帝的安危要紧。如果昭帝有什么事,他身为昭帝的近侍,是绝对讨不到任何好处的。因此对他而言,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昭帝的安全。 很快,殿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 太医来了。 气喘吁吁进了内殿,太医看向龙榻上的昭帝,看一眼一旁的王喜,“王公公,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王喜唇一张,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一进来便看到昭帝软趴趴躺在皇后怀中,至于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 下意识地,就朝皇后瞄去。 皇后冷着脸开口道,“本宫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方才跟皇上正说着话,说得好好的皇上却突然晕倒在地,本宫刚上去准备查看情况,王公公便进来了。”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王喜听的。意思就是,皇上刚晕倒,你便进来了,可别说我动了什么手脚。 太医讪讪一笑,看向皇后,“微臣知晓了,请容微臣先替皇上诊个脉。” 皇后点点头,王喜也将昭帝身边的位子让了出来。 太医将手搭在昭帝脉搏之上,凝神听起脉来。 皇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表情,未免有几分紧张,眉头蹙成一团。 太医听了一会,神情有些凝重,眉头也蹙了起来,看在皇后眼中,一颗心渐渐吊了起来。难道……皇上情况不大好? 她攥了攥手指,心跳得有些快。 这时,太医收回了手,看向皇后。 “皇上怎么样?”皇后急忙开口问道。 太医思忖片刻,似乎在斟酌着语言,“皇上……脉搏有些紊乱,应该是思虑过度,方才可能一时气火攻心,所以才昏厥过去。微臣开一帖药方,让人给皇上煎服了,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皇后闻言舒一口气,只要没有什么大碍就好。估计是方才自己提起萧菱伊之事,戳中了昭帝的心事,所以才会怒火攻心。 皇后倒是松了口气,太医的神情却仍有些凝重。 不知为何,他似乎觉得皇上的脉象有些古怪,可仔细一听,又听不出什么端倪,只觉得脉搏跳动有些紊乱,应该是气绪不稳导致。皇上身体一向康健,这是他知道的,看皇后的架势,方才分明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皇上大概是气到了,再加上最近劳累过度,所以才突然间晕厥过去。 这么一想,倒把方才的古怪抛之了脑后。 皇后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缓了语气,看向太医开口道,“那就有劳太医了。” 太医忙道不敢,随着小福子下去开药去了。 昭帝还在昏迷中,皇后待在这里也得不到什么信息,况且见王喜方才一脸戒备的模样,心中难免不喜,也就不想再留在这里惹来什么嫌疑了,冷冷看一眼王喜,“既然皇上身体不适,那本宫就先回宫了。王公公务必照顾好皇上才是,皇上最近烦心事太多,公公能劝的,就多劝着些。” 王喜也不多说,恭恭敬敬地一一应了。 皇后挑不出他的错处,冷哼一声,带着璎珞琉璃离开了。 昭帝服下太医开的药后,果然醒了过来,皇后闻言,终于彻底放了心,只是萧菱伊的事,越发成了她梗在心里的一根刺,时时刺得她心中难受得紧。 原本以为昭帝晕倒之事只是一个小插曲,不想,第二天,这件事却又在宫里传了开来。不知怎的,传到后面,竟变成了皇上是被皇后气得晕倒的。 这则消息传到皇后耳中,气得她连摔了好几个杯盏。可她吃不准这件事到底是谁放出的风声,是昭帝对她昨日的刺探表示不满,还是……另有其人?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深究,当日她派出去刺探夹竹桃林的内侍有了消息。 听到人来报,皇后忙让璎珞请了他进来。 “怎么样?”皇后坐在上首,看着立在下面的内侍,身子微微前倾,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这内侍名唤荀广,是薛家安在宫里的人,目的就是为了帮她做一些她不便出面的事,这么多年,荀广在宫里有了不少势力,对皇后和薛家也是忠心耿耿。 “回娘娘的话,那片林子,果然有古怪。奴才设法走到了林子的尽头,发现,林子尽头是一座地宫的入口。” 荀广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发现说给了皇后听。 说来也奇怪,他第二次去夜探那片夹竹桃林时,竟意外发现入口处有一棵树干上竟然刻着如何通过夹竹桃林的方法,大概是这阵法太过古怪,普通人根本就进不去,所以才刻下了进去的方法? 因着皇后那边催得紧,所以他也来不及细究,就照着树上看到的方法,果然成功通过了夹竹桃林,这才阴差阳错发现了桃林底下那一座地宫,只是地宫中并没有人居住。他不敢多留,匆匆检查了一圈,见没什么异样,便又退出了夹竹桃林。 “地宫?”皇后脸色蓦地一白,森冷的目光倏地射向荀广,“什么地宫?什么样子?” 荀广微蹙了眉头,回忆着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缓缓开口道,“那处地宫是普通的宫殿大小,殿外有一开得正艳的花草,还有……还有一株巨大的凤凰木。” 因为只是匆匆几眼,他并未注意到为什么明明春季还未到,地宫里的花却开得那么艳。 皇后自然也没想到这一层,她现在脑海中只余“凤凰木”三个字。整个皇宫中,只有萧菱伊曾经的寝宫琅嬛宫中有一株巨大的凤凰木。难道……这处神秘的地宫,就是萧菱伊这十几年居住的地方? 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所以情绪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扣住椅子把守,脸色苍白如纸。 荀广望着她,不知她为何突然色变,只得安静地立在下面,等着皇后再次开口。 良久,皇后才沙哑着嗓音,缓缓开口道,“地宫里……可有人?” 荀广摇摇头,“奴才看过了,地宫里没有人。” 皇后目光呆滞,不知盯着何处,脑中一片混乱。 没有人……没有人……难道,这十几年里间,昭帝一直将萧菱伊囚禁在那处地宫,而他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就是因为萧菱伊突然从地宫里消失了?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浑身冰冷,颤抖得厉害。 “娘娘?”荀广试探着看她一眼。 皇后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底起伏的情绪,看一眼荀广,“还查到了什么?” 荀广摇摇头,“暂时……暂时就这些了……” 皇后“嗯”一声,神情冷得没有任何表情,只定定看他一眼,“你先下去吧。” 荀广应是,行礼退了下去。 他一走,皇后挺直的身子顿时软了下来,大汗淋漓地瘫倒在椅子上,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若是她方才的猜想没有错的话,萧菱伊这么多年,竟然没有死!中了自己的毒药,怎么还可能活下来?这是不是说明,昭帝也知道她当年的毒害萧菱伊的事了? 浑身冷得打起了寒颤。 因为她发现,昭帝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明明对萧菱伊爱之如骨,却狠心将她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这么多年。明明对自己恨之入骨,却藏得一丝不露,若不是最近他对薛家的态度变差,自己还当真以为他虽不喜欢自己,但好歹给了自己皇后该有的尊荣。 谁能猜得透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手臂上迅速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双手环臂,突然觉得这座深宫,比自己现象中的,要恐怖多了,恐怖到,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待下去。 * 宫里一派暗流涌动,寒王府中却仍旧是宁和的气氛。 趁着最近天气好转,流月和沉星打算将宋清欢房中的东西都整理一遍。春夏快来了,那些穿不到的冬衣也该收起来了。 今日天气很好,流月沉星在收拾衣衫,宋清欢便拿了书在凉亭中看着,书是讲的云倾大陆上流传的传说轶事,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消遣。 看了一会,突然听到凉亭外有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帐幔被掀开,流月笑嘻嘻的面容钻了进来。 “殿下,您猜……奴婢在您的柜子底部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宋清欢略一思忖,便回忆了起来,“苍邪剑?” 说实话,虽说世人都传得苍邪者得天下,可对于宋清欢而言,她只是一把什么用都没有的断剑而已,所以来了昭国之后,便将它压在了箱底再未拿出来过。 流月眉头一扬,“原来殿下还记得呀。”吐了吐舌头,“殿下还是准备将它放在衣箱里么?”一顿,有些哭笑不得,“好歹是把宝剑,殿下就这么对它的,若是传了出去,那些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苍邪剑的人估计该哭了。” 宋清欢略一思忖,语声清婉,“拿过来我看看。” 流月应是,退了出去。很快,又捧着装着苍邪剑的剑匣过来了。 ------题外话------ 盯着锅盖祝大家520快落~ 正文 第385章 苍邪剑的秘密 剑匣用沉香木制成,乍一望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宋清欢接过剑匣,随手打开,露出了里头的苍邪剑。苍邪剑躺在红丝绒之上,剑鞘古朴黝黑,上刻星宿云图,发出隐隐幽光。尚未出鞘,便已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剑气。 剑,确实是好剑,可惜,是把残断的。 宋清欢微微蹙了眉头,有些不解。 “得苍邪剑得天下”流言传了好几百年,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可这么一把断剑,连敌都杀不了,又谈何得天下?难道……是自己思考的方向不对? 宋清欢将手抚上剑鞘,冥冥之间,那股剑气仿佛通过她的指尖传遍全身,震得她神情一凛。 真不愧是战神临渊之物,就算是把断剑,也如此剑气凛冽。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略有些浮乱的思绪,伸手将苍邪剑从剑匣中拿出,未有迟疑,直接拔剑出鞘。 一道凌厉的银光划过眼前,空气中似形成一道龙吟虎啸的气流,震得人心神俱凛。而剑身的断裂处,亦在阳光下发出凛冽寒凉的银光。 流月从宋清欢口中得知过苍邪剑是把断剑,却从未亲眼见过,此时终于得见,仍是震惊不已,张大了嘴,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清欢手中的剑。 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开口道,“殿下,这苍邪剑,是真的吗?” 名闻天下的上古名剑居然是把断剑,这若是说出去,谁会相信? 宋清欢点头。 苍邪剑的真伪,从拿到手中的那一刻她便确认了。也不知为何,仿佛冥冥之中,她和苍邪剑之间有股纽带,心中总有种奇异的感觉,那就是,苍邪剑本该就是一把断剑。 她微凝的目光落在剑身上,手指动了动,小心翼翼的抚上剑身。 剑的确是开过刃的,手指尚未触碰,便能感到一股凛冽杀气。想当年,战神临渊便是持着这把剑,平天下,定四海,建立了云倾大陆上第一个统一的王国。 如果不是留给后人作战用,那么,这把剑还有什么用处呢? 她拿着剑,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有些颓丧地将剑放在长几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亭外阳光正好,柔和的光芒透过薄透的帐幔洒进来,在剑身上落下一圈圈的光晕。宋清欢叹一口气,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剑身上的光晕上,忽地她好像什么,散漫的眸光一凛,身子挺直,直直盯着剑身一处。 见她面色有异,流月不禁出口相询,“殿下,怎么了?” 宋清欢没有说话,却又拿起了剑,放至眼前细细打量,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一处,眉眼间的神色愈发凝重。 就在流月摸不着头脑之际,宋清欢却突然抬了头看向流云,“去问问慕白王爷现在在哪里,让他速去请王爷回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见她神情凝重,流月也收了笑意,不敢怠慢,应一声,急急退了下去。 她走后,宋清欢舒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手中的苍邪剑,眸光波动得厉害。希望……她的猜测不要落空才是。 流月走了一会便回来了,说慕白已派人去通知沈初寒。 宋清欢“嗯”一声,似陷入沉思。流月也不便打扰,便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没有等多久,听到院外有脚步声传来。 流月神情一松,挑起帐幔朝外望去,见果然是沈初寒出现在了院门口,忙出声唤道,“王爷,殿下在这里。” 沈初寒闻言抬眸看来,见是流月,点点头,抬步走了过来。 进了凉亭,宋清欢正浅笑着看向他。 见她无恙,沈初寒微松口气,“阿绾,怎么了?” 宋清欢朝对面扬了扬下巴,“坐下说话。” 沈初寒依言坐了下来。 流月知道两人必有要事要谈,朝两人行了个礼,“殿下,王爷,那奴婢就先行告退,若有事的话,再吩咐奴婢。” “好。”宋清欢点点头,目送着她出了凉亭。 “赶得急了吧?先喝口茶。”宋清欢替沈初寒斟了杯茶,看向他盈盈浅笑。 沈初寒接过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她面前长几上放着的苍邪剑上,眼中闪过一抹疑色。放下茶盏,他看向宋清欢,“阿绾,你急着叫我回来,莫非是因为苍邪剑之事?” 宋清欢点点头,开口道,“我一直很奇怪,苍邪剑明明只是把断剑,为何会有得苍邪者得天下的传言?正好今日得空,所以便让流月取了苍邪剑来一观,没想到,倒真被我发现了什么端倪。” “怎么说?”沈初寒挑了挑眉头。 宋清欢拿起苍邪剑,指了指剑身靠近剑柄的内侧,“阿殊,你仔细瞧瞧这里。” 沈初寒从她手中接过苍邪剑,认真端详了片刻,忽的眉头一拧,“这里是用软铁锻造而成?” 宋清欢点点头,“看上去的确如此。”苍邪剑是传世名剑,其剑身都是用精钢玄铁练成,唯有此处却用上了软铁,想必定是有意为之。至于这里特意用软铁锻造的原因是什么,她还没有参透,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玄机十分重要,所以才让慕白赶紧请了沈初寒回来。 “阿殊,你觉得……这里头有什么玄机吗?”她眉头微蹙,凝视着沈初寒。 沈初寒没有出声,只定定凝视着那处地方,眉头也微微皱在了一起。忽的,他似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扬,手往腰间一探。 只听得“刷”的一声,他腰间的若水剑便被他抽了出来。 “阿殊,你想做什么?”宋清欢不解,讶然地看着沈初寒。 “这地方特意用软铁铸造,说明此处剑身必然比其他地方要软得多。” “那又如何?”宋清欢仍是疑惑不解。 沈初寒却突然看向她扬唇一笑,语带戏谑,“阿绾,若我毁了这苍邪剑,你会怎么办?” 宋清欢一怔,见他眉眼间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神色,也跟着扬了扬唇,声音清脆,“我还能如何,自然是选择原谅你了。” 沈初寒眸间流光微漾,温声道,“阿绾仔细瞧着,说不定,我真能发现这苍邪剑中的秘密。”说完这话,他忽的举起若水剑,对着苍邪剑剑身处用软铁制造的部分砍了下去。 宋清欢一惊,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下意识朝苍邪剑看去。只见那软铁制的剑身处果然轻易地就被切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缺口。她正要开口发问,忽然见到那处缺口处似有什么闪闪发光。 眉头一皱,伸手指了指,“阿殊,那是什么?” 沈初寒端详一瞬,忽的似发现了什么似的,朝着外头唤了一声,“流月。” “来了。”流月方才就在院中候着,听到沈初寒叫他,忙应一声,“蹬蹬蹬”快步走了过去。 挑帘进了凉亭,她朝沈初寒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去找把你们殿下平素调香用的镊子来。”沈初寒沉声吩咐。 流月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忙应一声是,急急出了凉亭。 “阿殊,你要镊子做什么?”宋清欢更加不解了,也不知沈初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初寒薄唇微抿,眼角有流光泄出,冲她招一招手,温声道,“阿绾过来。” 宋清欢起身坐到他身旁。 沈初寒指了指那三角缺口,“阿绾,你再仔细看看这里。” 宋清欢“嗯”一声,微垂了头,紧紧凝视着方才闪光的地方。看着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睁大,眼底有讶然的光芒浮现。 “阿殊,这里面,好像……好像有东西?”她抬了头,因着激动,声线微有些颤抖。 难道……当真被他们发现了苍邪剑中藏着的秘密?! 沈初寒点点头,“看着像块铁片,等流月拿了镊子过来,我们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了。” 正说着,果然听到了流月的脚步声。 流月气喘吁吁地进了凉亭,将镊子递给沈初寒,“王爷,您要的镊子。” 沈初寒应声接过,拿着镊子,小心翼翼伸至苍邪剑的缺口处。方才那一剑,除了在剑身上砍出了一道三角形的缺口外,还让上下两层剑身中间裂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缝。沈初寒用镊子夹住缺口处露出来的那一丁点贴片,往外一拉,便轻而易举地将藏在剑身里的东西拉了出来。 竟果然是一块薄薄的铁片! 沈初寒将那铁片放在长几上,同宋清欢一道,垂了头望去。 目光落到锃亮的铁片上刻着的痕迹,宋清欢不由一怔—— 那薄薄的铁片上,竟密密麻麻刻了不少字。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乱蹦的心,一字一句往下看去,看到最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想到,这苍邪剑中,竟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这把剑,果然是当年战神临渊之物。 上古之时,云倾大陆部族林立,烽火不断,陷入一片长久的混战。在这乱世之中,战神临渊横空出世,带领百姓揭竿起义,终于建立了一个统一的王国。 然而,世人不知道的事,在这过程当中,扶澜族竟然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原来,扶澜族是上古九天玄女后裔,拥有寻常人没有的灵力。他们若现世,极其容易造成世道动荡,所以从扶澜族的祖先开始就定下了一条规矩,扶澜族人均避世于玉衡岛上,与世隔绝。其存在的意义,便是维持世间和平,并且,在合适的时候帮助如战神临渊一般的人结束战乱,统一云倾大陆分裂的局面。 这,才是“得苍邪者得天下”的真正含义! 得到的,并非苍邪剑本身,而是苍邪剑中藏着的这桩秘密。只要拿着苍邪剑上岛,如果扶澜族人觉得持剑之人有统一大陆的能力,那么,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地辅佐其成就霸业。如果扶澜族人觉得持剑之人没有此能力,却也能满足他一个心愿。 要知道,扶澜族人身怀灵力,其族中圣女更是有知天命医死人的能力,就算只是满足一个心愿,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铁片上,还写明了如何登上玉衡岛的方法。 原来,扶澜族四周有浓雾笼罩,类似于结界的存在,浓雾将玉衡岛牢牢围住,因此千百年来都不曾被世人发觉。而每年特定的时间,浓雾会散开一段时间,玉衡岛现世,这段时间内,玉衡岛外的人才能成功上岛。 而上岛的路径,竟然就藏在剑鞘上绘制的星宿图中!原来,玉衡岛四周浓雾散开的时间,与星宿的升降时间有关。并且,在海上航行时,只有按照天上星星的指引,才能成功发现玉衡岛的所在。 前世,也算是沈初寒云起好,在岛上兜兜转转了一两个月,就误打误撞地遇到了玉衡岛浓雾散开的时间,这才成功上了岛。 而这一世,有了苍邪剑的指引,她们就能轻而易举地登上玉衡岛,找到传说中的扶澜族人,还有……见到她的母妃了。 正文 第386章 探望 一想到这里,宋清欢的心顿时“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呆呆地看着几上那块薄薄铁片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眼底情绪汹涌。 她没想到,他们寻找了这么久的上岛方法,居然这么轻易间就被找到,一时间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阿殊……”她呆呆转眸看向沈初寒,眨了眨长睫,胸前起伏得厉害。 沈初寒眸光一扫,眸光幽暗几分,很快转了目光,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怎么了?找到了上岛的方法,阿绾该高兴才是。” 宋清欢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这才觉得心跳渐渐恢复平静,“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不真实了些。前两天我们还在为这事烦忧,今天这问题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她声线中带了些微颤抖,玩笑似的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阿殊快掐一下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沈初寒抿唇轻笑,指腹抚过她的细腻滑嫩的脸蛋,“我可舍不得。”含笑的眸光在宋清欢面上掠过,“这还得多亏了阿绾的细心,发现了藏在苍邪剑中的秘密。否则,只凭隐卫这么漫无目的地去找,指不定要找到猴年马月呢。” 宋清欢眸光微动,盯着那薄铁片,“说起来,这苍邪剑与玉衡岛和扶澜族都有些渊源,说不定,是冥冥之中注定呢。” “是啊。”沈初寒赞同地点了点头。“扶澜一族实在太过神秘,有许多事都没法用常理解释。说起来,你也算得上是半个扶澜族人了,也许,当真是上苍的指示。” 说到这里,宋清欢沉默一瞬,“阿殊,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恢复灵力?” 沈初寒眉头微动,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担忧,不由微敛了笑意,“怎么了?” 宋清欢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扶澜族如此强大,就算我们上了岛,若是他们不愿意帮你化解掉体内的蛊毒怎么办?若是我有灵力伴身,说不定谈判的尺码还能大一些。” 见宋清欢是为了自己在担心,沈初寒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往怀中带了带,“阿绾也不必想太多了,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吗?再说了,岛上不是还有母妃在么?前世她既然能帮你,说不定这一世,也能够帮到我们呢?” 宋清欢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垂眸掩下了眼底的忧思。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预感,母妃现在在玉衡岛的处境,也许并没有很好。毕竟,她当初叛离了扶澜族不说,还擅用灵力扭转时空救活了她,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责罚。 但她不想说出这些来让沈初寒担忧,便撇过了此事不提。 但不管怎样,有了这块铁片和苍邪剑的指引,他们离上岛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如果母妃真的在岛上过得不好,那么,她拼尽全力也要将她带出来。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宋清欢,也没有多说,伸手将苍邪剑重新插入剑鞘,然后放回了剑匣。 又抬头看向亭子口站着的流月,开口一唤,“流月,把苍邪剑拿回去吧。” 流月本来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闻言回了神,忙不迭应了,双手接过剑匣,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两人,“殿下,王爷,不知把这剑放哪里好?” 方才宋清欢和沈初寒的话她可是听了个全部,自然知道这苍邪剑是上玉衡岛的关键之物,哪里还敢随便乱放?故而十分谨慎地开口请示他们的意见。 沈初寒似乎并未料到她会问这话,眉尖儿一蹙,“先前是放哪里的?” “先前……先前是压箱底的。” “唔。”沈初寒应一声,扬了扬眉梢,嘴角一抹佻达的笑意,“既如此,那便继续压箱底好了。” 流月的眼睛登时睁得老大,有些迟疑地看一眼宋清欢。 宋清欢笑,整个寒王府都固若金汤,别说是压箱底了,便是就放这凉亭里,也没有人能将苍邪剑带出寒王府。 “就按王爷说的做吧。”她清清泠泠地看了口,看向流月的眉眼弯了弯。 流月只得收回吃惊的表情,咽了咽口水道,“是,奴婢这就去做。”说着,福身一礼,捧着剑匣离开了凉亭。 目送着流月出了凉亭,宋清欢便又眸光转向沈初寒,“阿殊,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刚刚一时激动,贸然叫了你回来,也不知有没有打扰到你?” 沈初寒凝视着她,嘴角挂着浅笑,“没关系,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今天就不出去了,在家陪陪你。” 见他神情清隽,眸光温柔,宋清欢便也没有多说,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开口道,“阿殊,听说前几日昭帝在宫里晕倒了?” 沈初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眸光微冷,“是啊,他晕倒的时候,旁边还就只皇后一人,可当真省了我不少功夫。” 宋清欢最近没怎么去关注宫里的事,因此也是刚刚知道这个细节,闻言微微一愣,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似笑非笑道,“那她可真够运气不好的,看来上天都在帮我们啊。” 昭帝突然昏迷,皇后是唯一在场的人,只要他们稍稍在宫里推波助澜一下,皇后的处境,可就有些微妙了。 而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没想到……子舒的药这么快便起了作用。”宋清欢笑意未减,躺在沈初寒怀中,把玩着他落在胸前的发丝。 只很快想到什么,一顿,略有些担心,仰起小脸看着沈初寒,“阿殊,太医不会查出吧?” 沈初寒笑,眸光清澈如许,不甚在意,“子舒的毒药若是这么容易被查出,他那个圣手医仙的名号,怕是就该易主了。” 宋清欢眼角一曳,“人家是医仙,又不是毒圣。” 沈初寒眼瞳微狭,低了头看来,寒凉气息缠绕在宋清欢周身,“阿绾这是在……替子舒说话?” “没有没有。”宋清欢忙摇手否认。 谁不知道沈初寒是个大醋坛子,莫名其妙的飞醋他也能吃,这种时候,她才不要引火上身呢。 怕沈初寒再说起这事,忙转了话题,“那个……昭帝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昭帝的身体情况,决定着他们下一步棋该什么时候走。 “最多还能再撑十来天,到时候,毒素入体,病入膏肓,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说起昭帝,沈初寒的语气冷了冷,瞳底深不见底,缭绕着浓浓黑雾。 十来天? 宋清欢暗惊。 这进度,倒比她想象得还要快一些。不过,沈初寒体内的蛊毒拖不得,萧贵妃和君熙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城郊宋府闭门不出,只有解决掉了昭帝,他们才有精力去解决这些问题。 想到萧贵妃,宋清欢神色柔和了些许,“母妃最近怎么样?” 因为昭帝一直没有撤走监视他们的锦衣卫,为了不在这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他们只偷偷去看过萧贵妃几次。到现在,距离上一次去宋府已经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嗯。”沈初寒点头,“上次让子舒去替母妃瞧过了,主要还是在地宫生活久了气血不足,身子较虚弱,其他倒没什么大碍。子舒替母妃开了药,这些日子一直在服用,身体已经好了不少。” “这就好。”宋清欢微舒一口气,“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看看母妃?”一顿,眸光落在沈初寒面上,“昭帝的事,你同母妃说了吗?” “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沈初寒语声微沉,视线与宋清欢交汇,笑笑道,“这两天我安排一下,我们去看看母妃,顺便……将昭帝的事告诉她。” 宋清欢乖巧地“嗯”一声,“那我这两天准备准备。” 对于昭帝,萧贵妃心中大概是恨之入骨吧,只是不知道听到昭帝中毒的消息,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 沈初寒果然说到做到。 过了两日,一大早,宋清欢和沈初寒就乔装打扮出了门。 确认身后没有锦衣卫跟上来之后,两人便上了停在不远处小巷中的马车,由玄影驭车,往城门处驶去。 日头渐出,城门处人来人往,马车很快便驶出了城门上了官道。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宋清欢挑帘一瞧,宋府到了, 下了车,从偏门进了府里,云歌很快得了消息出来迎接。 “殿下,王爷,夫人和少夫人都在后院,两位这边请。”云歌笑意盈盈地朝沈初寒和宋清欢行了礼,请了两人往后院走去。 到了萧贵妃住的院子,刚一推开院门,就见到了在院中紧张踱步的萧贵妃,旁边还有牵着宋念的君熙。 宋念如今才一岁多,却聪明得不得了,不仅早就能走路了,会说的词语也越来越多。 听到脚步声,几人抬头望来。 “殊儿,欢儿。”见到两人,萧贵妃很是激动,急急迎了上来。 宋念也迈开两条小短腿屁颠屁颠走过来,朝宋清欢张开手,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奶声奶气叫道,“姑姑,姑姑。” 宋清欢虽然来宋府的次数不多,可也不知为何,宋念特别黏她,每次来都拉着她不撒手。或许当真是因为骨肉相连的亲情吧。 宋清欢看着他肉嘟嘟的模样,心都快化了,朝萧贵妃和君熙打过招呼后,一把将宋念抱了起来,“我的好阿念,想姑姑了没有。” “想——”宋念拖长了音调,愈发奶声奶气。 宋清欢在他肉呼呼的脸上亲了一口,看向萧贵妃和君熙道,“母妃和嫂嫂最近可还好?” 两人点头,萧贵妃含笑道,“我们都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 “是啊。”君熙笑着附和,“来,进屋里说话吧。” 几人便一起进了屋坐下,云歌进来上了茶,怕他们有要事要谈,便将宋念哄着一道跟她下去了。 宋清欢打量一眼萧贵妃,欣喜开口道,“母妃最近气色好了不少,看来子舒的药方子起效果了。” 萧贵妃温柔地一笑,“季公子医术着实高明,听说是阿殊的师兄?”她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点点头,“师兄极擅医术,最近我有事要请他帮忙,所以他和师妹都来了临都。” “最近事情很多吧。”萧贵妃心疼地看着他,缓缓开了口。 京里的事,她虽然知道得不多,但也能感觉得出来,最近城中气氛似乎十分紧张,想来沈初寒也该很忙才是。 沈初寒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一顿,语气沉凉地开了口,“母妃,我们最近……开始对昭帝下手了。” 萧贵妃握住茶盏的手一顿,抬了眼睫看向他,语气微有迟疑,“如何……下手?” “子舒除了擅医外,还善毒,我让他研制了一味毒药出来,派人用在了昭帝身上。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半个月,他就该毒发身亡了。”说起昭帝,沈初寒神情有些冷,不带任何情感。 尽管知道沈初寒迟早要对昭帝下手,但听得他这般雷霆手腕,萧贵妃还是有些吃惊。但吃惊片刻后,很快又镇定下来,眼底有幽暗的光透出。 对她而言,昭帝杀她夫君,占有她身子,又以她儿子的性命来威胁她,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 便是良善如她,这么多年下来,对昭帝也早已积怨颇深,恨之入骨。这会子听说沈初寒已经对昭帝下了手,吃惊过后,便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就好像梗在心中的那根刺,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咬紧牙关,神情有些冷,“阿殊,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可别便宜了他去。” 宋清欢看着眼前的萧贵妃,她眼眸清寒,秀眉紧蹙,眸光有寒意透出,与平常温婉清和的她仿佛判若两人。 可这样的萧贵妃,反倒让宋清欢安心下来。 她隐约记得她穿越前训练的内容中,曾学过一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症状,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 昭帝虽然当初杀了君无尘,又强迫了萧贵妃,但这么些年,除了将萧贵妃囚禁在地宫之外,他应该对她还不错。所以她来之前还担心萧贵妃听到这事会有不同的反应,譬如反而对昭帝产生同情,或者觉得昭帝罪不至死。 好在,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 这么多年来,萧贵妃对君无尘的爱很纯粹,对昭帝的恨也很浓烈,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变化,她这么多年的隐忍负重,也不过是为了沈初寒的安危罢了。 宋清欢眸光微闪,有些感动。 时间其实是很可怕的东西,它能无声无息地改变很多人事,但幸而,萧贵妃和沈初寒都是对爱十分执着的人,正因如此,最后才能苦尽甘来。 萧贵妃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情绪有些过激,调整了一下心绪,朝沈初寒和宋清欢笑笑,“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按照你们的计划来。” 沈初寒点头,朝萧贵妃宽慰地笑笑,眼中一抹寒芒闪过,“母妃放心吧,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君熙,见她神情如常,暗暗舒了口气。 他们与昭帝都有仇,所以自然盼着他下场越惨越好。但君熙不同,不管怎样,昭帝都是她的亲生父亲,此时听他们说来,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尽管宋清欢那一眼看得很小心,但君熙还是感到了宋清欢的注视,抬头望来,一怔,似想到了什么,朝她绽开一抹笑意,似乎在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 宋清欢回以一笑,暂且按捺下不提。 “儿臣今日过来,是还有一事想同母妃说明。”沈初寒又开了口。 萧贵妃扬了扬眉,见他一脸郑重,神情不免也凝重起来,温声道,“是什么事?”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这件事,与阿绾有关。” 君熙一听,大致也明白他们要说什么了,知趣地站起身道,“那你们先聊,我去下去看看阿念。” “好。”宋清欢也不想她在这尴尬,点头应了,目送着她出了门。 萧贵妃看着宋清欢,神情有些急切,“阿绾怎么了?” 宋清欢笑笑,柔声道,“我没事母妃,您别担心。这件事,跟我的身世有关。” “身世?”萧贵妃一怔,“你不是……不是聿国帝姬么?” “我是聿国帝姬不错,但是我的母妃,身份却有些特殊。”见萧贵妃蹙了眉头表示不解,宋清欢温声开口解释。 “怎么说?”萧贵妃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神情温柔。她在地宫中生活了十几年,自然不可能知道宋清欢母妃的事。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将青璇夫人的事大致同萧贵妃说了一遍,同时,也告诉了萧贵妃他们不日会要上玉衡岛去。 原因,除了寻找她母妃之外,最重要的事是替沈初寒解毒。当然,他们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只说沈初寒身中奇毒,每年都会发作两次,药石罔效,唯有扶澜族人才有办法解毒。 萧贵妃听完,眸中是深深的震惊,半晌没回过神来。 “殊儿,你……你中毒了?”她看向沈初寒,颤抖着开口。 “母妃不用担心,这毒,对我的身体没什么损害,只是每年会发作两次有些恼人。所以这次准备趁着去玉衡岛的功夫,一并将这毒解了。”为了怕萧贵妃担忧,沈初寒说得很轻描淡写。 饶是如此,萧贵妃仍是不放心,“可……方才听欢儿说,这玉衡岛这么难找到,你们能成功上岛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母妃放心,我们都已经查清楚了上岛路线,其他事宜也都在准备当中,等临都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就出发。” 萧贵妃深吸一口气,“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决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一点,务必要保重好自身的安危。” 沈初寒和宋清欢齐齐点头,又温声宽慰了萧贵妃几句。 萧贵妃深知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使命要完成,虽然担忧,却也能接受。见他们一脸小心翼翼地安慰自己的模样,反而放宽了心,笑意盈盈同他们说起了旁的事。 沈初寒和宋清欢这才松一口气。 聊了一会,正午快到了,萧贵妃留了他们吃饭,两人应了下来。 宋清欢有话要同君熙说,便同萧贵妃和沈初寒说了一声,往君熙的院子里去了。 到了院里,正好碰到云歌,她便进去通禀了君熙一声,君熙很快迎了出来,笑着拉过她的手,“快吃饭了,怎么反而过来了?” “过来跟嫂嫂聊聊。”宋清欢抿唇轻笑。 “阿念刚玩得疯了,这会子已经睡下,你要是不介意,咱们就在外头坐坐?” 君熙的院子里有一架葡萄藤,藤蔓下置有石桌石椅,如今天气渐暖,外头凉风徐徐,倒也颇为舒适。 两人在藤蔓下坐下,宋清欢抬眸看一眼君熙,叹一口气,沉沉开口道,“嫂嫂,你我都是自己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君熙虽不知她想说什么,还是点头道,“当然了,阿欢有什么要说的,尽管开口。” 宋清欢看着她,缓缓开口道,“嫂嫂,对于昭帝,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正文 第387章 谍中谍 君熙一怔,长睫抖了抖,看向宋清欢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宋清欢也面露歉意之色,“抱歉嫂嫂,我是不是……问的太直接了些?” 君熙摇摇头,“没有。”微微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也是在担心我。” 宋清欢点头,“如果嫂嫂觉得有所不便的话,下次关于他的事,我们不会在你面前提起。” 昭帝的命,他们是必然要取的,唯一能顾及到君熙的地方,就是不在她面前说起他们的计划了。 君熙笑了笑,“没关系。”一顿,语声幽幽,似陷入过往的回忆,“他小时候确实待我还不错,却是建立在以为我是男子的情况下。自从知道了我的女子身份,他对我和母妃就瞬间翻脸。我因为有你们的帮助,才得以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可是母妃……就那样死在了冰冷的冷宫里。” 说着说着,君熙垂了头,难过地以手掩面,神情越发寂寥。 宋清欢轻声安慰,“嫂嫂,都过去了,只要你过得好好的,相信你母妃在天之灵也能感到欣慰了。” “嗯。”君熙点点头应一声,深吸一口气,“何况,他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如今的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我不会对他有任何怜悯之心,你们行事也无需顾忌我。” 听得君熙这么说,宋清欢彻底放下心来,“好嫂嫂。”拍了拍她的手背,“等解决掉昭帝,处理好临都的事,我们很快就能启程去玉衡岛了。” 听到这里,君熙眼睫一跳,眼中露出一抹欣喜之色。 “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云歌过来请她们去吃饭,便随着云歌往花厅去了。 吃过饭,再陪着萧贵妃坐了一会,细细叮嘱了一番,沈初寒和宋清欢方打道回了府。 * 严冬渐渐过去,很快进入春暖花开的三月。 昭帝最近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嗜睡,易怒,动不动就觉得喘不上气来。找了好几个太医来瞧过,却都说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操劳过度,开了几贴补药方子,又吩咐他多家休息即可。 但昭帝的心底,却不踏实得紧。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以往再累的时候,他也没有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像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受自己控制,随时都有可能垮下去。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恐慌。 可偏生,太医说查不出任何问题来。如果只是一两个,他或许还可以认为太医被人买通了,可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这么说,他便只能暂时按捺下狂躁的心,暗中命锦衣卫在民间寻访擅医的人士。 昭帝的变化,皇后自然看在眼里。 从那日她去昭帝寝宫里将他气得晕厥过去之后,昭帝就再未来过她这里,哪怕是本该在中宫处过夜的初一十五,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皇后气极,却也无可奈何。 昭帝明显因上次之事嫉恨上了她,如今宫里的风言风语还没有歇下,这个时候,她只能夹紧尾巴做人,否则若再次触怒到昭帝,事情可就没有这么容易收场了。 而昭仪阮莹莹,却越发得宠起来。 来她宫里请安时,也是一副被雨露滋润得容光焕发的模样,看在皇后眼里,心中越发抓狂。 不是没想过暗中对她下手,可仔细考虑过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阮莹莹现在正得宠,不管她出了什么事,昭帝势必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如今她和昭帝的关系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朝堂之上薛家也只是在勉力维持着平衡的局面,一旦有什么事打破这种平衡,她薛家的下场都会很惨。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寄希望于君彻身上。 左思右想,还是派人暗中请了君彻过来。 夜间。 夜色深浓,皇后宫中却灯火通明。伺候的宫女内侍已经被她遣了下去,只留了璎珞一人近身伺候。 皇后坐在上首的软榻上,眉眼紧凝,一脸郁结之色。 滴漏中的水滴滴答答地漏下来,在这样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清晰,传入皇后耳中,只觉得心思越发烦躁。 “端王怎么还没有来?”她扭头看向璎珞,语气沉沉,面露不郁。 “端王殿下既然答应今晚回来,就应该不会食言,娘娘再等等看看?”璎珞温声宽慰,又抬手给她斟了杯茶递去。 皇后心烦意乱地捧起茶杯喝一口,眼中暗影重重。 一杯茶快见底之际,君彻才姗姗来迟。 “见过皇后。”君彻入了殿,在殿中负手一礼。 “怎么这么晚才来?”皇后紧凝着他,满脸不悦。 君彻神情冷淡,不以为然,“要避过宫里巡逻的铁甲卫,路上难免耽搁了些。皇后又不是不知道,铁甲卫左卫萧濯,是君殊的人。” 皇后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看一眼璎珞,“请端王上座。” 璎珞应了,请了君彻入座,又给了上好茶后方回到皇后身侧。 皇后看一眼君彻,嘴一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临到嘴边却又转了话锋,“雨晴最近可好?” 君彻不紧不慢地撩眼望她一眼,闲闲用杯盖拨弄着杯中的茶盏,“皇后若是想知道她的情况,何不直接召她进宫?” 皇后脸色一黑。 今日她请君彻过来,是有要事相商,所以并不想将气氛闹得太僵,这才先提起了薛雨晴拉近一下双方的距离,却不想,君彻根本就不领情。 拢在袖中的五指紧了紧,眼中一抹阴鸷飘过。 刚要说话,君彻却又抬头望来,“皇后有话便直说吧,你我是盟友关系,不需要这些虚情假意的客气。” 皇后冷哼一声,“原来端王也知道你和本宫是盟友关系?” 君彻拨弄杯盏的手一停,眸光幽鸷地盯着皇后,“皇后这是在怪罪本王?” 皇后不避不闪,冷冷从齿缝中挤出两字,“不敢。” 君彻轻笑一声,神情幽深难辨,“皇后也别怪罪本王,本王最近,也是自身难保啊。” 皇后看着他冷笑连连,“这么看来,端王是准备放弃那个位子了?” 君彻眼神一动,眸底闪过一抹戾色,再抬眸时,却依旧笑得和煦,“哦?难道……皇后有什么高见?” 皇后垂眸想了想,最终狠下心来,抬头看着君彻,“端王应该也听说了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萧贵妃一事。” 君彻眸光一闪,没有出声。 “不管萧贵妃是不是真的还在人世,皇上对她那近乎执念的感情,我想你也清楚。对君殊而言,此时显然又比你多了个筹码。我还听说,最近皇上对你在朝政上的表现有所不满?” 昭帝最近性子易怒易躁,看谁都不满意。但沈初寒行事谨慎妥帖,就算昭帝对他诸多不满,也很难找出什么把柄来斥责他。故而这么一看,似乎是君彻挨的批评更多一些。 君彻被皇后刺中心事,眼底一冷,满目阴鸷地微垂了头。 他又何尝不知最近的局势对他十分不利? 可是,昭帝最近的情绪实在太过捉摸不透,他实在不敢贸然行事,可又怕拖下去对自己越发不利,故而有些举棋不定。没想到这个时候,皇后竟刚好派人来找他,他知道皇后和薛家最近定然也急了,便想着来听听看她的意见。 抬了眸,神情清冷,“皇后有何高见?” 皇后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皇上最近越发宠幸阮昭仪了。” 君彻皱了皱眉头。后宫之事,与他有何关系? 皇后端起茶盏浅浅戳一口,幽深的眸光射向君彻,“端王觉得,你和君殊,谁有可能坐上那个位子?” 君彻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因不知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只沉默不语。 皇后似乎也并不一定要求他一个答案,幽幽开口接着往下说,“你和君殊如今斗得不可开交,势要拼个你死我活,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和君殊是那相争的鹬蚌,谁又是那最后获利的渔翁呢?” 君彻凝视着皇后,眸光微闪,“本王愚笨,请皇后明示。” 皇后笑,“皇上的性子,你应该跟本宫一样了解。你和君殊都锋芒太露,一旦坐上储君之位,皇上的权利很有可能会被架空,你觉得,这会是他想见到的?” 君彻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似乎猜到了皇后想说什么。 见到君彻的脸色,皇后嘴角一勾,“端王果然是个聪明人。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皇上,并不想你和君殊之间任何一个人当太子。” 君彻眼瞳微狭,忽的想到什么,气息蓦然一沉。 所以皇后方才才提起阮昭仪? 父皇心底,如果不想自己和君殊之间任何一个人上位的话,也就意味着,他要扶持另一个人? 如今后宫子嗣凋敝,难道……他想再造一个龙子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一向不重女色的父皇近日却接连重新阮昭仪的原因?阮昭仪母家势力单薄,就算她生下皇子,外戚之势也不足为患,父皇仍可将朝政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的手紧握成拳,心底升起一股戾气。 皇后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她忽的起身,朝君彻走去。 等君彻回了神抬头一瞧,皇后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双幽深的眼眸死死盯住他。君彻也警惕抬眸地与她对视。 这时,皇后却突然弯了腰,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君彻一听,脸色顿时一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瞧着皇后。 皇后并不显得慌乱,只任由他打量着,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只有在君彻看不见的眼底,有流光一闪而过。 君彻盯了皇后片刻,忽然扬唇一笑,声线中带了一丝古怪,“没想到,皇后竟然这般狠心,你就不怕我向父皇去告密?” 皇后冷笑一声,“在皇上眼中,你我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去跟皇上说,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君彻站起身来。 他的身量比皇后高,足以俯视她,眼神中带了探究,“我以为,皇后对父皇必然情深义重。” 皇后眼中划过一抹嘲讽,“再深再重的情,在这冰冷的深宫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也早已消磨殆尽。眼下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说完这话,他眉头一挑,挑衅似的看向君彻,“就不知端王敢不敢了。” “你可知,这件事情,不成功便成仁?!”君彻紧紧盯着他。 “自然。”皇后毫不犹豫。 从知晓萧菱伊还活着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昭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以他的手段,若是要对付自己,自己一定生不如死。 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成了,她就不用再成日里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不成……大不了就是一死。 但这件事情的关键,还在君彻。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她还是命人请了君彻过来。在昭帝眼中,君彻已经是与自己一伙的了,所以不管他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她都不担心他会出卖自己。 “皇后娘娘在父皇身边有人?”君彻抬眸又问。 皇后迟疑一瞬。这是她的底牌,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君彻。 看穿皇后的心思,君彻冷笑一声,“既是一条船上的人,皇后娘娘就不该对本王有所保留才是。” 皇后一咬下唇,眉眼一狠,厉声说出了三个字,“小福子。” 君彻一惊,很快笑开来,意味不明的目光在皇后面上流连,“没想到啊没想到,皇后娘娘还留了这么一手。” 皇后神情冷然,一字一顿,“端王这是同意了?” 君彻一扬眉头,收了笑意,语气冷然,“这么大的事,本王需要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给皇后娘娘答复。” “当然。”皇后神情凉淡,“只是……端王要记住,时不我待。” 君彻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头。 皇后再打量他一眼,转身朝上首走去,冰冷的声音传来,“璎珞,送端王出宫。” 君彻起身,看一眼皇后清傲的背影,眼瞳一狭,也很快转身,大踏步离开。走路带起的凉风,吹得殿中烛火扑簌明灭。 * 又过了几日。 下了早朝,昭帝回了御书房中批改奏折。他最近身体时好时坏,让他心中越发不安。可锦衣卫找来的江湖游医也悄悄进宫来给他看过了,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想着想着,心思便飘远了去。 这么多大夫看了都说没有什么大碍,难道,当真是自己忧思过重?最近君彻和沈初寒两方都蠢蠢欲动,让他不操心都不行。若是不警觉点,哪天他被人从这位子上赶下来都没有还手之力。 “皇上,您歇会,喝口茶。”王喜见他眉头紧锁的模样,上前两步替他斟了杯茶。 昭帝回了神,合上奏折,“嗯”一声,端起了茶盏,喝一口,仍觉得心气郁结,十分不爽。想了想,看向王喜,“让人给朕拿壶酒来。” 王喜微惊,忙开口劝道,“皇上,太医说了,您得好生调养着,最近不大适宜饮酒啊。” 昭帝眉头一皱,似有些犹豫。 他却是想喝酒放纵片刻,但身体又是大事,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时,在一旁伺候的小福子见状,上前一步,机灵地开口道,“皇上,奴才最近听说御膳房新酿了些桃花酒,皇上若实在想喝,不妨换成桃花酒。” 眼下正是初春,宫里的桃花开得正好。桃花酒色醇味香,却又不大醉人,的确比较适合现在的昭帝。 昭帝略一思忖,点点头道,“也好,你去给朕取一壶桃花酒来。” 小福子应声退下,很快,便拿了一壶桃花酒过来。抬手给昭帝斟了一杯,恭恭敬敬递了过去,复又退至一旁伺候着。 昭帝端起酒盏不紧不慢抿着,身子歪在长几上,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王喜看在眼里,也有几分着急。 昭帝这段日子不光心情不好,身体似乎也很不好,可叫太医来瞧了,却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他一直很清楚,作为昭帝的心腹,昭帝的安然无恙,才是他在这深宫里头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昭帝情形不好,他比任何人都着急。 想起昨天小福子跟他说的话,眉头蹙了蹙,试探着开口道,“皇上,春天到了,今年的赏花宴,您看……还办吗?” 昭帝是个极其重视权利欲的人,每年都会在宫里召开各种各样的宫宴。因为每当将这些臣子都召集到一块,看着他们和他们的亲眷在自己脚下匍匐臣服之时,昭帝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而每年阳春三月之时,他都会在御花园中召开赏花宴,所以王喜才有此一问。 原本他是没打算开口的,但昨日小福子恰好提到,说昭帝最近心情不好,或许是因为朝政上烦心事太多,说不定召开个赏花宴,赏赏花喝喝酒,心情能便好转些许。王喜觉得这话有理,今儿便找了个机会提了出来。 “赏花宴?”昭帝喃喃重复一遍,把玩着杯中酒盏,没有立即出声。 原本他是打算取消的,但今日王喜一提起,他却又有些犹豫起来。本来最近宫里关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就有很多风言风语了,如果这次赏花宴也一并取消,说不定大家都会认为他的身体状况堪忧,君彻和沈初寒那边,就会愈加蠢蠢欲动起来。 他怎能容忍这种情况的发生? “砰”地放下杯盏,抬眸看向王喜,“办。今年的赏花宴,由你来操办。” 王喜一惊,忙躬身行礼,“奴才惶恐,实在不堪担此大任。” 要知道,往年的赏花宴,可都是由皇后牵头操办的。皇后本就对他有所不满,如果自己此次再夺了她的权,她背地里还指不定如何嫉恨自己呢。 虽然皇后如今失了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若真想对付自己,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故而王喜是万万不敢接下这个担子的。 昭帝眉头一皱,似有几分不悦。 王喜不敢抬头看他,神情越发惶恐,低垂着头,等待着昭帝的指示。 昭帝沉思片刻,忽的叹一口气,“罢了。” 王喜的考量,他又何尝不懂?薛家和皇后,他是一定要除掉的,上次皇后咄咄逼人地来找,已经让他极其不爽了,所以这次不会再给她留下任何面子。但确实,赏花宴也算是大事,让王喜一个内侍来操办,的确有些不妥。 端起酒盏喝一口,思忖片刻,开口沉沉吩咐,“那边让德妃来操办吧,你从旁协助便是。” 德妃舒玥,自四皇子君瀚去世后就极为低调,这两年锋芒收敛了不少。但放眼后宫,也唯有她,无论是资历也好娘家势力也好,才足够与皇后抗衡。 反正她也不喜皇后,能给皇后添堵的事,她又怎会拒绝? 王喜松一口气,忙不迭应了,“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安排。” 一旁的小福子神情未变,低垂了头,只有在昭帝和王喜看不见的地方,眼底有一抹暗色闪过。 正文 第388章 朕又要当父皇了 深夜。 树影憧憧,凉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黑夜中出现一人的身影,急急朝前方灯火通明的宫殿走去。走到门口,那人朝门口当值的宫女招了招手。 那宫女一见来人,点一点头,也匆匆进了殿内,很快,另有一名宫女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却是皇后身边伺候的璎珞。 璎珞四下一看,很快看到了树下那个黑影,没有迟疑,快步走了过去。 “璎珞姐姐。”来人朝她一礼,小心翼翼地开口。 “有什么消息吗?”璎珞看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开口。 来人点点头,声线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中显得有几分破碎,“皇上答应举办赏花宴了。” 璎珞眉眼一亮,忍不住追问,“当真?” 来人又是一点头,面上却现出几分迟疑。 璎珞敏感地瞧出了他的欲言又止,眼眸一瞥,开口道,“还有什么事?” 来人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皇上决定,这次赏花宴,由德妃操办。” “你说什么?”璎珞眉头一皱,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么多年了,赏花宴从来都是由皇后亲自经手,这次却突然交给德妃操办,这不是在赤裸裸打皇后的脸吗? 一想到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璎珞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已经确定了?”她忍不住追问。 那人点头。 “我知道了。”璎珞暗暗叹口气,看向来人,“你先回去吧,不要让人发现了。娘娘若有事吩咐,会派人去悄悄找你的。” “是。那璎珞姐姐,我就先走了。”那人点头应了,行礼告辞。 璎珞一点头,转身急匆匆又走入了灯火通明的宫殿。 身后之人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方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行去。远处的灯火投射过来,洒在他身上,露出一张年轻而机灵的脸—— 赫然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小福子。 小福子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流光耀目,竟让他平凡的脸有了几分神采。他大踏步走进了阴影中,很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而另一厢,璎珞匆匆进了殿。 皇后刚沐浴完毕,此时正坐在梳妆小几,手持牛角小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那一头柔顺的青丝,眸光偶尔瞟向雕花铜镜中的自己。 忽的,她见到自己头顶处似有银光一闪,不由皱了眉头,靠近铜镜,仔细看着。只是铜镜模糊,她这个姿势又有些不方便,看得并不是很真切。 心中隐隐升腾起不安,她放下梳子,看向一旁伺候的宫女,冷冷唤一声,“琉璃。” “奴婢在。”琉璃忙上前两步,恭谨应了。 “你给本宫看看,这头上是什么?”皇后指了指头顶方才银光一闪之处。其实心中已有些猜测,却总不肯将那两个字说出来。 琉璃顺着她指的地方一看,暗自一惊,看一眼皇后阴鸷的面容,咽了咽口水,方干涩地开口道,“回……回娘娘的话,好像……好像是根白发。” 皇后紧握成拳的手蓦地一紧,指甲掐入掌心,一阵疼痛传来。 琉璃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自己该不该说些什么。这时,听到皇后阴沉着脸开口道,“拔下来。” 琉璃身子一凛,忙应了声是,又找了把小剪子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白发剪了下来。 皇后将手朝后一伸,神情不明。 琉璃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想了想,还是将手中那根白发战战兢兢地递了过去。 皇后接过,两根葱白的手指紧紧夹着,白发在烛火的亮光下看得并不真切,但确实……不是乌黑油亮的色泽。 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怒气上涌。 她将手猛地一甩,那根白发便从她的手中轻飘飘落地。她身子前倾,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抚上了眼角。 虽然保养得当,可那里,还是出现了淡淡的细纹,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如今已韶华不再。 皇后眼神中透出一抹阴鸷,死死咬住下沉,脸色黑沉,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珠帘声动。琉璃转头一瞧,就看见璎珞走了进来,她心底一松,莫名地舒一口气。 皇后娘娘最近心情实在太阴晴不定,她一个人在这里伺候,只觉压力巨大,短短片刻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璎珞进来,她才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不由自主放松些许。 毕竟,相对她而言,皇后显然更信任璎珞。从前她还有些不大服气,明明都是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为何皇后要偏袒璎珞得多。可经过这一段时间,她便再也不这么想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她觉得,伺候皇后也这样。指不定她突然什么时候就心情不好了,而作为她近身伺候的宫女,皇后的怒气和不郁,第一个便是发泄在她们身上。 琉璃在这边思绪乱飞间,听到皇后阴冷开口道,“说什么了?” 琉璃顿时回了神,怯怯朝皇后和璎珞看去。 璎珞唇一张,刚想说话,皇后森冷的目光却忽地朝琉璃瞟来,吓了她一大跳,忙垂了头不敢再看。 “琉璃,你先下去。”皇后盯了她一瞬,终于沉然开口。 琉璃心中暗舒一口气。虽然皇后此举明显是不信任她,但对琉璃而言,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比什么都重要,忙点头应了,恭顺道,“是,奴婢告退。” 说着,转身快步离去。 皇后将目光从她的背影收回,凉凉看向璎珞,“说吧。” 璎珞暗暗定了定神,瞥一眼皇后面上神情,方开口道,“小福子说,皇上同意召开赏花宴了。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总算有个办事的了。” 璎珞咽了咽口水,十分不情愿说出接下来的话,但如果现在不说,过几日皇后知晓了,势必会更雷霆震怒,故而思忖一瞬,还是再次开口,“娘娘,小福子……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皇后撩眼望去。 璎珞斟酌一瞬,硬着头皮道,“小福子说,皇上决定将今次赏花宴交与……交与德妃操办……” 话音落,空气仿佛突然凝滞。 璎珞低垂着头,不敢看皇后的表情,但想都不想也知道,皇后此时一定神情可怖,她只祈祷这怒火不要蔓延到自己身上才是。 然而,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等了一会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璎珞实在是忍不住了,悄悄抬头朝皇后看去。 这一看,却是愣住。 只见皇后神情平静,眼神有些失焦,似乎在想着什么,眼底一片幽黑。 正发怔之际,皇后却突然抬眼看来,璎珞吓了一跳,匆匆忙忙挪开目光。 “本宫知道了。”下一瞬,皇后阴恻恻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一顿,又道,“明儿去打听清楚,赏花宴什么时候开始。” “是。”璎珞垂首应下,因不知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到底有几分惴惴。 “本宫累了,你伺候本宫就寝吧。”皇后又道。 璎珞一怔。 就这么……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任何怒火? “还站着不动干嘛?”皇后脸色一黑,气息明显沉了下来。 “是,是。”璎珞匆匆回了神,上前搀扶起皇后朝床榻走去。 伺候着皇后上了榻,熄灭烛火,璎珞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窗外一轮明月,月光的清辉透过窗户纸洒进殿内,人间一派温柔如水的气息。 皇后躺在床上,手指死死攥住锦被,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的明月,身子有些发抖。 昭帝这个举动,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 他果然……要对自己和薛家下手了。现在还只是夺了自己操办赏花宴的权力,下一次呢,夺走的,会不会就直接是自己这个皇后之位了? 手指蓦然一紧,眼中戾气重重。 君无垠,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了! * 三月末,春风和暖,赏花宴如期而至。 昭帝喜热闹,宫里时常大大小小的宴会不断,但因着最近朝廷上动荡不安的局势,今日的赏花宴,便有了不一样的深意在里头。 沈初寒和宋清欢来得不早不晚,到御花园的时候,园子里已经坐了些人,放目扫去,都是些熟面孔。 宋清欢很快收回了目光,同沈初寒一道,在宫女的引领下走到席位前坐下。 依旧是熟悉的排位。 君彻长于沈初寒,席位排在右侧第一个,他的旁边,坐着形容温顺的薛雨晴,一袭烟雨色宫装,巴掌大的小脸微垂,鬓边几缕秀发,衬得肌肤愈发莹白,莹白到近乎苍白。 宋清欢不经意一瞥,很快收回。薛雨晴似乎又瘦削了些,看来,她在端王府的生活,并不怎样。 这想法只一瞬,很快便抛之了脑后。 对她而言,薛雨晴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还轮不到她施舍丁点同情心。 两人的坐席设在右列第二个,君彻和薛雨晴的左侧。 宋清欢伸手去解身上的斗篷,准备脱下来。沈初寒却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绾,今儿有些风,你先披上,待会热了再解可好?” 他的声音不大,但因着君彻他们的席位与他们并未隔多远,所以这温柔的话语尽数落入了一旁的薛雨晴耳中。 同样的,也落入了另一侧的君晚耳中。 如今昭帝只余两子一女,沈初寒和宋清欢的另一侧,坐着的自然就是云和帝姬君晚了。 君晚咬了咬唇,不甘地瞥一眼宋清欢,很快又垂了头。 她这一眼,宋清欢没有错过。但除了前段时间蹦跶过几次外,她这段时间一直很安静,安静得似有些不正常。 宋清欢并未将她放在眼中。 君晚心思再多,也只是个无权无势又不受宠的帝姬而已,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偶尔出言膈应自己一番罢了,再厉害些,也得借他人之手。但眼下她和沈初寒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自然没空去搭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 朝沈初寒点了点头,松开了去解披风系带的手,同沈初寒一道,坐了下来。 君晚的手握了握,又瞥一眼宋清欢和沈初寒。 从始至终,沈初寒的眸光都落在宋清欢身上,没有看过她一眼。心底是铺天盖地的苦涩,手指攥得更紧了。 她的心里,其实有许许多多的疑惑想问沈初寒。 譬如,萧贵妃真的如流言一般还活着吗? 再譬如,那片古怪的夹竹桃林,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不敢再去冷宫附近,她深知,对自己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说,好奇心太旺,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到底心中痒痒,却苦于无处求证。眼下宫里不太平,她只能谨言慎行,不敢再如先前那般,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宋清欢和沈初寒的底线。 而另一件困扰她的事,自然是如今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了。 如果萧贵妃当真活着的话,对她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处。萧贵妃向来疼她,而沈初寒又极为孝顺他的母妃,如果萧贵妃当真还在人世的话,看在她的份上,沈初寒一定不会像如今这般冷淡地对待自己。 或许,可以从宋清欢这里探探口风? 只是,看着宋清欢冷若冰霜的侧脸,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喝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参加赏花宴的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 操办此次赏花宴的德妃舒玥自然是早早就到了,端坐上首,一袭大气的茜色宫装,眉目清冷,气色比前段时间好了些许。沈初寒和宋清欢进来的时候,她甚至还朝宋清欢微笑着示意了一下。 而她旁边,坐着最近风头正盛的阮昭仪。 阮昭仪妆容明丽,神情烂漫,果有几分鲜亮的风情绰约,倒与宫中嫔妃有几许气韵上的不同,难怪能这段时间能牢牢抓住昭帝的心。 这一次,皇后和昭帝并没有一起入场。 皇后盛装而来,却是孤身一人,只带了内侍宫女,神情高傲,目不斜视地走到上首的凤座上坐下,丝毫看不出任何颓败之色。 然而,众人心中还是掂量了几分。 先是剥夺了皇后操办赏花宴的权力,这会子又拒绝与皇后一同入场,看来,昭帝是铁了心要动皇后和薛家了。 这么一想,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就飘到了薛青云和薛麒的脸上。 薛青云和薛麒只当不查,眉眼间却浮上了一抹狠色。 原本他们内心深处还有一丁点犹疑,但此时看来,皇后的决定,的确是眼下最正确的决定了。 他们和昭帝,已经站在了对立面,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薛青云和薛麒面色凝重,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一旁的薛彦辰却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端着酒杯喝着,眸光四处乱瞟。 落在上首的阮莹莹身上时,顿时眼前一亮,抑制不住地流露出色眯眯的神情。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进过宫了,没想到阮莹莹那小妮子出落得是越来越漂亮了,到底是皇宫的风水养人啊。 视线下滑,落在她微敞的衣襟上,下身已经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 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阮莹莹蹙了眉头,假意以袖掩面地喝着酒,实则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去。 视线与薛彦辰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看见他那色眯眯的模样,阮莹莹像吞了只苍蝇那般恶心,愈发后悔起她之前的举动来。 先前会答应薛彦辰的求欢,一则是受他胁迫,二则,也是存了利用他的心思。但这些日子,她越发得宠,心里头也愈发不安起来。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与薛彦辰的事情暴露,自己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她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决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尤其是…… 小手悄无声息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眼底有一抹幽戾的光闪过。 尤其是……薛彦辰如今已没有了利用价值,再留他,只会是个巨大的隐患! 心底那个被她压下去的念头又浮了上来,而且,越来越猖狂,在她脑海中叫嚣着咆哮着。 或许,今日就是个最好的时机? 她抬眸,不动声色地看着薛彦辰。 见她望来,薛彦辰大喜,竟肆无忌惮地朝她抛了个媚眼。阮莹莹心底一片狠绝,眸中却显出一抹澄澈的无奈,朝薛彦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收敛着些。 见她还是从前那般无奈却又温软的眼神,薛彦辰放下心来。 看来,今日又能好好爽一番了。 得了阮莹莹的暗示,薛彦辰便放了心,收回目光不再乱看,以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殊不知,方才他和阮莹莹的“眉来眼去”,已经被沈初寒尽数收入眼中。 似感到身边的薛彦辰有些躁动不安,薛麒转头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沉声吩咐,“彦辰,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爹的身边,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爹,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会走丢不成?”薛彦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见他这副模样,薛麒又气又恼。 原本是不想着带他进宫的,但他软磨硬泡了许久非得跟着一起来。左思右想,他只有这么个儿子,虽然不争气了些,但到底是一脉单传。他们今日要做的事事关重大,带他进宫亲自看管着,比留他在府里要安全。权衡之下,便应了他的请求。 但眼下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禁又怀疑其自己的决定了。薛彦辰还是个担不了事的人,所以他们今日的计划,半分都没有透露给他听,他当真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宴而已。 这种情况下,到底不好说太多,只瞪他一眼,“给我记牢了!” “好好好。”薛彦辰越发不耐烦起来。 这时,御花园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薛彦辰吞下自己要说的话,也跟着朝入口处望去。 原来是昭帝来了。 昭帝一来,众人忙伏地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响彻耳际的声音,昭帝莫名地觉得心定了不少,那种俯瞰众生的优越感生杀予夺的权力感终于又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步伐稳健地走到正中的坐席前坐下,看一眼黑压压跪了一地的臣民,朗声道,“大家平身吧。” “谢皇上!”众人行礼起身。 按照惯例,昭帝自然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让大家不要拘束,尽情享受御花园中的美景。 他这几句话,说的是中气十足,众人瞧着,也渐渐打消了昭帝身体抱恙的顾虑。 君彻一直未发一言,只安静地品着杯中美酒。 昭帝今日似乎心情颇好,照往常,这个时候他就该宣布开席了,可今日却丝毫没有收嘴的趋势。 说话间,他假装漫不经心地扫一眼沈初寒和君彻,却见他两人都低着头,看也不看自己,都是神情清冷,兀自坐在席位上,似乎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昭帝心中顿时一阵怒气上涌,刚要开口点他们的名,突然想到什么,收了目光,却越过一旁的德妃朝阮莹莹看去。 眼神一动,他招手唤了身后的王喜上前吩咐了两句。 王喜微惊,但还是依言照做,走到阮莹莹身后,对着她附耳说了几句。 阮莹莹也是面露诧异之色,定了定心神,起身站起,跟在王喜身后,走到了昭帝身侧。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略有些不安地福身行礼。 “盈盈啊。”昭帝看她一眼,倒是眉目含笑,拉了拉她的手道,“来,坐到朕身边来。” 底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便是皇后,也甚少有资格在这种宫宴上与昭帝同席而坐。昭帝此举,分明是给了阮莹莹无上的荣宠。 薛彦辰的脸色蓦地黑沉下来,死死盯住乖顺地坐在昭帝身侧的阮莹莹。 阮莹莹心中又何尝不是七上八下? 皇上突然叫她坐过来,却是为何? 这个时候,昭帝又端起酒杯,朝底下扬了扬,视线在众人面上一一划过,掠过沈初寒和君殊面上时,分明停顿了一瞬。 他扬唇浅笑,沉朗开口,“今日,朕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阮莹莹心中蓦地一跳,下一刻,她便听到昭帝沉朗的声音传入耳中,“那就是,朕——又要当父皇了!” ------题外话------ 各方势力都要搞事了,燥起来吧~! 正文 第389章 想你想得紧 话音落,底下忽的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昭帝,一时难以反应。 扫一眼大家的神情,尤其在看到君彻眼底那一抹阴鸷之后,昭帝只觉得心中畅快极了,勾了勾唇角,伸手一搂身侧阮莹莹瘦弱的肩,接着又道,“是的,大家没有猜错,阮昭仪怀孕了!” 得了昭帝的亲口承认,底下众人瞬间就炸开了锅,虽则心思各异,嘴上还要说着恭喜的话,原来还鸦雀无声的园内顷刻间热闹非凡起来。 只是,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 一旁的皇后低垂着头,脸上血色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她紧咬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神情恍惚。 人人都能有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就她不可以?! 尽管已经决定今日要孤注一掷了,但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永远是她心中一根拔不出的刺。 周围一片嘈杂的恭贺声,无孔不入地钻入皇后的耳中,她却置若罔闻,面色铁青,浑身散发出哀戾之气,眸光汹涌翻滚,周围的气氛仿佛都被她的低气压所凝固。 身后的璎珞最先发现了她的异样,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弯腰在她耳边轻唤,“娘娘,娘娘。” 皇后身子一凛,猛地回了神,利剑般冰寒的眸光往后一射。 璎珞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一倾。她定了定心神,压低嗓音继续道,“娘娘,大家都在看着,奴婢知道您心下委屈,只是……” 说着,扫一眼底下似有若无朝这边望来的众人。 皇后深吸一口气回了神,垂首理了理思绪,转回身时,面上已经没有了方才那可怖狰狞的神情,只阴沉着脸,头颅高昂,一言不发,眼中的厉色刺得人不敢再直视。 而本该开心的阮莹莹,此时却如芒背在刺,坐立不安。 攥了攥五指,脑中一片“嗡嗡嗡”的声音,背后沁出了一身冷汗,凉风一吹,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为什么皇上会知道自己怀孕了? 她原本打算谁也不告诉,等过了三个月,肚子里的孩子稳了,再将这消息传出来,没想到,今日却被昭帝打乱了计划。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有孕在身的事实,自己也是几天前才知晓的。当时,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癸水已推迟十来天了。她的癸水一向准时,这次无故推迟,心中担忧,便让宫女请了太医过来瞧瞧。 没想到太医一瞧,竟查出她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一个多月前,薛彦辰来宫里看皇后,趁随行的内侍不备,竟又悄悄来找了她。她推拒不过,只得从了他。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薛彦辰的! 她又惊又惧。虽然一开始就存了借薛彦辰种的念头,但当此事真正成为事实时,她却又有些害怕起来。 但不管如何,她如今孕期尚浅,现在宫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一旦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各方势力势必会蠢蠢欲动,这孩子,能不能保住还是个未知数。 短暂的慌乱之后,她立马镇定下来。先让宫女用银钱买通了太医,让他暂时替自己保密,不要说与其他人知晓。 太医自然满口答应。 那么……这件事是如何传到皇上耳中的? 虽然皇上知晓后势必会加强对自己安全的保障,但那些人在暗处,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尤其是,皇后这些日子本就对自己有所不满,此时再爆出怀孕的消息……不用看,她都知道皇后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得紧。 更重要的是,她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昭帝的,也没有想好究竟该如何跟昭帝和薛彦辰说此事。 所有的问题,却在这一瞬间猝不及防地堆到了她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眼下情况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微微低垂了头,假意乖巧地坐在昭帝身旁,面上神情似有些紧张和无助。 昭帝应付完大家的恭贺,低了头朝阮莹莹看来。瞥见她莹白小巧的下颌,不由目光一动。 这不是他第一次当父亲,所以原本并未觉得有多激动。可这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故而连带着对阮莹莹也看得越发顺眼起来。 他放柔了眼神,头微垂,在阮莹莹耳边低低笑道,“莹莹是不是特别吃惊,朕怎么会知道你怀孕了的?” 阮莹莹定了心神,抬头朝昭帝扯出一抹笑意,“是啊,臣妾……臣妾原本想等胎像稳些了再给皇上一个惊喜的,没想到皇上这么神通广大。” 昭帝现在心情很好,听了她这话也没多想,反而宠溺地看她一眼,“哈哈”一笑道,“朕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只是陈太医本就是朕派去替你调养身体的,你说……你的事,朕能不知道吗?” 昭帝近日接连宠幸阮莹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造人,所以特意给阮莹莹指定了一名太医调养身子,这样,一有她什么情况自己就能立即得到消息。 因此,那日太医一发现阮莹莹怀孕的事,便立马赶去昭帝那告诉了他。 对太医而言,他会遵守承诺帮阮莹莹向其他妃嫔保密,所以那银钱拿得是心安理得。至于昭帝那边,自是不能隐瞒。 阮莹莹一听便明白过来。 难怪每次派人去请太医来的都是同一个人,原来竟是昭帝暗中吩咐过的! 心知自己被那太医摆了一道,阮莹莹恨恨地一咬牙,却也明白现下不是追究他责任的时候。眸光一转,严重盈出一点泪花,仰起小脸看着昭帝,神情有些怯怯,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臣妾……臣妾有些害怕……” “害怕?”昭帝眉头一皱,正想问她怕什么,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凛,搂住她肩膀的手微微一用力,沉声道,“放心吧,朕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孩子的。” 这个孩子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倒要看看,谁会这么不长眼,竟然敢在这种情况下还对阮莹莹下手。话音落,下意识往皇后处一瞟。 皇后并没看他们,无悲无喜地坐在席位上,连眼神都没有波动几分。 昭帝收回目光,象征性地拍了拍阮莹莹的肩膀,又安慰了两句。 事已至此,阮莹莹也别无他法,只得装出一副开心又娇羞的模样来,脑中却飞快地转动着。 这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 不动声色地顺着瞧去,心中猛地一“咯噔”。 看她的人,正是薛彦辰。 他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阮莹莹,竟丝毫不避讳,眼中幽浓深戾,嘴角竟还有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阮莹莹心中一惊,面色如常地别开眼,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究竟想做什么? 阮莹莹心中清楚得很,薛彦辰其实并不爱自己。只是他被家里宠惯了,想要的任何东西都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反倒觉得人生太过无趣起来。 而自己入宫之后,因为成了皇上的女人,对他来说,就变成了难以得到的存在,反而让他感到刺激和有趣起来,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自己。 现下听到自己怀孕,不知道他心中又起了什么心思? 阮莹莹死死咬住下唇,眼中一抹杀机闪过。看来,薛彦辰是绝对留不得了,否则,他迟早会毁了自己。 她伸手摸了摸袖中那把小巧的匕首,心思渐渐沉了下去。 来之前她就知道,自己今日极有可能遇到薛彦辰,因着有孕在身,她不想与他有过多纠缠,所以带了把匕首防身。当然,她心底亦有个隐隐的希冀,若是……若是能趁此机会杀了他,那可就是一劳永逸了。 但取人性命之事,到底需要莫大的勇气,故而她尚未下定决心,只先将匕首带在了身上以防万一。 因着宣布了阮莹莹怀孕一事,昭帝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连声招呼大家放开心思玩乐,场内气氛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觥筹交错间,场上众人心思各异。 昭帝喝着酒,不动声色地看着底下群臣,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掠过君彻和沈初寒时,他有意顿了目光,却发现两人神情都很平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失态和不满。 这让他陡然间生出一股子挫败感。 他是越来越看不透自己这两个儿子了。难道,他们就没有一丁点危机感?还是说,他们觉得阮莹莹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昭帝心中冷笑连连,垂了眼帘,仰头喝尽杯中酒酿,五指紧攥,露出手背上的青筋。 这还没坐上太子之位,便如此目中无人了,要真坐上了,还能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这么一想,越发坚定了要另外扶持太子人选的想法。 就算阮莹莹这次没有生下皇子,他后宫还有那么多的嫔妃,总能生出皇子来的。他还年轻力壮,难道还怕同他们耗不成? 仿佛看穿了昭帝的想法,君彻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就让他再得意一会,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宋清欢端坐席上,眸光清浅,嘴角挂着端庄得体的笑意,长睫一敛,她用传音入密同沈初寒开了口,“阿殊,看来……今日大家果然各怀鬼胎啊。没想到……阮莹莹居然真怀上了。” “这样最好。如此,我们的计划才能更好地实现,不是么?”沈初寒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眸光清隽,一派芝兰玉树的模样,掩盖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嗜血狠厉。 “至于阮莹莹……她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你说,昭帝若知晓自己被带了绿帽子,会不会又有一场好戏看?我可是很期待看到他扭曲的嘴脸啊。” 宋清欢抿唇轻笑一声。 明明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可经过沈初寒这么一说,气氛却奇迹般轻松起来,仿佛他们今日要做的,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罢了。 “萧濯那边可准备好了?”宋清欢抿一口茶水,不动声色又问。 “已经万事俱备,现在,就只欠那一把东风了。”沈初寒抬了眸,朝上首看去。 昭帝心情不错,阮莹莹自然得作陪。但她有孕在身,不宜饮酒,昭帝便唤了人将她的酒换成了茶。 身后的斟酒的宫女上前,替她将面前的杯盏斟满,复又退了回去。 沈初寒淡淡地收回目光,怡然自得地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送至唇边细细品着。 喝了一会,大家渐渐放开了来,纷纷离席,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或在御花园中四下随意走着赏花观景。 阮莹莹坐在昭帝身边,自然哪里也不能去,只得陪着昭帝聊聊天,百无聊赖地喝着茶。 坐了一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了不能久坐的缘故,她觉得全身都有些燥热起来。想着许是宫装繁复不大透气,她便悄悄将领口拉开了些,却仍是无济于事。 为了不在昭帝面前失态,阮莹莹便想回宫换条轻薄些的裙衫再过来。 深吸一口气看向昭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皇上,臣妾觉得这御花园似乎有些热,能否容臣妾回宫里换身衣服再来?” 昭帝抬头看了看天上。 此时虽已近正午,但春日的阳光并不热烈,又有微风徐徐,怎会觉得燥热呢?他蹙了眉头刚想开口,目光落到她浮上红潮的脸颊,还是改了主意。 许是孕妇惧热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昭帝不疑有他,点点头道,“若是不舒服的话,便在宫里歇着吧。” 阮莹莹摇摇头,“不用了皇上,臣妾换身衣服就过来。” 薛彦辰如今还在宫里,她一个人待在寝宫里实在太危险,还是在昭帝身边比较靠谱。起码,在昭帝身边时,薛彦辰不敢乱来。 “好。”见她这么说,昭帝就没有坚持,“路上小心些,慢点走。”又看一眼她身后伺候的贴身宫女,“照顾好昭仪。” “是,皇上。”那宫女福身应了。 阮莹莹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朝昭帝行了个礼,悄悄地往御花园出口处走去,出了御花园,很快消失在树木花影间。 这时,底下一直关注着阮莹莹的薛彦辰眸光一闪,捂着肚子看向薛麒道,“爹,我肚子有些痛,先去趟恭房。” 薛麒皱了皱眉头。 按照计划,他们会等到酒过三巡人人醉意正浓之际动手,这会子宴会才进行到一半,见薛彦辰面露痛苦之色,便不疑有他,想着只要他能及时回来,应该没什么事。 遂点点头,沉声叮嘱道,“速去速回,别乱走。” “知道了爹。”薛彦辰不耐烦地应一声,捧着肚子也悄悄出了御花园。 殊不知,身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一直追随,将他的离去尽收眼底。 出了御花园,阮莹莹加快脚步。 眼下,宫里大部分宫女内侍都集中在了御花园周围,连铁甲卫也抽调了不少过去,四下显得静悄悄的,不知为何,总让她有几分发毛的感觉。 又因着走得急,背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风一吹,一阵透心的凉意传来,但很快,却又被腹部升起的一股灼热取代。 她心底略有不安,抬手一抚自己的额头,触手便是滚烫,不由一惊。 难道自己发热了? 那……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呢? 心里想着心事,脚下速度便慢了些许。 这是,她突然感到身后一阵凉风闪过,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得身旁的宫女闷哼一声,身子竟软软倒地! 她骇了一大跳,慌慌张张转身朝后望去。 这一看,瞳孔蓦地张大,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 出现在她身后的,正是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薛彦辰,眼眸半眯,目光色眯眯地落在她面上。 “你怎么在这里?”阮莹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一面沉声问道,一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 薛彦辰眉头一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话间,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声音忽的转柔,“自然,是循着你来的了。” 话音落,突然张开双手朝阮莹莹一扑,淫邪的语句传入阮莹莹的耳中,“莹莹,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当然了,我的小弟弟,也想你想的紧呢!” 正文 第390章 奸夫淫妇 阮莹莹脸色刷地一白,忙侧身一避。她身形轻盈,倒教薛彦辰扑了个空。 见阮莹莹躲开,薛彦辰眉头狠狠一皱,脸上笑意敛了下去,鹰隼般的眸光冷冷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一股子阴狠,“都是婊子,跟我装什么纯呢?” 听得他这么粗俗的话语,阮莹莹原本还有些惨白的脸色登时涨得通红,手脚一阵冰凉。她四下一望,见此间地处偏僻,又有树木遮蔽,再加上大家都去了御花园,一时竟看不到任何人影。 而她那宫女似是被薛彦辰用药迷晕了,倒地不醒,也压根帮不到任何忙。 紧紧攥了攥五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莹莹,你就别反抗了。怎么,攀上了棵大树,就不认我这个情郎了?”薛彦辰似笑非笑,眸光阴鸷。 阮莹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彦辰,今日宫里人太多,下……下次吧,下次好么?”知道此时与薛彦辰硬碰硬她占不到什么上风,忙软了神情,打起了情感牌。 “下次?”薛彦辰冷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昔,昭仪娘娘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下次……哪还能这么容易一亲娘娘的芳泽?” 说话间,将一旁倒地不醒的宫女往旁边灌木丛中踹了踹。 阮莹莹心中越发害怕,四下一望,压低了嗓音,“彦辰,你既已知我如今的身份,就不要再胡来了。否则,被人知晓,你我二人都得遭殃。”不知为何,方才的凉意一过,身上却越发燥热起来。 她想着自己怕是生病了,越发不想在这里同薛彦辰耗着了,只求速战速决才好。想了想,刚要再开口,目光却与周彦辰阴森森的眸光相撞,心底一“咯噔”,想说的话都忘在了肚里。 周彦辰盯着她看了一瞬,忽然目光下移,落在她尚未显怀的腹部,阴阳怪气道,“看来,昭仪娘娘怀了龙种,这气势都不一样了。莫不是想着以后母凭子贵,一脚将我踹开?” 阮莹莹知道薛彦辰在家被溺爱过头了,行事乖张狠厉,根本就不顾忌什么,是以也不敢同他对着干,只得好声好气地继续劝着,“彦辰,你真的想多了,实在是今日不怎么方便。这里随时都有可能来人,若被人……” 话音未落,薛彦辰冷冷打断她的话,“那便换个地方好了。” 阮莹莹一惊,尚未来得及拒绝,薛彦辰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不远处的林子里拖。 他手上力道极大,阮莹莹挣脱不得,又不敢大声喧哗,半拉半扯间,就被薛彦辰拖入了林子里。 阮莹莹眉头狠狠一皱,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既然他自然要巴巴地撞上来,就别怪她无情了! 另一只没被薛彦辰攥住的手微微一动,袖中匕首便滑入了她的掌心。她屏住呼吸,死死盯住薛彦辰的后背,寻找着合适的机会。 这时,两人已经进了林子,薛彦辰停下脚步,手上一用力,将阮莹莹猛地拉入怀中。 阮莹莹不妨,“砰”的一声就撞上了他的胸膛,脸颊贴上去时,一阵凉丝丝的感觉传来,让她身上的燥意减缓些许,竟一时恍惚,停止了挣扎,反而不由自主地贴紧了些。 薛彦辰原本眼中还一片赤红,似随时要发狂一般,可见阮莹莹突然停止了挣扎,这么乖巧地趴在自己怀中,鼻端还萦绕着女子毒药的馨香,先是一怔,忽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眸光在阮莹莹光洁的额头上一顿。 伸手挑起她鬓边散落的一缕长发,放在鼻端一嗅,幽幽的语气响起,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原来莹莹是在欲擒故纵呢。很好,我喜欢。”说着,头微垂,唇瓣吻上了她嫩白的脖颈。 阮莹莹蓦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薛彦辰,急急后退几步,看向他怒目而视,“彦辰,你清醒一点。” 突然被阮莹莹推开,薛彦辰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倏地又垮了下来。 这下,薛彦辰是彻底恼了,大踏步朝前两步跨到阮莹莹身前,一把将她的肩膀锢住拉到身前,欺身就吻了下去,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直接覆上了她胸前的柔软。 阮莹莹身子一颤,一阵酥麻感传遍全身。 她觉得自己头好重,身上也越来越热。明明应该推开薛彦辰的,可她却发现自己竟然贪恋他的抚摸和触碰,那种感觉好舒服好舒服,就好像在沙漠里行走了几天几夜滴水未进的旅人,突然看到眼前一片绿洲一般,脑子里再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想狠狠地索取。 袖中握住匕首的手一松,“哐”的一声落地。 薛彦辰眉头一皱,刚要低头去看,阮莹莹柔弱无骨却主动环上了他的腰间,身子也如水蛇一般缠了上来。 他低头一看,见她媚眼如丝,水润红唇微张,吐气如兰间胸前一片雪白山峦起伏,嘴里还不住发出勾人的叮咛声。 下身登时一紧,再也没闲工夫管方才那异响,一把撕开她胸前的衣襟,狠狠覆了上去。 很快,林间便响起暧昧的声响,被风一吹,破碎地飘出林外。 而此时的御花园,仍旧是方才那如火如荼的场景。 宋清欢拿过沈初寒手中的酒杯,用传音入密开口道,“阿殊,阮莹莹那边,好戏也该开始了吧。” 沈初寒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朝上首望去。 昭帝身后的小福子很快接收到了沈初寒的目光,几不可见地一颔首,从一旁的宫女身边接过酒壶,上前两步,将昭帝空着的酒杯斟满。又很自然地执起一旁的茶盏,将阮莹莹席位上空着的杯子也斟满了。 昭帝随意一扫,微微蹙了眉头,“阮昭仪怎么还没回来?” 小福子机灵地接口道,“皇上可要奴才去看看?” 昭帝思忖一瞬,想着阮昭仪到底有孕在身,不敢掉以轻心,点点头道,“你去她宫里瞧瞧,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事,如果身子不舒服的话,记得请太医去给昭仪看看。” “是。”小福子恭恭敬敬应了,轻手轻脚退了下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此时酒已快过三巡,赏花宴也渐渐接近了尾声。 薛麒看一眼身边的空位,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薛彦辰方才说去出恭,然而到现在还未回来。眼见着快要到动手的时候了,薛麒心中也越发焦急起来。 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出去找找。 他压低了嗓音,同一旁的薛青云说了几句,很快满脸凝重地起身,也悄无声息地出了御花园。 又等了一小会。 薛麒和薛彦辰还没有回来,皇后已经向薛青云使了好几个眼色了,但薛青云担心儿子和孙子的安危,一直摇头。 皇后无奈,没有薛家的配合,她和君彻也成不了事,只得向君彻投去了示意他稍安勿躁的眼神。 君彻捏住杯盏,眸光沉沉,气息越发不郁。 这群蠢蛋,可别坏了自己的计划才是! 但他也不敢贸然行事,只得姑且按捺下性子,在煎熬中等待着。 这时,小福子去而复返,满脸惊恐之色,手脚抖个不停。他急匆匆走到昭帝身旁,弯腰耳语了几句。 昭帝闻言,气息陡然一寒,睚眦欲裂地看向小福子,眼底通红含煞,周身气息突然间被冻住。 小福子不敢多说,只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昭帝似问了句什么,小福子答了,昭帝很快起身,竟什么都没跟底下人交代,就急急地走出了御花园,王喜也忙跟了上去。 留下众人在园中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也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升起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才是。 德妃也有几分焦急。毕竟,今日这赏花宴是由她操办,皇上却突然离席,难道是她哪里没有准备好? 不安间,下意识朝下边坐着的沈初寒和宋清欢望去。不知为何,仿佛有他们在,事情就有了主心骨一般。 而这一看,不由愣住。 沈初寒和宋清欢竟然站了起来,似乎也要跟着离席。 君彻眉头一皱,看向沈初寒,语声沉沉,“你去哪里?” 沈初寒淡淡睨他一眼,却也不隐瞒,“去看看父皇怎么了?”说着,再不多言,牵着宋清欢往昭帝离开的方向走去。 君彻略一迟疑,朝皇后使了个眼色,也很快起身跟了上去。 昭帝一路怒气冲冲行得飞快,周身的气息降到了冰点。小福子和王喜跟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王喜看一眼小福子,眉头皱了皱,似乎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小福子身子一抖,一脸害怕的模样,支支吾吾地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喜愈发狐疑起来。 这时,前头的昭帝却突然停了脚步,指了指前方一片小树林,看向小福子道,“是那里吗?” 小福子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昭帝脸色一沉,脚下刚准备动,忽然听得一声破碎的呻吟声传到耳中。 他身子一僵,一股怒气直冲天灵感,脸色涨得通红。 王喜尚未反应过来,便见昭帝像疯了一般,怒气冲冲往那小树林冲去,他只得同小福子一道,快步跟上。 越往树林里走,那热辣的吟哦声就越发清晰地钻入耳中。 疾步走了一小短路,眼前突然出现一幅香艳的场景,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靠着赤条条绞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地上胡乱扔了一地的衣衫。腰带,肚兜,鞋履,足见那拥在一起的两人有多干柴烈火。 男的背对着昭帝,面容看不真切,女的头微仰,脸色潮红,双目微眯,闪着迷离的光芒,红润小巧的唇瓣中还有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溢出。 也不知是不是正在兴头上,两人竟都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了。 昭帝脸色铁青,目光落在女子上下起伏的小脸上,眼中忽的喷射出熊熊怒火来。 “阮莹莹,你这个贱人!”昭帝气得全身发抖,对着前头的两人厉喝出声。 正在激烈运动的两人蓦然被打断,女子睁开眼迷迷蒙蒙望来,目光落在昭帝面上,眼中神情一慌,脸色突然惨白如纸,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男子也扭头看来,这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抱住女子的手一松,女子踉跄落地。 两人满脸狼狈地捡起地上的衣服遮羞。 “好一对狗男女!”昭帝气极,一掌就挥了出去。他有武在身,虽算不得高强,但这一掌带了十足的功力,阮莹莹和薛彦辰又没有防备,被这一掌击得倒退了两步。 昭帝还要出招,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父皇,发生什么事了?” 听得这熟悉的凉淡声音,昭帝心中一“咯噔”,面色更加难看起来。 沈初寒怎么来了? 他扭头看去,却见来的人,不仅有沈初寒,还有宋清欢和君彻。此时,君彻的目光正落在不远处慌慌张张拿衣蔽体的阮莹莹和薛彦辰身上,脸色黑沉,幽深的眸光涌动得厉害,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薛彦辰怎么会同阮莹莹搅在一块?! 他握了握拳头,额上青筋爆出,眼中一抹狠厉闪过。 这种关键时候,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 宋清欢来之前就知道会看到什么,假意瞟一眼前方,忽的尖叫一声,双手遮住了眼朝沈初寒身后躲去。 沈初寒将她揽入怀中,阴沉着脸看向王喜,“王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喜也是一脸懵圈,半晌没回神,听到沈初寒这话,身子一抖,才回了些神智。他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一个小小的内侍,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况且,他也是跟着昭帝来到这里,才莫名其妙地见到了这一幕。 “奴才……奴才不知……” 昭帝恶狠狠瞪他一眼,胸前起伏得厉害,“还不快……还不快找铁甲卫过来将这一对奸夫淫妇拖走!” “是是是。”王喜忙不迭应了,屁滚尿流地跑出林子叫人去了。 说话的功夫,阮莹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抖抖索索地穿着衣服,早已吓得全身发抖,脑子一片空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明明方才她是准备回宫换身衣服的,后来……后来薛彦辰来了,将她身边的宫女药晕了去,又将她拖入了林子。 再后来……再后来她的记忆就有些迷糊了,只记得自己身上热得很,不知为何,竟半推半就间与薛彦辰又搅到了一块,再后来,就是一番颠鸾倒凤巫山云雨。清醒之时,便见到了昭帝铁青的脸色和震怒的神情。 完了完了,自己怕是彻底的完蛋了。 她手脚一片冰凉,沁出了一身冷汗。 一旁的薛彦辰更是是吓得瑟瑟发抖,胡乱穿好衣衫,半跪半爬地膝行到昭帝跟前,涕泗横流,“皇上,不关草民的事,是阮昭仪她……是阮昭仪她诱惑我的,是她,都是她!” “薛彦辰,你瞎说八道什么?!分明是你……分明是你……”她也跌跌撞撞地跑到昭帝面前,一时气火攻心,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她抬了头看向昭帝,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皇上,不是臣妾,是他逼迫于臣妾的,是他……” 哭诉到这里,脑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她眸光一滞,电光火石间刹那间想明白什么,猛地扭头朝薛彦辰看去,咬紧牙关厉声质问,“你给我下了药!” 除此之外,定没有其他解释了! 否则,她之前明明那么抗拒薛彦辰,为何突然之间就意识不清醒被他占了便宜去,一定是薛彦辰暗中给她下了春药,所以才能得逞。 这么一想,阮莹莹面上的委屈就更真了,仰着小脸,哭得肝肠寸断,拉着昭帝的袍角哭泣道,“皇上,请您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 昭帝看也不看她,脸色一片铁青,抬脚朝阮莹莹一踹,咬牙切齿道,“贱人,还在这里巧言令色!” 阮莹莹被昭帝一角踹翻在地,身子朝后重重一摔,腰腹部正好撞到地上嶙峋的石块上。 她强忍住疼痛,眼泪“哗哗”地留个不停,一手扶住自己的腹部,刚要开口,突然觉得身下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传来。 她一慌,低头望去,却见自己身下有鲜血汩汩流出,艳红的血,顷刻间将裙衫染成了刺眼的红。 正文 第391章 我不想死 阮莹莹先是一愣,忽而想到什么,尖叫出声,手指颤抖着抚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哀厉地叫一声,“孩子!我的孩子!” 薛彦辰也怔了怔,目光忽的一闪,急急看向昭帝,还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为自己做着辩解,声音愈发激烈起来,“皇上,是她!是她诱惑草民的,她说草民年轻力壮,想借草民的种生个孩子。她……是她逼迫草民的!” 薛彦辰本就是没经过风浪的人,平常被薛家人宠溺坏了,要什么有什么,是以觉得生活甚是无趣,之所以会三番两次来找阮莹莹,不过是想从她身上寻找点刺激。可一旦事情真正被捅出来,他就全然没有了往日目空一切的架势,无论如何是决计不肯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的,只恨不得将所有责任都推到阮莹莹身上才好。 昭帝脑中“嗡”的一声,薛彦辰说的话他并没有听进去了多少,但唯独那“借种”两个字,如利刃一般刺破了他的耳膜,在脑海中不断盘旋。 借种……借种…… 难道说……阮莹莹肚子里的孩子,竟不是自己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昭帝怒意横声,眼下肌肉猛地一抖,满目狠厉地看向阮莹莹。 阮莹莹此时正被自己身下越流越多的血吓得魂飞魄散,腹部的剧痛也越来越强烈,痛不欲生的感觉让她神情一阵恍惚,根本就没有听清刚刚薛彦辰说了什么。 见昭帝突然朝她看来,心中难免还存着一丝希望,忍着剧痛咬牙开口道,“皇上,您救救臣妾的孩子,救救……” 话音未落,昭帝却突然像疯了一般,快步走到阮莹莹面前,想也未想,抬脚狠狠一踢,直接踹中了她的腹部,一遍踢一边骂,“你个贱人,你竟敢背着朕偷人!你怎么不去死!” 阮盈盈猝不及防被踢中最脆弱的地方,凄婉地哀嚎一声,痛苦地弯了腰,剩下鲜血越流越多。 昭帝本就是独占欲极强的人,虽然对阮莹莹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冷不丁被人带了绿帽子,还被蒙在鼓里这么久,心底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更何况,他原本是对阮莹莹腹中的孩子寄予厚望的,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不是他的种! 所有的怒气值,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又因着最近心绪不宁,身体不适,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仿佛突然间所有的负面情绪泄了闸,根本就不顾阮盈盈的求饶,发了狠地朝阮盈盈踢踹着,眼中一片猩红。 王喜出去找铁甲卫了,小福子抖抖索索地缩在一边不敢上前劝阻,整个林子里都响彻着阮盈盈凄厉的尖叫声。 薛彦辰仿佛被这样的昭帝给吓傻了,战战兢兢蜷缩在一旁,双手抱膝,脸色一片死白,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沈初寒眸光微凛,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面上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只将宋清欢护在身后,并不让她瞧见这样血腥残暴的一幕。 一旁的君彻却有些心神不定。 他没想到,今日宫宴上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后宫嫔妃偷情,这事乍看似乎与他没什么关系。但偷情的对象在这个时候却有些敏感了。薛彦辰是薛家人,在昭帝眼中,薛家和他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昭帝因此暴怒,甚至牵连到自己,他的处境可就越发艰难。 不由恨恨地攥紧了拳头。 明明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明明过了今天,他就再不用这么憋屈地活在昭帝的猜忌和沈初寒的压制之下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难道连老天都不帮他么? 霎时间,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眼下,他们的计划已经被全部打乱,再多懊恼也无济于事,只能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再找合适的机会了。 只是一想到这样憋屈的生活不知还要继续多久,他就觉得心中堵得慌。 定了定心神,转眸看向沈初寒,试图从沈初寒面上看出些端倪来。 可沈初寒依旧是那副捉摸不透的清冷神情,只冷冷地看着不远处发疯的昭帝,并没有插手的打算。 “父皇会把阮昭仪弄死的。”君彻眉眼微动,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在沈初寒身后沉沉开口。 “关我何事?”沈初寒冷冷睨他一眼,很快转眸,神情没有丁点热络。 “既不关你的事,方才又为何会跟着父皇离席?”君彻狐疑的目光盯着沈初寒,不肯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这事有些古怪。 沈初寒这般性情冰冷的人,为何会主动离席,还跟在父皇身后来查看情况?难道……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否则如何解释他这过分的“热情”? 可若真是如此,以他对寒王妃的宝贝程度,大抵不会将寒王妃也一并带来观赏方才那活春宫的。看一眼被沈初寒护在身后的宋清欢,君彻眼底的疑色退去些许。 还是说,是自己想多了,这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自然……是为了在父皇面前表现一番。”沈初寒微微勾唇,睨他一眼,带着一种琢磨不透的清冷。“难道二皇兄不是?” 被他这么一反问,君彻猛然间被呛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的确,沈初寒乍一听上去这理由合情合理,却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他这样的人,怎会想着主动去讨好父皇?可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难道……只是借机拿此事挖苦嘲讽自己而已? 君彻心中疑云万千。 沈初寒的心思太难琢磨,他实在不清楚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与他究竟有没有关系。一想到因为阮莹莹和薛彦辰之事,他又失了先机,心中就如百爪挠心般难受。 正晃神之际,沈初寒悠悠然又看了过来,声音轻而飘,“二皇兄若是心下紧张,倒不如上去劝劝父皇。” 君彻眉头一皱,下意识反驳,“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沈初寒笑,清寒的目光往瘫倒在地的薛彦辰面上一瞟,“躺在地上的那位,也姓薛不是么?” 君彻脸色陡然一沉,心中蓦地生出浓重的危机感来。 莫不成,自己并没有猜错,沈初寒果然想拿此事做文章,然后趁机拉自己下马? 他冷笑一声没有回话,面上神情如常,不想让沈初寒看出自己的慌张来,脑中却是高速转动起来,方才压下去的恐慌又浮上心头。 看一眼不远处已然歇斯底里的昭帝,君彻心中的危急感更甚。昭帝如今已几近疯狂,一个疯了的人,行事是不可能按照常理来的。若说先前昭帝还忌惮薛家和他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那么这一次,他极有可能铤而走险,直接对他和薛家下手。 再加上沈初寒的从旁撺掇,他和薛家的处境都堪忧! 说不定,他们已等不到下一次动手的机会了。 恨恨咬了咬牙,思索着破解此局的方法。 这时,王喜终于带了人慌慌张张赶了过来,一见昭帝疯了似在殴打阮莹莹,而阮莹莹已倒在了血泊中奄奄一息,顿时骇了一大跳,惊呼一声,忙上前去拉昭帝。 可昭帝此时已杀红了眼,王喜哪拉得住,只得招呼身后的铁甲卫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将昭帝从阮莹莹身上拉开,昭帝喘着粗气,终于收回了脚。心中憋着的那口气陡然落下,呼吸间,竟一口气没提上来,白眼一翻,身子猛地瘫软下去。 感到身上突然间压来的重量,王喜又是一惊,忙眼疾手快扶住晕过去的昭帝,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慌忙倒冲着身后的铁甲卫大叫着吩咐,“快,快去叫太医!皇上晕过去了!” 铁甲卫闻言,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忙慌慌张张去请太医,其他人则朝昭帝围了过去。刹那间,林子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君彻此时已经想了很多。 他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看向沈初寒。见他目光正落在昭帝身上,并未注意到自己这边,眼中幽厉之色愈浓。略一思忖,趁着众人不备之际,轻手轻脚朝后退去,到了林子边缘,他一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林子尽头。 殊不知,他以为沈初寒没有关注他,实则他方才的举动都尽数落入了沈初寒眼中。沈初寒收回漫不经心的目光,勾了勾唇,眼底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笑意。 看来,被他这么一激,君彻果然坐不住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设的一个局,所以,他方才是故意放君彻走的。 只有君彻匆匆忙忙间动了手,他们的计划,才能更天衣无缝。 凉凉目光从乱作一团的不远处收回,沈初寒看向宋清欢,语声温润,“阿绾,我们也走吧,好戏才刚刚开始呢。这里的闹剧,自然有人收拾。” 宋清欢点头。 沈初寒的计划,她自然全盘知晓,也明白接下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遂应了,同沈初寒一道,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树林。 如此一来,林中除了围住昭帝手忙脚乱的王喜、小福子和铁甲卫,便只剩了这件事的两个当事人——阮莹莹和薛彦辰了。 昭帝刚刚正在气头上,下手没有留半分余地,阮莹莹此时已被昭帝踹得半死不活,全身筋骨断裂大半,蜷缩着身子躺在血泊之中,素日那双灵动的眼睛如今毫无精气神地耷拉着,空洞地看着天空,偶尔才眨一眨沉重的眼皮,嘴里只剩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疼痛,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每一根神经,痛得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眼前的一片灰色。 不知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多久,她才恢复了些许知觉。 抬头一看,见不远处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地似在说着什么。她紧紧眯了眯眸子,终于想起了自己方才似乎听到了昭帝晕倒的话。 费力地牵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晕倒了? 呵,踢得那么狠,竟丝毫不念及往日的情意,看吧,这么快报应便来了。 阮莹莹终于感到了一丝快感。 她强忍住身体的剧痛,拖着半残的身体想要站起来。她其实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该做什么,但……就是不想这么狼狈地躺在血泊之中。 好不容易用手肘支起了半边身子,突然肩胛骨处一阵剧痛传来,手一软,身子又重重地扑到在地。 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上苍要这么对她?!在她谨小慎微地活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之时,却又将她狠狠摔倒了谷底! 恍神间,突然觉得大腿处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强自忍住剧痛,伸手摸去,入手却是熟悉的触感—— 是她方才掉落在地的那把匕首。 摸住那把匕首的手指一紧,她有一瞬间的怔忡。可一瞬间过后,所有的记忆排山脑海涌入脑中,提醒着她造成她如今这样悲惨局面的罪魁祸首,正是薛彦辰! 她猛地抬头,利刃般寒凉可怖的目光朝薛彦辰看去。 薛彦辰此时也瘫倒在地,双手抱头,似乎是被方才昭帝的暴戾举动吓傻了,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阮莹莹的眉眼陡然间一阴,眸底有浓重戾气溢出,让她周身的气息恍若从地狱中来的厉鬼一般。她死死盯住薛彦辰,嘴角忽的扬起一抹诡异笑意。 仿佛感受到了阮莹莹阴沉的注视,薛彦辰身子陡然一颤,茫然地抬头望来。 目光与阮莹莹阴狠的眸光在空中交汇,他身子猛地一缩,眼中浮上一缕害怕来。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两人如今的处境,显然是阮莹莹更惨一些。而且,昭帝的怒气,显然是全撒在了阮莹莹身上。 这么一想,终于略微定了心,不再如方才那般吓得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自己……自己不会有事的。 他拍着胸脯,结结巴巴地安慰自己。 有父亲和祖父在,还有姑母,他们……他们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至于阮莹莹…… 他抬头再度朝她望去,眼中已由方才的害怕转变成了嘲讽。 都是这个贱人的错,她还妄想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真是痴人说梦!她就等着被暴怒的皇上碎尸万段吧! 薛彦辰情绪的转变,明明白白映入阮莹莹的眼中,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心中只觉讥诮得紧。 她恨,恨自己的识人不明,恨自己的一时心软,也恨自己的不谨慎。如果不是今天这件事,她还是那个受尽荣宠的昭仪,等她成功生下龙子,有朝一日母凭子贵,她说不定,她说不定能站上后宫的最高处。 可现在,这一切的幻梦都被打碎。 就因为他,薛彦辰! 阮莹莹恨恨地默念了一遍薛彦辰的名字,眼中有嗜血的光透出。 她知道,今日这事被昭帝亲眼所见,自己这条命,怕是留不长了。可就算是要死,她也要拽着薛彦辰一道下地狱! 紧了紧手中的匕首,眸中通红含煞,再抬眸时,却已是一片楚楚可怜。 她眨了眨长睫,有晶莹的泪珠潸然而下。 薛彦辰不妨她突然流泪,不由怔了一怔,狐疑地看着阮莹莹。 “彦辰……”阮莹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哽咽着开口。 薛彦辰不知她这突然来的是哪一出,不敢掉以轻心,没有出声。 阮莹莹的泪珠子如断了线一般不断往下掉,凄婉地看着薛彦辰,声音沙哑开口道,“彦辰,我知道……我活不了了,我只问你一句,你……你有没有爱过我? 其他人都顾着昭帝去了,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不期然阮莹莹会突然说出这话,薛彦辰陡然间愣住,眨了眨眼睫,不解而狐疑地盯着阮莹莹,但不管如何,眼中的戒备却是退去了些许。 阮莹莹心中冷笑,神情却愈发哀凄,配着她染血的裙衫,有一种哀零的美感。 “你想干什么?”薛彦辰到底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左思右想也猜不透她想要干什么,还是按捺不住开了口。 “彦辰,我死后,你多多保重。”阮莹莹又道,说话间,手抚上被鲜血染红的腹部,“我……我先去陪我们的宝宝了。” 薛彦辰一愣,眉头狠狠皱作一团。 他们的宝宝? 方才他对昭帝所说的什么“借种”之言,不过是临时为了脱罪而想出来的借口罢了。此时听阮莹莹这么一说,不由愣在原地。 难道……阮莹莹腹中的宝宝,竟当真是自己的?! 见他表情有所松动,阮莹莹眼睫一垂,接着哀凉开口,“他已经一个半月了,我本想……我本想想办法让皇上立他为太子,等多年之后,他的太子之位稳固,我再告诉你真相。没想到……我和他……终究都太福薄。” 薛彦辰呆呆地看着她的腹部,眼中掀起惊涛骇浪。 一个半月前,他确实入过宫,也确实与阮莹莹有过肌肤之亲。这么说来,这孩子,竟真的是自己的种?! 他一时被这个消息惊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他对阮莹莹的追逐,固然是新鲜感驱使,但两人毕竟相识多年,若说全然没有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份感情太过淡薄,与之相比,还是自己的安危重要。所以,一旦两者发生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这份感情。 却没想到,如今两人之间,竟然多了一份情感的纽带。虽然这孩子现在看来是保不住了,但知道他是自己的孩子,心中还是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阮莹莹面上哭得梨花带雨,眼神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薛彦辰的神色变化。 眼见着时机成熟,她长睫一垂,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睫处滑落,一双眸子水雾朦胧地觑着薛彦辰,再配上苍白的脸色和血染的衣衫,越发显出弱质纤纤来。 “彦辰……”她再度哽咽着开口,小心翼翼道,“你……你能摸了摸腹中的孩子么?也算是……也算是全了你和他这一世的缘分了。” 薛彦辰一怔,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只很快,他又回了神,压下暗中的波动,“昭仪,你可别乱说话,你腹中的孩子,分明是皇上的。” 阮莹莹的话,的确对他有一瞬间的触动。 然而,也只是一瞬而已。 如果他今日上前摸了阮莹莹的腹部,就等于承认了阮莹莹怀的孩子是自己的。他还想着皇上能看在薛家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可一旦认下这个孩子,这个可能性就几乎为零了。他不能冒这样的险。 阮莹莹脸色一僵,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垂首不语。 此时的心底里,却是一片暴怒! 原本想用孩子将薛彦辰引过来,却没想到,他的戒备心如此之重!还是说,他从来就没信任过自己。 心底越发不甘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她能很清楚地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一滴流逝。浑身的痛意已变得麻木,甚至脚上都感觉不到知觉了。 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若在死前,不能将薛彦辰拉着一道下地狱,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安心的。 勉强压下心中汹涌的怒火,眸色一转,又计上心来。 假意失望地抬眼朝薛彦辰望去,语气苦涩地开了口,“彦辰,我知道,你是怕此事被皇上知晓,你……” “你不要再说了!”薛彦辰略带慌张地打断了她的话,只盼着她早些死去才好。她死了,才不会继续说出一些对自己不利的话语。 阮莹莹心中一阵发冷,勉强才没有内心厌恶憎恨的表情表现在脸上,语声冷了冷,“我知道你不想死。但你以为,皇上方才那么对我,对你,难道还会手软么?” 既然苦肉计没有达到效果,那么,她便换种方法。 果然,听到这话,薛彦辰神情一紧,哆嗦着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阮莹莹苦笑一声,“字面上的意思。薛家权势再大,这种事情,涉及到皇家颜面,他们又能做什么?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不满薛家已经很久了。” “怎么会?我姑母可是皇后。”薛彦辰下意识反驳。 阮莹莹一怔,没想到薛彦辰竟当真不知道如今薛家的处境?薛家的人,到底有多溺爱他?他可是薛家的嫡长子,将来不出意外是要继承整个薛家的家业的,这样的人,如何能当得起一家之主之职? 不过,薛家越惨,她自然是越开心。 阮莹莹嗤笑一声,刚要说话,突然一口鲜血从喉中喷出。 她眸底一暗,咽下自己喉中的腥甜之气,知道自己该加快速度了。眸光一冷,“皇后?皇上若真将皇后娘娘放在眼中,今日的赏花宴,就不会交给德妃操办。” 薛彦辰皱了眉头。 这件事,他倒是听父亲提起过,不过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故而并未放在心上。难道……当真如阮莹莹所说,如今皇上对薛家已起了忌惮之心?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一定会遭殃?! 这么一想,原本还尚自镇定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阮莹莹一见,不由舒一口气。只要薛彦辰还相信自己的话,那自己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彦辰,我知道皇上一个秘密。”她突然压低了嗓音,直勾勾地看着薛彦辰,“如果你有了这个秘密,你的命,就能保住。” 薛彦辰面露狐疑,“既如此,你为何不保你自己?” 阮莹莹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扫,语气越发虚弱起来,“你觉得,我还有保自己的必要?我现在恨不得能自我了断才好。” 薛彦辰紧紧盯着她,仍是犹疑不定,“你这么好心会帮我?” “我已经快死了,如今,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我了。可你不同,你还有活着的希望。我们毕竟,相……识一场,就当……全了我们曾经的缘分吧。只要你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阮莹莹如今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虚弱。薛彦辰丝毫不怀疑,她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这么一想,戒备心便又降低了些许。 “什么忙?”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阮莹莹一听,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扬。 他果然上钩了。 只要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他才会不惜犯险。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果然是他自己。她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需要用他爹娘的性命来交换他自己的性命,他也一定会同意。 撑着最后一口气,阮莹莹声若蚊吟地开口,“我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我或许会被五马分尸,又或许会被抛尸乱葬岗,我希望你能偷偷将我的尸体收殓起来,再寻一个宁静之地葬好。这……就是我最后的请求。” “就这么简单?”薛彦辰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仅此而已。”阮莹莹点头,满目的无奈和绝望,“我不想死后还死得那么凄凉,现在,我也只有你能求了。” 听得她说得合情合理,薛彦辰终于打消了疑惑,假意一思忖,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好。” 阮莹莹凄婉一笑,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把那个秘密告诉你。” 见她如今已经虚弱得连挪动一步都成困难,薛彦辰便也没有多想,点一点头,站起身,趁着其他人不备,偷偷走了过去。 “你说罢。”他蹲下身,紧张地看向阮莹莹。 “你靠近些。”阮莹莹微微抿了唇,急促地喘息着,明显已快不行了。 薛彦辰生怕她还没说完那个秘密就先死了,忙听从她的话,身子朝前探了探,“现在可以说了吧……” 一个“吧”字,话音还未落,他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传来。 他眼睛猛地睁大,错愕地缓缓低头,看向腹部。 却见那里,插着一把锃光瓦亮的匕首,握住匕首的,是一只秀气而沾满鲜血的手。 “阮莹莹,你竟敢偷袭我!”他一把将阮莹莹推开,不可置信地伸手捂住自己肚子上的伤口。 但阮莹莹是抱着同归于心的决心刺他这一匕首的,力道,要害,事先都已计算得清清楚楚,可以说,只要她这将匕首成功插入了薛彦辰体内,薛彦辰活下来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 她手腕一松,手中沾满鲜血的匕首当啷坠地。 “阮莹莹,你这个贱人。”眼见着伤口处的鲜血越流越多,薛彦辰彻底慌了神,使劲捂住伤口处,嘴里胡乱叫着,“太医,太医呢?!快叫太医啊!我受伤了!” 阮莹莹冷冷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嘴脸,心底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松了开来。 她终于,给自己报仇了。 她觉得好累,好累,眼皮也好重好重,浑身冷得像在冰窖中一般,温度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 长长舒一口气,费力将喉咙中的腥甜压了下去,她动作笨拙地躺了下来。 身下的血泊已呈现几分凝固的状态,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还有天空中漂浮着的白色云朵,眼前越来越模糊起来。 今天天气真好啊,她依稀记得,她入宫那日,也是这样大好的晴天呢。那时的自己,以为自己终究会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这座深宫中闯出一片天地,可到现在才知道,这座深宫,就是座吃人的牢笼。 下辈子,下下辈子,她……再也不要进这座宫墙。 眼皮越来越重,终于,重重一合,再也没办法睁开,冰冷地死在了血泊之中。 而薛彦辰那边,血也越流越多。 他浑身抽搐着,大叫着,终于惊动了王喜。 此时铁甲卫已经请了太医过来,太医简单地诊断过之后,让人先将皇上抬回寝宫。王喜招呼着铁甲卫将昭帝放上软凳,刚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寝殿,突然听到了身后有叫声传来。 他回头一瞧,便见到了一脸恐惧的薛彦辰,还有倒在血泊之中再无生息的阮莹莹。 而薛彦辰的腹部,有汩汩鲜血在不断朝外流。 他猛地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 方才大家都被昭帝的事分了神,一时没有注意到薛彦辰和阮莹莹这边,怎么短短一会功夫,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示意小福子先带了一部分人将昭帝送回寝宫,自己则带了剩下的铁甲卫朝薛彦辰走去。 “薛公子,发生什么事了?”王喜看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阮莹莹,又看向薛彦辰,神情冷峻。 阮昭仪那边,大抵是被皇上踢死的。可……薛彦辰腹部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薛彦辰见他过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伸手抓住王喜的皂靴,哭嚎着道,“王公公,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因着他与阮莹莹的奸情,王喜对他自没有什么好印象,闻言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一瞥,“薛公子,你不告诉咱家发生了什么,咱家怎么救你?” 薛彦辰一听,怨毒的目光往阮莹莹一瞥,伸手一指,语带控诉道,“是她,那个贱人,她临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王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瞧见了阮莹莹身边掉落的沾血的匕首,不由眉头一皱。 这匕首是从何而来?难道……阮昭仪竟然随身携带着匕首?她常伴皇上左右,带着匕首是想做什么? 王喜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升起一股子后怕。 好在阮昭仪已经死了,否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定。 他收回思绪,看向薛彦辰。薛彦辰脸上血色渐渐退去,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 王喜往他腹部一看。 阮莹莹那一匕首刺得极深,又正好刺中要害,根据他的经验,薛彦辰十有八九是活不了了。就算能活下来,他也并不想救他。 这种欺君罔上之人,死有余辜。 “王公公……救救我……”薛彦辰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艰难地抬着头,巴巴地望着王喜,眼中满是生的渴望。 王喜蹲下身,冷冷地盯着薛彦辰,“薛公子,就算咱家让人救活了你,你的下场,还是死路一条,你明白么?” 薛彦辰身子一抖,眼底浮上惊恐。“不会的……”他拼命地摇着头,“我不会死的,爹爹和祖父不会让我死的……” 王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果然薛家人都是这么令人恶心,不过是一个臣子而已,还真以为自己能凌驾于皇权之上? “是啊。”他幽幽开口,嘴角一抹诡异的笑意,“薛家不会让你死,但是……皇上想你死啊。还是你觉得,你们薛家,能左右皇上的意见?” 薛彦辰错愕地看着王喜厌恶的神情,似有些未反应过来。忽的,他想起阮莹莹临死前同他说的话,皇上,最近对薛家颇多忌惮…… 原来,竟果真如此? 他张了张嘴,腹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却不知该说什么,眼中的恐慌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他还不想死,他不想死,他还年轻,他不想死在这里…… 他用力按住伤口,可伤口处的鲜血越越涌越多,鲜红的血刺得他眼睛都已麻木。 身子越来越冷,仿佛全身的温度一点一点被抽去。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他绝望地往地上一躺,知道王喜是不可能再救他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 王喜冷冷地看他一眼,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如今的情况,无论如何都救不活了,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看一眼旁边的铁甲卫,“你们俩在这守着,等他咽了气,就将他和阮昭仪的尸体抬回去,等候皇上的旨意。” 铁甲卫齐声应是,目送着王喜匆匆离开树林。 听到王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薛彦辰呆呆地看着天空,脑中一片空白涣散,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在远处呼喊他的名字。 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个人正奋力朝他奔来,那身影,如此熟悉,呼声中饱含的焦急,让他睫毛猛地一颤,重新燃起了一股生的渴望。 是爹! 是爹来了! 爹来救他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想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时,薛麒已经奔到了他面前,旁边的两名铁甲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薛麒一把将他抱在怀中,满脸的不可置信,颤抖着开口道,“彦辰,彦辰,你怎么了?你不要吓爹。” 薛彦辰伸出手指,仿佛想抓住什么。 “爹……”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爹,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薛麒抱住薛彦辰的手颤抖得厉害,另一只手使劲捂住他的伤口,“你不会死的,爹这就带你去找太医,你会好起来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何薛彦辰离席不过短短片刻,却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刚刚他见薛彦辰久久不回,心中担忧,便离了御花园出来找他。只是四处搜寻了许久,也没发现薛彦辰的踪影,心中隐隐生起了不安。 正要继续找时,忽然见到一个小内侍朝他奔来,告诉他薛彦辰在不远处的树林,而且还受了伤,让他快点过去。 薛麒一听薛彦辰受了伤,哪里还顾得上问其他,急匆匆照着小内侍指的方向奔了过来,连小内侍自己并没有跟过来的事实也没有发现。 进了林子,他一眼便瞧见了躺在了地上的薛彦辰,而他的腹部,竟当真有一个伤口!还有鲜血汩汩流出。 他踉跄一步,急急匆匆跑了过来。 顾不上多问,他现在满心满眼地就是想着赶紧找太医给薛彦辰疗伤。一面宽慰着薛彦辰,“彦辰,你别担心,爹一定会让太医救活你的。”一面吃力地将薛彦辰打横抱了起来。 刚站起身想要抱着薛彦辰离开,突然却被两人挡住了去路。 “薛大人,令公子不能离开这里。”出声的,正是王喜留在这里的那两名铁甲卫。方才薛麒满心满眼只注意到了薛彦辰,是以并未看到林中还留了两名铁甲卫,此时听到他们出声阻止,不免沉了脸色。 “你们既然在这,为何不赶紧叫太医?”薛麒厉声质问。 薛彦辰伤势颇重,拖得越晚,他的性命就越有危险,这两名铁甲卫明明在这里,为何不叫太医来医治? 不想,铁甲卫冷冷开口道,“薛大人,您不能带走薛公子。” 薛麒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你们什么意思?难道就任我儿子在这里流血至死?” 没想到,铁甲卫竟然冷冰冰吐出了一个字,“是。” ------题外话------ 久违的万更哈哈哈~ 正文 第392章 蠢蠢欲动 “你说什么?”薛麒抱着薛彦辰本就吃力,现下听得铁甲卫语气冰冷地说出一个“是”字,不由脚下一踉跄,脸色骤变,死死盯住铁甲卫。 “令公子不能走。”铁甲卫依旧重复着方才那句话,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如果……我一定要带走他呢?”薛麒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两个铁甲卫的态度让他很不爽,语气也狠厉起来。更何况,他怎么可能留薛彦辰在这里等死?这可是他看成命根子的唯一儿子啊。 “那……就只能恕属下无礼了。”铁甲卫得了王喜的命令,自然不能轻易放人,就算对方是薛麒也不行。 说罢,两人竟拔剑出鞘,举剑拦住了薛麒。 薛麒震怒,气得脸色涨红。 想他堂堂一个朝中重臣,如今竟被两个小小的铁甲卫百般刁难,而且,还关系到薛彦辰的性命安危,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让开。”薛麒是文臣,并没有武功,但他就不信了,如果自己非要带薛彦辰离开,难道这两个铁甲卫还能真杀了自己不成? 两名铁甲卫对视一眼,都没有退让。 薛麒脸色愈发阴沉,将薛彦辰往上托了托,侧着身子,用手臂径直向铁甲卫的剑刃撞去。 铁甲卫不期他会硬撞上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剑一收。 薛麒脚步未停,抱着薛彦辰快步往林子外走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铁甲卫沉肃的声音,“薛大人,这是皇上的命令。”皇上如今陷入昏迷,王喜的命令,可以相当于就是昭帝的命令了。铁甲卫知道,以他们的身份,远远不够资格拦下薛麒,所以才将昭帝抬了出来,如果薛麒还执意要带走薛彦辰的话,到时上头追究下来,他们也就有合理的借口了。 听到铁甲卫这话,薛麒脚步微顿。 “爹……”薛彦辰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脸色惨白如纸,抓住薛麒衣襟的手已经渐渐没了力气,有气无力地唤一声,连眼神都开始涣散起来。 见他这幅模样,薛麒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虽不知薛彦辰因何触怒了昭帝,但眼下最重要的,显然是找太医救治薛彦辰,至于其他的事,现在都得靠边站。 他未转身,冷冷的语句飘入铁甲卫耳中,“若皇上问起,就说待救活犬子,我再亲自带着犬子向皇上赔罪。” 说完这话,他再未停下,大踏步抱着薛麒出了林子。 * 王喜匆匆赶回昭帝寝宫,见太医已经给昭帝把过脉了。 “周太医,皇上的情况怎么样?”他看向太医急急问道。 太医面露沉吟之色,“皇上的脉象有些古怪,初步看来,应该是气血攻心导致突然昏迷。我已经开了一副凝神静气的药命人煎去了。但……” “但如何?”王喜心神一紧。 太医犹豫片刻,“但……皇上根本的病因是什么,我有些拿不定主意,需要回太医院与其他太医商量过后才能得出最终结论。” “那……皇上什么时候能醒来?”王喜蹙了蹙眉头,又问。 “快则今日,慢……则两三天。”因着昭帝古怪的脉象,太医心中有几分没底,所以只给了个模糊的数字。 “要两三日?”王喜一惊。薛彦辰出了这么大的事,薛家若知晓,势必会掀起惊天巨浪,皇后那边,也定不会就此罢休。皇上若要两三日才能醒来,谁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端王?端王明显与薛家是站在同一战线的,若由他出面,必不会秉公办理。到时皇上醒来时再想惩办,就有些困难了。 寒王?寒王倒是没有什么厉害关系。可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并不大信任沈初寒,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就离开了昭国有关,王喜总觉得他还有旁的企图。 太医无奈地点点头,“昭帝最近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所以我也说不准,还得回去同太医院的同僚仔细研究了才能想出进一步的医治方法。” 王喜闻言,也只得点点头,“那就麻烦周太医了,还请务必尽快研究出医治方法来,皇上的身体拖不得。” “王公公客气了。”说着,太医背起药箱,“那我就先回太医院了,一有消息,便会马上派人来通知王公公。” 王喜应了,让小福子送了太医出去。 太医和小福子走后,王喜重重叹一口气,看着龙榻上双目紧闭的昭帝,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担忧。昭帝一日不醒,事情的发展就越发难以控制,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昭帝能快些醒来了。 想着御花园还未完的宫宴,王喜唤了宫人进来照看好昭帝,又匆匆赶去了御花园。 此时的御花园已经有些骚动起来。 昭帝久去不回,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难免开始议论纷纷。 坐在上首的皇后也有几分心神不定。 君彻方才追着昭帝和沈初寒出了御花园,到现在也没回来,薛家那边,她兄长和彦辰都不见了踪影。明明说好今天动手的,可现在连昭帝都不见了,还怎么动手?! 恨恨地攥了攥拳头,一时有些恼怒,却也不知该恼谁,只得暂且按捺下焦急不安地心情等着。 除了她,一旁的德妃也有些惴惴不安。 自君瀚死后,她心知自己没有了与皇后对抗的筹码,所以只能收敛起锋芒,低调行事。却不想,前几日,昭帝却突然派人来通知她,说此次的赏花宴由她操办。 她本想拒绝,但与父亲商议过后,还是应了下来。 皇上想要让她操办赏花宴,无非是为了分皇后的权而已。原本她现在的局势,并不适宜与皇后直接对上。然而父亲却告诉她,最近皇上对薛家诸多不满,分皇后的权只是第一步,薛家和皇后,大概很快就不会再像如今这般如日中天了。 而端王和寒王的竞争,如今也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她父亲觉得,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最后胜出的人,一定是寒王。他们舒家与薛家本就不合,也在乎这再多一次的树敌。反而说不定能凭此机会对寒王示示好,等到寒王当真坐上那个位置时,也不至于太过为难他们。 她的父亲看人一向很准,所以她不再犹豫,应了下来,并且尽心尽力操办了此次宫宴。 却没想到,今日昭帝的心情一直不大好,却也不知为何?难道……是自己这宫宴没办好?她毕竟许久没有操办过这么大型的宫宴了,所以难免有些担忧。 看一眼沈初寒和宋清欢的位子,却发现他们自方才离席之后便一直未回来,一旁端王的席位也空着,只留了端王侧妃在此,面上神情有几分惶恐不安。 她不由拧了拧眉头。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正暗自不解之际,突然眼尖地看见御花园入口处匆匆走来一人,正是昭帝身边贴身伺候的王喜,眸光忽的亮了起来。 方才王喜是同昭帝一起走的,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么一想,不由挺直了身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王喜脚步匆匆朝上首走来。 王喜从旁边绕到上首的席位,看一眼德妃和皇后,眼神闪了闪,最终还是同时看向两人开口道,“皇后娘娘,德妃娘娘,皇上今儿身子不舒服,来不了了。”说着,眸光转向皇后,“还请皇后娘娘同众人说一声。” 皇后眉头一皱,冷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身体不适?不会是什么借口吧? 王喜讪讪一笑,自然不会向她透露细节,只含糊道,“皇上最近操劳过度,太医说需要多加休息。”说着,朝皇后一礼,“有劳皇后娘娘了。” “皇上没事吧?”德妃眉尖儿微蹙,看向王喜担忧地看口道。 听到德妃关心昭帝的身体状况,王喜心中微暖,口气也温和了些许,“太医说是最近太过操劳,好好休息静养应该就没事了,德妃娘娘不用担心。” “那就好。”德妃舒一口气,垂了眉梢,没有再出声。 幸好,不是宫宴上除了什么问题。至于昭帝那边,等宫宴结束了,她再看看要不要去探望探望一番吧。 听出他明显不想多透露什么,皇后眼中有一丝不悦,但也知道王喜是昭帝身边一条最忠实的狗,便是自己再问,也铁定问不出什么。压下心底的憎恶,瞥他一眼,凉淡开口道,“本宫知道了。” 说着,站起身,用银箸敲了敲杯盏,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她。 “皇上今日身体稍有不适,便先回宫休息了,大家可以自便,待宫宴结束后自有内侍引各位出宫。”说着,微微一颔首,坐了下来。 王喜见交代妥当了,谢过皇后,转身准备离开。 “王公公。”德妃开口叫住了他。 “德妃娘娘还有事吗?”王喜看向她道。 “王公公现在是去皇上那里?” 王喜点头。 德妃微一迟疑,还是开了口道,“本宫有些担心皇上的身体,能不能跟王公公一起去看看皇上。” 王喜微微一怔,很快面露歉意之色,“抱歉德妃娘娘,太医吩咐了,皇上如今需要静养,暂时不能见客。不过娘娘的好意,微臣一定会告知皇上的。”昭帝现在情形不明,最好的方法就是谢绝见客,以免他的情况泄露出去弄得人心惶惶。 德妃本就没抱多大的希望,闻言却也甚是平静,略显失望地点点头,“那好吧,那就等皇上好了之后本宫再去看他。皇上那边,就拜托王公公了。” 王喜点头,恭谨地笑笑,“这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娘娘客气了。”说罢,朝她行礼告辞,匆匆离开了御花园。 他一走,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 德妃神情平静地回望过去,神情不卑不亢。 现在虽然皇后占了上风,但鹿死谁手也说不定,她没必要对皇后表现出卑躬屈膝的模样。再说了,她就算对皇后万般讨好,皇后也不会因此放弃对她和舒家的针对,既如此,又何必多次一句。 皇后冷冷地收回目光,似乎不欲与他多加纠缠。 这时,她的余光瞟到皇后身后匆匆走来一名宫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皇后的脸色陡然间就变了。 “你说什么?”隐隐约约间,她听到皇后震怒的声音传来,不由心神一动,竖起了耳朵。 只可惜,皇后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声音太大了些,立马压低了嗓音,阴沉着脸与那宫女低语了两句。宫女一一应了,很快转身退了下去。 皇后脸上血色尽失,眼中有惊慌的神情浮上。 她端起酒盏,猛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下肚,才觉得心神不宁的情绪定了几分。她怎么也没想到,薛彦辰那个逆子,居然做出这样欺君罔上的事来!这下,整个薛家都得陪着他遭殃。 原来,方才是君彻派来的人,将刚才在林中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后。他们毕竟还是要继续合作的人,所以君彻才借此机会对她示了次好。至于皇后要不要救薛彦辰,如何救他,这些,就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了。 当然了,君彻因为走得早,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也更加不知道薛彦辰如今已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皇后想了一瞬,虽然气得全身发抖,还是站起了身。 薛彦辰平日里不学无术斗鸡走狗,偏生兄长和祖父都溺爱得很,她劝过多少次了,可他们嘴上说着好,下次依旧不拘着薛彦辰,没想到,现在竟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跟皇上的妃嫔偷情,这要是严重点的,可要是诛九族的!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薛府合族考虑啊! 皇后心中虽恨,但也知道,自家兄长就这么个宝贝儿子,若是出了三长两短,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眼下,她也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这么想着,脚下一动,刚准备赶过去查看情况,却见御花园的入口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本该留在宫里的琉璃。这次赏花宴,她只带了璎珞过来,琉璃这么行色匆匆的模样,却又是为何?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胡思乱想间,琉璃行到了她跟前,匆匆一礼,脸上神情难看得很。 “什么事?”皇后心猛地一沉。 “娘娘,大事不好了。”琉璃哭丧着脸,压低了声音道。 “到底怎么回事?”皇后拉着琉璃往旁边避了几步,紧紧盯着她厉声开口。 “薛……薛公子不知为何受了重伤,薛大人抱着他去了娘娘宫里,这会子太医正在替薛公子疗伤。薛大人……薛大人让奴婢赶紧来请娘娘回去。”琉璃语声哽咽,结结巴巴总算说清了事情的原委。 “你说什么?!”皇后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看着琉璃,眸光中的冷厉仿佛要将琉璃都给冻僵了。 她战战兢兢地点头,期期艾艾地刚准备重复一遍,皇后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薛公子为何受伤?” 琉璃摇了摇头,有些害怕道,“奴婢……奴婢不知,薛大人……薛大人也没说。” 皇后闻言,哪里还待得住,甩袖一拂,急急匆匆出了御花园。琉璃慌乱地看一眼不明所以的璎珞,同她一道跟了上去。 园中,有两道目光一直追随着皇后,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园外,方才若有所思的收回。 这两道目光,一道,来自德妃。 另一道,来自今日宫宴上一直很安静的云和帝姬,君晚。 皇后匆匆忙忙回了宫。 琉璃将薛彦辰安置在了偏殿,一进偏殿,就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来,她皱了眉头,加快了脚步。 挑起帘子进了内室,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榻上的薛彦辰。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看上去情势不容乐观! 太医正在紧张地替薛彦辰处理着伤口,而自家兄长薛麒,正焦躁不安地立在一旁,面色苍白,紧紧盯着榻上的薛彦辰。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望来,见是皇后,先是松一口气,继而眼中浮现出绝望的神情。 皇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上前两步,因着太医在这里,也不好同薛麒多说什么,只能跟着他一道紧张地站在一旁,等着太医替薛彦辰处理好伤口。 没想到,伤口处虽然洒了止血伤药,又用绷带仔细包扎好了,却仍有鲜血不断渗出。太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搁在手也有些抖了起来。 “太医,本宫侄子情况如何……?”眼见着薛彦辰的气息越来越弱,连眼睛都快合上了,皇后再等不下去了,急急开口问道。 太医收回替薛彦辰诊脉的手,回头看一眼皇后,忽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微臣无能,还请皇后娘娘赎罪。” “齐太医什么意思?”皇后脸色一垮,幽深的眸光紧紧盯着太医的神情。 “薛公子的伤势太重,微臣……微臣实在无能为力了。薛公子如今,全靠嘴里含着的参片吊着那最后一口气。娘娘……请早做准备吧。”太医身子抖了抖,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不可能!”皇后尚未开口答话,薛麒却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双目赤红,唇瓣蠕动着,死死盯住太医,那凉寒的目光,看得太医不由自主身子一缩。 “微臣……微臣技拙,实在是抱歉,薛大人还是……还是另请高明吧。”太医硬着头皮道。薛彦辰的伤口正重要害,又拖了这么久,他虽然说着让薛麒另请高明,但心中却清楚得很,薛彦辰如今的情况,实在是回天乏术,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薛麒眼睛通红,看着太医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 皇后皱了眉头,一时觉得有些棘手。 其实,薛彦辰若就这么死了,对她来说反而将情况变得有利起来。与宫中妃嫔偷情,不论如何都是死罪,但薛麒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下薛彦辰,这就势必会与皇上起冲突,到时,她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皇后娘娘,你这里一定有千年老参对不对?给……给彦辰续命好吗?给彦辰续命!只要你救活了彦辰,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薛麒显然因为太医的话而彻底慌了神,看向皇后连声乞求。 “哥哥,你冷静一点。”皇后敛下心思,无奈劝阻。 “彦辰都要死了!我还如何冷静得下来!”薛麒强自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看着皇后歇斯底里地吼道,眸色赤红,好像随时要杀人一般。 众人都吓了一跳,皇后也狠狠皱了皱眉头。 就算薛麒是她的哥哥,可她的皇后身份摆在这里,薛麒也没有身份和资格冲他大喊大叫才是。 瞧见皇后陡然色变的脸色,薛麒很快意识过来方才自己的失态,强自咽下心底的惶恐和不安,看向皇后再度乞求,“娘娘,你……你救救彦辰吧,他是微臣唯一的儿子啊。” 皇后一脸无奈。 太医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就算拿了千年老参来又如何呢?至多不过再吊着一口气罢了。但她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薛麒定然听不进去任何话,抿一抿唇,看向璎珞道,“璎珞,去,取前次皇上赏赐的那株老参来。” 薛麒眼眶一红,“谢谢娘娘。” 皇后摆摆手,目光看向榻上的薛彦辰,眸底几不可见地浮起一抹沉色。她上前,紧紧凝视着他,温声开口道,“彦辰,你告诉姑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刚问完这话,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陡然一转,向身后有些焦躁不安的太医看去。被她目光中的冷意吓到,太医全身一凛,很快明白过来,忙低头行礼,“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嗯。”皇后冷冷应了,又补充一句,“记住,今日,你没有来过本宫宫里。” 太医在宫里头混了这么久,自然也是个人精,闻言忙不迭点头,“微臣明白,请娘娘放心。” 皇后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看向琉璃吩咐,“琉璃,送齐太医出去。” 琉璃应是,匆匆引着太医出了偏殿。 皇后这才转头又看向薛彦辰,伸手握住他的手,语气温和,“彦辰,你告诉姑母,姑母一定会还你个公道的。” 听到这话,薛彦辰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咿咿呀呀”想说着什么,但一口气提不上来,呛在喉中,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两眼一翻,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薛麒下了一跳,忙上前掐住薛彦辰的人中,急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彦辰,你不要吓爹爹的,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薛彦辰总算缓上了这口气,看向皇后,蠕动着嘴唇吐出几个字。皇后正待靠近些听个分明,忽然,薛彦辰又剧烈咳嗽起来,身子不住地抖动着,鲜血从他嘴角流出。 薛麒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拿手去拭去薛彦辰嘴角的鲜血,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到薛彦辰的睫毛一抖,两眼重重合上,身侧乱动的手也突然没了动作。 他惊得魂飞魄散,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探薛彦辰的鼻息,这一探,脸色却是陡然惨白如纸。 下一刻,他突然间回过神来,“哇”的一声,扑到薛彦辰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彦辰!彦辰!你这是要了爹的命啊。” 一见这架势,皇后心中也陡然一沉,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看来,薛彦辰果然没有撑住,已经死了。 薛彦辰的死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大的触动,甚至,心底深处还有小小的庆幸。只是,薛彦辰死后给她留下的这摊烂摊子,就足够她头疼了。 方才君彻明明派人来跟她说,薛彦辰和阮莹莹在宫里偷情,被昭帝撞见,皇上大怒,已将阮莹莹弄得半死不活,如果她想救下薛彦辰的话,就得赶紧过去。 却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赶到事发地点,事情却发展演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薛麒身上。薛麒只有薛彦辰这么个儿子,突然间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如何受得了?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正哭得不能自已,肩膀抖动得厉害,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皇后知道这个时候本不该去打扰他,但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如果不及时查明情况,她当心还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 想了想,还是开口唤了声,“哥哥。” 薛麒没有回头,只是方才的嚎啕大哭声止住了些许,只隐有抽泣声传来,目光似乎一眨不眨落在薛彦辰渐渐失去血色变得冰冷的脸上,眼底有谁也读不懂的情绪。 “哥哥……”皇后迟疑一瞬,再度开口。 这次,薛麒终于有了反应。 他猛地转头,冷冷看着皇后,眼中已没了神采,只剩虚无的灰败。 “哥哥,我知道你如今很难过……” 薛麒依旧没有出声。 皇后按捺下心中的不满,依旧耐着性子,眼中刻意带上了点点泪花,“哥哥,彦辰已经走了,我也很难过。但是,现在我们除了难过,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难道不想知道,伤害彦辰的凶手究竟是谁么?”她语声哽咽,话语中带着煽动性的情绪。 薛麒死水一般的眸子总算起了涟漪。 他死死盯住皇后,从齿缝中冷冷挤出几字,“若教我知道谁是凶手,我定让他不得好死。” 皇后点头,“别说哥哥不会放过他,我也一定会穷尽手段让他痛苦万分的。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楚杀害彦辰的凶手是谁。” 薛麒深吸一口气,总算恢复了些许理智。 “娘娘有什么高见?”他冷声开口,眼中闪着仇恨的目光。 “方才琉璃跟我说,是哥哥抱着彦辰来的我寝宫。那……哥哥是在哪里见到彦辰的?”皇后留了个心眼,暂时没把从君彻那里听来的事先告诉薛麒。 想到这里,薛麒眸光又是一冷,忽的重重一握拳,眼中有嗜血的狠厉透出,“如果不是那两个铁甲卫阻拦,彦辰现在……说不定不会死!”话音刚落,拳头忽的重重砸在床沿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皇后心脏一缩,勉力镇定下来,细细一想薛麒方才那话,眼中有狐疑透出,“两名铁甲卫?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麒深吸一口气,将方才他离开御花园之后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后。 皇后一听,眉头皱成一团。忽的,眉头一扬,似想通了什么。 薛麒一见,眸光微深,急急追问,“娘娘想到了什么?” 皇后叹一口气,“方才那两名铁甲卫说,留彦辰在那里等死,是皇上的意思。哥哥可知,皇上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 薛麒目光一冷,“皇上对薛家的不满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他若想让彦辰死,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皇上是想对付薛家,但他生性谨慎,在此之前,他不会无缘无故对薛家下手。”皇后声音也变得沉郁起来。 听出皇后的话中有话,薛麒沉了脸色,语声阴鸷,“娘娘莫不是知道什么?” “最近宫里风头最甚的阮昭仪,哥哥应该知道吧?”皇后语气沉沉开口。 薛麒眉头一皱,“阮嘉明之女?” 皇后点头,“我听说,彦辰与她,原本是青梅竹马?” 薛麒冷哼一声,“阮嘉明原先想与我家结亲,但父亲看不上他,此事便就不了了之。却没想到,他竟然将女儿送入了宫,听说她女儿还颇为得宠?” 听到薛麒这口气,皇后就明白,薛彦辰与阮莹莹有染之事,薛麒并不知情。 她重重叹一口气,忧心忡忡开口道,“哥哥,你可知道,彦辰……与阮昭仪有染。” “你说什么?!”薛麒大骇,瞪大了眼睛瞧着皇后。 皇后一脸沉重,“他二人不光有染,而且……今日还被皇上抓了个正着。” 薛麒身子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后,半晌,才呆呆开口,“怎么……怎么可能?”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铁甲卫拦下你的原因。皇上他,想要彦辰死。” “你是说……刺彦辰那一刀的,是皇上?”薛麒咬了咬牙,眼中情绪难辨。 “我不知道。”皇后摇头。 薛麒心中涌上浓浓的悲凉,他转头看一眼脸色惨白再也醒不过来的薛彦辰,心里痛得厉害。就算薛彦辰有错在先,可他还是实在难以接受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忽然,他想到什么,眉头狠狠一皱,“可是……方才彦辰临死前说的名字,分明不是皇上。” 皇后也蹙了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的确,她刚刚问薛彦辰时,他的回答自己虽然没有听清,但确实不想是皇上的样子。 这时,薛麒却突然大叫出声,“是阮莹莹!他说的人,是阮莹莹!”牙关紧咬,看向皇后,“娘娘,阮莹莹如今在哪里?” 皇后摇头,“我让人去查查看。” 说着,唤了璎珞进来,让她下去找人查探情况。 薛麒幽冷如利刃的眸光落在薛彦辰面上,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彦辰,不管是谁害了你,爹一定会叫他血债血偿!” * 原本热闹非凡的赏花宴,最终却以谁也没有预料到的结果收场。 昭帝忽然提前离场,谁也不知道原因,身边的内侍知道皇上染了风寒,需要静养,拒绝了一切想要探视的人群,连后面两日的早朝也跟着取消了。 素来风头正盛的阮昭仪亦突然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消息被压了下来,没有传出宫外。 而鲜少有人知道的是,赏花宴当晚,有一具尸体,悄无声息地被运出了皇宫。 两日后。 今日的早朝依然被取消了,众臣议论纷纷,有按捺不住的人甚至上了寒王府,想从沈初寒这里得到些情况。 沈初寒并未拒客,但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对于昭帝的情况,自己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众臣无奈,只得又回了府,暂且按捺住情绪静观其变。 而端王府处,更是放出风声,言明自己同样不知情,并闭门谢客。 实则,此时的君彻,已偷偷进了宫。 “薛彦辰和阮莹莹的事,皇后娘娘不打算解释解释?”进了皇后的寝宫,君彻在下首坐下,看着皇后冷冷开口。 皇后亦没有好脸色给他,“这件事,我与端王一样,也一直被蒙在鼓里,端王想找我要个解释,怕是找错人了。” 君彻眼眸一眯,“薛大人也不知情?” 皇后摇头,“我兄长素来溺爱彦辰,这件事,他却是也不知情。” 君彻冷哼一声,“薛大人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因为薛彦辰的事,让他们的计划被打乱,如今还处在了被动地位,君彻心里自然诸多怨气。 皇后自然也明白,故而不打算与他过多谈论此事。 那日之后,她派人调查清楚了情况。薛彦辰果然是被阮莹莹刺伤的,而阮莹莹自己,则是被昭帝活活打死。在那之后,昭帝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昏迷不醒至今。 话锋一转,直直看着君彻,“端王今日进宫,应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君彻冷哼一声,情绪发泄完了,自然要开始说正事了,“皇上那边什么情况?他已经连着两日取消早朝了。” “皇上至今昏迷不醒。” 饶是心中已有猜想,这会子听皇后说出来,君彻还是有些吃惊。 “你确定?” “小福子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可知原因?”君彻眯了眼眸又问,眼中眸光沉沉。 “据小福子说,连太医那边也对皇上的病因有些拿不准,如今还在研究当中。” “我们的计划怎么办?”停顿一瞬,君彻再度开口。 那日赏花宴上,他们原本是准备对昭帝下手的。 昭帝对薛家的不满已达到顶峰,若他们不抢先下手,便只有等死一条路,而君彻那边,也等不及了。所以两方一合计,决定兵行险招,直接在赏花宴上对昭帝下手,在昭帝酒中下毒。 一旦昭帝中毒昏迷,皇后作为中宫之主,便可掌握主动权。直接指使人将罪名推到德妃身上,然后扯出沈初寒来。 君彻控制下的铁甲卫右卫已经在宫内外待命,时刻准备打着勤王的名义攻入宫里,拿下沈初寒。只要将沈初寒拿下,占据先机,后面的事便好办了。 可惜,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对昭帝下手,事情却产生了变数,只得暂且作罢。 然而眼下看来,他们的处境越发艰难,是一刻也不能拖了。 一旦昭帝苏醒,他势必咽不下被人戴绿帽的这口气。尽管薛彦辰已死,但昭帝的怒火不可能这么容易平息,那么,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一定就是薛家了。 薛家和君彻如今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所以,君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薛家覆灭。 皇后眯着眼睛看了昭帝一瞬,忽然冷冷开口,“本宫觉得……端王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不是么?” 君彻冷笑一声,“皇后是个聪明人,心里应当很清楚,一旦昭帝苏醒,薛家也好,你也好,我也罢,都会是他第一个要对付的对象,所以,我们必须抢占先机。眼下的情况,如果他不死,那就是我们死了。” “看来,端王是想继续之前的计划了?”皇后声线飘忽,带了一股子捉摸不透的诡异。 “皇后意下如何?”君彻又把话题抛给了她。 “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端王若是想动手,我薛家自然全力支持。” “好。”君彻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脸色微有缓和。他知道,薛家对薛彦辰宝贝得紧,薛彦辰的死,与昭帝或多或少有脱不了的干系,所以,他们也巴不得昭帝早点死才好。 “端王打算怎么办?还是同之前一样?”皇后沉思一瞬开口,“如今皇上寝宫被王喜派人把持得严严实实,我们没有机会下手。” “皇上还在昏迷不醒当,我们无需再对他下手,只需将责任推到君殊身上便是。只要我们是最后的胜利者,实情究竟如何,又还会有谁知晓?” 皇后微眯了眸子。 看来,君彻果然已经等不及了。 不过这样也好,君彻需要一个强劲的母家,而她,也需要一个对薛家友好的人上位,更何况,她手中还握有君彻的把柄,如果他妄图撕破脸皮,自己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这么一想,遂定了心。 “我还需要同哥哥和父亲商量一下,不过我想,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大概也不会拒绝。” ------题外话------ 最近几天夭夭在外面旅游,所以更新稍微会没那么准时o(╥﹏╥)o 正文 第393章 起兵 春雨绵绵,近日,临都城里连下了几场沾衣欲湿的杏花雨。气温算不得燥热,空气里全是黏腻腻的湿润感,闷闷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事实上,最近临都城里的气氛,也确实有些不对劲。 而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自然是那些朝臣们。 原本昭帝自赏花宴后,便暂停了早朝,王喜那边派人给各大臣传了话,说是昭帝身体不适,太医吩咐需要静养休息,所以需要闭门谢客休息两日。 赏花宴上昭帝突然离席,众人本就觉得有些奇怪,此时听得王喜派人传来消息,这才恍然。在赏花宴之前,昭帝的身子便是时好时坏,虽然赏花宴上看着还算硬朗,但毕竟病来如山倒,再加上最近朝中烦心事又多,会操劳过度也是正常,众臣便没有多想,乐得在家清闲了两日。 只是,两日之后,早朝还是没有恢复。 原本清晨时分,众大臣都已准备妥当准备入宫了,宫里却又临时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今日早朝依旧取消。 大家这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难道……昭帝的身体状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查? 一国之君身体状况欠佳,那可是大事,各大臣自然坐不住了,纷纷入宫前往昭帝寝宫探望,却都被王喜派人一一挡了回来,只说昭帝需要静养,闭门谢客,早朝暂时还恢复不了。 王喜虽是昭帝身边的近侍,但再怎么得昭帝的欢心,那也只是个内侍而已。因此,众人都铩羽而归之后,难免生出了些怨气。 一来二去合计一番,便去找了薛家,联名请了薛青云和薛麒出面,让皇后去看看昭帝的情况。 薛家和皇后也正愁打探不到昭帝的最新情况,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皇后一来,依旧被王喜派人挡在了门口。 可皇后今日是存了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昭帝一面的决心,见王喜连他都敢拦,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先前王喜仗着他是昭帝的幸福,对皇后多有得罪,现下昭帝昏迷,皇后可算是逮着的机会,脸色一沉,直接开口斥骂起来。 她是主子,王喜是仆,心中再多不满和不甘,也只得生受着。更何况,他如今心中也实在没底,万一昭帝有个三长两短,他再得罪了皇后,他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眼见着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可掌控的范围,权衡利弊之后,王喜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他能做的,能挡的,都已经替昭帝做了,可昭帝至今未醒,剩下的事,可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内侍能左右得了的了。 思及此,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皇后讨好一笑,“皇后娘娘息怒,并非奴才刻意刁难,奴才也只是不想……消息传出去弄得众人人心惶惶而已。” 皇后冷冷瞟他一眼,见他服了软,心知此时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皇上情况怎么样?” 王喜朝皇后躬身一礼,“皇后娘娘里面请,娘娘……见着了便知道了。” 皇后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抬步进了昭帝的寝宫。 身后的璎珞刚想跟上,却被王喜伸手一拦,恭敬却不失冷淡,“璎珞姑娘还是在这里等着吧,皇上需要静养。” 璎珞一愣,看一眼前头皇后的背影,低头应了下来。 王喜便命外头的内侍依旧好生守着,自己则快步跟上了皇后的步伐。 “娘娘,实不相瞒,皇上自那日赏花宴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王喜叹一口气,沉沉开口。 皇后暗自一惊。尽管已经有了猜想,可当这个猜想真正得到确认时,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昭帝昏迷的事她后来派人打探过了,就是因为亲眼撞见了薛彦辰和阮莹莹偷情的场景,一时气火攻心,所以才昏迷了过去。 可照道理,如果只是气火攻心的话,不可能昏迷这么久才对。 王喜说完这话,便一直觑着皇后的面上神情。顿了顿,才又开口道,“原因,想必皇后也知晓了。” 那日薛麒执意带了薛彦辰离开后,那两名留在林中的铁甲卫便赶紧过来向王喜报告了情况。王喜心中无奈,但昭帝还在昏迷当中,他自然没有资格再对薛家或者薛彦辰采取什么行动,闻言也只得作罢,只让铁甲卫将阮莹莹的尸体先存放好,等着昭帝醒来之后亲自发落。 也正因为昭帝昏倒的原因与薛家有关,王喜潜意识里才不想让皇后接近昭帝。但她毕竟是皇后,于情于理,王喜都没有资格拦下她。 听出他话中的试探之语,皇后冷冷一笑,“本宫知晓你对本宫有诸多意见,但无论如何,皇上都是本宫的夫君。皇上身子不好,本宫同你一样着急。”却也并未提王喜隐射的薛彦辰和阮莹莹一事。 原本薛彦辰和阮莹莹偷情一事若是传了出去,薛家的名声便是彻底毁了,还能不能在朝中立足,都已是未知数。没想到这个时候,皇上却突然陷入昏迷,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但这些心思,皇后自然不可能表现出来,面子上该说的场面话当然都得说。 王喜心中不置可否,面上只讪讪地陪着笑。 皇后知道他不信,却本就不打算浪费过多的时间在王喜身上,冷冷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脚下步伐加快了些许。 挑帘进了内殿,瞧见昭帝果然在龙榻上躺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却还算均匀。 皇后皱了皱眉头,看向王喜,“太医怎么说?” “所有太医都来看过了,可都束手无策。他们说,看脉象情况,皇上该醒来了才是,可不知为何,药也吃了,却一直还在沉睡当中。”既然都请了她进来了,王喜便也没想着瞒她。 这件事说来也奇怪。明明先前太医检查的时候还说最迟两三天皇上便能醒来,可这都五六天过去了,皇上却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这么些天以来,太医都往这里跑了多少趟了,可偏偏就查不出昭帝的病因,实在是奇怪得紧。 皇后长睫一敛,眸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昭帝这次昏迷,果然来得古怪,可对他们而言,却是天大的机会。她今日过来,本就是查探情况来了,见宫中谣言并未作假,心底不由畅快起来。 看来,是时候动手了。 她敛下眼中的精光,抬眸凉凉看着王喜,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如果本宫今日不来,你还打算将皇上的病情瞒多久。” 王喜心知自己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只呐呐应了,面上陪着笑。 皇后又道,“皇上一日不醒,难道就一日不早朝么?那朝政不全都乱套了,耽搁了政事,你负责得起码?” 王喜眼眸一眯,心里不由紧了紧,面上却仍是恭敬有加,“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是奴才欠考虑了。” 皇后“嗯”一声,语气缓和些许,“皇上这边,你好生照看着,让太医们尽快研制出解药来,否则,这太医院他们也别待了!” “是,奴才明白。”王喜只一味应是。 “早朝之事,本宫会同大臣们商量后再做决定,但皇上昏迷一事,怕是瞒不住了。”皇后又道。 王喜微微朝她作了个揖,“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嗯”一声,见他尚算识趣,便暂且放过了他,并未多做刁难,只道,“那今日本宫便先回宫了,你好生照顾皇上,一有什么情况,即刻派人来报。” “是,奴才遵旨。” 皇后完成了今日来的目的,便也懒得多做停留,再看一眼昭帝,转身挑帘出了内殿,很快,脚步声渐渐消失。 她一走,王喜才蓦然松了口气,心底却浮上了隐忧。 这件事原本对薛家和皇后皆是不利,但皇上这一昏迷,事情立马朝着他们有利的方向发展。无论如何,薛彦辰和阮莹莹有染一事都关乎皇家颜面,他也不可能将此事传出去。甚至,非但不能,还得帮着薛家将知情人封口。 长长叹一口气,目光落在榻上的昭帝身上,心中只期盼着昭帝快些醒来,否则,这昭国的天,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皇后探望之后,昭帝一直昏迷未醒的事便传了出去,众人哗然,都没想到昭帝的身体竟然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不由纷纷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昭帝昏迷之前并未立太子,甚至连立太子的意愿都很模糊,对沈初寒和君彻也无明显偏好,明显是打着让双方相互制衡的主意。如今他昏迷未醒,该由谁来代替他处理朝政呢?一时间,两派人马都各怀心思,谁也不肯让步。 只是,昭帝毕竟只是昏迷而言,两方都不好做得太过,经过几轮明里暗里的争锋,最终还是决定由沈初寒和君彻两人暂时共同代理朝政,以维持朝政和国事的正常运转。 明显,眼下这种情况,谁出头都不合适,但谁也不想落于人后,所以,共同代理朝政,是看上去最公平的方法。至于操作过程中有多大的难度,那就各凭各自本事了。 沈初寒和君彻自没有异议。 于是,早朝又恢复如常,由沈初寒和君彻轮流主持。日子看似平静地过了两日,昭帝还是没有醒来。 这日早朝。 众臣都早早到了崇政殿,却不想,早朝的时辰都过了,沈初寒和君彻依旧没有出现。 大家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安,不由议论纷纷起来。 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沈初寒和君彻的踪影,这下,众臣都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刚要派了人出去打探情况,忽然,有一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崇政殿外—— 不是沈初寒,也不是君彻,来的人,竟是皇后。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皇后并非孤身一人前来,而是带了一队铁甲卫。她神情凝重地进了内殿,带来的铁甲卫留在了殿外,将崇政殿出口牢牢把守住。 众人眉头一皱,都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各色各异的目光落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走到上首的高台之下,目光冷冷在众人面上一扫,沉声开口道,“寒王和端王今日不会过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有人在底下开口问道。 “是。”皇后重重点头,“我们查出了皇上一直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 话音落,众人哗然。 皇后这话,分明是话中有话。而且,我们,指的又是谁?是指她和端王,难道两人的同盟关系,已经到了完全不用避讳的地步了吗? 皇后接着往下说道,“当日赏花宴上,德妃舒玥派人在皇上的酒中下了毒,才导致皇上一直昏迷不醒。” “不可能!”出声的,是德妃的父亲,舒德义。他眉头狠皱,一脸冷然地看着皇后,满脸的质问之色。 他自己的女儿他自己知道,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皇后冷笑一声,“本宫都已经找到了证人,舒大人不知情,并不代表德妃没有做。”一顿,又道,“德妃此举,并非一人所为,而是有人幕后指使。” 众臣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纷纷一言难尽起来。 皇后扫一眼众人,将大家的神情尽收眼底,目光带着寒刃般的冷厉,“指使德妃给皇上下毒之人,正是寒王君殊!” “不可能!” “有证据吗?证据呢?!” 底下有熙熙攘攘的反对声传来。说话的,自然是沈初寒一派的臣子。 不管怎样,皇后这话只是她的一面之词,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相信。 皇后冷笑一声,“寒王今日不敢出现在这里,便是最好的证据。端王此时已带兵前往寒王府,是与不是,到时人证物证往寒王面前一摆,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说着,寒凉的目光往方才出声的大臣面上一扫,“若有人与他同谋,待查出来后,绝不会姑息。” 知晓皇后此番是有备而来,那些大臣也不敢再多说,只盼着沈初寒能扭转局势才好。 皇后让人搬了张椅子过来,在上首坐下,冷冷又道,“在局势安定下来之前,各位大人就先在崇政殿等等吧。” 这话说得客气,然而大家都明白,皇后此举,分明是将他们扣在了此处。看看着门口密密麻麻把守的铁甲卫,他们也不敢硬碰硬,只得暂且按捺下了焦急的心情。 皇后坐在上首,垂首不语。面上虽然看着平静,实则心底却十分紧张。 原本他们是计划在宫门处带人埋伏好,待沈初寒入宫早朝时一举将他拿下。却不想,等了许久,早朝都快过了,还不见沈初寒的人影。而派去监视寒王府的人也来报说,今日并未见到沈初寒出门。 她和君彻虽然心下生疑,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兵分两路,皇后带了一部分铁甲卫控制住宫里的大臣们。而君彻,则亲自领兵,直捣寒王府。 城中百姓也很快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铁甲卫的坐骑踏过城中热闹繁华的街道,行得飞快,卷起一阵阵尘土飞扬,众人纷纷避让不及。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为了安全其间,不管是商贩也好,还是行人也好,都不敢再出来,急急躲入了家中,只暗中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君彻坐在马上,一马当先,朝寒王府疾驰而去。 他们今日突然举兵起事,为的就是要杀沈初寒一个措手不及。 京畿附近并未屯兵,城中兵力集中在铁甲卫和锦衣卫两军之中。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此番举事,打的是勤王的名号,所以,在事情发展没有明朗之前,锦衣卫不会贸然出手。 而铁甲卫中,铁甲卫右卫中郎将本就是君彻的人,萧濯虽然升作了铁甲卫左卫中郎将,但他入铁甲卫的时间尚短,在铁甲卫中的号召力自然不及右卫中郎将,所以,就连左卫当中都有一部分人被成功策反,转而对萧濯和支持他的左卫倒戈相向。 此时的萧濯和铁甲卫左卫,应该已经被他的人团团围住,除了投降,别无其他选择。 虽然沈初寒今日没有去上早朝让他有些不安,但眼下已经骑虎难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在沈初寒反应过来之前,攻下寒王府。 很快,大队人马来到了寒王府府门口。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风声,寒王府大门紧闭,根本就没有人出来抵抗,却有没有想象中紧张不安的气氛。 坐在马上的君彻眉头狠狠一皱,打量着面前紧闭的朱漆大门,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 这次起兵,他事先没有走漏任何风声,也准备得十分周全,自认为绝对不会失败才是。可现在,都不曾见到沈初寒,光是站在寒王府这紧闭的大门前,他就觉得自己来之前的自信和笃定通通不见了。 等了一会,仍是没有人出来。 君彻的耐心渐渐耗尽,眉头一拧,眼中一抹阴鸷。他对着后头一招手,拉长了声调沉声开口,“弓箭手准备。” 既然寒王府的人不出来,那么,他就硬攻进去。他倒要看看,沈初寒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身后响起了拉弓搭箭之声。 君彻扬起手,刚要挥下,忽的,听到有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有铁甲卫的声音传入耳中,“王爷,不好了!” 正文 第394章 局势逆转 君彻眉头狠狠一拧,放下手,转头朝后望去,却见一名铁甲卫骑马疾驰而来,许是跑得急,额头上已满头大汗,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君彻眯了眯眼,很快,那铁甲卫行到君彻跟前,翻身下马,朝君彻抱拳一礼,眉眼间写满了心急火燎,“王爷,不好了,城门处突然出现了一大队来历不明的士兵,如今已攻破城门,正朝这边而来!” “你说什么?”君彻大骇,眼底骤然有黑雾缭绕,死死盯住铁甲卫。 铁甲卫一点头,语气绷紧,“他们估摸着有上千人,来势汹汹,王爷还是早做准备得好。” 君彻瞳孔猛地放大,脑中“嗡嗡”作响。 京畿附近并不允许屯兵,整个临都的兵力都集中在铁甲卫和锦衣卫上,这会怎会突然多出一队来历不明的军队? 他咬了咬牙,沉声又问,“可知领头之人是谁?” 铁甲卫摇摇头,“那伙人势如破竹,城门很快被攻破。周校尉担心王爷这边被打个措手不及,所以命属下赶紧前来报告,好让王爷早做准备,故而属下并未看清领头的是何人。” 君彻眉头紧皱,一颗心悬在了半空,心跳得飞快。 明明已经都计划好了一切,却又从哪里杀出来这的上千名士兵?他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与沈初寒一定脱不了干系。 眼下,沈初寒人在哪里还说不定,若任由这队士兵进了城,他原本占据的先机便会骤然失尽。转头看一眼身后依然紧闭的寒王府大门,一咬牙,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厉声道,“走,去会会他们!” 身后跟着的铁甲卫铁甲卫齐声应是,也纷纷调转马头,跟在君彻身后往城门处奔去。 铁甲卫铁蹄所到之处扬起一阵阵巨大的尘埃,城内气氛越发紧凝,街上空无一人,有着大战来临前的压抑。 而此时的寒王府内,却仍是一派闲适的光景。 沈初寒和宋清欢在院中凉亭内相对而坐,帐幔打起,露出两人精致的侧颜,肌肤在阳光下有一种透明的通透感,远远望去,宛如一幅赏心悦目的水墨画。 宋清欢伸手给沈初寒添了杯茶,眉梢微挑,看向他似笑非笑,“阿殊,你就不怕君彻真攻进府来?” 沈初寒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闲闲啜一口,“有玄影守着,他攻不进来的。” 宋清欢盯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心中万千慨叹。 平心而论,君彻其实是个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人,可惜,他的对手是沈初寒,一个智多近乎妖的人。这样的沈初寒,他又如何能斗得过呢? 从一开始,沈初寒便布好了一个局,君彻所有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都在沈初寒的掌控之中—— 包括君彻今日的突然起兵。 原本,君彻和薛家是打算那日在赏花宴上动手的。他们将昭帝身后斟酒的宫女换成了他们的人,准备在酒中下毒,直接毒死昭帝,然后趁乱起兵,扣押住沈初寒和自己,再在事后将罪名推到德妃和沈初寒身上。 宋清欢都能想到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理由,无非是说沈初寒派人在昭帝平日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被他们发觉,所以才会在赏花宴上突然起兵,为的就是打沈初寒一个措手不及,以防他有什么后招。 至于皇上为何突然暴毙身亡,自然是他所中的慢性毒药正好发作,他们不过是赶了个巧而已。 而沈初寒这么做的原因,宋清欢猜想,他们会抬出萧贵妃来说事。前段时间宫中盛传萧贵妃没死之事,君彻和皇后正好可以拿此事做文章,就说沈初寒发现了萧贵妃这么多年一直被昭帝囚禁于地宫的事实,心中生怨,所以才会对昭帝下手。 从小福子那里传来的消息,果然从侧面证实了她的猜想。 不得不说,君彻和皇后确实猜中了一些事,比如沈初寒的确命人给昭帝下了毒药,再比如萧贵妃的确被囚禁于地宫十几年,最近才被沈初寒救出。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沈初寒会利用他们的计划,设了一个局中局,将他们和薛家都给绕了进去。 当日,薛彦辰会去赏花宴,在她和沈初寒的意料之中。 君彻和皇后既决定在赏花宴上起事,当日城中势必会一片混乱,薛青云和薛麒如此宝贝薛彦辰,自会将他带在身边亲自保证他的安全。 而一旦薛彦辰进了宫,他们的计划便开始了。 阮莹莹怀有身孕的事在他们意料之外,但并未打乱他们的计划。小福子在给阮莹莹斟酒的过程中,趁机在她杯中加了催情的春药。春药渐渐发作,阮莹莹不知缘由,但为了不在宴会上失态,势必会离席冷静一下。 而时刻关注着阮莹莹的薛彦辰,又怎会错过这个与美人亲近的机会? 果然,一见阮莹莹离席,他便找了个借口出御花园,偷偷跟了上去。 后来的事,也在两人的计划之中。服下春药的阮莹莹和淫虫上脑的薛彦辰干柴烈火,一拍即合,很快便搂抱在了一起翻云覆雨起来。 这个时候,小福子再度出马,假意去查看阮莹莹的情况,实则在得了探子消息之后,便立马赶回了御花园,假装撞见了阮莹莹和薛彦辰偷情一幕,将此事报告给了昭帝。 昭帝自然震怒,怒气冲冲离席往树林而去,果然正好瞧见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刺激太大,晕了过去。 如果说这一整个计划里面有什么他们没有料到的,那便是阮莹莹居然会选择同薛彦辰同归于尽。不过,阮莹莹和薛彦辰本就是两颗棋子,死了便死了,对他们的计划并无多大影响。 因着薛彦辰和阮莹莹偷情之事,薛家越发惶恐不安,生怕昭帝醒来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们。再加上君彻眼看着沈初寒的势力日益壮大,越发坐不住了,故而才会迫不及待地举兵起事。 沈初寒悠悠然喝完一盏茶水,抚了抚袍角起身站起,“阿绾,我去会会君彻,你在府里安心等着。” 方才君彻从寒王府撤兵前往城门处的消息他已知晓,现在时机正好,君彻不是想见他么?那么,他便全了他这个心愿。 “阿殊,我们有多少兵力?”宋清欢沉吟一瞬,忽然看向他开口道。 “两千多。”一顿,“怎么了?”沈初寒微眯了眸子问。 如今出现在城门口的这股来路不明的势力,正是沈初寒当日从凉国回昭国时带回来的那两千精兵。回了昭国之后,沈初寒让萧濯遣散了这一队精兵,但暗中还一直保持着联系,一有需要,便能立马重组,为他所用。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铁甲卫呢?” “京中的铁甲卫加起来不到三千,虽然人数比我们多,但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持观望态度,反水不过分分钟的事而已,这点,阿绾不用担心。”沈初寒以为她是担心战局,便细细解释了一番。 宋清欢笑笑,“我不是担心这个。”顿了顿,眉目微凛,抬头瞧着他,眼中有坚毅之色,“阿殊,我想进宫。” 沈初寒眉头微蹙,语气有些冷然,直直盯着宋清欢,语气中有着不赞同的冷意,“阿绾,你去宫里做什么?” 宋清欢也跟着站了起来,微仰了小脸直视着沈初寒,声音清悦,眼中有一抹戾色闪过,“我想亲自去会会皇后。” 前世,流月便是死于皇后手中,这笔账,今儿也该一起算清了。 沈初寒眼中闪过一丝不赞同,虽然他明白宋清欢的心思,但如今宫里情况未明,他不想她以身犯险。 只是,还没等沈初寒开口反对,宋清欢像猜透了他要说什么似的,急急启唇又道,“宫里有萧濯把控局面,我不会有事的。再者,你若是还不放心,可以叫玄影带些人随我一起进宫。”她知道,玄影原本就要带人进宫与萧濯接应,所以才提出这个请求。 沈初寒抿了抿唇,目光沉沉落在宋清欢面上,看出了她眼底的坚持。他长睫一垂,有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从唇齿间溢出,“好吧,既然这样,我陪你一起去。” 宋清欢讶然,“可是君彻那里……?你不是说要去会会君彻的么?” “君彻那里有慕白挡着。”沈初寒神情如常,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自然是你的安危要紧。” 宋清欢心中涌上些许歉意,总觉得自己打乱了沈初寒的部署。 沈初寒揉了揉她的发,温声笑道,“别多想。以我对君彻的了解,他打不过慕白,一定会逃进宫的。” 宋清欢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挟天子以令诸侯?”君彻是个聪明人,一旦发现自己打不过慕白,定会将主意打在昭帝身上,他们现在入宫,倒也可以早作准备。 这么一想,点点头道,“那好,我们一起进宫。” 她很快换好了一身窄袖骑装,将天蚕鞭缠上腰间,又将沉星留在了府里照看忧忧,只带了流月一道出发。 玄影也带兵同他们一道入宫。 府外只留了几名铁甲卫在此守着,轻而易举便被隐卫解决了,一行人出了府,翻身上马,带了一队士兵,浩浩荡荡往皇宫而去。 宋清欢与沈初寒并辔而行,风声从她耳边呼呼掠过,宋清欢转头看向沈初寒,声调微提,“阿殊,萧濯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放心吧。”沈初寒朝她温柔一笑,“等我们进了宫,萧濯很快就能翻盘。” 宋清欢点了点头,一扬马鞭,飞速往皇宫方向驰去。 皇宫西南角有一处宫苑,乃当值的铁甲卫临时休憩之处,而此刻,这里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紧张凝滞。 中间的正厅房门大开,上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人,手被绑在身后,神情肃穆。 ——正是铁甲卫左卫中郎将萧濯。 昨日晚间是他当值,所以宿在了宫里,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天不亮,就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夺权之战。 右卫中郎将严怀是君彻的人,一大早,左卫大部分铁甲卫被策反,听信了严怀的蛊惑,加入君彻的阵营,将矛头一致对准了他和沈初寒。 如今,大部分左卫右卫的铁甲卫都已出了此处宫苑,或出宫同君彻一道攻打寒王府,或同皇后一道去了崇政殿监禁大臣们,只剩了少数人留在这里看管他。 萧濯低垂了头,神情不明。 门外站了四名看守的铁甲卫,房间里还站了一名铁甲卫贴身看管着。 过了一会,房中的铁甲卫撩眼看一眼萧濯,似有些欲言又止。 萧濯余光瞟到他的神情,眼眸眯了眯,没有出声。 这铁甲卫他认识,叫王竞,年岁不大,刚入营没多久,原本也是他左卫的人。许是想着他没多少实战经验,所以才留了他下来看守自己。 王竞谨慎地瞟一眼外面守卫的那四名铁甲卫,悄悄朝萧濯走近了几步。 萧濯眉梢微扬,抬头朝他看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王竞明显一愣,心虚地低了头,片刻,才压低了声音闷闷开口,“萧中郎将,对不起。” 萧濯觉得有些好笑,打量了他几眼,方轻声开口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王竞依旧垂了头,盯着脚下的地砖,语声呐呐,“属下……属下其实不想对您下手的。” 听出他话语中竟当真有迫不得已的情绪,萧濯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王竞谨慎地看一眼外面,见外头那四人没有注意到这里,方咽了咽唾沫接着又道,“实在是……属下的家人都在他们手中,这才迫不得已……” 萧濯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虽然他和殿下都没有对铁甲卫的兵力抱什么希望,但左卫这么多人倒戈,若说他不吃惊却也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缘由在。 既然严怀敢拿王竞的家人威胁他,那看来,其他左卫军的铁甲卫,也并非人人都是自愿加入这举兵队伍里的,这么一来,事情倒是更好办了。 看一眼窗外,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平静地看一眼王竞,“想活命吗?” 王竞一怔,不知道萧濯为何突然说这话。见萧濯眸光清亮,一片坦荡,眼中竟无任何惧怕之色,下意识地,他便点了点头。 “想活命的话,待会就装晕。”扔下这一句话,萧濯全身气场突然一变,那种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凛冽气势让王竞为之一震,抬头一瞧,见萧濯被反剪捆在背后的手动了动,也不知怎么弄的,竟然轻而易举挣开了捆绑的绳索,然后冷冷看他一眼,运起轻功朝门外飞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王竞怔了怔,眼睁睁地看着萧濯出了正厅,鬼魅般到了一人身后,“刷”的一声抽出了他别在腰间的利剑,尚未回神,便见他手起剑落,几人纷纷倒地,只余几人脖子上一道细小的血痕。 王竞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想起他刚刚最后说的那一句话,“要想活命的话,待会就装晕。” 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什么,恰好这时,萧濯已经解决掉了门口守卫的四名铁甲卫,轻飘飘一眼朝他望来。 王竞神情一凛,刹那间回过神来,忙不迭就扑倒在地上,眼一闭,装起晕来,心中万分庆幸,原来萧中郎将方才那话,是想要饶自己一命,否则以他刚才那身手,完全可以第一个就把自己撂倒。 他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方才没有说那句话的话,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自己,可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王竞身子颤了颤,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此时看来,这场战局中端王和严中郎将他们看上去似乎占了上风,但……看萧中郎将方才那平静的神情,难道……他和寒王还另有后招?! 想到这里,他不由生出几分兴奋。他进铁甲卫并没有多久,但也能看得出萧濯并非池中物,私底下十分崇拜他,对于传说中那个神秘的寒王,更是有着莫名的好感。 这次端王起事,他本来是不愿意加入的,但严怀以他家人性命相要挟,迫于无奈下他才答应加入端王的阵营。现在看来,寒王和萧中郎将这一边,不一定就占了下风。 这么一想,莫名心定起来,小心翼翼地抬了头,将眼皮睁开一条缝隙往门口瞧去,却见萧濯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门口横七竖八倒着的那几具尸体。 他长舒一口气,抬眸看向一旁的桌角,心一横,撞了上去。只听得“砰”的一声,他将自己撞得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倒地昏迷。 要想瞒过别人,首先,得瞒过自己。昏迷前,他脑海中飘过这一句话,长长舒了口气,面上反而是解脱的情绪。 却说另一厢。 萧濯杀了那四名守卫的铁甲卫右卫后,径直踹开了左侧房间的门,房里的大通铺上,横七竖八地倒了许多昏迷不醒的铁甲卫。 这些人是他在左卫中的心腹,因为不肯受严怀的要挟,坚决不愿加入严怀和君彻的阵营,所以被药晕了留在此处,共有二三十人的样子。 萧濯推开所有的窗户,让窗外的新鲜空气得以流通进来,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 瓷瓶中他从季流云那里得来的,瓶中装着的刺激气体,可解这世上大部分普通的迷药。他揭开瓶盖,让被药晕的铁甲卫一一闻了,不过片刻,那些人便都悠悠醒转。 “萧中郎将?”醒过来的铁甲卫揉着眉心,不解地看向萧濯,有些未回过神来。 “大家有没有事?”萧濯沉声开口。 众人纷纷摇头,彻底清醒过来。 “你们不用担心。端王今次起兵举事,名不正言不顺,大家因为相信我才被严怀囚禁,那么,大家愿意再相信我一次么?” 大家一一点头。 “大家应该也知道,我是寒王的人。”萧濯的身世,铁甲卫的人都知道,所以他也不避讳。 “是。”铁甲卫应了。 “端王此次举兵,明显是冲着寒王而来。皇上的昏迷,亦与端王脱不了干系,他如今的举动,不过是贼喊捉贼罢了。寒王那边已得了消息,现在正在率兵赶来皇宫的路上,大家若是信我,便同我一道,前去接应寒王。” “属下愿意追随萧中郎将和寒王。”有人率先开口。 “属下也愿意!”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对这些铁甲卫而言,他们虽然与沈初寒不熟,但这么些日子与萧濯相处下来,早已对他的能力和人品心服口服,心知他跟随的人,自不会是池中之物。 他们这些人中,大部分在宫外都没有了家人,或者家人在很远的州县,严怀没办法威胁到他们,所以才能与严怀反抗到底。 可严怀用其他左卫的家人威胁左卫倒戈之事他们亦有所耳闻,对这样的人,他们心中自然诸多唾弃,连带着对君彻也没有了什么好感,此时听得萧濯一解释,纷纷应和,拍着胸脯表明决心。 “好。”萧濯沉稳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语气沉然,“大家跟我来,朝中大臣此时都被右卫禁在了崇政殿,我们先去崇政殿将他们救出。” 大家一听,情绪立即变得激昂起来,稍作休整,便跟在萧濯身后出了宫苑。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往悄无声息往崇政殿行去。 此时,宫中的内侍宫女都知晓发生了兵变,哪里还敢出来?原本在宫里巡逻的铁甲卫也被抽调至了宫外、崇政殿附近和昭帝寝宫,这会子路上空无一人,一路行来,竟未遇到任何阻挡。 行到一半,忽见天空中划过一枚橙色的信号弹,虽然很快消失在天际,但还是被萧濯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眸光一亮,看向身后的铁甲卫,朗声道,“我们先去同王爷他们汇合。” 众人一惊,“寒王已经进宫了?” 萧濯点头,指了指方才信号弹划过的地方,“那时王爷手下给出的信号,我们先过去,看王爷有什么吩咐。” 顿了顿,又出言给大家打气,“大家放心,王爷已有了周密的计划,绝对不会允许端王的奸计得逞,那些受到威胁的兄弟们,他们的家人,也都不会有事的。” 铁甲卫大多都是些年轻男儿,心中自怀了一分热血,听得萧濯如此不计前嫌的话语,对萧濯和沈初寒愈发心服口服起来,齐声应了,加快脚步,改变方向往信号弹发出的方向走去,愈发军心高涨。 果然,一行人没走多久,便见前头出现了一大队浩浩荡荡朝这边而来的士兵,步伐整齐,看上去便知受过了严格的训练,只不知是何处的军队。 而为首之人,正是寒王沈初寒和寒王妃宋清欢。 大家见到宋清欢时,明显一愣。今儿宫里头可是危机四伏,寒王妃这个时候进来,却是为何? 左卫们心中不解,萧濯也有些诧异,没想到沈初寒会允许宋清欢跟着进宫,微微一讶,很快回过神迎了上去。 “属下见过殿下,见过王妃。”他抱拳朝两人行礼。 沈初寒示意他不用多礼,“你没事吧?” 萧濯被严怀软禁的消息,早已通过宫里的暗探传了出去,只是萧濯自己能解决,沈初寒便没有命人出手。 萧濯摇摇头,“属下没事。王爷和王妃可还好?” 沈初寒也点头,目光一移,看向萧濯身后列队齐整的铁甲卫。 萧濯见到他的目光,忙开口介绍,“殿下,其他左卫被策反的兄弟大多是因为被严怀用家人性命相要挟,只要我们能救出他们的家人,他们就不会再帮端王。属下身后这些兄弟,都是属下信得过的人。” “好。”沈初寒点点头,寒凉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语声沉郁,“大家做出了很明智的选择,今日过后,你们绝不会后悔。至于你们兄弟的那些家人,也大可不必担心,我会派人去查看情况。但君彻如今被我的人拖住,兵力严重不足,不可能再分出人手去看管其他人。 说着,看一眼玄影,示意他去安排。 玄影很快点了十来人出列,让他们出宫安排去了。 说也奇怪,沈初寒的声音仿佛带了令人信服的魔力,大家一听,心里头莫名地就安定下来,更加坚定了跟随沈初寒的决心,纷纷出言表达自己的斗志。 “好。”沈初寒赞许地点头,收回目光看向玄影,开始部署起来,“玄影,你带一部分人去皇上寝宫,将君彻的人除掉,务必保护好皇上。” 慕白手中掌握了一千精兵,君彻在宫外的兵力远不如他,想必很快就会落败,以他的聪明,一旦见到局势对他不利,定会迅速退入宫里牢牢掌控住昭帝,妄想以昭帝威胁到他。而沈初寒此举,就是要掐掉君彻的退路。 他心中虽对昭帝诸多怨恨,但昭帝如今还是一国之君,心底的情绪,自然不会表现在面上。 再说了,他与昭帝之间要算的账那么多,如何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了? “属下明白。”玄影抱拳应了,点了一部分士兵同他一道,快速往昭帝寝宫去了。 沈初寒扫一眼剩下的士兵和萧濯带来的铁甲卫,“你们同本王一道,去崇政殿。” “是!”众人齐刷刷应了,齐步快速赶往崇政殿。 此时的崇政殿,气氛越发凝滞。 春末夏初的时候,天气已略显燥热,大臣们被迫站立在原地,哪里都去不了。这么多人挤在大殿里,外间又无风,大家都闷出了一头大汗。只是碍于门口守着的铁甲卫,谁也不敢吭声。 这个时候,谁出头谁就有可能遭殃。 眼下情势未明之际,还是明哲保身得好,就连舒德义也一言不发,只微闭了眼眸,在心里祈祷着。 大家都是人精,皇后刚刚那番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个中真假,谁也不知。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如果此役薛家和端王胜了,那么,他的女儿德妃还有寒王,就会背负所有的罪名。至于真相如何,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知晓。 可惜,他现在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连去给寒王通风报信都做不到,只能祈祷着寒王能事先发觉端王的狼子野心,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上首的皇后依旧低垂着头,神情未明,只眼底深处有丝丝焦躁浮上。 照计划,君彻此时已该攻下寒王府,押着沈初寒往宫里来了,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难道……事情有变?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埋伏在沈初寒入宫毕竟的宫门处,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控制住沈初寒,他手下的那些势力却不足为惧了。 可没想到的是,也不知为何,今日沈初寒竟然没来上朝! 沈初寒此人,智多近乎妖。皇后深恐他发现了什么端倪,想要取消此次计划。可君彻早已等不及了,他们已经取消了一次,若再次取消,原本占有的先机只会全数失去,他赌不起,也等不起了。 而对皇后和薛家而言,他们也有些急切。 如果昭帝醒来,他们计划好的一切,便都名不正言不顺起来。而且昭帝第一个要对付的,势必会是他们。 所以左思右想,还是同意了君彻的想法,按原计划行事。 毕竟,沈初寒手下的势力再大,也不过百来人,如何能抵得住近三千人的铁甲卫?虽然这三千人中,有一部分是萧濯的人,但对于在临都城内的举兵起事而言,还是足够了。 于是,君彻带了一千多人前往寒王府捉拿沈初寒,留了一部分在昭帝寝宫看守昭帝,而他,则带了一两百人来此,将崇政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要牢牢把控住这些朝臣,就算君彻此次举事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处,碍于自身的安危,他们也不可能说什么。 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可此时心底的不安感却越发浓烈。 这时,她似听到殿外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瞧,见璎珞急急匆匆进了殿,面色惨白。 皇后心中“咯噔”一声,恍神间,璎珞已走上前来,弯腰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皇后脸色陡然一白,血色退得干干净净,长长的指甲倏地掐入椅子扶手中,生生折断了去。 “你……你确定?”皇后看向璎珞,颤抖着声音问。 璎珞急急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还是先撤吧,否则,落入寒王手中……” “他们有多少人?”皇后还存了几分侥幸,哑着嗓子又问。 “大概有两三百人。” 皇后心跳剧烈跳动起来。 怎么会……沈初寒怎会突然有这么多兵力?来不及多想,璎珞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娘娘,您还是先离开这里。” 皇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一眼底下面露狐疑之色的大臣们,定了定神,一言不发地走入了侧殿,然后悄悄同璎珞一道,从侧殿离开了。 皇后一走,众臣顿时炸开了锅。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就这么扔下他们走了?没有任何交代? 有心思缜密些的大臣不由心中打起了小鼓,看皇后离开时分明神色不好,难道说……事情有了新的变化? 今日端王突然举兵发难,寒王却这么凑巧没来上朝,莫不是……他已经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没有入宫?那是不是说,他其实并没有被端王打个搓手不及。 这么一想,那些原本就支持沈初寒的大臣顿时安心不少,镇定下来,静待事态的发展。 皇后走后没多久,殿外再度传来了动静。 众人纷纷翘首往殿外瞧去,却见远处有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崇政殿行来,虽看不清领头之人是谁,但阵仗极大,远远瞧着,就让人心神为之一震。 原本渐渐歇下去的议论声再起。 这个时候领兵过来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端王解决了寒王,带兵入宫来了。还有一种,是寒王扭转了局势,带兵攻入了皇宫。 各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九九,纷纷挤到大殿门口朝外张望。 而此时,守在门口的铁甲卫也发现了不对劲,立马拔剑出鞘,警惕地望着来的那队人马。 行得近了,大家都看清了领头的沈初寒和宋清欢。 一时间,众人面上神情各异,眼底情绪精彩纷呈。 而把守崇政殿的铁甲卫则是心思一紧,怎么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寒王!这些铁甲卫中有不少被严怀用家人性命相威胁的左卫,此时也看到了沈初寒身后的萧濯,心神不由晃了晃。 又见队伍中还有不少昔日一起巡逻一起训练的兄弟,更是心中不安起来,有些羞耻地低垂了头。 君彻将手中的兵力分成了三股,最精锐最信得过的由他亲自带领,前往寒王府捉拿沈初寒,右卫原本的人则由严怀带领,前往昭帝寝宫把守,而剩下的被策反的左卫以及入营没多久的右卫,则由皇后带领来了崇政殿。 沈初寒对君彻的心思了若指掌,自然知道他是如何安排手中兵力的,行到一脸紧张的铁甲卫跟前,他停下了脚步,冷冷一扫,看了一眼身后的萧濯。 萧濯会意,“大家都是昔日的兄弟,若可以,我并不想同大家兵戎相接。”见有人神色已有所松动,萧濯接着又道,“皇上还在昏迷不醒之中,端王便迫不及待地起兵夺权,此举,乃是谋逆。你们可知谋逆的下场是什么?” 铁甲卫们俱是心思一凛,眼中都浮上一丝害怕。 谋逆之罪,轻则斩首示众,重则株连九族。 “王爷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是被逆党严怀所威胁,你们放心,你们的家人,王爷已经派人前去查看和保护。端王如今自顾不暇,不可能再分出兵力去伤害你们的家人,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身后跟随萧濯的那二十几人忙开口附和。 萧濯扫一眼面前做着剧烈思想斗争的众人,微微提了声调,朗声又道,“王爷仁慈,若是有就此改邪归正者,王爷可以既往不咎,日后皇上醒来,也会在皇上面前力保诸位。” 这话一出,铁甲卫里顿时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他们当中很多人本就是被逼迫,现下见沈初寒和萧濯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有见寒王一派兵力充足,分明是占了上风,哪里还敢抵抗,只听得“当啷当啷”的声音,他们纷纷扔了手中利剑,跪下向沈初寒求饶。 原本还有犹豫不决者,见大家都放弃了抵抗,哪里还敢硬出头,也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沈初寒示意萧濯留在外头处理收编这些投诚的铁甲卫,自己则带了宋清欢一道,跨进了大殿。 门外的动静,殿内的朝臣都已听到了,心中既是震撼又是忌惮。 方才沈初寒都不曾说话,只凭借手下寥寥数语,便不费一兵一卒收编了这些铁甲卫,其洞察人心的细腻程度,实在令人赞叹。 而更令众人惊奇的是,是他从何处得来这么多兵力? 端王之所以敢这个时候举兵起事,仗的就是手中握着的铁甲卫兵权。京畿兵力只有铁甲卫和锦衣卫两股,锦衣卫听命于昭帝,这些人的服制,也明显不是锦衣卫的飞鱼服,那么,这股神秘的兵力,究竟从何而来? 大家心思各异间,沈初寒和宋清欢一道,已经踏入了大殿,冷冷扫一眼神情各异的众人,上了高阶立定,冷冷开口,“皇后方才在此?” 有人点头。 “她人呢?”沈初寒又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忐忑,都不敢第一个开口。 沈初寒冷笑一声,清寒的目光往一人面上一瞟,“舒大人,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正是德妃的父亲,舒德义。 见到来的人是沈初寒,舒德义是最如释重负的一个。皇后和薛家明显视舒家为眼中钉肉中刺,也就是说,这场夺权之战中,只有胜利的人是寒王,他们舒家才有存货的可能。 因此,听到沈初寒问起,他没有半分犹豫,出列朝沈初寒一礼,“回王爷的话,是的,大约一盏茶之前,皇后身边的宫女来此同她说了几句话,皇后便匆匆离开了。” 沈初寒神色不明地冷哼一声,众人心中又是一凛。 舒德义打量了片刻沈初寒的神情,定了定心神,再度沉郁开口道,“王爷,皇后说,皇上昏迷,是您指使德妃所为。” 毒害皇帝,这可是个天大的帽子,所以舒德义无论如何也要趁群臣都在之际,借沈初寒的口澄清此事。 沈初寒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寒凉眸光在众人面前一一掠过,声音冷得似裹了冰渣子,“那么,诸位信么?” ------题外话------ 万更奉上,下午还有一更,补昨天少码的五千字,看在夭夭这几天这么勤奋的份上,兜里的票票不要捂着啦! 正文 第395章 正面交锋(二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莫名的寒意,让在场众人忍不住一凛,谁也不敢抬头直视他清冷冷的眸光,仿佛只消一眼,他便能看穿他们内心所有的算计。 “怎么都不说话?”见无人出声,沈初寒又淡淡开了口,语气中似带了几分讥讽。 “王爷,微臣不信。德妃娘娘不是这样的人,您也不是这样的人。”还是舒德义先开了口,看着沈初寒,神情很坚定。 沈初寒淡淡勾了勾唇,不紧不慢开了口,“父皇因何昏迷不醒,本王暂不清楚原因。但皇后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想必是知道了什么。” 这话说得有几分深意,大家心知肚明地低了头。 确实,连太医都不知道皇上的病因如何,皇后是如何得知寒王指使德妃给皇上下了慢性毒药的?除非……她在贼喊捉贼。这么一想,心中对沈初寒的疑虑便打消了些许。 沈初寒一顿,又道,“还有件事,诸位或许不知道。” 目光在众人神情各异的面上一扫,“薛家嫡子薛彦辰,与阮昭仪有染。而父皇,正是因为撞见了两人偷情的一幕,才气火攻心昏迷过去。” 薛彦辰和阮莹莹的这件事,被薛家和王喜压了下去,所以各大臣并不知晓这个中详情。 沈初寒又补充一句,“这件事,正发生在之前的赏花宴上,这也就是父皇为何突然离席的原因。”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原本他们就觉得有些奇怪,昭帝在赏花宴刚开始时分明还好好的,后面却突然因身体不适临时退场,仔细想想,总觉得透着一股子古怪,原来,个中竟还有这样惊人的内情! “父皇一旦醒来,第一个要追究的,就是薛家的责任。”沈初寒又淡淡开口,“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大家都是聪明人,想必能想明白。” 沈初寒说的没错,他稍微提点了几处重点,这些朝臣便将事情的经过给串联了起来。 所以,是薛彦辰和阮昭仪有染在先,气晕了皇上,尔后薛家心中没底,生恐皇上醒来后会借此事对付他们,这才伙同端王一道,将脏水泼到了寒王身上,并假借“勤王”的名义举兵起事,其实暗地里行的,是谋逆的勾当。 若非寒王警醒,事先做了布置,这会子,端王的计谋说不定已经得逞了。 原本站在君彻一派的大臣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薛青云和薛麒今日都没来早朝,定然是得知了端王今日会举兵一事。可现在情况看来,占上风的,分明是寒王。 今日一战,总有人胜出,有人失败。 如果失败的是端王,他们的下场,不见得会有多好,思及此,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沈初寒神情清冷,凉淡的语声一字一句钻入众人耳中,“诸位可以选择离开,但端王如今的兵力还在宫外,诸位若出了这崇政殿,你们的安全,本王可就不能担保了。” 这话说得客气。 明面上是说并不拘着大家待在崇政殿,但他们若出了宫,在这样混乱的状况下,是死是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场之人都是惜命之人,又怎会冒着生命危险出宫?所以,还是宁可留在此处。 明明还是同先前的处境没有两样,可从沈初寒嘴里说出,却像是他给了他们一个恩惠,而非他逼迫他们留在这里。 舒德义心中愈发慨叹。 他果然没有看走眼,寒王此人,绝非池中之物。甚至他都觉得,一个小小的昭国,根本就留不住他。 见大家纷纷表态愿意留在这里,沈初寒冷冷一勾唇,唤了萧濯进来,吩咐他带人在此保护好各位大臣。然后再未发一言,只牵起宋清欢的手,大步朝殿外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沈初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眼下情势未明,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在此等待了,等待在这场战役中,最终胜出的那一人。 沈初寒同宋清欢出了崇政殿,停下脚步,“阿绾,我们去皇后宫里看看。” 他知道,前世流月是因皇后而死。宋清欢视流月为亲姊妹,自不会轻易绕过皇后。 “好。”宋清欢点头,神情很坚定。 今日,皇后必须死,而且,她不会让她死得很轻松。 点了二十名亲卫,又带上流月,一行人朝皇后寝宫快步行去。 到达皇后寝宫时,还未走近,宋清欢便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静,太静了,静得不闻一丝人声。 沈初寒显然也发现了端倪,摆一摆手,制止了众人前进的步伐,眉眼微眯,看向跟来的亲卫,“你们进去看看情况。” 亲卫应了,鬼魅般闪身入了殿。 不多会,前去打探情况的亲卫又轻巧地跃了出来,在沈初寒面前站定,抱拳一礼,“殿下,都查过了,宫里美人。” 没人? 宋清欢眉头一拧,怎么会没人?难道……皇后见形势不对,跑了?这么一想,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抬步就往殿内走去,“我去看看。” 沈初寒没有制止,也跟了上去。 踏入殿内,果然四下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穿堂而过的风在耳边发出呼呼声响。 皇后的寝殿,熟悉又陌生。前世,沈初寒出征之后,每月初一十五,宋清欢都必须来此向皇后晨昏定省,在这里受到过多少刁难,可以说,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深深刻在了宋清欢的心理。 也就是在这座宫殿的外面,流月因替她向皇后求情,被皇后命人活活打死。 眼前一晃,心头有些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扭头,朝身后的流月望去,眼波泠泠,直直盯着流月,眼底有着庆幸和欢喜。还好,还好流月还活得好好的,还好这一世,她没有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见宋清欢突然停了脚步,流月一怔,呆呆地眨了眨眼,“殿下,您……您怎么了?” 宋清欢欢喜一笑,凛冽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没什么。你还陪在我身边,真好。” 流月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蹙了蹙眉,想也没想便答道,“这是自然,只要殿下需要,奴婢无论何时,都会陪在殿下身侧的。” 宋清欢扬唇一笑,露出洁白如米粒的贝齿。 她方才那话,流月不明白,沈初寒却是听懂了。握住宋清欢的手微微一紧,希望借此给她一些未接。 宋清欢抬头也朝他笑笑,深吸一口气,抬步进了内殿。 内殿果然也没有任何人。 看来,是皇后察觉出了情况的不对,将她宫里的人都给遣散了。那么,皇后自己去了哪里呢? 流月狐疑地四下打量一番,开口道,“殿下,皇后是不是偷偷藏到了宫里的什么地方?” 宋清欢没有出声,凌厉的目光不放过殿内任何一出。 看仔细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她皱着眉头,脸色沉了下来,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觉得,皇后会去哪里?” “宫门处有我们的人把守,皇后应该出不了宫,你放心,我让人四下搜寻一番,只要她还在宫里,就一定能找到她。” 宋清欢叹一口气,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走出大殿,刚要往崇政殿去,忽见前头有人朝他们奔来,面容肃然,正是沈初寒的亲卫之一。 那亲卫行到沈初寒跟前停下,大喘了一口粗气,很快开口道,“殿下,端王不敌慕白,这会子已带兵往宫里而来。” 沈初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角有讥诮闪过。 “知道了。”他淡淡开口,“叫萧濯留二十人在崇政殿,然后带上剩下的人去宫门处与我会合。” “是。”亲卫应了,很快离去,身影消失在远方。 “阿绾。”沈初寒转眸看向宋清欢,冷冽的眉眼温和几分,“你要找个地方歇会吗?” 待会和君彻必是兵戎相见一场恶战,沈初寒不想宋清欢涉险。 宋清欢想了想,声音微微一低,仰头看着沈初寒,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我可以去吗?”用的是询问口吻,眼中透着渴望。 她知道沈初寒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沈初寒若是不同意,她也不强求。 可偏生,沈初寒舍不得她受任何委屈,更何况,有他在,没人能动得了宋清欢。这么一想,无奈地抿了抿唇,已然妥协,“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宋清欢眼中有着喜出望外的神色,勾唇一笑,亲热地挽上了他的胳膊,“好。” 流月在后边瞧着两人,心中哭笑不得。 眼下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怎么这两位主子反而在这里谈起情来了?这若是叫端王瞧见了,还不得气疯了? 正暗自嘀咕间,宋清欢转头望来,“流月,想什么呢?跟你说话也不应。” 流月蓦然回了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说什么?” “你要同我们一起去吗?”宋清欢淡笑着问。 流月点头,“自然了,方才奴婢就说了,只要殿下愿意,奴婢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 宋清欢甜甜一笑,“好,那走吧。” 三人行到宫门处,萧濯已经带人在此等着了。见他过来,眸光微亮,迎上前来。 “君彻快来了。” 萧濯点头,“已经派人去前头盯着了。” “好。”沈初寒应声,再未发一言,只同宋清欢一道,立于树的阴影下,直直地望着前方。 忽的,前面视线内出现一人的身影,看模样,似乎是萧濯派出去的探子。 果然,那人行到沈初寒跟前,告诉他,君彻带着剩下的残兵,正朝皇宫逃来。 沈初寒“嗯”一声,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此时已经午时,四下无风,日头有些热烈。沈初寒眸光一瞥,瞧见宋清欢额角渗出的些微透明汗珠。 他出指腹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珠,拉着她的手往树影深处避了避,“阿绾,我不该答应你来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后悔。 宋清欢笑,眸光清亮,“已经晚了。” 这下,不光流月,连萧濯也惊奇起来。他二人的姿态神情,实在不像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得不说,与宋清欢在一起后,殿下身上曾经的戾气,收敛了许多,可也就是这种冷淡清寒的感觉,让人更为忌惮。 因为猜不透。 想起曾经性情阴鸷的沈初寒,再想起如今偶尔还会带着笑意的沈初寒,萧濯心中微有慨叹。 同王妃在一起之后,殿下确实变了不少。 正出神间,忽然听得前头有马蹄声传来,他神情一凛,收了心思,放目朝前方远眺。 很快,视线中出现了一大队人马的身影,为首之人,果然是君彻。 沈初寒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朝后一挥手,示意众人藏好,然后拉着宋清欢也藏到了树后,只等着君彻过来了。 君彻率领的铁甲卫很快行到了宫门处。 他翻身下马,打量着眼前大开的宫门,眼中有几许狐疑。 没有守卫。 照理,这宫门处的守卫该是他的人,现下为何一个人也没有?难道……宫里也发生什么事了? 君彻心中蓦地警惕起来,他朝后招了招手,有两人打马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进去看看。”君彻指了指宫门里面。 两人应是,翻身下马,拔剑出鞘,小心翼翼地往宫门处走去。 刚穿过宫门,尚未迈出步子,忽然听到两声闷哼,君彻眼睁睁地看着视线中的两人倒地。 他心神猛地一凛,“刷”的一声就抽出了腰中的利剑。 “什么人?!”他大喝一声,紧了紧握剑的手。 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那两名倒地的铁甲卫身上。他们的胸口处,插着两片树叶,只是极其普通的树叶,却偏偏,成了杀人的利器。 君彻倒吸了一口凉气。 用树叶杀人,此人,武功定然深不见底。 会是谁? 会是沈初寒么? 他知道他有武功在身,却不知道他的武功到了何种程度,心中难免犹疑。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全身一阵透心的凉意。不知为何,竟难以控制地生出一股子胆怯来。 可,后也有追兵。 而且领头的那人,他也认识,他曾经在沈初寒身边见过他,似乎是他的贴身侍卫,唤作慕白。 君彻不知道沈初寒哪里来的兵力,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慕白武功上乘,他带的兵明显像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与铁甲卫这种京城巡逻兵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 他很快节节败退,无奈之下,只得退守皇宫,准备将昭帝握在手中,再以此为筹码与沈初寒谈判。 可现在,他便卡在了这里,不上不下。 君彻觉得十分着恼! 他筹谋了这么久的计划,到了沈初寒眼里,好像什么都不是,轻而易举就被破解了去。心中的妒火熊熊燃烧着,面容也有几分扭曲。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君彻眼中通红含煞,透过宫门处死死盯住宫里头的动静,提高了嗓音,语气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君殊,我知道你在这里!有本事不要躲躲藏藏!” 话音落,他竟当真见到宫门处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入他幽黑的眼中。 他瞳孔蓦然一缩,死死盯住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人。 竟当真是沈初寒。 他一身银白锦袍,姿态是一如既往的从容。 看着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君彻只觉自己的肺都快要被气炸了。为什么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情况下,他还是这般谪仙的样子? “二皇兄找我?”沈初寒盯着他,冷冷开口。 “君殊,怎么,不躲了?”君彻心中嫉恨,面上却不愿露出颓败之色来。 沈初寒笑,笑得有几分讥讽,“我何曾躲过?倒是二皇兄,如今倒有几分丧家之犬的模样,这么急急进宫来,却又是为何?” 听到“丧家之犬”四个字,君彻脸色猛地一沉,握住缰绳的手青筋爆出。 他手一扬,打马上前了几步,与沈初寒隔了几步之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任何怯意,“君殊,你在打什么主意?” “这话该我问二皇兄才是。二皇兄就如此迫不及待?父皇还在昏迷之中,你就急着造反?”造反二字,咬得极重,听得君殊眼皮子又是一跳。 他冷笑一声,“你说错了,我不是造反,是勤王。”一顿,他死死盯住沈初寒,“君殊,你回昭国来究竟是什么目的,你自己清楚。” “哦?”沈初寒语声一挑,“这么看来,二皇兄也很清楚?” 君彻见不得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已是气急,见沈初寒盯着自己,并未察觉到什么,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忽的抬手一扬,一道银光划过,手中夹着菱形飞镖直直朝沈初寒的胸口飞去。 沈初寒的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他微微侧首,伸出手,竟然直接接住了那枚凌厉的飞镖! 君彻盯着他夹住飞镖的两根修长手指,眼睫抖动得厉害。徒手接暗器,这要是多厉害的功夫,才能做到这样? 他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意升起,大中午的,却仿佛如坠冰窟。 沈初寒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些微走神间,忽见眼前银光一闪,尚未回过神,便见沈初寒手中的飞镖已然脱手,在空中发出一道凌厉的光芒,顷刻间便没入他身下的马腹之中。 身下的那匹千里马痛苦地嘶鸣一声,撅起前蹄挣扎一下,忽的前蹄一软,重重倒在了地上,扬起一阵巨大的尘埃。 君彻不妨,缰绳脱手,身子被猛地甩了出去! 正文 第396章 君彻之死 这一系列的变故来得太快,君彻尚未回过神,便只觉得身子腾空而起,眼前沈初寒那张讨厌的脸渐渐放大,下一刻,身子便如重物一般猛地往下坠。 眼见着身子快要触到地面了,君彻终于回过神来,一咬牙,双手抱头,落地的瞬间身子一蜷,在地上就势一滚,有些狼狈地单膝跪地用手掌撑住,好歹避免了摔个狗啃泥的下场。 他与沈初寒本就隔得近,这一摔,更是直接摔到了他跟前,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绣云纹的精致皂靴。 他狠狠抬头,嗜血的目光在沈初寒面上一顿,很快起身,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 脸上的汗水混着扬起的尘土,显出几分狼狈。 君彻盯着沈初寒,仿佛在他眼中瞧出了讥讽,心底愈发狂躁,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道义?只恨不得将沈初寒碎尸万段才好。 眉头一拧,忽的朝后一扬手,嘴里恶狠狠道,“都给本王上!” 沈初寒既敢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就一定还有后招,趁着他后招还没来之际,或许能用人海战术拖死他。毕竟,沈初寒武功就算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左右,自己也不是什么君子。 身后的铁甲卫都是他的心腹亲信,闻言虽对沈初寒有所忌惮,但还是叫喊着冲了上来,四面八方朝沈初寒攻去。 看着瞬间被人潮包围的沈初寒,君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悄无声息地退后了几步。 却不想,沈初寒眸光一转,远远地看他一眼,眼底讥讽之意更甚,看得人心底一凉。 君彻尚未理清他这个眼神是何含义,忽见沈初寒身子腾空跃起,下一刻,他的人已经站在了宫墙之上。 微风扬起他的衣角,烈烈作响,越发姿态清雅,面上竟无半分慌张之色。 君彻心中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将沈初寒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君彻僵硬地转头朝宫门处望去,视线中忽的出现一大波戎装铠甲的士兵,从宫门处潮水涌了出来,很快与他的人交上了手,一招一式间皆是凛然杀气,分明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 君彻踉跄着倒退几步,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沈初寒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力? 京畿附近向来不允许屯兵,朝廷兵力集中在铁甲卫和锦衣卫上,锦衣卫向来只属于皇上,沈初寒不可能调动,而铁甲卫又大部分都是他的人,所以他才敢兵行险着,抢在昭帝苏醒前举兵起事。 可谁能告诉他,沈初寒这源源不断的兵力,究竟是从何而来?今日在宫外与他交手的那部分士兵已有千余人,再加上宫中这些,算起来都快超两千了。他平日里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豢养如此多的兵力而不被察觉的? 要知道,这些人一看便训练有素,分明不是乌合之众。 忽的,他脑中白光一散,似想到了什么。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当日沈初寒从凉国回来,正是带了两千精兵随行!当日,他入临都城,那两千精兵便在城郊驻扎了下来。后来,为了防止父皇生疑,沈初寒便遣散了那两千精兵,化兵为农。 难道说……沈初寒并没有真正遣散他们,暗地里让他们自己勤加操练,一旦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便能很快将其聚集起来,组成一支精锐的部队。 一想到这里,君彻的脸色陡然惨白如纸。 那个时候沈初寒才刚回昭国,难道,就想到了以后之事?或者说,难道就开始为以后“造反”做起准备来了? 这样的谋略胆识,放眼整个云倾大陆,还能有谁? 他本以为自己能打沈初寒一个措手不及,可眼下瞧来,沈初寒分明是有备而来,自己,才是措手不及的那一个! 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抬头看着立于宫墙上的沈初寒。他的神情依旧很淡,一双眸子如黑曜石般幽深,无悲无喜地看着底下陷入鏖战的双方,恍若高高在上的神祗。 这时,君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背后一股凉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父皇向来将兵权抓得很紧,除了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调动其他州县兵力或锦衣卫的全力。父皇昏迷之后,唯一能受人调动的兵力,便是铁甲卫了。而铁甲卫的兵力,与沈初寒手中掌握的兵力不相上下,更何况,铁甲卫中还有一些是萧濯的人。 也就是说,父皇昏迷之后,如果沈初寒愿意,他大可以直接起兵夺权,完全不必要等到自己出手后再动手。 除非—— 他在利用自己! 如果沈初寒率先起兵,那么,就如同自己现在一样,无论理由借口找得有多冠冕堂皇,总有人会以“谋逆造反”来看待此次起事。 可沈初寒在自己动手之后再出兵,打的,可就是“剿灭叛党”的旗号了。一旦他最后赢了战争,自己,就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叛贼,而他,却成了那个维护国家稳定,让百姓免遭战争之苦的英雄! 也就是说,他从来就不担心坐不上那个位子,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而已。而自己,就这么傻乎乎地跳进了他早已设好的圈套里,枉为他人做嫁衣而不自知,直到被利用透了才反应过来! 君彻气得浑身发抖。 自己被人当猴耍了这么久,居然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憋屈?! 愤怒委屈不甘,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 他猛地抬了头,阴鸷的目光往沈初寒面上直直刺去。看着他那平静无波的面容,心底的狂躁再也压制不住,足尖一点,运气轻功,飞身朝沈初寒跃了过去。 飞到沈初寒跟前,他猛地拔剑出鞘,二话不说,冷着脸便朝沈初寒刺去。 他知道,今日一战,他已然占了下风,怕是赢不了了,可若是能伤到沈初寒一分一毫,临死前也算是不亏了。 这么一想,招式越发狠厉起来,招招都是玩命的打法。 沈初寒也拔出若水剑,灌注真气,与君彻对打起来,神情平静无波,只眸光中透出一抹森寒的幽厉。 这是君彻第一次与沈初寒实打实的交手。 他没想到,沈初寒的武功,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高深,明明自己已经倾注了全力,可招式还是被沈初寒轻轻松松地打了回来。 更何况,他的腿脚在上次无垠陵中受了伤,虽请了不少太医救治,但总留下了病根,宫墙狭窄,站在上头与沈初寒对打,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余光瞟一眼底下,见沈初寒那方的兵力果然占了上风,心里越发焦急起来。 仰头咽下心中的苦涩,难道……他今日就真的只能命丧于此了么? 这时,他的余光突然瞥见宫墙内侧的树荫下有两道纤细的身影,仔细一瞧,竟看见了宋清欢和她的贴身侍女。 这么混乱的局势下,宋清欢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疑惑之余,更多的却是欣喜。 沈初寒有多宝贝宋清欢他自然知道,如果……他能将宋清欢控制在手里,那么说不定,今日这死局便有了解决的方法。 正暗自高兴之际,难免分神,忽然感到手臂上一阵疼痛传来,回神一瞧,沈初寒的若水剑已经在他的右手手臂上划出了一条深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恨恨一咬牙,反手持剑劈去,然后趁着沈初寒避闪的功夫,飞身跃下了宫墙,刚一站稳,便脚下未停地朝宋清欢所在的大树下飞速移动过去。 沈初寒一见,脸色蓦地一寒,也跟着纵身跃下宫墙。 宋清欢一直在注视着沈初寒和君彻的交手,故而君彻一跃下宫墙往这边过来,她便立马反应过来,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手不动声色地抚上了腰间的天蚕软鞭。 “殿下,端王朝这边过来了。”流月低声提醒。 “嗯。”宋清欢应一声,并不显慌张,只道,“你往后避避,我来对付他。” 流月咽了咽口水,看宋清欢一眼,似有些担忧,只是眸光触到她清冷的侧颜时,还是什么都没说,听话地避至了一旁。 君彻很快夹着劲风而来,眉眼冷厉,手中利剑直指宋清欢。 宋清欢并不慌张,轻轻巧巧旋身一避,手中握着的天蚕软鞭朝君彻挥去。 君彻没想到她随身带了武器,一时轻敌,眼见着那鞭子都快挥过来了才急急忙忙避让,却还是慢了一拍,脸上登时被抽出了一条血痕。 疼痛传来,君彻的脸色顿时就绿了,赤红着眼睛瞪着宋清欢,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她烧为灰烬。 这个女人,居然会武功?! 他们夫妻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宋清欢看着他怒火中烧的模样,冷冷一勾唇,手腕一动,灵巧的鞭子又如银蛇一样熄了过来。 君彻眼中闪过狠厉,竟徒手去抓宋清欢挥过来的鞭子,一把抓住了鞭头,另一只手持剑朝软鞭砍去。 可出乎意料的是,剑砍在软鞭之上,发出一声“当啷”的声响,鞭身却没有任何损坏,连细小的缺口都没有。 君彻一惊。 这鞭子究竟是什么做的?怎这般坚不可摧? 宋清欢眸光愈冷,握在鞭把上拇指一按。只听得君彻冷“嘶”一声,慌慌张张地放开了手中的天蚕软鞭。 他低头一瞧,手掌处被扎出几个小洞,隐约泛着诡异的黑光。抬头往宋清欢的鞭子上一看,却见鞭头处不知何时冒出几根银针,银针头都泛着黑光,似乎淬了毒。方才,他应该就是被那银针刺中了。 君彻气得脸色铁青,他怎么想得到,看似普普通通的鞭子,内里竟有这么多机关?心知自己怕是中了毒,当机立断,俯身朝手掌处被银针刺中的地方吸去。 刚吸一口,宋清欢的鞭子再度挥来。 君彻实在不肯再碰那根鞭子,一面狼狈地躲过,一面找机会吸着手掌中的毒素。吸了几口,手掌上伤口处的血液才渐渐恢复红色。 舒一口气,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未受伤的左手在袖中微微一动,刚要出招,忽然瞥见身后银光一闪。 心下一惊,急急忙忙弯腰躲过,却还是慢了一拍,左肩被利剑削中,鲜血喷涌而出,指缝中夹着的飞镖暗器“当啷”落地。 回头一瞧,果然是一脸寒凉的沈初寒,正微眯了眼眸看着他,眼中散发着散寒戾气。 沈初寒其实早就赶过来了,但见宋清欢应付得游刃有余的模样,便也没有插手,只暂且在一旁看着,然而方才瞥见君彻准备使暗器的小动作,这才果断出手。 沈初寒这一剑极深,君彻的左肩处皮肉被砍得皮肉都翻了出来,一阵阵疼痛传遍全身。 他咬咬牙,拖着不便的腿紧张朝后退去,通红含煞的眼死死盯住沈初寒和宋清欢。他握住剑的右手有些发抖,全身像落入冰窟中一样寒彻骨。 沈初寒在宋清欢身边站定,温柔地看她一眼,“阿绾,你没事吧?” 宋清欢摇头,将天蚕软鞭收回手中,看一眼君彻,“打算怎么对付他?” 沈初寒的目光在君彻面上游移,不知为何,他们看他的眼神,让君彻觉得自己是一条在砧板上待宰的鱼,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 心底一阵绝望涌上。 宫墙外的厮杀声渐渐变小,从刚才的局势来看,他的人,是不可能反败为胜了。 他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试图与沈初寒竞争,他就是一个魔鬼,人怎么能斗得过魔鬼呢? 不过一瞬间的时间,君彻脑中却闪过许多纷杂的念头。 既然最终都是一死,与其落在他们手中不知会遭受什么非人的折磨,倒不如……倒不如自行了断。 这个念头一起,他眸光倏地一暗,忽然,他抬了手,手中的剑就往脖子上抹去。 宋清欢眉头一皱,意识到他想自杀,想也没想,一鞭子便甩了过去,直接将他手中的剑打翻在地。 这么便宜就想死?门儿都没有。 君彻的剑尖只碰到了喉咙一丁点,划破了一层皮,却没有伤到什么要害。他呆呆地看着掉落在地的剑,眼底一片灰败,有鲜血顺着手指尖一滴一滴掉落在地。 求死无门,他眉眼间蓦地涌上恨意和戾气。 忽然猛地一抬头,鹰隼般沉暗的目光死死盯住沈初寒,“君殊,要杀要怪,来个痛快的。” 沈初寒勾了勾唇角,眸间涌上一丝阴冷的兴致。 想用激将法? 可惜,激将法对他并不管用。 “想死?”他冷冷打量君彻一瞬,轻启薄唇。 见到沈初寒这等神情,许是知道他不会顺自己的意,君彻的脸色越发难看,低垂着头,双拳紧握,不再看他们,只周身气息越来越寒。 宋清欢冷笑一声,眸中卷起大片寒霜,冷冽的字眼一字一句钻入君彻耳中,“想死的话,当初在无垠陵中你就该死了!” 君彻神情微凛,似乎想起了什么。 难怪……难怪他总觉得宋清欢看自己时眼神里总有种似有若无的恨意,原来,是因为夺剑大会之事。 宋清欢恨恨地盯着他,眼中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 如果不是君彻,当日在无垠陵中,若不是君彻临死前想拉个垫背的,拖住了五皇兄和君熙,五皇兄他……说不定就不会死! 君彻深知他今日必定难逃一死,索性破罐子破摔,忽的抬头,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这么说起来,我君彻能活到现在,倒也不冤了,起码……前头有五皇子替我开路不是吗?” 看着他这副丑恶而狰狞的嘴脸,宋清欢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炸开了,恨不得将君彻碎尸万段才好。 君彻瞧着她恨极的目光,心中只觉无比畅快,宋清欢越是觉得膈应,他便越是觉得开心。 眉眼一转,眸底有黑雾溢出,目光也越发阴恻恻起来,“对了,还有我那可怜的五皇妹,竟怀了他的遗腹子,哈哈哈,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不过,我那皇妹也是可怜,还以为去了聿国便能保住腹中孩子的性命,没想到,聿国竟就这么覆灭了,哈哈哈,想必我那可怜的五皇妹也已不在人世了吧。” 宋清欢怒急反笑,制止住沈初寒想出手的举动,冷冷一勾唇,“恐怕……要让端王失望了,我五皇嫂和小侄子,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君彻眉眼一皱,将信将疑,忽的,他似想到什么,瞳孔蓦地一缩,死死盯住宋清欢,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们……你们把君熙接到临都来了是不是?” 宋清欢勾唇一笑,语带嘲讽,“倒是不笨。” 君彻脚步踉跄了一下,心底震撼无比。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初寒他,竟然暗地里操控了这么多事。这样一个智多近乎妖的人,自己又怎么能打得败他? 心底的颓败和不甘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沈初寒睨他一眼,冷冷又道,“不光君熙,还有……我母妃。” 君彻闻言,身子猛地一颤,无比震惊地看着沈初寒,“萧贵妃她……竟当真没死?”这么些天,宫里的谣言虽然穿得沸沸扬扬,但也只是谣言而已,谁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就连君彻也不敢肯定。 却没想到,萧贵妃竟当真还活着?! 眼中蓦地浮上一丝惊恐。 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死死盯住沈初寒,唇色惨白,颤抖着唇瓣道,“君殊,父皇昏迷不醒,是不是你搞的鬼?” 沈初寒睨他一眼,神情冷淡,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可他这样的神情,君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瞳孔紧锁,渐渐失了焦距,只留下一片灰败的白雾茫茫。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心狠了,没想到,真正心狠手辣的人,是沈初寒。 “哈哈哈。”他再次仰头大笑,“是我眼拙,早知道,当初你去凉国之时,母妃就该多派些人将你杀死,否则,又何至于酿成今日的局面?” 宋清欢冷冷看着他,眼中已有不耐,“说够了吗?”她冷冽开口。 君彻没有理她,只自顾自笑着,笑着笑着,现出几抹疯癫的状态。 宋清欢眸光一冷,挥动鞭子抽去,一把将他掉落在地的利剑给卷了起来。 沈初寒看她一眼,不知她意欲何为,却见宋清欢再次将手腕一抖,一股真气顺着软鞭注入到剑上,她手一动,那把利剑被直直插入君彻的腹中,毫不犹豫,从前至后贯穿了君彻的身体。 君彻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看着插入腹部的锃亮利剑,眼中是一抹解脱的神色。 终于……可以死了么? 可偏生,那把剑插入他身体的地方,并非致命之处。她手腕一旋,利剑便被软鞭带动着在他腹中旋了一圈。 君彻只觉一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搅到了一块,偏生,那痛感还无比鲜明,透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清晰地传来,让他浑身颤抖几欲昏厥。 宋清欢忍着伤痛,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这是你欠我五皇兄的,让你在临死间也尝尝,这利刃贯体的滋味!” 宋暄临死之前被木桩刺穿了身体,那血肉模糊的一幕,宋清欢一直记在心里,又怎肯便宜了君彻去?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宋清欢咬住下唇,手腕握住鞭把左右旋转,插在君彻体内的剑也被她带动得左右转动着,搅得君彻体内一阵天翻地覆,那种想死却死不了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君彻终于回了神,颤抖着双手去握那剑,试图将剑拔出来。 宋清欢又怎能让他如意,眉眼一冷,手一扬,握住鞭子将剑带了出来,“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君彻腹部刺痛,腿脚一软,跌倒在地。 她一眨长睫,眼眶中打转多时的泪水终于潸然落下。 往君彻身上加诸再多的痛苦,也换不回她的五皇兄了。虽说心中还对玉衡岛之行存了侥幸,但宋清欢心中也很清楚,复活死人,那可是逆天改命的行为,她侥幸重活一生,可这样的好运,还会降临到她的身上么? 一想到这,内心就一阵生疼,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阿绾……”沈初寒看着她唇瓣上被咬出的血迹,眼中满是心疼。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宋清欢的唇瓣,缓缓摩挲着。 “阿绾。”他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肢,往怀中带了带,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阿绾若是不想见到他,我替你杀了他可好?” 君彻再活在这世上,只会碍宋清欢的眼,碍眼的人,都该出去。 宋清欢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处滑落。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软软地吐出一个字,“好。” 君彻他,是该死了。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功夫耗在他一个人身上。 沈初寒招手换来一旁面带忧色的流月,让她扶住宋清欢,然后冷冷看向君彻。 君彻瘫倒在地,双手捧腹,被鲜血染得通红,刺痛了他的眼。他大口喘着粗气,眼前的情形已经模糊起来,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倒不如,早死早解脱! 他没有犹豫,俯了身子,伸手去够方才掉落在地的那把剑。 只是,手指刚够到剑柄,视线中便再次出现那双熟悉的皂靴,正踩在剑刃之上,靴面上绣着的云纹依旧那么洁白,纤尘不染,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永远都是那般高高在上的谪仙模样。 君彻的手指动了动,血染的手指通红,衬得那云纹花样白得刺眼。 他机械地抬头,充血的眸子往沈初寒面上瞧去,“你杀了我吧。”他嘶哑着声音开口,眼中一片雾气蒙蒙。 “好。” 他听到沈初寒冷冷应了一个字,只是那声音有些缥缈,仿佛从遥远的空中传来一般。 他……应了一个好字? 君彻狐疑地皱了皱眉头,脑子因为流血过多而变得反应迟钝起来,他这是……答应给自己一个痛快了?他怎会这么好心? 正疑惑不解之际,忽然眼前银光一闪,他下意识抬头,见沈初寒已抽出腰中的若水剑,神情冷如寒冰,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他转身,看向宋清欢,语声蓦地变得轻柔起来,“阿绾,转过身去闭上眼。” 宋清欢眉头微蹙,但见沈初寒眼带坚持,还是点了点头,听话地转了身。 沈初寒这才转身再度看向君彻,眸光更冷。 君彻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终于,要动手了么?可不知为何,沈初寒答应得那般斩钉截铁,他却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搁在地上的手指又动了动,眼中闪过一抹算计。 沈初寒就那样站在他面前,离他那么近,近得仿佛能闻到他身上的幽幽香气,而自己,却满身血污地躺在那么面前,那么狼狈,低贱得宛如尘埃。 他不甘心,明明都是同样的出生,为什么……为什么他就可以做那天上的明珠,而自己……却要被他踩在脚下? 想到这里,迟钝的脑中突然有一道光芒闪过,他眼神一僵,缓缓抬头看向沈初寒,艰难地开口道,“君殊,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沈初寒无波无澜地看着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 君彻昂着头,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吐出一句话,“君殊,你是不是……不是父皇的儿子?” 沈初寒盯了他一瞬,忽而勾唇一笑,眼中划过一抹讥讽,微微低了头,俯视着他,语声清冷,“你说的没错,我的父皇,是君无尘。” 君彻身子猛地一抖,眼中迸射出剧毒的光来。 他果然……他果然不是父皇的儿子,可当时,他是怎么通过滴血验亲的? 君彻看着沈初寒嘴角勾起的嘲讽笑意,只觉越发讽刺和不甘,他本来……他本来连跟自己争的资格都没有的,可最后……自己却还是败给了他。 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爆出。 他恨! 他好恨! 恨到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扒其皮饮其血才好!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堆积到了顶峰,他抱着临死前也要拼死一搏的想法,手腕一动,只见银光一闪,手中的飞镖再次朝沈初寒射去。 沈初寒嘴角笑意倏然冷了下来,眼睫未眨,只抬手一挡。 那枚飞镖便被若水剑挡了回去,直直插在了君彻胸前。君彻再次受伤,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沈初寒侧身,避开了他吐出来的鲜血。 君彻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了头看向沈初寒,尚未反应过来,忽觉眼前银光一闪,紧接着,脖子上一道剧烈的痛意传来。 下一刻,他便再也没了知觉。 宋清欢背对着沈初寒他们,见一直没有动静传来,难免有些奇怪,不由狐疑地转身望去。转身的瞬间,她听到“咚”的一声,似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眼眸一眨,她便看到,君彻的头,咕噜咕噜滚到了她身前不远处的地方,那双眼睛,还无神地瞪大着,死死盯住她。脖子断裂处,血肉模糊一片。 “呕——” 不期然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宋清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腰干呕了起来。 正文 第397章 夺权 沈初寒没想到宋清欢会突然转身,见她正撞见君彻人头落地的场景,脸色瞬间惨白,不由眉头狠狠一皱,飞身跃了过去。 “阿绾。” 他一把将宋清欢拉入怀中,微凉的手覆上了她的双目,声音低沉,“抱歉,吓着你了。” 沈初寒身上的寒凉清香冲入宋清欢的鼻端,她这才觉得心底的恶心难受感压下去些许,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不想沈初寒担心,展颜笑笑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心中却略有狐疑,说来奇怪,她前世今生见过多少血腥的场面,照理早该免疫了才是,为何今日却这般“娇气”? 沈初寒“嗯”一声,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只抬了头看向流月道,“去看看萧濯那边解决了没有。” 流月应是,快步离去。 “阿殊,我真的没事了。”见沈初寒抱着她不放,宋清欢不由又道。 沈初寒手上力道微微松了几分,却仍没放开她,将她抱在怀中,不让她去看那血腥的场景。 宋清欢长睫微垂,便看到了他微微发白的手指。 心中叹一口气,知道他仍在自责,小手环上沈初寒的腰,仰头望去,“阿殊,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了。” 沈初寒的唇在额头上浅浅一应,言简意赅地说了个“好”字,眼底的浓雾散去些许。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沈初寒将宋清欢护在怀中,不让她抬头,一面转身朝来人瞧去。 “殿下。”萧濯上前两步,朝沈初寒一礼。 “都处理好了吗?”沈初寒沉声问道。 萧濯点头,“殿下请放心,都已经处理完毕,剩下的人也已缴械投降。”说话间,瞟到地上君彻死不瞑目的头颅,眼神微微一顿,很快又看回沈初寒。 “君彻这里,你处理一下,把他的头挂在城门外三日,以儆效尤。”沈初寒冷冷开口吩咐。 宋清欢心神微动。 看来,他是要坐实君彻叛党的罪名了。只有如此,那些原本支持君彻的大臣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萧濯显然也明白沈初寒的意图,抱拳一礼,“属下明白。” 说话间,宫门处又出现一人熟悉的身影,正是先前带兵抵抗萧濯的慕白。 慕白急急行到几人跟前,除了额上有些晶莹的汗珠冒出来之外,丝毫不显狼狈,看来,方才那一仗,打得是游刃有余。 他朝几人行了礼,目光在地上君彻的头颅上一顿,心中了然,看向沈初寒问,“殿下,都已经结束了么?” “差不多了。”沈初寒点头,“你那边怎么样?” “端王逃回皇宫之后,属下按照殿下的吩咐,带兵去了薛府,将薛府围了起来,薛麒和薛青云都在府中。具体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先晾他们一晾,继续派兵围着。”沈初寒道,一顿,接着吩咐,“你清点一下人数,带着大部队先退回城外安营扎寨。” 战事既然已经结束,他那些亲卫便可以退出临都城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是,属下明白。”慕白应了。 沈初寒便又看向萧濯,“萧濯,皇后如今还下落不明,你带铁甲卫将整个皇宫仔细搜一遍,务必要找到她的下落。” “是。”萧濯也抱拳应了。 吩咐完毕,沈初寒让萧濯点了十来名铁甲卫过来,跟在他和宋清欢身后,往崇政殿方向去了。 如今局势已定,崇政殿中那些坐立不安的大臣们也是时候知道情况了。 到了崇政殿,果然远远便瞧见殿内不少人在翘首以盼。 见来的人是沈初寒,人群中似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宋清欢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只不知那些素日支持君彻的人,如今,又该作何反应? 两人行到大殿门口,留了铁甲卫和流月在外,一道进了大殿。 见他二人进来,众人都噤了声。 沈初寒牵着宋清欢到了上首,冷冷扫一眼底下惴惴不安的大臣们,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君彻已死,叛乱已平定,诸位可以不用担心了。” 语声落,众人哗然,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沈初寒也不多话,只无波无澜地看着众人在议论纷纷,等到议论声渐小,方开口道,“各位现在可以出宫了,本王会让人护送你们出去。不过……不排除还有漏网之鱼的叛党,所以……各位出宫之后,最好还是直接回府,免得出什么意外。” 他这话说得寻常,可不知为何,众人都听出了一股子阴恻恻的感觉,原本君彻一派的臣子们还有心里打着小算盘的,听了他这话也赶紧打消了念头。 谁知道沈初寒还有什么后招,君彻都死了,这种节骨眼上,还是保命要紧。 这么一想,都不敢多说,只纷纷开口附和。 沈初寒眼中微有冷意闪过,说完这番话,便不再看他们,同宋清欢一道,走下高阶,出了崇政殿。 吩咐殿外的铁甲卫将各大臣护送出宫后,两人便离开了崇政殿,只带了流月一人,又往一处走去—— 昭帝寝宫。 玄影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他们走到昭帝寝宫时,君彻的人已被清理殆尽,都换上了他们的人。 见到沈初寒和宋清欢过来,玄影迎了上来,朝两人一礼。 “情况如何?”沈初寒淡淡开口。 “周围都已换上了我们的人,如今寝殿里头,只留了王喜和小福子在伺候。”玄影道。 “皇后可来过这里?”宋清欢忽然开了问了一句。 玄影摇头,“皇后还未找到么?” 沈初寒“嗯”一声,又问,“昭帝如何?” “还在昏迷之中。” 沈初寒转头看向宋清欢,“阿绾,我进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好。”宋清欢应了,看一眼流月,“流月,你就在外头同玄影一道等着吧。” “是,殿下。”流月恭谨应了,目送着宋清欢和沈初寒进了大殿。 寝宫外的铁甲卫都在各司其职,如此一来,殿外便只剩了流月和玄影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许尴尬。 他们两人,已很久不曾单独相处过了。 这段日子要准备的事情太多,玄影忙得连王府都很少回,流月这边也有诸多事情要忙,自然很少碰到一块。 此时突然相见,都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流月先前主动了几次,见玄影都没什么反应,到底女孩子家面皮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下去。此时见他仍旧没有开口的打算,便也垂了头,没有说话。 风拂面而过,玄影面上看着尚算平静,心中却“砰砰”直跳,握成拳头的手里已经沁出了一层汗意。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怎么见过流月,便是见着了,也只是匆匆擦身而过。尽管如此,夜深人静之际,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想到她的音容笑貌,想到她的机灵狡黠。 他素来性子寡淡,心中除了任务便再无其他,可流月的出现,却仿佛在他一直平静无波的心里投下了小石子,总撩拨得他的心池时不时荡起涟漪。 定了定紧张的心思,偷偷撩眼看向流月。 流月正低垂着头望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素白瓷净的小脸略显苍白,脸颊旁一缕垂下来的发丝,俏皮地舞动着。 他的手指动了动,想起慕白曾同他说过的话,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流月,你……你没事吧?” 流月不期然他会突然开口,略带吃惊地抬头望去,正撞进玄影幽深的瞳孔里,心跳不由一滞。 她别开眼,轻声应了,“我没事。” 玄影其实心中有些诧异,流月虽有武功在身,但毕竟不是上过战场的人,今日夺权之战,不明白公子和少夫人为何连她也一起带入了宫。 原本宋清欢是打算今日一并解决了皇后,前世,流月正是死在皇后手中,所以这一世,她想让流月亲眼看着皇后死去,如此,也算是能出一口心中的恶气了。 没想到,皇后倒是比想象中要机敏得多,见势头不对,竟早早就逃走了。 “没有被吓到吧?”玄影微微一笑,又温声开了口。 既然慕白说他在姑娘家面前要多开口,那他……他就多说些话吧。 “啊?”流月此时正在狐疑之际,听得玄影又开了口,定了定心神望去,摇摇头道,“没有。殿下和王爷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根本就没轮到我出手。” 听出她话语中的怅惘,玄影不由失笑,“这样不好么?难道你想跟着一起打打杀杀?” 流月认真地想了想,“我只是希望能保护好殿下。” 她不开玩笑的时候,眼眸亮晶晶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玄影看呆了一瞬,又有些词穷起来,但想着慕白的“谆谆教诲”,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那个……你……你最近好吗?” 流月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今日玄影说的话,比他前几日加起来说的还要多,而且,还是主动的!怎么看都有些可疑。 蹙了眉头朝他看去,狐疑着开口道,“玄影,你没事吧?” 这些轮到玄影愣神了,眨了眨长睫,“我……我没事,我们的兵力占上风,公子又都计划好了,一路上根本就没遇到什么抵抗。” 流月盯着他,咽了咽口水道,“我是说……我不是说今日的战况,我是说……”扭捏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你今天……好像与平常不大一样。” “是吗?”玄影笑笑,瞥见流月盈盈的眼眸,似乎受到了鼓励似的,“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声含笑,眉眼也弯出一个弧度,脸上笼罩的寒意被驱散,倒显出几分俊俏来。 平心而论,慕白和玄影皆是容貌俊朗的男儿,但慕白平素多板着副脸,倒将他五官的精致给挡了去。 流月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心弦一动,不由自主叹一声,“玄影,你应该多笑笑的。” 玄影耳根处浮起一抹绯红,微垂了头,轻轻“嗯”一声。 见他好了一会,又恢复从前那副羞涩寡言的神态,流月越发失笑,盯着玄影看了一瞬,“玄影,是不是别人同你说了什么?” “啊?”玄影愣愣地抬了头,一脸懵懂之色。须臾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脸色一红,摆摆手道,“没……没有……” 被他这么一逗趣,流月的心情好了不少,原本想着再也不主动理他了的想法便又被抛诸脑后,看着他嗔笑一句,“真是呆子。” 玄影眨了眨眼,见流月又恢复从前那般笑吟吟的模样,不由舒一口气,小心开口道,“流月,你不生我气了?” 流月眉头一皱,笑意垮了下来,瞪着他气呼呼开口,“我何时生过你气?”这个呆子,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先前……你好像突然就不理我了。”偏生玄影还没看出流月的不乐意,一五一十道。 流月瞬间就被他气得没辙了,瞪他一眼,笑容以肉眼可见的态度淡了下去,“我现在也不想理你了!”说着,背转身去,再也不看他。 就当流月以为他又会同之前一样闭嘴不言时,他突然绕到了流月面前,半蹲了身子,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流月,你别生气,我……我给你道歉。” 流月也瞪大眼睛望着他,语气中带了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憨,“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我……你不开心了,那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了,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你别因为我的过错气坏了身子。”玄影今儿倒是破天荒地说出了一长串话。 流月听着也惊呆了。 这话,当真是从玄影这个呆子口中说出来的? 心里头甜滋滋的,板着的脸色也渐渐和缓,清了清嗓子道,“好了,我没生你的气,你别多想了。” “真的?”玄影狐疑地看向她。 “真的。”流月点头。 玄影舒一口气,“那就好。”心里头却在庆幸,原本以为慕白那家伙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坏,没想到他教的这一招倒是颇为灵验,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女孩子生气了,你不需要问原因,只管道歉便是,态度越诚恳越好。 他得了鼓励,脸皮也厚了起来,看向一旁的高阶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坐坐吧,公子和少夫人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 “好。”流月虽然没有参与战斗,但奔波了一上午,也确实有些乏了。 玄影伸出大手在阶梯上拂了拂,方请了流月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了一旁。 流月见他突然开了窍似的,心中自然甜得冒起泡来,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泼,同玄影闲聊起来。 另一厢。 宋清欢和沈初寒进了昭帝寝宫。 宫里头很静,静得能听见他们细碎的脚步声,还有风拂珠帘发出的细微声响。 宋清欢看一眼里间的寝殿,同沈初寒一道,走了过去。 帘子挑起,龙榻旁站着的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来—— 是王喜和小福子。 小福子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不动声色地对沈初寒点了点头,而王喜的目光则很复杂,紧紧盯着沈初寒,心中感慨万千,一时竟忘了行礼。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突然,到现在他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一大早,昭帝寝宫外便传来了熙攘之声,出去一瞧,竟是铁甲卫右卫中郎将严怀带了一大队铁甲卫过来,将寝宫给团团围住了。 见他出来,严怀皮笑肉不笑地同他打了声招呼,说什么端王查出皇上昏迷一事与寒王有关,如今已带兵前往寒王府捉拿寒王去了,为了保证皇上的安全,这才带了人过来保护他。 看着他那架势,王喜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 皇上因何昏迷,他心里清楚得很,明明是被薛彦辰和阮昭仪的事刺激到了,又怎么会扯到寒王身上?这些日子,皇上的吃食都是经过他的手,寒王根本就不可能对皇上下手。 而端王此举,分明是谋逆! 他和皇后大抵怕皇上苏醒后找薛家和他的麻烦,所以才急急起兵,想要赶在皇上苏醒前打败寒王,掌控大权。 可明知道君彻和皇后打着什么如意算盘,他却什么也做不得,只得认命地重新进了殿内。 没想到,没过多久,殿外却又有嘈杂熙攘声传来,很快便变成了兵戎相接之声。 他心中一惊,走到窗户旁一瞧,见又有一队士兵过来了,并且已同严怀的人交上了手! 后来的这一队兵力显然要强过严怀的人,很快便控制了局面,将寝宫周围守卫的人通通给换下。 不多会,方才领头的那人便进来了。 原来,他竟是寒王的人!唤作玄影。 寒王发现了端王图谋不轨的打算,暗中部署,反倒将了端王一军,如今局势已渐渐逆转。 玄影大概跟他解释了现在的状况后,便走了出去。 这之后,再没有其他消息传来。他知道,玄影带人过来,名义上说是保护昭帝,实则也是变相地断绝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 端王想要夺这个权,却不知寒王心中是怎么想的? 他是昭帝的心腹,自然事事都以昭帝为先,故而在沈初寒意图不明前,他也不可能对他太过热络。 沈初寒并不在乎他行不行礼一事,上前两步,看一眼榻上的昭帝,“父皇还没醒来?” 他已经开了口,王喜就断没有再忽视的道理,应一声,面上还是恭谨道,“是的王爷,皇上还没有醒来。” 沈初寒“嗯”一声,转了目光看向王喜,眸中浓雾涌动,看得王喜有几分发虚。 “君彻死了,皇后逃了,王公公不用再担心了。” 王喜猛地一惊。 端王竟然死了?!明明方才还来势汹汹的模样,这么会功夫,竟然死了?要知道,今儿举兵这事儿,端王该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身子不由抖了抖,对沈初寒越发忌惮起来。 早就听说寒王性子凉薄,心狠手辣,只是一直没机会领教,可通过今日这事,他算是真真看清楚了。 能如此轻易反败为胜逆风翻盘之人,放眼整个昭国,怕也只有他一人吧? 端王虽死,但显然最后胜出的寒王,更让人心生畏惧。更何况,他对皇上的态度不明,萧贵妃的事也不知同他有没有关系,若有的话,皇上的处境怕是越发堪忧。 可这个时候,他一个小小的内侍,当然什么也不能说,只得躬身应“是”。 沈初寒看他一眼,嘴角一抹冷笑闪过,“本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父皇这里,就有劳王公公了。” “不敢当不敢当。”王喜忙躬身行礼,“本就是奴才分内之事,王爷客气了。” 沈初寒“嗯”一声,“那本王就先走了。” 王喜虽忌惮沈初寒,但这会子皇上未醒,明面上还得对他恭恭敬敬才是,闻言忙躬身应了,看一眼一旁有些惶恐的小福子,开口道,“小福子,送王爷和王妃出去。” “是。”小福子假意一凛,忙不迭应了,抬头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欢,面上堆笑道,“王爷,王妃,请。” 脚步声渐渐远去,王喜紧绷的神经才舒缓些许,只眉头依旧皱成一团。他看向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昭帝,不知为何,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皇上,您若再不醒来,这昭国的天,是真要变了! 小福子领着沈初寒和宋清欢朝殿外走去,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这些天你做得很好,小心别在王喜面前暴露了。”沈初寒瞟他一眼,淡淡开口。 小福子躬身应了,“王爷请放心,奴才不会坏了王爷计划的。” 沈初寒“嗯”一声,沉吟一瞬,如有所思地看向前方,“皇上的药,三日后可以停了。” 昭帝昏迷,的确是因为受到了薛彦辰和阮莹莹的刺激,但后面一直昏迷不醒的原因,却是沈初寒让小福子做了手脚。 昭帝中了醉清风,身子本就虚弱,所以一受到刺激,就势必会昏迷。只有昭帝一直陷入昏迷,君彻和皇后才会着急在他醒来前起事,因此,沈初寒让季流云再配了味药出来,让小福子加入了昭帝寝殿的香炉中。 这味药寻常人闻了并不要紧,但会与醉清风中的另一味药相互反应,能使昭帝昏迷不醒。 如今,君彻和薛家已除,昭帝也该醒来了。 “奴才明白了。”小福子福身又应了,一脸机灵。 “好了,你不必送了,回去吧。”眼见着快出大殿了,沈初寒停下脚步。 “是,奴才告退。”小福子福身一礼,转身往内殿走去。 “薛家那边,阿殊打算怎么处置?”宋清欢沉吟着看向他。 “杀。”沈初寒凉凉吐出一个字,牵着宋清欢走出了殿外。 宋清欢微凛,但也很快镇定下来。薛家留在世上只是个祸害,当年慕容家被灭门之事,与薛青云的煽风点火也脱不了干系,果真是天道好轮回,看来,这就是报应了。 见两人走了出来,玄影和流月忙停止了交谈迎了上来,略略吩咐了玄影几句,沈初寒怜惜宋清欢的身子,便带着她径直回了府,只留了玄影萧濯等人在宫里处理剩下的事。 于是,原本以为会是无比惨烈的夺权之战,便这么落下了帷幕。 第二日,寒王昭告天下,端王意图不轨,妄想篡权夺位,买通昭帝身边的贴身内侍王喜,给昭帝下了慢性毒药,导致昭帝昏迷不醒。 幸得他事先得知消息,暗中早作准备,一举粉碎了端王的阴谋,并将其斩首。为儆效尤,下令将其头颅悬于城楼三日,除其王位,贬为庶民,端王府阖府,男子发配边疆,女子充为官奴。 而端王同党薛家,同样以谋逆罪论处,阖府上下斩立决。 而同为逆党的皇后在混战中下落不明,已命人贴出告示,全城通缉。 旨意一道接一道传出宫去,众人哗然。 要知道,端王虽然死了,但昭帝尚在,寒王又未被封太子,这些旨意,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可根本就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那些原本与君彻一派的人更是夹紧了尾巴做人,深恐沈初寒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沈初寒彻底掌控了昭国的朝政。 消息很快传遍云倾大陆,举世震惊,在其他三国都掀起了不小的动荡,众人纷纷惊叹于沈初寒的铁血冷酷和雷霆手腕,对昭国也越发忌惮起来。 而在众人口中议论纷纷的沈初寒,此时却很悠闲。 ——他正在寒王府里陪着宋清欢和小郡主。 仪嘉小郡主如今已一岁半了,已经学会了走路和说话,平日里愈发活泼起来,自己摆着小手站在软榻上走来走去,身子还不断扭动着。 宋清欢一边逗弄着她玩,一边看向沈初寒问道,“阿殊,事情都处理好了?” 沈初寒“嗯”一声,握住小郡主的小手,看着宋清欢点点头,“薛家的人,明日处斩。今日一早,王喜被发现吊死在自己房中。” 对于这些,沈初寒并不避讳自家女儿。忧忧是他和宋清欢的孩子,迟早有一天会要面对这些,她的出生,就注定她不能享有与其他孩子一样普通的童年。 宋清欢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初寒,“阿殊,王喜的事,是你的手笔吧?”王喜作为昭帝的心腹,是决计活不下来的,既然都让他背了这个锅了,自然做戏要做全套了。传出去,人家也只会认为王喜是畏罪自杀而已。 沈初寒一把将忧忧抱至怀中,也浅笑着开口道,“算是吧,准确来说,执行者是小福子。” “王喜一定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在他最信任的人手里。”宋清欢看着他,眸光有几分出神。 沈初寒不置可否地笑笑,“王喜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他除了已死,并没有其他选择了。与其死得很难看,倒不如老老实实按照小福子说的去做,这样,还能留个全尸。” 他们这一招移花接木,用得确实是高。 王喜一死,昭帝身边便都是他们的人了。再者,将昭帝中毒一事推到君彻身上,日后昭帝就算中毒身亡,众人也不会多想什么。可以说,从现在起,昭帝就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皇后呢?”想到皇后,宋清欢脸上笑意淡了淡。 沈初寒的神色也沉了下去,“萧濯那边传来了消息,没有在宫中发现皇后的身影。而且……”说到这里,他语声一顿,眸色有些暗沉。 “而且什么?”宋清欢也皱了眉头。 “而且……在皇后床榻底下,发现了一条通往宫外的暗道。” “你说什么?”宋清欢闻言大惊。 沈初寒点点头,“当时我们都大意了,没有仔细搜查皇后的寝宫。现在看来,她应该是通过那条地道逃到了宫外。” “那地道……能看出是什么时候挖掘的吗?” “已经有些年头了。” 宋清欢眉头狠狠一拧。有些年头了……这么说来,皇后从一入宫起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真是心思缜密啊! “那地道……通往何处?” “通往城中一条很普通的巷子里,萧濯派人四处查过了,并未发现皇后的踪迹。”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嗯”一声,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正文 第398章 喜欢吃酸的 沈初寒看出她眉眼间的担忧,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她,“阿绾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已经派人四下去寻了,临都就这么大,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再者,薛家一死,她的后路便彻底被切断,便是蹦跶也再蹦跶不了几天。” 宋清欢“嗯”一声,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阿殊觉得,皇后不会离开临都?” “皇后一辈子都活在锦衣玉食中,让她离开临都去当一个普通百姓,是万万不可能的。我想……她一定还有后招。”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宋清欢,“所以这几日阿绾也不能掉以轻心了,我会让玄影先在你身边跟几日。” “好。”宋清欢心知他说得有理,便也没有拒绝。 “等用过午饭,我们去看看母妃和君熙吧,临都发生这么大的事,想必她们也担心我们。”沈初寒又道。 “好啊。”宋清欢应了,眼底愁绪散去些许,从沈初寒手中接过忧忧,看向她笑眯眯道,“忧忧,我们去看祖母和舅母好吗?” 忧忧眉眼完成了月牙状,似乎听懂了宋清欢的话似的,挥舞着小手,“咯咯”地笑着,嘴里还重复着宋清欢方才的话,“祖母”“舅母”,末了,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又奶声奶气叫出两个字,“哥——哥——” 宋清欢一怔,很快也跟着一笑,“是,还有哥哥呢,去看哥哥好不好?” “好。”忧忧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眉眼晶亮。 她和沈初寒之前去城郊宋府时带上过忧忧几次,宋念与忧忧年纪相仿,两人自然很容易就玩到了一块,再加上忧忧在王府里也没什么同龄的玩伴,所以一直惦记着她这个表兄,一听说要去宋府,就高兴得不得了。 用过午饭,两人稍作休息,便带着忧忧出了府,坐上了去城郊的马车。 忧忧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躺在宋清欢怀里,神情恬静。 宋清欢瞥她一眼,笑着打趣,“咱们家忧忧也就是在睡觉的时候能安静一会。”说来也奇怪,忧忧在她肚里的时候安静得很,不哭不闹的,十分体贴,可出生之后却闹腾得不得了,简直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挺好的。”爹爹看女儿,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沈初寒浅笑着地回了,伸手摸了摸忧忧肉呼呼的小脸蛋,开口道,“忧忧好像很喜欢阿念。” “是啊。”宋清欢应了,“也难为她了,只阿念这么个玩伴。”一顿,似想到什么似的,看向沈初寒道,“阿殊,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母妃和君熙接到府里了?” 如今昭帝虽然还没死,但朝中势力都牢牢掌握在了他们手里,便是昭帝身边也全换成了他们的人。只要昭帝接触不到外界的人事,那么,他就没办法调动锦衣卫的势力。可以说,此时的昭帝对他们而言,已经全然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今天我问问母妃,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君熙那边,倒是可以等她恢复身份后给她单独赐一栋府邸,毕竟,她原本就是昭国的帝姬。” “这样也好。”宋清欢赞同地点了点头。若叫君熙住到寒王府来,对她来说也不是很方便,倒不如另外给她找一栋府邸的好。 沈初寒墨瞳微狭,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宋清欢,微微拉长了语调开口道,“阿绾若是担心忧忧没有玩伴,不如……再给忧忧生个弟弟妹妹如何?” “啊?”宋清欢一怔,略显意外地抬头看向沈初寒,颊边一抹绯红浮现,很快又垂下头嗔道,“阿殊,你瞎说什么呢?” 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们处理完昭国的事后马上就要去玉衡岛了。这么多事情还等着她和沈初寒去处理,这个时候,真不大适宜怀孕。虽然她并没有刻意避孕,但还是根据穿越前了解到的知识,有意识避免了在排卵期与沈初寒同房。 沈初寒自然也明白她的考量,笑笑,将她搂入怀中,温声道,“那……等去完玉衡岛回来后如何?” 宋清欢嗔他一眼,“这哪是说生就能生的?” 沈初寒抿唇一笑,眸光熠熠生辉,“到时定会有办法的。” 宋清欢只当他说着玩的,也没多想,说了些旁的事岔开了去。 行了一会,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宋府到了。 沈初寒抱着忧忧先下了车,又扶着宋清欢走了下来。 府里的人得了消息,如今局势又缓和了下来,故而早早便开了府门迎接他们。 一下车,宋清欢便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云歌。 “殿下,王爷。”她笑吟吟上前,朝两人行了个礼。 宋清欢点了点头,“母妃和嫂嫂最近如何?” “牢殿下惦记,夫人和少夫人都很好。她们已经在府里头等着了,殿下请,王爷请。” 宋清欢抿唇笑笑,同沈初寒一道,在云歌的引领下进了宋府。 云歌引着她们去了前院的花厅,萧贵妃和君熙正在此候着,宋念也在。听到脚步声,她们抬头望来,忙欣喜地迎出了花厅。 “母妃,嫂嫂。” “母妃。” “皇兄,阿欢。” 几人互相见了礼,君熙拉了拉身旁的宋念,催促道,“阿念,姑姑和姑父来了,快唤人。” 宋念年岁不大,却甚是知礼懂事,闻言奶声奶气地朝宋清欢和沈初寒见了礼,还看向沈初寒怀中的忧忧,也甜甜唤了声“妹妹。” 小郡主在马车上又睡了会,这会子已经醒了过来,见到宋念十分兴奋,一面叫着“哥哥”,一面挣扎着要从沈初寒怀中下来。 沈初寒无奈,只得将她放下。 小郡主小脚一落地,便颠颠儿朝宋念怀中扑去,嘴里“哥哥哥哥”叫得欢。 宋念自己也是个小屁孩,又没有防备,被忧忧这么猛地一扑,身子不由朝后踉跄了一步。君熙忙伸手去扶,宋念却稳住了身形,看向君熙道,“娘,我没事。” 说着,双手抱紧小郡主,奶声奶气道,“妹妹,小心些。” “小心小心。”小郡主此时正处在学说话的阶段,极其爱重复旁人的话语,果不其然,自从宋念说了这话之后,便一直在重复着“小心”两字,一边说,一边还抓着宋念的手不放。 宋清欢看着自家调皮的女儿,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她和沈初寒都是沉静的性子,也不知她怎这般闹腾?不过小宋念倒是每每给她带来不少惊喜,明明还只是个两岁多的小孩,却仿佛已流露出能独当一面的气势了,心里由衷地为君熙感到高兴。 “来,里面坐吧。”萧贵妃见到他们,也高兴极了,笑眯眯道。 几人一道进了花厅,依次坐下。 云歌进来上了茶,复又退了下去。 寒暄了几句,萧贵妃放下茶盏,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欢道,“殊儿,我听说……最近京里出事了?” 她和君熙身份特殊,甚少出府,沈初寒不想她操什么心,故而有些消息并没有特意告诉她们,萧贵妃也是偶尔听下人说起,才知道最近京里变天了。 沈初寒点头应了,“先前不想母妃担心,便没有提前告诉您。”语气微微一顿,道,“前两日君彻起兵造反,被我带兵镇压了下去,君彻也已被斩首示众,如今城里的秩序基本上已恢复正常。” 君熙眼睫微微一颤,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朝她笑笑,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确实已经开始动手,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起身去玉衡岛了。 萧贵妃也是惊诧,忙问,“你和欢儿没有受伤吧?” 沈初寒摇摇头,“母妃不用担心,我和阿绾都没事。”顿了顿,神情微沉,“不过,叫皇后给逃了出去。” 萧贵妃微微蹙了眉头,“没有找到?” “暂时还没有,已经派人去找了。” “她性子狡诈,这次败在你们手中,一定心有不甘,说不定还在计划着什么,你们务必要小心些。”萧贵妃殷切叮嘱。她从前与皇后交过手,自然知道皇后的本事,所以不想沈初寒他们掉以轻心了。 “知道了母妃。”沈初寒应了。 萧贵妃咬了咬下唇,似有些欲言又止。 宋清欢大概猜到了什么,接过话头道,“我们叫人停了给昭帝的药,大概再过个一两日,他就能醒来。” 萧贵妃眉梢一动,低垂了头,轻应一声,没有多说,神色似有些复杂。 沈初寒想了想,温声开口,“母妃,如今昭帝已不足为惧,您……愿意搬回寒王府去吗?” 萧贵妃怔了怔。 宋清欢跟着劝道,“是啊母妃,您和嫂嫂也不能一直总住在这,忧忧也想经常见到祖母和哥哥呢。如今时机正好,我看,你们还是搬回去吧。” 萧贵妃似有几分被说动了,君熙则笑笑,落落大方地看向宋清欢,“是啊,母妃是该住回王府去了,不过……我和阿念还是住在这里比较好。毕竟我的身份尴尬,若住到王府,难免会给你们添麻烦。” 宋清欢拉住她的手嗔道,“嫂嫂说这些做什么,没的见外了。不过阿念年纪渐渐大了,还是有单独的府邸比较好。”顿了顿,看一眼萧贵妃和君熙,语气沉了下来,“昭帝活不了太久了,等阿殊登基后,会恢复嫂嫂的身份,到时再你们再搬到单独的府邸去如何?” 君熙没想到宋清欢都给她计划好了,眸光浮动,有些许哽咽,一时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只握紧了她的手唤了一声,“阿欢……” 宋清欢笑笑,又道,“在这之前,就再委屈嫂嫂一下啦。不过……”她转了目光看向萧贵妃,“母妃就跟我们住回去吧,也好让我们多尽尽孝。” 看着她和沈初寒殷切的眼神,萧贵妃叹口气,抿唇一笑道,“你们这两个孩子的孝心我当然知道……” “母妃……”宋清欢晃着她的胳膊撒娇。 沈初寒生性清冷,便是在萧贵妃面前也是规规矩矩的模样,这软磨硬泡的事,还是交给她来做吧。 她一面劝着,一面看向和宋念玩得正欢的小郡主道,“忧忧,你想不想祖母住回府里陪你啊?” 忧忧闻言望来,目光在萧贵妃面上一顿,忽的就张开双手扑了过来,紧紧抱住萧贵妃的双腿,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叫着“祖母”。 萧贵妃原本就被说动了,再被忧忧这一抱,心顿时就软了下来。她在地宫中生活了十几年,自是无比珍惜这得之不易的亲情。 叹一口气道,“我是怕……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宋清欢笑,“母妃,哪来的什么麻烦,您搬过去与我们同住,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呢?”说着,朝沈初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接话。 沈初寒得了眼色,忙不迭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母妃,阿绾说得正是。” 见他二人妇唱夫随的模样,萧贵妃忍俊不禁地一笑,“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们。” 宋清欢眸光一亮,“母妃这是同意了?” “我若再不同意,可不得伤你们的心了?”萧贵妃笑言。她自从出地宫之后,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再加上见沈初寒和宋清欢的计划一切顺利,便也放宽了心,性子跟着开朗不少。 “可不是呢。”宋清欢也弯了眉眼,笑得欢喜。 “那这几日母妃先整理一下行装,过几日我过来接您。”沈初寒道。 萧贵妃点头应了,又看向君熙,“熙儿,要不你也先搬过去住一段时间?等你身份恢复了,再搬出去也不迟啊。” 君熙摇摇头婉拒,“我啊……就不麻烦了,等事情都定下来了再说。” 见她主意已定,宋清欢便也不好再强求,笑笑应了下来——左右昭帝也活不了太久了。 “母妃最近身体如何?”沈初寒又关切开口。 “流云医术果真不错,多亏了他的方子,我这些日子觉得身子好了不少。” “他若是治不好您,他那圣手医仙的名号也该摘了去。”沈初寒难得开口打趣,“子舒和落落这些日子还在府里,您搬回去正好方便不少。” 沈初寒担心萧贵妃的身体,所以请了季流云和叶落在王府里多住一段时间。只是他们最近忙着对付君彻和皇后,倒也没顾得上他俩。 好在都是自己人,也无需客气什么,听流月说两人最近有空就出府去四下逛逛,倒是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几人闲聊了一会,小郡主似乎饿了,吵着要吃东西。 小郡主如今已经断了奶,君熙闻言,便叫云歌去让厨房做些小米粥来。想了想又看向宋清欢道,“对了,最近府里的梅子熟了,我闲着无事,做了些梅子脯,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阿欢可要尝尝?” 一听到“梅子脯”几个字,宋清欢眼神蓦地就亮了起来,点点头欢喜道,“好啊。” 君熙便叫人取了几碟过来。 宋清欢伸手捻起一小块放入嘴中,果然如君熙所描述的,酸酸甜甜煞是可口,馋得她口水都流出来了。 忧忧见状,也眼巴巴地瞅着她,嘴里奶奶地叫着,“娘,要!要!” 她如今已经开始长牙,平时偶尔也会吃些硬一点的食物,见她眼巴巴的模样,宋清欢便掰了一小块给她。 忧忧“咯咯”地笑着,欢喜接过,就把梅子脯往嘴里塞,只是,刚咬了一口,眉眼便挤到了一块,口水也不由自主地留了出来。 “娘……”她苦着脸看向宋清欢,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似乎是嫌那梅子脯太酸了。但宋清欢素来教导她要爱惜食物,所以也不敢乱扔,只举在手里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偷笑一声,接过她手中咬了一口的梅子脯自己吃了,“酸?” 忧忧巴巴点头,吸了吸口水,重复一句,“酸。” 宋清欢越发笑得开怀,掏出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口水,看向宋念道,“乖,再跟哥哥去玩一会,等会米粥来了给你吃。” 说着,又笑眯眯看向宋念,“阿念要吃吗?” “谢谢姑母。”宋念有礼貌地回道,“零嘴是姑娘家吃的,阿念不吃。”他年岁不大,说话还有些口齿不伶俐,但思维却是十分清晰,看来君熙在培养他上下了不少功夫。 说罢,牵着忧忧到一旁玩去了。 宋清欢收回目光看向萧贵妃,“母妃吃吗?” 萧贵妃摇摇头,笑道,“我素来不大喜酸的,就不吃了。” “看来……只有我跟嫂嫂两人喜欢了。”宋清欢撩眼看向君熙,唇角带笑。 “可不是?”君熙打趣着接过话头,“幸好还有阿欢你给我捧场,不过……”她微微蹙了眉头,“我记得你好像也不大喜欢吃酸的?” 上一次宋清欢来的时候,厨房做了道糖醋小排,宋清欢连碰都没碰,说是不喜欢吃酸,怎么这才短短大半个月的功夫,就突然转性了? “是啊。”沈初寒接口,含笑望着她,略带不解。宋清欢的性情喜好,他自然是再了解不过了,被君熙这么一说,也发现了不对劲。 宋清欢眨了眨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口道,“我从前确实是不大喜欢吃酸的。不过最近总是嘴馋,也不知是为什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贵妃闻言,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地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没有注意她的异样,同他们又聊起了别的事。 两人在宋府坐了一两个时辰,见天色不早了,方起身告辞。 萧贵妃眸光一闪,看向沈初寒道,“殊儿,我有对镯子想给欢儿,你先在这等等,让欢儿陪我去取一下。” 沈初寒微蹙了眉头。 好好的,怎生突然想起要给镯子给阿绾? 刚要开口相询,宋清欢似想到了什么,朝沈初寒眨了眨眼,笑着道,“好啊,阿殊,那我就陪母妃回房一趟,你去看看府里的守卫情况如何?” “也好。”见她如此,沈初寒虽心下有疑虑,但还是应了下来,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君熙大抵也想到了什么,笑笑道,“那我带着忧忧和阿念先在这里玩一会儿。” “好。”萧贵妃和宋清欢应了,并肩出了花厅。 走了两步,宋清欢笑吟吟看向萧贵妃,“母妃,你是不是有话同我说?” 萧贵妃也抿唇一笑,拉过她的手,“你这孩子,怪机灵的。”说着,拍拍她的手背,“殊儿幸亏遇到了你,否则,他那偏执的性子,不定有多少人会遭殃。” 都说知子莫若母,沈初寒的性格,萧贵妃自然知道,在地宫里时也总担心他会因各种原因而走上歧路,好在上天对她母子都不算太坏,让他遇上了宋清欢。 沈初寒遇上宋清欢后性情改变了多少,萧贵妃都看在眼里,对宋清欢自然亦是越看越满意。 “我也幸好遇到了阿殊呢。”宋清欢语带慨叹,若不是他,她这一辈子,都只是梦幻泡影而已。 萧贵妃笑笑,弯了眼角看向她,“欢儿,我叫你陪我过来,的确有话要问你。” “怎么了母妃?”宋清欢不解地看向她。 萧贵妃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开口道,“欢儿,你上一次来癸水,是什么时候?” 宋清欢一听,不由愣在原地。 正文 第399章 一个月身孕 萧贵妃突然问她癸水什么时候来的,却是何意?难道说…… 她呆呆地眨了眨眼,狐疑不解地看向萧贵妃,脑中蓦地浮现出一个猜想,“母妃,您是说……?” 萧贵妃只笑吟吟地看着她,“还记得吗?” 宋清欢回忆了一下,“好像……好像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她的癸水向来准时,只是这些日子忙着对付君彻,虽推迟了几日,却也只以为是压力大导致,便也没放在心上。 许是看出宋清欢猜到了她的意思,萧贵妃笑笑,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光芒,“你不是说落落还在府上么?我看啊,可以回去叫她帮你把把脉看看。” 宋清欢的脸不由地红了红。 癸水未至,口味突变喜酸,再想到上次见到君彻人头落地时几欲作呕的反应,心里头顿时也泛起了狐疑。难道说……她真的又怀上了? 定了定心神,长睫一敛朝萧贵妃笑笑,“谢谢母妃,我……我回去让落落帮我看看。” “嗯。”萧贵妃点头应了,拉过她的手,关切道,“若真有了,可得好好保重身子。我听说你怀忧忧的时候一路颠簸,吃了不少苦,这次可得注意了。” 宋清欢腼腆地一笑,轻声应了,心中却又几分无奈。 等临都的事处理完毕,他们就要准备去玉衡岛了,这个时候怀了身孕,也不知是不是该高兴得好。照理,每年的三月十五和十月十五,沈初寒体内的蛊毒就会发作一次,可这会子都已经三月末了,沈初寒体内的蛊毒却还没有动静,叫季流云看了,也未发现什么异样。 可越是如此,宋清欢就越觉得心中没底,只盼着能早日上岛,早日解掉沈初寒体内的蛊毒才好。若真的怀上了宝宝,实在是有诸多不便。 脑海中闪过这些纷繁的念头,一时有些心神不定,却也不想让萧贵妃看出什么端倪,点点头道,“知道了母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萧贵妃笑意愈浓,正巧这时她住的院落到了,便拉着宋清欢走了进去。 进了房间,她从妆奁匣最底部找出一对羊脂玉嵌珠缠花双扣镯,看向宋清欢笑笑道,“这对镯子……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珍惜之物,只是……是殊儿父皇在我及笄那年送给我的礼物。” 她将镯子给宋清欢带上,声音微低,“他父皇,终究是福薄,没能看到殊儿成家生子的这一日,这对镯子,就算是他对你们的一点小小祝福吧。” 宋清欢微惊,看向萧贵妃笑笑,推脱道,“母妃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对镯子对您来说意义非凡,又见证着您和父皇的感情,我看……还是您亲自收着吧。” 萧贵妃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客气,“当时他父皇还在世时,我就曾同他打趣过,说日后若有了儿媳,这对镯子就算是我们的传家宝了。虽是戏言,不过他父皇如今已不在,也只有这对镯子能表达他的心意了。” 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宋清欢自然不好再推脱,笑着点头道,“那就多谢母妃了。” 萧贵妃笑意莹然,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 两人出了院落,依旧往花厅而去,沈初寒此时也已巡视完毕,在花厅里候着了,见两人走了过来,嘴角一扬,起身迎上前,目光落在宋清欢皓白的手腕上。看见那对羊脂玉嵌珠缠花双扣镯,微微一愣,笑道,“原来母妃是把这对镯子给阿绾了。” 萧贵妃点点头,“看来,我从前说的话,你倒是还记得呢。” 沈初寒长睫颤了颤,笑着看了一眼宋清欢,眉眼间有柔和的光芒溢出。 他自然知道,这对镯子是父皇送给母妃的及笄之礼,父皇死后,母妃便一直郁郁寡欢,只有在见到这对镯子时,心情才会略微好转。母妃也曾同他提过,说这对镯子日后就送给他的妻子,那时的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只当自己这一世都不会寻到真心喜欢的女子,没想到……他不仅找到了,还爱得这么深。 眉眼柔和了几分,笑笑道,“母妃的话,我自然记得。”说罢,看了看宋清欢手上的镯子,轻笑,“很好看。” 宋清欢扬唇,笑得娇俏,“母妃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萧贵妃抿了抿唇,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不多留了,你们路上小心些。” “是。”两人应了,宋清欢抱过忧忧,同沈初寒一道辞别萧贵妃和君熙,方离开了宋府。 第二日一早,沈初寒天不亮便出了门,如今他暂代早朝,自不能迟到。再者,今日是薛家阖府斩首示众之日,还有很多事要忙。 宋清欢自己心中有事,送走沈初寒之后虽又上了榻,但到底睡不着,索性直接起了身。 梳妆打扮完毕,用过早饭,她想了想,带了流月沉星往叶落下榻的院落走去。 叶落和季流云是江湖人士,又是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并没有世家大族那么些男女大防的礼数束缚着,所以虽然醉清风已调配完成,但因着叶落嫌烦,便也未搬出去,依旧与季流云在同一处院落住着。 宋清欢进了院子,目光一扫,见叶落的房门正开着,便也没有客气,径直走了过去。 到了门外,她微微提了音调,开口道,“落落,你在吗?” 话音落,便见从房中蹿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兴奋地扑到她面前,扬起头道,“嫂嫂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找我了?” 宋清欢笑,“怕你无聊,过来看看你。” 叶落嘟了嘟嘴,“前几日还好,只这几日,流云哥哥说街上不大安全,非得将我拘在府里。”她一边说着,一边挽着宋清欢进了房间。 见到桌上摊开的各色药材香料,宋清欢一挑眉头,“在调香?” 叶落点点头,“反正闲着无事。上次我去沉香阁同容姑娘讨教了几招,今日便想着练练手。”叶落虽对香料有研究,但她师从叶问,叶问只善医毒,香料之术,还是叶落自己琢磨出来的,若细论起来,自然不如调香大家容筝精通。 宋清欢跟着叶落在桌前坐下,用指甲挑起一小块研磨好的香粉闻了闻,“味道不错,不过……花香较淡,倒像是加了一味薄荷。”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笑着看向叶落,“这是给男子配的香料?” 见宋清欢辨别出来了,叶落便也不捏捏,勾唇一笑,露出米粒般洁白的贝齿来,“给流云哥哥配的。”顿了顿,见宋清欢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长睫眨了眨,有些心虚地补充道,“夏日蚊虫多,流云哥哥易招蚊,所以……让我给他配味驱蚊的香料。” 宋清欢拉长了声音“哦”一声,没有多说。 自从上次叶落无意间泄露季流云那句“你是我的小仙女”的情话,他二人的关系便已经算过了明面了,此时见叶落面皮薄,便也微微收了戏谑的笑意,没有再打趣她。 这时,侍女上了茶来。 叶落给宋清欢斟了一杯递过去,说起了正事,“朝中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她和季流云这次来临都,主要就是给沈初寒配毒药的,醉清风配出来了,他二人便没什么事了。再加上她对朝堂之事向来不感兴趣,所以虽然前两日君彻造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也只从季流云那里听了个大概。 唯一有切身体会的,大概就只有这几日府内略显凝重的气氛,以及季流云不让她出门的举动了。 宋清欢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知她对这些事素来没什么兴趣,便也只言简意赅道,“端王君彻死了,薛家今日处斩。” “端王死了?”叶落一挑眉头,显出几分兴致来,“那昭国皇帝呢?” “他啊……”宋清欢唇角一抿,“已经叫人停了药,大概这两日就会醒来吧。” “嫂嫂和师兄打算怎么对付他?”叶落好奇道。 宋清欢拿茶盏盖轻轻拨动着盏中的茶叶,神情淡淡,“他左右活不长了,不值得我们花多少心思。”话虽如此说,该虐的还是要虐的。 叶落“哦”一声,很快便丢开了此事,只道,“那……街上都安全了吗?我若是要出府,流云哥哥应该不会再拦了吧。” 宋清欢笑,“这就憋不住了?” 叶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虽然府里头很美,但嫂嫂你也知道的,我向来是个坐不住的人,让我成天憋在府里,我是着实受不了啊。” 宋清欢嗔笑着看她一眼,“子舒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这几日还有些叛党余孽要处理,最好是再在府里待几日。而且……”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叶落提个醒,“混战中,皇后下落不明。” 叶落面露吃惊之色,“跑了?” 宋清欢点头,“她的寝宫里,有通往宫外的密道,想来是很早便给自己留了一手。皇后这个人,本就心狠手辣,如今薛家被斩,难保她不会受刺激。等过了这两日,若你真要出府,可务必得叫子舒陪着。”虽然皇后的恨意还不至于发泄到叶落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但毕竟叶落是寒王府出来的人,她不想掉以轻心了去,还是事先提醒一下好。 叶落敛了些玩笑之意,郑重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嫂嫂的提醒。” “对了,过两日母妃回搬回府里,等安顿好了母妃,我应该也没什么事了,可以陪你上街逛逛。” “萧夫人要回府了吗?那君姑娘和阿念呢?”她和季流云去过几次城郊宋府给萧贵妃看病,所以也见过君熙和宋念两面。 叶落是喜欢热闹之人,又喜欢小孩子,故而才有此一问。 “嫂嫂暂时还住在城郊。”见叶落眼底略有失望,浅笑着解释道,“她毕竟也是昭国的帝姬,阿念又渐渐大了,住在王府里的确多有不变。等阿殊继位后恢复她的身份,会再赐一座宅邸给她。” 叶落“唔”一声,“这样确实是妥当的法子。”想了想,接着方才的话题道,“萧夫人回府之后,师兄给她把脉可就方便些了。” “母妃身体如何?”虽然替萧贵妃看病的是季流云,但叶落毕竟跟着去了,自然知道内情。 叶落笑笑,“嫂嫂不用担心,萧夫人只是在地下生活久了,难免有些阳气不足郁结在心。流云哥哥已经开了方子,再好生调养着,不会有事的。” 宋清欢略舒一口气,想起自己今日的来意,喝口茶水略定了心神,抬眸看叶落一眼,缓缓开口道,“落落,今日我过来找你,其实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叶落一怔,见她神情认真,不由点了点头,“嫂嫂尽管说。” 宋清欢轻咳一声,将手腕递了过去,“落落,能否替我把个脉?” 叶落眉头一皱,忙问,“嫂嫂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清欢耳根处飞起一抹红霞,“不是不舒服,只是……最近有些喜酸,癸水又推迟了些日子,所以……所以想请你看看。” 叶落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眉目一喜,瞪大了眼睛瞧着宋清欢,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嫂嫂,你是说……你又怀上了?” 宋清欢长睫一敛,声音带了些羞意,“我也只是猜测,是与不是,还得请你看看。” “好好好。”叶落忙连声应了,将手搭上了宋清欢的手腕。 昨儿萧贵妃和宋清欢说话时,流月和沉星也在场,所以自然知道宋清欢有可能怀孕的事,此时闻言也未吃惊,只紧张地在一旁盯着叶落的神情。 叶落听了一会脉,舒一口气,眼中有飞扬的喜悦和神采,“嫂嫂,您好像当真有了喜脉!” 宋清欢笑,眉梢一扬,“似乎?” 叶落不好意思地笑笑,如果宋清欢真的有了,那也刚怀上一个月,脉象本就浅,再加上她的医术只学了他父亲的一半,自不如季流云,这么大的事,也不敢说得斩钉截铁。 “嫂嫂,我医术不精,心里头有些没底。嫂嫂若是不介意的话,要不……请流云哥哥再来帮你诊一次?”叶落开口提议。 若是她真怀上了,宋清欢也没想瞒着沈初寒,闻言点了点头,“好啊。” 季流云一听,立马站起身,“那我去叫流云哥哥。”说罢,也不待宋清欢反应,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顷刻间身影便消失不见。 宋清欢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一脸哭笑不得。 很快,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季流云人还未见着,急切的声音便飘了进来,“清欢,听说你怀孕了?” 宋清欢目光朝门口望去,果然下一刻,便瞧见一袭青衫的季流云出现在了房门口,他炙热的目光落在宋清欢身上,一脸期待。 “大……大概吧……”宋清欢反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这不是等着你这个神医来确认么?” 季流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刚要伸手,忽的想到什么,叹口气看向她道,“还是借你帕子一用吧。” 宋清欢失笑。 沈初寒那个大醋坛子,各种不分青红皂白的醋都吃得飞起,之前有一次季流云给自己把脉时没有覆帕子,被沈初寒看见了,可给了季流云好几天的脸色看。这之后,季流云每次替她把脉都“乖觉”起来。 宋清欢从袖中掏出帕子覆在手腕上,笑着看一眼季流云。 季流云在她对面坐下,将手搭上了她的手腕内侧。 听了一会,他收回手,笑吟吟看向宋清欢,“确实没错,清欢,你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听到这话,宋清欢感到自己的心跳猛地一滞。 正文 第400章 你杀了君彻? 宋清欢低了头,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伸手覆了上去。 她……她的肚子里,又有小宝宝了? 脑中仿佛空白了一瞬,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个小宝宝,虽然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但毕竟是她与沈初寒爱情的结晶,片刻的怔愣过后,心中有铺天盖地的柔软覆满。 “恭喜嫂嫂!”叶落也是高兴不已,大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兴奋地看着宋清欢。 季流云也跟着道喜。 宋清欢抿唇笑着谢过,长舒一口气定了心神。 “烬之知道吗?”季流云又问。 宋清欢摇摇头,“昨日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想着万一是我多想了,岂不是让阿殊白开心了?所以想先找你们确认了再告诉他。” 叶落笑吟吟接口,“都说酸儿辣女,说不定嫂嫂这胎会生个小世子出来。” 宋清欢覆在腹部的手指动了动,微低了头看着,眼角有柔情溢出。不管是女儿也好,还是儿子也罢,她都喜欢。 “好在如今临都的事也快告一段落,这一胎,你可得好生养着。怀忧忧的时候是她听话,没有多折腾你,可不能次次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季流云微微正色,看着她叮嘱道。 宋清欢咧嘴笑笑,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原本他们是打算处理完昭国之事,等沈初寒登上帝位后便去玉衡岛。玉衡岛之行势必艰险重重,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实在不凑巧。 “清欢?”见宋清欢有几分心不在焉,季流云不由微微提了嗓音。 宋清欢回了神,抿唇朝他笑笑,含糊应了下来。他们要去玉衡岛的事,除了君熙,暂时还未同旁人说过,在事情还没完全确定下来之前,她不想季流云和叶落太担心,便决定暂且按下此事不提。 “我等下开个安胎的方子,你叫流月沉星每日照着方子煎服了。”季流云又叮嘱一句,端的是不厌其烦。 宋清欢忍不住抿唇笑笑,“子舒,你这般细心,以后落落怀孕的时候我可就放心了。”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落落“啊”一声,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嫂嫂,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就……哪里就……” 说着说着,到底臊得满面通红,说不下去了。 季流云也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含糊不清道,“那个……还早……还早……” “是啊,嫂嫂,你就别打趣我们了。”叶落嘟了嘟唇抱怨。 宋清欢看着她粉面含羞的模样,脑中忽的灵光一闪,他二人如今尚未成亲,这么说来……应该也尚未圆房才是?难怪两人听到这话题都羞得满面通红。 笑笑,看向季流云转了话题,“对了子舒,过几日母妃会住回府里,到时她的身子,还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避开了方才那个话题,季流云神情明显舒展不少,点点头道,“没问题,放心吧。” 又聊了一会,宋清欢才起身告辞。 沈初寒是踏着夕阳回来的。 刚结果了君彻,自然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只是再忙,他都会赶回来同宋清欢一道用晚饭。 回到瑶华院的时候,夕阳正好落下最后一抹余晖。 走近房里,挑起帘子进了内殿,见宋清欢正坐在窗旁的软榻上,目光悠悠看向窗外,似有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沈初寒神色一软,走了过去。 宋清欢转头望来,扬唇朝他笑笑,神色柔和,“回来了?” 沈初寒点头,在她身旁坐下。 “薛家那边,没出什么纰漏吧?”宋清欢也直了身子,把玩着他修长的五指。 “没有。”沈初寒开口,微微一顿,看向她的眸光轻闪,“薛雨晴在府中服毒自杀了。” 宋清欢微怔,继而一扬眉头,眸中有几分意料之中的神情。 薛雨晴虽也姓薛,却不过是个旁支女而已,素来没什么主见。如今君彻既死,薛府阖府被斩,她作为端王府女眷,若是不死,唯一的下场便是被充为官奴,这对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她来说,无疑是从云端掉入泥潭,又如何接受得了?倒不如……自杀一了百了。 “嗯。”宋清欢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过,薛雨晴本就是个小角色,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关注的地方,倒是皇后,在没找到其下落之前,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皇后那边?”她停止了把玩沈初寒手指的手,抬头看向沈初寒问。 沈初寒的脸色也沉了沉,“暂时还没消息。” 宋清欢往身后松香色的弹墨大引枕上一躺,舒了口气,眸光在沈初寒面上一顿,“阿殊……你最近感觉身体如何?” 沈初寒目光落在她盈盈流转的眼中,浅浅一笑,“没什么大碍,阿绾不用担心。” 宋清欢长睫微敛,没有出声。 事实上,沈初寒如今的身体状况越好,她就越紧张。现在的平静,总想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不管如何,那蛊毒始终存在于他体内,就好像一颗炸弹,不定什么时候会爆发。 从前,这爆发规律还有章可循,可现在却越发“随性”起来,这让宋清欢不得不担忧下一次蛊毒发作时,会不会格外痛苦和漫长?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去玉衡岛的事刻不容缓了。 可…… 眸光缓缓落在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一时不知如何向沈初寒开口。 “阿绾,你有心事?”沈初寒是何等犀利的眼光,自然很快发现了宋清欢的不对劲。 宋清欢本也没打算瞒她,闻言抬了头,亮晶晶的眸光落在沈初寒面上,转了一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阿殊,你说……咱们再给忧忧生个弟弟或妹妹可好?” 沈初寒一怔,显然没想到宋清欢要说的话是这个。 毕竟,昨日在马车上他也提过此事,却被宋清欢笑着岔开了话题,明显是觉得现在并非合适的时机。他也知道他们去玉衡岛的事迫在眉睫,故而也未强求,可今日,她却又为何主动提起此事? 狐疑的目光落在宋清欢莹润洁白的小脸上。 他对她素来了解,心知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说这话。 忽的,脑中灵光一闪,沈初寒长睫抖了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清欢,眸中满是泠泠光芒,“阿……阿绾……”他颤抖着开口唤了一声。 见沈初寒这幅神情,宋清欢心知他怕是猜到了什么,抿唇笑笑,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沈初寒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膝上,大手贴在她的腹部,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宋清欢,生恐错过了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一字一顿开口道,“阿绾,你是不是……”话未说完,声音中还带了些颤抖,显然是激动至极。 宋清欢轻轻一笑,将纤细的手指也覆上她的手背,用鼻音轻轻“嗯”一声。 就这一声,如天籁般落入沈初寒耳中,他手指一抖,眼中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眸中带着灼热的光,紧紧盯着宋清欢,“阿绾,你当真又有了么?” 宋清欢抿唇一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看向他娇娇地一点头,“是真的,已经找落落和子舒看过了。” 沈初寒搂住她的腰肢,猛地起身,抱着她连转了好几个圈,低沉悦耳的声音源源不断传入宋清欢耳中,“太好了阿绾,阿绾,我又要当父亲啦!” 宋清欢猛地被抱起,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忙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沈初寒定住脚步,炙热的眸光落在她面上,看得宋清欢浑身都燥热起来。 “阿殊……”她弱弱地开口唤一声。 “嗯。”沈初寒用鼻音应了,专注的目光看着宋清欢,瞳孔中只余了她一人的身影,看得宋清欢心跳加速起来。 “阿绾……”他抱着她,声音越发缠绵,离她越来越近。 宋清欢觉得全身越来越软,脑中也迷糊起来,忽的,唇上一凉,是沈初寒将唇覆了上来。她叮咛一声,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他吻得很小心,一点一点地在她的唇瓣上辗转缠绵,唇齿间都是他身上的寒凉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知道宋清欢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沈初寒方才放开她。 抱着她重新在榻上坐下,沈初寒将头抵了抵宋清欢的额头,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你,阿绾。” 宋清欢嗔他一眼,“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谢的。” 沈初寒低低轻笑一声,“是,阿绾说的很对,没什么好谢的。” 宋清欢看着他,到底心中有事,笑意淡了淡。 “怎么了阿绾?”沈初寒温声问道。 “我们很快就要去玉衡岛了,这宝宝……怕是来得不是时候。”宋清欢看向他,叹一口气道。 沈初寒眸光微凛,神色带了几分肃穆,“阿绾,自是你和宝宝的安危要求,去玉衡岛一事,可以推迟。” 宋清欢皱了眉头,“可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很好。”沈初寒说得斩钉截铁,“这些事你都不用担心,眼下,你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好好养胎。”说着,捧着她的脸颊,注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道,“知道了吗阿绾?” 宋清欢知道他性子执拗,这个时候,就算自己提出反对意见,他也一定听不进去,便也没有多说,乖顺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 过了两日,停了药的昭帝,果然醒了。 彼时沈初寒刚下完早朝,听到小福子派人暗中来报,便转道去了昭帝寝宫。 门口当值的内侍是他的人,见他过来,忙不迭行礼。 沈初寒点点头,进了殿内。 一踏进内殿,便有一种浓浓的药味传来,小福子正站在靠里的龙榻旁,手中端着个白瓷碗,似乎在同榻上的昭帝说着什么。 昭帝半倚在龙榻上,脸色苍白,神情有些阴鸷。 听到脚步声,昭帝转头望来,见是沈初寒,脸色倏然一垮,恨恨的语气便传了过来,“你这个逆子!来这里干什么?” 沈初寒勾一勾唇,神情清冷,“我来看看父皇。” 昭帝死死盯住他,语气不善,“别在朕面前假惺惺的。” 沈初寒不以为杵,走到龙榻旁盯住,清冷的眸光在昭帝面上打量几瞬,“父皇面色不大好。”一顿,看向一旁的小福子,“父皇身子还没好,怎么伺候他喝药?” 小福子面露为难之色,“启禀王爷,皇上不愿用药,说是……说是……”他端着药碗的手微有些抖,没敢在继续说下去。 倒是昭帝接了口,神情阴鸷地盯着沈初寒,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意味,“君殊,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初寒瞟他一眼,淡淡开口,“儿臣只是想父皇好好喝药而已。”又看回小福子,“既然父皇不愿喝药,你就先下去吧,把药留下。” “是。”小福子本就是沈初寒的人,闻言行了个礼,将药碗放下后走了出去。 昭帝见状,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 沈初寒抬了头,撞上他阴狠的目光,却没有半分波动,反而微微勾了唇角,语气甚是恭谨,“父皇觉得身体如何?父皇昏迷这么久,儿臣很是着急。” 昭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死死盯着他,声音冷得似裹了冰渣,“你杀了君彻?” ------题外话------ 过度章,有些卡文,明天多更点…… 正文 第401章 软禁 昭帝死死盯住沈初寒,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 今儿他醒来之后,便觉察出了气氛不对劲。 在他身边伺候着的人,居然是小福子,而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的王喜却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就升起了一股不安。 比起小福子,他显然更信任王喜,看一眼小福子,阴着脸开口问道,“王喜呢?” 却不想,小福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将他昏迷这几日发生的事都同他说了一遍。从君彻起兵造反,到沈初寒力挽狂澜挽回局势,再到君彻死,薛家被斩,皇后出逃,以及王喜畏罪自杀之事。 昭帝听罢,震惊不已,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小福子,脸色惨白。 他没想到,他不过昏迷这么些日子,再次醒来时天就变了。 “你说……王喜畏罪自杀了?”昭帝眸光通红,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周身气息阴冷可怖。 小福子低垂着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害怕,“回皇上的话,是……是的……” “理由?”昭帝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瞪着他又问。 小福子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道,“寒王查出皇上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王……王公公受端王指使,在您的吃食中下了毒……消息传出,王公公得知之后,便在房间里上吊自杀了。” “胡说八道!”昭帝一听,气得一拍床榻,凌厉的目光朝小福子射去。 小福子身子一抖,低了头不看他,嘴里颤抖着道,“奴才……奴才不敢说谎。” 昭帝大口喘着粗气,胸前气息喘得厉害,死死瞪住小福子,将他方才所说的事情在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 这么大的事,小福子必不敢说谎骗自己。可……他怎么也不相信王喜会背叛自己!王喜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便是他最大的倚仗,又怎会听从君彻的话对自己下手? 唯一的可能…… 昭帝眉头一皱,心里头浮上一个猜想—— 或许,他是替什么人背了黑锅。 想到方才小福子说的王喜给自己下毒一事,昭帝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的身子这段时间时好时坏,难道当真是中了毒的缘故? “太医怎么说?”思考片刻,他盯着小福子,沉沉出口。 小福子一愣,怔怔地看着昭帝,似有些没回过神来。 昭帝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不是说朕中了毒?”眼下小福子说的那些事都已成定居,当务之急,是尽快康复身体夺回实权才是。 小福子这才反应过来,忙开口道,“太医说,幸得皇上中毒不深,故而只要好生调养按时用药,体内的毒素很快便能清除。” 昭帝“嗯”一声,便又陷入沉默之中,周身气息冰冷。 这一连串的事都透着古怪。 君彻和薛家在他昏迷后便迫不及待将矛头对准沈初寒,分明是怕他醒来之后因薛彦辰和阮莹莹之事治他们的罪,如果能铲除掉沈初寒,他们便能迅速掌控朝政大权,就算自己后面苏醒,对他们来说也是不足为惧了。 昭帝的拳头紧了紧,眼中闪过一抹嘲讽。 真是打的一手好如意算盘! 只是他们没想到,沈初寒比他们更精明,如此迅速的反应,分明是提早得知了君彻和薛家的计划,将计就计罢了。 昭帝心中清楚得很,如果说君彻是狼子野心,那么,沈初寒的野心不会比他小。否则,又何至于如此急切便定了薛家的罪,还直接下令满门抄斩? 想到沈初寒,昭帝面上神情更冷了。 比起君彻,显然是深藏不露的沈初寒更难对付。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沈初寒势必掌握了大半朝政大权,他要夺回来,定是困难重重。 一想到这,便觉得头疼欲裂。 这时,忽闻珠帘声响,转头一瞧,见一名端着药碗的宫女走了进来,她显然没想到昭帝竟然醒来了,吃了一惊,忙快步上前行礼。 小福子接过她手中的瓷碗,挥挥手示意她退了下去,然后看向昭帝,讨好地笑笑,“皇上,该喝药了。” 昭帝看着那青花白瓷碗中黑黝黝的药汁,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狐疑。忽的,他抬头,利剑般的眸光直射小福子,“这是什么药?” “太医开的解毒药。您体内余毒未清,还需要服用一段时间的解药。”小福子恭恭敬敬解释。 昭帝眼角抖了抖,又看向那碗药汁,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您还是趁热喝了这药吧?若凉了,药效恐就不好了。”小福子见他久不出声,只得硬着头皮再劝。 昭帝却突然冷笑一声,直勾勾盯着小福子,“小福子,这药里面,不会还加了别的东西吧?” 小福子笑笑,神情平静,“皇上说笑了,太医哪敢拿您的药方子儿戏?您还是趁热喝了吧。” 昭帝却越发疑神疑鬼起来,王喜不在了,他不敢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僵持不下之际,沈初寒正好过来。 来得如此迅速而凑巧,若说没在自己身边安人,谁会信呢? …… “是。” 正走神之际,昭帝突然听得冷冷一个字传入耳中,他神情一凛,回过神,抬头朝沈初寒望去。 眉头一皱,这才记起他这个“是”字,是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你杀了君彻?” 不知为何,他这般无波无澜的神情,让昭帝心中越发没底起来,握紧拳头定了定心神,冷笑一声,开口又问,“还屠了薛府全家?” “是。” 沈初寒又是言简意赅的一个字,神情清冷,眼神难辨。 昭帝盯了他一瞬,却突然发怒,厉声道,“君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初寒神情未变,淡淡地看着昭帝,“儿臣不明白。” 昭帝冷笑一声,“君殊,你如今只是个王爷身份,有什么资格替朕做这样大的决定?” 沈初寒勾了勾唇,眸光冷冷,笑意却不达眼底,“儿臣也是为了父皇着想。谋逆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您之前一直处在昏迷之中,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若继续留着薛家,实在是一大祸害,倒不如及早下手地好。父皇,您说是吗?” 昭帝看着他清冷的模样,脸色越发苍白起来,三月末的天气,已有了暖意,他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意的,比起沈初寒越俎代庖下达旨意这事本身,更多的是这件事背后透的讯息。 下令将薛家满门抄斩的命令虽是沈初寒下的,但若朝臣们提出异议,这件事又怎会进行得如此顺利而迅速?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执行这件事的过程中,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自己尚在人世,他就敢如此行事,让昭帝如何不感到心慌? 眸色沉沉地盯着沈初寒,看着他无波无澜的眼神,昭帝心底越发生出恐惧。 他好像,从来也没看清过这个性子清冷的儿子。 见昭帝不说话,沈初寒又补充道,“薛彦辰和阮昭仪有染一事,不知为何已传遍临都,此次薛家和君彻如此着急举兵,也有这件事之故。难道说……父皇愿意不追究此事,留薛家在世上?” 留薛家在世上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被人带了绿帽子? 昭帝气得全身发抖,为薛彦辰和阮莹莹有染一事外传一事,也为沈初寒此时冷冰冰暗含讥诮的态度。 自己才是一国之君!他凭什么用这种口吻对自己说话? 但昭帝不敢轻举妄动。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在不确定沈初寒掌握了多少势力之前,他实在不敢与沈初寒硬碰硬,万一沈初寒发狠,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他所有筹划的一切,可就都成了一场空。 深吸一口气,他再度抬眼看向沈初寒,面上的戾气已退去些许,“薛家这事,你虽然有些冒失了,但毕竟是为了朕着想。此事,朕就不追究了。” 沈初寒长睫一敛,朝着昭帝微微一揖,“儿臣多谢父皇体谅。” 昭帝将身子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咽下心底的憋屈与不满,看向沈初寒又道,“如今早朝……是你在主持?” 沈初寒点头。 昭帝应一声,“朕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起,朕会照常去早朝。”他现在心中慌得很,只有尽快将权力抓在手中方才心安。 不想,沈初寒盯着他看了一瞬,忽地微微一勾唇角,“父皇体内余毒未清,还是再休息几日的好。” 昭帝心中“咯噔”一声,死死盯住沈初寒,脸色骤然垮了下来,“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明日起朕就会去早朝。”一顿,又冷冷补充道,“朕是通知你,并非征求你的意见。” 沈初寒唇角凉淡笑意不减,却看得昭帝心中有些发毛。 他端起一旁高几上的白瓷碗,用勺子随手搅动着。勺子碰到碗沿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明明只是细微的声响,却像一柄大锤子,一下一下捶在昭帝心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父皇先把药喝了吧。”沈初寒停了搅拌的动作,抬头看向昭帝,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药快凉了。” 说着,将白瓷碗递到了昭帝跟前。 昭帝看一眼那已经停止冒热气的药汁,没来由的,心底疑窦更甚。 君彻让王喜给他下毒一事他本就存疑,如今……又怎敢随便喝沈初寒递过来的药?万一这次,这药里头下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呢? 这种情况下,他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谨慎。 “朕现在不大喝药,你先放着吧,朕待会喝。”昭帝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抓住锦被的手指紧了紧。 没想到,沈初寒听到这话,并未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便将白瓷碗放至了一旁。 这碗里,确实是太医开的药。 醉清风毒性烈,却又难以被人发觉。昭帝昏迷不醒,太医查不出病因,只得开了帖无关痛痒的方子出来,美其名曰有凝神静气之用,实际不过是为了应付交差用罢了。 既然昭帝不愿意吃,沈初寒也不强求。 昭帝的身子,不管吃不吃药,都拖不过半个月,虽然他现在自己并没有察觉,但这便是醉清风的妙处。前期,毒素是悄无声息地侵入体内,除了偶尔的头痛发热,并不会有太多的感觉。渐渐的,毒素开始慢慢腐蚀你的五脏六腑,但若非刻意往中毒方面想,普通的大夫是查不出什么端倪的。 但到了最后期,所有的病症会突然爆发,这个时候再想对症下药,却已经来不及了。 昭帝,显然很快就要进入后期阶段,只是他自己尚不自知罢了。 眉眼间泄出一抹冷意,他抬了抬眉,“那父皇便好好歇息,儿臣改日再来看你。”说罢,欠了欠身,朝殿外走去。 看着他清冷的背影,昭帝眉头狠狠一皱,想起方才未完的话题,一瞬间想开口叫住他,可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才是皇上,自己想做什么,难道还要征求他的同意不成? 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白瓷碗,眼底戾色更浓。 自己中毒了?为何他并没有任何感觉?所谓中毒之事,到底只是沈初寒杜撰出来安在君彻身上的一个罪名,还是真有其事? 涉及到自己的身体,他自然十分紧张。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听着胸腔处的心跳声,虽然因着情绪不稳而速度有所加快,但昭帝总算是舒了口气,仿佛这有力的心跳声,能给他些许慰藉一般。 在榻上呆呆地坐了片刻,他终究是忍不住,大声唤道,“来人!” “皇上有何吩咐?”殿外候着的小福子应声而入。 “去给朕找齐太医过来。”昭帝沉声吩咐,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小福子,试图从他面上找出几分端倪。 齐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也是他信得过的人之一。 可也不知该不该庆幸,听了他这话,小福子并未显出任何慌张或为难,而是恭恭敬敬地点头应下,“齐太医昨日已来看过皇上了,这碗药,便是齐太医开的方子熬成。不过……皇上若是想请他再来给您诊一次脉,奴才这就去安排。” 说罢,朝昭帝行了个礼,躬身退出了殿外。 小福子走后,昭帝掀开被褥起身下了榻,因着接连昏迷了好些日子,脚一沾地,便觉头一阵眩晕。 闭上眼定了定神,这才觉得好受些许。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瓷碗上,碗中的汤汁如今已凉透。他冷冷地看了一瞬,忽的转身,翻箱倒柜寻了根银针出来,插入了药汁当中。 取出银针时,见银针光亮如新,并未变黑,不由舒一口气。 饶是如此,一颗心仍没有完全落下,想了想,还是端起那碗药汁,走到窗旁,推开窗倒了出去。 小福子很快请了齐太医过来。 “微臣见过皇上。”齐太医一进内殿,见昭帝果然醒了过来,忙恭恭敬敬朝他行礼。 “齐太医不用多礼。”昭帝应了,将手腕搁在桌上,“齐太医给朕把把脉,看朕如今身子究竟是何情况?” 齐太医不敢怠慢,忙伸出手搭在昭帝手腕上,凝神诊起脉来。 过了一会,齐太医收回手,朝昭帝恭谨一礼。 “怎么样?”昭帝忙探出身子看着他。 齐太医眉头微皱,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启禀皇上,您的身子已无大碍,微臣昨日给您开的方子,您按时命人煎服便可。” “朕不是中了毒?”昭帝又问。 齐太医应一声,眸光微闪。 说实话,不管是之前也好还是现在也罢,他都没有把出昭帝有中毒的迹象,但昭帝又不可能无缘无故昏迷不醒。他们是太医,擅医不善毒,他也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稀奇古怪的毒药,他不可能都能诊出来。 那么这件事,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昭帝当真中了毒,只是自己诊不出。如果是这样,他一开始因为怕昭帝和寒王怪罪,错失了说真话的最好时机,若是此时说出,势必会成为昭帝发泄不满的一个出口,重则,有可能被赐死。 第二种,昭帝并未中毒,这件事,从头至尾只是寒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为的,就是给端王安一个罪名而已。至于昭帝为何昏迷不醒,寒王在昭帝身边插了人,随便下些什么迷药便能达到这目的。若是这样,他就更不能揭穿寒王的目的了,否则,也是一死。 这么一想,他如今唯一的生路便是死咬住先前的诊断结果,坚持昭帝体内毒素已清得差不多了,只需再调养些日子便能恢复康健。 他在宫里浸淫了这么久,如何看不出昭帝与寒王貌合心离的关系?就算昭帝最后朕出了什么事,寒王应该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眼下这种情况,他要想活命,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主意打定,他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向昭帝回道,“启禀皇上,您先前中的是慢性毒药,且发现及时,所以中毒不深。前些日子微臣给您开了药方,如今服用了这么些日子,体内毒素都已清除得差不多了。只要再按时服用一段时间,很快就能恢复康健。” 小福子在一旁垂首听着,面色恭谨,唯独眼底划过一抹讥诮之色。 王爷果然猜得一点也没错,齐太医为了保命,一定不会说自己根本就诊断不出昭帝中毒的事实。如此一来,倒省了他们不少事。 小福子心中暗叹一声,对沈初寒是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起来。 昭帝听得齐太医这么说,虽然心中仍有狐疑,但也找不到任何怀疑的证据,只得暂且按捺住心底的狂躁不提。 齐太医又叮嘱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昭帝心神俱疲,当日,早早便上了榻。 翌日。 昭帝惦记着早朝之事,很早便醒来,换了小福子进来替他梳洗。 “给朕取套龙袍过来。”梳洗完毕,昭帝吩咐道。 小福子一听,面露难色,“皇……皇上,王爷吩咐了,您身子未好,暂时还不能去上朝。” 昭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厉声喝道,“朕是皇上,还是他君殊是皇上?” 小福子忙跪下,战战兢兢道,“皇上息怒,王爷派了铁甲卫来护卫您的安全,您就算现在想出去,也出不去啊!” “你说什么?!”昭帝一听,眼珠通红,睚眦欲裂的神情。 小福子低垂着头,假意害怕至极,不敢多说。 昭帝一把将他踹开,穿着里衣,拂袖就冲出了内殿。珠帘声叮咚作响,小福子抬了头,脸上一片冰冷,全然不见方才的小心翼翼。 昭帝冲出了内殿,急急冲到门口,一把将大门拉开,一脚刚踏出去,身前便伸来两柄剑鞘,将他的去路牢牢拦住。 ——却是守在门口的铁甲卫出了手。 昭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一转头,看向出手的两名铁甲卫,“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朕?!” 正文 第402章 垂死挣扎 铁甲卫将剑收回,抱拳一礼,神色恭谨中却并不慌乱,“启禀皇上,王爷吩咐过了,您如今身体未好,不宜出门,还是在宫里静养得好。” “放肆!”昭帝想也没想,一个巴掌甩了过去,眸子通红含煞,“是朕是皇上,还是他君殊是皇上?” 门口的铁甲卫“刷”地跪了一地,却仍没有让出一条路来。 刚挨了一巴掌的铁甲卫低垂着头,开口道,“请皇上息怒。”说完这话,却是再无表示,压根就没有放昭帝出去的念头。 在昭帝寝宫外把守的这批铁甲卫,就是那日追随萧濯的心腹,沈初寒当日的杀伐果敢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知这昭国迟早是沈初寒的天下,所以愈发对他也死心塌地起来。 “你!混账东西!”昭帝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死死盯住面前跪了一地的铁甲卫,抬脚就要朝为首的铁甲卫踢去。 只是,脚尚未落到铁甲卫身上,便觉心口一阵绞痛。 他脸色一白,抬起的脚匆匆落地,朝后踉跄了几步。 “皇上小心。”身后赶来的小福子见状,上前两步扶住了他,眼底一抹冷意闪过,面上却甚是恭谨,“皇上,您如今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好生歇息地好。” 昭帝张了张苍白的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可心底那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实在没有力气再训斥铁甲卫们,只得狠狠一皱眉头,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心中安慰着自己:等他身体好了,这些人全都得死! 小福子低垂着头,朝跪在地上的铁甲卫使了个眼色,扶着昭帝转身进了内殿。 从昭帝寝宫出来,沈初寒径直回了寒王府。 见他回来,宋清欢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了上来,朝他笑笑,“阿殊。” 沈初寒伸手揽过她,“阿绾今儿觉得怎么样?” 宋清欢伸手抚了抚腹部,笑意加深些许,“挺好的,没什么大碍。” 沈初寒“嗯”一声,搂着她房里走去,“母妃那边都安顿好了?”既然萧贵妃已经答应回王府了,沈初寒和宋清欢都有些等不及,便提前两日将她接了回来。 宋清欢点头,“将母妃安排在了蘅芜苑,刚上午已经同母妃一道将行李都安置好了,你不用担心。” 蘅芜苑占地广,环境优美,又离瑶华院近,将萧贵妃安排在那里,是最合适不过了。 沈初寒点点头,“辛苦你了。” 宋清欢笑,“母妃啥也不让我干,我去就光看着了。我让母妃先歇会,待会一起用午膳。” “好。”沈初寒应了。 进了房间,宋清欢替他解下腰带,脱去朝服,闲闲开口道,“听说昭帝醒了?” “是啊。”沈初寒伸手接过流月递来的常服换上,一面系着胸前的衣带一面点头道,“刚下朝去看了他。” “怎么样?”替沈初寒整了整衣衫,宋清欢拉着他坐下。 沈初寒勾了勾唇,眼底一抹清冷,“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昭帝是聪明人,从他方才的反应就能看出,他心中分明恨透了自己,却不得不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来。 “阿殊,你打算如何对付昭帝?”宋清欢想了想问。 “再留他几日,醉清风很快就要发作了。”对昭帝而言,一刀结果了他反而是太仁慈的死法。他那般有权力欲的人,就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权力一点一点被夺去吧,那种感觉,对于昭帝来说,怕是比凌迟处死还要难受。 既如此,就让他在临死前好好享受一番这样锥心刺骨的痛苦罢。 宋清欢眨了眨长睫,很快明白沈初寒的用意,也扬了扬唇,“别忘了让我见证那一幕。” “好。”沈初寒爽快应了下来。 * 接下来的几天,昭帝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堂堂昭国的皇上,却被彻彻底底地软禁在了寝宫里! “给朕把君殊叫过来!” 只听得“啪”地一声,殿中的瓷器被昭帝拂袖甩在地上,混合着他歇斯底里的叫声。 “皇上,王爷朝政繁忙,说过两日再过来看您。”小福子立得远远的,不卑不亢地回道。 昭帝拿起一个茶壶,高举过头顶,刚要朝地上摔去,忽然觉得手腕一阵痉挛,五指一松,茶壶掉落在地,他的人,也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见他平静些许,小福子才面无表情地指挥一旁伺候的宫女将殿中收拾干净,等她们退了出去,殿内便又安静下来。 小福子只不发一言,远远地垂首站立着。 昭帝坐了一会,才觉得心底那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消退些许,他抬手想给自己斟杯茶,却发现茶壶方才已被自己摔碎了。 焦躁地舔了舔干枯的唇瓣,他朝着小福子招了招手,阴沉着脸道,“你过来。” 小福子应一声,走了过去。 昭帝打量了他片刻,眼底思绪有些起伏。 小福子这个人,在他身边也好几年了。先前王喜似乎挺喜欢他的,经常带在身边,自己看他性子机灵讨喜,后来也经常会让他去做一些跑腿的事。这段时间,他的表现也还算正常。 只是…… 自从被囚禁在宫里哪里也去不了,昭帝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草木皆兵起来。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沈初寒处死了王喜,还将他身边所有用习惯的人都调走了,唯独留了小福子,却是为何? 难道,小福子竟是沈初寒的人? 这个想法一起,看向小福子的目光立马变得森冷起来。 看出昭帝眼中的怀疑之色,小福子也不慌,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皇上有何吩咐?” 王爷事先就同他说过了,让他照常伺候皇上,不必太委屈自己,要是皇上怀疑到了他头上,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若不能,也没什么要紧的。 小福子知道,昭帝命不久矣,再加上沈初寒撑腰,所以心底越发硬气。 “小福子……”昭帝又打量了他一瞬,方语声幽厉地开了口。 “奴才在。”小福子躬身应了。 “君殊为何独独留了你一人在朕身边?”昭帝紧紧盯着他,神情晦暗莫辨。 “奴才不知。”小福子抬了头,眼中满是装出来的迷茫。 “你不知?”昭帝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忽而眸光阴冷,直直朝他射去,“你该不会……是君殊的人吧?!” 话音落,小福子一怔,继而跪倒在地,面上是不知所措的神色,“皇上明鉴,奴才对皇上的衷心,日月可鉴。” 昭帝死死盯住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来。 可是并没有。 他脸上有错愕,有害怕,有慌乱,却唯独没有心虚。 要么,就是自己猜错了,要么,就是他实在深藏不露。 昭帝突然觉得头又开始痛起来,而且是越来越痛的趋势,他抬手撑住额头,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小福子见状,眸光一闪,抬头假意关切道,“皇上,您怎么了?” 昭帝皱着眉头看他一眼,无奈地闭了眼。如今他身边只剩下小福子这么个人了,若是连他都背叛了自己,他不知道,他还能在沈初寒手中活几天。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涌上来。 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姑且把小福子看作自己人了。 “药……药怎么还没来?”昭帝深吸一口气,压下那波涌上来的痛感。 那日齐太医来看过之后,他总算又恢复了喝药。 他想过了,沈初寒若是要对付他,有一千种法子,没必要非得在药里动手脚。 “已经派人去催了。”小福子恢复了惯常的恭谨。 “你先下去吧,朕休息一会,药来了叫朕。” 昭帝只觉头痛欲裂,已没有心情再同小福子多说,挥挥手打发了他先下去。 小福子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寝殿,他招手唤来一名铁甲卫耳语了几句,那铁甲卫点点头,很快离开。 用过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昭帝似乎觉得自己的头痛好了些许。 他坐在软榻之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 “小福子。” “奴才在。”小福子上前两步。 “外界,是不是不知道朕已经苏醒了?”昭帝没有看他,只幽幽开口。 最初的狂躁不安过后,他终于开始正视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来。 不用说,沈初寒是将他彻彻底底软禁在了这座华丽的寝宫里,可……他势力再怎么大,再怎么雷霆手腕,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都管得服服帖帖。更何况,朝中大臣中,有几个原本是坚定不移的保皇派的。 那么,为何没有听到任何人试图来寝宫见他的消息? 除非—— 昭帝狠狠拧了眉头。 除非沈初寒彻底封锁了他苏醒的消息。若如此,这些天诡异的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只要他一日未醒,这昭国的大权,便一日落在沈初寒的手中。就算有几个保皇派,如果自己死了,他们还有什么好保的?自是保命要紧才是! “奴才不知。”耳边传来小福子歉疚的声音。 昭帝转头望去,眸色沉沉地打量着他。 小福子瞥见他眼中的怀疑之色,低了头解释道,“前朝的消息,传不到这里来。” 想到沈初寒智多近乎妖的性子,昭帝还是打消了对小福子的顾虑。 他如果下定决心要将自己软禁在这里,又怎会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无力地瘫软在软榻上,心底有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上。 难道……他以后的一辈子,都被囚在了这方狭窄的天地里么?还是说……他这一辈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昭帝面色铁青,眼底满是灰败之色。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居然败在了自己亲生儿子手中。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认回沈初寒养虎为患,否则,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狠狠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爆出,心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却偏生无处可释放,脸色阴沉得似能滴出墨来。 小福子看着他的模样,知道时机也差不多了。 第二日。 令昭帝没想到的是,下完早朝后,沈初寒竟然过来了。 沈初寒挥手遣了小福子下去,眸光清冷地看着书桌前的昭帝。 昭帝死死盯住他,眼中仿佛能喷出火来。 “父皇近日可好?”沈初寒勾了勾唇,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昭帝见不得他这副没事人的模样,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君殊,你想要篡位吗?” 原本无数次告诫自己,自己的命还在沈初寒手里,见到他时不能失了分寸。可一见到沈初寒站在自己面前,所有的新仇旧恨在一瞬间便涌了上来,哪里还顾得上伪装? 沈初寒淡淡一瞥,神情未变,“儿臣不懂父皇的意思。” 昭帝狠狠盯着他,“为何不将朕已经醒来的消息告诉其他人?” “父皇还需要静养。”沈初寒语气依旧淡淡。 昭帝眼角肌肉抖了抖,“君殊,你想软禁朕?!” 沈初寒忽的一挑眉梢,上前两步,冷冽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昭帝,“父皇,不是想,是已经做了。” 听得他这般毫无顾忌的话语,昭帝气得心仿佛都停止了一瞬的跳动,他伸出手指,战战巍巍地指着沈初寒,一口气仿佛没提上来,不上不下悬在喉中,“君殊,你……好大的胆子!” 君殊却是浑不在意地笑笑,眸光冷冽,神情凉薄,他轻启薄唇,轻飘飘的语句落入昭帝的耳中,“父皇,被软禁的滋味好受吗?” 他的声音明明如寻常那般凉薄,可偏生……昭帝听出了一丝嗜血的狠厉。 昭帝突然想到什么,眼角止不住抖了抖。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冷呵,抬眸一瞧,沈初寒清寒的容颜在眼前放大,他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父皇,你加诸在我母妃身上的,如今……我可要一点一点讨回来才是。” 昭帝听罢,身子猛然一抖,瞪大了眼睛看着沈初寒,仿佛在看怪物一般。 “是你……真的是你……”昭帝嘶哑着嗓音,睚眦欲裂。 沈初寒勾一勾唇,也不否认,眼底的光更冷了。 “是我。”他答。 昭帝突然间觉得背后一股凉意升起,直冲天灵盖,冷得他直打寒颤。 原来,原来菱伊失踪的事,真的是沈初寒所为!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除了沈初寒,这世上,谁还有这样的能耐?! 脸上血色尽失,一时竟方寸大乱。 沈初寒这样锱铢必较的人,在知道了自己这么些年对菱伊的所作所为之后,怎么还会放过自己? 看着沈初寒眼中的讥诮和冷意,昭帝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退,嘴里却强装镇定,眼眸一转,打起了亲情牌,“殊儿,朕也是迫不得已啊。当时薛家把持了朝政,皇后对菱伊恨之入骨,甚至敢下毒害她。朕救活菱伊之后,也是担心她再次惨遭皇后的毒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么些年,朕自问并未亏待过菱伊啊。” “是么?”沈初寒冷笑一声,脸色阴沉难辨。 “是。”昭帝自以为说动了他,忙捣蒜般的点头。 “当初,你厚颜无耻强迫了我母妃,如今,你造的孽,也该还回来了。”说罢,手一动,昭帝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下一刻,沈初寒的若水剑便出现在了他手中。 “你……你要做什么?” 看出他眼中的杀气,昭帝惊得连连后退,嘴里惊慌失措道,“君殊,你……你别乱来,你……你怎么敢?!” “我敢不敢,你马上就知道了。”话音落,他突然扬起了手中的若水剑,昭帝尚未回神,便见眼前银光晃过,下一刻,手臂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传来,鼻端袭来浓重的血腥味。 “啊!”他嘶吼一声,猩红着眼朝手臂处看去,却见他的右臂,已被沈初寒生生砍了下来。 “君殊,你怎么敢!”他伸手捂住断臂处,抬了头,眼中戾气缭绕,脸色已是惨白,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涌出。 “我为何不敢?”沈初寒冷声,“你用这手碰了母妃,如今,也该付出些代价了。”说罢,似不欲与昭帝多做纠缠,转身欲朝殿外走去。 “你个逆子!” 昭帝又气又痛,浑身直冒冷汗,情绪爆发,冲着沈初寒嘶吼。 沈初寒脚步一顿,转了身看向昭帝,神情清泠,没有半分涟漪,就好似在看死人一般,“忘了说了,我并不是你的儿子,所以,别再一口一个逆子的叫我。我现下便是杀了你,那也是在替我父皇报仇。” “你说什么?!”昭帝大骇,眼珠子都似要瞪出来了,死死盯住沈初寒,脸色惨白如纸,额上是豆大的汗珠。 沈初寒掏出袖中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若水剑上的血迹,而后手一扬,若水剑归鞘,手中的帕子也如蝴蝶一般轻飘飘落地。 “我不是你的儿子。” 再次重复完这话,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噗。” 他一走,昭帝再也撑不住,喉中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捂住伤口的手指一颤,脑中一片空白,身子颓然倒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 怎么会……怎么会……? 如果沈初寒不是自己的儿子,那么……他其实是君无尘的种?这么多年,萧菱伊一直在骗自己? 他躺在地上,双眼放空,眼中一片虚无。 所以……他筹谋了大半生,最后还是败在了君无尘手中?! 不! 他手指紧紧掐入掌心,满心满眼的不甘。 他不能死,起码,不能就这么死了!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眼中浮现出疯狂的神色,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殿外用尽全力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 * 沈初寒出宫后,径直回了寒王府,眉眼间却有几分凝重。 昭帝于他而言,自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可他心中知晓,对昭帝而言,直接结果了他,反倒是给了他个痛快。他要的,是要让他在临死前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可这几日,他明显感到自己体内的生死蛊有些蠢蠢欲动。 如今宋清欢有孕在身,昭帝的事又没完全解决,若此时发作,难保不会生出变数,所以,他只能加快对付昭帝的计划。 废他一只手,只是第一步而已。 对于此时的昭帝来说,身体上的疼痛,或许还抵不过知晓自己真实身份后的憋屈,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只是皇后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传来,不由让他有些许头疼。 大踏步进了王府,想了想,往书房走去,只派了人回瑶华院同宋清欢说一声。 他在书房很快呆到了午时。 刚合上面前的奏折,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抬头一瞧,是流月。 “王爷,殿下问您可要一起用午膳?”流月朝沈初寒行了个礼,笑吟吟道。 沈初寒点点头,起身朝门外走去。 因萧贵妃最近住回来了,长辈都喜欢热闹,所以这几日他们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同叶落季流云一起用的,流月便引着沈初寒到了花厅。 沈初寒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花厅了,季流云余光正好瞟到他,不由笑道,“烬之来了。” 沈初寒进了花厅,朝几人打了招呼,在宋清欢身旁坐下。 有叶落在,一顿饭吃得是笑声不断。 用过饭,叶落和季流云告辞回了各自的院子,沈初寒正要唤了人送萧贵妃回去,却见萧贵妃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母妃有事吗?”沈初寒停下脚步,神色温柔。 “殊儿,你最近去看过他吗?”萧贵妃顿了顿,还是看向他开了口。 沈初寒眸光微动。 萧贵妃口中的他,自然指的就是昭帝了。 沈初寒并未想着瞒她,闻言点点头道,“上午下早朝时去看了他。” 萧贵妃应一声,声音有几分晦涩,“他现在如何?” 沈初寒看着她,“母妃想听真话?” 萧贵妃点头,眸光澄澈,“自然。” 沈初寒长睫一敛,语气淡淡,“母妃,我今日废了他一只手。” 萧贵妃明显一愣,怔怔地看了他一瞬,忽而勾起了唇角,漆黑的瞳仁里划过一抹凉淡,“殊儿,你是为了我吗?” 现下昭帝的命完全被攥在了沈初寒手中,他想要他死,完全是易如反掌的事,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废他一只手? 便是一旁的宋清欢,听得这话也略有吃惊,不过很快便释然。对付昭帝,沈初寒显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废他一只手,不过是开端而已。只是…… 她眉眼间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异色。 沈初寒点点头,神色清空明澈,“母妃可会怪我太残忍?” 萧贵妃长睫微颤,“他……罪有应得。”当初他斩杀无尘时,强占自己时,派年幼的沈初寒去凉国时,可是没有丝毫的心软,如今落到这般下场,不过是他自找的罢了。 若非沈初寒从逆境中挣扎出一条路来,如今被踩在脚底的,可就是他们了。 一想到这里,萧贵妃心中仅剩的一丝复杂情感便也跟着烟消云散。 看着她的神情变化,沈初寒的心又落了回去,“母妃。”他看着萧贵妃一字一顿开口,“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萧贵妃点头,眉眼坚韧,“殊儿,他临死前,我想见他一面。” “好。”沈初寒没有多想,点头应了。 萧贵妃舒一口气,朝沈初寒和宋清欢笑笑,“那我便先回房了,欢儿最近要注意身子。” “知道了母妃。”宋清欢恭顺应了,让沉星送萧贵妃回了房。 萧贵妃一走,宋清欢斜眼看向沈初寒,带了几分打量,“废一只手?”她挑了挑眉。 沈初寒轻轻一笑,“阿绾觉得我不该废?” “不是。”宋清欢摇头,忽的勾住他的衣带朝前一步,扬起小脸直勾勾瞧着他,“我是觉得,阿殊此举,急了些,不大像你平日的作风。” 沈初寒眸光深了深,不动声色地敛眸笑笑,“是么?” 宋清欢盯着他,微微狭了眸子,“阿殊,你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沈初寒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面上只淡淡一笑,“阿绾,我有什么能瞒着你的?” 宋清欢耸了耸小巧的鼻尖,最终还是放开了他,勾唇笑笑,“我就这么一问而已,没有当然最好了。”说着,朝花厅外走去,“走吧,回瑶华院。” 沈初寒不动声色地舒一口气,跟了上去。 * 昭帝自被沈初寒废掉一只手之后,身体每况愈下。 上次只得小福子随意包扎处理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感染了伤口,这两日连着高烧不退。 得到小福子的来报,沈初寒思忖片刻,决定进宫看看。 他倒是没想到昭帝会这么快就垮了,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宋清欢闻得他要进宫,缠着要同他一道去。 前世,她的悲剧虽不是昭帝直接造成的,但他对沈初寒的态度,本身就决定了她在宫中的地位。更何况,不管是苏妍苏娆也好,还是皇后也罢,对她使的那些手段,又怎能瞒得过昭帝呢?不过是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这一世,自己又怎能错过他临时前挣扎不甘的模样? 知道宋清欢不会听自己的劝,沈初寒看她一眼,抿了抿了唇,摸了摸她的脸颊,无奈地点头应了。 换了身轻便的衣衫,宋清欢便同沈初寒一道进了宫。 还未走进昭帝寝宫,便觉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守门的铁甲卫推开殿门,请了他们进去。 宋清欢同沈初寒对视一眼,两人径直朝内殿走去。 珠帘声响,躺在龙榻上面无血色的昭帝猛地扭头看来,眸中迸出煞红的光芒。 现在还能来这里的,除了沈初寒还有谁? 果然,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便是沈初寒那张讨厌的脸庞,一旁还站着许久未见的寒王妃宋清欢。 昭帝眸中闪过一抹异色,藏在被中的手动了动。 他很快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们,眉眼间却尽是戾色。 宋清欢和沈初寒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榻上的昭帝。他的右手断臂处已经被草草包扎好了,苍白的脸色因为发热而浮现些许潮红。 “皇上……别来无恙?”宋清欢率先开了口,语气淡而清泠,一如昭帝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因着沈初寒已经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昭帝了,所以宋清欢便也懒得再唤“父皇”。 昭帝冷冷睨她一眼,没有开口,神色却是不善。 “皇上一定想不到,最后自己竟会落得这般下场吧?”她轻笑,清冷地目光一错不错落在他面上。 昭帝喘着粗气,狠狠瞪她一眼,“落在你们手里,是朕大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清欢嗤笑一声,“想死?现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她微微俯身,漂亮的眼眸看着昭帝,“皇上,你知道吗?你如今体内,已经中了剧毒。” 昭帝脸颊处的肌肉猛地一颤。 自己的身体时好时坏,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分明太医说他已经快要痊愈了,难道……是太医骗了他? 仿佛看穿了昭帝的心思,宋清欢笑得愈发欢愉,“不,太医没有骗你,太医……只是查不出来而已。” 昭帝眉头一皱,“你究竟是什么人?!”太医都查不出来的毒,难道同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有关?一切的一切,似乎从沈初寒娶了她之后便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我?”宋清欢一挑眉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和阿殊,是送你上路的人便好。” 话音落,她突然见昭帝眉头一拧,紧接着,被褥被他猛地掀开,藏在被褥下的左手一动,一道银光飞速朝她射来! 正文 第403章 了结 宋清欢脸色陡然一沉,下意识侧了身子往后退,手一动,抽出腰间的天蚕软鞭朝前甩去。只是,事发突然,那银光来势汹汹,她到底有几分避闪不及,恍惚间,有什么东西擦着脸颊飞过。 尚未站稳,一只温热的大手搂住了她的腰,蓦地收紧,周身陡然间被寒凉气息包围。与此同时,她的鞭子也已抽到了昭帝身上。 昭帝吃痛地嚎叫一声,朝龙榻里头缩去,瞪大了眼睛,警惕而恐慌地看着沈初寒和宋清欢。 宋清欢眉头一皱,扭头朝地上看去,却见掉落在地的,是几根泛着诡异光泽的银针! 银针上淬了毒?! 宋清欢眸光一闪,伸手就要往脸颊上摸去,指尖尚未触到肌肤,便听到耳边响起一道沉厉的声音,“阿绾,别动。” 她抬了头,见沈初寒正焦急地看着他,眸底有藏不住的幽厉杀机。 他盯着宋清欢面上那道细微的伤口看了一瞬,忽的俯身,寒凉唇瓣直接覆了上去。 “阿殊……”宋清欢一惊,大抵也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急急伸手去推他。 只是,沈初寒的身子却纹丝不动,健壮的双臂如铁钳一般,紧紧锢住她的腰身,双唇已开始轻吸她的伤口。 宋清欢心中急得跟什么似的。 昭帝那银针上淬了什么毒谁也不知道,沈初寒这般冒冒失失地替她吸毒,万一自己也中毒了怎么办? “阿殊……”她眉梢皱成一团,含糊地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先冷静下来。 可抬眸一瞧,只见沈初寒眸间一片赤红,仿佛魔怔了一般,浑身笼罩着杀机。 她不由一怔,手上去推沈初寒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怔忡间,余光忽见沈初寒拂袖一甩,一道凌厉的掌风朝龙榻上袭去,一声痛苦的闷哼声传来,紧接着,有什么利器“当啷”落地的声音。 这时,沈初寒已经吸了几口血吐掉,见她伤口处的血液开始变红,这才放开了她。 宋清欢朝龙榻上瞧去,却见昭帝左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嘴角还有鲜血流出,他的身旁,还掉落了一把匕首。 她不由皱了眉头,脸色也陡然沉厉起来。 难道……刚才昭帝趁他们不备,想用匕首刺杀沈初寒? 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又是银针又是匕首的,如此急不可耐地行事,看来当真是走投无路几近绝望,才不管不顾地拼这一把。 沈初寒显然已被激怒,浑身散发着地狱来的幽厉之气,死死盯住昭帝,忽的提了声调,冷声唤道,“小福子!” 殿外候着的小福子见情形似有些不对,忙挑起帘子走了进来,一见这架势,顿时也愣住了。 沈初寒眸光煞红,冷冷看他一眼,眸底杀气缭绕,“给本王寸步不离地看好他!再出这种事,自己提着人头来见。” 小福子跟在沈初寒身边几年,印象中他虽冷,从未见过他这般毁天灭地的神情,心思不由一凛,想起方才进来时看到的场景,大抵也猜到了什么,忙跪下行礼,“奴才明白!” 沈初寒吩咐完这话,不再看任何人,俯身用帕子拾起地上的银针收入袖中,很快打横将宋清欢抱起,大踏步急急出了殿内。 小福子不敢多说,待他走了,方才起身。 脸上的恭谨和小心已然不见,只剩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凉。 他冷冷盯住昭帝,忽的扬唇一笑,眉眼间满是讥讽,“皇上,您可真是大胆,居然敢伤寒王妃。”说着,他上前两步,趁着昭帝还未缓过神来,拿走掉落在榻上的匕首,把玩了两下,又冷冷抬眸,“皇上不知道吗?寒王妃,可是寒王的逆鳞。伤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昭帝被沈初寒那一掌伤了经脉,身体本就虚弱,此时更是提不起半分力气来,胸口隐隐作痛,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是的,他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可又怎会甘心,想着就算死,也要拉着沈初寒垫背才好,哪怕杀不死他,若是能给他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也算是不亏了。 沈初寒虽然软禁了他,宫里的物事却并未短缺他的。他素来是疑心病重的人,寝宫里也藏了不少东西。所以趁着小福子不备,暗中找了几根可以做暗器的银针和匕首,又在银针上淬了毒,偷偷藏在了被中。 原本他是想用这些东西对付沈初寒的,可没想到,今日宋清欢也来了。他知道沈初寒对宋清欢万般宠爱,可以说,如果是宋清欢受了伤,对他来说,比自己受伤还要痛苦。再加上沈初寒武功高强很难接近,所以他便临时改了主意。 可没想到,宋清欢居然也有武功在身,那一鞭子抽得他现在手臂还隐隐作痛,更别提沈初寒那一掌了。 抬起僵硬的左手揉了揉胸膛,渐渐回了神,小福子的话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一听这话,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又陡然变得铁青起来,死死盯住小福子,似想到了什么,眼中有怒火喷射而出。 “你是他的人?!”是疑问语句,语气却甚是笃定。 如果小福子是沈初寒的人,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从前那些他不敢直视的问题,就这么血淋淋地摊开在了他面前。 他就知道,以沈初寒冷血凉薄的性格,又怎会放心在自己身边留一个不是他的人? 气血在一瞬间上涌,手指不自觉地抖动起来,死死盯住小福子,却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既然已撕破了脸皮,小福子也懒得对他好言好语,冷冷瞥他一眼,“皇上,您最好不要再玩什么花样,否则最后遭殃的,只会是您自己。” “你……”昭帝被气得半死,一口气憋在喉中不上不下,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涨成了猪肝色。“噗”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瞬间染红了精致的被面。 小福子冷冷看他一眼,却是再未发一言,只冷哼一声,立在一旁不再出声。 王爷只叫他看紧了昭帝,可没说要给他找太医来疗伤,再说,他都病入膏肓了,就算找太医也活不了多久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却说另一厢。 沈初寒抱着宋清欢匆匆出了昭帝的寝宫,脸色难看得仿佛能滴出墨来,运气轻功就朝宫外飞去。 宋清欢抚了抚他冰凉的脸颊,抿唇笑笑道,“阿殊,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沈初寒低头看她一眼,抱住她的手紧了紧,“阿绾,别说话,很快就到家了。”眼中却写满了慌张和自责。 如果不是他一时大意,昭帝又怎会得逞? 眼下他脑中一片混乱,只盼着能再快些回到王府,让季流云赶紧给宋清欢看看情况。她如今肚子里还怀着宝宝,身子本就虚弱,就算自己吸掉了大半的毒素,也不知还有没有残余。 宋清欢靠在沈初寒怀中,听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心中一时慨然,伸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 虽不知昭帝那银针上淬了什么毒,但她自己目前感觉还好。再者,昭帝被囚在寝宫中,所用的毒必然也是寝宫里本来就有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难解的剧毒,所以宋清欢倒也不担心。 只是她虽这么想,沈初寒却是紧张得不得了,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沈初寒都听不进去,只得紧紧抱住他,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沈初寒很快带着她出了宫。 寒王府的马车在宫墙下停着,慕白正坐在车辕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睁眼望去,却见沈初寒一脸焦急地抱着宋清欢行来,顿时也敛了眸光,忙跳下车辕迎了上去,“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阿绾中了毒,快回府。”沈初寒冷冷回了,抱着宋清欢跨进了车厢。 慕白一惊,来不及多问,忙跳上车辕,一扬马鞭,飞快地驾着马车朝寒王府驶去。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在王府面前停了下来。 沈初寒不待车停稳,便抱着宋清欢闪身进了王府。 今日天气不错,季流云正在院中侍弄花草,忽然听到院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来,沈初寒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烬之?”季流云站起身,狐疑地朝他看去,目光落在了他怀中的宋清欢身上。“清欢怎么了?”他不由也沉了脸色。 “子舒,你快替阿绾看看,看她有没有中毒。”沈初寒看他一眼,抱着宋清欢急急往房内走去,将她在椅子上放了下来。 季流云快步跟上,神情也凝肃起来,“中毒?”他来不及多问,便将手搭在了宋清欢的手腕上。 凝神听了一会,目光在她面上那道细小的伤口处一顿,“怎么中的毒?” 宋清欢指了指脸上的伤口,“被人用淬了毒的银针射到了脸颊,伤口不深,阿殊还立马替我将毒血吸了出来。” 季流云收回手腕,舒一口气,“没有中毒的迹象,应该是伤口小,烬之又处理及时,所以毒素并未侵入体内。” 微微一顿,看向沈初寒,“那淬了毒的银针可带来了?” 沈初寒点头,从袖中掏出用帕子包着的银针,递了过去。 季流云打开帕子,用帕子捻起银针放在眼前观察着,又放至鼻端闻了闻,眉眼间的担忧才彻底落下,“只是普通的鹤顶红而已,不用担心。” 沈初寒原本好转的脸色在听到“鹤顶红”三个字时立马阴沉下来。 鹤顶红可是剧毒,向来宫里赐死妃嫔的毒酒中加的便是鹤顶红,见血封喉的毒药,季流云居然说普通? 季流云一见他脸色不对,忙解释道,“鹤顶红虽然是剧毒,但其毒性只有在服用或者进入血液中才会发作。因为你处理得及时,清欢并没有中毒迹象,所以不用担心。” “确定?”沈初寒盯着他,眉眼深厉。 季流云两手一摊,“我的医术你还不相信吗?”一顿,妥协道,“罢了……”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这是我先前研制出的清心丸,能解这世上大部分普通毒药,你若是不放心,我给一丸让清欢服下如何?” 沈初寒盯着他,“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季流云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不会,里头用的药,亦有安胎的效果。” “好。”沈初寒脸色这才舒缓些许。 宋清欢朝他笑笑,“我就说没什么事吧。” 沈初寒看她一眼,也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眼中却仍有后怕和戾气。 宋清欢拉着他坐下,看向季流云道,“子舒,你帮阿殊也看看。”他替自己吸了毒素,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检查一下的好。 季流云点头,也伸手替他把了会脉,很快收回,“烬之也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宋清欢笑着道了谢,切切地看着他,笑眯眯道,“子舒,你那清心丸,也给阿殊一丸呗?” 季流云肉痛地抖了抖眉头,清了清嗓子道,“那个……烬之没什么事,是药三分毒,还是不用了吧。” 笑话,他这清心丸里有多少味名贵的药材,他才不要给到沈初寒手中暴殄天物呢。 沈初寒看他一眼,将手一伸。 季流云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干嘛?” “喂阿绾吃药。”沈初寒神情冷淡。 季流云不疑有他,将白瓷瓶交到了他手中。 沈初寒打开瓶盖,从瓶子里倒出两颗药丸来,一颗递到宋清欢面前,一颗直接送入了嘴中。 “你!”季流云一见,眼睛瞪得老大,忙抢过他手中的瓷瓶,宝贝似的盖上,气呼呼地瞪着沈初寒。 沈初寒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看一眼尚未回神的宋清欢,眼神蓦地变得温柔起来,“阿绾,张嘴,这可是子舒的好东西。” 宋清欢也笑笑,就了口茶张嘴吞下。 季流云无可奈何地瞪一眼沈初寒,赶紧将那瓷瓶收入了怀中,防贼似的盯着沈初寒。 沈初寒因宋清欢无碍,一颗心落了下来,心情倒也不错,似笑非笑地觑他一眼,“你要什么药材,回头我让人给你都找来。”顿了顿,正色道,“这两天你还是帮我注意一下阿绾的身体情况。” 说到正事,季流云也敛了玩笑的神情,点点头道,“知道了,你放心吧。”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一口,沉沉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去了趟宫里,宋清欢怎么就中毒了? 说到这,沈初寒好不容易放晴的脸色又阴了下来,冷声道,“君无垠他活腻了。” 君无垠? 季流云诧异地扬了扬眉,难道这事还跟昭帝有关?竟然把主意打到宋清欢身上,他还当真是活腻了。 宋清欢朝他笑笑,将事情简短地同他说了一遍。 “看来,他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临死前还要膈应你一番?”听完宋清欢的话,季流云拨弄着杯中茶盏,看向沈初寒语气沉沉地开了口。 昭帝之所以会对付宋清欢,明显是知道宋清欢对沈初寒有多重要。 沈初寒没有说话,只冷哼一声。 昭帝确实是活得不耐烦了,不过……想就这么死了?没那么容易! 这时,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抬头一瞧,却是叶落急急忙忙走了进来,人刚进门,声音便飘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她刚用过午饭小憩了一会,半梦半醒间听到这边有动静传来,便急急赶了过来。 “没什么事。”宋清欢也不想叶落再担心,便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带过去了。 当日,沈初寒没有再去皇宫,只在府里陪着宋清欢。 只是叶落从季流云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吃完饭时说漏了嘴,被萧贵妃听到了。 用过晚饭,叶落和季流云先告辞离开,萧贵妃留了下来。 宋清欢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忙拉着她的手坐下,温声道,“母妃,我真的没事,您不用担心。” 萧贵妃见她面色如常,一旁的沈初寒神色亦是平静,这才放下心来。 “母妃。”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初寒突然开了口。 萧贵妃看向他。 “你想见他一面是么?”沈初寒淡淡开口。 萧贵妃迟疑着点头。 见他最后一面,也算是彻底与过去那段屈辱日子决裂了。 “好,过两日可好?”沈初寒倒是神情如常,不见任何异常。 “殊儿,你安排了便是。”萧贵妃柔声答了。 沈初寒点头,“那到时我入宫前去找母妃。” 萧贵妃应了,嘱宋清欢好生歇着,便带着兰息离开了。 她一走,沈初寒收回落在萧贵妃背影上的目光,转身朝宋清欢望去,却见宋清欢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眉眼间有水波轻漾。 沈初寒收了些眼底的冷意,在她身旁坐下,揽了揽她的肩,“怎么了阿绾?” “阿殊,你要动手了是吗?” 沈初寒眸光微颤,别开眼,沉默一瞬,还是点了点头,“他留在世上始终是个祸害,还是趁早除掉的好。” 宋清欢叹口气,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朝他抿了抿唇,“小心些。” * 日子又平淡无奇过了两日。 昭帝躺在龙榻上,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头顶的鲛绡纱帐出神,眼中一片迷茫,紧紧裹住身上的被子。 一名内侍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神色肃穆地看着他,不发一言,眼中满是警惕。 自那日他伤了宋清欢之后,沈初寒已经好几日没来过了,昭帝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焦躁。 上次沈初寒那一掌和宋清欢的那一鞭子,直接给他打出了难以痊愈的内伤。再加上断臂处的伤口感染,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仿佛所有的生气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他眨了眨眼,眼中满是灰败的绝望。 这时,他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传来,仿佛一把尖刀在他腹中生生剜了一道,额上顿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冷“嘶”了一声,蜷缩着身子抱住膝盖,试图能抵挡一部分传来的痛意。 然而,却只是徒劳。 腹部传来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厉害,波涛汹涌般席卷而来,如痉挛一般,让他浑身抽搐着,脸色惨白如纸。 他死死咬住下唇,手也死死攥住锦被。 过了一会,那阵锥心刺骨的痛意终于减缓些许。 他放松了身子,蜷缩的手脚慢慢摊开,如一只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模糊的视线慢慢恢复清晰。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池中被打捞出来,狼狈至极。 眼中被恐慌所笼罩。 从昨日开始,他的身体就开始出现这样莫名其妙的剧痛,一开始还是半天发作一次,到了昨天夜里,竟发展成了两个时辰就发作一次,让他一宿没睡。 他知道,自己果然如宋清欢所说,中了剧毒。 心中满是不甘和愤怒,可手脚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照这疼痛发作的频率,他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痛苦,与其这样苟活着,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他闭上双眼,牙齿咬上了舌头,微微一用力,舌尖处一阵敏感的疼痛传来,痛得他浑身一抖,刚才那种退下去的恐慌感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颓然地躺在榻上,脑中一片空白。 自始至终,站在不远处的那名内侍都没有任何反应,看着昭帝的眼神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出汗太多导致身体缺水,他觉得口渴急了,手指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朝不远处那名内侍望去,嘴里呢喃着—— “水……水……” 那内侍望了过来,神情没有任何波澜,当然,也没有任何动作。 昭帝渐渐回了神,脸色猛地一沉。 若换了平时,他早就破口大骂了,可今日他实在没有力气,况且,他如今落到这样的地步,这人明显是沈初寒派来监视他的,又怎会听他差遣? 深吸一口气,将残留的痛感勉强压下去,他挣扎着起身,伸手去够一旁高几上的茶壶。却没想到手一抖,茶壶没抓稳,反倒被他带了下去,“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昭帝下意识拿手去接,却不想,身体实在是绵软无力,一时没有勾住,整个人都掉下了龙榻,重重地摔倒了地上,下巴磕得一阵生疼。 空阔的大殿中,他仿佛听到自己骨头一阵“咯吱”作响的声音。 那内侍还是没有动。 昭帝恨恨地一咬牙,用手肘撑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忽的,视线所及处却出现一角淡青色的裙摆,裙摆下一双精致小巧的绣鞋,鼻端似有隐隐淡香飘来。 不知为何,他心跳忽的慢了半拍,下意识地,抬头朝前望去。 视线上移,最后出现在他眼中的,是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此时,那双秋水剪瞳般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中无波无澜。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沈初寒。 “菱……菱伊……”昭帝苍白的唇瓣蠕动着,艰难地启唇唤了声她的名字。 萧贵妃定定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昭帝。 他废了一只手,全身血迹斑斑,脸色苍白如纸,狼狈地趴在地上,仰头直直地盯着她,眼中情绪波动得厉害,却全然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昭帝看着她,胸前气息剧烈起伏着。 他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萧菱伊,还是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恼怒。 沈初寒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让菱伊看到自己出丑的模样! 眼中燃起浓浓的怒火,可是他的理智提醒着自己,此时并不是任性的时候。如果他惹恼了沈初寒,下场一定很难看。 那么,就只能从萧菱伊着手了。 她今日能再来看自己,是不是说明……她心中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这么一想,昭帝心里浮上一丝欣喜,伸出手去抓萧贵妃的裙摆。 却不想,萧贵妃仿佛见了鬼似的,连连退后了两步。 昭帝一脸错愕,还未来得及收回手,便觉一阵疼痛从手背传来—— 一只黑色的皂靴,死死地踩住了他的手背。 ------题外话------ 下一章,昭帝终于要翘辫子了…… 正文 第404章 虿盆之刑 昭帝一阵吃痛,下意识将手往回缩,可那只黑色皂靴将他的手背踩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君殊!” 见他这般作践自己,昭帝心中的怒火蹭蹭蹭往上冒,一时也顾不上方才在萧贵妃面前装出来的可怜模样,咬牙切齿低吼一声。 沈初寒弯了腰,直视着他通红含煞的眼眸,一字一顿,语声清冷,“怎么?废一只手还不够?” 想起那日手臂被砍的痛苦,昭帝身子一抖,竟不敢再直视他。 沈初寒移开了脚,森冷的语声一字不落传入昭帝耳中,“若再敢用你的脏手去碰我母妃,这左手,你也别想要了。” 说罢,朝后退了两步,给萧贵妃让出空间来。 昭帝看着手背上通红的鞋印,气得全身发抖,可他知道,自己现下只能咽下这口气。 他阴沉着脸,背靠着床架双手用力,勉勉强强坐上了龙榻旁的红木踏板。喘了几口粗气,他抬眸看向萧贵妃,神情有几分阴冷,“你还来做什么?看我笑话的么?” 方才萧贵妃那一退,将他心底的侥幸彻底打破。 如果她真的对自己还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当初,就不会毅然决然地离他而去,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如今这个模样而无动于衷。 所以,自己就算再怎么低声下气,她也不会再对自己有任何怜悯之心。 萧贵妃清冷地看着他,眸光未动,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见他最后一面,为过去那段不堪的过往做个了结。 昭帝眸光一抖,心中不由自主“咯噔”一下,紧紧盯着萧贵妃,一种复杂的情感油然而生。 她丰润了些许,举手投足间越发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从前在地宫时,因着常年不见阳光,再加上郁结在心,萧贵妃的肤色总是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身子瞧着也虚弱的很。可如今的她,在季流云的调理下,显然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落在昭帝眼中,只觉更不是滋味。 如今他们的处境,好像恍然间调转了过来。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得以决定萧贵妃生死的人,如今的他,已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只要沈初寒挥一挥手指,他就立马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甚至,都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苦涩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开来,他喘着粗气,承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痛苦。 他不想死,他不想就这么死在沈初寒手里。可眼下看来,死,似乎才是自己最好的解脱。只是,以沈初寒对他的恨意,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手无力地攥成拳头,眼中是绝望的神色。 如果没有沈初寒,他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而这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 一想到这,心底好不容易熄下去的怒意和愤怒又“蹭蹭”地冒了上来。左右都是一死,他还在不想在沈初寒和萧贵妃面前如此低声下气。 更何况,他不甘心,难道他这一辈子,真的比不过君无尘吗? 猛地抬了头,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萧贵妃,脸颊肌肉因为愤怒而抖动着,显得他的神情愈发狰狞。 “萧菱伊。”他咬牙切齿开了口,“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朕?为什么要这么对朕?!” 从沈初寒口中,萧贵妃得知了他告诉昭帝自己非他亲生骨肉的事实,闻言也不诧异,只勾了唇角,眼底有冷意泄出,“无尘也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那么对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十几年了,你将我囚禁在地下十几年,你可想过我的感受?!” 听到君无尘的名字,昭帝的眸光蓦地一暗,透出浓浓杀气。 君无尘。 君无尘。 从出生开始,这个名字,便一直压在自己头上。明明是一样的出生,明明自己比他能力更出众,他却可以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储君之位,而自己,却只能被灰溜溜地发配边境,做一个闲散王爷。 明明他和自己同时认识菱伊,可为什么,菱伊的眼里就只有他?!这么多年自己对她的好,难道她都看不到吗? 昭帝看着她,眸色赤红,神色近乎癫狂,“萧菱伊,朕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君无尘?!他都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为什么你的眼里就从来看不到朕?” 萧贵妃眼中的讥讽之色更甚,眼底无边清冷蔓延,语气带着淡淡的沙哑,“君无垠,你说你爱我?你若爱我,又怎能让我在那阴冷的地下生活了十几年?你可知在地下生活的滋味是什么?!那种感觉,就好像日日躺在棺材之中,这便是你说的爱我?” “朕……朕也是迫不得已啊。”昭帝被她说得有些哑口无言,眸光一闪,还是支支吾吾开了口,一副“我当时也是逼不得已其实并不想那么做”的神情。 “菱伊,当时薛家把持了朝政,朕若不将你藏起来,你又如何能活到今日?”瞥见萧贵妃眼中的冷意,他眼眸一刺,急急忙忙解释,一脸的急不可耐。 萧贵妃听着她这番无耻的言论,怒极反笑,微微带着沙哑的声音,如冬日的寒风,刮过昭帝的脸颊。“所以,你觉得……我应当感谢你?”他见到萧贵妃淡淡启唇,冷冷吐出这几个字、 “朕不需要你的感谢。”昭帝直勾勾地盯着她,“朕只想……能在你的心里能有一席之位。菱伊,你对朕不公平。” 萧贵妃看着眼前这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孔,明明应该对他恨之入骨的,可此刻,所以的情绪仿佛都随着今日这番谈话而烟消云散。眼前这个自私的男人,实在不值得她在耗费任何心神。 爱也好恨也罢,从今往后他都与她不再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沉重的心思蓦地变得轻松起来。 “君无尘,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你比谁都清楚。”萧贵妃再次冷冷开口。 “所以……这么多年你就一直将朕瞒在鼓里,让朕白白养了君无垠的种这么多年? 见萧贵妃丝毫不为他所动,昭帝彻底怒了,语气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眸光赤红。 “当年的君殊,早就在八岁那年去凉国的路上就已经死了。”沈初寒蓦地开口,如一把尖利的冰刃直插昭帝的心里。 昭帝没有理沈初寒,只呆呆直视着萧贵妃,眼中眸色汹涌得厉害,声音嘶哑难听,“萧菱伊,你就那么恨我吗?” 萧贵妃定定地看了他一瞬,启唇,“我已不再恨你。”语气轻飘飘的,看着昭帝的眼神,向在看一个陌生人。 昭帝心底紧剩的那根弦陡然断裂。 他拼劲全力跳起身,伸手就朝萧贵妃的衣襟抓去,嘶吼着叫出了声,“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可是,伸出去的手离萧贵妃尚有一段距离,忽的一阵劲风掀来,将他生生掀翻在地,后背重重落地,“噗”的一声,鲜血从口中猛然喷出。 沈初寒阴冷地看着他,眼底已极是不耐。 他伤过宋清欢一次,沈初寒自然不会让他再伤到萧贵妃。 昭帝狼狈地趴在地上,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感到,自己体内的那股剧痛的痉挛陡然间又起,如电流一般传遍全身。 他全身颤抖着,蜷缩着,那痛意却越来越难耐,刺激着他身体的每一处感官。 沈初寒看他这模样,知道醉清风的毒已经发作了。 他看向萧贵妃,眉眼淡了淡,轻声唤一声,“母妃。” 萧贵妃深吸一口气,“我……同他已无话可说了。” 今日一见,她算是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执念,爱要好,恨也罢,从此之后,昭帝在她心中留下的任何痕迹,都将被彻底抹去。 “好。”沈初寒点点头,温声道,“那……我叫慕白先送了您回去。” 萧贵妃应了。 慕白应声而入,“夫人,请。” 萧贵妃不再看昭帝,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穿过了珠帘,身影渐渐远去。 昭帝的余光瞟到那一抹渐行渐远的淡青色裙摆,眸色赤红含煞,“啊”的一声嘶吼了出来,全身已满是冷汗,奄奄一息的神情。 沈初寒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玄影。” “公子。”玄影应声而入。 “都准备好了?”沈初寒神色清冷。 “是,公子放心。”玄影点头应了。 “这里就交给你了。”说完这话,沈初寒再度冷冷地看一眼地上已半死不活的昭帝,长睫一眨,大踏步跨出了内殿,空余珠帘叮当,在殿中回响。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投射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上,有种暖暖的气氛。 可躺在地上的昭帝,却全身冰冷,生不如死。 玄影朝外打了个呼哨,很快有几名隐卫闪身而入。 昭帝已被醉清风毒发的痛意折磨得半死不活,余光瞟见这些进来的人,已没有了任何动作的力气,心底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几名隐卫在昭帝穴道上一点,他便再也动弹不了,也发不出不了任何声音。 昭帝眼中恐慌更甚,下一刻,却是眼前一黑,似乎有麻袋套在了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扭动起来。 昭帝彻底慌了神,他想动,想发出什么声音,只是穴道被封,什么都做不了。与此同时,醉清风发作的痛意却丝毫没有停歇,还在一波一波袭来,让他恨不得死去才好。 可偏生,此时的他,连寻死都不能了。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被抬上了马车,一阵颠簸,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颠簸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醉清风的痛感已经过去,然而他也已几近昏迷,只残余一丁点的感官。恍惚间,似乎听得耳边有虫鸣声传来,还有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下一刻,套在他头顶的麻袋被人揭开,眼前出现浅浅的光亮,却并不刺眼。定睛一瞧,才发现不知何时,夜色已悄然降临,头顶有皎洁月光洒下,照亮了周边的景致。 借着月色,他终于看清了如今身处何处,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他们如今竟已出了皇宫,到了某处林子中,四周树影憧憧,人烟稀少,只有方才那几名隐卫和沈初寒身边那名叫玄影的侍卫,还有不远处围在某处的另几名隐卫,似乎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人。 这一瞬,不知为何,连虫鸣声都忽然停止,四周寂静无声,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昭帝一颗心忽然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地方明显十分偏僻,他们将他带来这里,难道……他最终还是要命丧于此了?睫羽狠狠一抖,死死咬住下唇,眼中涌上浓烈的不甘。 他想说话,想反抗,可是,他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也说不出任何话。只有眼中浓烈波动的情绪,显示出他如今有多害怕,有多恐慌,双目慌张地四下瞟动打量着,勉力维持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 他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狂妄一世,最后竟然要死在这种地方。 眼角微凉,有咸咸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落入他的唇中。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害怕,他从未有任何时刻,像此时这样,害怕得全身冰冷,害怕得没有任何力气思考。 他终究,还是一个怕死的人。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等待着他的,却远远不知死亡的恐惧。 玄影让人将昭帝放了出来,晾在一旁,朝前走了两步,看向原本就在这里的那几名隐卫,低沉了嗓音道,“都准备好了吗?” 那几名隐卫点点头。 玄影朝他们前面看了一眼,眸光微动,转身看向另一侧,朝留在昭帝身边的那几名隐卫招了招手,冷冷吩咐,“将他带过来。” 几人点头应是,将动弹不得的昭帝抬了过来,扔在玄影脚下。 不知为何,一落地,昭帝就觉得背上忽的一阵凉意升起,仿佛有一条冰凉的毒蛇,自他的后背缓缓爬过。 他转动眼珠子,朝一旁看去,这一看,却是蓦然大骇,脸上的血色刹那间退得干干净净。 月光下,他看到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挖了个深坑,而坑里面,有各种蠕动着的毒蛇,毒蝎,甲虫等物,密密麻麻黑漆漆盘作一团,只一眼,就叫人头皮发麻。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蓦地扩张,死死盯住玄影,眼底满是灰败的绝望和恐慌,嗓子里还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之声。 玄影终于转了身,冷冷看他一眼,眼底的神色在月光下显出一片永夜般的幽暗。 忽的,他手一抬,冷冽的声音传入昭帝的耳中,“把他扔下去。” 昭帝瞳孔猛地一缩,脑中突然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被猛地扔进了那令人无比恐惧的坑穴之中。 顷刻间,那些毒虫蛇蝎便爬满了昭帝的身体,不消片刻,他的全身还露在外面的,便只剩下那对如死鱼眼般凸出,死死瞪大望着天上的眼珠子,脸上神情,诡谲森然。 玄影冷冷瞥一眼,看一眼周围的隐卫,“处理好这里。” 隐卫应是,玄影很快转身,身影消失在树林之外。 * 元封四十二年,昭帝君无尘身中奇毒,久治无果,终,于四十二年四月四日驾崩。 昭帝三子寒王君殊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清元,称寒帝,封寒王妃宋清欢,前聿国舞阳帝姬为后。 然君殊甫一登基,便即刻下诏,将其真实身份昭告天下——原来,寒王君殊,竟并非昭帝第三子,而是前昭帝君无垠嫡子! 其母萧贵妃,身侍两君,多年前便已亡故,却忽在君殊登基后重现人世。寒帝废其君无垠贵妃身份,恢复其君无尘在位时的皇后身份,并尊其为太后。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正文 第405章 尘埃落定 谁也没有想到,昭国的局势,会在短短几个月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消息给整个云倾大陆带来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当初沈初寒昭国皇子身份曝光的时候。只是,对于昭国臣民来说,对于这样的结局,他们反倒不如其他三国之人那般吃惊。 不管是当初端王君彻造反时沈初寒所表现出的雷霆手腕,还是昭帝昏迷后他在朝政上的杀伐果断,都让人对他的能力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便是从前君彻一派的大臣,现在也对他是心服口服。更何况,如今的昭国,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坐上那个帝位了。 至于萧贵妃还在人世一事,因着前些日子宫里头传出的风言风语,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所猜测。这会子也不过是猜测坐实而已,至多唏嘘暗叹一番,就算心中再多疑惑与不满,也只能作罢。毕竟,如今坐在那个帝位上的可是沈初寒,大家又怎敢再摆到明面上来说? 至此,昭国动荡了一段时间的政局终是尘埃落定,过往种种,不管真相如何,都已掩埋在了历史浩瀚的长河之中。 昭帝的尸骸,被草草收敛,悄无声息地葬在了皇陵之中。 尔后,沈初寒正式登基,清元元年始。 这之后,又立马举行了封后大典,将宋清欢的皇后身份正式昭告天下。同时,命人将宫中各处重新稍作修缮布置一番,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再同宋清欢一道搬进宫里。在此之前,两人依旧居于寒王府。 忙碌了好一段时间,终于得了空闲,宋清欢这才舒一口气。 这日,沈初寒去了早朝还未回,阳光正好,宋清欢便带了流月沉星一道,在院中的凉亭中晒着太阳。微风轻拂,有淡淡的花香飘来,面前的长几上摆着各色瓜果,湃在清凉的水中,望之清凉。 宋清欢坐在软软的坐榻上,一手托住下颌,一手捻了颗李子放入嘴中,眸色微沉,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昭帝一死,整个昭国的局面算是彻底安顿下来。沈初寒并未告诉她昭帝是何死的,但她心中大抵也知晓,昭帝不会死得很轻松。但不管如何,如今萧贵妃的身份已恢复,也算是了却一块心病。 只是—— 宋清欢想起一事,眉眼间的忧色愈浓。 她轻轻伸手抚上还很平坦的小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按原计划,原本等临都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们便要启程前往玉衡岛,寻常玉衡岛上神秘的扶澜一族,还有,她的母妃,看能否将沈初寒体内的蛊毒彻底根治。 只是,眼下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孕,沈初寒为了她和腹中宝宝的安全着想,一定不会同意此时启辰去玉衡岛。然而,一想到沈初寒体内不知何时爆发的蛊毒,宋清欢便觉得一阵忧心。 蛊毒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得安心。 谁知道下一次,这蛊毒又是何时爆发?又会不会有严重的趋势? 这么一想,李子也吃不下了,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端起一旁的茶盏微啜一口。出神间,忽听到院外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叶落杏色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口,正笑盈盈地朝这边望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叶落唇角一扬,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嘴里唤一声“嫂嫂”,快步走了过来。 宋清欢笑着点头,目送着她进了亭子,也起身站起。 “落落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宋清欢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浅笑着开口道。 叶落目光落在盘中湃着的果子上,眸光亮了亮,拿起一个李子吃了一口,眉眼弯弯,嘟了嘟嘴唇看向宋清欢,嘴里含糊不清道,“分明是嫂嫂太忙才是,流云哥哥怕我打扰到你和师兄,所以前段时间拘着不让我过来找你。” 宋清欢看着她吃得欢乐的模样,笑道,“你慢些吃。”顿了顿道,“我倒是不忙,忙的是阿殊,正巧我今日准备过去看看你呢。” 叶落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李子,看向她好奇道,“嫂嫂和师兄什么时候搬进宫呢?”如今他二人已贵为昭国的帝后,自不能一直住在寒王府才是。 “宫里好像修缮得差不多了,应该就这两天的事吧,等好了,我们便搬进宫去。”虽然对宋清欢而言,显然她更喜欢住在寒王府,可他们如今身份不同于以往,也由不得她任性。 微微一顿,宋清欢笑着看着叶落,眸光清润,“到时落落同我们入宫去玩玩吗?” 叶落摆摆手,嘴角笑容澄澈明媚,“我就不必了。嫂嫂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性子,哪里适合皇宫?”前些日子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她央了季流云带她悄悄去参加了,一整套流程仪式下来,可没把她累得够呛,从此彻底打消了对皇宫的好奇。 宋清欢心知叶落是江湖儿女的性子,随行恣意,自然不喜欢被宫里各种规矩所束缚。如果可以,她也乐得做一个闲散的王妃。只是这世上很多事情,还是由不得他们心意罢了。 叶落吃完一颗李子,将核吐出,脸上笑容未收,正色地看向宋清欢,似有些欲言又止。 宋清欢见状也敛了笑意,眸光沉静地看着叶落,“落落今儿过来,是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叶落点了点头,又磨蹭了一会,才期期艾艾开口道,“嫂嫂,我和师兄最近可能要回去了。” 宋清欢一怔,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府里头太无聊了?最近我和阿殊太忙,也没顾得上你。不过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事了。” 叶落忙摇头否认,“不是的,我和嫂嫂又不是外人了,哪里用得着嫂嫂天天作陪?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想爹爹了。”说到这里,她低垂了眉眼,眸光微润,眼中有星星点点闪烁。 宋清欢愣了愣,垂了眼睫,不免有几分自责。 最近她和沈初寒都忙,难免疏忽了叶落和季流云。算起来,叶落和季流云此次出来也已几个月的时间了,叶问上次在无痕宫身受重伤,身旁虽有明月清风照料,但叶落只得叶落这么一个女儿,叶落会思念他也是在所难免的。 “是我疏忽了。”宋清欢语带歉意,拉着她的手道。 “没有没有。”叶落连连摆手,“原本嫂嫂如今怀孕了,我和师兄该继续待在临都才是,只是我不知爹爹的伤好了没有,想趁着嫂嫂月份还早,先回去看看他。等过几个月嫂嫂快分娩了,我和师兄再过来。不知嫂嫂觉得如何?” “当然好啊。”宋清欢想也未想便应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怀孕了,又有太医调理着,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你和子舒安安心心回去,等哪天想来临都玩了,再过来找我和阿殊便是。” 叶落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谢谢嫂嫂体谅。” 宋清欢嗔她一眼,“你这话就见外了。要说谢,也该是我和阿殊谢你和子舒才是,这次的事,若不是子舒和你配制出的醉清风,又怎会如此轻易成功?” “嫂嫂还说我?你这话才见外呢。”叶落道。 宋清欢抿唇笑笑,“你和子舒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还没决定呢。看看嫂嫂和师兄这边,若是没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事了,那便过两日就出发。” “等阿殊回来我跟他说一下,看他那边还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没。” “好。那就麻烦嫂嫂了。” 宋清欢“嗯”一声,抬手给她斟了杯茶,“刚到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叶落道了谢,端起茶盏细细品一口,“果然不错。” 宋清欢看着她笑笑,想起一事,越发弯了嘴角,“对了落落,你和子舒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噗——” 叶落没料到宋清欢会突然问这话,口中茶水尚未下肚,直接全喷了出来。好在她方才低了头,茶水全喷在了面前的长几上,才不至于“误伤”到宋清欢。 “抱歉抱歉。”叶落一慌,忙掏出帕子慌慌张张地擦拭着桌上的水渍。 沉星上前,柔声道,“叶姑娘,奴婢来就是。” 叶落这才住了手,不好意思抬头朝她笑笑,“麻烦你了沉星。” 宋清欢见她这幅慌张的模样,眼中笑意愈深,朝她招招手道,“那边都湿了,坐过来吧落落。” 叶落红着脸坐到了她身侧,因着方才那话,也不敢拿眼去看她。 宋清欢笑意莹然,“方才我那话,落落可听见了没?” 叶落见逃不过,只得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那个……我们还没想过呢。” “子舒也没提起过?” 叶落老老实实地摇头。 宋清欢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蹙,叶落是这幅懵懂的模样,季流云不主动可不行。等他们走之前,自己可得叫沈初寒同他说说才是。 “那好吧,不管如何,你们俩若是要成婚了,可得提前告诉我和阿殊才是,到时,我们一定过去参加。” “这是自然。”叶落脸上红霞退去些许,低垂着头呐呐答了。 又坐了一会,叶落才告辞离去。 沈初寒回来之后,宋清欢便同他说了此事。虽然叶落和季流云留在此处沈初寒更心安,但他们确实也出来好几个月了,叶问独自一人留在忘忧谷中,难免孤寂无聊,便同意了他们回去一事。 过了几日,叶落和季流云启程回无忧谷。 沈初寒下了早朝后,与宋清欢一道去送他们。 “嫂嫂,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师兄开的安胎方子记得每日服用。”叶落同宋清欢一道走出了寒王府,细细叮嘱。 “嗯。”宋清欢抿唇笑笑,“放心吧,流月和沉星都会监督我的。” “我们这次回去待些日子,若是爹爹那没什么事,等过几个月我们再回来看你和师兄,还有新出生的宝宝。”叶落又道。 “等你们回来。”宋清欢浅笑着应了,眼中有些许湿润。 知晓季流云和叶落要走,萧贵妃也出来一道送他们,闻言朝叶落笑笑,“落落放心吧,我也会好好监督欢儿的。” “夫人最近康复得不错,可以不用吃药了,只是平常还得注意调养身体才是。”叶落看向她,也笑着叮嘱了两句。 几人又说了一会,沈初寒从季流云那边走了过来,“好了,落落,你和子舒差不多也该启程了。” 叶落鼻子一酸,泪水便涌上了眼眶,眼泪汪汪地看向宋清欢,“嫂嫂,那我便先启程了,你们都要保重身体。” 宋清欢点头,张开手臂抱了抱她,“别哭,很快又能见到了。回去替我和阿殊向师父问号。” “嗯。”叶落哽咽着应了,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季流云跳上车辕,拉起缰绳,再看一眼几人,“好了,我们走了,你们回去吧。” “一路小心。” 季流云应了,收回目光,“驾”一声,一扬马鞭,朝前头驶去。 叶落从车窗中探出头,眼泪汪汪地同他们挥手道别。 很快,马车便驶出了巷子,徒留车轮滚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宋清欢收回目光,心头涌上一阵怅然。 季流云和叶落尚不知他们要去玉衡岛一事,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 又过了十来日,宫里休整妥当,宋清欢和沈初寒便让钦天监寻了个合适的日子,正式搬进了宫里。 原本按照规矩,帝后该各居一宫才是,但沈初寒亲下圣旨,不顾先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执意与宋清欢同居一处。他命人将昭帝先前的寝宫改名华清宫,与宋清欢一道住了进去。 群臣虽不满,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如今当政的可是沈初寒,他杀伐果敢的性子大家都见识过了,没人敢忤逆他。 只是,萧贵妃没有同他们一道入宫。 对于萧贵妃而言,宫里的那段记忆,一直是她心底抹不去的一段痛苦过往。她并不想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牢笼之中。 沈初寒和宋清欢便也没有强求,依旧让她在寒王府住着,又留了部分仆从伺候。 与此同时,沈初寒恢复了君熙昭国五帝姬的身份,赐封号“宁平”。为了方便,直接将寒王府改成了帝姬府,让君熙带宋念住了进去,也正好与萧贵妃一道有个照应。 宋清欢毕竟是在宫中长大的,所以很快便适应了皇宫的生活。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除了一直找不到的皇后,还有沈初寒体内不知何时爆发的蛊毒。这两件事,总隐隐压在宋清欢心头,一日不解决,便一日不得心安。 这日,沈初寒下了早朝,因政务繁忙,让玄影回来同宋清欢说了一声,先去了御书房批改奏折。宋清欢闲着无事,在流月和沉星的搀扶下在院中散着步。 华清宫中种了不少名贵花木,微风一吹,花香宜人。 宋清欢闻着这花香,便想到了容筝。 虽然准备充分,但夺权一事毕竟还是凶险万分,为了不牵连到无辜之人,宋清欢便减少了去沉香阁的次数。上一次见到容筝,还是一个多月之前,也不知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最近两日,沈初寒已经在准备替当年慕容修一案翻案,等萧濯恢复身份,相信他也能堂堂正正地告诉容筝她的真实身份了。 想到这里,宋清欢露出淡淡笑意,等这两日得了空,她抽个时间出宫去看看容筝。 在殿外散了会步,日头渐出,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正准备回殿内,忽见有宫女出现在了院子门口,快步朝她走来。 “娘娘。”来的宫女朝宋清欢恭谨一礼。 宋清欢停下脚步,淡淡瞥她一眼,“何事?” “回娘娘的话,云和帝姬在外头求见。”宫女恭谨回道。 君晚? 宋清欢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段时间君晚着实低调,低调得若不刻意去想,似乎压根就想不起还有这个人来。不过,她这见风使舵的本领,自己前世便已见识到了,也没有什么吃惊的。只不知她暗中又在打什么主意? 对君晚而言,君彻和沈初寒的夺权之争,她显然不想搅和进来。毕竟,在没有确定谁能最后胜出的情况下,她亲近谁都不好。最好的选择,就是安静蛰伏一段时间,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来假意示好。 想必这就是她所以这段时间格外安静不作妖的原因吧。 只是,她此时过来,在明知沈初寒不在的情况下,却又是为何?她可不认为自己同君晚有什么好谈的。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便会一会她又如何? 浅浅勾一勾唇,懒洋洋开口道,“叫她进来吧。”说着,带了流月沉星往殿内走去。 到了殿内,刚坐下,君晚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口,身后跟着一名宫女。 她今日着一袭白底绣秋海棠湖绸襦裙,头上只簪一支玉簪,面上未施粉黛,看上去弱质纤纤,没有任何攻击力。 君晚娉娉袅袅行到宋清欢下首,盈盈一福,面色恭谨,语气清悦,“君晚见过嫂嫂。” 宋清欢清冷地打量她一眼,唇角微翘,不冷不热开了口,“云和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有些日子都没听到云和的消息,本宫还以为你生病了。” 这话,分明是讽刺君晚前段时间不敢出头,这个时候才巴巴地赶来示好。 但君晚来之前便做好了被奚落讽刺的准备,闻言神情未变,只怯怯地抬眼看着她,语气微弱,“君晚知道皇兄和嫂嫂前段时间太忙,所以一直未敢前来打扰。但皇兄能继位,君晚也是高兴不已。” 宋清欢不冷不热地“嗯”一声,“这么看来,你倒是有心了。” 仿佛听不出宋清欢话中的讥讽,君晚怯怯一笑,朝身后的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会意,上前两步,递了个东西给她。 君晚又抬了头,颊边一抹清澈的笑意,一脸单纯无害,语声轻柔,“上次嫂嫂封后大典,因着人太多,我也没能跟嫂嫂说上话,心中难免遗憾,所以今日特意过来,想亲口对嫂嫂道声恭喜。” 宋清欢撩眼看她一瞬,淡淡吩咐,“沉星,给云和帝姬看座。” 明知宋清欢不待见自己,君晚却也只能道了谢,只是脚下未动,而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沉星,看向宋清欢道,“听说嫂嫂最近又有了身孕,我也没什么好送给嫂嫂做贺礼的,这盒子里头是一块暖玉,冬暖夏凉,女子贴身佩戴有利于身体健康。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我的一份小小心意,希望嫂嫂不要嫌弃。” 说这话的时候,她面上带着单纯的笑意,指甲却深深地掐入了掌心,眼底有一抹几不可见的怨毒闪过。 宋清欢冷冷盯了她一瞬,忽的开口,“沉星,拿上来吧。” ------题外话------ 最近要换地图了,卡文卡得不要不要的……昨天答应的万更只能先欠着了,明天补上…… 正文 第406章 抱大腿 沉星应一声是,接过君晚手中的沉香木匣,走到上首宋清欢跟前,将木匣递了过去。 宋清欢伸手接过,未有迟疑,将木匣子打开来。 盒中猩红色的丝绒上躺着一块水滴状的羊脂白玉,玉上雕双鱼戏荷图,妙用皮色巧雕,稍加勾画,荷叶半卷,叶下鱼游,仅露半身,灵动之态俨然在目。 宋清欢将玉从盒中取出,触手光滑细腻,宝光内蕴,不过片刻,便觉手中的玉由凉转温,带着一种糯性的温润,如油脂一般细柔光滑。背后则光素无纹,一片温润清光。 拇指摩挲过光滑温润的玉面,宋清欢眸光清润,淡淡看向君晚,“果然是块好玉,云和有心了。如此,本宫便收下你这份贺礼了。” 说着,将玉放回匣中,合了匣盖,复又递回给沉星。 君晚微舒一口气,朝宋清欢笑笑,“嫂嫂喜欢就好。” “最近宫里的事,没有影响到云和吧。”既然君晚都来了,宋清欢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微露关切之意,浅笑着看向君晚。 君晚也抿唇一笑,“谢谢嫂嫂关心,先前二皇……君彻造反之际,因着我在宫中人微言轻,叛军不曾攻入棠梨宫。” “如此便好。如今阿殊刚登基,有太多事要忙,恐怕顾不到你那边,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本宫开口。”宋清欢神情淡淡,眸光中闪着难以望穿的泠泠幽光。 “君晚先谢过皇嫂了。”君晚眼底戾气一闪而过,语气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宋清欢开口道,“皇嫂,君晚此次前来找皇嫂,确实有一事想求,还请皇嫂成全。” 宋清欢眸光一动,看来,是说到正事了。面上却不显,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一口,神情淡淡,“说吧。” “君晚听说五皇姐回了临都,还有……贵妃娘娘当真还在人世,如今在寒王府住着,不知……是否有其事?”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觑她一眼。 君熙和萧贵妃的事,沈初寒已经下了圣旨,如今宫里宫外都已传遍。君晚虽居于深宫,但她在宫中有自己的势力,不可能得不到确切消息,此时用这般疑问的语气问来,不过是为了引出这个话题罢了。 勾了勾唇角,语气淡淡,抬眸审视着她,“这两件事,宫里都已经传遍了,云和的消息,自然不会有错。” 君晚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好奇的模样,“五皇姐先前不是在聿国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临都呢?”说这话时,袖中的五指不自觉攥了攥,眼底有异色闪过。 当日,知晓君熙还活在人世的时候,她将整个棠梨宫的瓷器都摔了个遍。 君熙与她,当初在临都时并无多少交集,可君晚却对她十分嫉恨。明明两人出生时日相差无几,可就因为她是所谓“男儿身”,父皇对她的态度和对自己的态度就已是天壤之别。 凭什么? 而在夺剑大会之后,却又突然暴出了她的女子身份。她这才知晓,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女扮男装!原本,她同自己一样,都该是低到尘埃的存在,可偏生,她光鲜亮丽地活了这么十来年。这让她心中如何能平衡。 好在,她犯的,可是欺君大罪,以昭帝的性子,又怎会轻易绕过于她?所以,一开始的嫉妒过后,君晚又开始庆幸起来。君熙虽然前半生过得甚是惬意,却是以后半生的性命为代价的,这代价实在太大,若让她选择,她自是不愿的。 可没想到,就在她幸灾乐祸之际,却突然传出君熙和聿国五皇子好上,还珠胎暗结的消息!于是,明明是一国内政,却生生变成了昭国和聿国两国之间的事。又因有宋清欢从中斡旋,君熙竟得以全身而退,风风光光地聿国。 君晚恨得咬牙切齿。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她一人占尽?!如果当初自己的母妃也大胆一点,说不定,如今成为聿国王妃的人就是自己了。若生下男孩,在聿国那样的情形下,说不定,她还能成为聿国的太后! 没想到,没过多久,事情却又峰回路转。 昭国内乱,臣子叛国,宋氏皇族直接全军覆灭,整个昭国国破。君熙的身份本就尴尬,如此一来,想必更是保不住性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君晚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这么多年积压在心中的郁结之气终于一扫而空。 便是君熙生前再风光又如何?活到最后的,还不是自己?! 可谁又能想到,君熙竟然还活在这世上,而且,还和她儿子一起活得好好的。如今,还恢复了昭国的帝姬身份,得了单独的府邸。 君熙心中知晓得很,君熙虽能力不俗,但在聿国并没有多少势力,单凭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带着一个孩子成功逃出聿国。唯一的可能,就是宋清欢和沈初寒出手救了她。 她知道宋清欢和聿国五皇子宋暄生前关系很好,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她皇兄的孤儿寡母! 宋清欢的存在已经够碍眼了,如今又多了个君熙。就好像宋清欢生来就是克她的一般! 一想到这些,君晚就觉得自己心中仿佛百爪挠心,恨不得宋清欢立马消失在这世上才好。然而她的理智又告诉她,宋清欢如今贵为皇后,怕是更加动不得了,只能徐徐图之。 君晚出神的功夫,听得宋清欢凉淡开口道,“君熙是本宫皇兄的王妃,她的儿子是本宫的侄子,自是本宫和阿殊救下的她。”关于君熙之事,宋清欢并不打算瞒她,也能感觉到君晚对君熙隐隐的敌意。要说,两人从前并没有多少交集,唯一能让君晚敌视君熙的理由,怕是只有“嫉妒”二字了。 君晚此人,明面上看着单纯无害,实则心胸狭窄善妒,见不得他人好,有着强烈的独占欲。这样的人,其实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背地里捅你一刀。 只可惜,她的能力,配不上她的野心。 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躲在别人后面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举动罢了。 听了宋清欢的话,君晚眸光轻漾,笑得腼腆,眼中闪烁着光芒,“这可真是太好了。” “云和同嫂嫂关系很好?”宋清欢也不避讳她与君熙的亲近,直接以嫂嫂相称,审视地看着君晚,满目狐疑。 听到她的质疑,君晚脸色果然难看了两分,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从前不知五皇姐是帝姬身份,算不得很亲近。但毕竟一笔写不出一个君字,要说,血缘关系,大抵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关系了吧。因此,听到五皇姐还活在世上的消息时,我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说话时,她眸光清澈,并不躲闪,仿佛说的当真是心里话一般。 宋清欢心中冷笑一声。 君晚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可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血缘关系?她这是在隐射什么?难道是在暗示自己,就算自己再不喜欢她,也抹灭不了她和沈初寒之间存在的那层血缘关系? 然而讽刺的是,正是这层剪不断的血缘关系,使得她对沈初寒的心思变得愈加龌龊起来。明知沈初寒是她的亲兄长,她却仍对他产生了那样的情感,想想便觉得恶心。 更何况,如今她的身份,可是连从前都不如了。 “说的也是。”宋清欢淡淡一笑,凉凉接口,“君彻和昭帝都已死,如今在这个世上,你在血缘上最亲近的人,便也只剩嫂嫂了。” 眸光一转,“原本,你与阿殊既不同父,又非同母,你的身份,该降至郡主才是。只是阿殊不想麻烦,这才作罢。” 听到这里,君晚脸色突然一白。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一直在忙着纠结君熙和萧贵妃还活着的事,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沈初寒竟然并非昭帝亲生,而是前昭帝君无尘的遗腹子,也就是说,自己与沈初寒,并非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而只是堂兄妹而已。 眼睫狠狠一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直以来,她恨自己与沈初寒有着血缘关系,却在内心深处又有着隐秘的开心,因为自己身上,与他流着一半相同的血。这种血缘上的纽带,让她坚信自己对于沈初寒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 可现在她却突然知晓,原来自己与他,在血缘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亲近,仿佛顷刻间,她一直抱着的信念轰然坍塌,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脸上僵了片刻,忽的,眸中有一抹亮光迸射而出。 因此,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层面。 如果自己和沈初寒不再是亲兄妹的话,那么,她一直以来对沈初寒那种说不出口的感情,是否已不再是原罪? 他只是她的堂兄而已,只是堂兄。 虽然从伦理上来说,她对他的情感,仍旧是龌蹉而见不得光的,但不知为何,君晚心中却生出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只要……他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就好。 宋清欢看着她神色的变化,大抵也想到了什么,唇角笑意更冷了。 果然,对君晚而言,知晓沈初寒并非她的亲哥哥,反倒是一种情感上的解脱。她对沈初寒的感情,还当真是偏执而……令人恶心。 君晚压下因狂喜而乱跳的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朝宋清欢怯生生一笑,面上显出几分惶恐来。 宋清欢冷冷看一眼君晚,“所以云和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确认嫂嫂和母后之事?若没有旁的事的话,本宫该休息了。”这话,便有几分逐客的意思了。 君晚不喜欢她,她亦不喜欢君晚,这本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更何况,她如今的身份摆在这里,君晚便是再不甘,也不能表现出一分一毫,因此讲话毫不客气。 果然,听到这话,君晚的眸光微滞,脸色白了一分,却很快压下了眼底戾气,再抬眸时,依旧是那副天真纯澈的神情。她小巧的贝齿咬了咬下唇,怯生生开口道,“不瞒皇嫂,今日我过来,其实正是与贵妃娘娘有关。” “说吧。”宋清欢大致猜出了什么,看着她开口。 “皇嫂应该也知道,我小时候,同贵妃娘娘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可以说,若是没有娘娘和三皇兄,也许……也许我如今早已不在人世了。”君晚垂了长长的睫羽,有几分泫泪欲滴的神情。 “本宫听说了。”宋清欢神情未变,语气依旧淡淡。 君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与沈初寒幼时的情意,只会让她觉得愈发恶心。 “所以,听到贵妃娘娘还在人世的消息时,我实在是高兴极了。我没想到,这一世,居然还能再见到贵妃娘娘。”君晚有几许热泪盈眶,面上写满了激动。 宋清欢不知她对萧贵妃的感情有几分真有几分假,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就算君晚当真对萧贵妃有几分真情,如今想着的,也不过是想利用萧贵妃对她的怜惜之情,以期能继续平安活下去罢了。 毕竟,自己不喜欢她已是明面上的事,沈初寒又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一边,自己若想要对付她,实在是易如反掌只是。因此对她而言,唯有紧紧抱住萧贵妃的大腿,才有活命的可能。 “母后吉人自有天相。”宋清欢不咸不淡地应一句,假装听不懂君晚的话外之意,一顿,语声微冷,“还有,母后现在已不是什么贵妃娘娘了,你该称呼她为太后娘娘才是。”对于萧菱伊而言,贵妃娘娘这个称呼,带给她的也只有耻辱和不堪,所以沈初寒才会在第一时间恢复她的身份。 君晚闻言,脸色僵了僵,却还是乖觉地垂了头,“皇嫂说得对,是君晚疏忽了。”一顿,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期期艾艾又开口道,“听说太后娘娘最近和五皇姐住在寒王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太后娘娘甚是想念,不知……可否去寒王府看看她?” 她知道,自己虽然可以直接去寒王府,但此事最终还是会传入沈初寒和宋清欢耳中。如今宫中局势已定,就算她再多不甘,如今宋清欢的地位也远在她之上,她不能给宋清欢创造任何能对自己下手的理由。唯一的方法,便是扮乖藏拙。好在,她已经装了一辈子的乖巧,也不在乎再多装些时日。 她坚信,只要自己耐心蛰伏,总有一点,她能找到宋清欢的破绽,一举击破!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原来君晚今日过来,打得竟是这个主意。看来,她还是挺惜命的,知道赶紧与萧贵妃搞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君晚的这个请求合情合理,宋清欢并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利。更何况,她也不打算拒绝。当年萧贵妃之所以会将君晚接近宫,不过是怜她孤苦伶仃无人照看罢了。如今时过境迁,萧贵妃总会明白,君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了,她相信,以萧贵妃的慧眼,不可能看不出君晚的小心思。 与其自己掐灭君晚仅存的希望,倒不如让她自己亲身体会。 这样,才能对她造成致命的一击。 想到这里,意味深长地一笑,“云和对母后一片赤诚之心,本宫又怎好拒绝?母后这几日都在府里,你得了空自去寒王府便是,不必前来知会于本宫。” 君晚怯生生地抬头看她一眼,“皇兄那里,不会生气吗?” 宋清欢见她这幅盛世白莲花的模样,心中越觉好笑,“你觉得,你皇兄应该生气吗?” 君晚摇摇头,“我不知道。” 宋清欢盯了她一瞬,轻笑,“放心吧,阿殊那里,本宫会去说的,你不必担心。这么些年没见,说不定,母后也很想念你呢。” 君晚听她这么爽快便答应了,不由一喜,生恐她反悔,忙道了谢,“多谢皇嫂,那君晚便不打扰皇嫂休息了,改日再来向皇嫂请安。” “嗯。”宋清欢淡淡应了,目送着她带着宫女出了大殿。 “殿下。”沉星上得前来,看一眼手中的盒子,“这块玉,您看如何处理?” “殿下,这玉上不会有毒吗?”一旁的流月狐疑地开口。 宋清欢轻笑一声,“君晚没有这么蠢,明目张胆地在玉上下毒,她怕是活腻了才会这么做。而她,是最惜命不过了,不会干这种铤而走险的事。” “那……娘娘是要留下这玉?” “留倒不必留了,扔库房里去吧。”宋清欢冷声吩咐,转了目光看向窗外。 她倒是想看看,君晚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题外话------ 8好意思,持续卡文中……万更,再等等吧,哭泣。 正文 第407章 上香 沈初寒下早朝后,直接回了华清宫。 原本,皇帝处理政务有专门的御书房,可沈初寒想尽可能地多同宋清欢多待在一起,故而特意命人在华清宫寝殿内辟了一处地方出来,放置好了书房,用于批改奏折之用。 听到沈初寒回宫的动静,宋清欢挑起内殿的珠帘,站在帘子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沈初寒一抬头,便瞧见了帘拢下站着的她,一袭XX曳地宫装,一头青丝随意挽了个垂柳髻,眸光盈盈如波,嘴角笑意清浅,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明明已经为人母了,却仿佛还是当初那个巧笑倩兮的姑娘。前世宫宴上的惊鸿一片,城墙上决绝地那一跃,今生初见时的强壮正定,过往的所有画面,仍旧无比鲜活地存在于他的心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同宋清欢携手走完了一生,心中已是无比满足。可有时候,他又恨不得时间能静止,这样,他就能同他心爱的姑娘,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眸光微晃,视线落在宋清欢洁白如玉的脸上,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唤了声“阿绾”,快步走了过去。 只要见到宋清欢,朝堂上那些所有的不快和郁结,仿佛在一瞬间都烟消云散。 宋清欢朝他笑笑,挽住他的手臂朝内殿走去。 “怎么样?朝堂上还好吗?”她浅笑着问道。 “办了几个以前君彻一派的人,算是杀鸡儆猴了。还有,今日总算是替慕容一家翻了案,恢复了萧濯的身份,如今,他已经是慕容濯了。”沈初寒知道她一直密切关注着萧濯的身世,所以今儿特意下了早朝就赶回来了。 “真的?”宋清欢眉梢一扬,有几分欣喜。 萧濯跟在沈初寒身边这么多年,一直任劳任怨出生入死,如今,总管是苦尽甘来些了。 “那他如今还在铁甲卫么?” “他在铁甲卫太大材小用了,我封了他为将军,直接掌管铁甲卫和锦衣卫两支京畿军。另外,先前就开始命人在慕容府的原址上重新修缮府邸,赐给他做将军府。” “太好了。”宋清欢眉目弯弯,十分开心。“这么看来,离他和阿筝相认的日子也近了。” “是啊。”沈初寒应了,看向她温润开口道,“阿绾呢?在宫里可嫌无聊?” “我从前也是在宫里长大的,无聊是有,不过也习惯了。”宋清欢笑笑,一面替他脱下龙袍,一面又同他说了君晚今天过来的事。 沈初寒闻言,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冷声道,“她来做什么?” 自从知晓了君晚对他的龌龊心思后,沈初寒对君晚是越发冷淡起来。若依着他平常的性子,早就将君晚给灭了,如今之所以还留她在世上,不过是看在萧贵妃的面上而已。 毕竟,当初萧贵妃曾经抚养过君晚一段时间,若是贸然杀了君晚,万一她问起,也不大好回答。 “也没什么。”宋清欢知晓他不喜君晚,轻描淡写地答了,“给我送了块玉做贺礼,还有……说是想去看看母后。” 沈初寒眉头一皱,神色冷凝,“她不好好呆在自己宫里,又想作什么妖?” 宋清欢朝他抿唇笑笑,摊了摊手道,“我已经同意了。” 说着,觑了眼沈初寒的神情。 沈初寒闻言微怔,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挑了挑眉,语声温润下来,“那便按照阿绾的意思来吧。” 宋清欢挽住他的手臂,“主要是上次母后也向我问起过君晚,我若是制止她去看母后,日后母后若是问起,我们也不好交差。”毕竟,君晚的那些龌蹉心思,她并不想闹到萧贵妃面前去。 沈初寒“嗯”一声,朝她温和地笑笑,“阿绾办事我放心。” “你若是不放心,回头我跟她一起过去。”宋清欢又道。 “不必了。”沈初寒摆摆手,“没得过去膈应了自己。母后这会子是君晚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敢对母后怎样。再说了,寒王府护卫森严,君晚讨不到什么好处。” “也好。”宋清欢确实不想跟君晚有过多交集,闻言点了点头,“回头我派人同嫂嫂说一声,让她到时看着些。” “好。”沈初寒应承下来,便也没再放在心上,同宋清欢说起了旁的事。 两日后。 宋清欢果然得了消息,说是君晚出宫去了寒王府。探子来报说一切正常,她上午过去的,在王府用过午饭之后便又回了宫,没有出什么纰漏。 宋清欢有些好奇萧贵妃的态度,正巧沈初寒得了空,隔了一日,便拉着沈初寒一道,也去了如今的宁平长帝姬府。 想着萧贵妃好些日子没见过忧忧了,便将她也一起带了过去。如今沈初寒登基为帝,忧忧自然也从仪嘉郡主变成了仪嘉帝姬。这些天入了宫,新鲜得不得了,性子越发活泼起来。 出了宫,上了早就候在那里的马车,往宁平长帝姬府驶去。 长帝姬府与皇宫不算太远,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 沈初寒下了马车,又将宋清欢也搀扶了下来。 他们两人如今身份都不同往昔,所以便是想着便装出行,前前后后也跟了不少宫女内侍,浩浩荡荡地站成一排,迎沈初寒和宋清欢入府。 两人今日过来,事先并未指挥长帝姬府的人,所以门口守卫的侍卫一见,忙急急忙忙进府报信去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轻车熟路,也没等人来迎,直接往前院走去。 走到一半,果然见到了急急忙忙走来的君熙和萧贵妃。 见到两人,沉星怀中的忧忧兴奋极了,颠颠儿地朝她们伸出手,嘴里还“外祖母”“舅母”的叫着。这两个称呼对小孩子来说都算有些困难,可忧忧却叫得字正腔圆,清晰极了。 沉星看一眼宋清欢。 宋清欢笑着点了点头。 沉星便将忧忧放了下来,忧忧一落地,便屁颠屁颠往萧贵妃扑去,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嘴里奶声奶气叫着,“外祖母,忧忧来了。” 萧贵妃面上笑意莹然,一把抱起忧忧,“忧忧有没有想外祖母啊?” “想!”忧忧奶声奶气应了,十分讨喜在萧贵妃面颊上亲了一口,又看向君熙,笑眯眯地开口道,“也想舅母。” “真乖。”君熙握了握她的手,也是笑眯眯的神情。 “母妃最近可还好?”待自家女儿表现完了,宋清欢终于得了机会开口。 萧贵妃点头,“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本来宫里的事就够你们忙的了,不用成日惦记我。” “最近朝堂上的事还好,算不得很忙。今儿正好得了空,过来看看母妃。”沈初寒浅笑着接口。 说话间,花厅到了。 君熙便看向众人,笑道,“好了,都是自家人了,先进去说吧。” 进了正厅,几人落了座,忧忧却跑到君熙跟前,仰着小脸问道,“舅母,哥哥呢?” “哥哥在房里呢,忧忧想去找哥哥吗?”君熙弯了腰,看向和颜悦色道。 “想。”忧忧小脑瓜点了点,眉眼依旧笑眯眯的。 君熙摸了摸她的脸颊,直起身子看向宋清欢道,“我让云歌带他去找阿念玩玩?” “好啊。”宋清欢自是满口应了,看向流月道,“你带了帝姬,跟云歌一起去找阿念吧。” “是。”流月福身应了,带着忧忧跟在云歌身后走出了大厅。 她们一走,厅内安静了些许。 沈初寒抬头看向萧贵妃道,“母妃,听说昨日云和来见了您?”今日他们过来,一则是为了看看萧贵妃,二则,也是为了打听一下昨日君晚来的情况。 萧贵妃因不知道君晚肚中的那些弯弯肠子,闻言也没多想,点点头道,“是啊。”说着,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慨叹,“没想到当初那个怯怯的小姑娘,一眨眼便长这么大了。” 沈初寒没有说话,倒是宋清欢笑着附和了一句,“是啊,母后,云和也大了,我前两日都在跟阿殊提起给云和招驸马的事呢。” 萧贵妃沉吟一瞬,点点头道,“确实,云和也该成亲了。”微微一顿,“先前君无垠在世,自不会将她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宋清欢,“这件事,可能要麻烦欢儿了。” 宋清欢抿唇笑笑,点头应了,“母后说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才是。” “好。”萧贵妃点头,又道,“对了,过两日我打算去城郊的天宁寺上柱香。正好昨儿云和听说了,说是想跟我一起去。欢儿,你要一起吗?” 正文 第408章 还不早日娶回去? 宋清欢眉目微沉,长睫一敛,掩下了眸中的异色。 母后要去天宁寺上香,究竟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君晚的撺掇? “欢儿?”见她没有出声,萧菱伊不禁又问了一句。 宋清欢抬头朝她笑笑,神色如常,浅笑着应了,“好啊。”微微一顿,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母后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天宁寺呢?” “听云和说天宁寺上香很灵验。我想去替你和殊儿上个香,让菩萨保佑你们日后平平安安的,还有你腹中的宝宝和忧忧,就权当散散心了。”萧菱伊不疑有他,浅笑着道。 宋清欢眉头不动声色一蹙,眼底一抹异色闪过。 竟果然是君晚提议? 那么,她究竟只是单纯地想向母后示好,还是说,另有所图? 宋清欢抬头看沈初寒一眼,想征求他的意见。 如果只是想单纯地示好,那便也没什么,只要君晚不经常出现在他们面前晃悠,平常乖乖地不惹是生非,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她和沈初寒可以饶君晚一命。 可她若是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这件事便值得三思了。 萧菱伊见两人不出声,微微一怔,开口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沈初寒看萧菱伊一眼,薄唇微抿,很快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没有,阿绾是在问我去不去呢?” 萧菱伊“咦”一声,“殊儿有空吗?” “母后打算什么时候去?” “三日之后吧,怎么样?” “那我到时再看看,若是我得空的话,便随母后一起去。” “好。”萧菱伊点头应了,“若是太忙,就不用惦记我这边了,有欢儿和云和陪着就好。” “是母后。” 见沈初寒已经回答了萧菱伊,宋清欢便没再说什么,只抿唇笑笑,点头附和一声。 沈初寒怕萧菱伊起疑心,主动说起了替慕容一家翻案之事。 萧菱伊听罢自是开心,又听宋清欢说起过容微音当年那个一出生便被送去容府的孩子,心中慨叹,让宋清欢什么时候领容筝过来让她见一面,宋清欢笑着应了,准备等去完天宁寺,便登门去容府看看容筝,顺便也拜访一下她的父母。 聊了一会,日头渐中,萧菱伊留了两人在此用午饭,沈初寒今日得空,便应了下来。 君熙站起身道,“我去吩咐厨房准备。” “好,麻烦你了熙儿。”萧菱伊点点头。 君熙却脚下未动,看一眼宋清欢道,“阿欢有空?陪我一道去厨房看看可好?忧忧如今也能吃些辅食了吧,去瞧瞧厨房有没有什么她爱吃的东西?” 宋清欢一讶,很快想到什么,点点头也站了起来,看向沈初寒和萧菱伊道,“母后,那我同嫂嫂过去看看。” “好。”萧菱伊应了,目送着宋清欢和君熙一道出了正厅。 出门走了一会,宋清欢看向君熙,嘴角噙着浅淡笑意,“嫂嫂,你有话同我说是吗?” 君熙点点头,眼睫一垂,眼中的明媚忽的就退了下去,有哀婉浮上。 “嫂嫂?”宋清欢微惊,忙停下脚步看着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君熙深吸一口气,朝她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我没事,只是……” 见她这神情,宋清欢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咯噔”,“可是五皇兄出什么事了?” “也没有。不过……”她一顿,“我也要说的事,确实同他有关。” “怎么了?”宋清欢不免有些慌张,开口追问。 君熙搬来宁平长帝姬府后,宋暄的棺椁也被悄悄运到了这里,为了不吓到萧菱伊,并未叫她察觉。 离宋暄过世已过去两年多了,当初他的尸身虽然一直用冰块保存着,但毕竟时间太久,为了不损害到他的尸身,宋清欢拜托季流云配置了些药材出来,用这些药材熬成汁,再将宋暄的尸体放置其中,用冰块冷冻保存,便能保持尸身不腐。 难道说,是季流云的药出了什么问题? 可不应该啊,那药水都用了这么久了,就算要出问题,也不可能等到现在才是。 君熙看着她,眼角有泪光微闪,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着开了口,“阿欢,我……我想将阿暄给葬了。” “你说什么?”宋清欢闻言大骇,瞪大了眼睛瞧着君熙,满脸的不可置信。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将宋暄葬了?要知道,他们好不容易到了如今这一步,眼看着马上就要去玉衡岛了,君熙怎么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放弃? 君熙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中涌上的泪花,勉强镇定道,“阿欢,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好。”宋清欢应了,挽着她的手,在府里找了处凉亭坐了下来。 “嫂嫂,到底怎么回事?”两人坐定,宋清欢看向君熙,急急忙忙开了口。 “我找云歌仔细谈过了。”君熙深吸一口气,缓缓开了口。 云歌有一次说漏了嘴,不小心向君熙透露了她是扶澜族人的事实,只得来找宋清欢,不知该怎么如何补救才好。 宋清欢也没想着刻意去瞒君熙,便宽慰了云歌两句,让她放宽心思,不必太在意。 没想到君熙倒是找云歌聊过了。 她点点头,示意君熙接着往下说。 “云歌告诉我,扶澜族人的确有灵力,且族中圣女,其灵力也的确高于普通的扶澜族人,只是……所谓族中圣女可知天命、定乾坤,甚至有起死回生能力之说,不过是世人夸大其词罢了。”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笑,“其实想想也都知道,就算扶澜族人再神秘,毕竟也是人,起死回生这种事,怕是只有神仙才能做到吧。” 长睫抖了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听说玉衡岛极难找到,而且扶澜族人避世已久,不喜外人。就算我们真的上了岛,也许还未等到找到扶澜族圣女,就已经被扶澜族人驱逐了出去,甚至,还有可能丢了性命。”她微微一顿,“我不能让你们为了阿暄去冒险,况且,你如今还有身孕在身。” “嫂嫂……”听了她这话,宋清欢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之前便同君熙说过,自己母妃是扶澜族圣女一事,有这层关系在,他们若真上了岛,应该还是能见到母妃的。那么,此时君熙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更多地是站在他们的角度考量。 她没见过沈初寒蛊毒发作的时候,自然不知道解沈初寒体内的蛊毒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或许还以为他们要上岛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复活宋暄。 眼下,宋清欢刚怀了身孕,沈初寒又刚登基,国内政局不稳,这种情况下,的确不适合立即动身去玉衡岛。 况且,去了玉衡岛之后究竟能不能复活宋暄,也是完全没有把握的事,也许,还会赔上所有人的性命。 君熙这段时间想了许多。当初她也曾有过孤身一人前往玉衡岛的念头,可阿念渐渐长大,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偏生懂事得令人心疼。 玉衡岛之行,势必艰险万分,如果她不幸遇难,阿念便彻底失去了父母。虽然宋清欢和沈初寒势必会替她照顾好阿念,但她还是不想那么自私,将阿念孤孤单单留在世上。无论如何,她也要将阿念抚养长大成人,所以,很多事情便由不得她任性。 权衡之下,她才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与其抱着一个虚无的希望浑浑噩噩地生活,倒不如好生将阿念抚养长大,也算是……也算是给死去的宋暄在人世留下一丝念想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事,对宋清欢而言,玉衡岛之行,是势必要去的。 不管是为了救活宋暄,还是为了解沈初寒体内的蛊毒,亦或是再见母妃一面,她都不可能放弃去玉衡岛的计划。 只是目前看来,或许要后延一段时间罢了。 理清了思绪,她抬眸,沉沉看向君熙,“嫂嫂,我知道你是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只是,玉衡岛之行,我们是势必要去的。” 君熙张了张唇,见她笃定的神情,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开口。 宋清欢接着又道,“复活五皇兄一事,确实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但我还是想一试。况且,我先前跟你说的阿殊身中蛊毒之事也是真的,虽然如今尚未发作,但一旦发作,对阿殊而言亦是凶险万分。” 她抿了抿唇,宽慰地拍了拍君熙的手背,“嫂嫂,如今我腹中的这个孩子来得不大凑巧,先前答应你的两个月期限,怕是要推迟了。但你放心,无论如何,复活五皇兄的事我都会一试,否则,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心。” “阿欢。”听着她这一番话,君熙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泪花又涌了上来。她自幼被当作男子教养长大,本不是容易动情之人,但听得宋清欢这番肺腑之言,鼻头忍不住一酸。 “所以嫂嫂,再等我几个月好吗?”宋清欢握了握她微凉的指尖,语声坚定。 君熙深吸一口气,泪眼婆娑的视线清晰了些许。她弯了嘴角,眼中有星光闪烁,“既然阿欢都不愿意放弃,我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她已经等了两年了,不在乎再等这几个月。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宋暄身前便最疼爱宋清欢这个妹妹,若是叫她冒着牺牲宋清欢安全的危险去救宋暄,相信宋暄在世也不会同意的。 “好。嫂嫂,请你相信我和阿殊。”宋清欢郑重许诺。 “嗯。”君熙浅笑流光,“我相信你们。” 宋清欢舒一口气,拉着她站起来道,“我们出来久了,还是先回去吧,免得母后和阿殊起疑。” 君熙应了,同宋清欢一道回了正厅。 回去时,萧菱伊果然问了几句,只是被宋清欢随意拿话岔了过去。 用过午饭,又呆了一会,两人才带着忧忧依依不舍地同萧菱伊和君熙告别。 上了马车,忧忧因方才玩得疯了,很快便躺在宋清欢怀中昏昏欲睡,宋清欢低头看着她,轻轻拍着忧忧的后背,眸光温润。 哄好了忧忧,宋清欢抬头朝沈初寒看去,见他也正看着她,不由抿唇一笑,“阿殊看出来了。” 沈初寒明知故问,“看出什么来了?” “嫂嫂找我有话要说。” 沈初寒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 “她说,她想将五皇兄给安葬了。” 沈初寒眉头一挑,显然有些吃惊。 “不过,被我劝说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到这话,沈初寒的眉头又落了下来,只静静地看着宋清欢,没有出声。 “阿殊,我们什么时候去玉衡岛。”宋清欢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等你分娩之后。”沈初寒没有犹豫,语声淡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持。 宋清欢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可目光触到沈初寒那清冷的眸光,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十分清楚,在沈初寒心中,自己的安危永远在他之上,就算她这时候说些什么,沈初寒也一定不会听的,只得无奈作罢。心里头叹一口气,看来,去玉衡岛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 第二日,宋清欢便听说了慕容濯去容府一事。 许是吃不准容筝和容家的态度,慕容濯去容府,是悄悄去的,并未惊动多少人。宋清欢之所以知道,也是听慕白说的。 听说慕容濯替慕容家翻案之后,拉着慕白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日酒醒,立马就去了容府。 只是去容府之后发生了什么,慕白便也不知道了。虽想着去问慕容濯,但又觉得这是慕容家的私事。他如今与容筝的事还未过到明面,自然没这个立场多问。 宋清欢闻言,决定也跟着去一趟容府。 她本就有这个打算,如今容筝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时机正合适,等再过两日她就要陪母后去天宁寺了,不想再继续拖下去。 不管怎样,自己作为朋友,事先知晓了容筝的身世却并未对她明说,心中到底感到抱歉,正好也可以借此次机会同她说明。 主意打定,同沈初寒说了声,便带着沉星流月微服出了宫。 马车驶出宫门,往容府驶去。 驾车的,正是慕白。 如今沈初寒刚登基,朝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暂时离不开慕白和玄影这两位左臂右膀,所以他们目前还跟在沈初寒身边当差。 等一切安定下来,沈初寒自会给他们安排个合适的官职。 “慕白,你今日随我进府吗?”行了一会,宋清欢的声音从车厢中传了出来。 慕白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没等到慕白的回话,宋清欢微奇,示意流月挑起帘子。 流月探出身子看向慕白,“慕白,殿下问你话,你听到了吗?” 慕白这才慌张地回了神,“啊”一声,“听……听到了。” 流月见他难得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以手掩唇,嗔他一眼道,“慕白,你今儿可真够魂不守舍的。” 慕白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向她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少夫人方才说什么了?” 流月给了他个白眼,“殿下问你,待会到了容府,你要不要跟她一起进去看看容姑娘?”后面“看看容姑娘”那几个字,当然是流月自己加的了,不过看慕白这样子,大概也听不出端倪。 果然,慕白丝毫没有怀疑,脸颊红了红,清咳一声道,“我……我就不进去了。”说着,转了目光看向车厢内,“少夫人,属下就不跟着进去了。” “确定?”宋清欢略带戏谑的声音飘了出来。 慕白“嗯”一声,垂了头看回前方。 流月见此,便又退回了车厢。 “殿下,我看慕白就是在口是心非。”流月看向宋清欢道。 宋清欢笑笑,“罢了,有我们在,他们也不能说什么,还是等他哪天自己单独去找阿筝吧。” 流月也跟着“嘻嘻”一笑,没有再多说。 行了一会,容府到了。 慕白让宋清欢在车里先等候片刻,自己跳下车辕,上了台阶,同门口守着的仆从说了两句。 守门的仆从一听,眼中蓦地浮现出惶恐,忙不迭对慕白行了礼,请他在此稍等片刻,一人匆匆忙忙进府去了。 不消片刻,慕白瞧见府里头浩浩荡荡出来了一大帮子人。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中年妇女,身后跟着两名妙龄少女,正是容府老爷容岩和容夫人携她的两个女儿容筝、容瑟出门迎接来了。 容岩带着妻女行到府门口,见到慕白,忙不迭一礼,“这位大人,草民容岩,听闻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抱歉。不知如今娘娘何在?” 对上未来的岳父大人,慕白自不敢怠慢,忙回了一礼,“容老爷客气了。”说着,微微侧了身子,指了指停在府门口的马车道,“娘娘在马车中。” 说话时,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容筝面上瞟去。 自上次一别,又是好些天了。 容筝面色比之上次相见时红润了不少,身量也丰腴些许,似乎季流云开的方子当真有了效果。 慕白心中高兴,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 容筝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灼热的目光,趁人不备嗔了他一眼,很快垂下头,不让旁人看出端倪来。 容岩和容夫人的注意力都在宋清欢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容筝的异样。倒是容瑟,因着见过慕白几面,自然而然对他更为关注,故而敏感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眉头不由蹙了蹙。 容岩顺着慕白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了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乍看上去似乎与普通的马车没什么两样,但他是商人,仔细一看,便看出了那辆马车细节中蕴含的高贵奢华。 不由神情一凛,丝毫不敢怠慢,携一众人等,紧张地走到宋清欢的马车前,刚要掀袍下跪行礼,马车帘子却忽的被人掀开。 他一怔,下跪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了,朝前看去。 下一刻,视线中出现了一张雪肤玉颜,风姿清绝高华,见之忘俗。一双杏眸中带三分笑意,眼波潋滟,流光四溢,笑容仿佛三月初雪消融,春花初绽,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的女子,似乎生来就该在云端让人仰望。 怔忡间,听到一道清悦的声音传入耳中,“容老爷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只是微服出宫,不必兴师动众。” 说话间,流月沉星已经下了车,一左一右将宋清欢也搀扶了下来。 容岩慌慌张张回了神,既然宋清欢不让跪,只得对她恭谨一揖,“草民容岩,携妻女参见皇后娘娘。” 宋清欢抿了抿唇,“本宫今日起来,只是来找阿筝叙旧的,容老爷不必紧张。”说着,看向容筝轻轻一笑,笑得温柔和静。 容岩自然听说了容筝与宋清欢认识一事,但那时她还只是王妃,如今都已成了皇后,居然还屈尊降贵地亲自来容府,心中既是惶恐又是不解。 自家姑娘,同皇后娘娘,竟这般交好了吗? 当着容岩和容夫人的面,容筝也不敢直接叫宋清欢“阿欢”,怕吓到了他们,便也恭谨地行了个礼,“皇后娘娘。” 宋清欢朝她眨了眨眼,又看回容岩,“容老爷自去忙吧,本宫同阿筝说说话就走。” 容岩有些迟疑。 照理,宋清欢身份尊崇,局尊降贵来到他府上,他自然该全程作陪才是,可她又发了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容筝看出了容岩的窘迫不安,上前两步走到他身边道,“爹,皇后娘娘与我是旧识,我引娘娘去我院里坐坐,你们不用紧张。” 听到容筝这么说,容岩这才微舒一口气,朝宋清欢笑笑,躬身让道,“那……皇后娘娘,里面请。” 宋清欢朝他笑着点点头,又向容夫人也示意一眼,只略过容瑟,挽住容筝的手,往容府里头去了。 容岩看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身影,还像做梦似的没回过神来。 难道……他容家最近当真时来运转了? 昨日皇上亲封的大将军来了府上拜见他们,开口就说他是徽音的儿子,如今终于替慕容家翻了案,知晓了阿筝的身世,所以亲自上门来向他们道谢。他心中自然惊奇万分,要知道,当年这孩子,自己以为他早就死在了牢中,谁曾想到他不仅没死,如今还子承父业做了大官? 尚未从昨日的震惊中回过神,今日皇后娘娘又亲自上门来了,真真是叫人如坠梦中,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这时,容夫人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容岩回了神,朝容夫人望去,却见她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容岩一怔,突然意识到方才送皇后娘娘过来的那位侍卫还在这里,忙转身望去,看向慕白笑道,“这位大人,不知怎么称呼?” 慕白回以一笑,“容老爷唤我慕白便是。” 容岩是白身,哪里敢直呼慕白的大名?堆笑着应了,朝府里头拱手一让,“原来是慕白大人,不嫌弃的话,请大人入府喝杯茶,少坐片刻?” 见他不肯改口,慕白也没办法,淡笑着点头应了,随容岩一道进了容府。 身后一道探究的目光一直跟随。 慕白是习武之人,自然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眼底有异色闪过。 另一厢。 宋清欢同容筝走远了些,确定容岩他们听不见她们的谈话了,这才放慢了脚步,刚要开口,容筝倒是先笑吟吟地望了过来,“没想到阿欢今日会亲自过来,爹爹派人来告诉我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说着,拉过她的手,真诚地看着她,“阿欢,恭喜你了!” 这声恭喜,既为她的后位,又为她腹中的宝宝、 宋清欢被她郑重其事的态度弄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最近太忙,一直没顾得上来看你,你可别介意才是。” “这是说哪里的话。”容筝见她还是从前熟悉的模样,也渐渐放下心来,嗔她一眼道,“你如今已是皇后,自然有许多事要操心,我又怎会介意?只是一直没机会同你亲口说声恭喜,心里头还有些遗憾呢,可巧你今天便过来了。” “你身子可好些了?”宋清欢抿唇笑笑,知晓容筝的性子,便也省了这些虚礼,打量了容筝几眼,“瞧着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自从服了季公子开的药方,果然觉得身子好多了。季公子说,只要再服用半个月,日后再好生调养着,基本上就不会再复发了。”说到这里,她抬眸看向宋清欢,“对了,还得多亏了你的那味血灵参,季公子说,若没有这味药,我这病,还得治几年。” 宋清欢摆摆手,笑道,“谢我倒不必了,那味药啊,我原本已经送给了季流云,所以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季公子还在临都吗?”容筝知道季流云是江湖人士,故而有此一问。 “前些日子回去了。” “这样。”容筝微露怅然之意,“可惜还没来得及亲口跟季公子道声谢。” “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宋清欢宽慰道。 说话间,容筝的院子到了,她请了宋清欢进去坐下,又让人上了茶来。 宋清欢看向流月和沉星,“你们也先下去吧。” 容筝一听,看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紫苏,带这两位姑娘下去坐坐,好生招待着。” “是。”紫苏福身应了,看向流月和沉星,“两位姐姐,请随奴婢来。” 流月和沉星行礼谢过容筝,跟着紫苏离开了房间。 容筝伸手给宋清欢斟了杯茶递过去,“阿欢今日不忙?” 宋清欢轻笑,露出一排米粒般洁白的贝齿,说起了今日的来意,“阿筝,我听说……昨日萧……慕容濯来了府上?” 听到宋清欢提起慕容濯,容筝怔了怔,不解地点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话音落,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墨瞳微狭,“阿欢,你……之前知道他的身份?” 宋清欢点头,眼中浮上一缕歉意,“不光他的,阿筝,你的身份,我之前也知道了。”微顿,看向容筝,“他昨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吧?” 容筝点点头,眸光有几分浮乱,端起茶盏喝一口,才看向宋清欢道,“阿欢,你说……我该怎么办?” 宋清欢略有诧异,“怎么办?” “他知道容府对我有养育之恩,所以并不想逼我恢复慕容姓,说是让我考虑考虑,等过几日再给他答复。”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容筝看上去有几分心烦意乱,“我从前也见过他几面,总觉得他有几分熟悉,却又不知为何,没想到,他竟然会是我的哥哥!还有我的家人,我的亲生父母,我现在根本半点记忆也没有了。” “容老爷和容夫人呢?他们是什么态度?” “他们自然也是无比震惊,但更多的,还是高兴。当年慕容阖府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抄家,他们为了保下我,只得忍痛与母亲断绝了关系,这么多年,心中也是不好受。如今慕容家终于得以沉冤昭雪,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说到这里,情绪平静些许,“至于我要不要改回慕容姓氏,爹娘说随我的心意。但不管如何,我永远都是他们的孩子。” “阿筝,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当然好啊。”容筝抬眼朝她望去,眸光清澈。 “慕容濯这一路走来,确实很不容易。小小年纪便背负了血海深仇,跟在阿殊身旁更是经历了太多。你若是能恢复慕容姓氏,对他而言,日后也有个念想,也算是对你亲生父母在天的一种慰藉了。” 容筝低垂着头,思考着宋清欢的话语。 昨日萧濯来时,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言简意赅地同他们说了,至于个中他经历了什么,却是一字未提,如今听宋清欢说来,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这么些年,自己可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他却背负了那么多,着实让人心疼。 更何况,她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印象了,但母亲拼劲全力保下了他兄妹二人,光是这份无私的母爱,就足以让人动容。 “而且,还有一事。”宋清欢想了想,“关于容瑟。” 容筝眉梢微挑看向她,似有意外。 “容瑟在这之后还有针对你吗?” 容筝摇了摇头,笑笑道,“大抵是知道我同你交好,所以不敢再惹我了。” “容瑟之所以对你下手,不过是因为嫉妒你得了容老爷容夫人的宠爱。方才我看她看你的眼神,可压根不像收敛了的模样,我担心,你若继续住在容府,容瑟的小心思便不会停。” 容筝陷入沉默。 宋清欢说得没错,容瑟之所以针对她,确实是因为对自己的嫉妒。尤其是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果然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心里头势必会更加不平衡。如果自己继续住在容府,万一与容瑟之间起了冲突,为难的只会是爹娘,她不想让他们难做。 “你说的没错。”她沉沉开了口,思忖一瞬,忽的笑开来,“这样也好,突然间多了个哥哥的感觉也不错。而且听说皇上赐给他的府邸是慕容府的旧址,如今我们兄妹二人住进去,父亲母亲若有在天之灵,想必也会安心下来吧。” 见容筝下定了决心,宋清欢也放了心,跟着抿唇笑笑。 慕容濯若是知道了容筝的决定,一定会很开心的。他经历了那么多艰难困苦,如今,也该苦尽甘来了。 “对了,等你住回慕容府,你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吧。”宋清欢想起还在容府中等着的慕白,笑着打趣。 容筝不妨她会突然转了话题,微微一顿,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期期艾艾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开口。 宋清欢笑,“阿筝,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既然都已经认定她了,早些嫁过去不好么?” 容筝低垂着头,更加不知如何开口了。 宋清欢薄唇一抿,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不过,阿殊最近还需要用到慕白和玄影,暂时没办法给他们安排官职。我看,以慕白的性子,在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前,是不会上门提亲的。” “我……”容筝开了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见她一说到这事便害羞,宋清欢打趣两句便岔了过去。 又聊了一会,方告辞离去。 容筝起身送宋清欢出府,到了府门口,慕白已经在马车前等着了,见她们两人走了出来,眸光微亮,带了几分雀跃朝容筝看去。 容筝羞涩地垂了头,可一想到宋清欢方才说的话,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还是抬了头,给了慕白一个灿然的笑意。 慕白眼中蓦地透出欣喜。 宋清欢走到马车前,看着他眼眸放光的模样,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这么喜欢,还不早日娶回去?” 说完这话,便施施然上了马车,只留下原地一脸通红的慕白。 * 很快到了同萧菱伊约定的去天宁寺这日。 沈初寒原本是要跟着去的,但昭凉凉国边境突然出现异动,边疆八百里加急文件送来,沈初寒急着处理此事,便没空跟着去了。 他眉头皱了皱,提议道,“要不,我派人去跟母后说说,让她明日再去?”他不亲自跟着,总有些不放心。 宋清欢帮他理了理腰带,开口道,“不用了,不过去趟天宁寺而已,能出什么事?你就别担心了。” 沈初寒眉头仍是紧皱,一脸不放心的模样。 虽然理智告诉她君晚不可能蠢得在这个时候对宋清欢下手,但心底的那股偏执还是让他很焦躁。 见他眉头紧锁不肯松口的模样,宋清欢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若是不放心,就让玄影和慕白都跟着我们去如何?有他们两人在,谁还能伤到我和母后?” 听宋清欢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沈初寒这才松口,点点头道,“好吧,你把天蚕软鞭也带上。” 宋清欢嗔他一眼,玩笑道,“我同母后是去上香的,又不是去打打杀杀的,佛门净地,还让我带着凶器。” 沈初寒双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语气不以为然,“阿绾觉得,我会信神佛之说?”便是重活了一世,对沈初寒而言,鬼神之说于他,仍旧是无稽之谈。 宋清欢轻轻捶他一下,“好了,知道你厉害。”虽然方才那么说,还是乖乖地让沉星取了天蚕软鞭过来,缠在了腰上。 沈初寒急着去御书房商讨政事,又叮嘱了她两句便离去了。 宋清欢换了身轻便的裙衫,带了流月沉星一道,往宫外走去。 到了宫门处,玄影慕白果然已经在此处等着了,身后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铁桦木制的车身,最是坚硬,便是刀枪也难入。而其他细节处,亦处处彰显着低调的奢华。 宋清欢刚要上车,目光却瞧见这辆宽大的马车后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驭车的是一名红衣内侍。 她收回目光看向慕白。 慕白会意,低声汇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云和帝姬,我们到时,她便在此处候着了。” 宋清欢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并没有让人去请了君晚过来一道坐,而是直接带着流月沉星上了马车,吩咐一句,马车便飞快向宁平长帝姬府的方向驶去。 身后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里,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子小心翼翼掀开车窗帘,看着宋清欢那辆远去的马车,急急开口道,“殿下,他们已经走了。” 端坐车中的君晚不由攥了攥五指,眉眼间一抹阴翳。 她没想到,宋清欢居然当真叫都不叫自己便走了! 那日去宁平长帝姬府见了萧菱伊之后,她一颗久悬不定的心才落了下来。 虽然十几年未见,但萧菱伊对她还是十分亲切和蔼的态度,虽然她如今已贵为太后,但却并没什么什么太后的架子,十分和颜悦色,提起过往之事也每每动容。 更何况,她知道除了宋清欢,沈初寒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便只剩萧菱伊了,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死死抱住这条大腿。 在得知萧菱伊最近一心向佛之后,她便投其所好地提起了天宁寺的事。还乖巧地提出自己可以陪她一起去上香。 她以为,沈初寒和宋清欢最近事情这么多,一定抽不出时间来。却没想到,宋清欢还是跟了过来。 而出乎意料的是,沈初寒竟然破天荒地没有一起跟来。 眼中透出一抹阴鸷,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一阵疼痛传来,她蓦然回了神,狠狠咬了咬下唇。 不叫自己也好,等到了萧太后面前,看她如何解释! 脸色一沉,冷冷地看向紫苏,“还不快跟上?!” ------题外话------ 这几天更得少了些,今天万更补上~! 正文 第409章 天宁寺 紫苏神情一凛,不敢辩驳,忙对驭车的内侍吩咐了几句,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宁平长帝姬府离皇宫并不远,行了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流月掀开车帘一瞧,便看到了门口站着的萧菱伊和君熙,转头对宋清欢道,“殿下,太后娘娘和宁平长帝姬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好。”宋清欢点点头,掀帘下了车,朝两人走去。 “母后,嫂嫂,久等了。”她笑着打了招呼。 “没有,我们也是刚出来而已。”萧菱伊应了,朝她身后看了看,奇道,“云和没同你一起来么?” “云和?”宋清欢一怔,“我以为她自己先过来了,怎么,她还没到么?” 萧菱伊微微蹙了眉头,摇摇头道,“没有。那日她说会来长帝姬府同我汇合,我们再等一会吧。” “好。”宋清欢简单应了,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站在一旁同君熙说起了闲话。 等了一小会,果然听到有车轱辘声滚动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宋清欢抬头一瞧,果然瞧见君晚的马车出现在了巷子尽头,正缓缓朝这边驶来。 萧菱伊眉头微扬,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了。” 马车驶到府门口停了下来,帘子被掀起,一张俏生生的芙蓉面露了出来——正是君晚。她目光略有急色,朝府门口望去,神情怯怯。 见到萧菱伊等人正站在府门口等着她,君晚面上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竟也顾不上等侍女下车,自己径直提着裙摆慌慌张张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行到萧菱伊面前一礼,怯生生道,“太后娘娘,君晚来晚了,请娘娘恕罪。” “无妨。”萧菱伊淡淡一笑,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面带关切道,“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君晚闻言,神情有几分异色,垂了头似有些欲言又止。 萧菱伊不免好奇,追问一句,“怎么了?” 宋清欢笑吟吟接口,面上看不出任何芥蒂,“云和可是起晚了?” “不是。”君晚忙否认,怯生生看一眼宋清欢,眸中水波闪动,“云和早就在宫门处等着了,不过……”一顿,才嗫嚅着开口道,“不过……皇嫂没有等我。” 宋清欢眼瞳微狭,面上却是一副诧异的神情,“云和早就在宫门处等着了?我缘何没有瞧见?” “我的马车停在嫂嫂的马车之后,许是被遮住了,嫂嫂没有看到吧。”君晚低垂着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宋清欢越发讶然,“云和看到我了?” 君晚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宋清欢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定定地看她一眼,才淡淡开口道,“云和既然瞧见了我,为何不叫住我?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刻意不等你呢。” 这话一出,君晚的脸色僵了僵。 她方才说这话,的确有这番意思在里头,目的就是为了让萧菱伊觉得宋清欢不待见自己。可被宋清欢这么一说出来,就有一种她故意如此行事的感觉了,难免给人一种她心机深沉的感觉。 果然,听到这话,萧菱伊眸中也有异色闪过。 萧菱伊虽性子纯善,但毕竟是在后宫浸淫过的人,哪里不懂这些后宫斗争中惯用的手段伎俩,一听宋清欢这话便明白过来,脸上笑意不由一淡。 君晚瞧出她的异色,忙解释道,“皇嫂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叫住皇嫂,皇嫂便走了。” 宋清欢笑笑,语气温婉,“是我的不是了。先前听母后说你会直接过来长帝姬府这边,没想到你会在宫门处等我,看来……下次我得先派人去跟你通个气才行。” 她这话说得坦荡,却越发让君晚的处境难堪起来。 毕竟,君晚只是个长帝姬,宋清欢才是皇后,况且,宋清欢是君晚的长嫂,于情于理,都该是君晚派人去通知宋清欢才是。 君晚尴尬地咬了咬唇,眼中似有浮光闪烁,声音带了几分柔弱和怯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还想解释,却被宋清欢笑着打断,“好啦,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快些出发吧。” 她都这般说了,君晚哪里还好多说,脸色阴了阴,点头“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心里头却是忿忿不甘。 原本想在萧菱伊面前给宋清欢个难堪的,没想到反被宋清欢反将了一军! 萧菱伊淡淡扫一眼君晚的脸色,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君晚这些道行,在萧菱伊面前还是不够看。萧菱伊淡淡垂了眸,眼底微有不满。 以前小时候瞧着君晚还是个纯善的性子,怎的如今这么多弯弯肠子起来?况且宋清欢与她也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她实在想不出君晚这般做的理由。 但不管如何,心里头对君晚的印象顿时差了下来。 毕竟,这么些天跟宋清欢接触下来,她很清楚宋清欢是怎么样的人,两相对比,自然不自觉站在了宋清欢这一边。 君晚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这么个愚蠢的举动,她在萧菱伊心中的形象已大打了折扣,只是知晓了宋清欢嘴上功夫的厉害,更不敢掉以轻心。 君熙只作不察这其中的暗涌,开口道,“母后,我看欢儿的马车够大,不如,我们就坐她的马车去如何?” “是啊。”宋清欢浅笑着接口,“这马车是特制的,车壁坚硬,刀枪不入,阿殊特意吩咐了,让我请母妃同乘一车。对了,阿殊今日本想跟着一起来的,只是边疆临时来了急报,他有政事要处理,所以才没能跟来。不过他特意吩咐了,让我好好照顾母后才是。” 萧菱伊点点头,“自是政事要紧。这样也好,咱们母女三个正好说说闲话,免得他在此还觉得无聊呢。” 因着宋清欢和君熙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所以萧菱伊脱口而出了“母女三个”,并未将君晚囊括在内。当然,她自己并未注意这么多,又说起了旁的事。 只是这话听到君晚耳中,面色登时就不好了,但好歹顾忌着在萧菱伊面前,不敢放肆,这才没有表现出来。 宋清欢笑着附和几句,又看向君晚,“云和呢?要和我们坐一辆车吗?” “可……可以么?”见问到自己,君晚忙敛下眼中异色,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笑,“云和这是说哪里的话?当然可以了。”说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觑她一眼,“云和今日怎这般小心翼翼的?你小时跟母后住过,应该知道母后性子最是疼人了。” 萧菱伊笑着觑她一眼,“就你嘴甜。” 君晚忙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太后娘娘。” “不是母后?”宋清欢“嘻嘻”一笑,“那便是我了?可我记得云和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甚是大胆啊,今日怎的反倒憷起来了?” “是啊。”君熙对云和这副怯怯弱弱的白莲花模样也没有什么好感,听出宋清欢的话外之意,也笑着接口道,“可不是?听说皇兄瞒了欢儿许久的事,反倒被云和给大喇喇说了出来。” 听到君熙说起此事,君晚脸色一白,刚想要解释什么,却见萧菱伊蹙了眉头看向君熙,不解道,“殊儿瞒着欢儿?怎么回事?” 以她这么些天对两人的了解,沈初寒分明爱极了宋清欢,又怎会有事瞒着她? 宋清欢笑笑,神色却淡了淡,“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一副不想谈及此事的模样。 君熙看她一眼,又看向萧菱伊,也跟着笑了笑,“是啊不说了。母后,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说着,扶住萧菱伊,“母后,我们上车吧。” 萧菱伊应一声,在宋清欢和萧菱伊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但心中到底对方才的事存了个心眼。 宋清欢看向流月沉星等人,“你们和云歌兰息一道,坐后面那辆车吧。” “是。”几人福身应是,待她们上了车后,跟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虽然萧菱伊并不想张扬,但毕竟几人身份尊崇,沈初寒还是派出了一队隐卫贴身护卫,在前头替她们的马车开路。 天宁寺在城郊,离宁平长帝姬府有一段距离。 好在宋清欢这马车够宽敞,车内布置精巧,一路又是平坦的官道,所以坐在里头倒也不觉难受。 宋清欢本就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路上并不冷场,时不时拣一些有趣的话题来说,再加上君熙恰到好处的配合,把萧菱伊逗得是合不拢嘴。如此一来,反倒显得故意装腼腆柔弱的君晚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君晚坐在角落,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心里头那团怒火越烧越烈,可她只能忍着,否则,前边她伏低做小的一切可就都前功尽弃了。 天宁寺位于城郊的墟余山顶,墟余山海拔不高,地势平坦。又因常有达官贵人上天宁寺烧香拜佛,所以寺中的僧人为了方便,从山脚下修了条山路直通山顶的天宁寺,因为坡度平缓,马车亦可同行,省去了那些贵人们的长途跋涉之苦,这也是天宁寺香火鼎盛的原因之一。 行了约莫半个钟头,马车终于到了墟余山山脚。 慕白转了头,看向车厢问道,“少夫人,你们需要下来歇息一会吗?” 宋清欢看向萧菱伊,“母后,您需要下去走动走动吗?” 萧菱伊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见前面的墟余山山势并不高,再加上日头渐升,天气变得炎热起来,便放下帘子摇摇头道,“不必了,直接上山吧。”更何况,她们如今身份特殊,若真下了车,难免有人会认出她们来,到时造成骚乱就不好了。 宋清欢点点头,看向车外吩咐,“慕白,直接上山吧。” 慕白应一声是,手中鞭子一甩,马车便又缓缓朝山上驶去。 又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沈初寒事先派人前来天宁寺打点过了。因宋清欢和萧菱伊几人身份尊贵,寺里不敢怠慢,所以早早就在山脚竖起了牌子,言明今日闭寺一天,所以今日天宁寺没有其他任何香客,显得格外幽静。 方才他们马车上山的时候,寺门口当值的僧人瞧见,赶紧去报告给了寺中住持圆净大师。此刻,住持已经率寺僧在寺门口等着了。 身后流月沉星坐着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几人下了车,走到宋清欢坐着的马车前,将帘子掀开,迎了里头几人下来。 圆净大师带着身后众僧迎了上来,朝几人合十一礼,“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几位施主。” “圆净大师不必多礼。”萧菱伊回以一礼,“让大师久等了。” 宋清欢亦不信神佛之说,因此今日是她第一次来天宁寺,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面前的圆净大师面上。只见他鹤发白眉,面容慈祥,年纪已然不小,只一双眼睛不见浑浊,通澈通亮,仿佛能看穿人心。 她心神一凛,收回目光,不敢再罗坎。 “寺中诸事已备好,几位施主请随老衲入内。” 萧菱伊应一声,看一眼宋清欢君熙和君晚,示意她们跟上,跟在圆净大师身后进了天宁寺。 正文 第410章 佛门净地 圆净大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萧菱伊从前还是君无尘太子妃时便对他有所耳闻,此时得见,自是无比敬重,看向圆净大师的神情凝重。 进了寺里,圆净大师回头看向她们,和颜悦色道,“几位施主想必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已近正午,几位施主不如先用过斋饭,歇息片刻,再去大殿上香如何?寺中禅房都已备好。” 出家人眼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尽管几人皆是身份不凡,圆净大师仍皆以施主相称。 这般举止落入宋清欢眼中,对圆净大师亦越发肃然起敬起来,心头慨叹,难怪天宁寺屹立几朝而不倒,如此不媚俗不卑微的态度,才是佛门弟子真正该有的品性。 天宁寺常有达官贵人携家眷过来上香,所以寺中有不少给女客居住的禅房。沈初寒前两日派人来通知过,因而寺中禅房都已打扫准备妥当。 宋清欢看向萧菱伊,“母后觉得呢?” 萧菱伊抬头看了看天上渐烈的日头,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说着,朝圆净大师笑笑,“那就麻烦大师了。” 圆净大师合十一礼,“施主客气了。” 说着,看向一旁一位年纪稍长的寺僧,开口吩咐,“了悟,去吩咐厨房给几位施主准备斋饭送去。” 那名唤作了悟的寺僧应下,行礼退去。 圆净大师又看向另一圆脸寺僧,“了空,你领几位施主先去禅房歇息片刻。” 了空合十一礼,看向宋清欢等人道,“几位施主,请随贫僧来。” 辞过圆净大师,众人随着了空往禅房走去。 墟余山虽地势不高,但四周并无其他山脉遮挡,所以视野颇好。一路行去,能看到远处山脚下的麦田万倾,农家房屋零星点缀其中,鼻端有树木的清香飘来,倒别有一番郊野的乐趣。 禅房位于天宁寺后院,女眷的住所单独辟出一处,不用担心会受到打扰。 了空引着一人到了并排而立的几间禅房前,转头看向几人一礼,“几位施主,禅房到了,还请在此先歇息片刻,斋饭稍后送到。” “有劳小师父了。”萧菱伊应了,目送着他离去。 萧菱伊将房间分配给各人,随行的侍女便先进去收拾。几人在院中的石椅上坐着歇息。 院中栽种了几棵山茶树,如今正值花开的时候,满院芳香馥郁。 萧菱伊长长舒一口气,眼底有复杂流光闪动。 这么些天来,她面上瞧着无异,心底却一直很挣扎。 早在地宫之时,她就有了求死之心,若不是君无垠拿沈初寒的性命要挟她,她也不会苟且偷生至今。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生,她居然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被沈初寒从地宫救出来之后,她见到了宋清欢,见到了忧忧,也知道了沈初寒如今过得很幸福,唯一放心不下的牵挂终于了了。夜深人静之时,再次萌生了追随君无尘而去的念头。 虽然如今沈初寒替她恢复了身份,但她曾经侍奉两朝君王的事实却不会被抹去,她心中对君无尘的歉疚也一直还在。因此这么些天来,一直饱受良心的谴责。 原本当初忍辱负重屈从了君无垠,只是为了萧府一家和腹中孩儿的性命。如今,君无垠已死,沈初寒也已长大成人,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这个世上,她已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因此这些日子,越发思念起九泉之下的君无尘来。 只是,她到底还有所顾虑。 沈初寒好不容易将她从地宫中救出,宋清欢和君熙又一直将她当亲生母亲看待,若她当真就这么离开人世,她们一定会很伤心。萧菱伊不想伤害到她们,故而一直犹豫不决。 尤其现在宋清欢又有了身孕,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人世,万一宋清欢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她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心安。 因着这些念头,她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宁,心浮意乱间,正巧君晚提出来天宁寺散散心的建议,她立马便同意了。 佛门净地,或许当真有洗涤人心灵的作用。 果不其然,一踏进这千年古刹,置身于绿树森森,听着耳边隐隐传来的梵音,那颗浮躁的心顿时沉静不少。看看身旁的巧笑倩兮的宋清欢和君熙,心底的天平渐渐朝她们倾斜。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沈初寒本就偏执,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人世,她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有宋清欢和君熙,她视她们如几出,也不想惹得她们伤心难过。 一路走来,心底求死的念头才渐渐打消。 她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敛了眼底的浮光,以免被他人瞧出了端倪。 定了定心神,她抬眼,面上仍旧是一派和煦笑意。想到宋清欢腹中的胎儿,不由眉梢微扬,含笑朝她看去,“欢儿最近感觉怎么样?”说话间,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腹部。 宋清欢顺着她的视线一瞧,双手抚上腹部,眼角眉梢有微光闪烁,“小家伙同她姐姐一样,都乖得很,没有给我找麻烦。” “这就好。”萧菱伊点点头,关切道,“还没过头三个月吧?” “还没有。”宋清欢摇摇头。 “那可得注意着些,头三个月可马虎不得。” 宋清欢抿唇笑笑,“我会小心的,母妃放心吧。” 君晚坐在角落,低垂着头,面上一片恭顺,心底却如同烈火焚心,烧得她几乎失去了理智。 从得知宋清欢又怀上身孕的那天起,她心底那团名为嫉妒的火苗便越蹿越烈。 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与别的女人成亲生子,她却任何异样情绪都不能表现出来,这种感觉,让她几欲窒息。 而如今,萧菱伊与宋清欢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毫不留情地插入她的心脏,刺得她鲜血淋漓。 “云和也不小了吧。”说着说着,萧菱伊突然转向君晚,和颜悦色开了口。 对萧菱伊而言,虽然方才因君晚的举动而对她有所不满,但想着她毕竟曾同自己生活过几年,也不好太过冷落于她。 更何况,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孩子生世可怜,心思难免敏感些,只要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这些小心思小伎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故而才将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 听到萧菱伊的声音,君晚忙收回思绪,掩下眼中的戾气重重,抬头朝萧菱伊乖巧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 萧菱伊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是不是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君晚脸颊一红,又低垂了头,一副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一个人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从前君无垠还在世时,因心知自己并不受宠,君晚反倒没那么担心。只要没有和亲的需要,君无垠压根就不会想到自己。 可如今情况不同。 她不喜宋清欢,同样的,她也能感到宋清欢不喜欢自己。甚至,她的直觉告诉她,宋清欢或许已经知晓自己对沈初寒的心思。那么,为了断绝自己的念想,宋清欢随时都有可能给自己随意招个驸马,将自己打发出宫。 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很警惕着谨言慎行,不让宋清欢抓到什么把柄。却没想到,今日萧菱伊竟也提起了此事。 五指攥了攥,压下心底的不安,她露出一副怯生生的神情,“太后娘娘,君晚还……还不想嫁人。” “你贵为长帝姬,不想嫁人怎么行?”萧菱伊和颜悦色地看着君晚,眼底却浮上疑惑。 她阅人无数,自然一眼便能看出,君晚是真的很抵触嫁人一事。 都说少女怀春,君晚这个年纪的姑娘,提到自己的亲事时,哪个会如此无动于衷甚至抵触?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这么一想,看着君晚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探究。 算起来,君晚与她共同生活的时间,也不过两年,况且那个时候她还年幼,自己对于她的印象,完全是基于少时的她。这么些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成长为了一个怎样的人,萧菱伊都没有任何概念。 前两日她来找自己时,因着从前的情分,萧菱伊对她甚是热情。 可今日,萧菱伊却看出了几分端倪。 君晚这个姑娘,似乎并没有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安分守己。 只是,她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君晚见萧菱伊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只得咬了咬唇,怯生生地瞧着萧菱伊,“我……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是吗?”萧菱伊心中存了疑,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眼,方转了目光。 恰巧这时,房间都已准备妥当,各人的侍女出来请了各人入内。 宋清欢目送着萧菱伊进了房间,方踏入房内。 “兰息。”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茶水,萧菱伊看向跟前的兰息,若有所思道,“去叫宁平长帝姬过来,就说我有话同她说。” “是。”兰息应了,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母后,您找我?”君熙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萧菱伊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坐下。 君熙进了房间,行过礼,在萧菱伊身侧坐了下来,“母后有什么吩咐吗?” 萧菱伊点头,“有件事想问你。” “母后请说。” “刚刚在长帝姬府门口,你未说完的话是什么?”萧菱伊看着她,神情有几分严肃。 君熙一怔,很快意识到萧菱伊问的是什么,面上浮现一抹为难之色,“母后,那件事,我不确定该不该说。” “怎么了?”萧菱伊皱了眉头。 君熙深吸一口气。 刚刚她会提起这个话题,主要只是为了配合宋清欢而已,却没想到萧菱伊会听到心里去。 “你说的那件事,同欢儿和云和有关?” 君熙点头。 萧菱伊看着她,“熙儿,我想知道。” 君熙叹口气,想着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自己不说,只要有心,萧菱伊也能自己查到,遂开了口,“当时阿欢刚回临都,腹中正怀着忧忧,却正巧碰上聿国内乱,聿帝被刺客所伤,生死不明。为了怕阿欢知晓后伤心过度,皇兄特意吩咐将此消息死死封锁住。可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云和去了寒王府后,将这件事给捅了出来。” 萧菱伊眉头狠狠一皱。 君熙接着道,“阿欢猝不及防听到这消息,动了胎气,以致……早产生下了忧忧。”一顿,“好在阿欢和忧忧母女平安,否则,以皇兄对阿欢的紧张程度,云和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沈初寒是萧菱伊的儿子,他是什么样的性子,萧菱伊自然比旁人清楚,所以后面那一句话,君熙也不藏着掖着。 “竟还有这事!”萧菱伊听罢,显然吃惊不已,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神情。 君熙抬头看一眼萧菱伊,有些欲言又止。 “熙儿想说什么?”萧菱伊开口。 “这话,我原本不该说。”君熙犹豫一瞬,还是开了口,“只是……我怕母后的善良被人利用,所以,还是想给您提个醒。君晚她,或许不如表面上表现出的那般纯良无害。” 君晚对沈初寒的心思,君熙并不知晓。但她也隐隐察觉出了君晚对宋清欢的莫名敌意,她心知萧菱伊曾经抚养过君晚,怕她因旧情而被蒙蔽了双眼,所以才会说这话。 萧菱伊长睫抖了抖。 连君熙这般性子淡然的人都看出了她的心思,看来,君晚果然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怯弱胆小的小姑娘了。 长叹一口气,点点头道,“我明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以欢儿的利益为重。” 君熙笑笑,“那……母后还有其他吩咐吗?” 萧菱伊摇摇头,“没有了,你先回房休息片刻吧。” 君熙应了,告辞离去。 几人歇息了片刻,寺僧便将准备好的斋饭送过来了。 用过斋饭,一行人在寺僧的引导下往大雄宝殿走去。 步入大殿,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大佛,端坐殿内,高达三丈,金碧辉煌。大佛四周分布着金铜铸造的十八罗汉,或端坐神鹿,若有所思,或玉宇澄清,扬手欢庆,或骑象轩昂,目及四方,各个神态迥异,栩栩如生。 寺中没有旁人,大雄宝殿更显开阔幽静,有寺僧在殿中诵经,梵音入耳,让人的心思越发沉静下来,仿佛受到了洗涤一般。 见她们入内,寺僧停止了诵经,方才那名唤作了空的寺僧上前,朝几人行了一礼,将手中燃着的香递了过来。 萧菱伊接过,在佛像面前的蒲团跪了下来,手持三炷香,对着眼前巨大的佛像拜了拜,眉眼肃穆,神色虔诚。 宋清欢虽不信佛,但身处这样的环境,不由也被感染到了,跟着跪下朝佛祖一拜,在心底默默祈祷了几句。惟愿上苍开眼,不要再让沈初寒受任何痛苦。 上过香,圆净大师又为几人讲了一会经文。佛法高深,便是宋清欢这等不信神佛之人,也从中感悟到了不少。 听完圆净大师的讲经,稍作歇息,因天色渐晚,天宁寺离皇宫又还有一段距离,几人便决定下山离开。 让兰息给天宁寺捐了香火钱,又辞别过圆净大师,一行人重新上了马车,朝山下驶去。 这一次天宁寺之行虽然短暂,但各人皆是感触良多,比起来时,每个人的心境都有了变化。因此,一时谁也没有出声,下山的过程中,耳边只听见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眼见着快行到半山腰了,宋清欢忽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尚未反应过来,马车忽然猛地一停,几人的身子控制不住朝前倒去。 正文 第411章 埋伏 变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不曾反应过来。好在宋清欢和君熙身手敏捷,很快镇定,稳住身形,又一左一右拉住了萧菱伊快要飞出去的身子。 可君晚却没有这么幸运。 伴随着一声马的长嘶,她的身子被猛地甩出,光洁的额头磕到车门柱子上,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人跌倒在地,衣裙散乱。 宋清欢顾不上看她,凌厉的目光射向车厢外,“玄影,出什么事了?” “少夫人,有埋伏,请务必小心!” 玄影话音刚落,车外便有窸窣之声传来,下一刻,箭矢破空声传入宋清欢耳中。 不好! 她脸色一变,忙转身朝萧菱伊扑去,将她护在身下。 一支凌厉的箭矢擦着她的头顶飞过。 来不及庆幸,更多的箭矢破壁而入,在狭窄的车厢中交织出密不透风的杀意。 宋清欢脸色更加难看,心知他们怕是中了埋伏。而且—— 目光落在掉落在车厢内的箭矢上,箭头处泛着凛冽的精光。这些箭矢并不普通,而是用精铁锻造而成,所以才能穿透铁桦木制的车壁。 “少夫人,你们没事吧?”玄影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刀剑相交声越发清晰。 “我们没事,外面什么情况?”宋清欢不敢抬头,死死护住萧菱伊。 “十来名弓箭手埋伏在草丛中,隐卫已去处理,请少夫人和娘娘先不要出来。”玄影道一声,下一刻,有刀剑刺穿血肉的声音。 “欢儿,我没事。”萧菱伊深吸一口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示意她可以先放开自己。 宋清欢从她的身上移开,拉着她伏在长凳上,示意她不要抬头。 “母后别担心,玄影和慕白武功高强,今日带来的隐卫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会有事的。”宋清欢心中虽没底,面上却未露分毫,沉声宽慰。 萧菱伊虽没有武功,但她这一生沉沉浮浮,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虽有片刻慌乱,还是很快镇定下来,薄唇紧咬,朝她一点头。 君熙自小被当作皇子教养,亦很快回神,见宋清欢和萧菱伊无恙,放下心来,眸光凝肃,警惕地关注着车外动静。 唯有君晚,一脸呆滞地跌坐车门旁,小脸惨白,眼中焦距尽失,显然被吓坏了。 萧菱伊看她一眼,生出几分不忍,朝她招招手,“云和,快低头!” 君晚身子一颤,蓦地回神,脸上显出几分后怕。 她看一眼在一起的宋清欢和萧菱伊几人,薄唇一咬,低着头爬到了她们身侧,眼泪汪汪地看向萧菱伊,“太后娘娘,我怕。”眼中却有一抹疯狂闪过。 不管如何,她都要紧贴在几人身边,就算死,也要一起死! 话音未落,“咻”的一声,一支箭矢射穿车壁,“铮”的一声钉在了对面的车壁上,好巧不巧地,从君晚肩膀处擦过。 君晚吓得小脸惨白,一动也不敢动,全身血液倒流,四肢冰冷刺骨。 她虽然平日里诸多心机,但毕竟没见识过真刀真枪的场面,方才只要她偏离一分一毫,那箭就会插入她的手臂,此时想想,都觉得后怕不已。 宋清欢没空理她,只密切关注着周遭动静。好在,方才那一箭过后,外头射入车厢的箭矢骤减,打斗声也渐小。 “玄影?”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提高声调朝外唤一声。 “少夫人,弓箭手已被隐卫消灭殆尽,请少夫人、太后娘娘和两位长帝姬在车中再稍等片刻,待属下确定一切无恙之后再出来。” 宋清欢应一声,没有说话,只宽慰地拉住萧菱伊的手,示意她不用太担心。 萧菱伊回以一笑,面色尚算镇定。 君晚跌坐在地,还愣愣地不曾回神,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半晌,她才怔怔抬眸,神色不明地看向宋清欢——她正在同萧菱伊和君熙低声说着什么,并未看向这边。 阳光从车窗外射进来,她微微低着头,肌肤细腻雪白,小巧的下颌线条精致,眉眼间有一抹别致的风情,因着方才的剧烈动作,颊边有几缕发丝垂落,衬得她小脸巴掌大。 就算君晚不想长他人志气,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宋清欢很美,而且,与她所见过的那些环肥燕瘦的后宫妃妃嫔不同,是很有灵气的那种美。 只消一眼,便能让人失神。 可君晚心底很清楚,宋清欢的美貌,并不是沈初寒爱她如命的原因。 譬如现在,明明刚刚经历过那么惊心动魄的刺杀,可她的神色,依然从容。光是这份气度,就远远在寻常女子之上。 渐渐回神,君晚眼底闪过浓烈的羞愧和嫉妒。 这一刻,她才深刻感到了自己与宋清欢的差距。就算自己不是沈初寒的妹妹,有宋清欢在,他也绝对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心中五味杂陈,嫉恨的情绪却越烧越烈。 宋清欢越是完美,她就越想毁掉她。自己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休想拥有。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必须安安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伏低做小这么多年,不在乎再隐忍些时日。 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少夫人。”这时,车外传来玄影的声音。 “怎么样?”宋清欢微直了身子,朝车外望去。 “都已经清理完毕,留了两名活口。” “我出来看看。”宋清欢道了这话,低低宽慰了萧菱伊几句,伸手正打算去挑起帘子,君熙却握住了她的手。 宋清欢不解回望。 “我来。”君熙淡淡一笑,眼底却有沉色。宋清欢如今有身孕在身,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冲在前头。 明白君熙的顾虑,宋清欢唇角微微上牵,点点头没有坚持。 君熙挑起帘子,钻出了车厢,宋清欢紧随其后。 两人出去,帘子落下,车内便只剩了萧菱伊和君晚,气氛有几分沉郁。 萧菱伊坐上车厢中的长椅,眼睫微垂,似若有所思。 君晚攥着衣角,眸光沉沉看向萧菱伊,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却一副惊魂未定却强装镇定的神情,“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萧菱伊看向她,眸光幽深,看不分明,打量她一瞬,才淡淡启唇,“本宫没事,你呢?” 听出萧菱伊话语中的冷淡,君晚脸色僵硬几分,还是嗫嚅着开口,“我也没事。”一顿,似想要打破车厢内僵硬的气氛,扯了扯唇角又道,“方才实在是太危险了,娘娘没事便好。”说着,自责地垂了头,“若是君晚有武功便好了,这样,还能保护到娘娘。” 萧菱伊没有出声,眼底神情凉淡。 这场面话谁都会说,但她心底到底是不是这么想,谁又知道呢?她可不会忘记,方才千钧一发的那一刻,是宋清欢和君熙拉住了她,也是宋清欢奋不顾身地将她护在身下,甚至,都没有丝毫犹豫。 “云和保护好自己便好。”萧菱伊淡淡开口,神情凉淡。 听出萧菱伊话语中明显的敷衍,君晚恨恨地咬了咬唇,知晓现在不宜多说,嗫嚅着应一声,低垂了头不敢再多说。 另一厢。 宋清欢和君熙出了车厢,慕白和玄影回头看来,抱拳一礼,“少夫人,长帝姬,你们没事吧?” 宋清欢摇摇头。 慕白不放心,又问,“太后娘娘和云和长帝姬呢?” “他们也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宋清欢快速应了,目光在周围沉沉一扫,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些是什么人?” 马车周围和草丛中,横七竖八倒了十来名黑衣人,还有许多掉落在地的箭矢,鲜血,尸体,一片狼藉。 慕白眉头微皱,“隐卫正在对尸体搜身,不过目前看来,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似乎……是死士。” 死士? 宋清欢也皱了眉头,拢在袖中的手微紧。若是死士,没有任何痕迹留下也是正常。 “不是说有两名活口?”她开口又问。 “他们什么都不愿说,还试图自杀。” 宋清欢神色一冷,“叫隐卫带回去严加审问!”虽是死士,但以玄影手下那些隐卫的本事,或许能撬开他们的嘴问出什么。 目光下移,马车前,那两匹拉车的马已身中数箭,倒地而亡。 她跳下车,从马身上抽出一支箭矢,直直盯着眼前锋利的箭头。 “精铁锻造而成。”她握住箭矢的手微紧,视线在慕白和玄影面上一扫,“不管这些人是谁,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 慕白和玄影闻言点头,脸色亦是紧凝。 幸得宋清欢几人都没有受伤,否则,他们玩死难辞其咎。 “流月沉星他们呢?”宋清欢转身朝后头望去,她们身后的那辆马车正停在路中间,周围的尸体和掉落的箭矢较少,显然,这些黑衣人是冲着她们而来。 而最有可能,是冲着自己而来。 宋清欢脸色一冷,想到了什么。 “她们无事,属下叫隐卫吩咐她们待在车厢内不要出来。”慕白开口。 “去告诉她们无事,别让她们平白担心。”宋清欢看向玄影吩咐。玄影应一声是,朝后头的马车走去。 这时,前去搜身的隐卫返了回来,看神情,似乎并未发现什么。 果不其然,他们搜遍了所有黑衣人的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慕白点了几人,让他们先将那两名活口带回京里严加审问,再多派些人前来接应。 隐卫应是,很快下去安排。 慕白看向宋清欢,“少夫人,如今我们只剩下后头那两匹马了,您看,该如何安排?” 宋清欢拧了眉头,沉思不语。 她们的马车虽大,但后头的马车上坐着流月沉星、兰息云歌还有君晚的侍女紫苏共五个人,这么些人加起来,她们的马车肯定是坐不下的。 如今天色渐晚,他们被卡在这半山腰,上不上下不下的,处境实在有些尴尬。再加上她们此次出行本就是微服,带的隐卫并不多,又拨了几人押送黑衣人回京,不管是谁留在这里,天色越晚,就越危险。 “阿欢,不如让慕白玄影先护送你和母后回去,我和云和在此先等等?”看出宋清欢的为难,君熙主动开口。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今日这事,或许与一直找不到踪影的皇后有关。 可巧,宋清欢也有同样的想法。 “皇嫂,你莫不是觉得,今日这事,与皇后有关?”她沉沉开口。 薛家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势必有一批自己的死士。皇后薛楹是薛家一张最重要的牌,不可能手中什么势力都没有。薛家虽然被满门抄斩,但皇后逃得早,她手中的势力,不一定被清洗掉了。 若今日这批黑衣人,真的是她指使,那么,她一招不中,定不会就此罢休。 如果今日之事幕后黑手当真是她,那么她的目标,十有八九是冲着宋清欢和萧菱伊而来。在这种情况下,自是先护宋清欢和薛菱伊回京要紧。 君熙知道沉星和流月都有武功,比起她和君晚,显然是让沉星和流月跟在她们身边更为妥当。 宋清欢明白她的考量,只是让她留君熙在此,多少有些不大放心。可若只留了君晚,她势必不会同意。 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却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我不同意!” 正文 第412章 再度遭伏 宋清欢眉头一拧,转身朝后看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君晚那张煞白的小脸。 许是觉得方才语气生硬了些,她此时已压下眼底的愤恨,一副泫泪欲滴的模样。见宋清欢望来,她咬了咬下唇,带着哭腔开口,“嫂嫂,我……我怕……我不想留在这里。” 原来,方才在车厢内与萧菱伊结束对话后,她便凝神听起车外的动静来,没想到,第一句听到的,就是君熙说要同她一起留在这里。 她不傻,自然知道宋清欢和萧菱伊身份贵重,如果当真分开,隐卫大部分都会拨给她们。如今天色渐晚,若教她们留在这半山腰,不上不下的,先不说还不会有什么刺客,退一万步讲,万一墟余山中有什么猛兽呢? 所以,她来不及多想,立马出声提出反对。 只是因着方才的刺杀,有些乱了分寸,所以语气难免生硬了些。这会子反应过来,赶紧垂了头,恢复惯常的怯生生模样。 君熙皱了眉头,眼中已有不喜。 可不喜归不喜,若君晚执意不愿,她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从身份上来讲,她二人都是同样的身份,谁也没有资格强迫谁。 宋清欢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这时,萧菱伊也挑起帘子看了出来。 “母后。”宋清欢忙迎上前两步,“您怎么出来了?” 这外面战场还尚未清理,一片狼藉血腥,萧菱伊没有经过这种事,难免会觉得恶心反胃。 但事实证明,宋清欢还是小瞧了她这位经历过太多的母后。 萧菱伊目光一扫,将地上的血腥场面尽收眼底,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担忧地看向宋清欢,“欢儿,你腹中的孩子?” 方才宋清欢为了救她的那一扑,也不知也没有伤到肚里的宝宝,如今又闻着这挡不住的血腥之气,由不得萧菱伊不担心。 至于这样的场面,对于她来说,当年君无垠带领大军攻入皇宫时,她见到的,远比眼前的场景血腥残暴得多。 宋清欢双手抚上腹部,腹中的宝宝,就如她当时怀忧忧一般,不吵不闹,乖得很,便是方才动作幅度大了些,她也并未感到什么不适。 抬头朝萧菱伊笑笑,“我没事,母妃不用担心。” 萧菱伊微微蹙眉,“还是要小心些,若是为着我而伤了腹中的宝宝,让母后如何心安?” “是啊。”君熙附和,“母后这里还有我,阿欢还是要好好保重才是。” 宋清欢点头应了,没有辩驳。 她们说得确有道理,如果救下了萧菱伊却伤了腹中的孩子,她一样会后悔一辈子。 君晚见她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又把自己晾在了一旁,脸色蓦地一白,死死攥住身前衣角,却不敢发一言。 终于,萧菱伊像是想起了她,淡淡睨她一眼,“既然只有一辆马车,那么……欢儿熙儿带上云和,还有云歌一道,先回京去,我在此处等着。” “不行。” “不行。” 宋清欢和君熙异口同声,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萧菱伊无奈地看她们一眼,刚要相劝,宋清欢却是斩钉截铁开了口,“这马车挤挤还能坐下一人,我看,还是我们四人先出发,再带上云歌一道先回京。让其他人先留在此处,派去京中的隐卫已经出发,相信很快就有救兵前来。” 方才一时惊魂未定,如今被萧菱伊这么一提,宋清欢才想起云歌本就武功不俗,如今身上灵力封印又解,其武功,怕是已在流月沉星之上。 以她对皇后的了解,她如今走投无路孤注一掷,这十几名弓箭手,很可能只是前奏。 不管她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萧菱伊来,显然她们这几人,才是最吸引火力的,所以带上云歌,也能护好萧菱伊。 萧菱伊抿了抿唇,大抵也知晓这样是最好的安排,没有再多说,只点了点头,“那好吧。” 她开了口,君熙自不会有异议。至于君晚,眼下这种情况,只要宋清欢和萧菱伊不扔下她,她们心底是如何想自己,暂时已不重要了,保命要紧。 见大家都不再反对,宋清欢便看向玄影和慕白,“慕白跟我们一起,玄影带几名隐卫在此,务必护好流月沉星等人的安危。” 玄影点头,却开口道,“属下一人在此便可,这伙黑衣人明显是冲着少夫人等人而来,隐卫必须跟在少夫人身侧。” 宋清欢眉头微蹙。 话虽如此,她也不想流月沉星有任何危险。 见宋清欢面露犹疑,玄影又道,“流月沉星都有武在身,接应的隐卫又很快来了,少夫人不必担心。” 慕白接口,神情凝重,“请少夫人听玄影的。如果少夫人和娘娘还有两位长帝姬有任何闪失,属下和玄影万死难辞其咎。” 方才那一幕,若非宋清欢和君熙都有武功,那密不透风的箭雨早就将车厢射穿,她们怎能还安然无恙地站在他们面前? 即便如此,沈初寒若知晓此事,整个临都城,怕是将有一番腥风血雨的带来。 宋清欢也很清楚这个道理。 若她们有任何闪失,沈初寒将再度陷入疯魔。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亦或是为了其他无辜的人,她和萧菱伊,都必须安然无恙地回到皇宫。 深吸一口,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说着,看向玄影,“玄影,流月她们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玄影抱拳一礼,“请少夫人放心。” 宋清欢挥一挥手,“去安排吧。” 玄影点头,朝后头的马车走去。 宋清欢转身看向萧菱伊和君熙,“母后,嫂嫂,我们先上车吧。” 上了车,几人依旧照方才的位子坐定,只是君晚心中没底,不动声色地朝君熙身旁挪了挪。她算是看出来了,如果真的有危险,宋清欢大抵是不会理她的。而君熙这边,或许还有一线可能,所以自然得挨着她坐才心安。 看出君晚的小心思,君熙撩眼看她一眼,神情冷淡。 君晚讪讪一笑,怯怯道,“皇姐……皇姐不介意吧。” 君熙转了目光,没有出声,视线却落在车厢内掉落的箭矢上。她俯身,拾起几支,放在了身旁,以备不时之需。 没多久,车外传来云歌的声音,“殿下,奴婢过来了。” 宋清欢开口,“进来。” 车帘被掀起,云歌略显紧张的脸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她的目光四下一扫,焦急开口道,“殿下,你们没事吧?” 宋清欢摇头,“我们没事,后面什么情况?” “打斗一开始,就有隐卫过来告诉奴婢们不要轻举妄动,所以奴婢们一直在车里坐着,没有人受伤。”她和流月沉星虽有武功,但隐卫受过专业的训练,在那种情势不明的情况下,她们若贸然出来,反而容易打乱隐卫们的部署,故而玄影才有此吩咐。 “玄影都跟你们说了?”宋清欢又问。 云歌点头,“说是让奴婢过来,同慕白一道先护送殿下娘娘和两位长帝姬回宫。” 宋清欢轻“嗯”一声,听得车外有马蹄声响起,不多会,慕白沉郁的声音传了进来,“少夫人,马已经换好,我们这就出发。” “好。” 随着她应一声,马车终于缓缓动了起来,继续朝山脚驶去。 因着方才的刺杀,几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在车厢内正襟危坐,密切注视着车外的动静。一时间,车内有一段的空冷压抑,空气中只回荡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行了一段时间,宋清欢估摸着刚到山脚了,开口看向车外问道,“慕白,下山了吗?” “少夫人,马上就到了。” 果然,慕白说完这话没多久,马车的颠簸感便小了下来,她挑起帘子一角一看,见马车果然已经下了墟余山驶上了官道,官道平坦开阔,比之山上,没有那么容易遭到埋伏。 君晚见此,不动声色地舒一口气。 只要下了山,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宋清欢瞟她一眼,心中却不这么想。 皇后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机会,方才那一番才刺杀,隐卫虽没有被杀的,却有几人受了伤,再加上要派人押解那两名活口回京,她们身边的隐卫数量有所减少,战斗力也有所下降。这个时候,正是她再度出手的好时机。 君熙看她一眼,眼中有同样的谨慎和凝重。 看来,她们都不觉得皇后会就此收手。 而因着方才在山腰处耽搁了一段时间,此时太阳已渐渐落山,官道上已没有了什么人影,朝前望去,只能看到笔直延伸到天际的大道,还有两旁随风波动的麦浪,宁静之中,似乎潜伏着隐隐的杀机。 慕白一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已放在了腰间的剑鞘之上,吩咐四周护卫的隐卫提高警惕。 黄昏的风,带了些微凉意,从车帘中吹进来,拂起宋清欢鬓边垂下的发丝,拂得面容有几分发痒。 她伸出手,将发丝挽至耳后。 这时—— 她的眸光突然一凛,耳边有箭矢破空的气流声传来。 下一刻,只听得“铮”的一声,似乎是慕白拔剑挡下了那破空而来的箭。 “吁”的一声,马车骤停。 那箭矢破空而来带来的风吹起车帘一角,透过那掀起的车帘一角往外看去,宋清欢看到十来名黑衣人提剑凌空逼近,而官道两旁万顷麦浪中,有早已埋伏在此的另一拨黑衣人骤起,挽弓搭箭,锋利的箭矢泛着银光朝马车射来。 慕白和四周的隐卫忙提剑去挡,然而箭雨如蝗,他们还要顾及到已逼近身前的另一拨黑衣人,一时分身乏术。 顷刻间,四面杀气腾腾。 宋清欢心神猛地一滞,脸色难看起来。 他们周围剩下的隐卫不过五六人,连着慕白和云歌,也不到十人,而这拨黑衣人,却有二三十人之多,且观其来势汹汹的势头,其武功,怕是比方才那一拨要高出一个层次,实属上等。 玄影手下的隐卫虽然都是一等一的身手,但架不住对方人多,而且,出招都是玩命的打法。 箭阵未停,又有近身攻击,如果此番救兵不来,他们情势堪忧。 君熙当机立断,看向宋清欢,“欢儿,我出去帮忙,你在此护好母妃。” 说罢,不待宋清欢出声,飞身出了马车。 “嫂……”宋清欢话音未落,便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车帘落下,君熙的身影消失不见。宋清欢眼神一暗,双拳攥了攥。 她知道,君熙是担心她会出头,车外那样的局势,稍一不小心,就可能受伤,她如今有孕在身,的确不适合出去应敌。毕竟,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腹中的宝宝着想。 无奈之下,只得由着君熙去了,手却已摸上了腰间的天蚕软鞭。 “殿下。”云歌突然开口,神色凝重。 “怎么了?”宋清欢压下心底的不安,转头看先她。 云歌朝她靠近些许,在她身侧耳语了几句。 君晚低垂着头,眼角余光死死盯住云歌,似乎想搞清楚她同宋清欢说了什么。只是,云歌警惕性很高,就算是耳语,也用手挡住了唇,不泄露一丝一毫她同宋清欢说的话。 没错,云歌防着的,就是君晚。 她是重锦留下来保护宋清欢的人,虽然被宋清欢暂时派到了君熙身旁伺候,但保护宋清欢的安危,仍是她的第一大要务,故而也知道君晚的那些小心思。 君晚从云歌处得不到什么线索,只得转移目光看向宋清欢。却见宋清欢听完云歌的话后,眼底有一抹讶然闪过。 “当真?”宋清欢看着云歌,丝毫不掩惊讶之色。 云歌点头,又小声说了句什么,因车外打斗声太大,君晚也只听到了“可能察觉”几个字,正在琢磨之际,见宋清欢掀起车窗帘朝外头看一眼。 她顺着宋清欢的视线瞧去,见慕白等人既要替她们挡箭,又要抵挡逼近身前的黑衣人进攻,招式渐渐吃力起来。 宋清欢眸光一凛,下定决心,看向云歌道,“好,你去吧。” “殿下请务必小心。”云歌朝她点了点头,很快也飞身出了车厢。 君晚心中既紧张又好奇,不知云歌到底同宋清欢说了什么,目光不动声色往宋清欢面上瞟去,却见她眸光沉厉,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态。 不知为何,她心神微动,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掀起车帘往外看去。 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宋清欢却蓦地抬头,凌厉的目光朝她射来,语声冷淡,“云和若不想死,便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乱动。” 君晚虽然很好奇云歌到底同她说了什么,但两相权衡,还是自己的命重要,只得讪讪地收回手,低垂了头不再看她。 宋清欢这才收回目光,将天蚕软鞭抽出,握在了手中。 方才云歌同她说,她可以用灵力,解决掉埋伏在麦田中的那些弓箭手,唯一的弊端,就是她一旦使用灵力,玉衡岛上的五大长老,可能会有所察觉。 但眼下他们占了下风,京里的援兵也不知何时才来,这种情况下,由不得宋清欢再犹豫,只能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再说,便同意了云歌的请求。 而此时的云歌,已经飞出了车外,朝一侧的麦田凌空飞去。 那些黑衣人见有人过来,纷纷调转箭头,漫天箭雨,朝云歌飞来。 云歌神情一冷,双脚着地,双手放至胸前,舞出个奇特的手势,凌厉的眸光朝那些搭箭瞄准她的黑衣人一扫,指尖忽的发出幽幽蓝光。 那些黑衣人见状,神色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云歌猛地将双手朝前一伸,指尖瞄准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指尖的幽幽蓝光渐渐扩大,在空中幻化出幽蓝色的圆球,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袭来。 还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那圆球便移动至了他们身前,蓝光一触到人的身体,就忽的炸开,呈水波纹四下波及,所有蓝光接触到的黑衣人纷纷倒地,没了气息。 正在同慕白等人缠斗的那拨黑衣人听得异动,转头朝麦田望去,却只见云歌孑然一身立于田垄,面前的黑衣人已然倒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惊,手上招式越发凌厉起来。 而另一侧的弓箭手却是见到了方才那一幕,不由都有些慌了神,那神秘的蓝光,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心底难免惶然,队形也有些骚动起来。 然而,还没等到他们想好对策,云歌身形一扭,已朝他们飞来。 施施然落地,手势一变,剩下的这拨黑衣人便眼睁睁看着方才那可怕的蓝光向他们逼近,在触碰到身体的瞬间,一阵雷击般的感觉传遍全身,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觉,再无气息。 解决完这一拨趁势作乱的弓箭手,正在同黑衣人颤抖的慕白君熙等人压力骤减,局势渐渐又朝宋清欢这侧倾斜。 方才那神奇而诡异的一幕,除了死去的弓箭手,似乎谁都没有瞧见,然而,不远处麦田旁挺立的参天大树上,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云歌收了手,从倒地的黑衣人手中夺过一柄剑,加入了战局。 这时,一名黑衣人忽的跳出慕白和君熙的包围圈,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子凌空而起,手持利剑朝车厢砍去。 “欢儿,小心!”君熙见状大骇,大叫出声。 宋清欢一直紧绷着那根神经,听到君熙这声大喊,耳朵一动,敏感地听到头顶有异响传来。来不及多加思考,她带着萧菱伊,身子往一旁倒去。 君晚本就一直密切关注地宋清欢,虽然没有听出异动,但见宋清欢如临大敌的神色,身手却是不慢,也跟着宋清欢一道,扑至了车厢一边。 身子刚触地,头顶便有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下一刻,眼前骤然一亮,一柄利剑砍到了车厢地板之上,砸出“咚”的一声巨响,而他们所处的车厢,被这道凌厉的剑气劈成两半,缓慢地朝两旁倒去,落在地上,发出“轰”的两声巨响。 而宋清欢、萧菱伊和君晚三人,都被巨大的剑气震落在地。 好在宋清欢电光火石间已反应过来,用了内力护体,在坠地之时又将萧菱伊往上一拉,所以两人只是稍微蹭到了皮肉,并没有受多大的伤。 可君晚却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的身子被重重摔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震出来了,浑身痛得动弹不得。 宋清欢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原来,铁桦木虽比平常的木头坚硬,但也比寻常的木头重不少,若整个车厢都用铁桦木制成,马车将会极重无比,势必会影响到马车的行进速度。所以宫里给贵人出行的马车,都是三面车壁用铁桦木制成,而车顶,却仍用回了普通的木头制造。 这幕后之人如此了解皇宫马车的构造,除了皇后,又还有谁? 这时,那黑衣人已经落了地,持剑再度朝宋清欢和萧菱伊砍来,招式凌厉,浓重杀气扑面而来! 正文 第413章 自己要死了吗? 好在宋清欢落地瞬间已有防备,见剑尖已刺到眼前,身子朝后一仰,避开了凌厉剑气,与此同时,握住天蚕软鞭的手腕一动,鞭子如灵蛇般朝那黑衣人挥去。 黑衣人没想到她居然随身携带着武器,一时不查,手腕被鞭子扫到,虎口一麻。然而他毕竟内力深厚,将手腕一翻,再度挥剑刺来。 宋清欢眸光微狠,身子轻轻巧巧朝旁跃出几尺,将黑衣人引开些许,手中的软鞭舞得越发密不透风。 萧菱伊知道自己没有武功,若贸然上前只会拖累宋清欢,见宋清欢将黑衣人引开,心知她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不由心中一暖。 目光四下扫去,正准备躲到那被劈裂的半边车厢之后,忽听得耳边一声呻吟。顺着声音瞧去,见君晚正按着自己的脚踝,满脸痛苦之色,额上已冒出了豆大汗珠。 她心中虽然已不待见君晚,但毕竟是一条人命,若任由她留在这里,难保不会被这些黑衣人伤到,一咬牙,还是走过去两步,握住她的手腕,连拉带拽地将她也拖到了车厢后躲好。 见萧菱伊明白自己的用意,宋清欢微舒一口气,看向黑衣人的眼神越冷。 这时,慕白也发现了宋清欢被黑衣人缠上,眼中戾气浮上,举剑一刺,插入与他对打的黑衣人腹中。脱了身,他足尖一点,跃到宋清欢身边,接下了那黑衣人的招式。 对付宋清欢的这名黑衣人,明显是这批人中武功最高的,宋清华原本打得有些吃力,不过慕白一来,两人便占了上风。 其他黑衣人虽有心过来帮忙,但被云歌君熙和隐卫缠住,分身不暇,局势一时有些胶着,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兵器相交声。 君晚躲在车厢后,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频频朝后张望。 她和萧菱伊如今背对着官道来的方向,如果救兵来了,她们是第一个发觉的。她心中没底,不知道宋清欢他们还能支持多久,只盼着沈初寒能快些领人来救。 只可惜,官道尽头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异样。 她攥了攥五指,转了头朝宋清欢望去。 宋清欢如今虽怀有身孕,此时却尚未显怀,身姿纤纤,招式灵动与行云流水,脸上不见任何害怕,只有让人难以错开目光的冷艳。 她瞧着瞧着,心中害怕退去些许,那股熊熊的嫉恨之火又占了上风,死死盯住被包围住的宋清欢,眼底一片冰凉。 事到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些黑衣人果然是冲着宋清欢来的,心里头顿时起了怨恨。 如果不是宋清欢,她又何至于陷入这等危险的境地? 死死一咬下唇,看向宋清欢的眼神能喷出火来。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这些黑衣人能得逞,能成功杀掉宋清欢,这样,她日后便再也不用见到这张讨厌的脸了。 可惜,因为有慕白和云歌的帮忙,宋清欢的招式并不见怵,反倒是那拨黑衣人,已经渐渐显出了颓势。 她唇上一用力,下唇被她咬出了斑斑血迹。 看着宋清欢游刃有余在黑衣人中穿梭的身影,她一手舞鞭,另一手执一把小巧的匕首,手起匕乱,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君晚的眼,眸中有疯狂神色。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中随之而生。 她们如今躲在车厢后,那车厢被劈成两半,着力点难免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虽随时可能倒向另一边。为了不发出声响引来黑衣人的注意力,萧菱伊和君晚都避免碰上车厢,离了它一定的距离躲着。 这时,君晚仿佛蹲麻了似的,动了动身子,伸出手揉着脚腕。然而,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旁的原因,她身子歪了歪,不受控制地朝车厢倒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原本摇摇欲坠的车厢轰然倒地。 正在缠斗的黑衣人闻声望来,很快发现了躲在车厢后的萧菱伊。他们此次的任务,一在宋清欢,二在萧菱伊。眼下这种情况,宋清欢这边显然是占不到上风了,可若能结果了萧菱伊,好歹也算对主子有个交代。 这么一想,顿时有两三个黑衣人朝萧菱伊和君晚这边涌来。 宋清欢眼神一冷,挥鞭挡开眼前的利剑,纵身一跃到了萧菱伊身边,将鞭子朝前一甩,堪堪替萧菱伊挡下了刺过来的那一剑。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她下意识转头望去,却见君晚正望着一名黑衣人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宋清欢眉头一皱。 原本这些黑衣人的目标根本就不在她,她这么一叫,反倒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这不是自己找死?不知为何,宋清欢心中却有些许狐疑。 以她对君晚的了解,她虽然没有武功,但还不至于没用到这种地步。她如此惜命之人,居然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引起黑衣人的注意? 这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难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黑衣人就又攻了过来,而且,因着君晚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有一人也朝她逼近。 君晚面上越发惊骇,下意识往宋清欢靠来。 可也不知是不是紧张,脚下一踉跄,身子猛地倒向宋清欢。 宋清欢只顾提防着黑衣人,哪里想到君晚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没有防备,身子被君晚猛地一撞,竟正好朝一名黑衣人刺来的剑尖撞去。 她脸色蓦地一白。 然而君晚方才那力道太大,倒下的趋势一下收不住,只得催动内力扭转身形,双手护住腹部,侧了身子,用右肩去挡。 如此一来,右手虽会收点上,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也不会伤害腹中的宝宝。 然而,电光火石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传来,反而听到“叮”的一声,紧接着,又兵器落地的声音传来。 她侧目一瞧,见千钧一发之际,慕白赶了过来,挑落了黑衣人手中的剑。下一刻,他手一扬,那柄剑便直接刺入了试图刺杀宋清欢的那名黑衣人腹中。 慕白脸色阴沉,满脸杀气,手一动,剑很快被抽出,汩汩鲜血从黑衣人腹部的伤口流出。他脚下一踉跄,轰然倒地。 宋清欢长吁一口气,一阵后怕,身后渗出一身冷汗。 好在慕白及时赶到,否则她若受了伤,沈初寒那边,怕是更难交代。 而与此同时,想到方才这种危险局面的始作俑者,她的脸色猛地一沉,冰冷的目光朝君晚看去。 若不是君晚那一撞,她又怎会好巧不巧撞上黑衣人的剑尖。 从一开始的尖叫,倒方才的踉跄,初一看,似乎确实是她太过紧张害怕而做出的无意之举,可这件事落在君晚身上,事情似乎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宋清欢冷冷的目光落在君晚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她可以肯定,方才之举,绝非君晚的无心之失。 这样艰险的情况下,还要提防着身后之人放来的冷箭,不耐和燥意席卷而上,让宋清欢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盯着君晚的目光似乎要将她剜出个洞来,握住天蚕软鞭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君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底线,看来,是留她不得了。 或许,她可以方将一军,利用此番混乱的局势直接将她杀掉,以绝后患。 许是感受到了宋清欢眼底的杀气,君晚身子一瑟,垂了头掩下眸中的愤恨而不甘,下意识朝萧菱伊身旁避了避。 为什么?! 为什么又被她逃了过去?! 上苍怎可如此偏心宋清欢? 明明方才那她计划天衣无缝,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借这拨黑衣人的手一泄她心头之愤,就算杀不死宋清欢,能看着她受伤,也能平息些许心中的妒火。可谁能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慕白?方才他分明被黑衣人拖住分身乏术,怎会行动如此迅速? 心中满是不甘和愤恨,神思却越发惊警觉起来,生怕宋清欢当真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举动,所以只敢紧紧挨着萧菱伊站着。 这个时候,战局已渐渐明朗,慕白和隐卫占了上风,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局势对他们来说越发吃力起来。 忽的,君晚感到气氛有几分不对,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余光一扫,见夕阳下,有什么银色的光芒一扫。 她忽的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眼见着那银光朝自己飞来,不由慌了神,竟下意识地抓住一旁萧菱伊的手臂往前一推。 宋清欢也很快看到了那道银光,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君晚将萧菱伊猛地朝前一推。 她脸色猛地一冷,眼中有重重戾气闪过。 没有丝毫迟疑,她将手中鞭子朝前一甩,卷上了萧菱伊的腰身,然后猛地一用力,催动内力将萧菱伊往身前一拉。 萧菱伊身形纤细,轻易被宋清欢拉动了几步。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功夫,那道银光已经逼近了眼前,竟是一支尖锐的箭矢。 那箭矢原本冲着萧菱伊和君晚的方向而去,但因着宋清欢反应迅速,将萧菱伊拉了过来,如此一来,君晚便彻底暴露在了那支箭矢面前。 宋清欢的动作太快,君晚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箭便到了眼前,甚至都来不及眨眼,她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尖锐的箭头,精准无比地插入了她的左胸处。 长睫一覆,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她缓缓低垂了头,朝胸前看去,那箭矢已没入了她胸前,只留下一截箭尾,生生地刺痛了她的眼。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都感觉不到疼痛。 可很快,剧烈的痛感便如潮水般,从胸口自四肢百骸蔓延。她看到,鲜红的鲜血缓慢地向外渗出,那刺眼的颜色瞬间染红身上莲青色的衣襟。 她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有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落下,落在胸前,氤氲开殷红的血花。 自己……要死了吗? 脑中闪过很多片段,最后,却只剩一片空白。 宋清欢看着那箭插入她胸前,眸子却未眨动半分,只冷冷地看着她脸上浮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冷冷地看着她眼中的泪珠越落越多,神色没有任何起伏。 其实,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一鞭子将她箭矢打偏方向,而不是仅仅救下萧菱伊。但君晚方才那一推,彻底激怒了她。 如果不是萧菱伊,君晚此刻怕是早已不再人世。可是,那样危急的关头,她却没有丝毫犹疑,毅然决然地打算用萧菱伊的命换她自己的命。 这样的人,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不过,来不及再多给君晚一个眼神,她飞快地转了头,朝不远处望去。 方才那支箭,来得有些蹊跷。 云歌明明已经解决了所有的弓箭手,为何还会有箭矢飞来? 很快,她的视线锁定了不远处立于田埂旁的一株参天大树,那棵树枝干粗壮,枝叶茂盛,似乎有些年头了。 而此刻,又有一道银光,从茂盛的树冠中飞出,破空而来! 正文 第414章 现身 这一次,那箭矢破开气流,直直朝她射来。 宋清欢脸色一冷,足尖轻点朝旁跃了两步,又转身看向身后诸人,冷声道,“快躲开!” 身后正在打斗的隐卫和云歌闻言,也忙朝旁避过。 那支箭矢眨眼间便到了跟前,但因着众人避闪及时,并未伤到人,呈弧线掉落在地,尖锐的箭头在夕阳下泛着凛冽的光泽。 宋清欢眸光愈冷,看向慕白,沉声道,“慕白。” 慕白会意,一点头,足尖轻点,飞快地朝那株参天大树跃去。 这时,耳边忽然有“达达”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气势磅礴,马蹄声仿佛一下下踏在众人的心里。 宋清欢神情微凛,朝前方望去,果然见视线尽头奔来一匹黑色的骏马,马踏飞尘,马上坐着一人,玄色锦袍,眉眼冷峻,浑身散发出森寒之气。 只消一眼,宋清欢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沈初寒。 心底不由一松。 看来,是沈初寒得了隐卫消息,不放心这边的情况狂,所以快马加鞭亲自赶来了。 只见沈初寒行到方才那棵大树旁,忽的一拉缰绳,坐下骏马长嘶一声,很快停住。 下一刻,便见他飞身跃起,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子轻盈地跃上了几人高的大树,而此时,慕白也到了树跟前,同样在树干上一点,运其轻功飞了上去。 正待看个仔细,耳边传来一阵刀剑刺穿血肉的声音,转头一瞧,君熙手中的剑插入最后一名黑衣人的腹中。至此,所有黑衣人都被斩杀,尸体倒了一地,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宋清欢彻底放下心来,这时,余光却瞟到蜷缩在地的君晚,不由转了目光瞧去。 方才那支箭刺中君晚的心脏,此时的她狼狈倒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已渐渐涣散,瞳孔中是无比惊恐的神色。 宋清欢冷冷瞧着,不为所动。 君晚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吃力地抬起头看来,见是宋清欢,先是一怔,眼中忽而浮上浓烈的恨意,那炽烈的眸光,仿佛要将宋清欢脸上给剜出个洞来。 宋清欢冷笑一声,目光在她胸前的箭羽上一顿,很快挪开目光不再看她。 那箭正中君晚的心脏,她决计是活不成了。眼下,她更关心的,显然是那树上藏着的,究竟是何人。 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那棵大树,眼尖地瞧见茂密的树冠动了动,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被扔了出来,“轰”的一声落在地上。 她眉头一皱,看向云歌,“云歌,保护好太后娘娘。”说罢,运起轻功朝那棵大树飞去。 行得近了,才发现被扔下树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尚未来得及看清楚地上那人是谁,只觉眼前一阵旋风卷过,下一刻,她便被人紧紧拥入了怀中。闻着鼻端熟悉的寒凉清香,宋清欢脑中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反手抱住沈初寒的腰,瓮声瓮气道,“阿殊,我没事,母妃也没事,你不用担心。” 沈初寒并不说话,只紧紧搂住她,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到骨血之中。 宋清欢无奈,只得任由他抱着,小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好让他能尽量平静下来。 须臾,忽然听得耳边有痛苦的呻吟声传来,听着有几分熟悉,应该是树上掉下的那人发出的。只是宋清欢被沈初寒抱在怀中,看不见那掉下来的人究竟是谁。 无奈,只得拿手轻轻去推沈初寒,嘴里道,“阿殊,你……你压到宝宝了。” 沈初寒这才松开宋清欢,双手改为捧住她的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眼中有席卷汹涌的情绪。 宋清欢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低了头,呐呐道,“阿殊,我当真没事。”她能感觉到,沈初寒似乎生气了,所以赶紧放软了态度。 沈初寒没有说话,耳边却传来“砰”的一声。 她一惊,侧头朝旁望去,却见躺在地上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们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的皇后! 皇后一袭黑色夜行衣,身旁掉落了一把弓箭,双手捂住胸口,嘴角有鲜血渗出。 慕白脸色微沉,一脚踩住她的胸口,没有半分怜悯,嘴里冷冷道,“老实些。” 宋清欢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多半是皇后想要偷袭她,被沈初寒发觉,反手一掌过去,顿时加重了伤势。 沈初寒冷冽地盯了她一瞬,才抬头看向慕白,语气冰冷,“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白伸手在皇后身上一点,封了她的穴道,确认她不能再乱动了之后,抬头看一眼沈初寒,忽的掀袍跪了下来,“属下护卫不利,请公子责罚。” ------题外话------ 最近公司人事变动,时不时要加班,今天回来太晚,实在是码不了多少了,抱歉。 正文 第415章 拖去乱葬岗喂狗 沈初寒眸光冷冽,面无表情地在他面上一扫,冷冷开口,“起来说话。” 慕白虽心中有愧,还不敢忤逆沈初寒的意思,站起身低垂着头立在一旁,等待沈初寒的吩咐。 沈初寒尚未开口,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 宋清欢放目一瞧,见官道尽头出现了十几匹飞驰的骏马,正朝这处奔驰而来,所到之处扬起阵阵尘埃。 看样子,是沈初寒带来的隐卫。方才沈初寒大概是太过心急,所以才会驭马先行,急着赶来救她们。 那十几名隐卫行到沈初寒跟前,纷纷下马行礼。 沈初寒摆了摆手,一指身后,“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隐卫应是,很快又翻身上马,朝萧菱伊所在之处奔去。 宋清欢定了定心神,小心地撩起长长的眼睫看向沈初寒,“阿殊,君晚怕是要死了。” 沈初寒神情未变,只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幽幽开口,“母后呢?” “母后其他人都无事,只有她……君晚被箭射中。” 沈初寒“嗯”一声,还是不忍心对她太过冷淡,伸手揽上她的肩看向慕白,语气凉淡,“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慕白应一声是,将下山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说给了沈初寒听,自然也包括了君晚的那些行径。 沈初寒听罢,脸沉如墨,浑身气息冰寒。显然,君晚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不过,对于始作俑者,他当然也不能放过,这些人,他一个一个慢慢解决,谁也逃脱不了。 他微微俯身,眸光冰凉地看着地上被点了穴的前皇后薛楹。 薛楹方才被扔下来时伤了心肺,嘴角有鲜血渗出,但她仿佛浑不在意,只狠狠盯着沈初寒,一脸不甘之色。 说实话,方才一刻钟之前,宋清欢还对君晚有所怀疑。毕竟她们此次来天宁寺并没有多少人知晓,若非有人提前向薛楹泄露了消息,她又怎能安排得如此缜密? 可薛楹方才那一箭,彻底打消了宋清欢的顾虑。 如果君晚当真是告密之人,她就不可能不知道皇后躲在这棵树上,自会想法设法避开才是,而不至于落个这样的下场。 那……如果不是她通风报信,那又会是谁呢? “君殊,你杀兄弑君,不得好死!”心知自己落在了沈初寒手里,是决计没有存活的可能了,薛楹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对着沈初寒破口大骂。 宋清欢被她的叫骂声拉回了现实,眉头一皱,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们今日去天宁寺上香,沈初寒事先同天宁寺打过了招呼。为了保证她们的安全,天宁寺提前几天放出了告示,说今日闭寺一天。 薛楹一定是听到了消息,再前后一联想,琢磨出了她们今日要来天宁寺的消息,所以才事先做好了埋伏。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薛楹居然有武功在身。 余光瞟到沈初寒微动的手指,宋清欢看他一眼,示意他稍等片刻,目光落在薛楹狼狈的脸上,似笑非笑道,“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有武功。” 薛楹冷嗤一声,一脸高傲,“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慕白接口,“少夫人,听闻她幼时很受薛青云喜爱,曾将她当男子教养过一段时间,甚至还替她请了武功教头教授武功。” 这段时间为了寻常薛楹的下落,慕白和玄影让隐卫将所有关于她的资料都调了出来,故而对她的底细了解得十分清楚。 宋清欢闻言恍然,瞳孔微狭,眸光清凌凌地觑着薛楹。 难怪她敢把自己作为最后一张“王牌”,原来是仗着自己有武在身,有恃无恐而已,毕竟,谁能比自己更可靠呢? 而且,从方才那箭法来看,她的武功确实不弱,若是没有特殊情况,的确杀她们个措手不及。毕竟,谁能想到曾经的一国之后,居然会躲在树上偷袭? 薛楹冷笑一声,愤怒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宋清欢,“算你和萧菱伊那个贱人走运,否则,今日死的,可就不是云和了。” 宋清欢盯着她,眸光微闪,想起方才种种,眼底略有不解。 刚刚萧菱伊和君晚躲在车厢后面时,两人后背正好面对薛楹的方向,可以说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遮挡地暴露在她眼前。如果薛楹想要偷袭她们,为何不选在那个时候动手? 大抵是知晓自己死到临头了,薛楹心中有千般恨万般怒,再无任何顾忌,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 她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沈初寒,嘴角一抹诡谲的冷笑,“你还真是宝贝宋清欢啊。如果我今日杀了她,你下半辈子,会不会痛不欲生呢?!真是可惜,见不到你入魔的样子。” 宋清欢冷冷盯着她,心头划过一丝冷笑。 事实上,沈初寒入魔的样子,薛楹上辈子已经见识过了。那日自己从城墙下跳下来之后,沈初寒彻底疯魔,屠了整座临都城,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薛楹,自然不可能幸免于难。 沈初寒眼中覆上霜寒之色,周身气息愈冷。 仿佛没有感觉到沈初寒越发阴冷的目光,薛楹自嘲地一笑,眼中划过一丝懊恼,“若不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本想等到她们失去戒备再靠近些时才下手。那样,就算伤不到宋清欢,也能一举杀掉萧菱伊那个贱人。” 听了她这话,宋清欢终于明白过来。 薛楹之所以会躲在树上,果然是想趁她们不备来个偷袭。她大概也知道慕白和沈初寒手下隐卫武功高强,薛府那些死士不一定打得过她们,所以才事先埋伏在不远处的树上。 如果黑衣人当真被全数消灭,自己和慕白她们都不会想到树上还有人,定会放松警惕。到时,等她们经过树下之时,薛楹再偷偷瞄准她和萧菱伊,命中率确实要高得多。 她或许也知道,沈初寒武功高强,自己根本从他身上讨不到任何好处,所以才会把目标瞄准自己和萧菱伊——沈初寒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有的时候,要想让一个人痛苦,最残忍的方法并不是死亡。 不过,薛楹没想到的是,沈初寒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赶来。对她而言,一旦沈初寒和援兵赶到,她的偷袭计划就不可能成功了,所以才匆匆忙忙之下出手。 说完这话,薛楹突然眸光一狠,张嘴就朝自己的舌头咬了下去。 不过,她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一直密切盯着她的玄影。只见慕白身形一动,听得“咔擦”一声,薛楹的下巴便被卸了下来。 薛楹苍白的脸上顿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却因下巴被卸,而没办法发声,只面色愈加惨白。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阿殊,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沈初寒手下滑,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往怀中带了带,语气却依旧森冷如霜。 “慕白,废了她手筋脚筋,然后把她做成人彘,扔到野外自生自灭。” 薛楹的目光一抖,眼中升起无边无际的恐惧。她久居深宫,怎不知人彘是什么? 她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又惊又惧地死死盯住沈初寒,身上的衣服已然被汗水全数打湿。 慕白闻言一凛,忙沉声答了,“是,公子。” 沈初寒便不再看地上拼命想要挣扎的薛楹,揽着宋清欢转了身,“阿绾,走吧,去看看母后。” 宋清欢心知沈初寒现在心情不大好,乖觉地点头应了,随着他往萧菱伊所在处行去。 刚走几步,身后,慕白手起剑落,对着薛楹双手的手筋处一挑。 薛楹脸颊上的肌肉一抖,脸色顿时惨白如纸,顷刻间汗流如瀑。然而,不待她的痛意缓和些许,慕白的剑又落了下来,这一次,他尖锐的的剑尖落在了她脚筋处。 眼前一黑,薛楹彻底痛晕了过去。 沈初寒揽着宋清欢朝前走去,明明不过十来步的路途,沈初寒却走得很慢,宋清欢都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阴郁之气。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在心底默默叹口气,手轻轻抚上腹部,脑中开始思量起各种让沈初寒消气的法子来。 不想,因着她手往腹部这么一放,沈初寒脸色却蓦地一沉,紧张的眸光看来,“阿绾,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清欢一怔,下意识抬了头,却正撞入沈初寒深邃如海的眸中,此时他的眸子里虽然仍有气恼,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担忧。 她回过神来,甜甜一笑,亲昵地挽上沈初寒的胳膊,“我没事,宝宝也没事。不过……” “不过什么?”听到这“不过”两字,沈初寒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过宝宝告诉我,如果爹爹再不原谅娘,他马上就会有事了。” 听到她这俏皮而撒娇的话语,沈初寒沉郁的脸色就有些绷不住了。 是的,他现在很气,气得忍不住想要杀人,可为了不吓到宋清欢,他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得到隐卫来报时,他正在御书房中批改着奏章,听到消息,浑身顿时冰冷如雪。那一刻,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宋清欢红衣翩跹从城墙下跳下的那一幕,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来不及多想,他快马加鞭就往城郊墟余山赶,一路上,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都不敢去想,如果宋清欢真的有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眼见着快到墟余山了,他终于在前方瞧见了许多打斗的人影,放目一瞧,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黑衣人中的宋清欢,纤细的身姿,手中一条天蚕软鞭,虽瞧不真切,但似乎没有受伤。 刚舒一口气,目光便瞧见空中银光一闪,有一支箭矢飞快地破空朝她飞去! 那一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明知赶不上,还是差一点就要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好在宋清欢似乎发现了有人偷袭,很快轻巧地躲了开来,又命慕白赶过来查看情况。 终于,他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缓缓落下。只是很快,怒气席卷而来。 一勒缰绳,止住坐骑,他纵身往树上飞去。 不管是谁藏在树中,他都定会让他不得好死! 果然,一跃上树枝,便见到了藏在枝叶之中的黑色衣角一枚,没有任何犹豫,他拔出若水剑猛地一刺。 显然,那人方才从树上瞧见了纵马而来的他,只是大概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慌慌张张一躲,脚下踩空,身子半悬在空中,容颜彻底暴露在沈初寒眼前。 认出了薛楹那张脸,沈初寒心中怒气更甚,刚准备再度挥剑刺去,却突然想到什么,招式一缓,掌风已经挥了过去。 一剑结果了她实在太便宜她了,敢对宋清欢下手,他定要叫她生不如死。 “阿殊。”见沈初寒眸光沉郁,宋清欢吃不准他心里怎么想的,只得娇娇又唤了声。 沈初寒回了神,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死死锢住。 耳旁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现在就先饶了你,等回去再找你算账,便是拿宝宝求情也没有用。” 听到他佯怒的话语,宋清欢不由一喜,知道沈初寒气已经消了些许,虽然她心中也是委屈,却也不敢辩驳,忙点点头道,“我知道错了,回去任由你处罚。” 听到“任由你处罚”四个字,沈初寒眸色蓦地幽深下来,唇瓣在她耳垂处胡乱一啃,到底惦记着前头还有不少人在,松开了她。 宋清欢耳根微红,跟着沈初寒走到了萧菱伊和君熙等人面前。 “母后,您没事吧?”沈初寒上下打量了萧菱伊几眼,还是不放心地开了口。 萧菱伊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尚算镇定,“我没事,多亏了欢儿熙儿还有云歌慕白他们,你不用担心。” 沈初寒难得笑笑,“母后没事就好。”又看向君熙,“熙儿呢?” 熙儿也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沈初寒点点头刚要开口,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哭腔和恐慌,“皇兄,皇兄救救我……” 沈初寒登时脸色一沉,阴鸷的眸光朝地上瞟去。 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躺着君晚。她的身下已经流了许多血,脸上更是惨白地没有一丝血色。 她甚至能感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在一点一滴流失,就在她快要绝望之际,她的眼中有一道光骤然射入—— 沈初寒来了。 那一刻,她突然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她不能死,她还没有让皇兄看到自己的好,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死了?皇兄神通广大,他一定有办法救自己的。 可是,皇兄从来了之后,却连一丝目光都没有给到自己。 她只得聚起全身的气力,无比虚弱地开了口,试图引起沈初寒的注意力。 沈初寒果然看了过来,可是,那眼中的神色,却不是君晚想看到的。 那双深沉如海的眸中,只有无边的厌弃和阴鸷,没有怜悯,没有悲痛,甚至,连吃惊都没有。 君晚心中骤然一痛。 这种痛意,甚至盖过了她胸口伤口处传来的痛意。 宋清欢倒有些吃惊,她没想到那一箭正中君晚的心口,她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眸光在她胸前的箭尾上一扫,眼中有恍然的神色。 皇后虽有武功在身,但到底距离较远,君晚的身子又动了些许,所以那箭头,并未正中心口,而是偏了一分。 饶是如此,君晚也活不下来了,甚至,只会感到更大的痛苦。 虽然沈初寒的目光让君晚感到十分难过,可是她仍旧死死盯住沈初寒,眼中蓄满了晶莹的泪珠。 因为,此时除了沈初寒,她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很快,她看到沈初寒微微倾了身,幽深的眸光朝她望来。这一瞬,他的眸中只有自己,尽管只是她满身狼狈,甚至快要死去的模样,君晚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似乎,是沈初寒回临都之后第一次正视她。 可很快,她的幻梦就被沈初寒冷冽的声音打破。 她听到他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腊月的寒风,刮过她的脸颊,“你用哪只手推的母后?” 君晚身子一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怯怯抬了头,眼中蓄满了泪珠,犹自狡辩,“皇兄,我……我不是故意的。” 却忽的看到沈初寒冷冷一挑眉头,“不说?” 君晚心跳一滞,呆呆地看着沈初寒,竟被他这样森寒阴冷的眸光给吓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很好。” 她听到沈初寒淡淡吐出两个字,下一刻,有一道银光如流水一般在眼前一闪,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是什么,肩膀处蓦地一痛。 再一次,那种刺骨的痛意从肩胛处排山倒海袭来,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也怎么都不肯相信,苍白的唇蠕动着,不敢扭头去看肩膀处。 宋清欢略略吃了一惊—— 沈初寒方才那一剑,砍掉了君晚的右手。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般毫不迟疑。 沈初寒不再看君晚,缓缓直起身子,眼神蓦地柔和,转身看先身后一脸惊诧的宋清欢和萧菱伊等人。 “抱歉。”沈初寒扯了扯唇角,强自压下眼底的嗜血和狠厉。 他原本是想忍着,等宋清欢和萧菱伊走后才下手的,可一见到君晚那张假惺惺泫泪欲滴的脸,便想起了慕白所说的事实,心底的戾气便如野草一般疯长。 一想到宋清欢差点因她而受伤,一想到她对萧菱伊的那冷酷的一推,体内那股被他极力埋葬的偏执狠厉再度冒出了头。 萧菱伊虽有瞬间不忍,但一想到君晚方才对自己的举动,心肠顿时就冷硬下来,别过脸不再看她。 宋清欢更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朝沈初寒浅淡一笑,似并不放在心上。 沈初寒这才舒一口气。 宋清欢并不喜欢他太过残暴,方才之举,还怕惹得宋清欢不快。此时见她并不放在心上,心底怒气才平复些许。 此时的君晚,早已奄奄一息,甚至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仰头看着宋清欢和沈初寒。他们互相对望,神情柔软,眼中仿佛存不下旁人,好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 君晚呼吸越发艰难起来,嘴角处有鲜血不断流出,视线渐渐模糊。 她缓缓转动着眼珠子,不再看宋清欢,只贪婪而绝望地看着沈初寒的侧颜。他的侧颜精致,玉色的肌肤,清冷神情如远山之巅的皑皑白雪,一如当年初见时少年清冷的模样。 那日,少年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腰系白玉带,逆光而来,带着和暖的透明琉璃色,如一道暖阳,照进她灰暗的生命中。 可从今之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手指艰难地动了动,蜷缩着朝沈初寒伸去,仿佛想抓住那束遥不可及的光束。 可是,那玉人一般的身影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她,下一刻,她听到那清冷入骨髓的声音响起,遥远的,如同从天外飘来。 那些支离破碎的字眼,一字一句钻入她的耳中,她听到他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将她的尸体拖去乱葬岗喂狗。” 这一刻,心中所有的坚持轰然倒塌。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声音,感受着身体中的鲜血不断朝外流逝。终于,她失去所有的力气,手一垂,眼中唯一的光亮骤然间暗了下来。 清元元年四月末,昭国云和帝姬在陪同皇后和太后娘娘前往天宁寺上香途中,遇前朝逆党刺杀,不幸遇难。 只是,没人知道,她的尸体,最后并未进入昭国皇陵,而是在城郊某一处乱葬岗中,被野兽疯狗啃食撕咬殆尽,只余一具空空骨架。 ------题外话------ 碍眼的君晚和皇后终于死了,撒花~ 很快要开启新的地图啦。 谢谢这段时间给夭夭花花票票奖励的姑娘们哦,夭夭都有看到的~ 正文 第416章 恢复灵力 君晚和薛楹既死,诸事渐渐重回正轨,唯有一事仍梗于宋清欢心中—— 沈初寒所中蛊毒。 如今已是五月初,照理,三月十五前后,沈初寒体内蛊毒就该爆发一次,然而此次已推迟了一个半月,却没有任何发作的症状。 可越是如此,越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实在让人担忧。 只是,她明里暗里同沈初寒提过几次,沈初寒的态度却依旧坚决。在她分娩之前,他绝不同意冒险去玉衡岛。 宋清欢颇为无奈,却也能理解。 上次天宁寺之行,因自己差点受伤已让沈初寒草木皆兵,如今她怀有身孕,各方面更是马虎不得。扶澜族是敌是友尚不清楚,玉衡岛之行势必危险重重,站在沈初寒的立场考虑,他当然不想自己冒一丁点儿风险。 知道沈初寒决定的事向来很难改变,宋清欢只得暂且按捺下此事不提,只盼着叶问替沈初寒配制的药能再将蛊毒压制一段时间。 这日,沈初寒下朝后并未回来,而是派内侍回华清宫来说了一声,说是有事同慕容濯商量。宋清欢在宫中待着无事,想起自那日天宁寺回来后还未去看过萧菱伊,便让流月沉星准备了一下,出了宫,坐上马车往宁平长帝姬府去了。 到了长帝姬府,门口的守卫一面迎了她进去,一面自去通报。 没走多远,见云歌笑吟吟地迎了过来,走到宋清欢跟前一礼,“见过殿下。” 宋清欢一颔首,“嫂嫂叫你过来的?” 云歌点点头,“殿下是来找长帝姬的,还是来找娘娘的?” “嫂嫂在做什么?” “在看府里的账本。”云歌答了。 宋清欢“哦”一声,“那我先去看看母后,等嫂嫂得空了再去找她。” 云歌应了,“奴婢带您过去。”说着,前头带路,引着宋清欢往萧菱伊的院子走去。 宋清欢眸光往她面上一扫,忽然想起那日之事,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云歌不解地望来,“殿下,您怎么了?” 宋清欢目光朝前一看,落在不远处一座掩映在树木中的凉亭上,顿了一顿,伸手一指,“云歌,我们去那亭子里坐坐,我有话问你。” 云歌虽不知她想做什么,还是应承了下来。 进了亭子,宋清欢在红漆长凳上坐下,又看向云歌微微一笑,“云歌,你也坐吧。” 云歌连连摆手,“奴婢不用了,奴婢站着就是。” 宋清欢抿唇一笑,“不用客气,上次若不是你出手,我们不可能全身而退,坐吧。” 见宋清欢坚持,云歌这才没有再坚持,腼腆谢过,恭谨地坐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膝上,挺直了身体看向宋清欢,“殿下有什么事要同奴婢说的吗?” 宋清欢眼睫一垂,似有犹豫,半晌,才沉然开口道,“我想问你……关于灵力之事。” 云歌微有奇色,还是点了点头,“殿下想问什么呢?” “拥有灵力,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宋清欢眸光微闪,看向她问。 云歌想了想,一五一十道,“其实平常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但是您会感到有一股充沛的气在体内不经意间流走。”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开口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重锦姑姑留给你的信中,写了如何恢复灵力的法子?” 云歌点头,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地看向宋清欢,“殿下是想……恢复自己的灵力么?” 宋清欢没有立即出声,只垂了头,面露沉思之色。 原本她并未有这个想法,但上次天宁寺遇刺时,云歌用灵力轻而易举解决了那些弓箭手的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没想到,扶澜族族人的灵力,竟真的如传说中一般,拥有如此大的威力,这不禁让她有几分心动。 她的母妃虽是扶澜族圣女,但之前不仅尚自离岛,违背族规与外族人成亲生子,后来又耗费灵力救活了自己,如此行事,也不知会不会惹怒了族中长老? 如果母妃如今处境不好的话,他们之后上岛,势必会更加艰难。可若是能恢复自己的灵力,或许能增加几分筹码。 云歌和自己的灵力都是被母妃封印的,如果云歌能用重锦在信中留下的方式恢复灵力,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能? 她看向云歌点了点头,“我想试试看。” 云歌微露为难之色,“重锦姑姑给奴婢的信奴婢还留着,您的封印方式与奴婢一样,应该同样能解开封印。只是……” “只是什么?”宋清欢眉头一蹙,追问。 “只是,扶澜族族人出生后灵力的大小与其父母灵力的大小密切相关,您是圣女之女,您身上的灵力,一定比奴婢身上得要充沛得多。如果您解开灵力的封印,这么大的灵力,很有可能五大长老能感知得到。” 宋清欢闻言,脸色倏地垮了下来。 正文 第417章 速回宫 宋清欢深知云歌的担忧不无道理。 从她这几年得到的消息来看,扶澜族中的金木水火土五大长老,就像是族中秩序维护者般的存在。任何违背族规的人,都不可能逃脱他们的惩罚。 听说当年云歌就是因为触犯了族规,才被长老下令扔到幽冥森林任其自生自灭。若非她运气好,半死不活之下逃出了森林,又恰好被母妃和重锦姑姑撞见,将其带出了玉衡岛,她这会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而那之后,母妃也正是因着族中长老亲自出马,为了不连累到自己和父皇,才匆忙离开了他们,从此音信全无。 由此可见,这五大长老的武功和灵力俱是不弱。 她不知道母妃这么多年来从未联系过她和父皇的原因是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如今行动受限,也许是因为她不想自己被发现,但不管如何,这五大长老都不会是善茬。 如果她真的贸然解开灵力封印,万一引起他们的注意,真的循迹而来,自己和沈初寒没有防备,势必会落了下风。 这么一想,眉头愈紧,若有所思。 云歌看她一眼,想了想开口道,“殿下,依奴婢看,您不如等快要去玉衡岛前再解开封印,这样,就算那时长老们感应到了什么,您迟早要见到他们,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宋清欢微一思忖,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那……奴婢待会给您去取信?”见宋清欢听进去了自己的意见,云歌不由舒一口气。 “好。”宋清欢点头应了,暂且放下此事不提,起身道,“走吧,去看看母后。” 到了萧菱伊院子里,见她如今气色尚好,遂放下心来,陪着她聊了许久。 在长帝姬府用过午饭,又同君熙也聊了一会,方带上重锦写给云歌的信告辞回了宫。 回到华清宫的时候,沈初寒已经回来了,正在内殿的书桌前看着什么。听到珠帘叮咚的声音,他抬头一看,露出徐徐笑意,“阿绾回来了。” 宋清欢点头,走到他身前坐下。 “母后和宁平如何?”沈初寒开口问道。 “都很好。”宋清欢点头,“你不用担心。”一顿,“听说最近凉国不安分?” 沈初寒唇角一抹冷意,“尹湛本就对我们恨之入骨,如今再加上苏娆,能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凉宸两国和亲后,苏娆嫁去凉国为后,前段时间似乎安生了一会,现在看来,果然只是错觉而已。 “你打算怎么办?”她抿了抿唇,看向沈初寒。 好在前段时间沈初寒的夺权之争进行得十分迅速,等传到尹湛和苏娆耳中时,君无垠和君彻早已被悄无声息地解决。 否则,这么好的机会,尹湛和苏娆早就出兵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此时国内局势已稳定下来,凉国再发兵,已然错失了先机。 “我已准备派阿濯去东北境,由他领兵,凉国的军队讨不到好处。”沈初寒目色微沉,手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书桌。 慕容濯从前在凉国时,本就是凉国西南军统领,因此对凉国军队的情况了若指掌。此番带领昭国东北军对抗凉国西南军,委实是占尽先机。 若教尹湛得知,怕又会气得吐血。他体内的毒虽解,但体弱的毛病却是没有根治,若真能叫他吐几口血,那才有意思呢。宋清欢心中恶趣味地想,随口开口又问,“慕容濯那边最近可还好?” 前段时间,她听说容筝已与慕容濯相认,改回了慕容姓氏,并住进了已修缮完毕的将军府。只是她还没来及抽出时间去看看容筝,也不知道她和慕容濯的关系怎么样了,故而由此一问。 沈初寒微睨了眸子,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阿绾在我面前问别的男人好不好?” 宋清欢一怔,哭笑不得。 沈初寒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沈初寒本也只是玩笑话,幽深的眸子看了她须臾,唇角似笑非笑,朝她招一招手,声音淳洌如上等的酒酿,“阿绾,过来。” 宋清欢叹口气,起身走到他身旁。 沈初寒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入了怀中,刚要说话,瞥见她袖口露出的信封口,面色微奇,伸手一指,“这是什么?” 宋清欢顺着他的手势一瞧,将信从袖中取了出来拿在手中,“重锦姑姑失踪前写给云歌的信。”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便是。 听到重锦的名字,沈初寒眸光微闪,唇角笑意不变,“怎到了你这里?” 宋清欢微略有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同沈初寒和盘托出。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让沈初寒担心什么。 不过…… 看眼下沈初寒目光灼灼盯着她的模样,自己这点小心思,怕是瞒不住了。 深吸一口气,伸出玉白藕臂环住他的脖子,面上带笑,娇娇俏俏开口道,“我同你说,但是你要先保证,不能生我的气。” 不管什么时候,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 果然,沈初寒勾了勾唇角,大手抚上她的腰肢,“阿绾又干什么坏事了?” 宋清欢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一脸无辜的神色,“没干什么啊。” 沈初寒却最是了解她,幽深的眸光覆在她玉洁的容颜上,轻笑,“那就是打算做什么了?” 宋清欢轻咳一声,说起正事,“这封信里,有如何解开灵力封印的方法。” 沈初寒笑容微淡,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笺上,“阿绾想解开身上灵力的封印?” 听得他语声中情绪不明,宋清欢抿了抿唇,忙解释道,“我就这么想想,有备无患嘛,不过……暂时还没有下定决心。” “哦?”沈初寒尾音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惑人之意,“为何没有下定决心?” “云歌说,我身上灵力承自母妃,母妃是圣女,这意味着我身上灵力定然十分充沛。若贸然解除封印,很有可能引起扶澜族长老的注意。”顿了顿,她脸上严肃几分,“我们如今尚未准备周全,我不想打草惊蛇,扶澜族的这五大长老,不是什么能轻易对付之人。” 沈初寒扣在她腰际的手紧了紧,“你说得对。你如今有孕在身,贸然解除封印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们都不清楚,为了你和宝宝的安全着想,我也建议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得好。” 宋清欢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笺,“先提前看看也无妨嘛,你说是吧阿殊?” 见她眸光流动狡黠,沈初寒无奈笑笑,知道宋清欢到底按捺不住心痒痒,点头应了下来。 * 过了几日,宋清欢得了空,带着流月沉星微服出了宫,坐上马车前往将军府。 慕容濯过几日便要出发前往东北境崇州了,在此之前,宋清欢想去看看容筝,不对,如今该是慕容筝了。 她今日一时兴起,倒也没有事先派人来通知。到了将军府门口,马车停下,驾车的流月下了车,同将军府门口守卫的侍卫说了几句。 侍卫一听,神情立马肃然起来,朝流月行了个礼,匆匆进了府内。 没过多久,宋清欢听到车外有动静传来,掀开帘子一瞧,见慕容筝正带着侍女出了府,急急朝马车处走来,脸上带着笑意。 “阿筝。”宋清欢从帘子中探出头,同她打了声招呼。 慕容筝顿了脚步,惊喜地一扬眉梢,因着在外头,刚有的礼数还是得有,恭恭敬敬朝宋清欢行了个礼。 宋清欢摆摆手,由流月沉星搀扶着下了马车。 “阿欢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慕容筝一脸惊喜,“倒教我有失远迎了。” 宋清欢笑笑,“你我之间客气什么?进府说话?” “好,请进。”慕容筝侧身一让,引着宋清欢一道进了将军府。 到了慕容筝房里,宋清欢四下打量一番,笑着道,“这房间装扮不错,不会是慕容濯帮你弄的吧?” 慕容筝低头笑笑,“哥哥说这里以前是爹和娘住的院子,视线开阔,冬暖夏凉,便让我住了进来。” 宋清欢朝她挑了挑眉,“果然哥哥都是疼妹妹的,没想到慕容濯是这么细心的人。”她拿起手中的茶盏,“你看看,这秘色瓷茶盏,不同先前容府中用的一样?这么小的细节都注意到了,真真是让人慨叹。” 慕容筝笑意深了些,眉眼间有流光闪烁,“哥哥确实对我很好。” 许是为了弥补这二十几年不在她身边的遗憾,慕容濯仿佛想要将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她不是石头心,原本还剩的一丝生疏在慕容濯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彻底消散。 能有个哥哥这么宠着,感觉还真不错。只是…… 她眉眼黯了黯,抬头看向宋清欢,“阿绾听说了吗?哥哥过几日要出发去崇州了。” 宋清欢也叹口气,“我从阿殊那里听说了,说是凉国边境有异动。凉帝尹湛和凉国皇后,先前宸国的沁水帝姬苏娆与我和阿殊结仇已久,所以轻敌不得,只能请你哥亲自出马了。” “我明白。”慕容筝点点头,眉眼微垂,这里头的内情,慕容濯也同她说了个大概。 她那不曾谋面的爹爹是大将军,哥哥……不出意外地继承了他的骁勇善战。听说从前他同寒帝在凉国时就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如今由他领兵对付凉国军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里头的缘由,她都明白,只是,这才刚同慕容濯团聚几日,便要分开,心中着实有几分不舍,在宋清欢面前便自然而言流露了出来。 宋清欢抿了抿唇,“慕容濯走了,你无聊的话可以常来宫里找我啊?回头我让人给你块令牌,你拿了,就能自由出入皇宫了。” 听到这话,慕容筝有些许恍惚。 宋清欢如今虽然已贵为皇后,但在她面前却没有任何架子,有的时候她都不自觉地忘记她尊贵的身份,忘记自己与她之间原本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没去过皇宫,但皇宫在她印象中总是森然冰冷的模样,因此下意识想推拒。可抬头瞧见宋清欢眼中熠熠的光芒,一怔,还是改口应了下来。 宋清欢面露欢喜之色,“等过些日子我月份大了,阿殊一定不会再让我经常出宫。我在宫里无聊,落落又回去了,只得央你进宫多陪陪我了。” 听到这里,慕容筝心底的顾虑彻底打消。 她看着宋清欢清澈的眉眼,心知不管宋清欢的身份如何变化,她在自己面前,永远只是宋清欢。 “你身子可好好?”既然说到这,慕容筝关切地开了口。 宋清欢伸手抚了抚渐渐显怀的腹部。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胎像渐稳,她平日里也是吃好睡好,根本就没什么妊娠反应。 “都挺好的,宝宝丝毫不折腾,乖得很。” “看来小皇子很疼人啊。”慕容筝看着她,笑眯眯道。 “是不是小皇子我不知道,疼人倒是真的,同他姐一样,在肚子里时都没给我找过什么麻烦。不过……忧忧这会子大了,性子却越发皮了起来,女孩子家家的,一点文静的模样都没有。” 听了她这话,慕容筝笑意愈深,“小郡主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性子出挑些没什么不好的。” “这话倒是不假,不过在我和她父皇面前,倒还是懂得收敛。否则没人治得住她,那还得了?”宋清欢笑言,虽是无奈的口吻,眼角眉梢有笑意点点。 慕容筝看着她的模样,仿佛也被她欢喜的情绪所感染,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她从前因着身子不好,从未想过以后成亲生子之事,可如今服了季流云给她开的药,身体渐渐康复,听季流云说,只要继续好生调养,竟也有机会怀上孩子。 原本当初听了并不做他想,可现下见着宋清欢这满脸幸福的模样,忍不住心思动了动。 如果……她这辈子也能当上母亲,说起自己的儿女时,是不是也同宋清欢一眼,眉眼间俱是欢喜的光芒? 看出慕容筝的走神,宋清欢不由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阿筝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蓦然间回了神,被宋清欢这清凌凌的眸光一瞧,忍不住有些心虚,语句也结巴起来。 宋清欢笑,打趣道,“阿筝莫不是也想生一个?” “啊?”不期被宋清欢猜中心思,慕容筝的脸颊顿时一红。 见到慕容筝双颊红红的模样,倒轮到宋清欢吃惊了。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倒当真猜中了慕容筝心中所想。 清了清嗓子,“要想自己生一个还不简单?不过首先,你得成亲才是。慕白最近来找过你没?” 都是自己人了,宋清欢也不同她兜圈子。 听到慕白的名字,慕容筝脸蛋更红了,低垂着头,轻轻“嗯”一声。 “他就没提到上门来提亲之事?” “阿欢。”慕容筝到底面皮儿薄,听得宋清欢这么大喇喇提起自己的亲事,越发羞涩起来,飞起眉眼睨她一眼,很快又低了头,眼波间盈盈,显出几分女子特有的妩媚。 宋清欢掩唇一笑,“怎的?还害羞起来了?我看啊,慕白可得抓紧些时间了。慕容濯马上就要出发了,他难道不打算在慕容濯临走前把这亲给提了?” “他说……不想现在仓促行事,委屈了我。” 听到这话,宋清欢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这倒是我和阿殊的不是了。我看啊,还是先让阿殊给慕白安排个官职,把你们俩的事给办了。”说到这里,突然眼神一亮,“不如,我叫阿殊给你们俩赐婚如何?” 慕容筝一怔,呆呆地抬眸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宋清欢笑,“不说话?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啊。让阿殊派礼部帮你们安排,绝对风风光光让你嫁出去。” “我……”慕容筝又惊又喜,更加不知如何开口了。能得皇上亲自赐婚,自是无上的光荣,可慕容筝又不想麻烦宋清欢。 “这样,回头我问问慕白,若是他没有意见,这事便这么定了。如何?”宋清欢朝她挑了挑弯弯的柳叶眉。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慕容筝哪里还好意思拒绝,红着脸点头道谢,“好……谢谢你了阿欢。” 宋清欢摆摆手,刚要叫她不要客气,忽听得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由收了声朝门口看去。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侍女的身影,她行色匆匆,面色焦急。 “怎么了?”慕容筝面上情绪一敛,看向她微微皱了眉头。显然因为这侍女擅自打扰她和宋清欢的谈话有所不满。 却不想,那侍女朝她福身一礼,急急开了口,“小姐,慕白公子在府外求见。” 慕容筝一怔。 宋清欢却是勾唇一笑,睨慕容筝一眼,盈盈开口道,“这慕白来得还真是及时。刚说到他便来了,不如叫他进来,也正好当着你的面问问他的心意?” “可问了他来做什么?”慕容筝羞涩地笑笑,定了定心神,看向侍女开口。 侍女的目光却看向宋清欢,有些慌张地又是一礼,“慕白公子说,他有要事来找娘娘。” 宋清欢唇角笑容蓦地一怔,“找本宫?可说了是何事?” 侍女摇头,“慕白公子只说了是急事,想要面见娘娘。” 宋清欢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隐有,“快让他进来。” “是。”侍女忙行礼应了,又急急退下。 宋清欢眉头一蹙,身子一软,有几分不解,忽想到什么,不好意思地看向慕容筝,“抱歉阿筝,一时情急,没想到这是你的闺房。”她和慕白如今尚未成亲,慕白贸然进她院子,到底有几分不妥。 “无事。”慕容筝是豁达的性子,自不会纠结这些细节,反倒对慕白到来的目的有些担忧。 “阿欢,你说他如此急急而来,究竟是为何?” 宋清欢摇摇头,心里头却有些忧心忡忡,慕白过来找她,一定是沈初寒吩咐的。自己出宫来将军府,沈初寒是知道的,能有什么原因让他如此急着召自己回去呢? 胡思乱想了一会,宋清欢再度听到门口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这一次,那脚步声重了不少,似乎来人是个男子。 她不由朝门口张望过去。 来的果然是慕白。 只见他行色匆匆,眉头紧凝,一脸肃然之色,看得宋清欢心中没来由一惊。 宋清欢定了定心神,急急开口道,“慕白,怎么了?” 却见慕白朝宋清欢一礼,沉声道,“请娘娘速随属下回宫。” 正文 第418章 我有办法了 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意,宋清欢越发心惊。 慕白是什么人?他跟在沈初寒身边经历过多少大事,早已过了情绪轻易外露的年纪,此时却如此慌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心中“突突”地跳得厉害,连忙起身走到慕白面前,直直盯着他道,“慕白,可是宫里出事了?” 慕白幽深眸光往宋清欢身后的慕容筝面上一扫,很快挪开,朝宋清欢低低道,“少夫人,借一步说话。” 宋清欢心跳猛地一滞,脑中有猜想一闪而过。 慕容筝不是什么需要防的人,慕白此番做法,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接下来要说的事,连慕容筝也不能告知! 脚步虚浮地同慕白朝旁走了两步,袖中的五指紧攥,“说吧。” “少夫人,公子蛊毒发作了。”慕白咬紧牙关,沉沉开口。 宋清欢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蓦地断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瞧着慕白,“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公子正在华清宫里看着看着奏折,好端端的,蛊毒却突然发作,而且毒性来势汹汹。玄影正尝试着给公子输内力压制,但似乎没什么效果。”慕白眉头紧皱。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立即跟你回去。” 说着,转头看向慕容筝,强自镇定地笑笑,“阿筝,实在是不好意思,宫里突然出了点事,我得马上回去处理一下。” 慕容筝是何等乖觉之人,见方才慕白刻意避开便知此事非同小可,自不会多问,只忙不迭点点头,“你快去吧。” 宋清欢抿了抿唇,“嗯”一声,带上流月沉星匆匆出了门。 慕白垫后,临出门时,转头看了一眼慕容筝,对上她忧心忡忡的眼,朝她点一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过几日再来看她。 得了慕容筝的点头示意,慕白才转身跟上了宋清欢的步伐。 出将军府,宋清欢直接弃了马车,让流月和沉星后行,自己顾不上避嫌,直接飞身上了慕白的马,同他一道骑马朝皇宫方向飞驰而去。 不消片刻,很快行到宫门处,两人飞身下马,脚步未停,施展轻功朝华清宫飞去。 沈初寒蛊毒发作的事,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极易引起宫中骚动。故而此时华清宫门口,依旧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模样。 宋清欢却是心急火燎,大踏步朝殿内走去,将慌忙行礼的宫女内侍远远甩在了后头。 慕白忙提步跟上。 一进殿内,宋清欢便察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氛。她转头看向慕白,冷声吩咐一句,“将殿门关了。” 慕白应是,走到殿门处朝当差的内侍吩咐了几句,复又转身跟上。 宋清欢急急行到内殿,一把掀开下垂的珠帘,焦急的目光猛地朝榻上望去。 榻上,沈初寒盘腿而坐,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已然昏迷过去。玄影双掌抵在他后背,神色艰难,似乎正在替他输送内力。 珠帘叮咚声响起,玄影抬头望来,见是宋清欢,眉眼间情绪涌动几分,忽的收回双掌,弯腰朝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玄影!”宋清欢大吃一惊,忙上前两步,眸光紧紧定在他面上,焦急出声,“玄影,你没事吧?” 慕白此时也跟了进来,见状亦是大骇,快步上前扶住玄影,“玄影,什么情况?” 玄影伸手擦掉嘴角的鲜血,眼中情绪深沉汹涌,“公子情况危急,脉象极弱。我试着给公子输送内力,但反被自己的内力反噬。” 宋清欢心急如焚地看向沈初寒,见他浑身无意识地打着寒颤,周身有隐隐雾气升腾而起。她伸手朝他手一探,果不其然,沈初寒的身体冷得跟冰块似的。 每当蛊毒发作之时,沈初寒体内就会有冷热两股力交替,使他身体忽冷忽热,若非身体素质极强之人,根本就承受不住这两股力道的左右夹击。 而观沈初寒此时的体温,明显比上一次发作时还要低。若是不采取什么措施,他极有可能在昏迷中被冻死。 但输不进内力,他们根本就没办法将沈初寒的体温提上来。 宋清欢眉目一沉,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凝神一听,眼中忧心之色愈重。 沈初寒的脉搏果如玄影所说,微弱得几乎听不到了,若任由蛊毒发作下去,事情极有可能发展到谁都控制不了的局面。 她抬眸朝沈初寒望去。 见他虽然已陷入昏迷,眉头却是紧皱,仿佛在昏迷中还能感受到体内两股力的撕扯,神情难受得紧,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额角处渗出的汗珠更是被低温冻结成霜。 想到上一次她帮沈初寒抑制住蛊毒的情况,宋清欢来不及犹豫,看向慕白,示意他扶住玄影到一旁软榻上休息,自己则飞快脱鞋上了榻,在沈初寒身后盘腿坐定。慕白和玄影俱是一惊,怔在榻前,异口同声道,“少夫人,您想做什么?” 宋清欢眼神坚定,语气深沉,“我来一试。” “少夫人,不可!”慕白和玄影越发大吃一惊,慌忙制止。 宋清欢内力不如玄影,玄影都被内力反噬所伤到,宋清欢又怎能幸免?尤其她如今有孕在身,更是马虎不得。若是宋清欢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沈初寒最后醒了过来,他们也没法同他交差。 宋清欢抿了抿唇,语气中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上次阿殊蛊毒发作,是我帮他压制下去的。他这次情况比上次更糟糕,若不趁着蛊毒还没完全发作时将其压下去,阿殊的情况堪忧。” 见慕白和玄影略有所动,宋清欢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担心我的身体,可眼下,除了我,再没其他人可以帮到阿殊了,我们只能权且一试。” 说着,看向慕白和玄影保证,“你们放心,一旦发现情形不对,我立马收手。” 她体内的母蛊可以对沈初寒的子蛊起到牵制作用,或许正是如此,两者有气息感应,她的内力才能畅通无阻地进到沈初寒体内。更何况…… 她低了头,目光落在自己颈间的红绳上。 上次她给沈初寒输送内力时,这块青鸾玉佩似乎也帮到了忙,虽然她还没有弄明白,这青鸾玉佩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慕白和玄影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可宋清欢说得对,眼下除了她,其他人都束手无策。 慕白抿了抿唇,“但请少夫人同意属下和玄影在此看着,以防万一。另外,少夫人请答应属下,一旦觉得情形不对,请立即收手。” “好。”宋清欢点头应了,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 感到内力逐渐在丹田凝聚,她缓缓吐尽体内的浊气,双手抵上了沈初寒冰冷的后背。 内力从她的丹田处传到手掌心,又通过沈初寒的肌肤传入体内。宋清欢能感到掌心的温度有升高的趋势,似乎沈初寒的体温已渐渐回来。 此时,胸前亦有暖意传来。 低头一瞧,见那快青鸾玉佩果然如上次一般,散发出幽幽光芒。 她略舒一口气,上一次便也是如此,她成功压下了沈初寒体内蛊毒的发作,看来这一次,或许也能成功。 岂料,刚放松心神,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顺着她的手掌倒灌而来,还未来得及收手,那股力道便沿着她的经脉游走至全身,带着霜寒的冷意,在四肢游走一遍,然后如涓涓细流汇入大海一般,同时朝丹田汇聚而去。 宋清欢只觉得腹部仿佛被人捅了一拳,猛地一痛,一股腥甜之气从喉中涌了上来。 “噗。” 她慌忙收回手,身子朝榻旁一倾,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少夫人!” “少夫人!” 玄影和慕白大骇,赶紧上前,“少夫人,您怎么样了?” 宋清欢抬袖擦去嘴角血迹,朝他们摆了摆手,又运气压下体内乱窜的内力,方开口道,“我没什么事,别担心。” 话虽这么说,心底却明白,连她尝试着给沈初寒输内力也失败了,若真如此,他们就只能靠沈初寒自己度过这次难关了。 可—— 眸光落在沈初寒渐渐潮红的脸色,心中越发慌乱起来。 这一次,从发作到现在,沈初寒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可若他没有清醒的意识,又如何运内力抵消这两股霸道的力? 一想到这,宋清欢便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决不能就这么坐着干等!她不能让沈初寒出任何事!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所有可能的方法。 想到那块青鸾玉佩,她低头朝胸前望去,却见玉佩发出的幽幽光芒早已熄灭,此时躺在她肌肤上的,仿佛还是那块普通的青鸾玉佩。 脑中飞快地闪过许多片段,尽可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好将事情尽快理清楚,将所有的碎片都拼凑到一块。 上次她向沈初寒输内力时并没有遇到内力反噬的情况,而玄影和慕白却遇到了,说明,她体内的母蛊起了作用,沈初寒体内的子蛊一定感应到了什么,所以自己的内力输进他体内时才没有排斥反应。 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 蛊毒发作的情况,比上次更严重了。 也就是说,如今在沈初寒体内游走的那一冷一热的力道,比上次更为强大,强大到,她的内力不足以撼动半分,所以才被反弹了回来! 如果自己能拥有更强的内力,说不定,会有所帮助? 思及此,她抬眸看向玄影和慕白,“你们俩,给我输内力,我再试一次!”自己的内力如果不够的话,那么,加上慕白和玄影的呢? 慕白和玄影很快明白过来,虽然颇为担心宋清欢的身体状况,但看沈初寒的情况,知道此时半分犹豫不得,只得道了声“得罪了少夫人”,也跟着上了龙榻。 龙榻颇为宽大,就算坐上四个人空间也绰绰有余。 宋清欢飞快地调理了一番内息,沉声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身后传来玄影慕白紧绷的声音。 宋清欢眸子一狭,双掌贴上了沈初寒的后背,与此同时,后背也传来热度。 源源不断地内力从玄影和慕白体内输进宋清欢体内,很快又通过宋清欢的双掌进入沈初寒体内。这一次,因着内力比上次强大许多,宋清欢能感到他们输进去的内力勉强挤开了那两股力的防护,成功进入了沈初寒体内。 可—— 这一次,那两股力道实在太过霸道,霸道到,他们的内力虽然进了沈初寒体内,在这两股力道前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好像水滴汇入大海一般,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别提与它们抗衡了。 不管他们输了多少内力,这些雄厚的内力一进入沈初寒体内,却顷刻消弭于无形,找不到一丝踪迹! 宋清欢不免大骇。 照这样下去,就算他们把全部的内力都输给沈初寒,也对他起不到任何帮助,反倒是她和慕白玄影有可能虚脱倒下。 一咬贝齿,只得收了手。 “怎么了少夫人?还是不行么?”慕白和玄影也跟着收手,紧张开口。 宋清欢摇摇头,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这时,却突然听得“砰”的一声,她按捺下狂跳的心转头望去,却见沈初寒已经倒在了榻上,身体蜷缩,脸色潮红得十分不正常。 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竟然热得烫手。又伸出一指在他鼻端一探,气息竟然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 宋清欢心跳一滞,所有强撑的镇定仿佛在这一瞬间崩塌,身子摇摇欲坠,几欲昏厥。 “少夫人!”在她身后的慕白看得分明,见她身子一晃,不由一惊,刚想伸出手去扶,可突然想起两人的身份,只得收回了手,语气却是越发凝重,“少夫人,您不能再动用内力了。” 虽然宋清欢没说,但他和玄影都能看出来,宋清欢如今怀有身孕,身子本就虚弱,方才又遭内力反噬,又输了不少内力给沈初寒,再加上对沈初寒身体状况的担忧,在这样的双重高压下,她实在不能再有什么大动作了。 宋清欢却狠狠一咬,下唇顷刻间渗出斑斑血迹,疼痛让她浑浊的脑中又恢复清明。 “慕白,你去派人取些冰块和炭火来。”她猛地一转头,凝声吩咐。 慕白大抵也明白她想先将沈初寒的体温降下来再说,给玄影使了眼色,示意他照看好宋清欢和沈初寒,自己则下了榻匆匆出了内殿。 玄影也跟着下榻,立在一旁,看着宋清欢清冷的脸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宋清欢将沈初寒抱起来,抱在怀中,五指颤抖着贴上他滚烫的脸颊,眼前一阵模糊。她想哭,可又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哭。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这一次,她没有遭到内力反噬,说明他们三人的内力加在一起,果然成功打开了沈初寒体内那两股力道对沈初寒经脉的封锁,可是一进入体内便消弭无形,恰恰又说明就算有三人的内力,却还不够深厚,不够与那冷热两股力抗衡。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成功将沈初寒体内的蛊毒压下去,需要向他体内注入一股更为强大的力。 慕白玄影的武功已是不弱,如果连他们的内力都不够强大的话,那么,还有什么力,足以与蛊毒发作时的力道相抗衡呢? 她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来,可偏生,毫无头绪。 这时,珠帘叮咚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是沈初寒带着冰桶和炭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坐马车赶了回来的流月和沉星。 宋清欢抬头,呆呆地看一眼流月和沉星焦急的面容,忽的脑中有灵光一闪,她眼中蓦地一亮,看向玄影和慕白,“我有办法了!” 正文 第419章 压制 在场几人俱是一怔,齐刷刷抬头看向宋清欢,慕白怔忡着开口道,“少夫人想到什么法子了?” 宋清欢看向沉星,眼神幽沉,“沉星,去把我从云歌哪里拿回的信取来。” 沉星瞳孔缩了缩,下意识开口,“少夫人,难道您想……解除封印?” 这话一出,流月的脸色也变了变。 上次宋清欢去长宁长帝姬府时,沉星和流月也跟着去了,自然听到了她和云歌的一番谈话,也知道沈初寒对此持反对态度,所以宋清欢草草看过那封信之后,便让她们收了起来。 此时叫沉星拿出,除了想解除封印,不可能还有旁的目的了? 可对于慕白和玄影而言,却并不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不解地看着宋清欢,“少夫人,解除什么封印?” “我身上灵力的封印。”宋清欢言简意赅答了,眼神沉厉几分,射向沉星,“快去!” 沉星无奈,应一声,转身寻信去了。 慕白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宋清欢母妃是扶澜族圣女的事他知道,也知道宋清欢身怀灵力,不过为了不被扶澜族人察觉,被其母妃封印起来罢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宋清欢何时有了接触封印的法子? 一直沉默的玄影突然开口,“少夫人想用灵力救公子?” 宋清欢点头,忧心忡忡地看一眼怀中气若游丝的沈初寒,心脏绞了绞,“他体内生死蛊发作时产生的那两股力太过霸道,我们的内力根本没办法压制,扶澜族的灵力……或许可以一试。” 说到这,她猛地抬头看向玄影沉星,“我主意已定,你们谁都不要劝我。” 玄影和慕白俱是无奈。 这几年下来,他们对宋清欢的性子清楚的了解,心知宋清欢虽然平日里看着和善可亲,但其实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同沈初寒一样,她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更改。 更何况,此时沈初寒危在旦夕,他们也只能放手一搏。 头一垂,不再多说。 沉星很快将信取了过来,递给宋清欢的时候,手指有些发白,控制不住地颤抖。 宋清欢面色坚毅,眼中一片幽深无波,好像一片深井寒潭,没有任何波动。 她接过信,抬头看向几人,“你们先出去。” “少夫人……”慕白和玄影自是担忧。 “出去。”宋清欢语声清冷地再重复一遍。 慕白和玄影无奈,对视一眼,只得同流月沉星一道,出了内殿,却也不敢走远,只在外殿候着,准备着随时有可能有特殊情况的发生。 宋清欢深吸一口,先将沈初寒平放在榻上,手颤抖着在他又转为冰冷的脸色一福,然后贝齿一咬,飞快将信笺展开,再一次将信中所说的方法看了一遍。尽管她已然烂熟于心了,可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容忍任何错误的发生。 再一次确认了所有细节之后,宋清欢闭上眼,在榻上盘腿而坐,吞气吐纳,气沉丹田。感到自己的内力渐渐汇聚,她快速出指,封住了自己两处穴道。 正在体内运转的内力被阻,在穴道被封处渐渐聚集,一股巨大的压迫力传来。 等到那种压迫感越来越强的时候,宋清欢忽的睁眼,眼中有刀锋初绽般的寒芒射出。她飞快伸手,拔下了头顶的一支银簪,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对准自己的指尖飞快划了一下。 尖锐的簪尾很快刺穿她娇嫩的指腹,有鲜红的血流出。 宋清欢眼神一冷,将胸前衣襟拉开,用带血的指腹在颈间下方右侧锁骨处用力一摁。殷红的血很快在肌肤表面渗透开。 这时,体内内力越聚越多,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破穴道。 宋清欢再次出手,在两处穴位上一点。 穴位被解,内力如开闸的洪水一般,顷刻间散开,冲向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 而这个时候,宋清欢看到,她颈间的那块青鸾玉佩再一次发出幽幽的光芒,而且,比任何一次她见到的光芒都要亮意灼人。 紧接着,她又看到,在玉佩右侧,锁骨之下,方才她指腹鲜血染红的地方,突然凭空出现一些墨青色的线条。那些线条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宋清欢的肌肤上游走,不过一瞬,蹿动的青色线条停了下来,在她的肌肤上绘出了一个看上去十分眼熟的图案。 宋清欢盯了一瞬,目光突然移动到那块青鸾玉佩上,眼中浮现出一抹恍然之色。 难怪她觉得那图案眼熟,原来,她肌肤上凭空浮现的那个刺青图案,竟同那块青鸾玉佩一样,都是一只青鸾鸟衔着仙灵草的纹样。 来不及思考这其中隐藏着怎样的寓意,突然间,腹部丹田处有一股从未感到的气徐徐升起,那股气十分奇怪,就好像暖玉的感觉,刚开始的时候是凉凉的,可随着它在腹部慢慢游走,却又感到一阵暖意袭来。 宋清欢眨了眨眼睫,脑中渐渐恢复清明,知道这股凭空升起的力,大概就是她体内一直被封印的灵力了。 虽然还没来得及熟悉这灵力到底怎么运用,但她先前也同云歌偶然间聊起过,据云歌说,灵力的运用,其实与内力差不多,她们的身体和神识,都会自然而然地感知,并不需要刻意的学习。毕竟,这种能力,是扶澜族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见他脸色已白得没了任何血色,嘴唇再次冻得发青,心头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难受得厉害。 她一咬牙,刚要将沈初寒扶起来,忽然看到沈初寒长长的睫毛一动。 宋清欢怔了怔,忽然一喜,扑了过去,“阿殊,阿殊你觉得怎么样?” 沈初寒的睫毛再次动了动,紧接着,紧闭的双眼睁了开来,直直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屏住呼吸,也紧紧盯住沈初寒,生恐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知道沈初寒沙哑着嗓音唤了一句,“阿……阿绾……” 宋清欢一把握住他的手,哽咽着点头,“我在……我在……阿殊,你觉得怎么样?” 沈初寒吃力地应一声,“我……我没事……”岂料,话音未落,却再次色变,精致的五官皱在一起,似乎痛苦得紧。 “阿殊!”宋清欢心知他体内的蛊毒再次来袭,来不及多说,使劲将他扶了起来,强压住心里的恐慌,像是对沈初寒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阿殊,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你一定能撑过去的。” “阿……”沈初寒想说些什么,可体内的痛意一波接一波袭来,额上瞬间沁出了一层汗意,全身如虚脱了一般,再也没有气力多说一个字。 宋清欢有些心急,又有些心慌,并没有听清沈初寒说什么,只费力将他搀扶起来,然后扶着他坐正,自己也盘腿在他身后坐定。 “阿殊,接下来,我会将灵力输入你体内。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同上次一样,成功压制住你体内那两股霸道的力道。” 说着,也不待沈初寒会意,深吸一口气调理好内息,双掌抵上了沈初寒的手腕。 体内那股充盈的灵力果然顺着她的经脉游走,很快通过她的掌心传入了沈初寒体内。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宋清欢却觉得与上一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就好像,她体内的那股灵力,仿佛能与沈初寒的身体产生共鸣一般,两者互相吸引,也不知在体内产生了什么反应,竟让沈初寒原本滚烫的体温慢慢降了下来。 虽然有些没有把握,可她的身体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沈初寒的身体似乎也在渐渐恢复正常,宋清欢也顾不上其他,继续往沈初寒体内输送着灵力,指尖有幽幽蓝光发出,颈间的青鸾玉佩更是光芒不灭。 就在此时,沈初寒的身子却突然往前一倾,“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没有任何征兆一般,身子“轰”地倒了下来。 正文 第420章 苏醒 “阿殊!”宋清欢大吃一惊,忙伸手去扶他。 沈初寒身子歪在榻上,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再度陷入了昏迷一般。 宋清欢大骇,刚要唤人,手指不经意间搭上了沈初寒的手腕,不由一怔。因为,这一探,她却发现,沈初寒的脉搏跳动竟变得强劲有力起来,丝毫没有一刻钟前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迹象。而且,体温好像也有了回暖的趋势。 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深吸一口气,又仔细凝神听了片刻,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因为,沈初寒脉搏的跳动,确实变得平稳有力了。 难道说…… 宋清欢怔怔地再次抬眸向沈初寒望去。此时,他虽然双目紧闭,但脸上的苍白已然退去,竟有了丝丝血色,眉头也舒展开来。 她伸出手指,颤抖着去探沈初寒的鼻息,出人意料的是,沈初寒的鼻息也变得沉稳而绵长。 宋清欢忽然怔怔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难道,沈初寒的蛊毒当真被她的灵力压制下去了? 可是……上一次沈初寒发作时,她几乎耗尽了自己的全部内力才勉强帮沈初寒度过难关,而这一次,她不过是输了一次灵力而已,他体内的那两股霸道力道便就此偃旗息鼓?这似乎……来得来容易了些。 还是说,扶澜族的灵力,当真有着世人无法理解的,神秘的力量。 不管如何,只要沈初寒没事就好。眼下他这样子,大概也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只要蛊毒被压制下去,相信很快便能醒来。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叫太医再来检查一番地为好。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看向殿外,“慕白,玄影。” 慕白和玄影应声而入,急急看向龙榻之上,见沈初寒躺在榻上不知是何状况,难免忧心焦急地开口,“少夫人?” “阿殊似乎没事了。”宋清欢幽幽开了口,目光落在沈初寒面上,“不过,还是叫太医再来给他看看为好。” “公子没事了?”慕白和玄影俱是一脸惊奇。他们出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么快的时间,宋清欢便成功压制了沈初寒体内的蛊毒? “我探了他的脉息,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宋清欢舒一口气,将沈初寒在榻上躺好,又替他盖上了锦被,方起身下榻,转身看向慕白,神色淡淡,“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少夫人,您没事吧?”慕白看向她,有几分紧张。 事情的转变太过迅速,让慕白一时都难以回神,心中忍不住起了猜测。他知道宋清欢同沈初寒一样,都将对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那么,她不会是为了救沈初寒,而做了一些对自己有害的事吧? 听出了慕白话语中的担忧,宋清欢浅浅一笑,“我也没事。”一顿,笑意深了深,“你若是不信,等太医替阿殊看完了,可以让他也给我瞧瞧。” 见她神情无异,慕白和玄影这才放下心来。 玄影看她一眼,迟疑着开口道,“少夫人身上的灵力,解除封印了?” 宋清欢点头,“这次之所以能这么快让阿殊脱离痛苦,也正是靠的这扶澜族灵力。” 慕白和玄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诧异。 扶澜族灵力,他们向来只从纸上了解过一二。可不管是前些日子云歌用灵力对付那些埋伏弓箭手也好,还是如今宋清欢轻而易举地用灵力压制住了沈初寒体内的蛊毒也好,都让他们深刻见识到了这股神秘力量的威力。 慕白头一垂,“那属下这就去叫太医。” 宋清欢“嗯”一声,“叫流月沉星进来。” 太医很快赶来,替沈初寒把过脉过之后,因他脉象无异,又不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便只得言说沈初寒大抵是操劳过度,气血不足,只需好生调养,再服一帖药,很快便能醒过来。 宋清欢也不戳穿他,为了安慕白玄影的心,也让他给自己检查了一番。 得了太医说宋清欢和腹中孩子都无碍的话,慕白和玄影这才安下心来。宋清欢让沉星亲自去煎药,又将众人遣了出去。 内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宋清欢坐在榻旁,呆呆地握住沈初寒的手,幽幽开口道,“阿殊,你知不知道,方才那一瞬间,我有多害怕?” 她将沈初寒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喃喃自语,“阿殊,若你出了什么事,我是绝对不会独活的……” 话音未落,听到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准。” 宋清欢握住沈初寒的手一僵,惊喜的目光飞快朝沈初寒掠去,果然见他睁开了眼,柔和而幽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面上。 “阿殊,你醒了!”她惊喜出声,喉头有几分哽咽。 “嗯,我没事了。”沈初寒抬手,指腹轻轻抚过宋清欢花朵般娇嫩的肌肤,眸色深了深,“阿绾,我方才的话,你可听到了?” “什么话?”宋清欢明知故问。 沈初寒宠溺一笑,眸光定定地落在她眸中,“阿绾,答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上一世,他对宋清欢有着病态的占有欲,他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那么,他一定要让宋清欢同自己一起死,黄泉路上,没有她的陪伴,他会很寂寞的。 更何况,一想到自己死后,宋清欢有可能忘了自己,有可能……喜欢上别人,他就嫉妒得发狂,无论如何也不能容许这些事情的发生,光是想想,都让人几欲疯魔。 可最后,宋清欢却比他先死。 而这一世,他对宋清欢的爱没有丝毫改变,但却更懂得如何爱一个人了。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他希望宋清欢还能继续幸福地活下去。 宋清欢心跳滞了滞。 这种话,放在从前,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沈初寒口中说出的。从前,她讨厌极了沈初寒那极其霸道的占有欲。可如今……如今这话听来,她却只觉得刺耳。 她宁可沈初寒还想从前一般,也不喜欢看见他这般释然的模样。 因为,只有心中有执念,他才会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去。 宋清欢垂了眼睫,将沈初寒这话含糊地岔了过去,“阿殊,好端端的,你说什么活不活的?你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看到宋清欢明显的逃避之举,沈初寒眼底闪过无奈,还有一丝惊奇闪过。 他没想到,等到自己愿意放开对她的束缚时,她却反而有了执念。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眼中有流光闪烁。 这样也好,就让他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吧。 他朝着宋清欢伸出手,“阿绾,扶我起来。” 宋清欢应了,扶着他坐起身,又在他身后塞了个枕头垫着,方细细看向他,“阿殊,你觉得怎么样?” 沈初寒点头,“我觉得好多了。”一顿,凝重的眸光落在宋清欢身上,“阿绾,你解开灵力的封印了?” 方才他醒来之后,到底还维持了一分清明,所以大抵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宋清欢心知瞒不过他,也点了点头,“是。” 沈初寒叹一口气,执过她的手十指相扣,微微垂了眸。 见他沉默不语,宋清欢还以为他生气了,忙开口解释,“阿殊,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没有旁的法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深陷痛苦,我……我只能权且一试。” 沈初寒抬眸一笑,眸光温润,“傻瓜,你救了我,我又怎还会怪你?” “那……?” “我只是不喜欢自己每次都让你担忧。”沈初寒凉凉开口,目光落在她修长如玉的手指上。她如今怀有身孕,自己却还时不时让她担惊受怕,想想,就觉自责。 听到这话,宋清欢迟疑一瞬,终究还是迎着沈初寒的目光缓缓开口,“阿殊,既然如此,我们尽早出发去玉衡岛,好不好?” 沈初寒看着她,眸中带着凉凉的湿润,映出宋清欢眼中的急切。 这一刻,他甚至不知怎么开口拒绝她。 可是,比起他自己的这条命,他更为在乎的,显然是宋清欢的。所以,他只能再一次让她失望。 刚要说话,宋清欢却抢在他前面急急开了口,“阿殊,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可如今我灵力已解,扶澜族人迟早会找到这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阿绾,我们不能确定扶澜族人就一定会找来。” “我们也不能确定他们一定不会找来。”宋清欢的态度十分坚决。此次沈初寒的蛊毒发作得十分古怪,谁知道下一次是何时发作,又会是怎样的情形?万一连她的灵力都压制不住了呢? “阿绾……”沈初寒无奈,心知一时半会说服不了宋清欢,微微一思忖,转了话题,“阿绾,你如今可还好?” 宋清欢张了张唇,本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可瞥见沈初寒略显疲累的眼神,话临到嘴边还是改了口,“说来奇怪,虽然我如今已拥有了灵力,可平常并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如同现在,如果不是刻意调动体内的灵力,身体的感觉还是一如往常。” 说着,她将自己胸前衣襟拉了拉,指了指方才凭空出现的刺青,“恢复灵力之后,这里就出现了这个刺青。” 沈初寒看了一眼,略带惊奇,“青鸾鸟,仙灵草?这纹样,与你的青鸾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宋清欢点头,“我不知道是否所有扶澜族人的身上都有这样的刺青,但总觉得它来得有几分古怪,或许,我可以问问云歌。” “阿绾,你可知道,青鸾鸟是扶澜族的圣鸟?” 宋清欢点头。 “先前,我曾在玄影查到的资料上读到,因为青鸾鸟是扶澜族的圣鸟,所以,只有在族中身份尊崇之人,才有资格用青鸾鸟的图腾。” 宋清欢蹙了蹙眉,“难道,这与我母妃是圣女有关?” “也许吧。”沈初寒沉思着应了,“不管如何,我觉得,我们对扶澜族的一切,应该再了解得深一些。我会让玄影再派人去安排此事。” 宋清欢点头点头应了,可也深知此事并不会那么简单。 这时,珠帘外传来沉星的声音,“少夫人,药熬好了。” “进来。” 沉星端着药碗进来,见沈初寒已经醒来,不由也是一喜,忙朝他行礼。 沈初寒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 宋清欢接过药碗,“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便是。” 沉星便也不打扰他们,告辞离去。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微微一笑,“阿殊,我来喂你吧。” 若换了平日,沈初寒自是一口饮尽,可今日不同,既然能得宋清欢相助,他又何需亲自动手?眉眼弯弯一笑,温润应了,“好。” 一勺一勺喂着沈初寒喝完药,宋清欢将碗放在一旁的高几上,刚想说些什么,忽的,珠帘外响起流月的声音,“少夫人,云歌在殿外求见。” 宋清欢一怔。 云歌这会子不待在长宁长帝姬府,怎么进宫来了? 眉眼一眨,看向沈初寒,“阿殊,你先歇会,我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好。”沈初寒应了,目送着宋清欢起身,挑起珠帘,娉娉袅袅出了内殿。 正文 第421章 关于灵力的一切 宋清欢走出内殿,见云歌已经在殿内等着了,头微垂,面上神情略显焦急。 宋清欢走到上首坐下,开口示意云歌也坐。 “谢娘娘。”云歌抬头望来,行礼谢过,恭恭敬敬在下首坐了下来。 “云歌今日来找本宫,可是嫂嫂那里有什么事?”宋清欢目光在云歌面上一扫,淡淡开口。 云歌摇摇头,看一眼宋清欢,略有几分迟疑地开了口,“奴婢今日进宫,是为了娘娘而来,所以才斗胆借了长帝姬的令牌。” “本宫?”宋清欢略显吃惊,身子微微前倾,盯着云歌道,“那……你找本宫有什么事么?” 云歌定了定心神,斟酌着开口道,“娘娘……娘娘是不是已经解开灵力的封印了?” 宋清欢一奇,也不瞒她,只惊奇道,“你怎生知晓?” 云歌舒一口气,“奴婢一个时辰前突然感应到一股极强的灵力在附近出现,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才冒昧进宫向娘娘相询。” 宋清欢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眉梢微皱,“你担心有另外的扶澜族人出现在临都?” 云歌点点头,“那股灵力极强,如果不是娘娘解开了封印,那便很有可能是岛上派人来了。奴婢心下担忧,所以才来问问娘娘。” 宋清欢沉思片刻,“你感应到的灵力,有多强?” “不瞒娘娘,您身上的灵力极强。或许……是因为您是圣女的女儿,不然也不会成为下一任圣女的候选人之一。”云歌开口解释道。自从上次使用灵力之后,不知为何,她脑中关于扶澜族的记忆又渐渐回来了,所以这会才会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宋清欢闻言却是吃了一惊,“什么下一任圣女?” 云歌也是一脸讶然之色,怔怔地看着宋清欢,“怎么?娘娘不知道?” 宋清欢摇头,语气微沉,“本宫全然没有听说过。” 微微一顿,理了理思绪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样,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扶澜族圣女的情况,都事无巨细同本宫说一遍。” 关于玉衡岛和扶澜族的信息,她还是知之甚少。沈初寒说要再派玄影去查查关于扶澜族的消息,可他们倒是忘了,云歌便是最好的消息来源。 云歌在岛上生活了十几年,现在又完全恢复了记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扶澜族中的情况。 “好。”云歌点头,“扶澜族圣女与族中五大长老一道,肩负着扶澜族兴亡的重任。五大长老一般由族中灵力高强、德高望重的族人担任,男女不限,每三十年左右一轮换,主要的职责在于维护族规,惩戒违规的族人,共同维持族中秩序。而扶澜族圣女,则是天选之人,因其灵力最强,所有更多的承担着保护族人的责任。” “天选之人?”宋清欢不解。 云歌点头,接着道,“娘娘应该也听说过,扶澜族乃九天玄女的后裔,而圣女,则是玄女意志的最直接继承人,乃族中灵力最高之人。不过,在跟您详细说明扶澜族圣女制度之前,奴婢想先同您先介绍下灵力的概念。” “好。”宋清欢点头。她如今虽已经拥有了灵力,但对其的确没有多少了解。 “扶澜族的灵力,其实还有细分。”云歌缓缓开了口,“娘娘应该也察觉到了,族中的五大长老是以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命名,这是因为,这五大元素,正对应着扶澜族的五种灵力。” 宋清欢面露讶然之色,“你是说,灵力还分金木水火土五种?” 云歌点头,“每一轮从族中选出的五大长老,都是族中这五种灵力最强之人,也就是说,金长老所拥有的,是金灵力,木长老所拥有的,是木灵力……以此类推。” “那……”宋清欢微微蹙眉,“每一种灵力都什么不一样么?” “扶澜族是上古九天玄女的后裔,其灵力来源于世间万物。每一种灵力不同之处在于,它们的根源元素不同。” 许是看到宋清欢越发皱紧的眉头,云歌忙接着解释,“就拿奴婢举例来说吧,奴婢身怀的是水灵力。因此对奴婢来说,体内的灵力虽然平时也能催动,但在靠近水源时,体内灵力才是最强的时候。同样的,火灵力最强的时候便是在靠近火源的时候。” 宋清欢瞳孔缩了缩,握住茶盏的手一紧。 她没想到,光是关于灵力,便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信息。如此看来,玄影查到的那些关于扶澜族的信息,果然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如何才能知道自己体内的是什么类型的灵力?”她想了想,开口问道。 “方法有很多,您可以尝试着靠近五大元素,看靠近哪一种元素时体内的灵力感觉更充沛。当然了,最简单的办法还是看使用灵力时发出的光芒颜色。” “每一种类型的灵力,对应着不同的幽光?” “是。”云歌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金木水火土五种灵力,对应的光芒颜色分别是金色、绿色、蓝色、红色和橙色。”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本宫记得你那日使用灵力之时,指尖的光芒正是幽蓝色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自己方才给沈初寒输送灵力的情形,那个时候,她指尖的光芒,似乎也是幽蓝色的,这么说,自己身怀的灵力,也是水灵力? “我使用灵力发出的光也是蓝色,是不是意味着我同你一样,也是水灵力拥有着。” 没想到云歌却摇了摇头,“娘娘身怀的灵力,也许不止水灵力。” “不止?”宋清欢敏感地抓住了这两个字。 “一般来说,每个扶澜族人都只会拥有一种灵力,灵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拥有何种灵力也皆是命定的。但每一代,族中总会有极少数的人,拥有全部五大灵力。这其中灵力最高者,便成为下一任圣子或圣女。” “居然还有圣子?”宋清欢面露诧异之色。 云歌应是,“同五大长老一样,族规也允许男子成为九天玄女意志的继承人,即为圣子。不过,因扶澜族人是九天玄女的后裔,所以普遍来说,族中女子的灵力都要高于男子。自扶澜族避世至今,就奴婢所知,似乎只出现过两任圣子。” “那么……族中的圣子或圣女,是如何选拔出来的?”越多了解一分扶澜族的信息,宋清欢就越觉得这个古老的民族实在神秘得很。 “族中有一座圣殿,是平日里圣女和长老议事之处。圣殿最里,有一片圣池,池中长一株五瓣雪莲,经年不绽。历届圣女的任期为十八年,现任圣女任期届满之前,五大长老会在全族寻找合适的候选人,候选人的年龄需在十五至二十五之间,且必须同时身怀五种灵力。这其中灵力最高的五人,将成为最后的候选人。” 是了,她曾听沈初寒说过,扶澜族的圣物是青鸾鸟和雪莲花,想必这雪莲花,便是指的长于圣池的这朵雪莲。 抬头刚欲再问,见云歌说得有些口干舌燥,遂按捺下心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问题,看向一旁同样听得目瞪口呆的流月,“流月,去给云歌上盏茶来。” 流月回过神,忙应是,匆匆退出了殿内。 云歌朝宋清欢感激地一眼,腼腆道,“谢谢娘娘。” 宋清欢笑笑,“不必客气。”说着,长舒一口气,“本宫没想到,扶澜族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幸好现在有你,不然,这样隐秘的信息,我们从何去寻?” “若是能帮上娘娘些许,也算是奴婢的荣幸了。奴婢这条命都是夫人给的,不管娘娘想做什么,奴婢都会尽全力帮您的。”云歌目光恳切地看着她。 宋清欢欣慰地一笑,“本宫知道,这几年,也多亏你了。”重锦失踪之后,若是云歌愿意,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从此过上隐姓埋名的普通生活。 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继续忠于自己,选择了替自己保护君熙和宋念的周全。宋清欢从来不会将别人对自己的好当作理所当然。这几年,也早就将云歌当作了自己人。 这时,流月端着茶盏进来了,将茶盏递给云歌,又回到了宋清欢身侧。 “喝口茶再说。”宋清欢温声道。 云歌谢过,揭开茶盏盖喝了一口茶水,很快将茶盏放下,接着往下说,“到了甄选圣女的日子,这五名候选人会与圣女和五大长老一道进入圣殿,然后在圣池旁按固定的方位站定,共同施展灵力,由雪莲来决定谁会成为下一任的圣子或圣女。” 宋清欢愈发不解,“由雪莲决定?”不过是一朵莲花而已,怎能决定谁才是圣子或圣女的最合适人选? “对。雪莲莲生五瓣,五名获选人在五个方位站好,雪莲在灵力的作用下会徐徐绽放,这时,莲心中央的莲蕊会倒向其中一瓣莲瓣,而这莲瓣所指向的候选人,便是下一任圣子或圣女。” “为何雪莲会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宋清欢犹是不解。 “传说圣池中的这朵雪莲是九天玄女飞升前所留下的,能够感知灵力的强弱。因此,莲蕊所倒向的方向,就是灵力最强之人。” 宋清欢虽然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但一想到灵力本身的存在就不能用常理去解释,扶澜族中会有这样神奇的雪莲倒也不足为奇了。 “那……你方才说我是圣女候选人之一又是怎么回事?”宋清欢想了想,接着问道。 “不知娘娘还记不记得,奴婢曾同您提过,灵力是可以遗传的。也就是说,如果父母灵力强的话,他们后代拥有更强灵力的可能性比他人要大,这也就是为什么灵力强的人在族中更吃香。” 顿了一顿,她接着解释,“而圣女和圣子作为族中灵力最强的人,他们的后代一般来说,天生就比别人拥有更强的灵力,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最终都会成为最后的五位候选人之一。” 宋清欢笑笑,“严格来说,本宫并非扶澜族人,所以……也应该也不存在什么候选人之说。” 她知道扶澜族族规森严,尤其严禁族人与外族通婚,母妃作为扶澜族圣女,却带头违抗了族规,对族中长老而言,势必会严惩,又怎会还将自己视为圣女候选人之一呢? 云歌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想到青璇夫人,宋清欢的心沉了沉。关于扶澜族的信息了解得越多,她就越担心母妃的处境。 当年,母妃为了不连累到她和父皇,悄无声息地离开,想必是随着前来找寻的扶澜族长老回了玉衡岛。 那回去之后,她是否因私逃出岛的行为而受到了惩罚?虽然她是圣女,但既然有长老这种职位的存在,那就说明,两者是互相制衡的关系,就算是圣女圣子触犯了族规,也不能幸免于惩罚。 而后沈初寒上岛,母妃不知从何得知,用灵力救活了自己。就算宋清欢不了解扶澜族族规也知道,强行复活一个人乃逆天改命的行为。扶澜族避世多年,就是为了不扰乱整个云倾大陆的秩序,又怎会允许这种用灵力强自扭转乾坤的做法? 想到这里,眉头紧皱看向云歌,“云歌,你可知本宫母妃私逃出岛,被抓回去之后有什么下场?” 云歌摇摇头,“抱歉娘娘。据奴婢所知,从前并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所以奴婢也不清楚长老会如何处置夫人。” 宋清欢长舒一口气,心知在这个问题上云歌帮不上多少忙,遂说回了一开始的话题,“云歌,这么说,我方才灵力解除封印时,你有强烈的感觉?” 云歌点头。 “你是说,我身怀五大灵力,而不仅仅只有水灵力?”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青璇夫人是圣女,自然拥有五大灵力。宋清欢作为她的女儿,也理应如此。 宋清欢细细思量了一番,大抵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她给沈初寒输送灵力时,沈初寒的体温升高,体内那股火热的力道占据了上风,所以她输进去的灵力自动变成了水灵力,克住了沈初寒体内的火热力道。 如果当时沈初寒体内占据上风的力道是那股冰寒之力的话,相信她指尖的幽光就会变成红色的。 宋清欢迟疑着又问,“那你觉得,扶澜族长老有没有可能感应到我的灵力?” 她不知灵力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也不知这种感应效应到底有多强。云歌能感应得到,也许是因为她离自己离得近,又或许,不管距离,所有灵力自有一套感应体系。 听到宋清欢这话,云歌面露犹疑之色。 宋清欢忍不住追问,“怎么了?” “奴婢不清楚。但是奴婢曾听人说过,听说灵力越强,长老们感知到的机会就越大。这也就是为什么宫泠母亲逃出岛后还能安安稳稳地活着,而重锦姑姑却最终被族中长老找到了。至于夫人,夫人灵力高强,能自由地隐藏灵力的气息而不被人察觉。” “为什么重锦姑姑不将自己的灵力封印?” “当年,夫人入宫之后,为了自己的安危,需要在宫中安插足够的人手。重锦姑姑作为她的心腹,是她最信任的人。只有重锦姑姑在宫里的地位越高,对夫人才越有好处。所以夫人便让重锦姑姑利用自身的灵力,当上了巫司,坐上了太卜令之位。” 宋清欢恍然。 难怪重锦姑姑占卜能力极高,原来,她本身就是扶澜族人,身为九天玄女的后裔,有了灵力地帮助,自然能更好地“感知天命”。 她长长地舒一口气,觉得脑中十分沉重。 一瞬间涌入太多的信息,让她着实有些难以消化。 云歌看她一眼,接着又道,“不过,如果长老们真的能感知到娘娘身上的灵力,那么,一旦长老靠近,以娘娘的能力,想必也能很快感应得到,所以娘娘可以暂且放宽心思。” 得了云歌这话,宋清欢略微松了口气,心中却仍有隐忧。 直觉告诉她,离他们上岛的那一日,不远了。 ------题外话------ 夭夭不会写成玄幻的,就把灵力当作内力一般的存在吧……另一种内力…… 正文 第422章 半个月后出发 云歌没有在华清宫待多久,又回答了些宋清欢的疑问后便告辞离去,宋清欢让沉星送她出宫,自己则进了内殿。 沈初寒半倚在榻上,目光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神色,并没躺下歇息。 此时已是春末夏初,院子里草木葱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宋清欢走上前,在他身旁坐下,浅笑着开口,“阿殊在想什么?” 沈初寒闻言转头,朝宋清欢笑笑,“同云歌说完了?” 宋清欢点头,手抚上沈初寒的额头,“阿殊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沈初寒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轻柔地摩挲着,“云歌来做什么?” “她说她感应到了一股极强的灵力,心里有些担心,所以来跟我确认一下。”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一挑眉头,“看来,这扶澜族灵力果然神奇的很。她远在宫外,居然也能感应得到?” “方才云歌还同我说了一些扶澜族的事,我们先前所知道的,当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宋清欢略有感触。 沈初寒的目光落在宋清欢腹部,手小心翼翼地探过去,“阿绾可有什么不适?”尽管方才已经问了一遍,沈初寒却仍是不放心。 诚如宋清欢所说,他们对扶澜族实在是知之甚少,宋清欢为了他贸然解开灵力的封印,也不知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宋清欢摇摇头,笑着宽沈初寒的心,“我和宝宝都很好,阿殊不用担心。况且,这扶澜族灵力这么神奇,说不定……还会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呢。” “云歌方才说了些什么?”沈初寒“嗯”一声,眉眼微落,温和地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点头,把方才云歌说的话向沈初寒复述了一遍。 沈初寒听罢,神情依旧淡淡,眼底眸光却有几分犀利。 灵力、长老、圣女圣子、雪莲,一切的一切,仿佛在他眼前展现出了另一个世界。就算前世曾踏上过玉衡岛的土地,他也从未想过,隐藏在那座孤岛上的,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秘密。 “阿殊,我有些担心。”宋清欢迟疑片刻,还是看向他开了口。 “担心扶澜族的人会循着灵力寻来?”沈初寒抬头看着她,敛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宋清欢点头,沉默片刻,忽的起身,走到衣箱前伸手打开,从箱底捧出一个剑匣来。 她抱着剑匣行到榻前,将其放了下来,看一眼沈初寒。 沈初寒没有出声,只淡淡一笑。 宋清欢在榻旁坐好,将匣子打开,露出里头一柄古朴神秘的宝剑——上古神剑苍邪。 苍邪剑剑鞘上刻着的星宿图发出淡淡的神秘幽光,看在宋清欢眼底,眸光越发波动得厉害。 宋清欢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剑鞘上的星宿云图,隔着剑鞘,也能感到宝剑凛冽的剑气,顺着她的指尖传遍全身。 她抬头看向沈初寒,眉眼芳华如雪,“阿殊别忘了,我们还有这个筹码。” 他们手中持有苍邪剑,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选之人”,根据剑中藏着的铁片记载,如果他们上了岛,要么,扶澜族人帮他们夺得天下,要么,就满足他们心愿。 不管如何,应该都不会轻易与他们兵戎相接。 因为,从扶澜族人恪守当年定下的规矩,避世多年便能看出,他们是极其重信守诺之人,就算自己身份特殊,事情也总还有商量的余地。 沈初寒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宋清欢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懂? 如今他们确实处于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宋清欢身上灵力封印已解,扶澜族的人随时有可能寻来。另一方面,宋清欢有孕在身,到了怀孕后期只会愈加行动不便。 看出沈初寒有所松动,宋清欢心下一喜,赶紧趁热打铁开口,“阿殊,你这次蛊毒发作来得突然,又来势汹汹,谁知道下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万一下一次更厉害,连我用灵力也束手无策呢?” 沈初寒抿了抿唇,没有即刻接话。 宋清欢又道,“我如今过了三个月孕期,胎像已稳。这个时候去玉衡岛,是最合适不过的时候。先不说你下一次蛊毒发作的事,如果扶澜族长老真的感应到我灵力的解封,顺着寻来,如果彼时我正值临盆之际,岂不更危险?如此一来,我们反倒会落了下风,依我看,倒不如主动出击。” 沈初寒这一次的蛊毒发作,让宋清欢彻底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失去沈初寒,所以必须尽早解决他体内蛊毒的隐患。 沈初寒幽沉的目光落在宋清欢面上,看着她漫越如水的眸光,看着她眼底的坚持,终究还是被说动了。 如果宋清欢灵力未解,他一定不会去冒这个险。 可如今沈初寒身怀充沛灵力,诚如她方才所说,扶澜族人随时可能找来。如果到了她孕期后期,反倒更加危险,倒不如趁着现下胎像尚稳,一举将问题解决。 “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终于,他幽幽开了口。 宋清欢一喜,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语声有几分波澜,“阿殊这是同意去玉衡岛了?” 沈初寒点头,“两相比较,确实主动出击把握要大。” 宋清欢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急急又问,“阿殊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再等小半个月,我把朝中诸事安排好,再请太医来给你仔细瞧过,确认确实没什么大碍后,我们便出发。” “好。”宋清欢长长舒口气,一顿,“明日我去趟长帝姬府。”既然决定要去玉衡岛了,就先知会君熙一声,也让她能事先做好准备。 沈初寒应一声,眸光幽幽看向窗外,“阿绾,等过几日,你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宋清华长睫微翘看着他。 沈初寒缓缓启唇,吐出几个字。 宋清欢的脸色微变,思忖片刻,点头应了,“好。” * 翌日。 昨日沈初寒蛊毒发作之事,除了慕白玄影,并无人知晓,所以今日早朝照旧。 下过早朝,沈初寒同大臣还有朝政相商,并未立即回华清宫。宋清欢同宫里当值的内侍说了声,给沈初寒留了句话后,带着流月沉星出了宫,往宁平长帝姬府而去。 得了通报,君熙亲自带了云歌出来迎接。 两人寒暄两句,一道进了长帝姬府。 一进君熙的院子,远远便看到一个小人儿颠颠儿跑了过来,嘴里奶声奶气叫着,“姑母!姑母!” 宋清欢定睛一瞧,见宋念已扑到了跟前,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阿念真乖。”宋清欢弯了腰,一把将他抱起。 君熙吓了一跳,忙道,“阿欢,你还怀着身孕呢,阿念最近重了不少,你小心伤到宝宝。” 宋清欢笑笑,将君熙往上托了托,“不妨事。” 宋念如今已两岁多了,越发懂事起来,听了君熙这话,忙看向宋清欢奶声奶气开口道,“姑母放阿念下来吧,阿念可以自己走。” “是吗?真乖?”宋清欢捏了捏他肉肉的脸颊,依言将他放了下来。 “姑母,妹妹今日没来么?”宋念仰着小脸又问。 宋清欢甜甜一笑,“今日姑母来找你娘亲有事,就没有带妹妹过来,下次阿念同你娘亲一道进宫找妹妹玩好吗?” “好啊。”宋念听了宋清欢的解释,乖巧地点头应了,漆黑如墨玉的眼瞳滴溜溜一转,落在宋清欢微隆的腹部,“姑母,娘亲说,我又要有小弟弟了是吗?” 宋清欢抿唇一笑,“也许是小弟弟,也许是小妹妹哦。”她微微弯腰看着宋念,“阿念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宋念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喜欢小弟弟。” “哦?”宋清欢眼波泠粼粼,笑着问道,“为什么呢?” “这样我就可以和弟弟一起保护妹妹了。” 君熙摸了摸宋念的头,嘴角也挂上笑意。她知道宋清欢并不在意这胎是儿子还是女儿,但客观来说,如果宋清欢这一胎若是儿子的话,他们以后的路便会轻松得多。 沈初寒如今已坐上地位,后宫却依旧空置,而且根本没有选秀的打算。以君熙对沈初寒的了解,深知他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娶旁的女人了,既如此,他们早些生个小皇子出来,也能堵住那些臣子的嘴。 宋清欢笑眯眯地瞧着他,“阿念真乖。小弟弟现在还在姑母的肚子里,等再过,六个多月,阿念就能见到他了。” 宋念抬头看向她,“姑母,我能摸一摸吗?” “好啊。”宋清欢微微笑着,拿起他的小手放在自己微隆的腹部,轻言细语道,“小弟弟现在还没有长大,等再过两个月,阿念就能感到小弟弟在姑母肚子里的动静了。” 宋念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睛,一脸新奇之色,他转了头看向君熙,天真烂漫,“娘亲,阿念也要个弟弟。” 君熙脸上的笑意一怔。 宋清欢忙拉过他的手道,“忧忧的弟弟就是阿念的弟弟呀。” 宋念歪着脑袋想了想,眨了眨眼睛重复一遍,“嗯,忧忧的弟弟就是阿念的弟弟。” 宋清欢生怕宋念继续这个话题,朝云歌招了招手,看向宋念道,“阿念,姑母有话同你娘亲说,你跟云歌先下去玩一会好吗?” 宋念虽年纪小,却素来懂事,闻言也不哭不闹,乖觉地点了点头,“好。那阿念等下……等下来找姑母。” “好。”宋清欢将宋念的手交到云歌手中,温柔地朝他挥了挥手,“去吧。” 待云歌领着宋念下去了,宋清欢抬头看向君熙,抿唇笑了笑,“嫂嫂,进去说吧。” 见她神情略显凝重,君熙不由也收了些许笑意,挽上宋清欢的手,点点头道,“好。” 进了正厅,两人在上首坐下,有侍女进来上了茶,复又退了下去。 “阿欢今日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君熙开口问道。 宋清欢点头,捧起茶盏,眸光微凝,“嫂嫂,我们决定半个月后出发前往玉衡岛。” “这么快?”君熙不免吃了一惊。毕竟,上次宋清欢同她说起时,还说沈初寒担心她和腹中孩子的安危,所以要等到她分娩后再出发。可如今,宋清欢还只有三个多月的身孕,离当初约定的时间还早着呢。 “我身上的灵力封印解除了,玉衡岛上有可能会感应到。与其等他们找上门来,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君熙怔了怔,关于灵力的事,她也从云歌那里听了个大概,闻言便明白过来。 “我今日前来,就是再同嫂嫂确认一遍,你当真想同我们一起上岛么?” 君熙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目光在茶盏中起起伏伏的茶叶上一顿,语气微沉,“我知道,玉衡岛和扶澜族虽然传得神乎其神,也拥有世人没有的能力,但复活人一说实属逆天改命的行为,很可能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场水月镜花而已。但……” 她语气一顿,眼中有幽芒沉浮,看向宋清欢苦涩一笑,“你知道的阿欢,不试一试,我总不甘心。” 见她主意已定,宋清欢点了点头,长长吐尽心中浊气,“好,那这些日子嫂嫂好生准备准备。另外……”她微微迟疑一瞬,“母后还不知道此事,中午时分阿殊会过来,到时我和阿殊再同她说清楚,嫂嫂……待会过去母后那边,先暂且不要同她提起。” “好。”君熙应了,又有些担忧道,“你和皇兄都去玉衡岛的话,朝政怎么办?” 宋清欢眸光浮动,想起昨日沈初寒让她过几日陪着去的地方,抿唇微微一笑,“阿殊那边有安排,嫂嫂不用担心。只是到时阿念……?” 君熙垂了眼睫,有些唏嘘无奈,“阿念那里……只能麻烦母后,请她先帮忙照看一段时间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便相携往萧菱伊处走去。 见到两人过来,萧菱伊喜出望外,“欢儿今日怎么过来了?来,快进来坐下说话。” “来看看母后,阿殊待会应该也会过来。”宋清欢笑着应了,随萧菱伊一道进了正厅。 “是吗?”萧菱伊眸光一亮,脸上笑意愈显,“你们平日里忙,就不用常来看我了,这里有熙儿照顾我呢。” “再忙,来看看母后也是应当的。”宋清欢笑靥如花,替两人斟了杯茶递过去。 萧菱伊接过,看向她道,“听说濯儿过几日要出发去崇州了?” 宋清欢点头,“最近边关有些不太平,凉国蠢蠢欲动,有他过去守着,阿殊那里才放下心。” “可惜濯儿前些日子才认回妹妹,兄妹俩还没来得及好好叙叙呢。” “是啊。”宋清欢也叹一声,“昨日我刚去看过阿筝,她虽然也有些失落,但还是能理解。” “阿筝?徽音那个孩子叫阿筝?” 宋清欢点头应了。 “改日你若得了空,将她带来给我瞧瞧。”萧菱伊看向她道。 宋清欢笑着应好,又道,“阿筝性子极好,母后一定会喜欢她的。” “是吗?”萧菱伊想了想,“她年纪似乎也不小了,可成亲了?” 宋清欢摇头。 “没有?”萧菱伊听罢露出诧异的神色,“怎的现在还未成亲?”对于普通女子来说,萧菱伊的确早就过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宋清欢粗略解释了一下,“阿筝先前在娘胎里受了惊,身子不太好,前段时间我让子舒看过后才好起来的,一直在求医问药,所以婚事便耽搁了。” “这样?还有季公子医术高超,不然徽音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萧菱伊若有所思地叹一声,又看向她道,“你平日里可以帮她物色看看,若有合适的世家公子,倒不妨帮着牵牵线。” 君熙闻言抿唇一笑。 她与容筝虽然交情不算深,但慕白喜欢容筝的事却是早有耳闻。 宋清欢也但笑不语。 萧菱伊瞧出了几分端倪,饶有兴致地扫一眼宋清欢,“怎么?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 “确实有故事可以说与母后听。”萧菱伊的话音落,从门外传来一声沉朗而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瞧,沈初寒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题外话------ 猜猜小寒寒要阿绾陪他去哪里?猜对有奖~ 正文 第423章 外祖父 萧菱伊眸光一亮,看向门口的沈初寒笑道,“殊儿来了。” 沈初寒点头,大踏步进了房间。君熙朝他见了礼,知趣地将宋清欢身旁的位子让了出来,然后坐到了萧菱伊另一侧去。 沈初寒朝她淡淡一笑,看向萧菱伊,“母后还没见过慕容筝吧?” 萧菱伊摇摇头,“刚还在同欢儿说起,让她有空带着这位慕容姑娘来给我瞧瞧呢。不过你刚刚说有故事可以讲,是什么故事?” 沈初寒薄唇微抿,“我身边那位叫慕白的侍卫,母后可有印象?” “慕白?”萧菱伊点点头,“我记得他,挺俊朗的一个小伙子……”话音未落,突然想到什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清欢和沈初寒,“你们是说,慕白和慕容姑娘……?” 宋清欢抿唇一笑,点头应是。 萧菱伊不免感到诧异,眨了眨眼道,“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同阿筝交好,有时候去找她时会带上慕白,许是这样,一来二去,他们便认识了。”宋清欢笑着解释,只是略去了一开始慕白英雄救美的事。 “这么说来,欢儿还是他们俩的媒人了。”萧菱伊也跟着打趣。 宋清欢抿唇笑笑,朝沈初寒眨了眨眼。 “那……他们俩打算什么时候成亲?”萧菱伊不免好奇。她与徽音是闺中密友,她女儿的亲事,萧菱伊难免上心些。 “说起这事……”宋清欢笑意微敛,解释道,“慕白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配不上阿筝,所以想等立业之后再成家。” “立业之后?”萧菱伊眉头蹙了蹙,看向沈初寒,“慕白在殊儿身边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占尽了,殊儿何不给他安排一个官职?” 萧菱伊与容徽音交好,当年容家又帮了她的大忙,因此还未见过慕容筝,便已对她有了好感。她心知慕容筝年纪已不小,既然她和慕白两情相悦,自然想着尽快成了这桩美事才好。 沈初寒眸光微敛,唇角笑意也淡了下来,“关于这事,原本我和阿绾也是这般打算的。不过最近出了点事,需要慕白再帮一个忙,他和慕容姑娘的婚事,只能暂且延后了。” 赐慕白官职一事,宋清欢同他提过两次,慕白于他,是心腹,是他最器重的左臂右膀,他自不会拒绝,不仅不会拒绝,还会给他最好的。 因此,前些日子一得了空,他便叫吏部呈送了几个空缺官职上来,从中挑了一个合适的,甚至连封官圣旨都叫人拟好了。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如今决定先去玉衡岛,他还有许多要用到慕白的地方,封官一事,只能暂且推迟。 萧菱伊闻言,眸光不由凝重几分,“出什么事了?” 君熙大抵也猜到了他们要说什么,笑着站起来道,“快晌午了,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厨房午膳准备得怎么样了。皇兄和欢儿中午在府里吃过再走吧?” “好。”宋清欢点头,看向她笑笑,“麻烦嫂嫂了。” 目送着君熙出了房间,萧菱伊收回目光,神情有几分紧张,“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妃不用太紧张。”沈初寒浅笑着宽慰一句,看一眼萧菱伊,缓缓开口道,“先前我在凉国时,曾中了一种奇毒。” 见萧菱伊脸色猛然沉了下来,沈初寒忙接着解释,“母后不用太担心,那毒并不致命,只是一年会发作两次。” 萧菱伊眉头紧锁,急急问道,“发作之时会如何?” 沈初寒犹豫一瞬,还是开了口,“发作之时……身体会略有不适。”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萧菱伊又岂是好糊弄之人,一听这话,眼神蓦地一僵,“阿殊,你不要骗母后,发作之时……会很痛苦对不对?” 沈初寒笑笑,“还好。”话落,似不想萧菱伊再纠结这个话题,忙又开口道,“只是,毕竟是毒,一直留在体内对也不好,所以这两年我一直命人在查找这毒药的解毒之法。” “可找到了?”萧菱伊语声急促。 沈初寒点头,“今日过来,正是要同母后说这事。” “怎么了?”萧菱伊一怔,“可是很难找?” “不知母妃可曾听过无妄海中的玉衡岛?”宋清欢接过沈初寒的话。 “玉衡岛?”萧菱伊喃喃念一句,眸子眯了眯,“我记得曾听无尘说过,无妄海中有仙岛名玉衡,岛上一族,称扶澜,乃上古九天玄女后裔。扶澜族人身怀神力,却避世已久,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语气僵了僵,“难道,你要找的解药,在玉衡岛上?” 来之前沈初寒便同宋清欢商量过了,为了不让萧菱伊多想,宋清欢母妃乃扶澜族圣女的身份,他们决定暂且不同萧菱伊说,去岛上的目的也尽可能说得简单些。 沈初寒点头,“是的母后。” “可是……”萧菱伊一脸忧心忡忡,“这玉衡岛扶澜族,从来都只出现在流传下来的神话之中,你们怎知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我手下的隐卫已探查到了上岛的方法和路线,玉衡岛,确实真实存在。既如此,我们要找的解药也一定在岛上。” 萧菱伊睫羽抖了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玉衡岛在她眼中,一直都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可沈初寒却突然说要去岛上找解药,她担心这一路上会遇到太多的危险,可同时也担心沈初寒体内的奇毒。 良久,才缓缓开口,还存了一丝侥幸,“殊儿,你体内的毒,季公子也没有办法么?” 沈初寒摇头,“子舒和师父只能抑制住我体内毒素的发作,却不能彻底根治。所以,玉衡岛这一趟,我们是非去不可了。” 听到“我们”这两个字,萧菱伊微惊,担忧的目光看向宋清欢,“欢儿也要跟着一起去?” “对。”宋清欢点头,有些事情不好同萧菱伊说得太细,只得半真半假向她解释,“母后或许没有听说,两年前,上古名剑苍邪重现云倾大陆,按照从前留下的规矩,君无垠在临都召开了夺剑大会。” 萧菱伊摇摇头,“我确实不曾听说过。”微微一顿,“然后呢?” 宋清欢笑笑,“母后猜猜,最后夺得苍邪剑的人,是谁?” 看着她闪烁含笑的眸光,萧菱伊一怔,面露惊奇之色,“难道……难道是欢儿你?” 宋清欢点点头,将当日夺剑大会的事同萧菱伊简短说了一遍,说完,喝了口茶水,“前些日子,我们发现苍邪剑中另有玄机。” 萧菱伊越发瞪大了眼睛。 “母后方才也说了,扶澜族人自有神力。得苍邪可得天下的传说,便与扶澜族有关。” 见萧菱伊面露疑惑之色,宋清欢接着解释,“苍邪剑中藏有上玉衡岛的路径指示。所以,得了苍邪剑的人,实际上就等于能得到扶澜族人的帮助。正因有了苍邪剑,我们才下定决定上玉衡岛走一趟。” “你是说,看在苍邪剑的份上,扶澜族的人一定会替殊儿解了体内的毒?”萧菱伊也很快明白过来。 “正是如此。”这一整件事太过复杂,宋清欢和沈初寒不想萧菱伊牵扯太多,以免她胡思乱想,所以宋清欢只挑了最无关紧要而又合情合理的部分来说。 果然,听到宋清欢这般解释,萧菱伊眼中疑惑退去些许,思忖片刻,叹口气看向沈初寒,“看来,这玉衡岛,你们是非去不可了。只是,你们俩都去了,朝政怎么办?听说最近东北境不大太平,凉国蠢蠢欲动,你们若离开,他们会不会趁虚而入?” “母后说的是,所以我才派了阿濯前往东北崇州镇守,有他在,凉国军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朝中……” 他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我前往玉衡岛的事,不打算让他人知晓。” 萧菱伊皱了眉头,“这么大的事,旁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我才需要慕白的帮忙。”沈初寒将手中的杯盏一放,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如今刚登基不久,君彻一党虽然铲除,但难免朝中还有蠢蠢欲动之人,我这个时候离开,很容易引起朝中动荡。所以,我准备让慕白假扮我,我和阿绾则偷偷离开临都。” “让慕白假扮你?”萧菱伊闻言大吃一惊,“你与慕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该如何假扮?” “我曾从子舒那里得到过两张人皮面具,只要带上那人皮面具,能轻易易容成任何人。慕白跟在我身边多年,对我的习性早已了若指掌,性格又比玄影要出挑,由他假扮我,是最合适不过了。” “可是……”萧菱伊仍有犹疑,“那声音呢?慕白的声音与你不同,难道不会让人看出破绽来?” “母后请放心,云歌是易容高手,在离开之前,我会让她教会慕白,如何模仿出阿殊的声音来。”宋清欢接口。 萧菱伊闻言,眉头微舒,只很快又皱了起来,“那你呢?就算慕白可以易容成殊儿,可欢儿你怎么办?你若长期不出现在宫里,也一定会有人生疑的。难道……你也要叫人易容成你的模样?” “不。”宋清欢摇摇头,“我这边该如何瞒天过海,我也已经想好了。”顿了顿,眸光幽幽看向院子里,“再过两个多月,是我父皇的忌辰。我会对外宣称,在这两个月期间,我会离开皇宫,前往天宁寺替父皇超度祈福。只要天宁寺那边打点妥当,是不会有人生疑的。” 萧菱伊闻言,面露唏嘘之色,见她眼底有忧伤浮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只能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苦了你了欢儿。” 宋清欢很快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朝萧菱伊笑笑,“母后觉得这法子可还妥当?” 萧菱伊沉吟片刻,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先前你生忧忧时,君晚闹得那么一出,不少人都有所耳闻,相信都已知道你同你父皇感情深厚。如今你说要去天宁寺替你父皇祈福,倒也合情合理。”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不过……”萧菱伊沉思片刻,又沉沉开了口,这一次,她看向的是沈初寒,“还有一件事,殊儿,你不得不考虑。” “母后请说。” “慕白虽然可以易容成你的模样,但是那些朝中政事该怎么办?也由慕白处理么?”慕白虽然能力出众,但毕竟没有学过帝王权术,在沈初寒和宋清欢都不在的情况下,要他独自治理一国之政,又谈何容易? “这件事……”沈初寒沉沉开口,幽深的目光落在萧菱伊面上,“我正想同母后商量,可能……还需要母后的帮忙。” 萧菱伊不解地扬了扬眉,笑着打趣道,“需要我的帮忙?难不成,你想让我替慕白处理朝政?这我可做不了。” 心知她不过是玩笑之语,沈初寒也跟着扬了扬唇,声音温和,“母后,我想请一人出山。” “谁?”看着他郑重其事的神情,萧菱伊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心跳不由慢了半拍。 “外祖父。”宋清欢薄唇微启,缓缓吐出三个字。 萧菱伊心中紧绷的那根弦,“铮”地绷断。 沈初寒的外祖父,也就是萧菱伊的父亲萧望,曾任两朝太傅,负责诸位皇子的教习。先先昭帝时期便深得当时的昭帝器重,后,先先昭帝于春狩中被毒蛇咬伤,不幸驾崩,君无尘仓促继位,遵先先昭帝遗诏,由萧望辅政。 只是,后来君无垠举兵谋反,君无尘被杀,萧菱伊被俘。君无垠以萧家全族上下三百多口的性命相要挟,逼萧菱伊就范。 萧菱伊虽心中恨极了君无垠,只想一死了之,但到底狠不下心让萧家阖族给她陪葬,无奈之下,只得从了君无垠。 君无垠虽然答应饶了萧家众人性命,但到底忌惮萧望在朝中的影响力,登基之后,很快找了个借口将萧望贬黜出了临都。 萧望是聪明人,当初他选择支持君无尘,就已经站在了君无垠的对立面上,君无垠登基后,萧家处境堪忧。于是,他便贬之后,萧家族人也纷纷退出朝堂,离开了临都。 而萧望,则带着直系族人,回了萧家祖籍所在,位于临都西北方向的沧州。 萧家是名门望族,萧菱伊虽迫不得已才身侍两君,但心中亦觉羞愧不已,自觉无颜面对父亲和萧家族人,因此,从前还是贵妃时便同萧家断了联系,连萧望也不再联系。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君无垠生性多疑。萧氏一族好不容易才脱离险境,萧菱伊不想因自己之故,让君无垠重新将目光瞄向萧家,再次让萧氏一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至于后来,沈初寒登基,萧菱伊身份恢复,其实她也想过回去看看父母,只是……到底心中太过羞耻。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她自觉实在再无颜回去见萧家父老。甚至,她都想过一死了之,只是到底不想伤沈初寒他们的心。 见萧菱伊神情恍惚,宋清欢大抵也能猜出她的心思,抿了抿唇,柔声开口道,“母后,您的苦衷,相信外祖父都能理解的。” 沈初寒赞同地点了点头,“母后,我虽不曾见过外祖父,但也曾过他的不少传闻。外祖父并非迂腐之人,当年您的选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不是您忍辱负重,萧氏一族怕早已覆灭。外祖父一定懂这个道理的。” 萧菱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眸光颤抖着看向沈初寒,“殊儿……想怎么做?” “我想带阿绾回一趟沧州萧家,亲自请外祖父出山。”萧望历经三朝,辅佐过两代君王,于朝政上自有独到建树。沈初寒虽然没有见过他,但他前段时间曾命人私下调查过,萧望的确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由他来督政,是目前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他知道萧菱伊心中总有个过不去的坎,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相信萧望也一定能理解。所以,他也想借此机会解了萧菱伊心中这个疙瘩。如果萧望当真因此怪罪于萧菱伊,那么,萧家这门亲戚,他也不必认了。 想到这里,沈初寒回了神,语声微微一顿,看向萧菱伊,“母后……可愿与我们一同前往?” 正文 第424章 沧州萧氏 沈初寒话音落,萧菱伊眼睫颤了颤,神情有几分避闪。 宋清欢低垂了头,没有看她,给她留出些许思考的空间。 沈初寒问完方才那话,亦是不再多言,眸光温和,不显压迫。等了一会,见萧菱伊似仍在犹豫,沈初寒薄唇一抿,温声开口,“母后若是觉得不大方便,可由我和阿绾先去,看看外祖家的情势再说。” 宋清欢很能理解萧菱伊的感受。 萧家是百年簪缨世家大族,素来重诗书礼仪,萧菱伊大抵认为自己身侍两君的举动给家族蒙了羞,如今也只是厚着脸皮苟活于世,根本就没脸再去见曾经对她寄予厚望的亲人们。 同样的,沈初寒也很能理解萧菱伊的种种复杂情绪。 虽然他觉得,如果萧氏连这点都理解不了母后的话,那么这门亲戚,他也就不必再认了。毕竟,如果没有萧菱伊的牺牲,萧氏一族,便极有可能步慕容氏一族的后尘。 ——这便是他的态度。 只是在萧菱伊面前,他没有显得这般强硬罢了,以免给她造成更重的心理负担。 因此,这一次萧家之行,与其说是请萧望出山,其实更多的,是去试探试探萧氏的态度。 “殊儿……想请父亲出山?”萧菱伊定了定心神,幽幽抬眸看向沈初寒,眼底情绪翻涌。 沈初寒点头,“不瞒母后,儿臣曾派人调查过外祖父。外祖父文韬武略,精通治国之术,当年皇祖父意外驾崩前,便特意指了外祖父辅政。儿臣相信皇祖父的眼光,也相信外祖父的能力。只是……”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只是到底眼见为实,辅政之事马虎不得。在此之前,我还是想亲自去会会外祖父。” 他抬了眸,温润的目光落在萧菱伊面上,“母后不必为难,不管您的决定是什么,我和阿绾永远都会在您身后支持您。” 沈初寒本就不是重情之人,此番亲近萧家,更多的不过是看在他们尚有可利用的价值的份上。可若萧家食古不化,对萧菱伊态度冷淡甚至怀有其他想法的话,他完全可以另择他人。 更何况,他这次会想到萧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萧菱伊。他知道萧菱伊虽然没说过,但萧家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她渴望见到亲人,却又觉得自己没有颜面回去。 如果这一次萧家之行能够一举解决这两个问题,又何乐而不为? 萧菱伊深吸一口气,似下了什么重大决心,“殊儿,我同你们一起去。” 宋清欢看着她,语声温婉,“母后决定好了么?其实也可以我们先去拜访外祖父,等探探情况再说。” 萧菱伊摇摇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只是,这到底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见她主意已定,宋清欢便不再多说什么,朝萧菱伊浅笑着点了点头。 “殊儿,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萧菱伊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 “阿濯明日出发去崇州,送走阿濯之后,后日我们便出发。” “好。”萧菱伊应了,想了想,看向宋清欢,“欢儿,明日阿濯去崇州,慕容姑娘是不是也会去送他?” “应当如此。” “既然这样,明日我也去送送阿濯,顺便见见这位慕容姑娘。” “好。”宋清欢笑着应了,“明日我来长帝姬府接母后去城门处。” 在长帝姬府用过午饭,沈初寒还有事要处理,便没有久待,带着宋清欢一道回了宫。临走的时候,宋念倒是念念不忘妹妹,拉着宋清欢的衣角,央她下次一定要带妹妹一起过来玩。 宋清欢自是应了,回去的路上不免起了几分心思。 她和沈初寒去了玉衡岛之后,忧忧留在宫里头没有信得过的人照顾,她难免有些不放心,既然宋念与她这般要好,倒不如将忧忧放到长帝姬府来,请母后一同帮忙照顾一两个月。虽然可能会让萧菱伊累了些,可除了请她帮忙,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将想法与沈初寒一提,他也自是同意,这件事便暂且说定,瞥过不提。 翌日。 一大早,临都城中便出现了一队戎装肃穆的骑兵,为首之人,玄色盔甲,神情亦是肃穆。五官精致,棱角分明,入鬓的剑眉中藏着凛冽之气。 正是慕容濯。 这队士兵很快行到了城门处,却并未即刻出城,而是在此停了下来。 不多会,一辆小巧的马车从不远处的巷子中拐出,径直行到这队士兵前停下。很快,有侍女下车,将帘子打起,迎了一名世家女子模样的姑娘下车。 马上的慕容濯一见,眸光亮了亮,飞快下马走上前,“筝儿,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不用来送了么?” 慕容筝笑笑,“哥哥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回来,我怎能不来相送?” 慕容濯叹口气,“你我兄妹二人好不容易相认,却又要分开,真是委屈你了。” 慕容筝摇摇头,“哥哥保家卫国,筝儿怎会觉得委屈。只是哥哥务必要保重好身体才是。” 慕容濯点头,“我会的,你也是,府里的事就拜托你了。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去找舅舅舅母,或者用我的令牌去宫里找皇后娘娘。不过……”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在慕容筝耳边道,“不过我也同你说了,过段时间,娘娘和皇上可能会离开临都一两个月,你若真有什么急事,可以去长帝姬府找宁平长帝姬或是太后娘娘。” 慕容筝点头,虽然不知宋清欢和沈初寒为何离开临都,却也知趣地没有多问。 “只是……”慕容筝犹豫着开口,“哥哥,长帝姬和娘娘并不认识我,我若贸然前去打扰,会不会不太好?” 慕容濯温柔地笑笑,“太后娘娘从前和娘是闺中密友,今日听说也会过来,待会我带你见见娘娘。” “太后娘娘会过来?”慕容筝一脸讶异。 慕容濯点头,“不仅太后娘娘,皇上和娘娘都会过来。” 话音落,路的尽头果然出现一列华丽的仪仗车队,慕容濯放眼一瞧,微弯了唇角,“你看,这不就到了。” 华辇行到城门处停下。 宋清欢和沈初寒相携下了辇,又去后边将萧菱伊从车辇上扶了下来。 众人忙躬身行礼。 沈初寒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然后上前两步行到慕容濯面前,“阿濯,边境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慕容濯点点头,“皇上请放心,微臣一定不负您的所托。” 萧菱伊的目光朝他和慕容筝看去,眸中点点水光。自出地宫之后,她也见过慕容濯几面,每次相见,总让她忍不住想起容徽音,每每唏嘘不已。 而看到慕容筝后,这种情感就越发强烈了。 因为慕容筝眉眼间,明显有几分容徽音的影子。 见沈初寒正同慕容濯说着什么,萧菱伊上前两步,眸光切切打量着慕容筝,神情有几分激动。 慕容筝眉眼微动,朝萧菱伊盈盈一礼,“民女慕容筝见过太后娘娘。” 萧菱伊忙一把搀扶起她,嘴里连声道,“不用多礼了。”说着,又打量她几眼,语声感慨,“你同你娘亲长得真像。” 慕容筝自小便在容家长大,记忆中对慕容家没有任何印象,可说来奇怪,听得萧菱伊用这样慨叹的语气说来,她的眼眶也忍不住一酸,低垂了头,“只可惜,民女对娘亲没有任何印象,实在觉得对不住娘亲。” 见引得慕容筝亦是唏嘘,萧菱伊忙调整了情绪,笑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你如今过得好,相信徽音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很欣慰的。”顿了顿,又道,“你或许不知道,徽音从前同本宫在闺中便甚是要好,你平日里若是得了空,可以来长帝姬府找本宫,本宫跟你说说你娘亲从前的事。” 见到这张与容徽音五分相似的脸,萧菱伊自然不由自主对慕容筝产生了亲近之情,又从宋清欢那里得知慕容筝品性纯良,便也不掩对她的喜欢之情。 慕容筝忙受宠若惊地应了。 见她略有些惶恐,宋清欢从旁说了两句,让慕容筝渐渐平静下来。 这时,沈初寒那边也已同慕容濯交代完毕,时辰不早,队伍也该出发了。 慕容濯再一次告别众人,翻身上马,带领着一队士兵,飞驰出了城门,渐渐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他一走,其他人自然也散了。 萧菱伊拉着慕容筝的手说了几句,这才转身上了来时的车辇。浩浩荡荡的车队再次朝皇宫方向行去,此时街上的人已多了起来,百姓也了车辇中坐着的人,引起好一阵骚动,纷纷出来瞻仰帝后风姿。 清晨的风卷过人山人海,给夏日的早上平添了一抹清凉。 宋清欢坐在车辇上,看着一张张掠过眼前写满新奇的脸,心中升起一抹惆怅。前路茫茫,等去了玉衡岛之后,下一次再回临都,又不知是何时了。 * 三日后。 帝后出巡,目的地,乃沧州。 沧州位于临都西北处,临无妄内海,沧州百姓多以捕鱼为生,经济算不得富饶,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州郡。 此番帝后出巡沧州,目的只有一个,沧州萧家。 稍微在朝中有点资历的大臣,都不可能没有听说过沧州萧家。前朝之时,萧家乃临都世家大族,赫赫有名的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便是先前如日中天的薛家,那时在萧家面前,也根本不够看的。 萧家杰出子弟众多,入朝为官者甚众,萧家家主萧望,更是两朝帝师,门生无数,在朝中威望甚重。可偏生,萧望这样显赫而易招来忌惮的身世,却颇得帝君器重。 只是,二十多年前那一场夺位之争,萧家元气大伤,从此退出朝堂,萧家族人更是搬离临都,纷纷回到了祖籍沧州。 而唯一留在临都的萧氏族人,只剩一人——萧望嫡长女,如今在位的寒帝生母,太后娘娘萧菱伊。 要说萧菱伊,却也是个传奇女子。 当年,她有临都第一才女之称,得数位皇子青睐,这其中,尤以三皇子君无尘和五皇子君无垠为甚。 后来,先昭帝立三皇子为太子,将萧菱伊赐婚于他,封太子正妃。命运的轨迹,从这一刻开始发生偏离。 后来的事,大家都已知晓。 然而,寒帝继位之后,却并未重用太后母家,甚至,都不曾派人去过沧州。人们纷纷猜测,寒帝此种做法,与太后娘娘有关。 毕竟,萧家最是重礼义廉耻,太后娘娘却曾身侍两君,这对萧家而言,算不得什么光荣的事。只是没想到,寒帝会在这个时候,亲自前往沧州,听说,太后娘娘也一同随行。 猜不透帝心所想,众人只得议论两句,暂且持观望态度了。 而京里猜测纷纷之际,沈初寒一行已经出了临都,正在前往沧州的路上。 他们此行并未低调行事,因此,不光临都城里的人知道了,沧州萧家,也得了消息。 此时的沧州清平郡萧府,气氛有些不寻常。 前院正厅中,黑压压坐了几人,男女老少都有,神情皆是凝重。 上首两把太师椅,右侧一把,坐着一精神矍铄的老人,五六十岁的年纪,鬓发微白,眼神却是锐利。左侧之人,看着像是他的夫人,慈眉善目,眼角略有细纹,却还是能看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这两人,正是如今萧家家主萧望,以及他的夫人,萧余氏。 而下首左右两列,右列坐着两男两女,三四十来岁的年纪,两名中年男子与萧望有几分相似,乃萧望之子,嫡长子萧怀瑾,嫡次子萧握瑜。其旁坐着的两名姿容秀丽,神态端庄的妇人,分别是两人的夫人,萧杜氏和萧范氏。 左列按次序,依次坐着三名青年男子,最后一位,则是一名豆蔻之年的姑娘,容颜明艳,一双翦水秋瞳韵致楚楚。 头两名青年男子,是萧怀瑾之子,名萧榛、萧桦,在萧府年轻一辈中排行第一第二。第三名青年男子,乃萧握瑜长子,从木字旁,名萧楠,最后那名妙龄少女则是萧府排行最末的小姐,闺名一个樱字。 萧望只得萧余氏一个正妻,并无其他妻妾,故而萧府人丁算不得兴旺,此番厅内所坐之人,便是如今萧家嫡系一脉所有人了。 “父亲打算怎么办?”厅内沉寂片刻,坐在最前面的萧怀瑾开了口。 “此番新帝突然驾临,也不知有何要事。”萧望沉吟片刻,沉沉开口,目光扫一眼在场之人,眼中有隐忧浮上。 萧怀瑾还没来得及接话,一旁的萧余氏却先开了口。她白了萧望一眼,语气中有着淡淡的不满,“你当殊儿是新帝,我却当他是我的外孙。外孙来外祖家,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萧望面上显出一丝无奈,“乐清,这件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新帝登基已有月余,他若真想认萧家这门亲戚,又何至于等到现在?”乐清乃萧余氏闺名,萧望夫妻二人感情极好,便是当着子孙后辈的面,也互相以名相称。 萧余氏一听,脸上越发不满,瞪萧望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好不容易听说我苦命的伊儿好不容易还活在人世,你不去看她也就算了,还不允许我去!如今人家皇帝外孙亲自上门走动,你却怀疑东怀疑西的?那是你的亲外孙!” 被萧余氏当着小辈的面训斥,萧望也没有任何不满和尴尬,只看向萧余氏陪笑着道,“乐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有些不解罢了。”说着,怕爱妻接着数落,忙朝底下的萧怀瑾和萧握瑜递了个眼色。 可偏生,他这两个好儿子也不敢忤逆他们的娘,只得看向对面的小辈们。 收到自家爹递来的求助眼神,萧榛一脸无奈,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是啊祖母,您误会祖父了,祖父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并没有怀疑的意思。” 有萧榛帮着说话,萧余氏脸色果然好了些许,目光往下面一扫,“你们怎么想的?” “祖母,孙儿觉得,祖父说得不无道理。孙儿听说,新登基的寒帝,性情冷淡,行事诡谲,旁人根本就很难摸准他的心思。他和皇后娘娘亲自驾临沧州,一定不只是想要认亲戚这么简单。”此时开口的,是萧家二公子萧桦,他性情豁达不羁,平日里在萧余氏面前也更敢说一些。 “什么性情冷淡,行事诡谲?桦儿,你这是在哪里听来的说法?新登基的寒帝,说起来可是你的表兄!”萧余氏还是坚持方才的立场,替沈初寒说着好话。 萧桦无奈地笑笑,清咳一声道,“祖母您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些话是孙儿道听途说来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看出萧余氏铁了心想要维护新帝,萧桦很快放弃了认真同萧余氏分析的想法。 见他这么快便改了口,萧望瞪萧桦一眼,气得够呛。 “祖母。”萧家三公子萧楠见大哥二哥都开了口,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祖母,我觉得您和祖父说得都有道理。” 好不容易有个人帮自己说话了,萧望眉梢一挑,忙道,“怎么说?” “我觉得,新帝此番前来,的确是有示好的意味在里头,否则,也不至于会带上皇后娘娘。所以或许正如祖母所说,是来同我们萧家认亲来了。”萧楠有理有据地开了口,见萧望巴巴地看着他,不由冲他挑眉一笑,“祖父,您说是不是?” “唔……”萧望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含糊一声。 萧余氏倒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那还有呢?” “还有……”萧楠眼眸转了转,眉眼间有光韵流转,“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认亲,新帝不至于千里迢迢亲自跑来沧州,大可派人来请您和祖父入临都便是。可是他没有,而是亲自带着皇后娘娘来了,这样的低姿态,依孙儿看,或许正如二哥所说,并不只认亲那么简单。也许……也许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 萧余氏听罢一愣,“请我们帮忙?他如今已经成功登基,朝中政局又已稳定,哪里有需要我们的地方?” 萧楠勾唇一笑,耸耸肩道,“这个……孙儿就说不好了。皇帝的心思,哪里是这么好容易猜的?” “是啊。”萧望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机会,“我看,乐清,咱们也别多想了,一切等他们来了便知。” 萧余氏虽然性情火辣了些,却也并非咄咄逼人的性子,见萧望释放出求和的信号,脸色也缓和下来,清清嗓子道,“是啦,现在猜这么多也没用,还是好好准备迎接事宜吧。”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苏樱好奇的眸光一转,看向萧余氏道,“祖母,听说这次姑母也跟着一起来了,是真的吗?” 话音落,刚刚才缓和下来的气氛,登时又凝滞起来。 ------题外话------ 当当当,新人物登场~ 正文 第425章 近乡情怯 萧樱是萧家唯一的姑娘家,平日里备受宠爱。萧怀瑾和萧握瑜接连生了三个男孩,到萧握瑜妻子萧范氏怀第二胎的时候,大家都盼着生个女孩儿出来,没想到还真被大家给盼中了。 因此,萧樱一出生,全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萧望和萧余氏疼宠她便不说了,三个哥哥也是对她宠得不得了。这家里唯一对萧樱严厉些的人,便只剩他的父亲萧握瑜了。 因着在家里备受宠爱,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萧樱的性子难免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了些,因此方才那话才脱口而出。 只是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便知道,姑母萧菱伊,是这个家里说不得的禁忌。 她出生之时,萧菱伊已不在萧家,因此,她也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才貌双全的姑母,只是下人口中偶尔语焉不详的几句,吊起了她的兴致。 小姑娘心中好奇难耐,缠着几位哥哥许久,才从大哥萧榛口中得到了一些关于姑母的消息。 乍一听到那些消息时,她心中不是不震撼的,只是震撼过后,更多的是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姑母太过可怜。明明拥有那样尊贵的身份,最后却落得那般悲惨的下场。 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她对萧菱伊的情感却越发饱满起来。 当初,五皇子叛变,攻入皇宫杀了当时已是昭帝的三皇子君无垠,并囚禁了萧菱伊。再后来,君无尘登基,封了萧菱伊为贵妃。 没人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知道萧菱伊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再次成为杀父仇人的贵妃。可大哥说,或许当初,昭帝君无尘,用了萧家阖府的性命威胁她,才逼迫她就范。 如果真是这样,萧樱觉得,她对这个姑母,实在是太敬佩了。 自问,如果是她处在萧菱伊那样的境地,她或许没有忍辱负重活下来的勇气。哪怕君无尘以她全部亲人性命相要挟,但在那样非人的凌辱下,死,永远是最好的解脱,活下来,才更痛苦。 神思恍惚间,突然感到有人在用胳膊肘捅她。 回神一瞧,是一旁的萧楠,此时正用一种无奈的表情看着她。 萧樱想起自己方才脱口而出捅了娄子的那句话,忙清了清嗓子试图补救,“要我看啊,既然姑母也跟着一起来了,那一定是来认亲没错了。” 听到萧樱这话,萧余氏眸光闪烁几许,喉头有些哽咽,“是啊,伊儿既然也来了,那一定是回来看我们来了。” 方才大家刻意不去提起萧菱伊,萧余氏也刻意不去想,思绪起伏还没那么大。现在被萧樱这么一提,万千思绪一股脑涌上了心头,对女儿的思念、愧疚、不安等情绪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 鼻头不由自主一酸,看向萧望,“你看看,我说要去临都看看伊儿吧,你偏那个臭脾气,还得让伊儿亲自过来。这样伊儿心里头还不知怎么想呢!”说着说着,眼眶越发湿润,她不好意思当着小辈的面落泪,忙从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瞪萧望一眼。 萧望只得笑,小声劝哄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大家都看着呢。这次伊儿过来,咱好好给她道个歉,她会理解的。” 这件事,其实严格说起来并不是萧望不想去看萧菱伊,而是,他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萧菱伊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可以说在她身上,萧望倾注了许多心血,对她的性格也最是了解。 当年,君无垠和君无尘同时喜欢上了萧菱伊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君无尘性子偏执,并非良配,况且萧菱伊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君无垠,他就没有过多干预。 后来,君无尘继位,萧菱伊封后,君无垠被贬至边远州郡当了个闲散王爷,他以为事情至此就告一段落了。 谁也没想到,君无垠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举兵造反! 再后来的事,就越发让人瞠目结舌起来。君无垠杀了居无尘之后,竟然扣下了萧菱伊,还封了她为贵妃! 自那之后,他便与萧菱伊断了联系。 可是他心中十分清楚,萧家之所以没有落得慕容家那样的下场,就是因为萧菱伊牺牲了自己。他恨,他恨自己没办法保护好萧菱伊,他甚至想过一死,好让君无垠没办法再拿他的性命要挟萧菱伊。然而,就算他死了,还有整个萧家的人,萧菱伊还是要受制于人。 他不仅是萧菱伊的父亲,他还是萧家的家主,所以,他只能忍了下来,并带着萧家族人撤回了沧州,希望他们的偏居一隅,能换来君无垠的手下留情。 也许君无垠当真对萧菱伊太过执念,这之后,竟真的没有再来找过萧家的麻烦。他们的生活,也日趋平静下来,虽然没办法再入仕,但能安安稳稳生活,已经算是上苍给他们额外的恩赐了。 只是,这平静的生活后,萧望总会觉得无比愧疚。因为他清楚得很,他们如今的安稳生活,是萧菱伊的牺牲换来的。 再后来,他听说了萧菱伊去世的消息。 那天夜里,他彻夜未眠。除了哀痛,他却又有一丝小庆幸,也许对萧菱伊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只是,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个多月前,临都发生巨变,端王君彻举兵,却被寒王君殊反将一军,斩于宫中。很快,昭帝君无垠驾崩,寒王君殊继位。 而萧菱伊,却再次重现人世。 原来这么多年,她竟还活着!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和乐清一样欣喜若狂,可是乐清说要去临都看萧菱伊时,他却犹豫了。 萧菱伊是他一手带大的女儿,他很清楚她自小要强的性格,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也许,她并不想见到他们。 况且,萧望心中对她总有深深的愧疚,亦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毕竟当年,他选择了全族,放弃了她。 这些思虑和考量,他并未同乐清细说过,因为乐清性子纯良,同她说这些,只会让她跟着愧疚,跟着心疼,跟着夜不能寐。这些罪孽,他一个人背就够了。 萧余氏并不知萧望心底的惊涛骇浪,只是知道现在再说从前那些事并没有什么用,偏了头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萧樱,挤出一个笑意,“还是樱儿说得好。” 见萧余氏眸底虽仍有泪光闪烁,笑意却从眼角漾开,萧樱不由舒一口气,忙点头道,“是啊,这样家里可是要越发热闹了,真好!” 萧余氏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看向萧杜氏,“子衿,院子可都备好了?” 萧杜氏点点头,“娘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皇上的院子和姐姐的院子相邻,离您和爹的院子也不远。” “好。”萧余氏舒一口气,“你办事,我放心。” 说罢,又看向萧怀瑾道,“阿瑾啊,可打听到了他们行到哪里了?” “一个时辰前探子来报说,皇上一行已经入了清平郡,估摸着明日早上便能到。” 萧余氏点点头,神情越发激动。 萧望接过话头,“既然如此,大家就都各自回房歇着吧。今晚早些睡,平日打起精神来迎接帝后。” 众人应是,四下散了去。 * 翌日。 萧府早早便热闹起来,仆从也好,主子也好,面上都是既兴奋又紧张的神色。 一切准备妥当,所有人便盛装在正厅等着了。 萧余氏虽然坐在厅中上首的太师椅上,眼睛却是不住地朝外瞟着,过个一刻钟便要派人去外头探探情况。 这不,刚又派了个小厮出去查看。 萧望望着爱妻紧张得不得了的模样,心里头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小厮刚出去没多久,便再度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嘴里大声叫着“来了!来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快到了!” 萧望和萧余氏也顾不上这小厮失了礼数的行为,急急站起来出了正厅,往府门口走去迎接,萧怀瑾和萧握瑜等人也忙起身跟上他们的步伐。 到了府门口,一行人站定,看向宽巷尽头翘首以盼。 而此时,沈初寒和宋清欢的车辇已进了萧府所在的云中县。云中县的县令早早就带人在城门口等着了,这会子正带了人在前头引路。 考虑到萧菱伊会产生近乡情怯的心思,宋清欢怕她胡思乱想,特意请了她坐过来,与她和沈初寒同乘一车。 进了云中县之后,萧菱伊情绪果然明显紧张起来,低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无意识地绞着十指。 宋清欢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朝外望去。 云中县县城不大,街道刚好容一辆宽阔的马车通过。街道两旁站着县衙的衙役,将车队前进的道路给清理了出来。 衙役身后,是激动而好奇的云中县百姓,纷纷瞪大了眼看向打头的华丽车马,眼中满是惊诧之色。 他们身后,有酒楼茶肆,摆摊小贩,酒楼上还有着迎风招展的幡旗,虽不及临都热闹,却别有一番小城镇的意趣。 为了防止被人瞧见,宋清欢很快放下了帘子。 抬头看一眼依旧低垂着头的萧菱伊,宋清欢抿了抿唇,温声开口道,“母后来过云中县吗?” 萧菱伊抬了眸望来,摇摇头道,“没有,自我出生后,便一直在临都长大。” 萧氏从上几辈开始就转向临都发展,若不是发生的那些事,想必他们萧氏嫡系一脉此时定然还住在临都。 宋清欢应一声,笑眯眯道,“看上去是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 萧菱伊也扯了扯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心知宋清欢有意分散她的紧张感,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不安压了下去,同她说起闲话来。 行了一会,马车拐了个弯,宋清欢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会意,看向车外,“慕白,到哪里了?” 慕白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已经快到了。” 他说完这话,马车又行了一小段路,果然停了下来。 马车外头似乎雅雀无声,静得仿佛能听见马车内彼此的呼吸声。 这时,有脚步声从后头传来,宋清欢估摸着是流月沉星和兰息下了车赶了过来,果然,下一刻,沉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皇上,娘娘,太后娘娘,请下马车。” 有外人在的时候,沉星和流月还是会改口称宋清欢为皇后。 话音落,马车帘子向两旁挑开,沉星和兰息一左一右,将流云锦织就的车帘在两旁的小银勾上挂住。 沈初寒躬身出了车厢,大踏步跨下了马车,凌厉清冷的目光朝前一扫,将站在萧府外的人尽收眼底。 宋清欢看向萧菱伊,柔声开口,“母后,到了,我扶您下车吧。” 萧菱伊点头,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向宋清欢,在她的搀扶下下了车。 脚尖一着地,便感到无数道目光朝她看来,她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尽量保持平静,往府门口望去。 萧望和萧余氏激动的模样顿时出现在她视线中,旁边还有同样激动的萧怀瑾和萧握瑜,两人眼中都有泪花闪动。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萧菱伊呼吸一滞,泪水汹涌而上,瞬间模糊了视线。 几人便那么呆呆地对望着,明明都激动不已,却谁也没有先开口,都似有些犹疑。 感动落在自己手上的力道一紧,宋清欢朝萧菱伊看去,正看见她眼睫处将坠欲坠的泪珠,心中不由慨叹一声,将目光投向沈初寒。 不管如何,总该要有人先出生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气氛吧。 接到宋清欢看来的目光,沈初寒点一点头,刚朝前踏出一步,萧望身子一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忙带头跪了下来,“草民萧望,率萧府众人,恭迎皇上,恭迎皇后娘娘,恭迎太后娘娘。” 其他人也跟着回神,纷纷跪下,跟着行礼。 听到那一声“太后娘娘”,萧菱伊眼眶中的眼珠子一滚,终于潸然落下。 宋清欢宽慰地拍了拍萧菱伊的手背,见沈初寒上前两步,走到萧望跟前,亲自弯下腰将他扶了起来,嘴里道,“外祖父不必客气。” 这一声“外祖父”,叫得萧望心里一震。他没想到,沈初寒竟然一开始就将姿态放得那么低。 那日萧楠说的关于沈初寒的那些话,他其实也听说过。世人皆传寒帝君殊生性凉薄,性子诡谲,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却没想到今日,他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知礼而谦逊。 确实,依着沈初寒平日的性子,他是不会一上来就同萧家示好的,只是,萧菱伊既然来了,他不想让她难做,也不想让她伤心。 如果他的低姿态能让萧家对母后的态度有所改善,那么,他屈尊一回又有何妨? 扶了萧望起了身,沈初寒朝他两旁一扫,“大家都起来吧,不用多礼。” 众人谢过,也跟着站起了身。 沈初寒目光落在萧望身旁的萧余氏面上,也彬彬有礼地唤了一声,“外祖母。”虽然神情算不得热络,却还是成功地将萧余氏眼中的泪催了下来。 她激动的“哎”一声,目光颤颤巍巍略过他的肩头看向萧菱伊。 恰巧这时,萧菱伊也正好朝她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然相遇,各自一怔,萧余氏眼泪簌簌而下,终究是忍不住,哽咽着唤出了口,“伊儿!” 萧菱伊也是长睫一抖,所有的顾虑在萧余氏这颤抖的一声中土崩瓦解,急急上前两步走到萧余氏面前,“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仰着脸,看着萧望和萧余氏,一字一顿,“爹,娘,女儿不孝!” 说罢,低了头,竟是要给两人行磕头之礼。 萧望吃了一惊,忙俯身去扶她,萧余氏却比他快了一步,双手已经托住了萧菱伊的胳膊肘,身子也蹲了下来。 “我苦命的伊儿……”看着面前萧菱伊略显苍白的脸,明显经历过风霜的眼,万千情绪倏地涌上心头,萧余氏泣不成声。 明明有一堆话想同她说,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两人都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剩眼泪千行,不由自主地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题外话------ 上一章夭夭将萧四姑娘的姓写错了,她应该叫萧樱来着,至于时好时坏,后面大家就会知道啦~ 正文 第426章 初次相见 自宫变之后,萧余氏便再未见过萧菱伊,算来,如今也已二十年有余,多少次午夜梦回,萧余氏都会梦到她,有时是幼时与她一同玩闹的场景,有时却是血淋淋的画面,她站在皇宫长长而漆黑的甬道里,泣出了满脸血泪。 听到萧菱伊去世的消息时,她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这个女儿,她自小亲自带大,又怎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在,上苍终究是待他们萧家不薄,一个多月前,临都传来消息,十多年前死去的贵妃萧菱伊,突然重现人世。 一开始,她是不信的。 当年,萧望亲自派了人去临都打听,回来的探子都说,萧贵妃确实是死了,而且,是由三皇子君殊亲自安葬。 犹疑之余,她还是存了侥幸,便再次让萧望去了临都。 没想到,萧菱伊竟当真还活在人世! 她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的女儿,她思念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居然还活在世上。 当下的第一反应,她是想去临都寻她的,可却被萧望制止了。 萧望并没有明说原因,只道新帝心思不明,况且如今萧家的处境和地位,也不适合贸然进京。 但她知道,真正原因,却并不是这些。 萧望只是害怕,害怕萧菱伊并不想见到他们而已。他以为她不明白,其实她什么都懂,当年,萧家的平安,是她宝贝女儿一人的牺牲换来的。萧望是萧家家主,哪怕心中万分痛苦,也不能舍萧家全族而选择萧菱伊。而她,也没有立场让萧望这么做。 所以,她只能装傻,让萧望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这样,他心中或许还能好受一些。 可是,如今她朝思暮想的女儿就这么活生生地立在了自己面前,她的眉眼或许已染上了风霜,但在萧余氏心中,她还是当年那个巧笑倩兮甜甜唤她娘亲的小姑娘。 而且,她并没有怪她们!她的好女儿,并没有怪萧家。 萧余氏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欣喜,所有这十来年里没有流的泪,仿佛都在今日倾泻而出。 一时间,肃穆端凝的萧府前,只闻长长不觉的啜泣之声。 其他人看着这久别重逢的一幕,都忍不住湿了眼眶。就连萧望,也是鼻头一酸,视线一阵模糊。 虽然巷子里已经被清了场,但一大伙人都杵在这里也不是事儿,更何况宋清欢也不想两人哭伤了身子,便上前两步,微微弯了腰柔声道,“母后,外祖母,地上凉,还是进府里说话吧。” 萧余氏止住啜泣抬了头,见面前的女子笑得温柔和静,眸仁深黑且亮,眼波嫣然流转间自有一股绝代芳华的气度。 她微微一怔,意识到面前的女子便是传说中沈初寒爱极的女子,如今昭国皇后宋清欢。这样的女子,难怪能掀起风浪。 萧余氏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垂了头,呐呐应一声,“好。” 宋清欢扶了萧菱伊起身,身后的萧杜氏见状也上前两步,跟着搀扶起了萧余氏。 萧望看一眼沈初寒,清了清嗓子道,“皇上,我们……进去吧。”说着,身子朝旁一侧,与众人一道,让出一条通道来。 “好。”沈初寒应了,微微望一眼宋清欢,大踏步往府里走去。 走过萧望身旁时,他脚步一顿,眸光往他面上掠去,神情虽淡淡,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温度,“外祖父不必多礼,可随母后一道,唤朕名字便是。” 萧府一家如何,他尚不得而知,但目前看来,似乎对萧菱伊态度还算不错。既如此,他便也不介意放低些姿态。只是到底也不能全然失了威仪,故而还是自称“朕”。 萧望睫羽眨了眨,低头应了,“好。” 沈初寒伸手一让,“外祖父,请吧。”说着,同萧望一道,并肩进了萧府。 身后,宋清欢也挽着萧菱伊,同萧余氏一道,一起往府里头走去。 不过片刻,正厅到了,一行人入内,依次落座。 萧望请了沈初寒三人坐了上首,萧菱伊想推辞,沈初寒却先应了下来,她便也只得作罢。 宋清欢面上浅浅带笑,望之和善可亲,心中却明白沈初寒的考量。 方才他给足了萧家面子,那么现在,该有的排场和威仪,自然都不能少。 萧家人在下首依次落了座,萧望望着上首的萧菱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沈初寒率先打破了沉默,扫一眼萧望和萧余氏身旁的萧怀瑾和萧握瑜道,“这两位,想必就是大舅舅和二舅舅了吧。” 萧望点点头,给沈初寒一一做起了介绍,“这是你大舅舅萧怀瑾,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舅萧握瑜,这是你二舅母。” 说着,又指向对面的小辈,“那是怀瑾长子萧榛,次子萧桦,以及握瑜长子萧楠,还有次女萧樱。” 点到名的人,一一起身朝沈初寒再次行礼。 沈初寒唇角微微一勾,点头扫过众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但看着倒觉甚是亲切。” 萧望摸不准他的性子,也只得笑着应一声。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又看向萧望,“此次我们来沧州,主要是看看外祖父你们。”语气微微一顿,神情不明道,“先前……情况特殊,相信外祖父也能理解。” “是是。”萧望眸光微闪,下意识看一眼萧菱伊,开口附和。 不知为何,明明沈初寒甚是年轻,神情也是平静。但与他交谈几句,却总觉一股扑面而来的凌厉气势,压得他丝毫不敢大意。 沈初寒又道,“朕和阿绾母后这次会在外祖父家叨扰几日,我们大家也可以借此机会互相熟悉熟悉,毕竟是亲戚,以后还得多多走动才是。” “殊儿说的是,原本该我们上临都才是,倒还要让你们跑这一趟了。”萧望斟酌着回了,既不敢显得太过随意,却也不敢太过生疏。 沈初寒勾唇一笑,刹那间如初雪消融,倒教众人看呆了去。萧樱目瞪口呆瞧着,半天不曾眨眼。原本以为自家三位哥哥就够俊朗了,没想到这位传说中清冷淡漠暴戾无常的皇帝表兄,却长得这般芝兰玉树,方才那一笑,简直晃花了人的眼。 不过,惊艳归惊艳,到底是萧家培养出的孩子,她并没有失了礼数,很快垂眸,不敢再多看。 要知道,这位皇帝表兄的传言,可不止方才那一个。传得更多的,是他和旁边那位皇后娘娘之间神乎其神的爱情故事。 她这位皇后表嫂,原本是聿国帝姬,前头十六年都一直是默默无闻的状态,可不知为何,被沈初寒看上,得其亲自求娶。后来,在临都夺剑大会中一战成名,彻底惊艳了世人。 听说这位皇帝表兄冷漠无常,唯一的逆鳞,便是她的表嫂宋清欢。 这样的情况下,萧樱又怎会不知趣地盯着他看? 绝色容颜虽然吸引人眼球,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安全要紧,她可不想在没搞明白这位皇帝表兄脾性的情况下就贸然行事,否则到时,除了她自己,全家人都得跟着遭殃。 萧樱虽然平素被宠惯了,但并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了,这种气氛下,自然丝毫不敢造次。 沈初寒薄唇微抿,眼底凉意退去些许,温柔地看向宋清欢,复又看回萧望,“阿绾怀了身孕,这几日一路舟车劳顿,她和母后都有些累了,外祖父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今日先在府里歇下,明日再好好一叙如何?” 萧望赶忙点头,目光在宋清欢腹部一扫,“这是自然,是我疏忽了。”说着,看向萧余氏。 萧余氏站了起来,“院落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引你们过去。” 沈初寒点头,站了起来。兰息见状,上前扶着萧菱伊站起,流月也上得前来,扶住宋清欢。 宋清欢微微抿唇一笑,看向萧望和萧余氏道,“外祖父和外祖母随母后一道,唤我欢儿便是。”轻轻一顿,又道,“都是自家人了,外祖母不必客气,派个侍女引我们过去便是。” 萧余氏本想说什么,但收到萧望递来的目光,只得咽下想说的话,点头应是,指了自己贴身伺候的侍女,带着沈初寒等人往下榻的院落去了。 他们一走,厅里的气氛又凝滞下来。 这时,萧余氏却突然开了口,“我……我去看看伊儿。” 正文 第427章 知趣 萧望眉头微微一皱,不赞同道,“乐清,你方才也听皇上说了,他们舟车劳顿,需要歇息,你这个时候过去,怕是不大妥当。” “可是……”萧余氏声线低落下来,有几分闷闷不乐,“我实在是太想念伊儿了。” 萧望抿唇不语,略显无奈。他自然明白萧余氏思女心切的心情,只是他摸不透沈初寒的态度,也不好让她贸然行事。 这时,萧握瑜跟着开口劝道,“娘,依我看,您还是听爹的,先让姐姐歇息片刻。等用过晚饭,她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您再过去看她较为妥当。” 萧余氏深吸一口气,明白他们说得有礼,终究还是按捺下心中的躁动,点头应了。 萧望看向萧樱,“樱儿,你扶你外祖母先回房休息。”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都先回房吧,阿瑾和阿瑜留下。” 知道萧望有话同萧怀瑾和萧握瑜两人说,其他人纷纷行礼告退,萧余氏也在萧樱的搀扶下离开了。 几人一走,厅内安静下来。 萧望在厅内踱了几步,面露沉思之色,片刻,他转头看向萧怀瑾和萧握瑜,“阿瑾,阿瑜,你们怎么看?” 萧怀瑾和萧握瑜对视一眼,萧怀瑾斟酌着开口道,“爹是指,皇上此次来沧州的目的?” 萧望点头,“目的也好,还是皇上这个人也好,你们都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 萧怀瑾思忖片刻,缓缓思量着开口道,“诚如樱儿所说,皇上此番来沧州,既带上了皇后和姐姐,就说明他确实有和萧家重新认亲的打算。但是……” “但是什么?”萧望犀利的眸光望向他。 “但是皇上显然对我们之前的做法有所不满。” “二哥是说……皇上对我们对大姐不闻不问的做法有所不满?”萧握瑜沉吟着接过话头,若有所思。 萧怀瑾点头,“皇上虽然表面上瞧着客气,但很多时候,这份客气,只是疏于表面而已。”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叹口气道,“倒是姐姐,是真的思念我们。” 听到他说起萧菱伊,萧望的眸光暗了暗,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半晌,才幽幽开口道,“是我们对不起你姐姐。” 萧怀瑾和萧握瑜闻言,亦是神情黯淡。 他们与萧菱伊相差不过两三岁,当年萧菱伊进宫之时,他们早已记事,也知道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同萧望一样,他们心中很清楚,是萧家对不起萧菱伊,可是,他们别无选择。 虽则如此,他们也很内疚。 当年萧菱伊尚未出阁时,与他们感情极好。那时萧怀瑾和萧握瑜年岁小,经常喜欢偷溜出府去玩耍,萧菱伊不忍心扫他们的兴,又担心他们的安危,每每都会亲自跟着他们出府。可等到回来时萧望怪罪下来,萧菱伊却又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前面,挡掉他们的责罚。 甚至后来萧菱伊嫁给君无尘之后,还时常派人叫他们入宫关心他们的情况。 只是后来,君无垠叛变成功,萧菱伊被囚深宫,从此天各一方。其实一开始,他们是想过硬闯皇宫,将萧菱伊救出来的。只是计划的最后一刻,被萧望发觉,软硬兼施将他们拦了下来。 最终,他们还是打消了这个计划。因为萧望说得对,他们和萧菱伊的身上,背负着整个萧家族人的性命,根本就由不得他们任性。 没想到这一世,他们居然还能再见到萧菱伊。 方才虽然萧菱伊没有同他们说什么话,但她几次切切目光都瞟了过来,那目光中的激动之情满得快要溢出,他们又怎会忽视? “爹,那现在该怎么办?”几人各自想着心事,半晌,萧怀瑾才幽幽开口。 萧望沉吟片刻,“我看,先看看皇上的意思再说。至于伊儿那边,你们……先替我去看看他。”萧望艰难开口,低垂着头,语声沉沉。 他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萧菱伊。作为父亲,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至今都觉得无颜再次面对她。所以方才,那怕他心中万般思念,他也最终没能鼓起勇气看萧菱伊一眼。 萧怀瑾和萧握瑜有些无奈。 萧望的心思,他们又如何不懂?却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们不是萧菱伊,自然没有资格替她说原谅,更何况,当年不作为的,除了萧望,还有他们。 不过,萧菱伊既然来了这里,无论如何,他们都会鼓足勇气去见她一面的。 “好。”两人不再多说,沉沉应了。 萧望眉头微舒,“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我估摸着皇上那边,午饭会叫人送到他们院子里去,但晚饭大家或许会一起吃,回去叫子衿和阿颜好生准备下。” “是,爹。”萧怀瑾和萧握瑜应了,朝萧望行过礼,一同走出了前厅。 两人走后,萧望又在厅中坐了许久,直到熏炉中的香燃尽,方神情寂寥地起了身,朝外走去,只是,往日矫健的步伐,今日却有些蹒跚。 * 却说另一厢。 在府中侍女的引导下,沈初寒和宋清欢萧菱伊一道,到了他们下榻的院落。萧菱伊的院落就在他们隔壁,目送着她进了院子,沈初寒和宋清欢方踏进院落。 院子里早已被打扫得纤尘不染,院子外也候着四名当值的侍女,只是未得吩咐,不敢轻易入内。 进了房间,流月和沉星稍加整理,便退了出去。 宋清欢在茶桌前坐下,抬手拿起已经斟满的茶杯喝一口,眸光幽幽,似若有所思。 沈初寒看着她轻笑一声,“阿绾,给我也喝一口。” 宋清欢抬眼睨她一眼,将他面前的茶盏往他身前推了推,“你自己的不好喝?” 沈初寒笑意愈深,鼻音“嗯”一声,只直勾勾盯着她手里那杯茶。 宋清欢无奈,将茶杯往他面前一递,“喏,你喝吧。” 沈初寒就着她的手喝一口,不知为何,唇角含笑地望着她,“阿绾不打算问我?” 被沈初寒看穿了心思,宋清欢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不喜欢萧家人?” 方才沈初寒的态度,分明不算热络。可就她看来,萧府一家,起码方才的言行举止也好,对萧菱伊的态度也好,都是无可挑剔的。 “倒也没有。”沈初寒闲闲开口。 “那为什么……?”宋清欢不解,微挑了眉梢。 沈初寒放下茶杯,手指在茶杯壁上轻轻敲了敲,“我只是……替母后出口气而已。”他素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当年之事,若换了他,必定是保萧菱伊而舍萧家,只是,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萧望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给他脸色。 宋清欢略显无奈,想了想,还是劝道,“阿殊,你也别做得太过了,免得母妃那边难做。” 沈初寒点头,“我明白。” “那……说说你对萧家的看法?”宋清欢又问。 “萧望确实是知进退之人,他交出来的后辈,不会太差。” “那请他出山一事……?” “仍在议程之中,不过,这两天,先解了母后心中的结再说。”沈初寒说着,唤了沉星进来,吩咐她去萧菱伊院子里看看情况。 沉星应是,退了出去,不多会,又去而复返。 “如何?”沈初寒撩眼望她一眼,淡淡开口。 “太后娘娘院里暂时没有来人,据兰息说,太后娘娘此时正在软榻上稍作休憩。”沉星回道。 沈初寒若有所思地应一声,摆摆手打发了她下去。 宋清欢看他一眼,“怎么?如你所料?” 沈初寒微微一勾唇,“看来……萧家人还是比较知趣的,等晚饭过后,我该跟外祖父好好聊聊了。” 正文 第428章 过招 午时渐近,宋清欢不想动弹,沈初寒便派了人去通知萧望,说他们舟车劳顿,午饭就在院子里用了。 萧望得了人来报,自不会多说什么,赶忙让侍女将准备好的饭菜送到了沈初寒和萧菱伊的院中。 用过饭,因着有孕在身,宋清欢难免有些犯困,便在房中小憩了一会。等醒来的时候,发现沈初寒已不在房中。 “流月。”宋清欢坐起身,唤了流月进来。 “殿下。”流月应声而入。 “皇上呢?” “皇上出去了,说是若您问起,就说他在府里头随意逛逛。”流月答道。 在府里头随意逛逛?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唔”一声,这般“清闲”,可不像沈初寒的作风。 她掀开被褥,起身下榻,“替我梳妆。” “是。” 流月和沉星替宋清欢梳妆打扮妥当,沉星开口道,“殿下要出门?” 宋清欢思忖片刻,回头看向她,“去看看母后在做什么。” 沉星应声退下,流月则扶着宋清欢在软榻上坐下,替她倒了杯茶水递来,“殿下,奴婢方才同院子里派来伺候的那几名侍女聊了一会。” 宋清欢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哦?探听到什么了。” 流月也跟着“嘿嘿”一笑,“探听到了一些萧府的事情。”说着,神神秘秘地靠近了宋清欢一些,“没想到,萧太傅也同皇上一样,是个专一的人。” “怎么说?” “萧太傅这一生,都只娶了萧老夫人一个妻子。不光是他,萧大老爷和萧二老爷亦是。”流月绘声绘色道。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在这种三妻四妾十分常见的社会里,萧家男子如此专一的品性,确实少见。 “大夫人和二夫人是什么身份?”既然流月打开了这个话题,宋清欢便也来了些兴致。 “大夫人萧杜氏,闺名唤作子衿,听说是京里前礼部侍郎的嫡次女,嫁给大老爷之后没多久,萧家发生巨变,她二话未说便跟着来了沧州。二夫人萧范氏,闺名一个颜字,是本地商贾之女。她们各自生了两个孩子,分明是萧家如今的大公子萧榛,二公子萧桦,三公子萧楠,和四小姐萧樱。三位公子都还尚未娶亲。” 宋清欢唇角弧度越弯,微狭了眼眸觑着流月,打趣道,“这才多久,你便将萧家各人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真真是一张巧嘴。” 流月灿然地一笑,“还不是殿下的名头好使?那些侍女一听说是殿下想知道,立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宋清欢睨她一眼,喝一口杯中茶水,“怎么?你还打着我的名号呢?” 流月“嘿嘿”一笑,眼中一抹慧黠。 “还打听到了什么吗?”宋清欢放下茶盏又问。 流月点点头道,“萧家如今在云中县开了间私塾,主要由萧大老爷在打理,萧太傅偶尔会去看看。萧二老爷则跟着他岳家在做些海上生意。”说到这里,流月又凑近些许,神神秘秘道,“虽然那些侍女没有明说,那我能听得出来,萧家如今的情况,也只够勉强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而已。”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不觉奇怪。 萧家本是百年世家,便是如今落寞了,也自有其风骨在。故而萧家在云中县开的这私塾,想必更多的是萧望造福相邻的举措而已,志不在赚钱。 至于萧握瑜那边,虽然如今在跟着他岳家做生意,但想必并不是做生意这块料,否则,他已是而立之年,完全可以自起炉灶,不必攀附岳家。只是想想也能理解,不管是萧怀瑾也好还是萧握瑜也好,当年都是往入仕的方向上培养的,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于生意往来上怕却是并无多少研究。 虽则昭国重视商业,但农工商的社会地位往往都还是排在士之后,更别提萧家这种钟鸣鼎食簪缨诗礼之家了。 “萧家的年轻一辈呢?”她沉吟片刻,接着开口。 “三位公子都是由萧太傅亲自教导,只是萧家情况特殊,他们似乎都没有入仕的打算。如今大公子跟着大老爷在打点私塾的事,二公子似乎对经商很感兴趣,软磨硬泡之后,萧太傅勉强同意他跟着二老爷在外头跑。” 萧桦对经商感兴趣?有点意思。 宋清欢翘了唇角,“二房的两个呢?” “说来奇怪,萧家诗礼之家,三公子感兴趣的却是习武之事,还特意央了萧太傅给他请了武功教习。” 三位公子,一个打理家族事业,一个经商,一个习武,倒是谁也不干涉谁,不过也足见萧望在教育后辈一事上,确实足够开明。能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不愧是沈初寒亲自来请出山的人。 “四小姐呢?”宋清欢收回思绪,又问。 虽然刚刚只匆匆见了一面,却能看出这个萧四姑娘是个活泼伶俐的性子,平素应该在家备受宠爱,故而还保有几分天真大胆的性情。 方才萧家三位公子都恪守身份,不敢随意乱看乱瞟,倒是这位四姑娘,看了她和沈初寒好几眼。 只是,目前说来,宋清欢却也不讨厌她。 她虽看了自己和沈初寒几眼,但还不至于失了礼数,很快便垂了头不敢再造次,显然还没有被娇惯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四小姐啊?她说来也是奇怪,竟同三公子一样,对习武感兴趣。” “哦?”宋清欢尾音微微上挑,眼中流光闪烁。 “四小姐同她三位哥哥一样,都是跟着太傅学习的诗书礼仪。萧府另请了女教习教她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等技艺。不过听说她最近迷上了练武,成天缠着三公子,说是要同她一道习武。四小姐是府里头唯一的姑娘,平日里大家都宠着,太傅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了。” 宋清欢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原以为萧家这种百年大族,礼仪规矩一定十分严格,今日一瞧,没想到却不尽如此。看来待在萧府的这几日,会比想象中要有趣一些。 这时,沉星从萧菱伊院子里回来了。 “怎么样?”宋清欢抬眸看向她。 “兰息姑姑说,太后娘娘午饭后看了会书,这会还在午休。” “好。”宋清欢起身,既然萧菱伊还在休息,就不打扰她了,她也带着流月沉星去府里头转转。 “你们跟我出去随便走走。”她看一眼流月沉星,施施然朝门口走去。 出了门,宋清欢随手从院子里站着的四名侍女指了一名前头引路,然后出了院子,在府里头闲逛起来。 沧州萧府是萧家的老宅,处处透着古朴厚重的气息,又经过前人的修缮,却也不觉落败,反倒让人看出其设计者的匠心巧运来。 宋清欢在府中闲庭散步,偶尔有经过的侍女仆从,先是一惊,很快又匆匆忙忙行礼。宋清欢点头应了,继续往前头走去。 只是她估摸着,萧家很快怕是就要派人来了。 走了一会,宋清欢忽然听到前头隐约有打斗声传来,不由皱了眉头,侧头看向身边的流月沉星,“你们听到了吗?” 沉星点点头,警醒道,“要不,殿下先在此等候片刻,奴婢去看看情况?” 宋清欢看向身旁那位唤作柳儿的侍女,手一指,“那里是什么地方?” 柳儿屈膝一福,“回娘娘的话,那里是府中的练武场。” “练武场?”宋清欢正愁走得无聊了,闻言眸光微亮,朝沉星抬了抬下颌,“沉星,你去看看谁在那里。” “好。”沉星点头,运起轻功,身影很快穿过前头那一片翠绿的竹林,消失在两人视线内。 宋清欢立在原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此处已经过了后院,栽种着不少树木花草,郁郁葱葱,姹紫嫣红,风过,带着花草的清香。周围并没有多少建筑,只有不远处掩映在花木中的一座凉亭,以及再往远去若隐若现的一座石桥。 她收回目光,瞥见竹林微动,视线凝了凝。 果然,沉星的身影很快又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行到她跟前道,“殿下,皇上在那里。” 宋清欢微讶,“还有谁?”沈初寒总不至于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练武吧? “还有三公子。” 萧楠? 宋清欢抿了抿唇,忽地扬了扬唇角,显出几分兴致勃勃,“走,去看看。” 穿过竹林中的青石板小路,一出竹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个占地颇广的练武场出现在宋清欢面前。 场外立着箭靶、兵器架等物,而场内交手的两人,却是慕白和萧楠,沈初寒并未上场,只同玄影一道在场边观战。 宋清欢带着流月沉星朝他走去。 听得动静,他转头望来,见是宋清欢,微微一讶,抬步迎了过来。 “阿绾怎么过来了?”走到宋清欢面前顿住,沈初寒含笑温柔地开了口。 “在房里待着无事,出来走走。”她的目光在场中一扫,“这是做什么呢?” 沈初寒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眼角笑意收了收,“萧楠想跟慕白切磋切磋武艺。” 宋清华因着从流月那听说了萧楠好武的脾性,闻言倒也不觉奇怪,“哦”一声,也立在场边看了起来。 只是粗粗一看,便发现萧楠根本不是慕白的对手,慕白此时明显只用了五成的功力,萧楠仍是招架不住。当然了,这世上能成为慕白对手的人本就不多,萧楠能在慕白手下坚持个几招,已经算很不错了。 果然,很快,宋清欢便听得“珰”的一声,定睛一瞧,萧楠手中的剑已被慕白挑掉,而萧楠也被慕白的剑气逼得在地上一滚,有些狼狈地单膝跪地喘着粗气。 慕白将剑回鞘,大踏一步走到萧楠面前,将手一伸,“萧公子,得罪了。” 萧楠握住慕白的手一用力,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神情虽有些狼狈,面色却是坦荡,朝慕白拱手一礼,“是在下技不如人。” 慕白笑笑,没有再多说,退至一旁。 “皇上身边,果然能人辈出。”萧楠整了整衣衫,走到沈初寒面前一礼,语带慨叹。 沈初寒凉淡的目光在萧楠面上一扫,将他坦荡之色尽收眼底,眸光一转,凉凉开口,“萧楠,你为何想要习武?” 萧楠闻言,睫羽敛下,犹疑片刻,开口道,“不瞒皇上,我……想从军。” “哦?”沈初寒尾声微微一扬,透出几许兴致,瞧着萧楠俊朗的面容道,“萧家向来都是从文者居多,你怎会想起要从军?” 萧楠含糊应一声,笑笑道,“只是……兴趣而已。” 沈初寒却看出了他眼底藏着的欲言又止,朝前走了两步,走到一旁的兵器架旁,目光在上面的兵器上一扫,“萧楠,你尽管说,朕恕你无罪。” 萧楠微惊,没想到这么快被沈初寒看出了破绽,却也正是如此,不敢隐瞒于他,斟酌了一下语气,沉沉开口,“皇上应该也知道,在此之前,萧家……入仕无门,我……不想在清平郡默默无闻地度过此生。” 宋清欢闻言微讶,墨瞳微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萧楠一眼。 他约莫长她一岁的模样,尚未成年,眼中却有着坚毅的目光,看得出是极有主意的一个人。 先前君无垠在位之时,萧家确实没有机会再度入仕,可如今……情况却又有些许不同了。 “这么说,你是退而求其次?”沈初寒再度开口。 “不。”萧楠摇头,看一眼沈初寒清冷的容颜,“比起入仕,我确实更喜欢参军。我喜欢那种在马上恣意张扬的感觉。” 沈初寒轻笑一声,眼角有流光溢出。 萧楠知道他很少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可很快便发现,他这个蜻蜓点水般的笑意,似带了些许讥诮之意。 萧楠正值年少,难免有几分轻狂的不服气,拳头握了握,却不知自己方才那话哪里说错了。 “等你真正到了战场之上,你就会知道,马上的感觉,从来都不是恣意张扬。你能感到的,只有凛冽的杀意。战场厮杀,可不同于比武过招。” 听到沈初寒这话,萧楠一怔,不知为何,伸出几分羞赧来。 方才那话,确实听上去有世家公子斗鸡走马的嫌疑,根本不像是真正渴望从军的人会说出的话。 脸颊红红的,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他没上过战场,自然不知道战场有多无情,可是他一颗热忱之心却是真的。眼帘一抬,正想着是说些什么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却见沈初寒从兵器架上拿起了一柄弓箭,他不知他想做什么,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安安静静地先看看再说,遂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初寒。 沈初寒从一旁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弯弓搭箭,很快将弓拉成了半月状,而那箭头,正对着练武场另一头的箭靶。 只听得“咻”的一声,箭矢如流星一般脱离弯弓,破开气流射向箭靶中心。 又是“铮”的一声,锋利的箭矢正中箭靶中心,萧楠还未来得及赞叹,便见那箭矢没有丝毫停顿地,从箭靶中心穿了过去,掉落在地。 沈初寒射出的箭,竟然直接射穿了箭靶! 萧楠惊得目瞪口呆,一箭命中箭靶的箭术本就极其高超,沈初寒的箭却直接穿透了箭靶,足见他的内力有多高超。 他从前也听过沈初寒的不少传闻,原本以为只是夸大其词而已,今日一瞧,才发现原来传言,根本就只说出了他千分之一的能耐。 想想也是,若他只是寻常人,如何能从昭国质子摇身一变成为凉国丞相,最后还能成功带兵杀回昭国,并坐上了昭国的皇位? 晃神间,听得沈初寒凉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战场杀敌讲究的是一招制敌,越快越好。” 萧楠尚未从震惊中回神,闻言只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沈初寒瞥他一眼,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再次弯弓搭箭,刚要对准箭靶,忽的箭头一转,蓦地转了身,尖锐的箭矢朝向宋清欢来时的那片竹林。 几人还未明白过来,就见沈初寒松了手,离弦的箭在阳光下发出凛冽的光芒,笔直朝林中射去。 眨眼的功夫,箭便飞到了竹林里头,一声声响传来,似乎是那支箭矢牢牢钉在了竹子上,紧接着,有“啊”的一声惊叫传了出来。 正文 第429章 别对别的男人这般笑 听闻异动,玄影眸光一凛,身子已如旋风般朝竹林内奔去,顷刻间不见了人影。慕白则握住腰间的佩剑,一脸警惕地望着竹林深处。 宋清欢倒并不显惊慌,只唇角微勾,淡淡地觑着方才那声音发源地。 这里是萧府,因着他们的到来,萧太尉在府里府外都布置了不少侍卫,再加上他们带过来的隐卫,整个萧府固若金汤,外人若想进入,谈何容易。 更何况,沈初寒方才那一箭射在了竹子上,若真是刺客,想必那一箭,此时已钉到刺客的胸前了。 他大概,是猜到了来人是谁。 而宋清欢,也猜到了。 果不其然,很快,林子里传来带着惊恐的哭腔,“这位大人,我……我是府里的人,我是府里的四小姐,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楠脸色一变,惊讶出声,“阿樱?”说着,大概想到什么,急急忙忙朝沈初寒和宋清欢一礼,“皇上,娘娘,可否容我去看看?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沈初寒凉凉一点头,宋清欢则淡淡一笑。 萧楠也顾不上解释其他,急急朝竹林走去。 刚走了几步,便瞧见萧樱有些狼狈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肃然的慕白。见到萧楠,萧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急急扑了过来,苦着脸道,“哥哥,你……你快帮我跟这位大人解释解释。” 萧楠瞪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樱耷拉着眼,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呐呐开口,“我本来准备过来找你的,但到了练武场的时候见你在跟人比试,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在。我……我不敢过来打扰,本想着在林子里躲躲,等皇上他们走了再来找你。没想到……没想到……” 萧楠无奈,看她一眼,“还不过来向皇上和娘娘道歉?” 萧樱应一声,跟在萧楠身后,磨磨蹭蹭朝沈初寒和宋清欢走去。 到了两人跟前,萧楠不好意思地笑笑,“皇上,娘娘,舍妹顽劣,让皇上和娘娘受惊了。”说着,推了推萧樱。 萧樱长睫慌乱地一眨,先朝宋清欢和沈初寒行了个礼,才有些慌张地开口道,“皇上,娘娘,我……我并非有意偷窥,只是怕打扰了皇上和娘娘的雅兴,所以才未出来。” 沈初寒冷冷睨她一眼,没有出声。 倒是宋清欢含笑觑了她一眼,温和地开口道,“你过来寻萧公子的?” 萧樱点头,见宋清欢观之可亲的模样,胆子也大了些,“我……我本来想找哥哥练武的。”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浅浅一笑,打趣道,“阿殊,你可还有事要找萧公子的?若没有,我们便将他还给四小姐吧。” 萧樱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一眼沈初寒,很快被他清冷的眸光给吓了回来,收回目光不敢再乱看。 萧楠忙开口道,“舍妹只是来同我闹着玩的,没什么要紧事。方才与慕白大人的比试,实在让我受益良多,也多谢皇上方才的指点,萧楠一定会牢记在心。” 沈初寒并没有理会萧樱,只看着萧楠,眸光幽深不见底,“你当真想参军?” 萧楠不知沈初寒为何突然又说起这话,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是。” 沈初寒将手中的弓箭放回兵器架上,转身看向他,“你可知大将军慕容濯?” 萧楠一怔,很快点了点头,眼底有光透出。 大将军慕容濯,他如何能不知道?好不夸张地说,自从他决意参军之后,慕容濯便成了他人生的榜样。 当年,慕容濯与沈初寒一道,前往凉国为质。两人用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甩掉了昭国国内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沈初寒摇身一变成了凉国沈家的人,而慕容濯则失了下落。 后来人们才知,他十五岁便入了凉国军营,从一个底层的小兵做起,一路坐上了凉国大将军的位置。 这其中的艰辛不为外人所道,然而,他还是成功了。 而且,沈初寒继位之后,恢复了慕容濯的真实身份,萧楠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前朝大将军慕容复之子,潜心蛰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替慕容一家翻案! 光是这份坚忍的心性,便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更别提他在战场上的各种英勇事迹了。 萧楠虽不曾见过他,却是对他敬佩不已,此时沈初寒突然提起慕容濯,不知所为何事? 他不解地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清冷地一眨眸子,“凉国最近蠢蠢欲动,朕派了慕容濯前往崇州镇守。”幽深的目光在萧楠面上一顿,“你若是愿意,朕可以书信一封给慕容濯,让你在他手下历练一番。” 萧楠彻底愣住。 他没有想到沈初寒会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 他虽然一直想着参军,但家里人总是不同意,说他年纪还小,又没有吃过苦,如此冒冒失失地去参军,实在是太过危险了。却没想到,眼下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萧楠难免激动起来,却也有些许犹疑。 如果他现在答应了,外祖父和爹那边…… 沈初寒看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若愿意去,外祖父和舅舅那边不用担心,端看你自己的意愿。” 萧楠抬起头看着他,他漆黑的眸中清冷一片,仿佛方才那话,只是随口一说,可萧楠心中那团火焰,却愈燃愈烈,全身血液都似在沸腾。 他很清楚地知道,以沈初寒的性子,若自己拒绝了这一次机会,就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想到这里,脑中的犹疑不定突然就淡了。他不想在清平郡就这么碌碌无闻地过一辈子,此时不抓住这个机会,更待何时? 深吸一口气,看着沈初寒重重点头,“谢皇上,我……我愿意!” 他的话掷地有声,便连宋清欢也小小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应得如此爽快。她以为,他好歹会说想要同家人商量一下的。 而更为吃惊的,是萧樱。 她原本还在方才的慌乱中不曾回神,突然间就听到萧楠应下了沈初寒的话,下意识吃惊地出了声,“哥哥!” 要知道,参军可不是什么小事,哥哥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应了下来?况且,崇州远在东北边境,她听说最近边境不大太平,哥哥这个时候过去,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唇一张,刚要开口,萧楠却望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 萧樱方才已经捅出篓子了,这会子不敢再造次,只得闭了嘴,焦急地盯着萧楠。 沈初寒听到他应了,略一勾唇,“你可以先同外祖父和舅舅说说,明日朕再跟他们详细谈谈。” “多谢皇上。” “好了。”沈初寒眸光淡淡往萧樱面上一瞟,“朕和阿绾先走了,你们慢聊。”说罢,看向宋清欢,“阿绾,走吧。” 宋清欢点点头,朝萧楠和萧樱笑笑,随着沈初寒穿过竹林,离开了练武场。 萧楠和萧樱行礼目送着他们离去,萧楠不禁长长舒了口气,唇角翘成了一个弯弯的弧度,眼中流光闪烁。 “哥哥!” 他是高兴了,萧樱却是恼了,大叫一声,将萧楠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怎么了阿樱?”萧楠看向她,收回思绪,温声哄道,“可是方才皇上那一箭被你吓坏了?可伤到哪里了没有?” “没有。”萧樱硬邦邦应了。 沈初寒箭术极好,又猜出了来人是谁,方才那一箭,只是起个威慑作用而已,并没有伤到萧樱。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萧樱此刻早就将方才的惊吓抛到了脑后,瞪大眼睛看着萧楠,又是无奈又是不解,“哥哥,爹和祖父不会同意的。” 萧楠耸了耸肩,“你也听到了,皇上说,他会同祖父和爹谈谈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哥哥,战场冷酷,刀剑无眼,你……你就不怕么?”萧樱的声音中染上些许哭腔。 她虽然在家里被娇纵惯了,但与萧楠的感情是真的好,此时难免为萧楠的安危担忧起来。 萧楠摸了摸她的头,挑唇一笑道,“我就算真去了军营,也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兵,怎么会一开始就派我上战场?阿樱,你别多想了。来,跟我比试一局吗?”萧楠从兵器架上挑了把短剑递给萧樱。 萧樱气鼓鼓瞪他一眼,“哥哥,我在同你说正事!” “好啦。”见萧樱当真生气了,萧楠只得放下短剑,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眉眼道,“阿樱,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件事现在还没定下来,你就先不要担心了。爹和祖父那边,也先替我保密好吗?” 见萧楠语气虽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神情却甚是坚定。 她很了解萧楠的脾性,虽然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一旦他真做了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更何况,从军,是他素来的心愿,却碍于种种原因一直未得实现。今日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又怎会轻易放弃? 她叹一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阿樱?”萧楠温柔的声音又在萧樱耳边响起。 萧樱无奈地抿一抿唇,抬头看向萧楠,点点头,呐呐地应一声,“好吧,我知道了。” “谢谢你阿樱。”萧楠眉梢一扬,越发显出恣意佻达的神采飞扬来。见他这样的神情,萧樱便是有再多不安,也只得按捺下来。 眸光一转,拿起方才萧楠递过来的那支短剑,眼中光华流转,娇声道,“哥哥,接招吧!” * 宋清欢和沈初寒出了竹林,宋清欢忍不住开口,“阿殊为何要给萧楠开出这么个提议?” “他武功虽算不得好,但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若好生培养,说不定,可以成为下一个慕容濯。”他语气一顿,朝宋清欢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我只是不想昭国失了个人才而已。” 宋清欢瞥了瞥唇,显然不大信他这说辞。 见她神情,沈初寒笑意愈深,眼尾一勾,“阿绾不信?” “你说呢?”宋清欢反问。 沈初寒轻笑,神情几分愉悦,“惜才,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朕此番送了萧家个人情,他们自然会想着要还回来。” “阿殊是指……外祖父那边?” 沈初寒点头,“萧望生性开明,他先前之所以会反对萧楠从军,并非是反对从军本身,而是担心萧楠背负着萧这个姓,非但不会有什么作为,反而会处处受到打压。可现在由我继位,他的顾虑自然也不必有了。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反对,反而会对我心存感激之心。” 微微一顿,嘴角挑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再加上对母后的歉疚之意,就算外祖父原本不愿,这下也而必然拒绝不得。” 宋清欢略一思忖,“阿殊想用的,不仅仅只有外祖父一人吧。” “我让人在沧州本地也打探过了,萧家确实都是人才,阿绾知道,我是个惜才的人。” 听得他王婆卖瓜的话,宋清欢不禁笑出了声,抿唇笑道,“那么,萧家四小姐也是人才?” “她?”沈初寒随口道,“我没让人查她,所以不知道。不过……从方才的表现看,大概是被宠坏了而已。” 见沈初寒说起萧樱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宋清欢便没再提起话题。至于萧望那边,有沈初寒安排,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她而言,只要能尽快处理好萧家的事便好,这样,他们就能尽快出发去玉衡岛了。 逛了一会,正准备回去,忽见前头有人匆匆朝这边走来。 定睛一瞧,却是萧家大公子,萧榛。 想来是萧家人得了消息,但又怕打扰到他们,所以才派了同龄的萧榛过来看看情况。 萧榛行到跟前,朝两人一礼,笑着道,“听说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府里头逛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沈初寒点点头,“随意逛逛,方才还见到了三公子。” 萧榛略显诧异,笑笑道,“阿楠没有给皇上添麻烦吧?” 沈初寒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 萧榛不知他眼底潜藏的流光是何意,却也不好多问,跟着笑笑,“皇上和娘娘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带你们逛逛府里头?” 沈初寒没有回答,宋清欢倒是答了句“好”,两人便在萧榛的引导下继续在萧府闲逛起来。 许是年长的缘故,萧榛在萧府三位公子中性子最为沉稳,这或许也是萧望派他来的原因。不过虽是沉稳,却并不沉闷,偶尔恰到好处地开两句玩笑话,气氛倒也活跃。 宋清欢被他逗得眉眼弯弯,一旁的沈初寒却有些不悦了,止住脚步,语气冷淡,“时候不早了,阿绾,我们先回去吧,待会还要同大家一起用晚饭。” 萧榛和宋清欢也停下了脚步。 宋清欢有些意犹未尽地“啊”一声,“这就回去了么?”说实话,萧榛不愧是萧家出来的子弟,言谈举止间彬彬有礼,却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幽默,让人如沐春风。宋清欢认识的男子中,他的礼仪和情商绝对排得上前几位。 听到她面露不舍之意,沈初寒脸色明显沉了下来,看她一眼,“阿绾,你有孕在身,不宜过度运动。” 宋清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长睫一敛,赶忙点头,“也是。”说着,转向萧榛,“萧公子,今日谢谢你。” 萧榛忙一礼,“我送你们。” “不必了。”沈初寒冷冷应了,“萧公子先回去吧。” 似乎感到了沈初寒明显的不悦,萧榛不再坚持,点点头,“那……皇上和娘娘慢走。” 沈初寒一点头,宣誓主权般牵过宋清欢的手,往下榻的院落走去。 宋清欢的手被他紧紧攥着,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真是一不留神,沈初寒这醋就吃得飞起啊。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沈初寒道,“阿殊,你别生气了。” 沈初寒淡淡睨她一眼,“我没有生气。” 宋清欢笑,“攥得我这么久,还说没有。” 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沈初寒突然拉住她的手往胸前一攥,大手贴紧她的腰肢,下一刻,凉凉的唇吻上了她的唇瓣,朦朦胧胧间,宋清欢只听得沈初寒低沉中带了些懊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次,别再对别的男人这般笑。” ------题外话------ 夭夭这次起的这几名字都有些一言难尽…… 樱儿婴儿 楠儿男儿 卒…… 正文 第430章 祖孙夜谈 回了房,又是好一番缠绵,沈初寒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宋清欢。 宋清欢脸蛋红扑扑的,衣衫不整,秋水含波地觑着沈初寒,嘴里娇娇地喘着气道,“你……大白日的,万一来人瞧见了怎么办?” 沈初寒轻笑,看着她眼波潋滟的模样,“我下榻的院落,谁敢随意进来?”又一把搂住她的腰肢,朝胸前贴了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垂处,“阿绾既然害羞,暂且先饶过你,晚上再说。” 宋清欢心知说不过他,只得作罢,瞪他一眼,悻悻道,“大醋坛子!” 沈初寒方才得以一亲芳泽,此时心情十分愉悦,“哈哈”一笑,“阿绾既然知道我是大醋坛子,就要记住我刚刚说的话,莫要随意对别的男人笑。” 宋清欢拿手去推他的胸膛,忽的想到什么,眼波粼粼一转,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腹部,笑嘻嘻道,“阿殊,若是我这胎是个小皇子,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沈初寒先是一怔,继而明白了她突然说这话的寒意,唇角一勾,笑得风流佻达,“小皇子又如何?该吃的醋,我一样吃,他最好能识趣一点才是。” 宋清欢彻底哭笑不得了。 先前怀忧忧的时候她便有所担忧,以沈初寒霸道的性子,平常自己对旁人稍有亲近便觉不悦,这下该不会连自己孩子的醋都要吃吧?好在忧忧生下后,她的担忧并没有发生,沈初寒对忧忧也甚是欢喜。只是现在看来,若她生下个男孩子,这飞醋,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她无奈地睨着他,见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又气恼又好笑,半晌才无可奈何地开口,“你……” 沈初寒眉头一挑,“阿绾识我之久,相信也明白我是什么性子的人。所以譬如萧榛萧楠这样的人,阿绾可莫要再对他们露出笑来了。” 他一脸无赖,偏生还说得一本正经,宋清欢拿他没辙,只得无可奈何地应了。 这时,门外传来沉星的声音,“皇上,殿下,太后娘娘来了。” 宋清欢眸光朝门口望去,理了理凌乱的衣衫,确定模样没什么破绽之后,方开口让沉星请了萧菱伊进来。 “母后。”瞧见萧菱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宋清欢迎上前去,将萧菱伊扶了进来。 “母后睡得可好?”宋清欢笑吟吟问。 萧菱伊点头,说来奇怪,她分明没来过萧家老宅,平日里又是认榻的性子,可偏生方才午休却睡得极好,一颗久悬的心仿佛突然间落了下来一般,心里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其实她一开始是想去找萧望和萧余氏的,只是想到方才沈初寒的态度,心知他是在为自己出气,也不好落他的颜面,便按捺了下来。原本想看看书静心,没想到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听说你们方才出去走了一遭?”萧菱伊在桌前坐下,看着宋清欢和沈初寒含笑问道。 沈初寒点头,“出去随意走了走,见母后正在午休,便没打扰您。” 萧菱伊“嗯”一声,微微一顿,“怎么样?” “府中景致不错。”沈初寒温声道,“还见到了萧榛和萧楠。”见萧菱伊露出几抹兴味,沈初寒便补充道,“两人都是可塑之才,若是外祖父同意,我想让萧楠去阿濯麾下效力。” 萧菱伊显然有些吃惊,瞪大了眼睛道,“萧楠去阿濯那里?他自己可愿意?” 宋清欢接过话头,“他想要参军,阿殊便给他提了这个建议,萧楠倒是很高兴地同意了。”她自己不觉,但话语间满是对沈初寒的维护之意,似乎怕萧菱伊因此对沈初寒产生不满一般。 萧菱伊不禁笑开,微狭了眼眸看着宋清欢,“欢儿,我知道了,殊儿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不会无缘无故让萧楠往崇州去。” 宋清欢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急切了些许,不好意思笑笑,收了声。 “母后,这件事,我会再与外祖父谈谈的,您不用担心。若是外祖父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 萧菱伊点头,“你看着办便是。”沈初寒办事,她向来放心,刚刚也不过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母后……回来,感觉可还好?”沉默片刻,沈初寒再度开口。 萧菱伊有一瞬的沉默,她的眉眼清淡如水,目光悠悠飘向窗外,嘴角绽放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殊儿,爹娘他们,没有怪我。” 沈初寒心中微紧,皱了眉头看着萧菱伊。 当年之事,本就不是她的错,她却日日忧心至此,难免让沈初寒觉得替她堵得慌。不过此时观她眉眼,前些日子缭绕的郁结之气似乎散去不少,看来,今日这趟萧府,是来对了。 “母后多想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自然明白您的苦衷。”既然她自己想通了,这会子言语的宽慰反倒显得苍白,沈初寒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只略略说了一句。 “是啊母后,我看外祖父一家都是极好的人,若是外祖父愿意,阿殊还想请外祖父一家重回临都呢。”不仅是萧望一人,还有整个萧氏嫡系一族。 沈初寒虽未明说,但他的心意,宋清欢自是明了,此时说出,为的就是让萧菱伊更加安心而已。 果然,萧菱伊听罢,眸光一亮,紧紧盯着沈初寒,“殊儿?” 沈初寒点头,“若是外祖父愿意,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到时,母后就能常常见到他们了。” 萧菱伊扬起的眉梢蓦然一落,眼中有流光闪烁,一时激动,竟不知该说何话接口。 宋清欢笑笑,知萧菱伊今日情绪太过起伏,也不急着让她说什么,抬手斟了杯茶递过去,“母后先喝口水。” 萧菱伊接过茶盏喝一口气,体内激动的情绪果然平复几分,她看着沈初寒和萧菱伊,眉眼间有柔和的光泽,“殊儿,欢儿,谢谢你们。” 宋清欢轻笑,“母后太客气了,您的事就是我和阿殊的事呀。况且,外祖父一家若当真进了京,对阿殊也有不少帮助不是?” 沈初寒附和一声。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宋清欢看一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来人是萧望派来请他们过去吃饭的侍女。 宋清欢应了,稍作整理,几人一道随着侍女往前厅走去。 到了正厅,萧家的人已经到了,见他们过来,起身行礼。 沈初寒依旧神情淡淡的模样,“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多礼了,都做吧。”见着萧菱伊因萧家之故而心情舒畅,他此时的面上冷意也舒缓些许。 大家纷纷落了座,很快有源源不断的佳肴上了上来。 待菜上齐,萧望看一眼沈初寒,示意大家开始吃饭了。 萧家是簪缨诗礼之家,于礼仪上自是看得重,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所以一顿饭吃下来,并没有什么人说话。 沈初寒也知道此时并不是谈正事的时候,偶尔开口同萧望闲聊两句,却也没有多说。 吃过饭,众人散去,萧望看向沈初寒,笑着道,“听闻皇上精通棋艺,若是皇上得空的话,不如到我书房下一局如何?” 他眉眼含笑,带着淡淡的暖意,虽然称得是皇上,言语间却带着长辈的和善。 沈初寒擅棋,那还是从前在凉国当丞相之时,到了昭国之后,他已甚少碰棋,知之者甚少。萧望能知道这件事,足见他们对沈初寒还是花了不少心思了解。 既然萧望率先示好,沈初寒自不会拒绝,点点头道,“好。” 见萧望叫走了沈初寒,萧余氏眼巴巴地看着萧菱伊,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收到萧余氏的目光,萧菱伊眸中一湿,压下汹涌的泪意,浅笑着看向萧余氏,“娘,爹叫上殊儿下棋去了,咱们俩娘也好好聊聊吧。” 萧余氏顿时眼泛泪光,忙不迭点头应好。 宋清欢笑笑,看向沈初寒和萧菱伊,“那我便先回房了。” 沈初寒点头,吩咐流月沉星,“照顾好娘娘。” 流月沉星应是,跟在宋清欢身侧出了前厅。 他们一走,其他人也纷纷离去,萧菱伊同萧余氏一道回了房,沈初寒则与萧望一起朝书房走去。 夜风凉凉,轻轻拂面而过。萧望的面容在夜色中有几分看得不真切,他忽而驻足,转身看向沈初寒,“皇上小的时候,我曾见过你一面。” 沈初寒眉眼不动声色地一动,凉淡的语声在夜风中响起,“是吗?外祖父何时见过我?” 萧望眉眼微黯,“皇上八岁那年,被派往凉国为质时,我曾偷偷入临都,躲在人群中见过你一面。” 那时沈初寒尚且年幼,眉眼间却有了与年龄不符的冷冽与稳重,那时恍然之间他也曾想过,这孩子,以后约莫会有很大出息的。 只是后来传来他身亡的消息,生生断了他的念想。 却不想,那一日的惊鸿一瞥,他终究没有看错他。 沈初寒抿唇不语,他知道萧望于他而言,于母后而言,心中终究有愧。但沈初寒本就是冷清之人,这种愧疚于他而言,根本就是无关痛痒。若说唯一能让他心绪起些许涟漪的,就是他大抵可以利用着萧家着愧疚之情,而为他所用。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都是过去的事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也懒得再提,更何况,便是看那么一眼,又当如何?于他并而言,并没有丝毫好处罢了。 可听在萧望耳中,却难免生出些怅然,以为沈初寒终究是因过往之事而无法原谅他们。一时心绪不宁,也没有再开口。 沉默间,书房到了。 夜色中,书房内燃油灯一盏,倒衬得这夏日的夜,平添几分凉意。 门口的仆从见他们过来,行了礼,推开门迎他们进去。 沈初寒和萧望并肩入了书房,有仆从上得茶来,复又退了出去。 萧望朝沈初寒笑笑,取了棋盘过来,白玉制的棋盘,不是特别名贵的玉料,但晶莹剔透,凉淡沁人,一看便知使用过无数次,才能磨得这般光洁华润。 沈初寒与他对坐,看着他将棋盘摆好。 “皇上执黑执白?”萧望看向他问。 沈初寒捻起一颗黑子,“外祖父先请。” 萧望便也没有推脱,执起白子先下一步,语气怅然开了口,“从前你母后她也甚喜下棋,时常缠着我教她。” 沈初寒没有出声,只将手中的棋子一落,清脆的落子声传入萧望耳中。 他当然知道母后好棋,说起来,他的棋艺,还是启蒙自萧菱伊。若推算下去,倒与萧望也有几分渊源。 就当萧望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之际,却听得沈初寒低沉清冽的声音传来,“我的棋艺,一开始便是同母后学的。”一顿,嘴角漾开须臾笑意,“母后虽然好棋,却不擅棋。” 听得沈初寒这么说,萧望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晃,也笑开来,“是啊,伊儿的棋艺,确实平平,但却总喜欢缠着我下棋。后来怀瑾和握瑜也学了棋艺,她大抵是觉得每每来缠我都不得空,所以后来便转而向怀瑾握瑜邀棋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底笑意愈显,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拽着他的衣袖撒娇的小姑娘。 沈初寒眉眼微动。 从他记事起,萧菱伊便是沉郁寡淡的性子,甚少有过真正开心的时候,他甚至都想象不出,年少时的她,也会有这样俏皮的模样。 “啪”的一声,萧望再落一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陡然变得沉重,撩眼望一眼沈初寒,犹豫片刻,终是语气沉沉开口,“伊儿……终究是我们萧氏一族对不住她。” 沈初寒捻起一颗棋子落了子,神色依旧淡淡。 又到了萧望落子之时,他却捻着一颗白子,迟迟落不了手,气息沉沉,有几分心绪不宁。 当年之事,他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外祖父这歉,或许该向母后道才是。” 神思恍惚之际,听得沈初寒开口,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萧望执子的手一僵,眼底涌动着深深的歉意,刚欲接口,听得沈初寒又道,“外祖父应该也看出来了,母后并无怪罪你们的意思。甚至……”他一顿,嘴角的弧度显出几分清冷的讥讽,“她之所以迟迟未回崇州见你们的原因,就是因为觉得无颜再见萧家族人。” 萧望一怔,他确实没想到,这个中缘由竟是如此! 沈初寒见他迟迟未落子,却也不催促,只继续冷冷开口,“外祖父可知,母后下落不明的这十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望怔怔摇头,素来清明的眼有重重叠叠的暗色涌出,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初寒。 十几年前,临都传来萧菱伊消香玉陨的消息,他悲痛之余,自然也派了人前往临都一探究竟,探子回报说萧菱伊却是已薨,棺椁被沈初寒葬至一秘密之处。 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却再次传来萧菱伊还活在人世的消息。 而他派去打探的探子,却无人探得这十几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萧菱伊便这么凭空活了过来。可萧望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此时听沈初寒说来,一颗心不免吊了起来。 “母后失踪的这十几年间,一直被君无垠囚禁在地下寝宫。”沈初寒凉淡的语声再次响起。 穿堂风从门外倏地吹入,吹得烛火噗噗,也吹得萧望的心跳猛地一滞。他的眼豁然睁大,死命盯着沈初寒,眼中是浓烈的不可置信。 半晌,他才蠕动着唇,颤颤巍巍地开口追问一句,“你……你说什么?” “外祖父没有听错。”沈初寒神色寡淡,“母后这十几年间,一直被囚于地下,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话音落,只听得“咚”的一声,萧望手中久执未落的棋子,猛地脱手掉落在地。 ------题外话------ 小可爱们要的万更,这一周我尽量码出来++ 正文 第431章 灵力苏醒 白色棋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最终在沈初寒脚尖前停了下来。 沈初寒低了头看去。 棋子圆润光滑,并未破损,在明暗灯火中散发着润泽的光芒。 他俯身,拾起棋子,指尖捻住放在桌上一角,抬眸向萧望看去。 萧望眼中暗色翻滚,一脸震惊和自责之色,苍白的嘴唇蠕动着,似想说些什么,可半晌也没有挤出一个字,只将手猛地一捶桌面,懊恼地低垂了头。 桌子震了震,棋盘上的棋子也被震得有些错位。 沈初寒手指曲起,闲闲敲了敲桌面,凉淡开口,“外祖父,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您也不必想太多。” 萧望抬了头看着他,眉头皱作一团,许久,才长长叹一口气,语声中藏着无尽的哀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带伊儿入宫。” 若是萧菱伊没有入宫,她就不会遇到君无尘和君无垠,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的事了。 沈初寒凝视着他,望见他眼底无穷无尽的懊悔和自责,眼中冷意退却些许。“相信母后不会后悔遇见父皇的。”终究,他还是淡淡地开了口,“外祖父也无需太过自责了。” 萧望双手捧住脸颊,鼻息粗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母后前半生已经过得很苦了。她是极重亲情的人,希望外祖父和萧家不要再让她失望。” 听出沈初寒话中有话,萧望深吸一口气抬了头,“皇上的意思是?” “外祖父有没有想过重新搬回临都?”沈初寒也不同他兜圈子,说回了正题。 萧望一怔,重新理了理思绪方开口道,“先前,萧家之所以偏居此处,其苦衷,相信皇上也能明白。”那个时候,只要君无垠还在位一日,他们就不可能重回临都。 沈初寒点头,“如今局势已然不同,掌权的是朕。萧家诸人,都是可用之才,外祖父若是同意萧家再次入仕,朕自然是求之不得。更何况……” 语气微微一顿,审视的目光往萧望面上一瞟,“外祖父一家若是能搬去临都,相信母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萧望垂了眼帘,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沈初寒此番前来,果然不只是认亲这么简单。不过,他没想到他会如此毫无芥蒂地提出重新启用萧家的建议,难免有些错愕。 说实话,在此之前,萧家出仕也是无奈之举。 萧家是百年大族,向来在朝中占据重要地位,到他这里却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心中不免会有不甘,百年之后又如何面对萧家的列祖列宗?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看不到萧家子弟重新入仕了,却没想到,眼下就有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自己眼前。 只犹豫了片刻,他很快抬了头,神情坚定,深吸一口气道,“既然皇上信任萧家,那么,萧家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他们已经对不起萧菱伊了,既然沈初寒开了口,他们自是要无条件支持他的,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点点偿还吧。 这便是答应了。 沈初寒微扬了唇角,“多谢外祖父的支持,如此,朕也能安心不少。” “阿瑾和阿瑜得我悉心教导,想必能帮到皇上一些。至于小一辈的人,阿榛是可塑之才,不过阿桦志不在此,而阿楠……” “萧楠的话,朕想让他先去军中历练一番。”沈初寒接过话头。 萧望微愣,他原本也是打算这么建议的,不过看沈初寒这模样,似乎已经早就有所了解? 见萧望面露不解之色,沈初寒开口解释,“白日在府中闲逛时正好碰到了他,听闻他有参军的意向,朕便向他提出了这个建议,他自己也同意了。若是外祖父没有意见的话,等回了临都,朕就派人着手安排。” 萧望定了定神,点点头,“先前我之所以不同意阿楠去参军,主要还是怕他在军中会受到不公正待遇,当然了,也怕传入君无垠耳中,引起他的猜忌。如今这些没了这些顾虑,阿楠能在慕容将军手下历练一番,对他自是极好的。” 萧望本就不是迂腐之人,这等好建议,又怎会拒绝? “朕还有一事,需外祖父帮忙。”解决了萧楠的事,沈初寒眉头微舒,接着开口。 “皇上请讲。” “朕想请外祖父亲自出山。”沈初寒语气沉沉开了口。 萧望再次愣住。 他如今年岁已大,原本就想着含饴弄孙度过剩下的日子了,根本就没想到沈初寒会请他再次出山。所以方才同沈初寒说的时候,也只推荐了萧怀瑾他们。 “皇上,我年岁已大,怕是不再适合再次入仕。”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推拒道。 沈初寒笑笑,“外祖父太自谦了。”他伸手给萧望倒了杯茶递过去,“实际上,朕这才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请外祖父出山。” 萧望眉头微蹙,接过茶盏道了谢,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沈初寒。 沈初寒甩袖一拂,原本敞开的书房门“砰”一声的关上,确认两人的话不会被他人听到后,他这才接着开口,“过些日子,朕可能需要离开临都一段时间,外祖父也知道,朕刚继位,虽然朝中看着尚算平静,但这平静表面下却还有不少暗涌,所以朕必须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帮忙处理朝政。” “不知皇上要去哪里?”萧望有些吃惊。 沈初寒并没有正面回答,只看着他道,“具体的内情,等到了临都之后朕会同你细说,还请外祖父务必要帮朕这个忙。” 萧望看着他精致的眉眼,恍惚间似看到了萧菱伊的影子,心内一刺,拒绝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了。 无论如何,这是萧家欠他们的,别说只是请他出山,便是让他赴汤蹈火,他也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了下来,“好。” 沈初寒眉头一松,唇角有浅淡笑意漾起,“如此,就多谢外祖父了。”目光在桌上一瞟,;落在棋盘上错位的棋子上,语声淡淡,“这局棋,今日怕是下不成了,改日再来同外祖父切磋。” 说着,起身站起,“时候不早了,外祖父早点休息,我便先走了。” 萧望也跟着站起,点点头道,“皇上也早些休息。” 沈初寒轻笑,步伐一顿,抬眸看着萧望,“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外祖父不必客气,便随母后一道,唤我殊儿便是。” 初到萧府的时候,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但萧望却明显能听出,上一次,他的话中还带着冷冷的疏离,今日这话,却是出自真心,遂也点点头,“好,我便不送了,早些歇着。” 沈初寒点头,走出了书房,清俊身影在月色笼罩下发出淡淡清华。 既与萧望谈妥,沈初寒他们在沧州也不便久待。 因沈初寒急着让萧望复职,便决定让萧望先同他们回临都,萧怀瑾和萧握瑜在沧州处理好事情之后,再举家搬往临都。 至于萧楠那边,得了萧望应允,便是他爹娘再多不舍,也没法再拒绝,替他收拾好行囊,让他随着萧望和沈初寒他们先上京去了。 六月中旬的时候,一行人回了临都。 沈初寒先派人传了信给慕容濯,又派了一小队士兵,同萧楠一道,往崇州去了。 同时,迅速在朝堂上宣布将萧望官复原职的决定,依旧授予其太傅一职。 沈初寒先前亲自去沧州拜访萧府,众人便有了猜想,此时倒也不觉吃惊。况且萧望先前在朝中颇有威望,又有不少门生子弟仍在朝中为官,支持者甚众,故而沈初寒这个决定,并未遭到多少反对。 萧望复职后,沈初寒让人将城中被废弃的萧府仔细修缮一番,让他住了进去。 至此,去玉衡岛前的准备工作基本都已妥当。 这日,下了早朝,沈初寒请了萧望一道同他去御书房,同时又让人将宋清欢也叫了过去。 听到人来报,宋清欢心中清楚,沈初寒要将计划同萧望和盘托出了。 果然,到了御书房,发现慕白也在。 “外祖父。”宋清欢进了御书房,朝萧望盈盈一笑。 萧望回了礼,有些不解地看着沈初寒。他原本以为沈初寒叫他过来是讨论朝政的,但宋清欢既然都来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沈初寒请了他入座,又招手让宋清欢坐到了他身旁,方开了口,“外祖父,今日叫您过来,是想跟您详细说一下前些日子跟您提过的那件事。” 萧望略一思索,很快就反应过来。 “殊儿是说……过些日子你要离开临都一段时间的事?” 沈初寒挑了挑眉,看一眼宋清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地说给了萧望听,“不瞒外祖父,我先前在凉国时身中一种奇毒。” 萧望眼睛倏地瞪大,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你中了毒?” 沈初寒点头,继续道,“那毒虽暂时不至于要命,但每年都会发作两次,所以还是尽早找到解药的好。” “那可知何处能找到解药?”萧望忙追问。 沈初寒再次点头,“我们已经知道了何处能找到解药,准备过几日就出发。但外祖父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我若离开临都太久,难免造成人心惶惶,所以……我离开临都的事,不打算让众人知晓。” 萧望不解,“那……你殊儿你有什么计划?” 沈初寒看一眼慕白,“慕白与我身形相仿,我准备让他用易容术扮成我的模样。只是慕白于朝政上并无多少涉猎,所以才要请外祖父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辅佐朝政。” 萧望闻言露出吃惊之色。 不得不说,沈初寒这计划着实太大胆了些。可确实如他所说,这个时候他若离开,朝中难免不稳,更别提虎视眈眈的其他三国了。 他沉吟片刻,看向宋清欢道,“欢儿也一同前去吗?” 宋清欢点头,“过些日子便是我父皇的忌辰了,我会提前放出风声,说要上城郊天宁寺住一个月替父皇念经祈福。” “那……仪嘉帝姬那边?” “到时只能请母后辛苦一下,帮忙带一阵子忧忧了。” 见两人诸事都已安排妥当,萧望心知他们已下定了决心,遂不再劝阻,点点头道,“好,既然你们都已经安排好了,我这边会全力配合慕白的。” “有劳外祖父了。”沈初寒道,慕白也跟着行礼谢过。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阿殊,你是不是还要同外祖父具体商量一下?” 沈初寒点头。 “那我便先去看看忧忧,你们慢聊。”萧望虽然曾辅过政,但他毕竟十多年未入仕,有些朝政上的事,还需要沈初寒提点一番。 沈初寒正有此意,便未留她,目送着她离开了御书房。 回了华清宫,宋清欢让沉星去抱了忧忧上来。 尚未见着人影,远远便听到了忧忧奶声奶气的呼喊声,“母后……母后……”话音落,沉星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怀中正抱着忧忧。 见到宋清欢,忧忧挣扎着要下来,沉星便弯腰将她放了下来。 “母后!”忧忧一着了地,便“咯咯”地笑着,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殿下小心!”身后的沉星惊呼一声,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宋清欢也笑着走下高阶,朝忧忧张开手,一错不错地望着她。此时,忧忧正好跑了过来,一头扑进了她怀中抱住。 沉星这才舒了口气,停下脚步。 宋清欢如今怀了身孕,不适宜用力过度,便没有抱起忧忧,只牵着她往内殿走去。 “忧忧今日可还乖?”到了内殿,宋清欢将她抱上窗旁的软榻,笑盈盈望着她问道。 忧忧点点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奶声奶气道,“母后,忧忧今日可乖了,文姑姑还夸忧忧了。”她口中的文姑姑,是从前忧忧在寒王府中的奶娘,因为性子柔顺,将忧忧带得好,忧忧又恨喜欢她,所以让她也跟着一同进了宫,平日里负责伺候忧忧的衣食住行。 “忧忧真乖。”宋清欢笑笑,摸了摸她的头。 “母后,弟弟今天乖嘛?”忧忧在软榻上爬到她身边,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隆起的腹部,满是好奇之色。 宋清欢柔和地浅笑着,“弟弟今日也很乖哦。” “文姑姑说,再过几个月,弟弟就能从母后的肚子里出来了是吗?”忧忧歪着脑袋好奇道。 “是哦。”宋清欢点头,“不过,也有可能是妹妹呢。忧忧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忧忧将脸贴近宋清欢的肚子,“忧忧都喜欢。”说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母后,我能摸摸吗?” 宋清欢笑着点头。 忧忧的小拳头蜷了蜷,很快展开,轻轻地落在宋清欢的肚子上。 她的手刚放上去,宋清欢便感到肚子里的宝宝似乎动了一下,她一怔,有些没回过神来。忧忧初始也吓了一跳,将手猛地缩了回去,忽的想到什么,抬起眼看向宋清欢,兴致勃勃地叫道,“母后,弟弟动了!” 她说话的功夫,宋清欢感到脖子上蓦地一凉,低头瞧去,见那块青鸾玉佩忽然发出幽幽光芒,一闪一闪,甚是神秘。 宋清欢越发愣住。 见她垂了头,忧忧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见到那发光的青鸾玉佩,愣了愣,忽的眨了眨眼,愈发好奇,小手一指,“母后,这是什么?” 宋清欢将青鸾玉佩从脖子前摘下,递给忧忧,“这是母后的玉佩。” “玉佩?”忧忧越发好奇,伸出小手接过。不料,青鸾玉佩刚一落到忧忧手中,那道奇异的光泽却越发明显了,连带着连忧忧的指尖似乎也发出五彩光芒。 而这时,宋清欢感到体内的灵力开始异动起来! 正文 第432章 出发前往玉衡岛(卷三完) 原本,她体内灵力处于沉睡状态,若非刻意催动,基本感觉不到什么。可此刻,她却能明显感到灵力在体内四下游走,丹田处有股暖意徐徐升起。 “母后!”恍惚间,忧忧的声音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眸看向忧忧,见忧忧正抓着那块青鸾玉佩,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小手四下挥舞着,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叫着,“光!光!” 宋清欢这才察觉,忧忧指尖的幽光此时更明显了,一闪一闪,恍若萤虫一般。 她脑中神思一闪,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忧忧温声道,“忧忧,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忧忧懵懂眨了眨眼,摇摇头道,“没有。” 宋清欢略舒一口气,刚要说话,却突然感到肚里的小宝宝又踢了她一下。而此时,她能清晰地察觉到方才在四肢百骸游走的灵力,开始向腹部汇聚,仿佛形成一道屏障,将腹中宝宝包围了起来。 只是,这种奇异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青鸾玉佩停止了发光,忧忧指尖的光芒也跟着熄灭,而她体内的灵力亦渐渐平息。 宋清欢盯着忧忧,心头闪过一缕疑思。 难道……因为青鸾玉佩的缘故,忧忧体内的灵力也跟着苏醒了?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到底担心忧忧年幼,灵力会伤到她,想了想,温声开口道,“忧忧,这块玉佩先还给母后好不好?” 因为青鸾玉佩停止了发光,忧忧也失去了兴趣,闻言点点头,将小手朝宋清欢面前一伸。 宋清欢接过玉佩重新带上,再次看向忧忧问道,“忧忧,你告诉母后,当真没有哪里不舒服吗?肚肚痛不痛?手手痛不痛?” 忧忧“咯咯”一笑,挥舞着小手欢快道,“不痛不痛。”说着,身子趴在软塌上,又四下欢快地撒欢爬了起来,似乎方才那一幕对她并无任何影响。 宋清欢看着她活泼如旧的模样,略松了口气,心头却总有些疑虑。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不知是何原因,方才她和忧忧体内的灵力都突然间苏醒了,甚至,连腹中的宝宝都受到了影响。 虽然灵力对人无害,但忧忧和宝宝还小,她难免有些担忧。 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便唤了沉星进来,让她派人去请云歌进宫。 事关灵力的事,也许云歌知道得比她更为详细。 沉星应声退下。 目送着她退出殿外,宋清欢暂且按捺下心头优思,同忧忧玩耍起来。玩了一会,忧忧渐渐有些困了起来,宋清欢便唤了乳母进来,将她抱下去歇息。 刚将忧忧抱下去没多久,云歌便来了。 “娘娘。”她入得殿内,朝宋清欢行了礼,因走得急,额上渗出晶莹的汗珠。 宋清欢略显诧异。 云歌此番,倒来得比她想象中快些。 “我今日唤你进宫来,是有一事相询。”宋清欢让人请了她入座,心中到底不安,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请她入宫的原因。 云歌眉梢一挑,面上亦有诧异之色,“可巧,奴婢刚准备进宫来找娘娘,娘娘的人便到了长帝姬府。” 宋清欢闻言微讶,身子朝前一倾,不解道,“莫不是……也是关于灵力的事?” 云歌点头,瞪大了眼睛望着宋清欢,眼中满是惊讶,“娘娘也是因为此事才召奴婢入宫的吗?” 宋清欢一颔首,理了理思绪,将方才发生的奇事说给了云歌听。言罢,她眉头微蹙,有几分担忧,“云歌,你可知这究竟是何原因?” 云歌闻言恍然,抬头看一眼宋清欢,“不瞒娘娘,奴婢方才之所以准备进宫来找娘娘,就是因为再次感知到一股强大灵力的存在。” 宋清欢咬了咬唇,墨瞳微狭,难免有几分气息浮乱,“你又有感知?” 云歌点头,语声沉沉,“而且这一次,比上一次娘娘解开封印时的感觉还要强烈。” 宋清欢瞧着她郑重其事的眼神,不由也陷入沉思,“难道……是因为忧忧身上的灵力?” 云歌看她一眼,“娘娘,依奴婢之间,应该是您和帝姬,以及您腹中宝宝身上的灵力形成了相互感应,所以灵力感应才会在方才那一瞬间达到峰值,也唤醒了您身上的那块青鸾玉佩。” 她微一顿,接着猜测,“若是奴婢没有猜错的话,夫人留给您的那块青鸾玉佩,应该与您身上的灵力有着密切的关系。” “灵力感应?”宋清欢不解。 云歌点头,“奴婢先前也说过,灵力是会遗传的,您身上灵力十分充沛,如今看来,仪嘉帝姬和您腹中的宝宝似乎也遗传到了您大半的灵力。” 宋清欢下意识抚了抚隆起的腹部,“云歌,你说,方才那股强烈的灵力,玉衡岛上会有感知吗?” 云歌神色间显出一抹犹疑,半晌,才斟酌着开口道,“不瞒娘娘,奴婢不敢肯定。灵力的感知,并不是单纯与距离有关。更何况五大长老感知灵力的能力比普通的扶澜族人更高,如今不管是您也好,还是仪嘉帝姬也好,身上的灵力都非普通扶澜族人所能拥有的,所以……” 她话没有说下去,宋清欢却明白了她未尽的话。 也就是说,这一次,他们被扶澜族长老发现的几率要大得多,心中不由浮上担忧,“若我们都去了玉衡岛,忧忧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云歌想了想,摇摇头道,“仪嘉帝姬身上虽然也有灵力,但毕竟年纪尚幼,唯有与您在一起时,体内的灵力才有可能被激发。因此殿下前往玉衡岛之后,仪嘉帝姬体内的灵力应该不会被探知道。” 得了云歌这话,宋清欢才略放了心。 只是眼下看来,去玉衡岛的事,实在是刻不容缓了。 “你回去告诉长帝姬,就说我们过几日便启程去玉衡岛,让她做好准备。”眉眼微冷,宋清欢凉声吩咐,眼中有坚毅的火花。 “好。”云歌点点头,犹疑一番,还是开了口,“娘娘,当真要将五皇子的棺椁一道带上?” 听得她话中有话的模样,宋清欢眉头一蹙,“你有什么建议?” 云歌略微一顿,“奴婢觉得,娘娘和长帝姬此番去玉衡岛,情况未明,若贸然带上五皇子的棺椁,确实有几分不便。先不说娘娘的身份,如今娘娘有苍邪剑在手,便有了与扶澜族谈判的资本,倒不如此番先去玉衡岛探探情况,如此,也能确保万无一失。” 宋清欢陷入沉思。 不可否认,云歌的话十分有礼。 他们此番去玉衡岛,前途不甚明朗,可以说,扶澜族的人是敌是友不定,母妃的情况又不明,若带上五皇兄的棺椁,确实有些不方便。且一路过去途径海路,万一海上发生什么情况,五皇兄的棺椁确实难以护住。 只是…… 君熙等这个机会等了这么久,她会愿意这么做么? 便是她,也一时不知如何同她开口。 仿佛看出了她的为难,云歌主动开口,“娘娘若是觉得为难,奴婢愿意替娘娘去同长帝姬说明情况。” 宋清欢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嫂嫂好,只是……我实在不忍心让嫂嫂失望。” 云歌知趣地低了头。 她毕竟只是个奴婢,具体如何,这决定还得由宋清欢亲自做。 宋清欢并未考虑多久。她一向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权衡利弊之后,很快下定了决心。 “便按你说得去办,不过……明日我会亲自去一趟长帝姬府。” 云歌闻言也不显诧异,点了点头,“娘娘可还有其他吩咐的?” 宋清欢摆摆手,“你先回去吧,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娘娘客气了。”云歌起身行了礼,告辞离去。 * 待沈初寒回了华清宫,宋清欢将今日之事说与了他听。 沈初寒剑眉微蹙,目光在她腹部一顿,“没想到,扶澜族灵力居然这般神奇。这么看来,是你们三者之间互相形成了感应?” 宋清欢点头,“眼下看来,去玉衡岛之事刻不容缓。外祖父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 “好。等明日我去完长帝姬府,就该放出风声了。” 沈初寒淡淡颔首,一双眸中透着明澈的光,“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翌日。 下完早朝,沈初寒果然陪着宋清欢去了长帝姬府。 因着昨日得了云歌的报信,今日君熙已经早早在府门口候着了,见宫里的马车驶了过来,径直带着云歌迎了上去。 马车停下,宋清欢同沈初寒一道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君熙。 “嫂嫂。”她微微一笑,眉眼雅淡。 “欢儿,皇兄。”君熙见了礼,三人一道往府中走去。 进了府,沈初寒知道宋清欢有话要单独同君熙说,便主动开口道,“我先去看看母妃,你们先聊。” “好。”宋清欢应了,目送着他离去后,与君熙一道往她院落走去。 夏日炎热,知了不知疲倦地在叫着,两人行在树荫底下,君熙看向她开口道,“欢儿可是有什么话单独同跟我说?” 宋清欢眸光微顿,拢在袖中的指尖动了动,点头应了,“不瞒嫂嫂,我确实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何事?”君熙眉眼微弯,温和地瞧着她。这两年,她的眉眼间早已不复当初还是昭国皇子时清冷无匹的模样,倒越发显出温柔婉约来。 宋清欢眼眸微刺,下意识垂了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知道,除开宋念,复活宋暄,是支撑着君熙活下去的最主要信念。可此时她要开口说的,却是将她的希望又生生退后了去。 见宋清欢欲言又止的模样,君熙秀眉一蹙,似想到了什么,眼中流光一闪,目光投向悠远的远方,“欢儿要说的,可是与阿暄有关?” 宋清欢一愣愣,怔怔抬眼看向君熙。片刻,似下定了决心,艰难开口,“相信嫂嫂也知道,我母妃虽是扶澜族圣女,但前次因触犯族规,被族中长老带回玉衡岛,也不知如今处境如何。我们此番去玉衡岛,着实有些前路不明。” 君熙是何等聪慧之人,宋清欢刚一开这个口,她便明白过来,眸子一狭,幽幽开口,“欢儿是不是觉得,这一次,最好先不要带上阿暄的棺椁?” 被君熙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思,宋清欢有些歉疚,抬眸看向君熙,眼底一片黯然,“嫂嫂,我……” 却不想,君熙扬唇笑笑,反倒出言安慰她,“欢儿不必觉得歉疚,这件事,我也想过了,也仔细问过云歌的意见了。我们初去玉衡岛,人生地不熟,确实不宜带上阿暄的棺椁。” 宋清欢诧异扬眉,没想到这件事便这么轻而易举解决了。 君熙嘴角笑意淡了淡,“我虽然想复活阿暄,但并没有失去理智。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你和皇兄同我一起冒险。更何况,这样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嫂嫂……”见到君熙这么明事理,宋清欢反倒愈发歉疚起来,千言万语哽在喉中,最终只语声坚定道,“嫂嫂,你放心,五皇兄之事,我一定会不遗余力的。” 君熙浅浅一笑,“我知道。”她怕宋清欢再次多想,岔开话题道,“欢儿和皇兄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朝中之事已安排妥当,明日我便放出要去天宁寺的风声,最迟不过三日,便能出发。” “好。到时忧忧放到这里来?” 宋清欢点头,“我还尚未同她说,有母后照顾,阿念陪着,我也能放心不少。” “如此甚好,阿念和忧忧彼此也能有个伴。” 又闲话几句,见正事都已说完,两人便直接去了萧菱伊院落。 将他们走后的安排都同萧菱伊细细交了个底,萧菱伊虽是担忧和不舍,却也明白沈初寒体内的毒拖不得,叮嘱了许久,才念念不舍地放他们回宫。 很快,宫里有消息传出。 前聿国皇帝忌辰快到,皇后娘娘思念亡父,决意前往城郊天宁寺小住一月,替父念经祈福,皇上亦已同意。 众人虽是吃惊,但当日皇后娘娘因骤然得知聿帝受伤而导致早产的消息众人皆知,私以为父女感情甚好,便也没有多想。 过了两日,皇后娘娘的凤辇便出了宫,带着贴身侍女上了天宁寺。 而此刻的宋清欢,已经到了长帝姬府中。 将忧忧托付给了萧菱伊,确保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这日天刚蒙蒙亮,趁着忧忧和宋念还在沉睡之际,宋清欢和沈初寒以及君熙便悄无声息出了长帝姬府。 门口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此番去玉衡岛,他们只带了流月沉星、云歌玄影以及十名精锐侍卫,分两辆马车。宋清欢和沈初寒同乘一车,由流月沉星驭车,君熙与云歌同乘,由玄影驭车。 依依不舍地辞别了萧菱伊,马车缓缓驶离长帝姬府,一行人踏上了前往玉衡岛的旅程。 目送着萧菱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宋清欢放下了车帘,目光幽幽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也正看向她,辰星般的眸中有闪烁的光。 “阿绾,怕吗?”他清润开口。 宋清欢摇头,深吸一口气,将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语声坚定,“有你在,没什么好怕的。”一顿,似在对他承诺,又似在给自己打气,“这一次,我一定要解了你体内的蛊毒。” 沈初寒轻笑,柔声应一句,“好。” 清晨的风穿过车帘吹入车厢,掀起宋清欢鬓角发丝,沈初寒伸手,将她的发丝挽至耳后,另一只手也反握住她的柔荑,侧颜仿佛玉雕一般,眸中神色幽深,带着睥睨万物的霸气。 这一次,他要解了所有的后患,从此以后,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题外话------ 换地图啦!玉衡岛要来啦! 正文 第433章 邯郸镇传说(有奖问答戳) 玉衡岛位于无妄内海,占地颇大,岛的四周施有禁术,又有浓雾缭绕,将玉衡岛与尘世彻底隔绝开,寻常人根本难窥真容。 每年特定时期,玉衡岛周边浓雾将会消散,偶有出海捕鱼的渔民远远瞧见,却因禁术之故难以靠近,久而久之便只当是海市蜃楼。 玉衡岛周边浓雾消散的时期,与天上星宿的升降时间有关。上一世,沈初寒虽勉强探查到玉衡岛在无妄海中的大致方位,却也被浓雾困在海上数月之久。只亏得他运气好,恰巧碰上玉衡岛外浓雾散开的时节,这才得以登岛。 不过这一次,有了苍邪剑的指引,他们登岛就容易许多。也正因此,沈初寒一行人没有同他上次一样选择从人烟稀少地势险峻的北边上岛,而是径直打算从南边登岛。 估摸准了玉衡岛的大概方位,一路从临都往东,历经大半个月,一行人终于到了昭国东部靠海的一个名叫邯郸的城镇。 邯郸城渔业发达,经济繁荣,人口众多。沈初寒一行人进了城,一股临海城市特意的腥湿气扑面而来。 宋清欢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就着马车中的茶水服了下去。 她深知此行一路艰险,她怀有身孕,身子不比从前,故而提前配制了不少药丸带在身上。方才吃下的那颗药丸,有清心的功效,让她不至于闻着这气味产生呕吐的感觉。 沈初寒看着她从容雅致的眉眼,眉头微微一蹙,“阿绾觉得如何?可是心中不舒服?” 宋清欢摇头,“吃下清心丸好多了,不用担心。” 沈初寒“嗯”一声,掀开车帘一角吩咐,“流月,去叫玄影派人找间客栈先住下。” 流月应是,马车渐缓,她自跳下马车找玄影安排去了。 不多会,隐卫便安排妥当,玄影在前头驾着马车引路,一行人朝下榻的客栈行去。 到了客栈门口,马车缓缓停下。宋清欢在沈初寒的搀扶下下了车,抬眼一打量,客栈门前挂着的牌匾上,“玉衡阁”三字映入眼帘,眸光不由一动,墨瞳微狭。 沈初寒显然也看见了招牌,望一眼玄影。 玄影会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邯郸城中没有多少客栈,这间是最大的。” 邯郸城虽然经济发达,但毕竟是以渔业起家,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一年当中往来商旅并不多,故而城中没什么客栈也属正常。 沈初寒点了点头,收回目光。 这功夫,有小二瞧见门口的车马,忙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住店吗?” 玄影点头,“店中有几间上房?” 小二一见他们一行气派的模样,笑得牙不见眼,忙不迭道,“客官,店中共六间上房,不知客官要几间?” “都空着?” “都空着呢。” “全包了。”玄影开口。 “好咧——客官里面请——”小二一见来了大买卖,眼底的笑都快溢出来,忙冲着店内吆喝了一句,一面让人将带着隐卫将马车停到后面,一面又恭恭敬敬请了沈初寒等人入内。 宋清欢同沈初寒君熙一道入得客栈内,见大堂内并没有多少人,只有角落处坐了两桌吃饭的渔民,听到有人进来,目光不由自主瞟了过来。 邯郸城甚少来外人,此番出行,为了方便,宋清欢他们均做寻常商旅打扮。虽则穿得普通,但高贵的气度却是布衣难以遮住得,难免引得那两桌人多看了几眼。 沈初寒皱了皱眉,神情有几分冷冽,身子一侧,将宋清欢挡在了身后。周身的寒气让那些望过来的渔民一凛,不知他们是何来历,却也不敢再肆无忌惮地过多打量。 玄影见沈初寒面露不悦之色,眸光一扫,看向方才那小二,“先引我们上去吧。” “好好好。”小二也回了神,躬身一请,“几位客官楼上请。”说着,前头带路,请了一行人上楼。 玉衡客栈是栋三层的小楼,一楼是吃饭打尖的大堂,二楼是普通客房,三楼则排了六间上房,如今已被沈初寒他们全数包了下来,也免得被什么闲杂人等打扰。 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三楼,躬身一礼,“这一层便是客官要的六间上房了,客官请先稍作歇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小的。” “每间房都上壶热茶来。”沉星开口道。 “是。”小二应了,看向沈初寒和宋清欢,“客官可还有其他吩咐?”小二迎来送往最是人精,自然看得出这行人中,沈初寒、宋清欢和君熙才是主子,所以势必要紧着他们的要求来。 宋清欢瞟他一眼,装作随意开口,“你们这客栈叫玉衡,倒是雅致的名字,可有什么来历?” 小二见他们一个个气度不凡,原本心里有些发憷,此刻见宋清欢和颜悦色的神情,胆子又大了起来,听得她问起,眉头一挑,故作玄虚道,“客官一行瞧着像是外地人,怕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传说吧?” 宋清欢假意不知,“什么传说?” 小二神神秘秘地开口,“传说啊,无妄海上有个仙岛,那仙岛的名字,就叫玉衡。我们这小店便想着借借仙气,乞求神仙保佑呢。”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垂了眼睫。 这客栈取名玉衡,果然不是巧合。这么看来,邯郸城中,应该流传了不少关于玉衡岛的传说。也许,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眼眸一抬,神色如常,“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二应是,行礼退下。 一共六间上房,沈初寒很快做出安排,他和宋清欢占一间,流月沉星一间,君熙一间,云歌一间,剩下两间住玄影和随行的十名隐卫。 君熙听罢,开口道,“我和云歌住一间便是。” 这一路过来,玄影和隐卫既要护卫他们的安全,又要安排各处落脚,自是辛苦不已。多腾出一间房,也能他们住得稍微宽松一些,有个好的睡眠。 不用多说,沈初寒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既是君熙的一番好意,沈初寒便也没有推脱,点头道,“好,那就委屈你了。” 君熙笑笑,示意自己不要紧。 众人便按照方才分配的,各自进了房间。 进房间前,宋清欢唤了流月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方随着沈初寒一道走进房中。 因着是上房,房间还算宽敞,布置虽算不得精巧,倒也干净。分内外两间,外间桌上摆着一只白瓷花瓶,瓶中插一支别致的蓝紫色鸢尾,淡淡香气袭来。 鸢尾是长于海边的植物,香气淡雅,有凝神功效。 只是,出门在外,任何情况下都该警醒些。这花香虽然闻着无害,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宋清欢环顾一圈,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透气。此时已近黄昏,远处的天空被晚霞渲染出瑰丽的色泽。他们的房间临客栈内庭,朝下望去,有郁郁葱葱的草木,吹散了风中的腥湿气,让人精神为之清爽。 宋清欢立在窗前,看着远处出神。 因为房间在三楼,高于城中大部分的建筑,所以放目远眺,仿佛隐隐能瞧见最远处海天相接之处,白茫茫一片间,只见一条长长的海平线,延伸到视线望不见的地方。 而他们最终要去的玉衡岛,便在那片茫茫的大海中。 “阿绾。”肩上有温热的触感传来,是沈初寒的手落在了上面。 宋清欢没有回头,只握了握他的手。 “舟车劳顿一路了,今日早些歇着吧。” 宋清欢轻“嗯”一声,看着窗外渐渐变化的光线,“明日便出发吗?” “可能要在城中停留几日。” 宋清欢秀眉微动,转身朝他望去,“为何?” “邯郸城是我们陆路的最后一站,再之后便要出海了。我们需要在此准备好出海的物资装备,这几日,你好好抓紧时间休息。”出海的船他自然早已命人备好,但海上航行不同于走陆路,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还有海上气候也很重要,所以不能操之过急。 “好。”宋清欢应了。 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小二的声音传来,“客官,您要的热茶来了。” “进来。” 门被人从外推开,方才那个小二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看向窗旁的宋清欢和沈初寒殷切笑笑,“客官。” 宋清欢指了指桌子,“放那吧。” 小二放下茶水,很快行礼退了出去。 沈初寒走到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招手唤了宋清欢过来,“喝口热茶。” 宋清欢接过茶杯,捧在手中喝了一口。 “体内灵力可有感觉?”沈初寒看向她问。根据苍邪剑上的地图提示,此处是离玉衡岛最近的陆地之一。 宋清欢摇头,伸手将青鸾玉佩拿出,玉佩光滑如常,却并没有发出之前那种幽光。 “没有感觉反倒是好事。”沈初寒温声开口,示意她别太担心。 宋清欢赞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她体内灵力出现异动,此处离玉衡岛那么近,族中长老一定能感应到什么,到时若赶在他们上岛前找到了他们,反倒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也不知道忧忧怎么样了。”宋清欢将茶杯放下,眉眼间有些怅然。 自从生下忧忧之后,他们与她总是聚少离多,心里头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忧忧。 沈初寒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指尖,“忧忧那边有母后照顾着,又有阿念陪着,阿绾就不用担心了。” 宋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无奈地叹口气,“有时候想想,我们这对爹娘,做得太不称职了些。” “你我的孩子,生来就注定不会有普通的一生,虽然对他们来说残酷了些,但越早独立,他们日后的路就越容易走。”沈初寒虽然对忧忧也是百般宠爱,但在教育她的问题上,却从来不会心软。 如果忧忧是个男孩子,他恐怕要更加冷酷得多。 宋清欢睨他一眼,“话虽这么说,忧忧毕竟还小……” 知道宋清欢此时有些心绪不宁,沈初寒也不同她争辩,只勾唇笑了笑,很快妥协,“阿绾说得是,等这次回去了,我们一定好好陪陪忧忧,好吗?” 宋清欢正要答话,听得门口又有敲门声传来,“少夫人。” 是流月的声音。 这次出来,为了不暴露身份,有外人在的时候,流月他们一律改了口,称沈初寒为公子,宋清欢为少夫人,称君熙为二小姐。 “进来。”宋清欢眸光微动,显出几分兴味。 流月推开门走了进来。 “怎么样?”宋清欢看向她问。 流月点点头,“方才同那小二聊了一会,果然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传说。” 刚刚听到那小二说起玉衡岛时,宋清欢心中略有所动。既然此处的百姓都知道玉衡岛的存在,那么,说不定城中有什么世代流传下来的,关于玉衡岛的传说。 有的时候,那些听上去神乎其神的传说,其实是有一些真实成分在里头的,端看你会不会辨别罢了。所以她方才便偷偷吩咐了流月,让她在小二上来送茶的时候套套她的话,没想到果然有一些收获。 “什么传说?”宋清欢眸光微亮。 “那小二同奴婢讲的这个传说,就发生在前些年,说是那时邯郸城附近一个渔村里,有个渔民出海捕鱼,运气不好遇上暴风雨天气,渔船被风浪打翻,他在海上漂泊了几天,竟然飘到了玉衡仙岛上。” 宋清欢墨瞳微狭,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小二说,后来,那渔民从仙岛上回来,竟然还带了名仙女回来。”说到这里,流月眼中现一抹慧黠之色,“殿下有没有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 宋清欢薄唇一勾,泠然的杏眸中有亮光划过,缓缓吐出两个字,“宫泠?” 流月点头,“奴婢方才特意去找过云歌确认过了,宫泠的父亲,就是来自邯郸城附近的一个小渔村。” “可是……这也只能说明宫泠对她的身世没有撒谎而已,对我们了解玉衡岛有何帮助?”宋清欢不解。 虽然宫泠也是扶澜族人,但她母亲当年只是族中一个小小的乐师而已,就算叛逃出岛,族中也不可能花费大量精力去找她。再者,就算宫泠知道一些关于玉衡岛的秘闻,但她如今远在燕国,又能帮到他们什么呢? “这件事,还有后文。”流月继续绘声绘色往下说,“小二说,后来人们才知道,渔民带回来的那名仙女,似乎是私逃出岛,因为回来没多久,海上便来了两名仙使。” “传说那日海上天气突变,狂风大作,顷刻间掀起巨浪滔天,当时在海边忙着收海货的渔民,却见到连天高的海浪中突然驶出一叶扁舟,舟上立着一名白衣仙人,仙气飘飘。明明海上狂风巨浪,可他脚下的那叶扁舟,却仿佛如履平地。” “那名仙使上了岸,便向岸上的渔民打听起了私逃出岛的那名仙女的消息,可等仙使顺着渔民的指引到了那青年渔民家中时,才发现他家里早已人去镂空,渔民也好,仙女也罢,都不知所踪。” 宋清欢闻之,若有所思的神色。 百姓中流传的传说,虽有夸大的成分在里头,但故事的本质却是不会变的,这么看来,扶澜族人身怀灵力,又常年生活在岛上,早就练就了一套炉火纯青的驭浪之术。更何况,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当日来的那名所谓的仙使,极有可能是族中的水长老。 宫泠年纪比她略长,她母亲私逃出的事,应该在自己母妃离岛之前,说不定那是这么些年来,第一个成功逃离玉衡岛的扶澜族人,所以虽然宫泠母亲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平民,却仍出动了族中的长老。 流月看了看她的神情,接着往下说,“后来,那仙使便寻叛逃的仙女无果,只得悻悻而归。临走前,被村里的渔民围住,说是希望他能留下什么仙物,好庇佑村里日后福泽绵长,那仙使果然留下了一物。” 听到这里,宋清欢眸光一动,“可知他留下的是什么?” “那小二说,仙使留下了一个盒子,却叮嘱村民不能打开,否则将会有厄运降临。村民深信不疑,在仙使走后,替他在上岸的地方建了座庙宇,塑了他的金身供后人膜拜,并将从仙使手中得到的那个盒子,也藏在了庙中。” ------题外话------ 卷四:碧海潮生正式开启,感谢姑娘们陪夭夭一直走到现在~! 来个简单的有奖问答吧: 仪嘉帝姬忧忧的大名叫什么呢? 正文 第434章 玉衡仙君庙 宋清欢听罢,眼中眸光漾开,有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么说来,那所谓的“仙使”,竟当真留了“仙物”在此?只不知是何物?这么一想,泠泠的杏眼中透出几分兴味来。 沈初寒看她一眼,嘴角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那村子,离此地多远?”这话,却是瞧着流月说的。 流月偏了脑袋回忆一番,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没有细问,不过,听那小二的口吻,约莫不是什么很远的地方。” 宋清欢好奇地看向沈初寒,“阿殊想去看看?” 沈初寒唇角笑意点点,流光清然地看着宋清欢,“难道不是阿绾想去看看?”方才瞧见她眼底的光,沈初寒便知宋清欢心底在想些什么。 被沈初寒戳穿自己的小心思,宋清欢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却也没否认沈初寒的话。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能多了解些关于玉衡岛的消息,等到上岛之时,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我先叫玄影派人去打探一番,若是情况属实,去看看也未尝不可。”沈初寒淡淡开口。 宋清欢闻言一喜,掀起小扇子般的眼帘眼看向他,眸中光华点点,倒显出几分小姑娘般的娇憨来。她素来是清淡的性子,也只有在沈初寒面前,才会有这样生动的神情。 流月初见还诧异不已,后来看得多了,才渐渐见怪不怪起来。 “殿下若是没有事吩咐的话,那奴婢便先告退了。”流月也是极有眼力之人,自不会在此多待打扰到两人的相处。 “好,你下去吧,有机会再从那小二那里套套话。” “是殿下。”流月笑盈盈应了,行礼退出了房间。 她一走,沈初寒面上的淡然收了几分,眼中有显而易见的宠溺,“只是,阿绾也不必抱太大希望,毕竟,这传言是否属实还是一说,更何况,我总得确认没有危险了,才会放你去的。” 对于沈初寒的坦诚,宋清欢也不失落,反倒俏生生一笑,露出一排米粒般齐整的贝齿来,“我有种预感,这个传言,一定是真的。” 果然,到了第二日,玄影那边便有消息传来。 说是离邯郸城十里处,有一处名叫花岗的小渔村,因着村子里随处可见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故而得了此名。 传说中那名仙使,便是从花岗村上的岸,而小二口中的那座庙宇,也的确存在,建于花港村临海之地,名唤“玉衡仙君庙”。 听到这名字,宋清欢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玉衡,又是玉衡,这片地方,还当真与玉衡脱不了干系。 “那……那传说的仙物,可在庙宇中?”宋清欢开口问道。 玄影点头,“那盒子如今还在庙宇中,据说,就放在那仙君的塑像后。” 宋清欢闻言不免欢喜,清凌凌的眸光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瞧着她那张如珠似玉的容颜,自明白她想说什么,挥手遣了玄影下去,方开口看向宋清欢,轻飘飘两字落入宋清欢耳中,“想去?” 宋清欢连连点头,巴掌大的小脸上笑意灿然。 沈初寒温润地挽了挽唇,似有些拿她没有办法似的,“既然想去,明日我陪你去看看吧。” 宋清欢虽诧异沈初寒如此轻易便答应了,但心底的欢悦还是掩盖了疑惑。当然,她不会知道,在玄影来向他报告之前,已经事无巨细地同沈初寒汇报过了,也确定过花岗村并无危险。否则,以沈初寒对她的紧张程度,又怎会如此轻易松口? 因着上一世的教训,这一世,沈初寒俨然学乖了不少。譬如,他依旧对宋清欢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却学会了很聪明地不在宋清欢面前表现出来。 长睫一敛,瞧着眼前姑娘笑靥如花的模样,沈初寒也扬起一个宠溺的笑意,“那今日便早些歇着,明日我带你去看看。” 翌日。 对那扶澜族长老留下的“仙物”,宋清欢有种莫名强烈的好奇感,故而一大早便醒了,唤了流月进来伺候她梳洗完毕,沉星那厢已让小二准备好早饭送上来了。 大抵同沈初寒一道用过早饭,宋清欢已然迫不及待。 君熙对扶澜族之物并无多大兴趣,再者去的人太多了容易引起旁人主意,宋清欢此次便没叫上君熙。 下了楼,出了客栈,流月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口等着了。 虽然时辰尚早,城里却已热闹起来,往来百姓络绎不绝,偶有人经过此处,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黏上了宋清欢。她如今虽怀着身孕,但一袭宽松的素衣穿上,非但不显孕肚,反倒有种仙气飘飘的感觉,再加上唇红齿白的一张芙蓉面,难怪引得人频频侧目。 沈初寒却生出了几分不悦,冷冽的眸光一扫,四周温度顿时降了几分。百姓大抵也瞧出了他们不是寻常人,不敢再看,匆匆离去。 宋清欢见沈初寒这幅寒气森然的模样,略有几分好笑,却也知道沈初寒就这性子,也未多说,挑起帘子同他一道上了马车。 待两人坐定,马车便缓缓驶动起来。 一路闻得车外热闹喧嚣之声,马车平稳地驶出了邯郸城,朝城郊不远处那座名唤“花岗”的小村庄驶去。 出了城,耳边喧嚣声渐熄,宋清欢挑起车帘朝外瞧去,有淡淡的海风扑面而来。 说来奇怪,许是在邯郸城中待久了,今日再闻得这样的满是大海气息的风,倒不似初入城时那般反胃。 马车徐徐朝前行进,眼前一一闪过小巧精致的房屋,偶尔出现的布衣百姓,倒给这样身处异乡的清晨,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宋清欢淡淡瞧着,觉得这一路来的焦躁之意也平歇不少。 这一路上,她虽然面上瞧着不显,但心底深处总归有几许不安。关于玉衡岛,她越了解得多,反而觉得心中越发没底。这个神秘的岛屿和岛上神秘的氏族,仿佛是超脱俗世凡尘的所在,哪怕她自己身怀扶澜族的灵力,心中的感觉,却总有些不大好。 这也是她此次为何执意要来看看那玉衡仙君庙的原因。 在此之前,她遇到的扶澜族人,无外乎重锦姑姑、云歌和宫泠几人,可她们都入世已久,对宋清欢而言,更像是朋友或是寻常百姓,而非来自那神秘族群的人。而那玉衡仙君留下的仙物,或许能从中窥得一些关于扶澜族的真实消息。 只是—— 宋清欢幽幽转了眸,眼底有怅然之色。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预感,仿佛那神秘的盒子,只是那扶澜族长老为了脱身而留下的障眼之物而已,否则,又何至于叮嘱村民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 依她看,那盒子之所以不能打开的原因,不是什么会给村子里招来厄运,而是因为,里头本来就是空的。 不过,猜测归猜测,既然花岗村就在附近,这一趟,她无论如何也是要来的。 “阿绾在想什么?”恍惚间,沈初寒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清欢回了神朝他看去,唇角挽起一个淡然的笑意,略微一迟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阿殊,你说……那扶澜族长老留下的盒子里,该不会什么都没有吧?” 沈初寒眉头一挑,似不并诧异她会问出这话,只温和地一笑,“既然阿绾觉得那只是他使的一个脱身之术而已,为何又还要前来呢?” 宋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万一我猜错了呢?”事关扶澜一族,总归是谨慎妥帖些的好,有些事情,不自己亲眼所见,又怎能放心。 沈初寒笑笑,“是不是空的,阿绾很快便能知道了。”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宋清欢微惊,掀起车帘子朝外一瞧,便见不远处的地方,赫然耸立着一座气派的庙宇。 正文 第435章 似是故人归 宋清欢凝视片刻,转头看回沈初寒,“便就在此处下车罢?” 沈初寒点头。 玉衡仙君庙对于花岗村的村民来说,是极重要的存在,更何况庙中还供奉着仙物,自是马虎不得,故而庙中每日都有村民自发执勤。 他们若大张旗鼓上前,难免打草惊蛇,倒不如扮作偶然途经此处的普通商旅,假意拜觐,借此一探究竟。 马车停稳,流月和沉星打起帘子请了两人下车。 甫一下车,映入眼帘的除了那座气派的庙宇,便是一望无垠的广阔大海了。今日天气颇好,海上风平浪静,阳光照耀下海水波光粼粼。有几艘出海的渔船在海上作业,海风徐徐吹来,仿佛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宋清欢收回目光,看向沈初寒笑笑,“走吧?” 沈初寒点头,吩咐沉星先去将马车停好,他则同宋清欢一道,带着流月往那座庙宇走去。 行了一会,便到了那仙君庙门口。 宋清欢停下脚步打量。 庙宇十分辉煌气派,琉璃屋顶,朱漆大门,一色水磨石墙,倒显出与这小渔村几分格格不入的气势来。庙门上高悬一块黑色牌匾,匾上提“玉衡仙君庙”五个大字。 只是庙宇占地不大,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只有正殿一间,以及两旁几间耳房而已。 今日天气不错,故而香客众多,进进出出的村民络绎不绝。 他们三人虽着布衣,气质容貌却是突出,既然掩不住,宋清欢便索性大大方方地让人打量,眼中恰到好处地显出一抹好奇之色。 这时,眼角余光见到一中年男子从庙内快步走出,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想必是今日在庙中执勤的村民之一了。 宋清欢眸光一转,看向沈初寒清脆开口,“夫君,这儿便是那大娘口中的玉衡仙君庙了吧?”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恰到好处落入刚走出庙宇的那名中年男子耳中。 中年男子打量一瞬,见他们气韵仪表皆是不凡,很快堆起笑意上前两步,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这位公子和夫人可是初到此处?” 宋清欢转眸望去,面上笑意清浅,“请问阁下是?” “在下李阳,是这花岗村的村长。” 宋清欢眸中一抹水波漾过,没想到一来便碰到这花岗村的村长了,也不知是好是坏?面上却是惊喜之色,“原来是村长,失敬失敬。” 一顿,自我介绍道,“我叫宋绾,这是我夫君沈殊。” 李阳一颔首,“沈公子,沈夫人。”狐疑的目光在两人面上略一打量,“两位看上去不像本地人。” 沈初寒接过话头,“我是位珠宝商人,此次带着我夫人过来,是来此地收购珍珠的。我夫人听说这里有一座仙君庙,便想着过来看看。” 此地靠近大海,除了渔业发达之外,偶也有渔民捕得一些贝类,故而偶尔会有些珠宝商人过来收购珍珠。 宋清欢笑笑,眉眼弯弯,眸中显出不谙世事的天真,“是啊,我们如今下榻在邯郸城里。昨儿听一位大娘说,这里曾有仙人驾临,还建了一座仙君庙,我心下好奇,便央着夫君带我来瞧瞧。李村长,这便是那座仙君庙了吧?” 李阳听罢,眼中闪过一抹精明。 这二人气度不凡,虽穿着平常素衣,细节处却彰显出轻巧雅致,一看便是有钱人家。这仙君庙的修缮维护处处都要钱,他们村里都只是普通渔民,这么些年下来,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他如今做着这村长,仙君庙修缮维护之责便落到了他头上。可村里的渔民根本凑不出多少钱,往来香客也只是寻常百姓而已,香火钱只堪堪够买些贡品,哪里有旁的余款? 这些天他正焦头烂额呢,没想到这个时候,可巧遇上了这两位。 若是他能让这夫人出些香火钱,眼下的燃眉之急,可不就能解了? 这么一想,眸光转了转,脸上笑意越发热络起来,“夫人想得没错,此处啊,就是远近闻名的玉衡仙君庙,夫人可要进去看看?” 宋清欢神情欢悦地看向沈初寒,“夫君,我们进去看看可好?” 方才那村长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她没有错过,看来,这村长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至于想得到的究竟是什么,相信很快就能查明,故而她才用这种天真的语气同沈初寒说话。 只有让村长觉得他们好糊弄,才能轻易套出他的目的来。 沈初寒很清楚宋清欢在盘算什么,温柔地注视着她,点点头道,“好,阿绾喜欢,我们就进去看看。” 这一幕落在村长眼中,越发势在必得起来。 看来,只要伺候好了这夫人,就不愁从他们身上拿不到钱了。眼帘一垂,看向宋清欢笑眯眯道,“夫人请,公子请。” 跨过门槛,一行人进了仙君庙。 中庭内立着一座青铜香炉,炉中插着十来支焚香,香雾袅袅,暖风熏面,有股子寺庙特有的檀香味。 好在宋清欢早有准备,在腰间香囊中放入了清心明神的香料,不至于被这浓重的檀香味熏得反胃。 村长带着两人绕过香炉,到了正殿门外,流月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警惕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景致。 一抬头,便瞧见大殿正中竖着的一座等身塑像,所塑之人三十来岁,一袭普通长褂,五官算得上俊朗,眉眼间一股淡淡仙气,足底还蹬着一叶扁舟。 想必便是百姓口中的玉衡仙君了。 不得不说,花岗村虽只是个小渔村,这工匠的手艺却是出众,这雕像塑得极为传神。 宋清欢打量一瞬,随着村长跨过门槛进了大殿。 雕像正中放置着两个蒲团,蒲团上有百姓正在参拜,一旁还放着一个箱子,供香客捐香火钱用。 参拜的百姓见村长进来了,颔首一礼,捐了几吊香火钱后离去。 村长笑眯眯地看向宋清欢,指着那一人高的雕像道,“夫人,这便是玉衡仙君的真容了。” 宋清欢假意兴致勃勃地仰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 过会,她看回村长,“这仙君瞧着,倒与平常人无异。” 村长吃不准她是什么态度,忙开口道,“这雕像,尚未表现出仙君十分之一的仙风道骨来。不瞒夫人,这仙君啊,来自无妄海中一座名叫玉衡的仙岛上,岛上住了不少仙人,容貌瞧着与我们别无二致,但身怀仙术,寿命也比普通人长不少。” 说着,见宋清欢似又有好奇之色,忙添油加醋接着道,“您看这仙君,瞧着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吧,可实际上啊,他已有百岁有余。” 宋清欢听着只觉好笑,面上神情好奇,故作天真地开口道,“村长怎知?难不成,是这仙君告诉你的?” 意识到自己牛皮吹大了些,村长有几分尴尬,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仙君来的时候,我尚年幼,不曾见过,这些,都是听父辈说的。” 宋清欢“哦”一声,眉眼间兴致微落,“这么说,这些也只是传说而已?”她抚了抚隆起的腹部,“本想替腹中的孩子求个平安的,只是,这传说未明,还是作罢吧。”说着,朝沈初寒笑笑,“夫君,你说是吧?” “等回去了,我再陪阿绾去寺里上香便是,到时我们多捐些香火钱,佛祖一定会保佑我们宝宝的。”沈初寒温柔开口,眉眼清润,倒将周身的冷冽掩了个十足十,分明只是个宠妻爱妻的寻常商人而已。 听到他这话,宋清欢蓦然间恍然,难怪村长对他们如此热情殷切,原来,是想从他们口袋里掏出些香火钱来。怪道方才他们进来的时候,村长瞟了那香火箱好几眼。 村长一听,顿时急了,更何况听沈初寒这口吻,香火钱必定是少不了的。眼见着到嘴的肥肉就要飞走了,他怎生心甘?忙不迭开口道,“夫人此话差矣,仙君确实到过此处,并非什么虚妄的传说。” “是吗?村长怎生知道?”宋清欢眨了眨眼。 村长思忖片刻,下定了决心,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夫人和公子,那仙君走之前,留下了一个仙物。如今那仙物,就藏在这庙宇之中。” 宋清欢挑了挑眉,眼中流光溢彩,似乎村长的话再度吊起了她的兴趣,“是吗?那这仙物,可否一观?” 原本她是想着自己暗中摸索找寻一番的,不过,既然这村长自己将她要的东西送上门来,她就不必客气了。 村长面上显出为难之色。 宋清欢见状,神情悻悻,眼中神采又淡了下去,“不能?那便算了。”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却透露出村长不过在撒谎的意味。 说着,转头看向沈初寒,语气淡淡,“夫君,我们回去吧。” 沈初寒点点头,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温声开口,“走吧,阿绾也不必失望,就当出来散散心了。” 宋清欢朝村长微微颔首,“无论如何,还是多谢村长了。”说罢,与沈初寒一道,转身就要朝门口走去。 见他们就这么要走了,村长顿时急了,忙开口唤住他们,“夫人请留步!” 宋清欢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只是转身后,那笑意便倏然隐去,只微微侧头看向村长,“村长还有何事?” 村长讪讪一笑,“原本,那仙物是不能轻易示人的。只是……我看夫人是有缘人,这样吧,夫人若是得了空,可在日落之后再来一趟仙君庙,到时,我可以给夫人看看仙君留下的仙物。” 他虽是村长,但这仙物属于全村人共有的财富,他若想给一个外村人看,势必不能太明目张胆。黄昏之后庙宇关闭,此处不会再有人来,便也不用怕被人撞见。 宋清欢了然地挑了挑眉头,神情却甚是欢快,“当真?那可真是太好了。”说罢,仰起小脸看向沈初寒,“夫君,可好?” “阿绾若是想来,我便陪你来便是。”沈初寒自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仿佛在他眼中,那些仙君也好仙物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夫人的开心。 村长一听,不由舒一口气,看向宋清欢目光灼灼,“既如此,那今日黄昏时分,我便在此等候夫人和公子。” “好。”宋清欢欢喜点头,同村长道了别,便挽着沈初寒的手出了仙君庙。 刚出了庙宇,正瞧见沉星朝这边走来,见他们这便出来了,不由有些好奇,“怎么了殿……”一个殿字尚未出口,很快便瞟见他们身后目送的村长,语声一顿,改了口,“夫人?” 宋清欢淡淡看她一眼,以唇语道,“回去说。” 沉星会意,便不再多问,只默默在前头引路,朝她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等走了一会,确定村长看不见听不见他们了,宋清欢方敛下面上天真欢悦之色,看向沈初寒,“阿殊怎么看?” 沈初寒却不着急回答,只似笑非笑地觑着她,声线低沉着开口道,“阿绾怎生不唤我夫君了?” 宋清欢一怔。 方才唤他“夫君”,不过是为了在村长面前表现出一副不谙世事天真好骗的模样而已,沈初寒分明明白她的用意,这会子怎又这般问? 沈初寒却只眉眼含笑的看着她,眼中眸光亮若星辰。 宋清欢素来是通透之人,稍一迷糊,但见沈初寒灼灼笑意,忽的就反应过来,嘴角及不可见地抽了抽。 感情……沈初寒把这当情趣来了? 她眸光一转,生出几分兴致,挽着沈初寒的手紧了紧,身子朝他手臂一贴,娇娇俏俏开口道,“夫君,那我们现在往何处去?” 一双杏眼玲珑,朦朦胧胧觑着沈初寒,眼尾微扬,曳出一股子妖娆风情,看得沈初寒眼神蓦地一喑,更别提她如今胸前的柔软正紧紧贴着沈初寒的臂膀,实在是烫得灼人。 他搂在她腰际的手紧了紧,碍于在人前,不好做些什么,只低低在她耳畔咬牙切齿一句,“阿绾想去何处,为夫便陪着你去。” 见他分明隐忍难耐的模样,宋清欢“噗嗤”一声笑开来,身子离着他远了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看,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就在这附近逛逛,待黄昏到了,再过来便是?夫君意下如何?” 沈初寒被这一声声“夫君”唤得眸光漾起,瞳孔中幽色愈深,贴在宋清欢腰际的大手似又灼热了几分,只面上尚算沉静,“也好。” 宋清欢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洁白的贝齿咬了咬下唇,笑容灿然道,“那便如此吧。” 说话间,已到了泊车之处,沉星和流月上前掀了帘子,请了两人上车。 玉衡仙君庙的所在地位于海边,离花岗村还有一小段距离,行了一会,马车才到花岗村村口。听得耳边渐渐又起的喧嚣声,宋清欢知村口到了,便同沈初寒一道下了车。 两人下了车,站在村口一旁打量着。 花岗村果然是个不大的村庄,朝里望去,能瞧见零星散落的房屋。此时已近正午,出去劳作的人们都纷纷回来吃午饭了,村口一时热闹起来。 村子不大,村民们自是互相认识,此时见他们几人站在此处,皆是陌生的面孔,难免好奇地打量着,又交头接耳议论一番。 宋清欢倒没想到正好撞上村民们回村的时刻,一时有些怔忡。 他们此番出来,不欲引起什么骚动,正想着要不要先回去邯郸城中再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略显耳熟的声音。 “夫人?公子?” 宋清欢转身瞧去,见方才在仙君庙碰到的村长,此时就站在他们不远处,一脸吃惊地望着他们,只是吃惊过后,眼中又飞快闪过一抹喜悦。 村长快步上前,朝宋清欢和沈初寒行了个礼,堆起笑意道,“方才瞧着背影有些眼熟,没想到当真是沈公子和沈夫人。”微微一动,好奇地看一眼两人,“不知公子和夫人来花岗村有什么事吗?” 宋清欢挽起唇角浅浅一笑,带了几分寻常姑娘家的羞涩,“今日难得出来,想着黄昏与村长还有约,便懒得回去了。先前听人说仙君还曾来过这花岗村,便想着过来看看。” 村长一听,顿时来了劲。他本就因宋清欢方才的怀疑态度而有所头疼,此时有这等再次说服她的好机会,忙不迭点点头,“夫人说得一点都不差,这仙君啊,确实来过我们村子里。” 眼珠子一转,见宋清欢眼中又浮上点点兴味,便带了笑讨好道,“公子和夫人还尚未吃午饭吧?” 宋清欢摇摇头,“本想着在这村里随意找间小店用过午饭的,只是……”她朝村里头看了看,有一抹为难之色,“这村子里似乎没有食肆,想来待会还得先回邯郸城。” 村长等得就是她这话,立马接话道,“我这会子就是回来吃午饭来的,家里婆娘现下应该已经备好了饭,夫人和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上我家里一道用午饭如何?既然夫人对仙君的传说感兴趣,我正巧可以同夫人仔细说说。” 宋清欢眸光一亮,似乎十分欢喜,咬了咬唇看向沈初寒,一脸期待之色,“夫君,可以吗?” 村长一听她这么说,立马就松了口气。 他可算是看明白了,虽然这夫人次次都开口征求她夫君的同意,可这公子可从未对她的要求说过不,想来此次也不例外。 果然,他见沈初寒眉头微蹙,虽有无奈和犹疑,但见宋清欢眸中希冀之色,还是宠溺应了下来,“好吧。不过阿绾若是吃不惯,马车中还有些点心,待会可以垫垫肚子。”言谈之中有些不喜这乡野粗茶淡饭。 这若放在平常,村长早就不悦了,可今日他有求于沈初寒和宋清欢,自不敢表现出不满。更何况,这话从沈初寒口中,丝毫没有违和感。 村长虽是土生土长的渔民,但毕竟当了这个村长,眼力比寻常百姓还是要好那么些。他观沈初寒气韵实在出众,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就算是商人,想必也是生意做得极大的商人,只巴不得能伺候得他和宋清欢高兴了,能多从他们口袋礼掏出些钱来,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 宋清欢嘟了嘟嘴,似有些顾忌村长的面子,埋怨地瞪他一眼拖长了语调,“夫君……”似乎因沈初寒方才那话有些不喜。 村长深恐他们会因自己之故生了嫌隙,到时惹恼了沈初寒,怕是一文钱也得不到了,忙开口讪讪一笑,“粗茶淡饭,恐怕要请夫人和公子将就将就了。” 宋清欢笑笑,端的是和善可亲,“无妨,村长不必客气,倒是我们叨扰了。” 村长诚惶诚恐地应一句“哪里哪里”,便引着两人并流月沉星往自家走去,一路上的村民见村长这般恭谨的模样,越发好奇起来,落在宋清欢和沈初寒身上的目光不由地越来越多。 沈初寒面露不喜,将宋清欢往怀中搂了搂。 宋清欢趁人不备,在他腰上轻轻一掐,示意他把周身那股子冷意先收起来些。 好在村长家离村口并不远,走了一小会,村长便放缓了脚步,指着前头并排几间瓦房道,“公子,夫人,那便是我家了。” 比起一路上走来看到的其他村民的房子,村长家果然气派不少,还用篱笆围了间小小的院落出来,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模样。 村长一面说着,一面到了院子门口,伸手一推,那木头做的院门便被推开。 院子里头正在给鸡喂食的妇人听到动静转身望来,见是村长,眉头一扬,“回来啦?饭刚刚做好,在里头热着呢。阿虎早饿了,一直在……” 话音未落,便瞧见了村长身后的宋清欢,不知为何,竟猛地瞪大了眼,瞳孔一缩,手中的铜盆“哐啷”落地。 正文 第436章 可曾见过我? 村长见她这幅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道,“虎子他妈,来贵客了,还不过来迎客?” 那妇人这才从怔忡中回了神,又看一眼宋清欢,飞快敛下眸间异色,两手在围兜上擦了擦,方快步走了上来,朝宋清欢和沈初寒行了个礼。 虽然她此时神情已恢复如常,但方才这妇人眼底的震惊,宋清欢却并没有错过,狐疑的目光在她脸上蜻蜓点水一掠。 她很确定,自己并未见过这妇人,那么,方才她那震惊的模样却是为何? 村长倒并未想这么多,还以为自己婆娘只是不小心被吓到了而已,不悦地皱着眉头,“饭都做好了吗?” 妇人此时已定下心神,闻言垂着头应一声,“都做好了,虎子正嚷嚷着肚子饿呢,可巧你便回来了。” 说着,抬眸看一眼宋清欢和沈初寒,讪讪一笑,“这两位贵人是……?” 虽然看着宋清欢二人,话,却是对村长说的。 村长觉得她方才丢了自己的面子,语气仍有些冷,“我在仙君庙遇到的两位贵人,贵人对仙君的传说感兴趣,我请他们来家里用顿饭。” 宋清欢浅笑着朝妇人微微一颔首,神色干净而纯粹,“夫人好。”眼底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在打量着她。 这妇人如今面容未有不妥,但垂在身侧的手却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襟,再结合方才那一幕,想必这里头还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听到这“夫人”两字,妇人面色登时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夫人折煞民妇了。” 村长也跟着道,“夫人太客气了,我这妇人只是乡野村妇,当不得夫人这一声。夫人若是不嫌弃,便同其他村民一般,唤她玉娘便是。” 宋清欢笑意澄澈,点点头道,“好。” 村长看向玉娘,“别杵在这里了,今儿夫人和公子在这里吃饭,快再去多准备几个菜。”说着,看一眼地上乱跑的鸡,“这位夫人怀了身孕,你抓只鸡炖了。” 说着,朝宋清欢讨好地笑笑,“我这婆娘别的没什么好,做的菜倒是尚能入口,这些鸡也都是她亲自喂养的。粗茶淡饭,只能请夫人和公子多多担待了。” 宋清欢闻言便要推拒。 村长家虽然比普通村民家要富裕一些,但毕竟还是个普通的百姓,这鸡说不定是要养着等过年吃的。虽然村长想从他们这里掏些香火钱出去,但毕竟也是为了村里的仙君庙着想,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红唇一启,刚要让村长不必这么麻烦,沈初寒却微微一颔首,率先开了口,“有劳村长了。” 村长一听,不由松一口气,示意玉娘赶紧去准备,然后拱手一让,“公子,夫人,里面请。” 沈初寒点点头,牵着宋清欢,不急不缓跟在他身后,往正中那间待客的堂屋走去。 宋清欢无奈,抬眼睨他一眼,沈初寒笑笑,用传音入密道,“阿绾是得好好补补,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进了堂屋,见最里靠墙的地方摆了张供桌,桌子上供着几个小型的木雕像,最靠外那一个,与那玉衡仙君庙中的扶澜族长老有几分相似。 屋子正中则摆了张圆形饭桌,想来是他们素日用餐之处。 村长急急上前,用袖子又将椅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才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道,“公子,夫人,请坐,寒舍简陋,实在是不好意思。” 村长幼时曾去邯郸城中的私塾上过几年学,今日见宋清欢和沈初寒文雅的模样,说话不自觉间也带上了几分文绉绉来。 宋清欢抿唇轻笑一声,点点头坐了下来。 很快,玉娘便端着先做好的几个菜过来了,有些局促地朝宋清欢和沈初寒笑笑,而后看向村长道,“当家的,你们先吃,我再去准备几个菜。” 村长点点头,她便很快又退了下去。 宋清欢眸一转,看向流月和沉星,“你们去帮帮玉娘。” 村长忙道不用。 宋清欢却是笑笑,“前来叨扰已是不安,这两个婢女都是个机灵的,应该能帮上玉娘一些忙。” 他这般说,村长便也不必推拒,对着笑谢过了宋清欢。 宋清欢便朝流月沉星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道,“去吧。”趁村长不备之际,朝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行了一礼后退下。 宋清欢将目光投向桌上。因着花港村临海,故而玉娘炒的菜多为海鲜,清蒸海鱼,蒜蓉牡蛎,还有一道青菜豆腐汤,无论是卖相和食材都不赖。 宋清欢看向村长道,“村长实在太客气了,这些菜便够了,让玉娘也过来一起吃吧。”方才那妇人见到她第一眼时的惊愕神情她可没忘,这里头一定有什么故事,等她过来了,说不定能套出些话来。 “夫人和公子难得来一次花岗村,怎么着都不能马虎了去。”除开想从宋清欢和沈初寒这里得些香火钱,村长本身人倒也不坏,十分热情的模样。 宋清欢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朝他笑笑,接着又道,“你们可是还有个儿子?好像唤作虎子?”刚刚她隐约间听玉娘提到过两次,便记在了心里。 宋清欢知道,要想从他夫妻二人这里了解更多信息,首要要让他们对自己产生亲近感,她如今怀了身孕,孩子,自然是个最好的打开话匣子的方式。 村长忙接口道,“是啊,那孩子有些皮,怕冲撞了夫人和公子,就不叫过来了。” 话音落,便瞧见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朝他们望过来。 宋清欢侧了身子望去,见那孩子十来岁的模样,脸上沾了些黑漆漆的烟灰,一双墨色的眸子倒是亮得灼人,虎头虎脑的十分讨喜,难怪起了个“虎子”的名儿。 “你就是虎子吗?”她微微弯了腰,唇角含笑,温柔地看向虎子开口道。 刚刚她侧对着门口而坐,虎子并未瞧见她的容貌,此时见她看来,也抬了圆溜溜的大眼睛朝她望去,这一看,神情却是愣住,忽的,指着宋清欢喜笑颜开道,“仙女娘娘!” 宋清欢一怔,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村长不悦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怎么跑过来这里了,你娘呢?” 说着,起身抱着他就要往外头走。 “等等!”宋清欢突然开口。 村长脚步一顿,抱着虎子看了过来,一脸歉意地笑笑,“夫人,实在是对不住了,我这就抱这孩子过去他娘那边。” 宋清欢却也站起身来,在流月的搀扶下行了几步,浅笑着凝视着虎子道,“虎子,你认识我吗?” 虎子眨了眨眼刚要出声,那头玉娘已急匆匆跑了过来,见这架势,忙从村长手中接过虎子,冲着宋清欢一脸歉意道,“夫人,实在是抱歉。” 说着,就要抱着虎子下去。 “等一下。”宋清欢再次叫住了她。 玉娘脚步一顿,眼中划过一丝异色,很快转过身,低了头,“夫人还有何吩咐?” “你见过我吗?”宋清欢凝视着她问道。 玉娘摇摇头。 村长在一旁有些奇怪,笑着道,“夫人说笑了,玉娘从未出过这花岗村,自然是没见过夫人的。” 宋清欢“哦”一声,视线转而落在虎子身上,和颜悦色道,“虎子,你见过我吗?” 虎子眼神躲闪了一番,终是摇摇头道,“没有。” “那你为何方才唤我仙女娘娘?” 虎子没有开口,玉娘也只是局促地笑笑。村长见状,忙开口打圆场,“许是夫人长得太漂亮了,还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瞪一眼玉娘,“还不快带他下去。” 玉娘匆匆一礼,赶紧抱着虎子退了下去。 村长看向宋清欢,带了几分歉意,“夫人,公子,实在是抱歉。” “无妨。”宋清欢敛下眸中异色,又恢复那面上纯净无邪的神情,看向村长道,“村长,那仙君的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村长将竹筷递给宋清欢和沈初寒,“夫人和公子慢慢吃,容我细细道来。”说着,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关于扶澜族长老的传说。 让宋清欢失望的是,村长的叙述,与那日从小二口中听到的大同小异,未免有些失望。 村长大抵瞧出了宋清欢兴致不高,不由怔了怔。分明之前在仙君庙的时候,这位夫人还是兴致勃勃的模样,一听到仙君还留下了仙物,更是兴奋不已,怎的此时已是这般悻悻的模样。 传说已说完,一时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初寒突然出声,“那位渔民,是住在村子里吗?” 村长一愣,这才意识道沈初寒说的是谁,点点头道,“公子是问宫成吗?他先前是住在这村子里的。后来从岛上带了那名仙女回来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村里。” 宋清欢眉头微蹙,“你们都不知道?” 村长讪讪一笑,“先前谁也不知道他带回来的那姑娘来自玉衡仙岛啊,问他也只说是在海边偶然间发现的,见这姑娘昏迷不醒,便想着先带回家请大夫看看。只是后来那仙君来了之后一问,众人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家中没有亲人了?”宋清欢又问,说走就走,也不怕玉衡岛上的人对他亲人不利? 没想到村长摇了摇头,“他父母原本是同他那次一起出海的,后来不幸遇到风暴,双双身亡,一家子只有他幸存下来。” 难怪。 宋清欢敛了眸子,忽又想到什么,“他先前住哪里?” 村长想了想,“我记得是住村里最西边那间茅草屋里。” “那地方如今可还有人住?” 村长摇摇头,“宫成家中本就不富裕,那房子破破烂烂的,位置又不好,他离开之后,便没有进去住过了。”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哦”一声,没有再就此事多问。 村长便有捡了些边边角角的料来说,对宋清欢来说,却都是无甚出奇,不由有些兴致缺缺,心中却盘算着待会能不能去那宫成住的屋子里看看。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瞧,是流月和沉星各端了盆菜过来了。不一会儿,玉娘那边鸡汤也熬好了,也端了过来。 她放下汤盆便要离开,宋清欢却唤住了她。 玉娘手微微一抖,转身瞧来,“夫人有何吩咐?” 宋清欢浅浅一笑,“玉娘带着虎子也一道来吃吧。” 玉娘惶恐地垂了头,“夫人客气了,虎子太皮,我带着他在厨房里吃完便是。” 宋清欢却是坚持,眉眼弯弯,带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声音也是清清脆脆,如珠落玉盘,“玉娘,原本我们过来便是打扰了,若再将将你逼到厨房去吃饭,让我于心何安啊?你说是吧,村长?” 见宋清欢猝不及防将问题抛给自己,村长也不大好回绝,讪讪一笑,见玉娘畏手畏脚的模样,担心她和虎子会坏了自己的事,还是试探着开口道,“夫人,玉娘说得没错,虎子如今性子太皮了,实在怕打扰到夫人。” 宋清欢伸手抚了抚隆起的腹部,眉眼温婉,“无妨,我正喜欢小孩子呢。况且我见虎子模样生得好,还想沾沾玉娘和村长的喜气呢,若是这胎也能生下个大胖小子就好了。” 村长见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得作罢,看向玉娘道,“你去把虎子抱过来,一起吃吧。” 玉娘也无法,福身应下后退了出去。 宋清欢又看向村长,“村长,我这两个婢女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名义上虽是主仆,却早已情同姐妹,村长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让她们也坐下来吃两口。”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村长忙不迭应了,心里头的心思却又活络了几分。他见宋清欢对自己身边的婢女都这般和善,心里估摸着那香火钱许是越来越有希望了。 许是暗暗叮嘱虎子不得在席上胡闹去了,玉娘等了一小会才带着虎子过来。两人同宋清欢和沈初寒行了礼,便在桌子角落坐了下来。 大家心思各异,这顿饭,自然不可能吃得太过随意,不过好在村长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不至于上饭桌上的气氛冷场。 用过饭,村长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不知公子和夫人待会有什么打算?” 宋清欢淡笑,“村长可是还要会那仙君庙?” 村长略显歉意,“今日是我执勤,待会的确还得过去。怕是下午不能陪公子和夫人了。” “无妨。”宋清欢理解地点了点头,“村长放心去吧,我和夫君在村里头逛逛便是。” 村长虽不知他们这个小破渔村有什么好看的,但自然是紧着宋清欢的需求来,想了想道,“也好,玉娘也是在这村子里长大,夫人和公子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她。” “好。”宋清欢颔首一笑,眸光清澈。 她自是有问题要问玉娘的,有了村长这句话,却是再好不过了。 村长便又看向玉娘吩咐,“玉娘,待会我要去仙君庙了,你替我好好招呼公子和夫人。” “是。”玉娘低垂着头应了,神情一直有几许似有若无的紧张。 宋清欢只作不察,看着村长同玉娘吩咐了几句,又同辞别了他们两人,方出了院子。 他一走,气氛便有些冷了下来。 玉娘看一眼宋清欢,嗫嗫开口道,“夫人,我先将这里收拾一下,请您和公子稍等片刻。” 宋清欢应了声,让沉星过去帮忙,留了流月下来。 等玉娘走了,她看向流月,“怎么样?问出些什么来了没有?” 流月懊恼地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玉娘的口风很紧,奴婢试探了半天她也不曾露出半点破绽。虎子那边她一直看着,还没来得及问。可要奴婢再过去试试看?” 宋清欢勾了勾唇瓣,道,“无妨。” 自是无妨,既然玉娘是个口风颇紧的人,那么,她便索性直接问好了。从方才她的举动看来,她与自己之间,或许有一些自己都不曾知道的瓜葛,而这瓜葛,村长也没有听说过,否则,玉娘就不会需要在他面前掩饰了。 流月应一声,退至一旁。 宋清欢吩咐这些事的时候,沈初寒一直坐在一旁,眉眼间带着淡淡宠溺之色觑着宋清欢。 “阿殊怎么看?”宋清欢转头看着他,眸光中有神采奕奕,方才消下去的兴致似又再起。 沈初寒笑得翩然,神色如玉般清润,“我觉得,阿绾所思,很有道理。” 宋清欢倒生了奇,眉头一挑,“你倒是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么?” 沈初寒眼唇一弯,缠绵的视线落于宋清欢面上,只淡笑不语。 宋清欢被他看得心底毛毛,心里觉得沈初寒今日看她的眼神总透着一股子……透着一股子暗沉难言的味道,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拆骨入腹一般。 她清了清嗓子,避开沈初寒灼灼目光,只挑了挑眉梢道,“待会陪我去那宫成住的地方看看。” “阿绾想找什么?” 宋清欢耸了耸肩,“我也不知能找着些什么。不过下午左右无事,权当去打发时间了。” 沈初寒轻轻应了,“好。” 这时,玉娘也已经收拾妥当,同沉星一道来了堂屋,虎子似乎被她安顿到别的房间去了。 “夫人待会打算做什么?”既然得了村长的吩咐,玉娘自得尽心尽力地招待才是,许是与宋清欢相处久了些,眼底的紧张之色渐渐退去。 “我们在村子里随便逛逛,就不打扰夫人了。”宋清欢展颜一笑,灿若朝华。 玉娘有几分怔愣,似乎没想到宋清欢这便说着要离开,片刻方道,“夫人可需要我陪您四处逛逛?” 宋清欢友好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和夫君只是随意走走而已。你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既如此,玉娘便也不强求。宋清欢自己拒绝了她作陪的请求,回头就算是村长那边说起来,她也有正当的理由了。 “那么,我们便先走了。”宋清欢说着,便起身站了起来,朝玉娘一颔首,同沈初寒一道,带着流月沉星出了堂屋。 玉娘送他们到了院子门口,恭恭敬敬一礼,“夫人公子慢走。” 宋清欢点头,缓步走出了院子,往村子里头走去。走了几步,听得身后院门“吱呀”一声关上。 又走了几步,流月终究是忍不住了,好奇地看向宋清欢道,“殿下,玉娘那边,就这么算了?” 宋清欢脸上的天真退去,眉眼间一抹淡然之色,她散漫勾唇,眼中流光四舞,“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转头看向沉星,“沉星,你悄悄潜回去看看她做了些什么。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她方才刻意告辞离开,就是为了降低玉娘的防备心。玉娘确实只是个普通妇人,故而方才才那般藏不住事,那么,等她一走,不管她心里藏着什么秘密,总归会露出些马脚来。到时她再杀个回马枪,不愁问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来。 沉星轻功在流月之上,此时自然派她回去比较合适。 “好。”沉星点头,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屋顶。 待她一走,宋清欢继续转了身,优哉游哉在村子里头闲逛了起来。毫无意外的,一路走来,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只多不少。 不过好在此时饭点已过,午时过来吃饭的青壮年劳动力此时又出村劳作去了,村里这会子便只剩了些老弱妇孺,沈初寒便略敛了些戒备。 宋清欢他们循着方才村长的指引,一路往村子最西边走去。越往东,离海岸线越远,村民们都是靠海吃饭的人,故而大多数房屋都建在靠海的地方。因此,越朝里走,就越人烟稀少。 花岗村虽然占地不大,但一路走来,还是觉得燥热不已。 走了一会,宋清欢到底生出了几分薄汗,便停了脚步,在树下暂时歇一会。沈初寒看着她香汗淋漓的模样,难免有些心疼,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角汗珠,眸光沉沉,喑哑道,“阿绾,我带你过去吧。” 他知道此时劝宋清欢回去有些不现实,但又不想她太累。 宋清欢知道沈初寒所说的“带”是用轻功带她的意思,这里虽然人烟稀少,但毕竟是有人居住之处,这里都是些土生土长的渔民,贸然使用轻功到底不好,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沈初寒心知拗不过他,一脸无奈而宠溺,替她擦干净了额上汗珠,看向流月道,“流月,你先去前头探探路,看还有多远。” 流月应一声是,很快离开,不想,没走几步,却又折返了回来。 沈初寒撩眼看着她,宋清欢也是一脸不解,“怎么了流月?” 流月却是伸手一指前方,面露惊诧之色,“殿下,皇上,你们看,那里……是不是就是宫成住的屋子啊?” 宋清欢和沈初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在不远处的地方有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郁郁葱葱的树冠遮天蔽日,而在那枝叶下,露出一角篱笆。定睛一瞧,才发现这株长在篱笆旁的大树,因为水汽充足,又无人修建,将那座小小的院子都给盖了起来。 视线再往后瞧去,方向已没了其他房屋的踪影,心下才恍然。看来,那处被大树遮蔽的地方,便是宫成居住的屋子了。 她眉眼间一抹喜色,急急走出了树荫,往那屋子走去。 沈初寒无奈,只得快步跟上,伸出手挡在她头顶替她遮阳。好在宫城的屋子并没有多远,走一步便到了。 在那株大树下站定,宋清欢仰头打量着面前这座小小的院落。 正如村长所说,宫城这院子,已经许久没来过人了,原本就破破烂烂的模样,如今更是四处斑驳,长满了青苔,就连木头做的原本也早已腐朽,仿佛轻轻一推就木屑四散。 宋清欢同沈初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沈初寒朝她柔和地笑笑,伸手推开了院门。 ------题外话------ 夭夭最近经常要加班,实在挤不出时间万更,只能尽量多码两三千字了。 @小奕馨,嘤嘤嘤对不住,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尽量万更o(╥﹏╥)o这几天我尽量每天多码一点。 正文 第437章 仙女娘娘 只听得“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门上木头果然已腐朽,被沈初寒这么一推,只听得“咚”的一声,有木块掉落在地,惊起树上飞鸟,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 沈初寒看向宋清欢,“进去瞧瞧?” 宋清欢点头,都已经到这里了,自然是要进去看看的。 沈初寒握住她的手,将院门推开了些,同她一道进了院子里。 院外那棵大树长势极好,一部分树冠都已长到了院内,故而院子里比起外头,反倒阴凉许多,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投射在地上,绘出明明灭灭的光斑。 宋清欢抬头,见院子里并排立着三间草屋,房顶的茅草在风吹雨淋下,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几根木头搭成的破败屋顶。房檐下爬满了蜘蛛网,门虚掩着,门上亦满是灰尘。 热风一吹,屋顶上仅剩的几根茅草微微晃动着,果然是一派破败之景。 沈初寒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宋清欢,温声道,“把口鼻捂上,我进去看看。” 宋清欢点头,目送着他踹开房门进了屋内。 不一会儿,他便走了出来,朝宋清欢笑笑,“没什么异样,阿绾要进来看看吗?” 宋清欢应一声,也走了过去。 方才沈初寒将门窗都打开,粗略地驱了些屋内灰尘,饶是如此,屋子里还是蒙着厚厚一层灰。 宋清欢尽量不去动那些家具,一双慧黠的眸子四下打量着。 她刚刚在院子里看过了,这里的三间房,有一间是厨房,剩下两间似乎是宫成和他父母各自的寝室。他们此时进来的这间,靠里一张简陋的床榻,在加上正中的桌椅,便是房内的全部家具了。 床榻上还铺着被褥,彰显着这屋子里的人走得有些匆忙。 宋清欢略微沉吟,看向流月,“流月,你去隔壁房间看看有什么。” 流月应一声“是”,退出房间往隔壁查看去了。 沈初寒看向宋清欢,“阿绾怎么想?” 宋清欢抿了抿春,眉尖微蹙,“听那小二和村长说,宫成带回宫泠母亲后,曾在花岗村住过一小段时间,后来约莫是察觉到了扶澜族长老的踪迹,这才匆匆离开。我想,既然宫泠母亲在此住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呢?” 不过,话一说完她就有些悻悻地一笑,“只是看这样子,今天约莫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沈初寒脚下一动,在房中走了一圈,还掀起满是灰尘的被褥看了看,果然没发现什么。 宋清欢拿帕子扇了扇扬起的灰尘,有几分泄气,“罢了,我看,还是寄希望于那仙君庙里的仙物吧。” 沈初寒不想她在这满是灰尘的房间里久待,搂着她往外走去,“出去说。” 出了房间,正巧流月也从隔壁屋子走了出来。 宋清欢看向她,“怎么样?里头有什么?” “虽然也有些简陋,但比刚刚那屋子里还是多了些东西。” “多了什么?” “一个衣箱,一张梳妆小几。” 宋清欢闻言,眉心一动。衣箱,梳妆小几,这都是女子之物,这么说来,流月方才进的那间房,是宫泠母亲住的? 宫成从玉衡岛回来之后,带回了宫泠母亲,那时他的父母已在海上遇险身亡,他与宫泠想必还未成亲,既然家中有两间屋子,那么分开住也是正常。 这么一想,心思又活了起来,抬眸看向沈初寒,“进去看看?” 沈初寒知她所想,淡淡点头,应一声“好”。 两人便又进了隔壁房间,一进去,宋清欢眸光一扫,果然如流月所说,与隔壁相比,这间房子里多了几样家具,床榻上的被褥也是收拾整齐的模样。 宋清欢审视的目光落在那衣箱上,“流月,去看看那箱子里有什么。” 流月应声上前,将箱子打开来,挥开漫天飞舞的灰尘,她弯腰一瞧,见箱子里就随意堆放着几件普通衣裙,她伸手仔仔细细翻拣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听到流月的话,宋清欢略显失望,眸光在房中四下一扫,最后定格在靠里的那张床榻上。床榻上的摆设也很简单,一个枕头,一床铺好的被褥。 “那床也搜搜看。”宋清欢朝流月示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间屋子里应该有些什么。 流月走上前,屏住呼吸,将床榻上的褥子掀开,又将被褥也仔仔细细抖了一遍。空中飞舞的灰尘倒是越来越多,却依旧什么也没找到。 “殿下。”流月摇摇头,一脸失望地看着宋清欢。 宋清欢眉头皱了皱,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一扫,落在一旁的枕头上,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她手指微动,在腰间天蚕软鞭鞭把上一按,一把匕首划出落在掌中。她将匕首递给流月,眼中一抹沉色,吩咐道,“去把那枕头划开看看。” 流月会意,接过匕首上前,利落地将枕头划开,用刀尖在棉絮中挑了挑,忽然,她手一顿,看到棉絮中似乎藏了什么东西,眸中有亮意划过。 那露出来的棕色一角,瞧着像一张牛皮纸的模样。 她伸手捏住那一角,将其从棉絮中抽出,取出来的东西果然是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牛皮纸。 “殿下,找到了这个。”她拿着牛皮纸宋清欢朝一扬,眼角一抹惊喜之色。 宋清欢见状一喜,上前两步接过流月手中的牛皮纸摊开,目光一扫,却是微微色变。 “怎么了?”见宋清欢神情不对,沈初寒也上前两步走了过来。 宋清欢神色有几分古怪,将手中展开的牛皮纸递去,“你看看。” 沈初寒伸出袖长的手指接过,目光往上一扫,眸光顿时幽深。那张不大的牛皮纸上,密密麻麻绘着许多线条,细细一瞧,不难发现那纸上画着的,是山川湖海等物,也就是说,这约莫是张地图。 狭了狭眸子,沈初寒的目光落在纸上两个蝇头小字上——“幽冥”,长而浓密的睫羽不自觉一动。 幽冥,这是玉衡岛上他曾进去过的那片森林的名字。 难道说,这是玉衡岛的地图?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猜测,眸光愈发幽深,沈初寒握住地图的手指一紧,又仔仔细细将地图上的各种注释标记看了一遍。 与此同时,宋清欢也发现了些许端倪。 瞳孔渐渐放大,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朝沈初寒看去,“阿殊,这……这该不会是玉衡岛的地图吧?” 沈初寒点头,语气沉沉,“我也这般认为。” 宋清欢倒吸了口凉气。 玉衡岛地图?这么有用的东西,居然就这么轻易被他们找到了? 沈初寒又仔细看了一遍,语声幽沉,眉眼间却有了一点喜色,“这果然是玉衡岛的岛上地图。” “太可真是太好了!”听他这么说,流月也忍不住惊喜出声。 宋清欢点头“嗯”一声,他们如今有苍邪剑在手,上岛自是没有问题,但上了岛之后呢?如今前路难料的情况下,有这么一张地图在手,实在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只是无缘无故的,玉衡岛的地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沈初寒。 看出宋清欢眼中的疑惑,沈初寒沉思着开口道,“我猜,这地图,应该是宫泠母亲逃出玉衡岛时所用。” 宋清欢眸光一闪,顿时也反应过来。 宫泠母亲若要逃出玉衡岛,确实需要这么张地图。也不知她是有意将地图留在此处,还是匆忙离开间忘了。但不管如何,他们如今能得到这地图,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这下,有了这张地图在手,心中底气顿时足了不少。 “阿殊,好生收起来吧,这个时候能得到玉衡岛的地图,看来是上苍都在助我们。”她心情舒畅,看向沈初寒笑意盈盈。 沈初寒也跟着浅浅一笑,将牛皮地图叠好收入怀中,“这里头灰太多,对身子不好,还是先出去吧。” “好。”宋清欢得了这意外之喜,自然没有再待在此处的必要,同沈初寒一道出了屋子。 到了院子里,她深吸一口气,见天气阴了些,心情愈好,清凌凌的眸光朝沈初寒一瞟,“阿殊,走吧,去看看沉星那有没有收获。” “好。”沈初寒言简意赅地应了,抚了抚她的发,牵起她往院门口走去。 出了院子,一路顺着来路往回走,没走多远,便瞧见前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定睛一看,正是沉星。 方才她吩咐过了,叫沉星查清楚后过来西边宫成的住所找他们。 沉星自然也瞧见了他们,步伐加快,快步走到了他们跟前。 “殿下,皇上。”沉星低低行了礼。 “怎么样?”因得了那地图,宋清欢心情颇好,笑意盈盈地觑着沉星,眼中流光若隐若现。 沉星见她浅笑流光的模样,不免诧异,看了她一眼方开口道,“殿下猜得没错,您走后,玉娘果然有了动作。” “怎么说?”宋清欢扬了扬眉梢。 “玉娘先哄着虎子睡了,然后去了堂屋,对着供桌上供着的那几尊木头雕像拜了许久,嘴里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只是奴婢隔得远,听不真切。” 宋清欢登时眉头一皱。 跪拜雕像? 好端端的,怎么这个时候去跪拜?这个时间点未免太过奇怪了些。 她记得,村长家的供桌上的确摆了几尊小巧的木头雕像,当时粗粗一扫,认出了其中一尊便是仙君庙中的扶澜长老,至于其他几尊,彼时并未细看,不过现在看来,或许要再回一趟村长家了。 唇角一挽,眼中一抹盈盈亮色,看来,今天能有不少收获。转头朝沈初寒眨了眨眼,“阿殊,再陪我去趟村长家吧。” 沈初寒瞧见她狡黠笑容,眼露宠溺,温声开口道,“阿绾觉得那些雕像有古怪?” “不知道。”宋清欢老老实实回了,“只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一趟,不会白走。” 沈初寒轻笑,“阿绾的第六感很准。” 宋清欢也吃不准他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嘴角一扬,眉眼间有张扬而艳烈的色彩,“阿殊可别忘了,方才若不是我的第六感,又怎么能找到那张地图呢?” “是是。”沈初寒好声好气地应了两声,温润道,“那走吧。” 一路不紧不慢,又行了一会,村长家的院子出现在了眼前。走上前,院门虚掩着。 流月在宋清欢的示意下推开院门,身子探进去唤了句,“玉娘?” 很快,里屋有动静穿来,玉娘的身影走了出来,见是宋清欢身边的侍女,不由一怔,急急走了上来。 走到院门口,便瞧见了流月身后沈初寒和宋清欢。 “公子,夫人。”她慌忙行礼,一时吃不准宋清欢他们去而复返的原因是什么,只得小心地觑着两人。 宋清欢朝她灿然一笑,语声清越道,“玉娘,能否进来讨口水喝?” 玉娘一听,身子朝里让了让,忙道,“夫人快请进。” 她虽不知道自己丈夫为什么对这两位如此看重,但既然他特意叮嘱了,她自然也得好生招待才是。 宋清欢笑着谢过,同沈初寒一道进了院子。 玉娘依旧请他们进了堂屋,让他们在此稍坐片刻,自己自去厨房准备茶水。 见她一走,宋清欢打量的目光立马落在正中供桌上,一个一个雕像审视地望过去。 桌上共摆了四个雕像,最外面的便是仙君庙的扶澜族长老,其后两个,一个是观音菩萨,还有一个是仙带飘飘的仙女模样。宋清欢曾听人说过,邯郸镇这一带,因为离玉衡岛不算远,所以素来将九天玄女奉为渔民的保护神,眼前这尊雕像,约莫就是九天玄女了。 不管是观音菩萨也好,还是九天玄女也罢,似乎都没什么端倪。她目光一动,朝藏在最里的那尊雕像看去。 这一看,却是微微皱了眉头。 最里的那尊雕塑,竟是个妙龄女子的模样,一袭普通长裙,容色秀美,只是雕刻之人似乎技术不算好,比之前几尊雕像来看,这一尊,显得格外粗糙。 就好像……就好像前几尊雕塑都是专门的木工雕刻而成,而这一尊,更像是出自业余之人的手。 于是,宋清欢的目光便聚集在了这尊雕像上。 既然只有这一尊雕塑最为特别,那么,就算有端倪,也应该是在这尊女子雕像上。 她站起身,正准备伸手去拿,流月突然“咦”了一声。 宋清欢手一顿,偏头朝她望去,“怎么了流月?” 流月眨了眨眼睛,盯着那尊雕像道,有几分犹疑地开口道,“殿下,您……您有没有觉得,这雕像有些像您?” 宋清欢一怔,呆呆地盯着桌上的雕像,便是沈初寒听了这话,也转眸看了过去。 臻首娥眉,樱桃般的红唇,一双灵动的双眼,怎么说呢?这雕塑虽然雕刻得有些粗糙,但神韵却是在那里,不得不说,仔细一看,眉眼间当真有几分宋清欢的影子。 她越发愣住,眸光死死定在那尊雕塑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很确定,不管是上一世也好还是这一世也好,她都没有见过玉娘,那么,玉娘也不可能见过她才是。可想到玉娘初见她时的反常表现,还有这一尊与她有三四分相似的木头雕像,却又不得不让人生疑。 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瓜葛? 这时,沈初寒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阿绾,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与你母妃,长得有些相似是吗?” “重锦姑姑是这般说的,怎么……”宋清欢转头瞧去,有些不解,只是,“了”字尚未出口,她便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瞳孔蓦然张大,眉眼间满是惊诧之色,“你是说……你是说……这尊雕像,刻的不是我,而是……而是我母妃?” 沈初寒目色沉凉地点头。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有些乱跳的心镇定些许。 如果这尊雕像刻的当真是母妃的话,事情,似乎就说得通了? 因为自己与母妃有几分相似,所以玉娘乍见之下以为见到了母妃,一开始才露出万分震惊的神色?只是很快发现了自己并非母妃,所以才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那么,玉娘与母妃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见过呢? 一个谜题解开,却又有另一个谜题浮了上来,一时间,脑子里乱得很。 这时,门口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估摸着玉娘过来了,宋清欢理了理思绪,复又坐下,装作无事般朝门口望去。 出现在视线中的果然是玉娘的身影,她手中的托盘上放着茶壶茶盏,进了屋子朝宋清欢和沈初寒怯怯一笑,带了几分乡野妇人特有的淳朴,“方才临时烧的水,让公子和夫人久等了。” 宋清欢也展颜一笑,“是我们贸然叨扰你才是。”说着,示意沉星和流月一眼。 两人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很多时候,只需一个眼神,两人便能明白宋清欢想要做什么。 沉星上前,从玉娘手中接过托盘,流月则笑盈盈搀扶着玉娘坐下。 玉娘有些惶恐,却见宋清欢笑着点点头,“玉娘坐吧,让她二人忙活便是。” 说话间,沉星已经倒好了茶水,递到了宋清欢和沈初寒跟前,又给玉娘也倒了一杯。 见他们这样的架势,玉娘心中越发惴惴,心神不定地看着宋清欢,一时摸不准她有什么目的。 宋清欢见她这幅焦灼的模样,反倒定下心来。玉娘不过是个寻常妇人而已,若自己铁了心要问出来,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掩饰。 红唇一挽,清脆开口,“玉娘也喝喝茶,方才辛苦你了。” 玉娘腼腆一笑,给沉星和宋清欢道了谢,捧起茶杯喝一口,复又低了头,不大敢同宋清欢对视。 宋清欢也端起茶杯朝里吹了吹气,目光悠悠一转,再度落在供桌之上,眼底深意缭绕。 “玉娘,桌上这尊雕塑,便是玉衡仙君了吧?”她神情如常开口,带了几分天真的笑意。 玉娘抬头,瞥见她目光所及之处,心中没来由一紧。不想被宋清欢看出异样,她点点头,低低应一声,“是的夫人。” “是村长刻的?”宋清欢一脸好奇的模样。 玉娘摇摇头,“是村里的木匠刻的,这里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 宋清欢恍然大悟般“哦”一声,目光往后扫去,伸手一指,“这几个呢?也是木匠刻的?” 玉娘点头,死死盯住她修长如玉的白皙手指,心跳得飞快。 宋清欢冲她笑笑,“这些雕像看上去真有意思。”她起身,走到供桌前,看向玉娘,眸光澄澈若水,“玉娘,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玉娘心里头紧张得不得了,偏偏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硬着头皮应是。 宋清欢拿起那一尊九天玄女雕像,“这刻的是谁?” “九天玄女娘娘。夫人或许不知,这一带的渔民,都尊九天玄女娘娘为保护神。” 宋清欢兴致勃勃地“哦”一声,目光掠过那尊观音像,口中念念有词,“这个我知道,是观音菩萨。”说着,她突然“咦”一声。 玉娘心中蓦地一紧,抬眼望去,果然见宋清欢拿起了最靠里的那尊女子雕像,放在手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她死死盯住,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忽的,宋清欢眯了眯眸子,看向她灿然扬唇,眼底有不同于面上天真表情的流光泄出,“玉娘,这位女子……又是谁?” 玉娘五指握了握,硬着头皮道,“这位,也是九天玄女娘娘。” “是吗?”宋清欢尾音一挑,踱步走到她跟前,微微弯腰瞧着她,笑得天真无邪。忽的,她眼尾一扬,声音清脆中已带上几分幽暗,“我倒是觉得,这尊雕像,瞧着不大像九天玄女娘娘,倒是……很像我呢。” 玉娘一听这话,脑中“轰”地一声炸开,突然间不知如何接话。 她又何尝不知,眼前这位夫人与当年那位仙女分明神似?可是,她答应过那位仙女娘娘,绝不泄露她半分行踪,故而在此种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她什么也不能说。 见玉娘哑言又慌张的模样,宋清欢越发确定下来,玉娘果然见过她母妃。 她沉吟一瞬。 难道……是当年母妃出岛之时? 她一直以为,母妃当年私逃出玉衡岛后,是在聿国境内上的岸。可是从苍邪剑中得到的信息来看,玉衡岛的方位,离聿国的海岸线还有一定的距离,而真正离玉衡岛最近的地方,是在昭国境内,确切来说,就是在如今花港村和邯郸城这一带。 既然宫泠母妃和宫成是从花岗村上的岸,那么极有可能,母妃当年,也是从此处上岸,再辗转游历至了聿国,一则,是为了看遍这大好河山,二则,也是为了逃避扶澜族长老的追捕罢。 她收回思绪,看向玉娘泠泠一笑,眼底不复方才的天真无邪,却带了几分难易言说的幽沉和神秘。 玉娘生于斯长于斯,并未见过什么大世面,在这样高压的目光下,很快慌了神,结结巴巴开口道,“夫人说笑了,我并未见过您,又怎会雕刻出您的雕像来呢?” 宋清欢眼中一抹慧黠闪过。 她果然猜的没错,那三尊雕像虽是出自村中木匠之手,她手中这一尊,却是玉娘亲自雕刻而成。 “也许……”她微微拉长了腔调,“玉娘雕刻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母亲。” 话音落,她果不其然地看到玉娘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 心知自己已撬开了一个缺口,宋清欢敛下方才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转身又在椅子上闲闲坐了下来。 “玉娘,你应该也知道,我和夫君并非本地人,此次来花港村,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找寻我母亲的下落。你若是知道关于我母亲的事的话,还请告知一二。” 玉娘看着她,神情怔忡而狐疑。 宋清欢知道她心中不信,想了想,又开口道,“你或许应该知道,我母亲来自玉衡岛上。” 她知道玉娘心中有所顾虑,不管这顾虑是什么,首先,她要让她相信自己的身份。 果然,玉娘眉眼间的疑惧退去几分,思索良久,她才干涩开口道,“我见到仙女娘娘的时候,她还尚未成亲。” 见她终于开了口,宋清欢心中一喜,面上莞尔一笑,“我今年年方十八,不知玉娘是何时见到我母……亲的。” 玉娘想了想,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大约十九年二十年前了。” “那便是了。”宋清欢道。她恳切地看着玉娘,“玉娘,我娘亲十几年前突然失踪,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找寻她的下落,却都是徒劳无果。如果你见过她的话,能跟我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玉娘咬了咬唇,似乎还有些犹豫。 这时,沈初寒淡淡开口,“玉娘,我知道我的岳母或许于你有恩,你想要保护她。可是,她十几年前突然失踪,极有可能发生了什么,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打探她的下落,就是希望有一天还能听到她平安的消息。你也是个母亲,应该能明白我夫人的心情。” 听到这话,玉娘终于被打动,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沉沉开了口。 “公子猜得没错,仙女娘娘,确实对我有恩。”玉娘略显低沉的声音,将宋清欢他们都拉回了当时的记忆中。 “当时我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因着贪玩,偷偷背着家里人去海边游泳。我们从小就在海边长大,水性熟得很,所以我一人下了海,也没有觉得害怕。可是没想到,那日我游了一小会,小腿肚就抽筋了。为了避开大人,我特意挑了处偏僻处下水,这下子连求救的声音都没人听到。” 玉娘顿了一顿,接着往下说,“我拼命往岸边游,可因为小腿肚抽筋得厉害,全然使不上力气,人也渐渐往下沉。就当我呛水呛得快要失去知觉之际,模模糊糊间,似剪刀一艘船朝我驶来。”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岸上,而我旁边,站了几个貌美女子,其中一位,容色尤其出众,正关切地看着我。见我醒来,她忙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这才知道,方才昏迷前我见到的,正是她的船。若非碰巧被仙女娘娘遇见,我当年早就溺死在了水中。” “你是说,当年是我娘亲救了你?” 玉娘点头,“我谢过了她,见她面生,问她从哪里来。她指了指茫茫大海,说她来自大海里的一个小岛上,玉衡岛的传说祖祖辈辈开始就在渔民中流传,我见她美貌惊人,又是来自岛上,便叫她仙女娘娘。她笑笑,只让我叫她离姐姐便是。” 听到“离姐姐”这三个字,宋清欢彻底确定下来。她的母妃,闺名妘璃,当年救下玉娘之人,的确是她。 “后来呢?”宋清欢敛了思绪,接着问。 “仙女娘娘让我不要将她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又开口请我帮一个忙。” “什么忙?”宋清欢神色顿时一凛。 正文 第438章 仙物 “当时,仙女娘娘身边还有个受了伤昏迷不醒的姑娘,她大抵是不想让人发现她们的行踪,所以请我去村里的郎中那抓几味药给她。”玉娘微微眯了眼,眉眼间一抹神往之色,仿佛仍沉浸在当年青璇夫人的风姿中。 宋清欢了然,玉娘中口这昏迷不醒的姑娘,约莫就是云歌了。 当日,云歌从幽冥森林中逃出后,身受重伤,又中了毒,所以母妃才必须想办法找药替她疗伤。 玉娘接着道,“我悄悄带她们几人到了村子里头一处没人住的院落……”说到这里,她抬眸朝宋清欢笑笑,“就是……就是先前从玉衡岛上回来的那村民的家,不知道当家的有没有同您说过。他后来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村里,家中房屋无人居住便空了下来,因为位置有些偏,往常村民都不会去那里。” 宋清欢点点头,“宫成是吗?” “对对。”玉娘也跟着点头,“就是宫成家,我见仙女娘娘似乎不想被人发现,就让她们在宫成家先躲一躲,然后去村里郎中那抓了她要的几味药带过去。” “后来呢?”宋清欢点点头,问。 “后来,仙女娘娘得了药,熬好后给受伤的姑娘服下,当天夜里便悄悄离开了村里。”玉娘语带怅然。当年仙女娘娘的不辞而别而没能亲口同她道别,直到如今想来,都有几分遗憾。 宋清欢微蹙了眉头。 这一段经历她未曾听云歌说过。想来她当日重伤在身,又中毒失去了记忆。前些日子恢复灵力后虽找回了部分记忆,但仍有些缺失的部分。如今看来,这一段逃出玉衡岛后的经历,总算是明了了。 只是,原本以为能从玉娘口中得到什么先前不曾知晓的消息,现在看来,这希望却是落了空。玉娘说的这些,对宋清欢来说虽然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但对于他们即将到来的玉衡岛一行,并未有什么帮助。 悻悻端起茶杯喝一口,眉眼间略有朝露的清冷,却听得玉娘继续开口道,“对了,仙女娘娘离开前,她身边有名婢女出海回了玉衡岛。” “什么?”宋清欢一愣,呆呆地看着玉娘,眼中有错愕之色。 她一直以为,母妃当初就带了重锦离岛,怎还会有另一名婢女的存在?放下茶杯,眸光深沉地凝视着玉娘,语气有几分冷然,“玉娘,当年你见到我娘亲时,她身边有几人?” 玉娘想了想,肯定道,“三人。”说着,细数起来,“当时,娘娘身边除了那名受伤的姑娘外,还有两名婢女。” “可知那两名婢女叫什么?”宋清欢看着她,神情急切而灼灼。 玉娘认真回忆一番,有些迟疑道,“我记得,其中一人,名字中好像带了个锦字,另一人,娘娘似乎唤她阿欢。”她勉强忆起,朝宋清欢歉意地笑笑,“抱歉夫人,年代久远,实在是记不得了。” 她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又初见“仙女”心中激动不已,这些细节没有注意也是正常。宋清欢和善地笑笑,示意她无需自责,眸光沉沉,有沉思之色。 带锦字之人,自是重锦无疑,而另一人,阿欢?阿欢又是谁?为何同母妃一道出玉衡岛后又折返了回去? 宋清欢心中兀自不解,却又无从得到答案。 她抬眸,见玉娘正小心地觑着她,有几分惶然。手指扣了扣茶杯壁,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燥意。 只是,眼下看来,从玉娘这里是得不到更多消息了。 心思一敛,红唇轻挽,“谢谢你,玉娘。” 玉娘摇摇头,“真是抱歉,没有帮到夫人什么。” “玉娘别这么说,起码……我知道了一些娘亲以前的事情。”宋清欢唇角含笑,出声宽慰一声。一顿,略带不解道,“对了,虎子没见过我娘,为何方才会对着我唤仙女娘娘?” 玉娘低了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是悄悄离开的,我无处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只得照着她的模样刻了个木雕像出来,以作缅怀,想着能时不时替娘娘祈祷一番,愿上苍保佑她平安顺遂。虎子先前瞧见了我在叩拜,为了怕他出去胡乱说话,我便同他说这是能保佑我们的仙女娘娘。大抵是因为夫人同娘娘长得有些相似,所以他才认错了罢。” 宋清欢应一声,面上现了然之色。“对了,我娘亲这件事,村长知道吗?” 玉娘摇头,“我当时事情泄露出去会对娘娘不利,所以这件事,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过,便是当家的也不知道。” “好。”宋清欢点头,“我娘亲身份特殊,还请玉娘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这是自然,请夫人放心。”玉娘赶忙应了。 “那么,我们便不打扰了。”宋清欢转目,见窗外日头渐渐西斜,心知差不多到他们与村长的约定时间了,遂起身告辞。 “夫人公子慢走。”玉娘也跟着起身,诚惶诚恐地送宋清欢和沈初寒一道出了门。 “玉娘留步吧。”在院门处,宋清欢停下脚步,朝玉娘一颔首,“多保重。” “夫人也是。”玉娘行了礼,目送着他们走远,眉眼间一缕沉然之色。直到看不见几人的身影,方转身进了院子。 宋清欢同沈初寒并肩走在村子里,不知为何,心情略有些沉重。方才因得到玉衡岛地图而生出的欢喜之心此时却又淡下。 那个神秘的阿欢,究竟是何人?他们上岛后会遇到怎样的情况?母妃如今在岛上的境遇又是如何?一想到这些,心中就像压了块巨大的石头,喘不过气来。 沈初寒看她一眼,见她眉头紧皱,心知她在想些什么,伸出手在她眉心轻轻一抚,温声道,“阿绾也别太担心了,或许……那名婢女只是给母妃做掩护而已。” 宋清欢“嗯”一声,卷翘的睫毛一抬,“阿殊,我们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眼下,她的心早已飞到了玉衡岛上,只盼着能早些出发才好。 “待我回去问问玄影,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后可以出发。”沈初寒见她心急,给出了个准确日子。 “好。”宋清欢点头,长长舒一口气。 几人行到村口。 方才沉星寻了位老妇人帮忙看管马车,她上前谢过那位老妇人,又给了些银钱给她当谢礼,遂赶了马车过来,请宋清欢和沈初寒上了车。 待两人坐稳,沉星一扬马鞭,马车便缓缓朝玉衡仙君庙驶去。 马车一路沿着海边行驶,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夹着咸咸的海风,吹得人有些神思恍惚。 宋清欢掀起车帘朝外看去,只见阳光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橙色的光洒满整个海面,恍如一面巨大的棱镜,反射着瑰丽的光芒。 宋清欢看着车外出神,金灿灿的阳光在幽深的眸中交织出瑰丽色泽,映得她肌肤如雪,眼角处划过一抹深意。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似乎看到了海天相交处有亭台楼阁耸立,恍如仙境。只是,再一眨眼,眼前的幻象便消失不见。 沈初寒瞧着,伸出手揽了揽她单薄的肩,声音愈发温润,“阿绾,你又在担忧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宋清欢转头朝他笑笑,眉眼间清丽之色,小脸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瓷白。 沈初寒的手下滑,从她肩头落至腹部,“忧思过度,对宝宝不好。” 宋清欢深吸口气,抱住他的手腕蹭了蹭,怅然道,“阿殊,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都已经到这里了,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有我呢。”沈初寒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不由紧了紧五指。 宋清欢用鼻音“嗯”一声,仰起小脸看向他。淡淡的暖阳下,他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眸中若浩瀚大海,将人沉沉吸进去,忍不住沉溺其中。那样料峭清寒的下颌弧线,无端让人觉得心中多了几分踏实。 她垂了头,靠在沈初寒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内心的躁动终于渐渐平息。 又行了一会,马车减缓,挑帘以前,玉衡仙君庙已出现在了视线内。 依旧寻了方才的位置停住,宋清欢和沈初寒下了车。 海风吹来,拂起宋清欢鬓边的碎发,她立在马车前看向远方,虽然怀着身孕,四肢依旧纤细如常,微微伸直的脖子细腻白皙如尚好的瓷器。 她看向的地方,正是玉衡仙君庙。 太阳渐渐落山,玉衡仙君庙前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偶有渔民从庙中走出,很快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清冽一笑,“阿殊,走吧。” 沈初寒应一声,牵住她往前走去。 行到玉衡仙君庙的时候,庙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从大门朝里看去,正瞧见村长在同几个渔民说着什么。 他们便也不急,往旁边走了走,躲避掉无谓的打量目光。 等了一小会,那几名渔民也走出来散了。 他们这才重新走到庙门口,未等他们出声,村长便抬头看了过来,见是他们,立马带了笑,快步走了出来,“让公子和夫人久等了。” 沈初寒“嗯”一声,淡淡道,“我们刚到。” 村长继续堆着笑,“两位下午在村中玩得可还好?” 沈初寒又是“嗯”一声,明显不想多说。 村长的笑意微怔,很快又恢复如沐春风的神情,躬身一让,“如今该是不会有人来了,公子夫人里面请。” 说着,前头引路,领着宋清欢和沈初寒进了玉衡仙君庙。 进了仙君庙,走过露天的中堂,到了大殿门口。 仙君的雕塑还是上午瞧见的那般模样,栩栩如生,带着怜悯众生的眼神俯瞰下首。 宋清欢看了两眼,很快收回眼光,只看向村长,笑眯眯道,“村长,现在……可以给我看看那仙物了吗?” 村长讪讪一笑,有些做贼心虚地看了看门外。 沈初寒见状,看向流月道,“流月,去门口守着。” 流月应是,走了出去。 村长这才放了心,点点头搓着手道,“好,请……请夫人和公子在此稍等片刻。” 宋清欢无辜地眨了眨玲珑大眼,有些失望道,“我……我不能看看那仙物放在何处么?” 村长嘴角笑意愈僵,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若因此而开罪了宋清欢,实在是得不偿失,无奈之下只得讪讪应了,“自然,是可以的。” 宋清欢灿然一笑,眼中流光闪动。 村长绕到仙君雕像后,宋清欢便也跟了过去,见村长在雕像底座某处身后一按,只听得“哒”的一声,佛像背部有一处弹了开来,似乎藏了个暗格。 村长费力地爬上底座,身后一够,将那底座打开开来,从中摸出一个暗色盒子。 他复又爬下,艰难地看一眼手中的木盒,最终还是递给了宋清欢,“夫人,这便是仙君留下的仙物了。” 正文 第439章 夜探仙君庙 宋清欢伸手接过,见那盒子不过巴掌大小,小巧雅致,沉香木雕刻而成,上面刻着仙灵草和青鸾鸟纹样,果然是扶澜族的东西无疑。 她眸中亮光一闪,作势就要将盒子打开。 村长吓了一跳,忙从她手中将盒子夺了过来,戒备地看着宋清欢,“夫人,我同您说过了,仙君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打开这盒子,否则会给村里人带来厄运。” 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宋清欢吐了吐舌头,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笑意,“不好意思村长,我一下子太激动,倒忘了这话了。”说着,亮晶晶的眸光盯着他手中的盒子,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不过村长,这当真是仙物么?你不打开看,怎么能确定呢?说不定……只是个普通盒子?” 村长还在因她方才的举动而后怕,闻言敛了面上笑意,严肃道,“夫人,仙君之话,儿戏不得。既然仙君说这盒子打开不得,我们就不能打开,一二十年我们都这么过来了,村子里总算是风调雨顺没出什么事,可不能因着夫人之故而枉顾仙君的话呀。” 宋清欢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看来,不管是村里人也好,还是村长也好,都对扶澜族长老的这话深信不疑,可偏偏,她觉得这话是长老说出来哄骗村民的而已。 但眼下村长这戒备的模样,要想当着他的面打开这盒子,怕是没那么简单。倒不如,先打消了他的顾虑,待回去才从长计议。 这么一想,她瞪大了玲珑杏眼,面露歉意道,“原来这么灵验吗?实在是抱歉。” 沈初寒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恰到好处地开口道,“阿绾,你又调皮了?”说着,难得地朝村长歉意一笑,“我夫人有些小孩心性,绝对没有不尊敬仙君的意思,还请村长不要放在心上。” 见他二人态度软下来,村长也舒了口气。若是真同他二人关系闹僵,他这一天的功夫可就白费了,闻言忙又堆起笑意,“夫人也是一时忘记了这回事,想必仙君也不会怪罪的。” 宋清欢抿唇笑笑,长长的婕妤扑闪两下,亮晶晶的眸光盯着他手中的盒子,“村长,我能再看看这盒子,也好让腹中的宝宝沾沾仙气么?” 村长有片刻犹疑,似乎在担心宋清欢会突然做什么意外之举。 沈初寒见状,淡淡开口道,“阿绾,这次可不能再调皮了?” 宋清欢忙仰起小脸,一脸诚恳地保证,“当然不会了,我方才真的只是忘了。”说着,嘟了红唇,十分天真的模样。她原本就长了双圆圆的杏眼,此时扮作这般娇憨的样子,却也不显违和。 沈初寒宠溺地一笑,看向村长,“村长,阿绾就看看这盒子,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他在村长面前一直是稳重的模样,果然,村长听了他这话,放心不少,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来。 宋清欢眉眼弯弯,笑着接过,低垂着头,打量着手中的小盒子。 盒子呈正方形,入手有几分质感,盒子和盒盖交界处有一个银质锁扣,锁扣四周有个环状的锁盘,上头还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图案。 宋清欢眼中划过一抹异色。 这锁匙,怎么看着像是密码锁的模样?也就是说,要将锁盘上的刻度旋转到正确的图案,盒子方能打开。 她接着盒体的掩护,用拇指轻轻将盒盖往上推了推,果然纹丝不动。 长睫一扬,看向村长道,“村长,这盒子上还上了锁呢,根本就打不开吧。” 村长顺着她的视线一瞧,这才反应过来。 说实话,他就当上村长时见过这小盒子一面,早就忘了这盒子上还有锁盘一事了,心里头只记挂着流传下来的仙君传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这盒子,故而刚刚反应才大了些。 讪讪一笑,“是了,我方才倒是忘了。” 宋清欢又看了一会,见瞧不出什么端倪了,方将盒子递还给他,笑笑道,“果然是仙君留下之物,看着就不是凡物,也算是能沾沾仙气了,谢谢村长” 见她面露满意之色,村长不免意动,寻思着是不是该提起香火钱一事了。 眼珠子一转,看向宋清欢,“请公子和夫人在前头稍等片刻,容我先将这仙物放好。” 宋清欢道一声好,随着沈初寒又绕到了前头大殿。 两人对视一眼,宋清欢眼中一抹慧黠的光闪过,冲沈初寒盈盈一笑,仿佛已经有了主意。 这盒子,她势必是要打开的。既然村长不允,那么,便只能暗中行事了。 这时,村长也将盒子收好走了出来,朝宋清欢笑笑,“夫人,这仙君庙颇为灵验,夫人要是有什么想求的,不妨也在此拜拜。” “是吗?”宋清欢一挑眉梢,眼中有兴致盎然的光透出,她看一眼仙君雕像面前的蒲团,招手换了流月过来,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跪下,闭上双眼,双手合十静默了一会。 旁人看着,只当她是虔诚的模样,可宋清欢心中却兀自想着: 这位长老,咱们怕是很快就要见面了,希望第一次见面时,不要是太过难堪的局面才好。 装模作样地跪拜完,宋清欢站起身来,目光似不经意间落在那个香火箱上,一顿,看向沈初寒道,“夫君,咱们难得来一次,也捐些香火钱吧。” 村长一听,眼睛立马一亮,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咧开的都快挂到耳朵边上了,搓着手嘴里道,“夫人这么好心,仙君一定会保佑您和公子还有腹中的小公子的。” 宋清欢笑着谢过,完全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沈初寒应一声,看向沉星。 沉星会意,走上前,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放入了香火箱。 村长在一旁瞧着,眼睛都直了。若是他看错的话,方才这婢女投进去的银子都是二十两一锭的,她总共投了四锭,也就是八十两了。 这仙君庙虽然远近闻名,香客众多,但周边毕竟住的都只是普通百姓和渔民,最多香火钱的也不过是几吊钱而已,这夫人的婢女却连问都不问,一出手便是八十两,实在是让人下巴都惊掉了。 没想到宋清欢他们出手这般阔绰,村长一时喜得连手都没地方放了,只鞠躬哈腰连连道谢。 宋清欢笑笑,“村长无需客气,只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今日多谢村长。”说罢,看一眼殿外,“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眸光一转,落到沈初寒面上,“是吧,夫君?” “嗯,回去吧。”沈初寒道,朝村长一颔首,牵着宋清欢出了大殿。 村长送他们到了玉衡仙君庙外,再次郑重其事地道过谢,目送着他们离去。 “殿下,回邯郸城吗?”待宋清欢和沈初寒坐稳了,沉星开口问道。 “好。”宋清欢敛下眼中的天真,淡淡开口,若有所思地神情。 “明晚过来?”沈初寒看着她微垂的侧颜,远山般青黛的眉,此时略略蹙在一起。 宋清欢抬眸望来,展颜一笑,唇红齿白间风华万千,“阿殊怎知我心中想什么?” “我自是了解你的性子。都到了这一步,你又怎会放弃?”沈初寒眼含宠溺。 宋清欢笑得愈发欢愉,“今日暂且先等待一晚,以免引起村长的怀疑,明晚过来一探究竟。” “好。” 宋清欢一顿,又道,“叫上云歌。” 沈初寒自是没有异议,马车渐渐驶离花岗村,往邯郸城而去。 回了玉衡客栈,宋清欢用过晚饭稍作歇息,便让流月去叫了云歌过来。沈初寒正好有事找玄影慕白,便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她们俩交谈。 沈初寒刚走,很快,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宋清欢道。 门被人推开,云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朝宋清欢笑笑,“娘娘,您找我。” 宋清欢点头,“进来说话。” 云歌进了房间,顺手将门给合上。 “坐吧。”宋清欢朝她轻点下巴,微笑着示意。 云歌如今与她相熟,便也不再客气,开口谢过,恭恭敬敬坐了下来。 “云歌,你可知,当日母妃偷偷离开玉衡岛时,是从我们今日去的花岗村上岸的?”宋清欢开门见山地道明了叫她前来的来意。 云歌一怔,惊讶地看着她,“您是说,不光是宫泠的母亲,夫人也是从此处上岸?” 宋清欢点头,“当年,母妃在花岗村救过一个小姑娘,今天我们正好在村子里遇到她,这才了解了此事。” 云歌神情略显怔忡,皱了眉头思考一会,有些抱歉地摇摇头,“娘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如今虽然已恢复了灵力,但记忆却并未完全找回,从幽冥森林开始,脑中仍有一段记忆的断档。” “没事的。”宋清欢宽慰道,“我猜也是这样,想不起来也没有太大关系。不过还有一事。”她略一沉吟,接着开口,“今日,我们去找了小二口中的玉衡仙君庙。” 云歌闻言挑了挑眉,“娘娘可发现了什么?” “我们见到了小二口中的仙物。” 云歌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如何?可当真是扶澜族之物?” 宋清欢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目光看向天边最后一抹橙黄色的光晕,眼底有暗芒闪过,“的确是扶澜族之物,不过,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 转头瞧见云歌不解的神情,宋清欢接着道,“小二口中的仙物,是一个巴掌大的盒子,盒子上刻着的纹样,的确是扶澜族的标记,但是盒子上了锁,而且,有村长看着,我们也不好贸然打开,不过确实知晓了盒子藏于何处。” 一顿,嘴角浮现一抹盈盈笑意,“所以,我们准备明日晚上去看看。”眸光一抬,落在云歌面上,“到时,你同我们一起过去吧。” 云歌是扶澜族人,那盒子里到底藏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有她跟着一起,也能有所准备。 “好。”云歌点头应了。 “对了。”说到这里,宋清欢又想起一事,走回到圆桌前坐下,“当日我母妃在族中时,你与她可熟?” 云歌想了想,微微眯了眸子迟疑道,“夫人在族中是圣女,我只是个普通的族人,与夫人并未单独接触过。” 听到这,宋清欢略有失望,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道,“那你可知道,我母妃身边的婢女,除了重锦姑姑之外,可有人唤作阿欢?” “阿欢?”云歌喃喃重复一遍,狐疑地摇摇头,“奴婢从未听过这样一个名字,况且,记忆中,夫人也只有重锦姑姑一个贴身侍女。” 宋清欢眉梢一落,薄唇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罢了,此事,等到了岛上再说。” 云歌不解道,“娘娘,这位阿欢是何人?” “方才我同你说过的那位母妃救下的姑娘,今日从她口中得知,当日母妃去到花岗村时,身边除了你和重锦姑姑,还有位唤作阿欢的侍女。不过,她并未同母妃一道离开花岗村,而是返回了玉衡岛上。” 云歌越发诧异,“竟有这种事?可是,玉衡岛守卫森严,不光难以离开,也没有办法轻易进入,除非此人灵力极高才是。可……” 她没有再接着往下说,宋清欢却明白她的意思。玉衡岛上凭灵力说话,如果此人灵力高强的话,又怎会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 不管如何,这位神秘的“阿欢”,他们眼下是没办法探知究竟了,只能先解决了那盒子中究竟藏了何物再说。 沉思片刻,“罢了,此事日后再说。明晚我们先去仙君庙一探究竟。” “好。”云歌应了,见宋清欢再无其他吩咐,便告辞退了下去。 翌日。 太阳落山,夜幕渐渐降临,不过顷刻间便吞没了天边最后一抹余晖。 宋清欢同沈初寒一道用过晚饭,立在窗边出神。 突然,身上一暖,转头一瞧,是沈初寒从后面搂住了她,将她圈在怀中,薄唇弯起,声音带了淡淡的磁性,“玄影那边已经确认好了,后日出发。” “好。”宋清欢点点头,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有些快。一想到马上就要去到那神秘的玉衡岛了,心中情绪一时复杂得很。 沈初寒看一眼天色,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走吧阿绾,可以出发了。” 宋清欢点头,唤了沉星进来,让她去通知云歌。然后同沈初寒一道,下楼出了客栈。 流月已经驾了马车在一旁的小巷子中等着了,宋清欢和沈初寒刚进了车内坐稳,车外便响起了云歌和沉星的声音。 宋清欢唤了云歌坐进车厢,吩咐沉星可以走了。 沉星应一声,马车便在夜幕的掩护下往玉衡仙君庙驶去。 行了一段路,马车的速度渐渐减慢,沉星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就在此处停下吗?”玉衡仙君庙旁边没有什么建筑,马车停在那里有些突兀,昨日他们也是将马车停在此处,再步行过去的。 宋清欢掀开车帘一瞧,应一声,同几人一道下了车。 沈初寒看向流月,“流月,你在此看着车,顺便观察观察周围的情况。” 流月应是,重新坐上了车辕。 沈初寒搂住宋清欢的腰,“阿绾,我们直接用轻功过去吧,抱紧了。”说着,足尖一点,身子腾空而起,轻盈地朝仙君庙飞去。 沉星和云歌也同样运起轻功,跟在了两人后头。 到了仙君庙前,沈初寒留了沉星在外望风,自己则带着宋清欢一跃,很快跳过墙头落入了仙君庙里头,云歌紧随其后,很快轻盈落地。 宋清欢指了指大门紧闭的正殿,“就在那里面了。” 云歌一点头,悄无声息地上前,拔下鬓间的发簪,在门上挂着的锁孔里捅了捅,锁匙“咔哒”一声打开来。她摘下锁头,将门推开。 正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凉薄的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 沈初寒松开宋清欢,示意她和云歌在此等着,很快绕到雕像身后,纵身一跃,打开机关,将藏在里头的盒子取了出来,又回到了宋清欢身侧。 “云歌,便是这个,上面的锁有些奇特,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研究?”宋清欢接过沈初寒手中的盒子,递给了云歌。 沈初寒将怀中的火折子点燃,殿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借着火折子的光,云歌仔细地研究了一番那小盒子,目光落在那精致的银色锁扣时,眸底一深,肯定道,“娘娘,锁盘上刻着的,是扶澜族特有的文字。” “你可认识是什么?”宋清欢见有戏,不由眸光一亮,灼灼地看着她急切开口。 云歌点了点头,十分肯定,伸手指了指锁盘上刻着的奇怪纹路,“这上面刻着的五个图案,便是扶澜族文字中金木水火土的写法。” 金木水火土? 宋清欢眉梢一扬,仿佛窥见了什么。 云歌思索一瞬,接着道,“我记得小二说,传说中那日渔民们见到的仙君,是驭浪而来,明明是狂风骇浪的天气,那仙君却如履平地。” 宋清欢点头,“昨日我们听到的传说也是如此。” “扶澜族人虽然熟识水性,但驭浪这样的能力,却并非人人都有。”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小盒子,肯定道,“能够驭浪之人,势必都是身怀水灵力的族人。而那日狂风骤雨,那仙君能达到如履平地的境地,水灵力绝对不弱。我看,那日在海上出现的所谓仙君,极有可能就是扶澜族的水长老。而且……” 她看向沈初寒,“皇上,能否借火折子一用?” 沈初寒点头,将火折子递了过去。 云歌伸出手,把火折子伸到了殿内那尊仙君雕像面前,就着火光一瞧,神情愈发肯定,“娘娘,没有错,奴婢在岛上时曾远远见过水长老几面,不会认错的。” 宋清欢眉尖一蹙,忽然想到什么,“你是说,既然这盒子是水长老之物,那么,这锁盘的密码,便是一个水字?” “是的。这种锁的样式在扶澜族中很常见,密码虽然很简单,但要想解开,还得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就是,这锁盘有感应效应。寻常人就算将刻度拨至密码也没办法解锁,必须要用相应的灵力解开。”云歌解释道。 听她这么一说,宋清欢立马明白过来。 这盒子的密码既然是水字,要解开上面的锁盘,就必须用水灵力拨动刻度指针。可巧,云歌身怀的,便是水灵力。 云歌看向她,“娘娘,所以,奴婢可以解开这盒子上的锁盘,您确定让奴婢解开吗?” 宋清欢深吸口气,心中的好奇到底还是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点点头道,“好,麻烦你了。” 云歌点点头,一手拿住盒子,另一只手缓缓变幻出一个手势,对准了锁盘,很快,她的指尖发出幽幽蓝光,而那锁盘上的刻度指针,也开始缓缓挪动,最终指向了“水”字停下。 云歌收回手,将盒子递回给宋清欢,“娘娘,现在可以开了。” 宋清欢应一声,纤纤玉手搭上盒子,刚要打开,沈初寒却伸手将盒子夺了过去,语声沉沉,“阿绾,我来。” 宋清欢心知他是担心里头有什么,所以才亲自动手。虽然她觉得这盒子很有可能是空的,但还是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在沈初寒手中的盒子上。 沈初寒没有迟疑,伸手将盒子掀开。 宋清欢忙凑上前朝盒子里看去,接着幽幽的烛火,她看见盒子中躺着一个圆圆的类似罗盘一样的东西,尚未看个仔细,云歌也凑了过来,目光一落在盒中之物上,脸色登时一变。 正文 第440章 感觉到了吗? 宋清欢抬眸望去,正瞧见她陡然色变的脸色,不由也是一怔,眉头一蹙,直视着云歌道,“云歌,你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云歌死死盯住盒子里那罗盘状的东西,眼眸间有幽深的情绪起伏,她又仔细看了片刻,方深吸一口气抬了头,“殿下,这物,我曾在玉衡岛上见过。” 宋清欢见她脸色已然有几分暗沉,一颗心也不由往下坠,“是什么?” 云歌唇角一抿,声音带了几分颤抖的涩然,“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此物,极有可能是扶澜族长老探查灵力用的罗盘。” “你说什么?”宋清欢瞳孔蓦地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瞧着云歌。 云歌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探查灵力用的罗盘,顾名思义就是,这罗盘,就是扶澜族长老探查族人灵力所用。 至此,沈初寒的脸色亦有几分沉郁,眉眼凉淡下来。 他将盒子合上,看向宋清欢和云歌道,“先离开这里再说。”既然是探查灵力用的罗盘,他们拿在身上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可能引来麻烦。为今之计,只能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宋清欢垂了眼睫,冷静下来,重重一点头道,“好,先回去。” 云歌便用灵力再次将盒子锁上,交还给沈初寒。 沈初寒便依旧照原样将盒子放回去,拉着宋清欢一道出了正殿,很快跃上屋顶,出了仙君庙。 云歌将殿门锁好之后,也运起轻功跳了出去。 在外面放风的沉星见几人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免有些吃惊,迎上来道,“殿下,可看到了盒中之物?” 宋清欢脸色有几分肃然,眸底虽有亮意闪烁,眸子却是黑得幽沉。她“嗯”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说来话长,先回去吧。” 见她神情有几分不同往常,沉星也不便多问,应一声,前头开路,朝泊车处走去。 到了停车的地方,流月见他们这么快过来,亦是吃惊,不过收到沉星递来的眼色后,识趣地没有多问,请了宋清欢几人上车,待其坐稳,很快扬起马鞭往邯郸城驶去。 上了马车,宋清欢思索一瞬,看向云歌开口道,“云歌,那探查灵力的罗盘,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歌理了理思绪,点点头开口道,“先前奴婢同娘娘说过,灵力之间,互相有感应作用。灵力越高之人,越能感应到其他人的灵力,且不大受距离的影响。但有的时候,若非刻意探查,或者身怀灵力者有心隐瞒,灵力被感应到的几率就会小的多。” 她一顿,努力在脑中搜寻着相关信息,“扶澜族长老作为维护族中秩序的存在,一个主要任务便是防止族人私逃出岛。而方才我们见到的那罗盘,能增大长老探查到周围灵力的几率。也就是说,水长老将罗盘留在此处之后,只要花岗村周围来了身怀灵力之人,他都极有可能察觉到。” 听到这里,沈初寒眉头一拧,凉淡开口,“也就是说,现下,扶澜族的水长老,极有可能察觉到我们已经到了邯郸城的事?” 云歌低了头,眉眼间一缕晦涩不安,迟疑着道,“约莫……约莫如此罢。”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 宋清欢贝齿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缕懊恼。他们今日打开了那木盒,彻底暴露在罗盘前,怕是不能存着什么侥幸心理了。她的灵力承自母妃,据云歌说,十分充沛,水长老不可能察觉不出来,说不定这会子已经在同其他长老商量对策了。 若非她好奇心太重,这一切,或许还不会来得这般快。 沈初寒眸光淡淡落于她面上。只见她琼鼻玉肤,宛若冰雪雕琢般通明的肌肤,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泠的气韵。唯有澄澈杏眼中的一抹暗色,泄露了她此时心情并不大如意。 仿佛能看穿宋清欢在想什么似的,沈初寒温润开口,“阿绾。” 宋清欢抬眸看向她,贝齿轻咬红唇,眉眼间自有风华。 沈初寒轻笑一声,伸出指腹抚了抚她的唇瓣,示意她放松下来,“阿绾,就算没有今日这档子事,你以为,扶澜族的人会不知晓我们的到来么?” 宋清欢眉眼微动,眸光略有浮乱。 她当然知道沈初寒在宽慰她,也知道他的话不无道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今晚贸然打开那木盒的举动不够妥当。 沈初寒微狭了眸子,半倚在车壁上,比起宋清欢的懊恼和云歌的焦灼,他脸上的神情,委实有些太过平静,仿佛今日之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一般。 宋清欢心神一动,秋水般灵透的杏眼紧紧盯住他,忽的开口,“阿殊猜出了那盒子里有什么?” 沈初寒轻轻一挽唇角,声音中带着夜风的清凉,莫名地吹熄了宋清欢心头燥热,“算是吧。我虽未猜出是罗盘,但大抵也想到了会同灵力有关。” “为何这般猜测。”宋清欢虽是性子灵慧聪颖,然在沈初寒面前,偶尔还是显得稚嫩了些。 “阿绾先前猜想,这盒子或许是空的,我倒是不这么认为。对花岗村的村民来说,水长老是仙,他们虽请求其留下仙物庇佑村庄,但水长老若不愿,没有人能够强迫他,他自然也不必刻意留下个空盒子来糊弄村民。这是其一。” 沈初寒伸出一根玉白修长的手指,长长的睫羽一眨,容颜在车中夜明珠的光辉下越显芝兰玉树,“其二,花岗村和邯郸城这一带,是离玉衡岛最近的大陆之一,当日宫泠母亲便是从此处上岸。宫泠母亲不是第一个逃出玉衡岛之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水长老虽没有追到宫泠母亲,却势必要在此留下些东西,等到再有扶澜族的人踏上这片土地时,他便能立马感知。” 说到这里,他淡淡补充道,“尤其听到玉娘说母妃当初连夜离开了花岗村后,就更坚定了我的想法。母妃是扶澜族圣女,势必察觉到了罗盘的存在,为了怕族中长老追来,所以才急急忙忙离开。” 他伸手拢了拢宋清欢被夜风吹散的发髻,眉眼温暖,声线低沉,“所以,阿绾也不必自责。就算没有今日之事,我想,当我们踏上这片土地时,扶澜族长老约莫就察觉到了。” 宋清欢听罢,浓密的睫毛动了动,未免赞叹。 有的时候,沈初寒不显山不露水地做了太多事,以至于她有时都会忘了,他在四国中那“智多近乎妖”的名声。 这样缜密的心思,这世上,除了沈初寒,又有谁还能做到这般“走一步观五步”呢? 她一时思绪复杂,红唇张了几张,方幽幽然开口道,“即使如此,为何扶澜族长老们还未过来?”毕竟,他们已经在邯郸城中待了两三日之久,为何玉衡岛上迟迟没有动静。 沈初寒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如果我们是从岛上逃出来的人,他们大概早就行动了。但阿绾别忘了,你并非玉衡岛之人,而云歌,扶澜族长老大抵以为她早就死在了幽冥森林中。所以,对于这股突然出现的强大灵力,他们自然会有犹疑。因着这犹疑,他们才迟迟没有行动。” 听完沈初寒这分析,宋清欢这才了然。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抬眸看向沈初寒,墨黑的瞳底有星辰点点,肤光胜雪,在夜明珠的光晕下越显瓷白,看得沈初寒喉头一动,听得宋清欢清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殊,你之所以要等这么几天,除了要做好出海的准备外,是不是……也有等扶澜族来人的意思在里头。” 沈初寒一愣,随即失笑,冷峻的棱角柔和下来,“阿绾果然聪明。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你怕你担心,现下你既然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 他们手中虽然持有去往玉衡岛的地图,但海上天气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葬身鱼腹。他们此番上玉衡岛,不同于他前一世,是势必要堂堂正正地登岛的,也就是说,不可避免地会见到扶澜族长老们。既如此,倒不如在此恭贺他们的大驾,有他们引路,便丝毫不用在担心海上航行的问题了。 宋清欢睨他一眼,声音中带上几分不满,“这么说,我要是没猜出来,你便不打算告诉我了?” 沈初寒笑意越发清朗,“我知道,阿绾一定会猜出来的。” 宋清欢气呼呼“哼哼”两句,见云歌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脸色一红,心知自己这撒娇行为难免太过幼稚了些,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么,若是扶澜族长老们迟迟不来呢?” “我自是做了两手准备的。若是明日一过,还没有等到他们,那么,我们便出发。”沈初寒落在宋清欢身上的目光是一贯的清润,还带着淡淡的宠溺,落在云歌眼中,不免慨然万分,惊叹万分。 她虽是青璇夫人留给宋清欢的侍女,但从未在她身边近身伺候过,这也是第一次瞧见宋清欢和沈初寒相处的模样。在她的印象中,沈初寒一直都是寡淡清冷的神情,虽是面如冠玉,钟灵毓秀之人,却鲜少有什么鲜活的神情。 她早就该想到的,皇上这般喜爱娘娘,他所有的喜乐,大抵只会对她一人露出。 仿佛窥到了什么秘辛似的,云歌心底不免兴奋起来,再加上方才沈初寒那一番话,彻底解了她心底的顾虑,只剩满满的欢喜。 对她而言,青璇夫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宋清欢过得好,青璇夫人若知晓了,自然会开心,而她,也总算是没有辜负青璇夫人的嘱托。 这一厢云歌有些走神,另一厢,宋清欢眉梢一落,收起了眼中玩闹般的不满,嘟了嘟唇,语声娇俏道,“好吧,你说得确实有道理。看在你尽心尽力安排了这么多的份上,这次我就原谅你了。” 沈初寒轻笑,“多谢阿绾体谅,我……” “我还没说完呢。”宋清欢伸出纤纤玉指抵住他的唇瓣,“但这样的事,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瞒我什么了。” “一定。”沈初寒含笑保证,说话间,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湿润的舌尖在宋清欢指尖一滑,一阵战栗传来,宋清欢飞快地收回手,脸色蓦地通红,心虚地看一眼云歌。 好在云歌低垂着头在想着心思,并未注意到这一边,宋清欢舒一口气,瞪沈初寒一眼,示意他不要再乱来。 沈初寒煞有介事地应了,这之后,果然再没逗弄她了。 马车很快驶回了邯郸城中。 又行了一小会,玉衡客栈到了。 云歌朝宋清欢笑笑,挑起帘子刚要请了她和沈初寒下车,忽然,握住帘子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宋清欢,神情略显凝重,“娘娘,您感觉到了吗?” 正文 第441章 有动静 宋清欢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随之一僵,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觉体内灵力仿佛受到什么吸引一般,刹那间苏醒,在体内奔腾游走,她颈间的青鸾玉佩也跟着发出幽幽光芒。 她微惊,抬眸像云歌望去,眼中带着疑惧,“云歌,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沈初寒见她神情不对,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胳膊,阻止她摔下车,眸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颈间发出幽光的玉佩上时,眼神一沉,似想到了什么。 云歌眨了眨眼睫,眸底波动得厉害,沉声道,“娘娘感到体内灵力的苏醒了吗?” 宋清欢点头,语气亦是沉郁,“这到底怎么回事?” 云歌略作沉吟,一面挑起车帘下了车,一面看向宋清欢,“娘娘先下车再说。” 宋清欢应一声,薄唇微抿,同沈初寒一道下了车。 他们今晚是偷偷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从客栈前门进入。待沉星和流月泊好马车,几人施展轻功,跃入了中庭,然后悄无声息地上了三楼。 因着方才之事,云歌并没有回房,而是跟着宋清欢到了她和沈初寒的房中。 “云歌,方才究竟怎么回事?”回了客栈,宋清欢跳得飞快的心也随之一定,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有些急切地看向云歌开口。 云歌眉头微蹙,斟酌着开口道,“娘娘,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的话,方才我们体内灵力的异动,有可能是因为玉衡岛周围的结界突然打开了。” “什么意思?”宋清欢不解。 云歌解释道,“不知娘娘是否知道,玉衡岛四周常年云雾缭绕,只在每年特定时间会散去,若非有地图指引,外族人基本上很难找到玉衡岛的存在。” 宋清欢点头,“这个我知道。” 云歌“嗯”一声,“实际上,这些云雾是长老们用灵力造出,相当于将玉衡岛与外界隔绝的一个结界,每年只有很短一段时间,长老们才会撤回灵力稍作休整。方才我们感受到的体内灵力的蹿动,应该就是玉衡岛四周结界打开,导致我们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岛上族人充沛的灵力,所以灵力才会出现异动。” 宋清欢眉头蹙得更紧了,“现在该是打开结界的时候了吗?” 云歌闻言,神色越发肃然起来,摇摇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奴婢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应该还没到结界打开的时候。” 宋清欢一怔。 这时,沈初寒凉淡开口道,“一般来说,结界被提前打开,是什么情况?” 云歌顿了一顿,无奈地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如果结界被提前打开的话,就说明……长老们要出岛了。”玉衡岛四周的结界是靠着长老们的灵力造出,突然被打开,只能说明有长老将要出岛,所以撤回灵力稍作准备。 宋清欢眉眼一凝。 长老们这个时候出岛,除了奔着她们而来,还会有其他原因么?没想到,他们最终还是行动了。 她叹一口气,看向沈初寒道,“阿殊,看来……你猜对了。” 沈初寒“嗯”一声,深邃的眸光透过窗户看向窗外漆黑夜色,语声凉淡开口道,“这样也好,那么,我们就安心等着他们上门便是。” 他转了眸光看向云歌,“云歌,你先回去吧。” 云歌应一声是,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沈初寒朝宋清欢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既然迟早都要见面的,阿绾也别多想了。玄影派人问了村里的渔民,说是最近海上天气极有可能变差,有扶澜族长老引导,我们上玉衡岛要容易得多。” 宋清欢叹一口气,凝了眸光,“嗯,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说不定。” 沈初寒应了,“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唤了流月沉星进来伺候他们梳洗完毕,两人便吹熄烛火上了榻。 翌日。 因为心中有事,宋清欢一夜都睡得有些不大安稳,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些睡不着了。她睁开眼看向窗外,见窗外天光熹微,露出鱼肚白的颜色,显然时辰尚早。 正准备起身给自己倒杯茶水,还未起身,手腕却突然被睡在一旁的沈初寒攥住。 宋清欢一惊,转头朝他看去,却见沈初寒早已睁了眼,一双眸子熠熠发亮,目光深沉难辨,神情有几分警惕。 宋清欢一见他这模样,顿时睡意全无,定了定心神,压低了声音道,“阿殊,怎么了?” 沈初寒将她往自己怀中搂了搂,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阿绾,楼下好像有动静。” 正文 第442章 扶澜族长老 此时天刚蒙蒙亮,邯郸城还在沉睡中,四下万籁寂静,一时间,只能听见沈初寒胸膛处强有力的心跳声。 宋清欢闻言微惊,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着楼下动静。 果不其然,听了一会,宋清欢脸色一变。 她确实听到了窗外有窸窣声传来,听方位,似乎来自他们窗户下紧邻的天井,此刻时辰尚早,客栈中的小二还没起来,她听到的声音,不可能是来自小二。 那么…… 她微微仰头,看向沈初寒,两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昨夜刚说到玉衡岛四周的结界被打开,今日便来了人,可真真是神速啊。 不过,她有一事不解。 她看过苍邪剑中藏着的地图,玉衡岛与此处距离虽近,但绝非一天的路程便能到达。昨日玉衡岛结界刚被打开,今日长老们便到了?除非他们会御剑飞行之类的本事,否则,这速度,未免有些快得匪夷所思了。 刚这么一想,沈初寒低沉的声音便落入耳中,“阿绾,楼下来的,应该不是扶澜族长老。”想来,也是同宋清欢一样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宋清欢赞同地点头,压低了声音道,“难道……是族中派人来先查看情况的?” “很有可能。”沈初寒应了,沉默一瞬,语气愈沉,“阿绾,我下去看看情况。” 宋清欢刚想说她也跟着一起去,话未出口,沈初寒却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温声道,“阿绾,下面情况未明,你就在这等着罢,我去看看,很快便回来。” 见他开了口,宋清欢也不好再坚持,再者如今她有孕在身,行动不如先前灵活,确实不大适合此时跟着下去。遂点点头应了,低声叮嘱道,“好,那你小心些。” “好。”沈初寒应一声,掀开被褥起了床,穿好外套,又替宋清欢仔细掖紧了被角,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阿绾,那我先下去看看。” 宋清欢点头,目送着他悄无声息地推开窗,身影很快消失在天边。 沈初寒走后,宋清欢睡意全无,起身将天蚕软鞭放在枕头旁,凝神屏气地听着下方的动静。 说来也奇怪,没过多久,楼下似有所无的窸窣声渐止,四周又恢复一片幽静无声。 等了一小会,天边现一缕橙色光芒,太阳渐渐升起,朝阳的光芒透过窗扉投射进来,清晨的宁静被打破,邯郸城的百姓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见沈初寒久去未回,宋清欢难免有些担忧,起身坐起,刚欲下榻,却见窗外黑影一闪,紧接着,半掩的窗户被推开。 直到看清来人是沈初寒,宋清欢握住天蚕软鞭的手方松开,朝沈初寒笑笑,见他面色无恙,不由松了口气。 她起身下榻,穿好绣鞋,沈初寒已拿了外套过来给她穿上。 “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宋清欢给他斟了杯茶递过去,眸光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去查看的时候,天井处的阴影里果然有人。”沈初寒接过茶杯喝一口,眉眼间一缕从容,在桌旁坐下。 “是扶澜族的人?”宋清欢也跟着坐下。 “瞧着不像是邯郸城中的百姓。”沈初寒点头,“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并未现身,只暗中观察了一番。” “他们来做什么?”宋清欢忍不住追问。既然来了,又为何不现身? “他们在天井中待了一会,其中一人,手中拿了一个罗盘,模样同仙君庙中的那个有些相似。”沈初寒神情沉静,眼中一片漆黑,没有多少起伏。 宋清欢倒是略有吃惊,既然手中拿着探测灵力的罗盘,这么说来,果然是调查他们来了? 眉头微蹙,她看向沈初寒,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么看来,这几人,果然是扶澜族长老先派来查探情况的。” 沈初寒颔首,“我听到他们说了句就是这里,然后略微商讨了几句,很快跃出了天井。” 听到这里,宋清欢抿一抿唇,如雪的眸光中有深意闪过。她抬眸,目光正落入沈初寒幽沉如海的眸子里,“你跟了上去?” 若非如此,又怎会到现在才回? 沈初寒轻笑一声,“不错。我想看看,他们下榻何处。” “如何?” “是城中另一家唤作开阳的客栈。” 听到这名字,宋清欢原本绷着的情绪陡然一松,眼中有错愕闪过。开阳……这已是北斗七星之一,看来,整个邯郸城倒是跟玉衡岛“杠上了”。 “来了几人?”她抿了抿唇,压下嘴角笑意。 “来探听情况的有三人,瞧着轻功不弱,不知武功如何。” 宋清欢应一声,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向沈初寒,“那么,接下来如何?” 沈初寒勾唇浅浅一笑,缓缓张唇,吐出一个字,“等。” 既然扶澜族已经来了人,却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那么,看来下一步就该长老亲自出马了。 既然扶澜族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下榻之处,他们就无需再做什么,只需安心等着扶澜族长老找上门便是。 “好。”她长舒一口气,点头,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动,修长的指节在淡淡的阳光下泛着经营的微光。 沈初寒弯了唇角,清润的眸光看着他,语气是惯常的温柔,“从玉衡岛到此处,约莫也需要两三日的路程,我们便暂且在此静候两日。正好有空陪你去城里走走。” 宋清欢看着他清朗玉润的眉眼,心中越发安定,扬唇一笑,语声中已然带上轻快,“难得阿殊有这余暇时光,我可得好生利用才是。” 毕竟,待扶澜族长老一来,事情会有怎样的发展,谁也没办法预料。 “好,先吃饭吧。”沈初寒温柔地看着她笑笑,唤了流月沉星进来服侍梳洗,又让小二端了早饭上来。 用过早饭,宋清欢同沈初寒说了声,去了君熙房中。 彼时君熙也刚吃过早饭,正在同云歌说着什么,听到敲门声,便让云歌去开门。 云歌拉开门一瞧,见是她,忙转头看向君熙道,“殿下,娘娘来了。” 君熙抬眸一看,起身站了起来,“阿欢来找我的?快进来吧。” 宋清欢进了房间,在君熙对面坐下,看向她笑笑,“嫂嫂昨夜睡得可还好?” 君熙点点头。 她是何等聪敏之人,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她眼中有狐疑之色,“怎么?可是昨夜发生了什么?” 宋清欢便将早晨的事说给了君熙听。这几日,君熙虽未同他们一起行动,但花岗村也好,仙君庙也好,这些事宋清欢都让云歌同君熙说了,所以她一听宋清欢这话,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 宋清欢点头,开门见山道,“扶澜族来人了。” 君熙英挺的秀眉一挑,语气带上几分沉凉,“是扶澜族长老?” “不,估摸着只是先来查看情况的人。”她一顿,接着道,“昨天夜里我和云歌感受到了灵力的异动,估摸着该是长老们出岛了。按照一般情况,大概两三天后就能到达邯郸城。” “阿欢和皇兄打算守株待兔?”君熙看着她微微一笑,眸中有光泽透出。不得不说,君熙与沈初寒虽只是堂兄妹,但眉眼间这种沉然之色,却偶有相似之处,看得宋清欢微怔。 她敛下睫羽,很快也跟着一笑,“嫂嫂果然一点即透,这几日,嫂嫂就安心地在城中逛逛,权当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甚好。”君熙跟着莞尔,眸中有深沉的色泽一闪而过。她和宋清欢都明白,扶澜族长老来之前的这两三天,怕是他们这段时间仅剩的闲暇时光了。 同君熙又闲聊了几句,宋清欢方回了房中。 其后的几日,宋清欢果然过得很轻松,时不时拉着沈初寒或君熙上街溜达一番,感受着临海小城的风土人情。 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倏然而过。 这日,宋清欢午间睡得久了些,起来有些头晕,见沈初寒无事,便拉着他一道去街上逛逛,因没打算走远,便也没带流月沉星,只两人轻装上阵出了门。 此时已是七月盛夏,好在邯郸城临海,气候倒也宜人。不过宋清欢如今月份大起来,也没办法逛太久,四下走了一会,脚下难免酸软。 沈初寒见她面露疲色,便带了她在一处茶楼歇脚,另传讯给玄影,让他让流月驾着马车过来接他们。 进了茶楼,小二他们气质不凡,直接将两人往楼上雅间请。 请了两人进了临街的雅间,又问了他们喝什么茶,小二便退了出去。 宋清欢将半掩的窗户推开,此时太阳渐西,温度也降了下来,吹进房中的风带着淡淡的湿气,倒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他们坐在窗旁的茶桌旁,宋清欢双手托腮,眯了眯清冷的眸,目光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 沈初寒瞧见她额角的汗珠,从袖中掏出帕子,伸手替她轻柔擦去,语带自责,“我不该带你走这么远的。” 宋清欢收回目光朝他笑笑,“无事,方才运动一番,此时倒觉得身子清爽不少。” 说罢,她再次看向窗外热闹熙攘的街道,眼角带了几分润泽,口中闲闲开口道,“阿殊,今儿已经是第三天了,你说,扶澜族长老他们什么会来。” “最迟明日。”比起宋清欢的心神不定,沈初寒明显冷静得多。 宋清欢抬眸瞧见,见他容光艳绝,清风朗月,眸光似清晨的朝露般带着淡淡的沁凉,无端让人心中一定。 不由也挽唇笑笑,吐一口心中浊气,“是了,反正迟早会见面,又何必在乎这一日?” 话音落,却见沈初寒清润的目光蓦地一沉,视线看向下方街道。 她微怔,也随着他的目光朝向看去。这一看,立马便知晓了沈初寒方才为何色变。 只见熙攘的人群中,从不远处走来几人,皆是普通布衣短打,低垂着头,步履匆匆。虽然乍一看上去并无异常,可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几日步履轻盈,气息平稳难辨,绝对有武在身。 而且,他们越朝这边走近,宋清欢明显感觉到体内灵力的异动。 其中一人,瞧着颇有几分眼熟,狭了眸子一看,顿时想起了在何处见过他——玉衡仙君庙。 此时朝这边走来的那三人,当中那位中年男子,怕正是扶澜族的水长老。虽然十多年过去了,水长老的面上也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但宋清欢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她抬了头看向沈初寒,压低声音道,“阿殊,果然来了。” 沈初寒点头,眸光在三人身上飞快一扫,将来人认了个大概。 据云歌所说,如今族中五大长老,木、火、土长老为女子,金长老和水长老为男子。 来的三人,除去中间的水长老,剩下两人身形纤细,皆为女子,想来便是木、火、土三位长老中的其中两位。 此时他们已经过了一条岔路口,若是要去开阳客栈,得于此处转弯才是。可是他们脚步未停,径直往前头而去,看行进的方向,似乎正是朝玉衡客栈而去。 宋清欢略有吃惊。 难道……他们不先去开阳客栈与族人汇合,而是直接就上门去找他们? 眸光一转,看向沈初寒,“阿殊,我们要不要现在回去?” 沈初寒依旧是老神定定的模样,眉眼舒展,眸中未有急色,如月色下泛着波光的湖水,教人也跟着冷静下来。 “等流月的马车过来了再回去便是。”他开口道。 听着他温润如旧的话语,宋清欢也跟着放松下来。许是最近有孕在身,虽然身体上没有什么不适,性子却比从前急躁不少。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便是扶澜族长老找上门来,她也丝毫无需担忧。一则,是因着她扶澜族圣女女儿的身份,二则,她手中握有苍邪剑,无论如何,扶澜族众人也该对她以礼相待才是。 想通了这一点,眼中浓雾散去,朝沈初寒笑笑,“好。”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又喝了会茶,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流月熟悉的声音传来,“少夫人,是我。” “进来。” 门被人从外推开,流月走了进来,关上门上前两步,朝宋清欢和沈初寒一礼,“殿下,皇上,马车就停在楼下,你们可要现在回去。” 宋清欢“嗯”一声,眸光一转,“流月,你出来的时候,客栈可有新的客人入住?” “新的客人?”听到宋清欢蓦然开口的这话,流月愣住,眯着眸子想了一会,才迟疑道,“殿下这么一说,奴婢倒是想起来了,奴婢驾着马车从旁边的小巷中拐出来之际,的确看到几个人进了客栈。奴婢以为是吃饭的百姓,便没有多看。” 语气一顿,不解地看向宋清欢,“殿下,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清欢语气沉沉,“扶澜族长老怕是来了。” 流月一惊,看宋清欢这神情,莫非……方才她见到的那几人,便是扶澜族长老? 犹自走神之际,宋清欢的声音再度响起,“云歌在客栈中吗?” 流月摇摇头,“奴婢出来之前,正好瞧见云歌出去,说是替长帝姬殿下出去买些东西。” 这么说,云歌现下没在客栈中,那么,他们在客栈中探查不到灵力的气息,势必会在那等着。 灵力之间虽然有互相感应的作用,但却并非是实时的,也就是说,身怀灵力之人,有时会感到周边有同样的灵力,从而引起体内灵力的异动,但却没办法运用灵力去追踪一个人。 扶澜族长老虽然灵力比一般族人要强,却也同样做不到用灵力探查人下落,否则,宫泠母亲和宫泠也不至于潜藏了那么多年未被发现。 至于母妃,她是圣女,扶澜族自然得举全族之力寻她回去,期间用的法子,定然不止灵力感应这一个。 这样也好,就让他们去会会这传说中神乎其神的扶澜族长老罢。 唇角一扬,眸光愈发幽深,似笑非笑地觑着沈初寒,语气清润,带上几分跃跃欲试,“阿殊,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见她面若桃李,眸中有慧黠之色闪过,沈初寒不由也抿唇笑笑,心知过去那个古灵精怪的宋清欢又回来了,点一点头,起身站起,“走吧,回客栈。” 两人下了楼结过账,径直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待两人坐稳,流月一扬马鞭,往玉衡客栈驶去。 茶楼与客栈间的距离并不远,很快,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下了车,流月自去停车。 宋清欢则同沈初寒一道,往客栈里头走去。 一进大堂,便觉气氛有些奇怪。 明明是吃晚饭的时候,大堂里却空空荡荡,要说平常这个时候,都会见到出海归来的渔民在此三三两两吃个便饭,今日大堂中,却只有一个角落坐着三人,低垂着头。虽是背对着他们,背影却有些熟悉。仔细一瞧,正是方才在茶楼上见到的那三位长老。 瞧着架势,想来是他们将大堂给包场了。 宋清欢同沈初寒对视一眼,假装没发现异样,不动声色地朝楼梯口走去。 只是,刚走没几步,原本低头不动的三人突然抬头望来,犀利的眸光在宋清欢和沈初寒面上一扫,眼中有凛然之色。借着这机会,宋清欢也用余光看清了他们的容貌。 水长老容貌自不必说,与仙君庙中的雕塑有几分相似,虽人至中年,仍有几分儒雅之气,容貌气度自不必说。 至于他身侧的两名女子,左边一位,身材颀长纤细,瞧不出年纪,四十岁左右的模样,肤色白皙,秀眉凤目,眉眼间三分英气,神情间冷若冰霜,能看出年轻时也必是位美人。 另一位身材略显丰腴,亦是貌美,一双狭长的凤眼写满风情,眼波一动,顿时百媚横生,自有中成熟妇人的惑人气韵。 关于扶澜族中的五位长老,宋清欢先前从云歌口中了解过他们的情况。只是真正见到面前这两位各有千秋的女子时,她仍有些难以置信。若非提前知晓,她怎么也不会将她们与族中长老的形象联系起来。 不过,根据云歌的描述,她大概也猜出了眼前这两名女子的身份。 左侧那位冰霜美人,应该便是族中的木长老,名讳姞羽。右侧那位妖娆美人,则是族中的火长老,名讳姬纾。而水长老的名讳,则唤作姚扶桑。 扶澜族人是上古九天玄女的后裔,又避世已久,因此,族中姓氏只有上古八大姓:姬、姜、姚、嬴、姒、妘、妫、姞。而且,子女均是随母姓。譬如宋清欢母妃妘璃的姓氏,亦是出自这八大姓。也就说,如果宋清欢出生在玉衡岛上,她就不会姓宋了。 宋清欢冷冷收回目光,神情却越发凛然。 果不其然,三人打量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没多久,木长老姞羽突然眼波一横,手势变幻,一道幽幽绿光蓦地朝她和沈初寒射来。 沈初寒揽着宋清欢的手一紧,不慌不忙地朝旁一避,堪堪躲开了攻击。 正文 第443章 我应该认识你们? 与此同时,沈初寒甩袖一拂,一道强劲的掌风猛地朝三位长老袭去。 三人脸色一变,四下散开。 “阁下何人?”沈初寒扶着宋清欢站定,冷冷地盯着三名长老,面色清寒如雪,看得人心中无端一凉。 三名长老对视一眼,神色一凛。方才木长老那一招,原本是想逼宋清欢用灵力出手,以窥探她体内灵力深浅,没想到却被沈初寒轻而易举挡了去。 大堂内沉默一瞬,只见火长老姬纾凤目一扬,眼波潋滟的眸光却落在宋清欢身上,轻笑一声道,“这位姑娘,你是扶澜族人?”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火长老这做派,这是先兵后礼? 她并不直接回答火长老的问题,只红唇轻挽,粲然一笑,“不知阁下几位是何人?” 水长老姚扶桑眉头一皱,冷声道,“你不认识我们?”说话间,眸光一错不错落于宋清欢面上,神情略显沉郁。 听到这话,宋清欢收了几分笑容,有些懒散地抬了眼皮子,云淡风轻开口道,“我应该认识你们?” 对宋清欢而言,他们此番上岛有两个目的,一是解沈初寒体内的蛊毒,二是查清楚她母妃如今的情况。不管是哪个目的,都与扶澜族长老息息相关,所以他们之后势必要同扶澜族长老打交道。 扶澜族长老在族中是绝对权威的存在,如果他们不能从一开始就让扶澜族长老对他们有所忌惮,后面他们的局势就会很被动。所以要让他们心生忌惮,态度就一定要强硬。 果然,听到宋清欢这话,水长老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神情明显有些难看。一旁的木长老脸上是一贯的冷若冰霜,没有出声,只冷冷看着这一切。 只有火长老,只见她眼波一转,眯了眸子打量宋清欢一眼,忽的扬唇一笑,声音中带了一丝娇媚,“看来这位姑娘并不认识我们,看来,这其中有些误会。”她一顿,笑得千娇百媚,“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宋。”宋清欢言简意赅应了,见她陡然热情的神色,心中越发警惕,面上却只不动声色。 “宋姑娘。”火长老朝她一颔首,神情友善,“不知宋姑娘可曾听过玉衡岛?” “传说中无妄海中的仙岛。”宋清欢笑意灼灼,眼角带了几分无害的天真。忽而一顿,“事实上,我们此次前来邯郸城,就是为了找到玉衡岛。” 火长老姬纾眸子一眯,眼中有狐疑之色闪过,“宋姑娘可是扶澜族人?” 宋清欢扬了扬远山般青黛的眉,眸中流光溢彩,“你问了我两遍这话,虽不知你为何这么问,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是扶澜族人。” “既如此,你找玉衡岛做什么?”姚扶桑在一旁突然冷冷插话,眼中警惕之色分明。 宋清欢笑笑,眉目间有璀璨之色,语气依然从容不迫,“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我已经回答了你们两个问题,你们却连自报家门都不曾。” 说完这话,她便住了嘴,只笑意盈然地打量着三位长老。 姚扶桑眉头拧成一个结,显然有些不满她这种懒散而悠然的态度。姞羽倒依旧是面无表情,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开口的还是姬纾,只见她笑笑,“这么说来,宋姑娘虽不是扶澜族人,但却对扶澜族有所耳闻了。”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听得姬纾接着道,“我们三人,是扶澜族中的长老,我叫姬纾,这位是姚扶桑,这位是姞羽。” 不知有意无意,她并未提到他们所擅长的灵力,但各人名讳却与宋清欢猜想的无异。 “我们此番来邯郸城,是因为感受到此处有灵力的出现,所以前来探查情况。”一顿,试探着看向宋清欢,“这灵力,似乎出自姑娘身上。” 其实,他们只感应到了邯郸城中有灵力出现,所以才派了人出岛,前来查看情况。 前几日,他们派出去的族人总算有了反应,说已经缩小了灵力出现的具体方位,就在这间客栈中。 因着他们感应到的灵力不小,又不知具体来自何处,所以族中商量了一下,才派了他们三人一起前来。 毕竟,上次水长老一人去花岗村的时候,就堪堪让宫泠母亲给逃走了。对扶澜族人来说,他们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宋清欢眨了眨玲珑杏眼,不疾不徐开口,似有些困惑,“灵力是什么?” 三人的神情俱是一滞,狐疑地打量着宋清欢,心中不免打起了小鼓。 事实上,他们并不确定宋清欢便是身怀灵力之人,但从她和沈初寒的容貌气度来看,心知他们绝非本地人,故而才出手一试。 至于为何将矛头对准宋清欢而非沈初寒,不过是因为扶澜族中女子灵力普遍高于男子罢了。 此时听宋清欢这般反问,顿时也不确定起来。 “你既不是扶澜族人,为何要去玉衡岛?”气氛凝滞一瞬,一直没有出声的姞羽终于冷冷开口,声音就如同她的容貌一样,带着淡淡寒意。 宋清欢眸光一转,一字一顿开口,“我手中,有苍邪剑。” 话音一落,三人脸色剧变,死死盯住宋清欢,眼中千回百转。 沉默了一瞬,姚扶桑艰涩开口,“你……你是聿国舞阳帝姬?” 扶澜族虽避世,但并不代表对外界的事全然不知。苍邪剑现世这么大的事,又与扶澜族有关,他们不可能不知晓,自然也清楚苍邪剑最终落入谁的手里。 所以,宋清欢一说出这话,他们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再加上她方才说她姓宋,事情便显而易见起来。 宋清欢意味不明地笑笑,眼角有灼灼光芒一闪,“准确来说,是前聿国帝姬。” 扶澜族的存在既然与云倾大陆的安定有关,就不可能不知道聿国覆灭一事。 果然,姚扶桑一呛,却并未开口辩驳,眼帘一垂,掩下眼中千回百转的思绪。临了,他忽又想到什么,猛地抬头,凌厉的目光朝沈初寒面上一射,“你便是昭国寒帝?!” 语气虽是上扬的疑问句,口吻却是肯定。 与苍邪剑有关的人,他们自然得调查清楚,这也是族中代代相传的规矩。那么,关于宋清欢的所有经历,关于她与沈初寒的缠绵爱情故事,扶澜族的长老自是了若指掌。 传闻,昭国新继位的寒帝,性子清冷乖戾,唯独对其妻舞阳帝姬甚是疼宠。 既然舞阳帝姬出现在了此处,那么,她身侧这个一直沉默的男子,便是寒帝无疑。便是他方才什么话也未不说,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这样强大的气场,若非为君者,谁又能有这样睥睨天下的森冷? 沈初寒眉梢一敛,神色愈显寡淡,只言简意赅的说了两字,“是我。” 比起沈初寒的冷淡,宋清欢态度倒是好得多。唇角一直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瞧着甚是无害。 “我们破解了苍邪剑中的秘密,所以准备去玉衡岛。既然几位长老同我们这么有缘,亲自来迎,那么,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宋清欢语声清泠,听在三人耳中,却眸光愈冷。 他们来此的原因,并非是为了苍邪剑而来。既然宋清欢不知道灵力是什么,那么,他们感应到的那股灵力,出自谁的身上? 三人眸色涌动,一时间,竟无人开口,气氛僵持下来。 宋清欢揉了揉腰,心知他们此时心中并未完全信任自己,但不管如何,既然他们知晓了自己手中持有苍邪剑,就不会兀自离开。她站了这么一会,早就累了,迫不及待想回房才是。 正准备开口打破这僵持,余光忽见门口进来一人,不由眸光一亮。 事情的转折来了! 进来的人,正是出去替君熙办事的云歌。 方才一走到客栈门口,她便感觉到了客栈周围的气息有些不对,在门口一瞧,便见到了宋清欢对面站着的三人。 不同于宋清欢,她在族中时是见过五大长老的,所以只消一眼,便认出了来人都是谁。 除圣女外,扶澜族长老在族中便代表了最高的权利。他们在扶澜族人心目中的地位,就相当于各国皇帝在四国百姓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当初云歌犯了事,正是由木长老亲自将她驱逐进的幽冥森林,虽然已经过去一二十年了,但此时骤然见到几位长老,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是,想到宋清欢之前交代给她的话,这才觉得胆子壮了些,定了定心神,面色无恙地踏进了大堂。 云歌一进来,原本僵持的气氛被打破,三名长老听得动静,敛下心思转了目光看向云歌,试图看清这个时候进来的人会是谁。 他们包下了整个大堂,也让小二竖了块“停止营业”的牌子在外头,若只是寻常百姓,若是看到了那牌子,应该就不会再进来了。既然此人进来了,那便说明,她原本便住在这客栈中。 因着身怀灵力之人还未找到,先前族人确定的地点又是这客栈,所以三人十分警醒,眸光犀利,如箭矢一般射向云歌。 感受到几人目光的高压,云歌握成拳的手一紧,面色却是如常,恰到好处地停了脚步,狐疑不解地看着大堂中几人对峙的这一幕。 三人见进来的是位姑娘,眸光越发幽深起来,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云歌,试图从她脸上寻出些端倪。 一旁的姞羽冷着眸光打量了云歌一瞬,忽的似想起什么,眸子蓦地一眯,目光倏然变得犀利起来。 察觉到姞羽的异样,姚扶桑和姬纾看她一眼,眼中似有疑惑闪过。 云歌正寻思着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三位长老时,余光忽然瞟见木长老色变,长睫一垂,心知她怕是认出自己来了,心思转了转,很快挂上一副心虚的表情,快步朝走去。 “站住!”果不其然,身后传来姞羽冷厉的声音。 云歌一顿,假意期期艾艾转了头朝他们看去。 姞羽凌厉的眸子一眯,“你是扶澜族人?” 姬纾和姚扶桑不解的眸光在云歌面上一扫,显然不知姞羽为何突然说出这话。 姞羽眸光愈冷,脸色仿佛笼了寒霜,没有一丝温度,“我记得,当年,是我亲自将你驱逐进幽冥森林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听到幽冥森林四个字,姬纾眸光微动,饱含深意的目光在云歌面上一扫,忽的恍然大悟地睁大了瞳孔,盯着云歌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当年那个盗仙灵草的小姑娘!” 正文 第444章 风暴来临前夕 世间四大灵药中,火阳花长于如今燕国境内,其余三味,分别是宸国的清元果,凉国的枯叶青,以及玉衡岛上的仙灵草。 从前,宋清欢还觉得这四大灵药或许不过是传说,然而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已然明白,所谓传说,从来不会空穴来风。 既然火阳花、清元果、枯叶青都存于这世上,那么,仙灵草也必然是真实长于玉衡岛之上的灵药。 只是她没有想到,云歌被驱逐入幽冥森林的原因,竟是因盗取了仙灵草。 这么说来,仙灵草也并不是玉衡岛上随处可见的之物?否则,又何至于有“盗取”一说? 她敛了思绪朝三名长老看去。 姞羽死死盯住云歌,目色清寒而不郁,姬纾面上诧异尚未退去,眼波流转间看一眼宋清欢,又看一眼云歌,意味不明。姚扶桑眉头一皱,也明白过来,再度沉声开口,“你竟从幽冥森林中逃了出来?!” 此时,三人都明白过来,他们探测到的灵力,十有八九就是来自云歌。 既然云歌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能逃出幽冥森林,还成功逃出玉衡岛活到了现在,她体内会有过人的灵力也不足为奇。 只是,她为何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与舞阳帝姬和寒帝又有何关系? 正纳闷之际,宋清欢清越的声音响起,“仙灵草?可是传说中的四大灵药之一?” 姬纾敛下眸中异色,笑盈盈地看向宋清欢,“舞阳帝姬果然对玉衡岛上的事知之甚多。” 宋清欢亦挽唇清婉一笑,面色清雅,“我们既然要去玉衡岛,自不能毫无准备地出发。” 姬纾一双凤眼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睨着宋清欢,“这姑娘,是帝姬的人?” 她没有看云歌,但谁都知道,她说的就是她。 宋清欢点头,从容不迫地开口,“云歌是我的侍女。” 云歌。 听到这个名字,姞羽秀眉一蹙,似唤醒了更多的记忆,眸中幽沉如夜。 说着,宋清欢朝云歌招招手,笑容坦然而温润,“云歌,怎生去了这么久?叫你买的胭脂水粉买好了吗?不知岛上有没有胭脂水粉,得先备好才是。” 云歌微愣,很快反应过来,扬了扬手中的纸袋,点头道,“买好了娘娘。”说罢,作势就要朝宋清欢走去。 “站住!”一声冷喝从背后传来,低沉中带了些许气急败坏。 云歌转身,看着神情难看的姚扶桑,彬彬有礼地一笑,淡淡开口道,“水长老有事么?” 听到这话,姚扶桑瞳孔猛地一怔,眸中有怒火喷出。 她这么说,分明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作为叛逃出岛的叛徒,这会子见到他们还这般嚣张,姚扶桑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情绪越发激烈。 不过,毕竟是见惯了大风浪的人,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没有再看云歌,而是转而看向宋清欢,语声冷淡而僵硬,“舞阳帝姬,这女子是我扶澜族的叛徒,我们必须带回去好生惩治。” 话虽这么说,看向宋清欢的目光却充满警惕。 这女子能在高手如云的夺剑大会上脱颖而出,成功夺得苍邪剑,定非一般女子。譬如现在这种气氛,她却说些什么胭脂水粉,着实是胡闹! 水长老性子较为古板,因此对宋清欢这古灵精怪的模样十分不满。 宋清欢凝了眉头,却不看她,而是看向云歌,语气沉了下来,似有不悦,“云歌,怎生还不过来?” 竟是丝毫不将姚扶桑放在眼里。 云歌忙应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姚扶桑见她竟敢无视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一动,就要发作。 姬纾却忽的朝他看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虽有灵力在身,却不便滥用。再者,方才沈初寒那一招,足见他武功十分高深,这个时候与他们起冲突,没有什么好处。 姚扶桑这才勉强压下心底怒气,低垂了头,不发一言。 姬纾眸光一转,眼底媚色流光,“帝姬,这姑娘触犯了族中的族规,照理,我们是要将她带回玉衡岛接受处置的。” 宋清欢看着她,神情润泽,眸中清澈见底,似乎听不明白她的话一般,只重复道,“云歌是我的侍女。” 姬纾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 她知道,宋清欢绝非她表面上表现的这般天真而不谙世事,明明是在胡搅蛮缠,他们却不能同她撕破脸皮。 因为族中规矩,持苍邪剑的人乃扶澜族的上宾,他们若先前不知晓,还可以说不知者无罪,可这会子知道了,再诉诸武力,若教族人知晓,他们的地位都会不保。 更何况,直觉告诉她,与宋清欢和沈初寒交恶,并没有什么好处。 心思百转千回间,面上已再度带了笑意,“云歌虽然叛逃出了玉衡岛,但当年将她驱逐入幽冥森林,已经让她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既然她如今成了帝姬的侍女,那么,我们也不便再插手她的事。” 姚扶桑一听,眉头一拧,就要出声反驳。 只是,还未待他开口,姬纾就看向了他和姞羽,“姞长老,姚长老,你们说是吧?” 姞羽冷冷开口,点头应一声,“嗯。”眸光转向云歌,“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扶澜族人,也不得再动用灵力,否则,我们必会举全族之力将你带回去。你应该知道,扶澜族对待叛徒,从不姑息。” 她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姚扶桑若再开口反对,便是打她们的脸了,只得冷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压下心中怒气。 云歌心中不由舒一口气,面上仍是幽静的神色,微微一福,“多谢三位长老。”说罢,又走一步到了宋清欢身后立定,低垂了头不再出声,安安静静恪守一名侍女的本分。 宋清欢心底却是一沉。 听姞羽这冷冽的口气,就知道扶澜族族规甚是森严。母妃身为圣女却私逃出岛,想来是极其严重的事,也不知她如今处境如何。 心中虽打起了小鼓,面上却是璀璨一笑,看向姬纾和姞羽毫不见外道,“三位长老什么时候回玉衡岛?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姚扶桑又是气得一阵吐血。 虽然持有苍邪剑的人是扶澜族的上宾,然这小妮子脸皮也太厚了些。他们分明什么也没说,被宋清欢这么一提,倒变成他们是特意来接她的了,真真是好一张巧嘴。 他心中不平,自然不会理她,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姬纾倒是大度地笑笑,仿佛不同宋清欢计较一般,面上还带了些许歉意,“原本我们并不知帝姬来了这里,也不知帝姬要去玉衡岛,故而此番过来,我们只乘了一叶扁舟而已。但是……” 她风情的眉眼在宋清欢腹部一扫,“帝姬这会子有孕在身,海上风浪大,光凭那一叶扁舟,帝姬怕是受不住。” 她这话说得倒是客气,但言下之意便是,我们本不是为你而来,自然没有准备接你去玉衡岛的船。 果然,姚扶桑一听,眉眼舒展了些许,心底暗道,果然这世间女子都是巧言令色之人,还是让姬纾同宋清欢周旋便是。他方才一时情急倒是忘了,虽然姬纾看着笑脸盈盈的模样,可骨子里却是凌厉泼辣的性子,又怎会吃亏? 宋清欢挑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姬纾盛满笑意的眸中,有戾气一闪而过,眉眼幽深难辨,她很快一扬唇角,“不若……请帝姬和寒帝在此再稍候几天,待我们回了玉衡岛后准备一番,再来接帝姬。” 宋清欢和沈初寒来意不明,如今岛内局势又有些不稳,若就这么带他们回去,着实有些不妥,不管怎样,也得先回去准备一番才是。 不想,宋清欢收了些方才装出来的无害笑意,淡淡地直视着姬纾,“火长老是在说……你们的船不够大吗?” 姬纾心中升起一丝警醒,却还是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果然,她见宋清欢眉梢一挑,眯了眯眸子道,“既如此,几位长老便不用担心了,船,我们有。” 说着,仰头看向沈初寒,“是吧阿殊?” 沈初寒一点头,“我们已准备好了适宜航海的船,坐二十个人都绰绰有余。” 三人脸色微变,眉宇间都露出被玩弄的不满。 宋清欢他们分明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却非得等到这个时候才和盘托出,不过是想看他们吃瘪的模样罢了。 更有甚者…… 姬纾眼中闪过一道幽光。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感觉,仿佛沈初寒和宋清欢早知道他们会来一般,所以才在此安心候着。 咬了咬下唇,虽然心底有戾气浮上,却知自己现在不能发作。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原本帝姬和寒帝都已准备妥当,既如此,待帝姬一行修整一日,后日我们便出发,如何?” 留一日空隙,他们也好派下榻开阳客栈的扶澜族人先行出发,回去告知金长老和土长老做好准备。 宋清欢看破不说破,点头笑着应了,“好,那就麻烦三位长老了。” 说罢,煞有介事地揉了揉腰,歉意笑笑,“我有孕在身,久站不得,就不奉陪了,三位长老请自便。后日,我们大堂见。” 说着,再不看他们,在云歌和沈初寒的搀扶下,施施然上了楼,留下身后神情阴沉的三人。 待看不见宋清欢的身影了,三人才不约而同收了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神情都有些不大好看。 最后,还是姬纾先打破了沉默,“姚长劳,姞长老,你们怎么看?” 姚扶桑恨恨咬牙道,“若非她手中持有苍邪剑,就凭她这么猖狂的样子,我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姬纾对他这种无脑冲动的性子很是不屑,面上却并不表露,只看向姞羽道,“姞长老觉得呢?” 便是对上同伴,姞羽也是一贯的冷淡,“眼下我们占了下风,只能见机行事。先派人回岛通知一声吧。” “我们住哪里?”姬纾又问。 姚扶桑眸光一狠,“我对这舞阳帝姬不大放心,方才我问过了,客栈里还有几间普通客房,我们就在此凑合几晚吧。” 姬纾点头应一声,眯了眸子道,“我去开阳客栈通知他们。”说罢,拂袖出了客栈。 她一走,姞羽撩眼看姚扶桑一眼,一言不发,径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竟不疾不徐地喝起茶来。 姚扶桑见她这幅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样子,分明是叫自己去订房间罢了。 心底恨恨咒骂两句。 两个人,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天天摆着这幅臭脸,下次再有任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同她们合作的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为了这点小事跟她吵起来倒也不值得,冷哼一声,大声唤了小二出来,自去安排。 另一厢。 宋清欢几人上了楼,她嘱咐了云歌几句,叫她不用担心,便让她回房去了。 推开房门进了房间,宋清欢在桌前坐下,伸手倒了两杯茶。 “我帮你揉揉。”沈初寒道,搬了椅子在她身旁,温热的大手落在她腰际。他虽没说,但方才宋清欢的小动作他都瞧进了眼里。 “我没什么事。”宋清欢笑笑,“那都是在他们面前做做样子的罢了。” 沈初寒“嗯”一声,手上却未停,力道适中地替她揉着。 “看来,这三人,倒也有些面和心不和。”宋清欢喝一口茶,看向沈初寒若有所思道。 沈初寒勾了勾唇角,“权利之争古往今来便不是什么稀罕事,他们三人在族中地位虽看着平等,但私底下……谁又没点小心思呢?” “上岛之后看看情况,或许,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个突破点。”宋清欢沉吟一瞬。 “你不打算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沈初寒浅笑问道。 方才宋清欢只提了苍邪剑一事,却只字未提她是青璇夫人女儿一事,沈初寒知道她自有打算,故而亦未开口提及。 宋清欢点点头,“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如今还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不该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现在母妃情况不明,我想等查明情况后再说。” “你说得对。”沈初寒点头。“这两日,我会让玄影盯着些他们三人,一切真相,等到上岛之后自有分说。” 宋清欢眉梢一扬,眉眼间有冷艳透出,丝毫不复方才的天真。 * 时间倏然而过,转眼便到了与三名长老约定的这一天。 宋清欢收拾好下楼时,三人已经在楼下大堂等着了,见她下来,姬纾扬了扬唇,轻笑点头,“帝姬,寒帝。” 即便是对着宋清欢这样的小姑娘,姬纾笑起来时,眼中仍有媚色流转,一双狭长凤眼微微上扬,恁的勾人。 宋清欢淡淡一笑,颔首应了,道一声“早”。 姚扶桑有些看她不顺眼,没有出声,只鼻中似有若无地“哼”一声,颇为不屑。至于姞羽,她今日换了身雪白长衫,衬得面色越发清冷如雪。 宋清欢刚下楼,流月沉星和君熙云歌也跟着下来了。 姞羽扫一眼她身后之人,眉头微皱。 姬纾也愣了愣,她虽知道宋清欢带了不少人来,但也只以为是帝姬做派而已,哪曾想,看她如今这幅模样,竟是想将他们一起带上玉衡岛? 眼角一弯,语气倒是客气,“帝姬身后这些人是……?” 宋清欢恍若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嘴角明媚上扬,“是我的侍女。”昨日他们与君熙商讨过了,既然这三名长老口中的族规如此严格,若教他们知晓君熙的真实身份,是势必不会同意让她上岛的,故而才让君熙乔装成她的侍女模样。 姬纾眉头几不可见一蹙,耐着性子又问,“她们都是要跟着你上岛的吗?” 宋清欢眉眼一扬,一副意外而不解的口吻,“当然了,不然……我带着他们来做什么?” “玉衡岛不允许这么多外人同时进入。”姚扶桑冷冷插嘴。 “她们不是外人。”宋清欢转向看着姚扶桑,目光也冷了下来。对于姚扶桑这样的人,他心底已对你存了偏见,自然不需要给他什么好脸色。 姚扶桑一呛。 他说的外人,自然指外族人,这小妮子分明明白他是何意,却非得要曲解他的意思。脸色一沉,怒火蹭蹭蹭就往上冒。 只是,不待他回话,姞羽却意外开了口,语气清冷,“若是船够大,就快些出发吧。” 宋清欢略有意外,没想到姞羽会帮她说话,垂眸掩下眼底异色,“船够大。” “那便走吧。”姬纾虽也有些狐疑,却不好再多说什么,附和一声,率先朝门口走去。 其他人一一跟了上去。 流月打头,领着众人出了邯郸城,到了城外的码头旁,这里,已然停了一艘巨大的海船,容纳下二三十人绰绰有余。 邯郸城临海,渔业发达,自然而然地,造船业也很发达。这艘船是沈初寒早早派人来此叫人造好的,用料做工皆是上乘。 姬纾眼中异色一晃,面上带笑,“这船真是好生气派。” 宋清欢微微偏了头,神情无害地看着她,眼中是明亮的光芒闪烁,一如海平面上初升的太阳,“我怀了孕,若船太小,极容易晕船。” 姬纾点点头,娇媚一笑,“寒帝真是体贴帝姬。”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垂了眼睫,面上有娇羞之色。 姬纾复杂的眸光在她面上一扫,很快收回眸光。 她甚少同云倾大陆的人打交道,在她心里,拂澜一族是九天玄女的后裔,有着最高贵的血统,其他人不过众生蝼蚁,不值一提,因此内心里丝毫瞧不起云倾大陆上的普通人。 却没想到,此番来邯郸城这一遭,却让她改变了想法。她不知旁人如何,但就宋清欢和沈初寒而言,他们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眼前这姑娘年纪不大,但表面功夫做得比她还在行。她眼中那天真的笑意,竟让人找不出丝毫破绽。姬纾自诩做戏之事,这世上无人能敌过她,却不曾想,一个小小的宋清欢,便让她大开了眼界。 几人顺着搭好的梯子上了海船,玄影已经在船上等着了。宋清欢等人的行李,玄影也早派人运到了船上。 此番去玉衡岛,除开玄影,剩下的隐卫并不随行。 姚扶桑见船上还有一人,神情越发不郁了,但此时已经上了船,他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得眼不见为净,冷哼一声,踱至一旁。 待人都上了船,宋清欢让云歌带了君熙先去安排房间,自己则笑眯眯地看向三人,“不知三位长老,谁来掌舵呢?” 这话一出,三人脸色微变,姚扶桑的面上更是黑得能滴出水来,再也忍不住,出言讽刺,“怎么,帝姬带了这么多人,竟连一个会掌舵的人都没有?” 他本就不喜欢女子,更不喜欢外族人,宋清欢还处处同他作对,此时难免情绪爆发。 “原本是要请城中渔民的,只是长老们不让带闲杂人等,那便只能请长老们出一人屈尊降贵了。” 她知道姚扶桑会驭水之术,海上气候瞬息万变,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风暴会危险,由他掌舵,自是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他愿不愿意,这个问题,似乎不用自己来操心。 果然,宋清欢说完这话,姬纾的脸色虽也有些不大好看,但她到底还是看向姚扶桑开了口,“姚长老,还是你来吧。” 姚扶桑眼中是浓重的不悦,心底连姬纾也一并恨上了,但他也明白,宋清欢带的这些人,确实没有会掌舵之人,她持有苍邪剑,自己非但不能拿她如何,还得将她毫发无损地送上岛去。 冷冷瞪了宋清欢一眼,没有出声,转身走到了船尾。 宋清欢朝姞羽和姬纾笑笑,“船上有不少空房间,两位长老请自便吧。”说着,自顾自悠悠然带着流月沉星一道,同沈初寒一道进了船舱。 待看不见两人了,流月欢快开口道,“殿下,那位水长老……好像气得够呛。” “无妨。”宋清欢淡淡一勾唇,“他们三人也是面和心不和而已。说不定看着水长老吃瘪,其他人还在心底偷着乐呢。” 说着,往软榻上一坐,推开窗户看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深吸一口气道,“总算是出海了。” 流月和沉星亦是第一次出海,也跟着好奇地朝窗外看去。 “殿下,玉衡岛真的三四天就能到了吗?”流月开口问道,语气微有惊讶。 对她而言,玉衡岛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中,是无比神秘的存在,总觉得不该离陆地这么近才是。更何况茫茫大海一望无际,根本就看不见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迷失,故而才有此一问。 宋清欢轻笑,“若我们自己出海,三四天恐怕是不够的。不过现在有水长老他们在,你就不用担心了。” 流月这才落了惊诧的眉眼,不好意思笑笑,收回了目光。 这时,脚底的船仿佛缓缓驶动起来,不远处的海岸线也开始渐渐远离。看来,船已经发动了。 沈初寒伸手关了窗,温声道,“阿绾,海上风大,不要着了凉。” 宋清欢“嗯”一声,收回了目光,看向流月沉星,淡淡吩咐,“你们先回房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沉星和流月应声离去,临走时,将门给两人贴心地拉上了。 她们一走,宋清欢的笑意便有些寡淡下来,她伸手托腮,眉眼间染上一丝愁绪。 “怎么了阿绾?” “阿殊,我有些担心。”宋清欢抬头。 “担心母妃?”沈初寒在她对面坐下,凝视着她染上愁绪的双眼,沉声开口。 宋清欢“嗯”一声,明眸善睐间略显低落,“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天中,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过圣女这两个字。” 沈初寒蹙眉,“阿绾,许是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同一个外族人说起族中圣女。” “不。”宋清欢摇摇头,“昨日你出去后,我假意要出门,在大堂同姬纾聊了一会。我故意装作对族中圣女好奇的模样问起,却被姬纾拿话岔了过去。若她心内坦荡,完全不至于这般做派。” 沈初寒眯了眯眸子,有意宽慰宋清欢,但看着她那双仿佛洞察世事的双眸,安慰的话却一时说不出口了。 他的阿绾,从来不是普通的女子,这样的她,要的,也不是他的安慰。 沉思一瞬,开口道,“扶澜族的圣女是天选之人,就算这些长老胆子再大,就算母妃触犯了族规,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这话,却不只是安慰之语,是他从云歌那里探听得知。先前因为怕宋清欢担忧,便索性没有提起。 宋清欢长舒一口气,眉眼间有坚毅之色。 不管如何,待他们上了玉衡岛之后,必要将母后从囹圄中解救出来。 * 也许当真是水长老灵力高超的缘故,此番海上之行,并没有宋清欢想象中的颠簸流离。 开始两天,一直天气极好,风平浪静,船一直行驶得极稳,稳得宋清欢有时都有种他们仍在陆地上的错觉。 这日清晨,宋清欢照例醒得很早,她一动,沈初寒便醒了过来。 “阿绾醒了?”沈初寒朝她温柔笑笑,眉眼如春光。 宋清欢点头,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昨夜上榻太早,这会子已然睡不着了。”说着,起身坐起,揉了揉眼,“算算日子,今明两天也该看到玉衡岛了。” 他们的船体较大,行进速度自然会比长老们来时慢一些。 离玉衡岛越近,宋清欢就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心底却隐隐有几分不安。 只是为了不让沈初寒担忧,她并未将这事说给沈初寒听。 起身下了榻,披上外套,她走到窗旁将窗户推开,朝外面望去。 海风拂面而来,带着早已熟悉的咸湿气,顷刻间拂走朦胧的睡意。 感到天色有些阴,宋清欢微微仰头朝天上看去,却见往常早该艳阳高照的天气,此时却有几分阴沉,大片的云朵浮在天空,遮蔽了原本灿然地阳光。 宋清欢心思沉了沉,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今日天气不大好。” 沈初寒跟着下了榻走到窗旁,看一眼窗外天色,眉眼略沉,“我待会去问问他们。”他口中的这个他们,自然指的就是那三位扶澜族长老了。 宋清欢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说话间,流月和沉星在外头敲门,宋清欢唤了她们进来伺候梳洗,暂且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坐下来同沈初寒一道一起吃着早饭。 只是,一顿饭还未吃完,便明显感觉到窗外的天气愈加阴沉,海上风浪也变得大了起来,连带着船身也变得左摇右晃起来。 流月皱了皱眉,看向宋清欢道,“殿下,要不要我去问问三位长老?” 宋清欢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起身道,“我亲自去。” 话音刚落,门被人从外推开,站在门口的人,是宋清欢没有想到的木长老姞羽。 她扫一眼房中几人,冷冷开口道,“风暴要来了,你们做好准备。” 正文 第445章 海上风暴 宋清欢看着她清寒如雪的面容,眸光倏地一沉。扶澜族人久居海上,对海上天气自是了若指掌,既然姞羽特意来提醒,就说明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必然不小。 她虽未经历过海上风暴,但还是很快定了心神,眸光沉沉看向姞羽,态度倒是诚恳,“多谢木长老告知,不知,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 扶澜族来的这三名长老中,姚扶桑狂妄自大,姬纾口蜜腹剑,倒是姞羽,虽然面上瞧着清冷,但似乎只是性格使然,并非刻意针对他们。 更何况,方才姚扶桑不准她带流月沉星等人上船时,她还帮他们说了话。不管她是因为与姚扶桑之间有龃龉才开口,还是另有其他想法,对宋清欢而言,反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只要三人之间有矛盾,她就不怕离间不了三人。 “把行李都固定住。另外,在房中坐好,不要再四处走动。”姞羽依旧是冷淡的神情,眸光在房中几人面上一扫,一顿,又冷冰冰开口道,“你那个叫云歌的侍女,可以叫过来。” 宋清欢眉头一蹙,似有不解。 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姞羽皱了皱眉头,眼底一抹不耐,但还是开了口,“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她的灵力是水灵力,在狂风暴雨的海上能起到作用。” 说罢,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只留给几人一个清寒如故的背影。 宋清欢知她性子如此,并不以为杵。不管她态度如何,她的话却是要听的,抬眸看向沉星,“去把嫂嫂和云歌叫来。”又看向流月,“你去把玄影也不叫来。” 他们的房间最大,几个人集中在一起,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应一声是,匆匆离去。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定了定心神,“阿殊,我们先把行李固定好吧。” 沈初寒点头,“你去榻上坐着,我来。”邯郸城造船业发达,所造海船上的所有家具都已直接固定,因此,他们只需处理散落的行李和其他小物件便好。 君熙云歌还有玄影很快也赶了过来,来的路上,流月沉星已经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所以一进房间,几人没有耽搁,立马帮起沈初寒的忙来,很快,就将房间整理妥当。 而这时,船体的晃荡幅度也越来越大起来,左摇右摆间,晃得宋清欢一阵眩晕,几欲呕吐。为了不让众人担心,她并未出声,只摸出袖中的药瓶,将其中的清心倒出来吃了一颗,好歹止住了心底翻江倒海的感觉。 只是,宋清欢虽想瞒下,沈初寒却并未错过她的动作,眉头一皱,大步上前来,将她搂入怀中,“阿绾,你觉得怎么样?” 宋清欢抬头朝他笑笑,“我没事,已经吃过药了。” 沈初寒仍不放心,也在榻上坐下,将宋清欢紧紧搂入怀中,沉郁的眸光朝众人一扫,“你们也快些坐下来,抓好固定物。” 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风声,众人不敢再耽搁,纷纷找了地方,云歌和君熙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流月沉星和玄影则在桌旁坐下,紧紧抓住桌脚,面色凝重。 刚坐下没多久,船舱顶上突然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豆大的雨点倾斜而下,毫不留情地砸在船舱顶上,也砸得众人的心里越发有些发虚。 沈初寒紧紧将宋清欢搂在怀中,虽然面色微沉,但还算平静。 云歌脸色微白,看向宋清欢道,“殿下,看来这次风暴不小。殿下务必要小心。” 她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风暴,故而难免有些心慌,再加上离玉衡岛越来越近,她的心绪也越发浮乱起来。 宋清欢点头,抿唇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又看向流月沉星等人,“你们都顾好自己,不用管我。” 流月张了张唇,面露焦急之色,也很担心宋清欢的身体。但看到宋清欢身侧沈初寒那平静如旧的神情,混乱的心跳还是慢慢平息下来。 殿下有皇上护着,应该不会有事。再者,眼下在海上,他们就算武功再高也出不了什么力,只求不要给殿下他们拖后腿才是。 这么一想,握住桌脚的手越发紧了紧。 玄影余光往她略微苍白的小脸上一瞟,很快挪开,眼底有异色飘过。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顷刻间便发展成瓢泼大雨。 为了便于观察外面的情况,船舱中房间内的窗户都是用特质的透明琉璃镶嵌而成,透过这些琉璃,不用推开窗便能对外面情况有个大致了解。 宋清欢抬眸朝窗外看去,却见原本还有些亮意的天色陡然间暗沉下来,一瞬间暗如黑夜,再加上雨点不断打在窗户上,根本就看不清窗外的天气。 一颗心不由悬在了半空。 这时,突然见到窗外一道巨大的闪电劈过,顷刻间照得海上亮如白昼,目之所及处只见翻滚的骇浪,一浪高过一浪,毫不留情地朝他们袭来。 尚未回神,便听到耳边“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人身子一抖。 正文 第446章 长老不见了 伴随着这一声“轰隆”雷声,船身突然大幅度朝左倾斜,所有人都感到身子不受控制般朝旁倒去,只得死死抓住周边之物固定住身体。 宋清欢眸光一沉,心底掠过淡淡阴霾。 在出海之前,沈初寒特意让隐卫去问过城中有经验的渔民,渔民都说近几日天气不错,不会有大的风暴,适宜出海航行,所以他们才会放心出发。 可眼下这铺天盖地的风暴海浪,显然不是渔民口中适合出海的天气。 海上天气瞬息万变,便是经验再丰富的渔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点宋清欢倒是能理解。 她只是……没想到他们运气会这么差而已。 懊恼地垂了眸,脑中飞快地运转着思考对策。 走神的功夫,又一个巨浪打来,她一抬头,眼睁睁地看着窗外那浪盖过高高的船舱,直接将整个船体卷进风浪之中,船身晃荡得愈加厉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才清心丸压下的恶心呕吐感又涌了上来。不想沈初寒担心,她强忍着没有吭声,面色却显出几分苍白。 沈初寒看她一眼,眸光愈沉,暗中催动内力,源源不断的热气透过贴在她腰际的手掌传入体内,宋清欢这才觉得手脚回暖几分,恶心感也压下去些许。 这时,却听到云歌惊呼一声。 她转头瞧去,见云歌正盯着那透明琉璃制成的窗户,眼底略有恐慌。 宋清欢心头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亦是大惊失色。 在巨浪和骤雨的拍打下,琉璃制的窗户上出现几条细小的裂缝,随着风浪的不断猛烈拍打,裂缝的缝隙越来越大,并开始四下蔓延。 照这么下去,琉璃窗随时都有破裂的危险! 她看一眼离窗户不远的君熙和云歌,当机立断沉声道,“嫂嫂,云歌,找机会到这边来。” 琉璃窗一旦破裂,不管是碎裂的琉璃渣也好,还是倾盆而入的海水也好,首先受到波及的便是君熙和云歌。 云歌应一声,趁着两个浪之间短暂的平息,忙拉住君熙起身,飞快地跑到了宋清欢那一侧,紧紧抱住床尾。 宋清欢看向她,“云歌,水长老不能用灵力平息这风暴么?” 云歌想了想,微皱了眉头,似也有不解,“照理……该是可以的。”水长老的灵力来自于水,海上四面都是水,他的灵力不会枯竭,若想在船四周造出一个结界并不难,这也是为何水长老追捕宫泠母亲的那一次,能毫不费力地凭借一叶扁舟破开风浪,驭浪而行,如履平地。眼下这情况,着实有些诡异。 她思索一瞬,“殿下,要不……奴婢去看看长老们那边的情况?” 宋清欢凝眸,微一思忖,语声尚未出口,头顶传来沈初寒清冷的声音,“玄影,你去。” 她眼角一垂,墨色的瞳孔中闪过疑惑。 “那三人意图未明,眼下这暴风雨来得也有些蹊跷,让玄影先去看看情况。云歌留在此处,说不定我们会有用到她灵力之处。”沈初寒低沉解释。 玄影应是,很快起身,眸光飞快扫过一旁的流月,运起轻功闪身出了房门。 他走后,风浪似乎小了些许,宋清欢也略微舒了口气。 只是,没来得及庆幸太久,打在船舱顶上的雨点又大了起来,“啪嗒啪嗒”仿佛要将船顶击穿。 宋清欢盯着门口,觉得玄影似乎去得久了一些,心思不免又浮乱起来。 等了一会,风雨声又渐小,这时,只听得风雨声中一声响亮的“咔哒”,宋清欢扭头看去,脸色顿时一白,只见琉璃窗上的裂缝此时已裂开,她看过去的瞬间,窗户突然碎裂,琉璃碎片四下飞溅,海水顷刻间从没有阻挡的窗口灌了进来,很快倾倒进了房间,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往上涨。 沈初寒眉心一皱,当机立断开口,“我们去三人那里。” 眼下窗户碎裂,房间里的海水只会越积越多,若不趁着现在逃出去,等到海水再升高一些,他们便是想出去也难了。 宋清欢点头赞同,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好在这时,船外风浪似乎平息些许,船身的晃动幅度也小了下来。抓住这个机会,宋清欢和沈初寒打头,几人出了房间,朝三名长老的房间走去。 三名长老的房间统一在船尾,与宋清欢的房间正好在船的一头一尾。 岂料,刚走几步,便看到玄影匆匆朝这边走来,行得近了,才发现他脸色铁青难看,身上也被雨淋湿,不知方才去了哪里。 “怎么回事?”沈初寒顿时冷声开口问。 “公子,那三名长老不见了!”玄影沉着脸色道。 “都搜过了?”沈初寒一字一句,语声冷到了骨头缝里。 玄影点头,“船上的房间都找过了,船头船尾也都看过了,都没看到三人的踪迹。” 众人闻言,眉眼间都染上沉郁。 他们这会子飘在茫茫无边大海中,船舱外头又是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不定什么时候船便会被风浪打翻或受损,这种情况下,三名长老又突然不见了踪影,实在什么好的兆头。 “难不成……他们设计了我们?”听到这里,身后君熙沉声开口,眉头拧成一个结。 确实,原本好好的天气骤变,三名长老又突然不见了踪影,怎么看都觉得这其中有鬼。 “公子,现在怎么办?”玄影看向沈初寒,“可要属下再去检查一遍?” 沈初寒摇头,神色清冷,兀自看着前头。 片刻,他开了口,“不必。” 这船拢共就这么大,又是在海上,根本什么没有藏身之处,除非三人刻意躲他们罢了。既是刻意躲避,海上是他们的地盘,又怎会轻易被玄影找到? 宋清欢张了张唇,刚要说话,却听到“轰”的一声响动,似乎是从他们隔壁的房间传来。 其他几人也听到了,纷纷抬眼望去。 宋清欢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急道,“糟了,怕是别的房间的琉璃窗也破了。”话音落,船身又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耳边传来“乒乒乓乓”的物件倒地声,紧接着,宋清欢看到有海水从他们房间中蔓延出来。 若是任由海水就这么汹涌地灌进来,不用多久,整艘船都会沉没。 沈初寒转头看向云歌,“你的灵力,能帮上忙吗?” 云歌低眉一思忖,很快开口,“奴婢用灵力造个结界试试。” 宋清欢听罢,下意识想开口反对。 造结界是极其耗费灵力的事。 出发前她特意找了云歌了解结界的事,这才知道,其实玉衡岛外的结界,除了四大长老合力外,也少不了圣女的灵力支撑。 这五人是扶澜族中修为最深的人,再加上玉衡岛是钟灵毓秀之地,灵气充沛,几人方能通力合作造出个结界来。 她虽不知道如今玉衡岛外的结界有没有母妃的参与,但四大长老灵力自然比云歌要深厚得多。 眼下这种情况下强行造出结界,对云歌势必损伤很大。 然后,眸光在船舱中越灌越多的海水上一掠,要说的还是堵在了喉中。 如果云歌不出手的话,他们极有可能就要葬身在这里。 只是,听着耳边越来越大的风雨声和海浪声,宋清欢仍无法展眉。就算云歌动用灵力,她灵力被封印多年,又疏于练习,这结界不定能支持多久。 思忖一瞬,毅然开口,“云歌,我同你一起。” “一起?”云歌此时难免心浮气乱,一时没理解宋清欢的意思。 宋清欢正待开口解释,沈初寒却在她面前开了口,“不行。”语声沉凉,似乎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心知沈初寒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宋清欢无奈地抿了抿唇。只是这种情况下,她不同云歌一起的话,所有的人大概都要遭殃。 张了张唇正要劝说,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凝,脸色突变,突然间转身朝急急朝船尾走去。 ------题外话------ 好友文正在PK,求收藏^3^ 《药田种良缘》by叶染衣 穿越成村姑,杜晓瑜最大的心愿是摆脱童养媳命运,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药田种种种,谁料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捡了个猎户是重生的,套路好深,怎么破? 一朝得重生,活阎王最大的心愿是回乡下养小娇妻,守着那身无二两肉的丫头宠宠宠,谁料媳妇好撩岳父难哄,每天都要斗智斗勇,废话不多说,直接抢! 【女主两世穿越,一对一双洁,百分百甜宠文】 正文 第447章 错怪长老 “阿绾?”见她突然色变,沈初寒也不清楚她想到了什么,在身后唤一声,脚步匆匆也跟了上来。 宋清欢驻足转身,面色凝重,没有多做解释,只有些急促地开口,“阿殊,跟我来。” 沈初寒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一点头,跟了上去。其他人也跟在他们身后,往船尾走去。 到了船尾,见船舱与甲板连接处没有门板阻拦,瓢泼大雨肆意倾盆而入,地上也积了不少雨水和海水,顺着船身的晃荡而晃悠悠地波动着。 沈初寒眸中一片幽浓,低声道,“阿绾,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去甲板上看看。”宋清欢凝着目色,眸光凉淡而坚毅,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说罢,不待沈初寒开口,抬头看向沈初寒,眸中有幽凉之色,“阿殊,我想,我知道长老们在哪里了。” 见她神情,沈初寒心知她此时不会听劝,四下一扫,从一旁的墙壁下取下挂着的蓑衣和斗笠,快速给宋清欢穿好戴上,扫一眼身后几人,“我和阿绾去甲板上看看,你们在此等着。玄影,保护好长帝姬。” “是。”众人应一声,看着沈初寒伸手护住宋清欢出了船舱。 外头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失去了船舱的庇护,宋清欢立马感到那雨点打在身上一阵生疼,虽穿了蓑衣带了斗笠,可根本就抵挡不住着瓢泼而下的雨势。 她眯了眸子,费力地看向海面。 “阿绾,你在找什么?”沈初寒将她往怀中护了护,在她耳边低声问。 “找那三人。”宋清欢伸手抹了抹面上的雨水,大声回答道,一面抬头朝沈初寒看去,正想着怎么简单地跟沈初寒解释下她的想法,忽见沈初寒幽深的眸中有异色一闪而过,似明白过来。 她一怔,听到沈初寒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缥缈,带了些幽凉之感,“他们想试探你的灵力。” 一字一句,不带丝毫起伏,却偏生让人觉得凉到了骨头缝里。 宋清欢点头,见沈初寒垂眸,眉眼温润些许,“阿绾,我知道了。这里交给我来,你先去船舱中避避雨。” “我……”宋清欢张唇,有些不甘。 被那三人如此算计,心中怎么着都有些愤愤不平,真想自己把他们三人揪出才好。 “听话。”沈初寒伸手拂去她面上的雨水,“就算是为腹中的宝宝着想。”说着,微微弯腰,在她耳边低低道,“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出口气的。” 宋清欢叹口气,应了下来,往船舱走去。 身后,沈初寒沉凉的声音穿透雨幕而来,“玄影,沉星,流月,过来!” 话音落,玄影和沉星出现在了船舱口,见宋清欢走了过来,沉星微惊,上前两步扶着她进了船舱,交给云歌,然后随着玄影流月一道,飞快到了沈初寒身旁。 “公子。” 三人抱拳一礼,神色肃穆。 “玄影,去看看船尾拴着的小舢板可还在?”沈初寒看他们一眼,冷声吩咐。 玄影应一声,身影一闪便到了船尾,低头一瞧,很快又闪身回来,面色沉郁,“公子,两艘都不见了。” 为了在海上遇到风暴时船体进水需要弃船逃生的情况,造船时都会在船尾处固定两艘小舢板,作临时逃生用。此时突然不见了踪影,只可能是那三名长老搞的鬼。 沈初寒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转瞬即逝,便是玄影瞧着,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而已。然而,他却能清楚地看到,公子眼中的幽凉,一如这遮天蔽日的乌云,看得人心中无端一凉。 他跟在沈初寒身边许久,自然知道他此时心情很糟糕,而他心情不好时,就势必有人会遭殃。 “那三人一定在海上,而且不会太远,给我四下好好找找。”沈初寒眸光幽深沉郁,冷冷开口,混着瓢泼的雨声传入三人耳中, “是。”三人不敢怠慢,忙四下分散开,透过雨帘往海面上四顾望去。 这时,忽然一道闪电劈过,照得远处的天空亮如白昼,也正是因着这光亮,流月眼尖地看到不远处东南方位,海面上似漂浮着一团黑色影子。 “公子,您看那?”她看向沈初寒,指着东南方向大声道。 沈初寒快走两步,墨色瞳孔一狭。 也许是上天助他们,又一道闪电劈过,照得那团黑影清清楚楚,正是站在舢板上的水长老! 沈初寒气息一冷,未有丝毫犹豫,足尖在甲板上轻轻一点,身子已腾空而起,穿破雨帘,直直朝那团黑影处飞去。 宋清欢在船舱门口瞧见这一幕,心不由一悬。 沈初寒轻功虽好,但这毕竟是在海上,狂风暴雨又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稍一不慎,便有可能葬身大骇。 她五指紧了紧,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 很快,她隐约瞧见沈初寒的身影似乎上了那舢板,心中一紧,脚下不自觉朝外走了几步,知道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才蓦然间清醒。 “娘娘,小心别淋着雨了,皇上武功高强,水长老方才用了不少灵力,这会子一定是疲惫不堪,不会是皇上的对手。”云歌的声音传来,又搀扶着她朝后退了几步。 如今船舱中的水四下漫延开,本就阴冷,宋清欢有孕在身,若再淋了雨,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宋清欢心不在焉地“嗯”一声,狭了一双杏眸,死死盯住雨帘中沈初寒模糊的身影。 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可水长老脚下的舢板,却是纹丝不动。 宋清欢猜得没错,今日这狂风暴雨,竟真是三名长老搞的鬼,确切地来说,是水长老用灵力引来。 原因,自然是对宋清欢心存怀疑。 当初在玉衡客栈中时,宋清欢否认了她身怀灵力之事,他们本来也已相信了探知到的灵力来自云歌。但后来仔细一想,姬纾却生出几分怀疑来。从与宋清欢的接触来看,姬纾觉得,这个舞阳帝姬,一定不会那么简单,说不定在灵力的事情上也撒了谎,所以三人一合计,便想出了今日这法子。 快到玉衡岛时,他们悄悄放下船尾舢板,三人离开船上了舢板,造成一种失踪的假相。然后再利用三人的灵力,在海上引来暴风雨。 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船中不断进水,他们又突然不见了踪影,要想活命,宋清欢势必会想到用灵力造结界的法子。这也是为什么暴风雨来临前姞羽会去宋清欢的房间,提醒他们可以用到云歌灵力的原因,就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让宋清欢能想到用灵力的方法来。 因为对三人而言,他们没法凭空探知出谁身上怀着灵力,所以只能制造机会,神不知不觉地让他们露出马脚。一旦任何人动用灵力,他们三人立马能感应得到。 毕竟,制造结界是件极其耗费灵力的事,如果云歌能单凭一人之力造出,就说明她身上当真灵力充沛,那么,他们在岛上感知到的那股强大灵力,就确实是来自于她。 可如果云歌的灵力不足以支撑结界太久,只要宋清欢也有灵力,她就势必会一起出手。 借此机会,他们便能真正窥探到宋清欢一行中,究竟谁才是身怀灵力之人,更能探知到各人灵力的深浅。就算最后被他们发现了端倪,他们也有极好的借口圆过去。 只是水长老没想到,船体倒是如愿以偿地进了水,船上的情势也越来越危急,然而,他没等来船上之人使用灵力,倒是等来了寒帝这个冷面阎王。 方才闪电劈过的那一瞬间,他正巧朝船上望去,接着那一道亮光,他看到沈初寒朝这边看来,明明隔着重重雨幕,又是这样远的距离,他却仿佛能看到他那双幽凉沉厉的眸子中暗含的杀气,心中不由一惊。 下一刻,他便见到沈初寒跃下甲板,施展轻功,踏水而来。 转瞬间的功夫,沈初寒的身影便到了面前。 好厉害的轻功! 姚扶桑暗叹一声,眸光流转间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刚想假意开口解释,沈初寒的掌风却劈开雨帘毫不留情袭来。 他一骇,忙闪身避过。 尚未站稳身形,沈初寒的掌风又招呼了过来。姚扶桑忙着躲闪的同时,余光瞟见他左手一动,一道寒光在腰间一闪,白虹贯日般朝他刺来。 姚扶桑暗道不好,慌慌忙忙移动身形。却也因着忙于招架,灵力不稳,脚下的舢板愈发晃荡得厉害。 他虽灵力高强,武功算不得好,如今疲于躲闪,身子左摇右摆,随时都有可能掉入水中。 一咬牙,大声道,“寒帝,你做什么?你再不住手,帝姬在的船就要沉了。” 他原以为搬出宋清欢来沈初寒就会收手,却不想听到这话,沈初寒的剑势越发凌厉起来。若非他周围全是水,还能得以用灵力阻挡一二,他早就被沈初寒给刺伤了。 心急如焚,一时失了分寸,忽想到什么,忙大声叫道,“寒帝,你误会了,我之所以会在此处,是在施展灵力给船造结界,否则的话,船早就沉了!” 听到这话,沈初寒的剑势似乎收了几分,然而到底还是慢了一拍,那锋利的剑尖刺穿衣服,刺进皮肉,一阵钻心同意传来。 沈初寒将剑一抽,冷冷注视着他,“你再说一遍。” 姚扶桑一手捂着伤口,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还得装得更没事人儿似的,也冷声冷气道,“我们三人好心好意想造结界护住船身,寒帝不分青红皂白一来就拔剑,是何道理?帝姬手中虽持有苍邪剑,是我扶澜族座上宾,寒帝却也不能这般无礼才是!” 他心中有气,说话的语气自然不算客气。 沈初寒冷笑一声,“这么说来,倒是我错怪长老了。” 姚扶桑也冷哼一声,“不然呢?” 沈初寒一扬眼尾,曳出一抹凉薄之色,眸底讳莫如深。尽管两人隔得近,但因着雨势大,眼前的景致都看不大真切,姚扶桑看不清他眼中神情,却莫名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脊背升起。 “三位长老莫名失踪,又突来暴雨,任谁想都会觉得这其中有鬼。若是误会长老了,长老大人大量,可别放在心上才是。”默了一瞬,沈初寒凉凉开口,眸底深不可测。 难得听到沈初寒开口说这么多话,姚扶桑却只觉得全身更凉了。 这话,虽然乍一听上去倒是正常,可他说话的语气,却偏生让人觉得心底一阵发毛。姚扶桑自诩是见过世面之人,却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刚及弱冠的男子面前失了分寸。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刚要说话,却听得沈初寒又冷冰冰开口,“长老的结界还未造好?”说话间,抵在剑柄处的大拇指一动,怎么瞧都有些威胁之意。 姚扶桑心有不甘,但肩胛骨处隐隐的痛意提醒着他此时只能忍耐,眉头一垂,兀自忍耐道,“请寒帝让开,结界很快就好。” 正文 第448章 人间仙境 沈初寒将若水剑收回腰间,侧身一让,幽深的眸底有冷光闪烁。 姚扶桑兀自镇定几分心神,变幻手势,指尖开始发出幽幽蓝光,只是这样微弱的光,很快隐入密密的雨帘中。舢板周围晃荡的海水开始渐渐平息下来。 沈初寒冷冷看着,一言不发,眼底的警惕却是没有丝毫收敛,只要姚扶桑一个动作不对,他的剑便能飞快抵至他的咽喉处。 很快,周围平息的海水又开始有规律地荡漾开,与此同时,沈初寒看到不远处有亮光一闪。眯了眸子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另一块舢板,舢板上站着的两人,似乎正是姞羽和姬纾。 看来,他三人是要合力造这结界了。 沈初寒收回眸光,冷冷盯着姚扶桑,幽深的瞳仁中没有一丝光亮,黑得如同这乌云密布的天气。 姚扶桑被他这样犀利的目光盯着,心中愈发恨恨,面上却不敢表露一二,只勉强集中注意力,嘴里默念一番,调动起体内所有灵力。 身后的海浪渐渐升高,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高过了两人的头顶,而姚扶桑之间的幽光也越发透亮,在这样漆黑的雨幕中,犹如一团盈盈跳动的鬼火。 眼看着那海浪要朝两人铺天盖地砸下来,沈初寒气息一寒,刚要出手,却突然听得一声巨大的“哗啦”,身后的巨浪猛地落下,虽溅了两人一身的水渍,舢板却是稳稳当当。 姚扶桑长长吐一口气,收回了手,面上有虚脱之色。 沈初寒冷冷一抬眸,眸光沉沉朝远处那艘船看去。只见雨势依旧,船身却稳了许多,船的上方仿佛罩了一个透明的穹顶,所有密集的雨点下落到一定高度便被弹开,再无任何雨珠打落在甲板和船舱顶上。 看来,那看不见的结界,果然已经造成。 沈初寒瞥一眼姚扶桑,眼底依旧凉凉,他未发一眼,跃下舢板,足尖在海上轻点,踏水无痕地一路朝那艘船飞去,因着速度极快,素色衣角在风中微展,却是滴雨未站,身子很快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甲板上。 宋清欢一直注视着沈初寒那边的动静,如今见他飞了过来,忙走出了船舱迎上去,着急道,“阿殊,你没事吧?” 沈初寒摇头,将她打湿的发绕至耳后,语声温润,“我没事,阿绾不用担心。”说话间,微微低头,状似亲昵,却在她耳边低低一句,“果然是他们搞的鬼。只是,眼下不宜撕破眼皮。” 宋清欢了然地点头,离开沈初寒的怀抱,看一眼甲板上的玄影等人,“你们都还好吧?” 几人点头,流月伸手一指,“殿下,三名长老过来了。” 宋清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朦胧的眼底有冷光一闪,稍纵即逝,嘴角很快上扬,带上一抹劫后余生的庆幸。 转瞬的功夫,三人便行了过来,纵身一跃,身子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甲板上。 姚扶桑看着沈初寒,神色有些冷。 姞羽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姬纾垂了眸,神色有些复杂难辨。 宋清欢眼波一转,主动迎了上去,声音中带了些后怕,“三位长老,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们怎么突然不见了,吓死我了。” 姬纾打量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复杂难言,在见识了宋清欢灿然笑脸下的清冷性情后,一时竟有些不想再同她虚与委蛇。但最终,她还是笑着开了口,眼中依旧是热情而娇媚的神情。 “帝姬,海上突起风暴,为了不让船被暴风雨掀翻,也为了保护帝姬和寒帝的安危,所以我们才离开了船,好造出结界以作庇护,方能躲过这风暴。”她浅笑着解释,似无半点芥蒂。 宋清欢眨了眨长长的睫羽,“原来是这样,一开始不见了三位长老,心里还虚得很。差点以为……三位长老弃船而去了呢。” 她这话,因着是玩笑口吻,倒也不显唐突,但还是让姬纾心中微紧。 姬纾心中十分清楚,不管是宋清欢也好,还是沈初寒也好,都是聪明人,宋清欢现在这话,分明是在借机敲打他们。 虽然这会子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模样,但各自的心思,又岂是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姬纾笑笑,“帝姬说笑了。帝姬和寒帝是我扶澜族的座上宾,不管是我也好,还是姚长老和姞长老也好,都会尽全力护卫住两位的安全。” “是我们误会了。”宋清欢歉意一笑,“还请三位长老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姬纾长睫一垂,掩下眼底异色,嘴里却是附和一声,“自然。既是误会,说开了便是。说起来……我们也有不是,该提前知会帝姬和寒帝一声才是。” “是啊。”姚扶桑阴阳怪气地接过话头,一手捂住伤口,眼底有狠厉闪过,“得亏是误会,这若不是误会,寒帝这剑,怕是得刺穿我这肩膀了。” 宋清欢转头望去,像才看到姚扶桑受伤了一般,惊讶地“呀”一声,上前两步,盯着他的伤口明知故问,“姚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姚扶桑睨她一眼,“还能怎么回事?寒帝的剑太快,我都未来得及解释,这剑便刺了过来。” 宋清欢歉意一笑,“是了,阿殊的剑啊……快得很,偏生他这人性子又急,所以下次再有这种事,几位长老还是先同我们知会一声的好,否则刀剑不长眼,再伤到几位长老,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听着宋清欢这明显维护沈初寒的话,姚扶桑脸色一沉,恨得牙痒痒,五指紧攥,若不是心底还有顾忌,依照他平常的性子,该早就出手了。 姬纾没想到她这么不给情面,脸上的笑意也有些维持不住,低垂了头,也没有接话。 一时间,气氛便沉凝下来,只听得耳边淅沥沥的雨声渐小。 宋清欢身上衣服湿了,正想要开口让众人散了,回房去换件衣衫,忽听得姞羽冷凝的语声在耳边响起,“快到了。” 宋清欢一愣,朝她看去,却见姞羽长身立于甲板之上,一袭白衫仙气飘飘,目光看向远处的海平线,侧颜轮廓清冷如霜。 她心思微转,因着心中已有猜想,斟酌着开口问道,“快到哪里了?” “玉衡岛。”姞羽没有转头,依旧冷冷吐出三字。 宋清欢眼尾一挑,心跳不由滞了一分。玉衡岛,这个一直存在于想象中的仙岛,终于将要揭开它神秘的面纱。也许很快,她就能再一次见到母妃了。 心中激动,加快脚步走至姞羽身侧,同她一起,向远方眺望。 姚扶桑他们收了灵力,海上的风暴便也渐渐小了起来,很快,骤雨停歇,海浪也渐平,船稳稳地像前头驶去。 因着方才暴风雨中船身颠簸摇晃,不知不觉间船头和船尾已然掉了个头,宋清欢他们此刻面向的前方,正是船前进的方向。 骤雨歇,风暴止,天上的乌云也渐渐散开,一道阳光从乌压压的云层中透出来,射在海面上,发出粼粼金光。 暴风雨既止,姚扶桑等人便撤去了罩在船顶四周的结界。 船渐渐划开水波朝前驶去,灿烂的阳光破开乌云,如万千金线般倾洒下来,顿时间照得整个海面金光闪闪,璀璨琉璃。 笼罩在前方海平面上的雾气在阳光照射下,渐渐四下散开,前方的景致变得清晰明了,一览无余。 在这样的光芒万丈中,所有人都看到,前方海平面之处,恍惚陡然间有一座仙岛拔地而起,岛上似有琼楼玉宇,翘角飞檐,精致非常。 一时间,好像行到了人间仙境。 正文 第449章 明日能见到圣女吗? 身后传来流月小声的惊呼,显然被眼前这样宏伟壮观的场景惊住。 便是宋清欢,心底亦有赞叹之意。 不远处万丈光芒下的琼楼玉宇,那样的耀眼夺目,再加上四周波光粼粼的湛蓝海水,的确有些美得不似人间。 船平稳地向海水中的岛屿靠近,没有人说话,静得只能听见船底的水流声。 姬纾看她一眼,瞥见她眼中的惊艳,嘴角划过一抹得意的笑,伸出纤纤玉手一指,“帝姬,那里,便是玉衡岛了。” 宋清欢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姬纾笑笑,眼角仿佛也染上几许金光闪烁,“果真是传说中的玉衡仙岛,若非三位长老引路,就算在海上瞧见,也只当是海市蜃楼罢。” 姬纾扬了红唇,笑意泠然,似乎对宋清欢这夸赞的话很受用。 驶得近了,眼前的一切看得愈发清楚。 玉衡岛占地颇广,海岸线一路蜿蜒,向天际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驶近的岛屿处地势平坦,放眼朝更远处望去,能见群山起伏,森林茂密,郁郁葱葱。果然如古书上所说,乃北高南低的地形。 码头处乌压压站了不少人,一个个翘首以盼的模样,似乎在迎接他们的到来,倒让宋清欢略有吃惊。 她转头看向姬纾,面露不解之色,笑意吟吟,“姬长老,岛上这些人是……?” 姬纾眸光流转,“这些都是我扶澜族的族人。帝姬和寒帝乃扶澜族贵客,自不能怠慢了去。” 宋清欢微一颔首,“长老们客气了。” 姚扶桑掌住舵,慢慢向岛上的码头靠近,船很快平稳地靠了岸,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比起上一世沈初寒千辛万苦上岸的经历,这一次的玉衡岛之行,显然要容易许多。 船一靠岸,有几人从岸边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上前接过姚扶桑抛来的缆绳,在岸边的木桩上拴住,慢慢朝里拉。 很快,船在岸边挺稳,姚扶桑将船上的铁锚抛下海,将船身牢牢固定住。那几人在岸边站定,面色恭谨。 姬纾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拱手一让,“帝姬,寒帝,请吧。” 宋清欢颔首浅笑,“多谢姬长老。”说着,跟在三位长老之后,与沈初寒一道下了船。 一踏上玉衡岛的土地,许多神色各异的目光纷纷落在他们身上,好奇地打量着。毕竟,在很多扶澜族人的一生当中,都不可能见到有外族人踏上玉衡岛的土地,此番他们到来,自是争相目睹,心下好奇也是正常。 众人纷纷朝三位行礼,神色甚是恭谨。 姬纾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转头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笑容明艳,“帝姬和寒帝一路辛劳,方才又经历了场暴风雨,这会子定是疲累不堪,不如两位今日便先做休息,具体事宜,我们明日再谈?” 宋清欢笑着开口,点头应了,“那便有劳姬长老了。” 得了宋清欢同意,姬纾从人群中叫了名三十来岁的妇人出来,吩咐她们先带宋清欢和沈初寒去休息。 于是乎,宋清欢留了流月和玄影在船上整理行李,自己则同沈初寒一道,带了君熙、云歌和沉星,随着那两位妇人一道,别过三名长老,往扶澜族人的聚集区走去。 一路上行去,落在他们身上的打量目光只增未减。 但扶澜族人毕竟是九天玄女后裔,又族规甚严,故而众人眼中虽有好奇之色,但秩序井然,并未有人上前打扰。 宋清欢跟在那两名妇人之后,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眸光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一切。 扶澜族人相貌与他们并无二致,若非要说什么不同,大抵是扶澜族人生得更为貌美一些,又因有灵力伴身,气质上更为儒雅,仙气翩然。 至于房屋建筑,与云倾大陆上的四国亦无多大差别,只是更为精巧一些。离开海岸线进入族人聚居区后,只见街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行人如织,俨然一个繁荣阜盛的城镇。 而越往里走,宋清欢便发现房屋建筑越发精巧,雕梁画栋,翘角飞檐。若说外围的那些民居还稍显普通,现在看到的这些,低调处透出些许奢华。 宋清欢隐约猜到了什么,朝沉星递了个眼色。 沉星会意,上前两步走到那位妇人身边,难得地甜甜一笑,“这位姐姐,我们家少夫人有身孕在身,不知还需多久才能到住所?” 因着她往常性子清冷,此时说着这般套近乎的话到底不如流月自在,但到底态度诚恳,再加上那妇人知道他们身份不凡,闻言也浅笑着一点头,倒是热情,“这位姑娘有所不知,两位贵人身份高贵,因此住所安排在靠近圣殿的地方。” 宋清欢闻言,眼瞳微狭。 她曾从云歌那里听说过,圣殿所在之处,乃玉衡岛最中心的位置。听这妇人的口吻,再加上方才的所见所闻,宋清欢猜测,扶澜族人聚居的这个城邦,应该是越靠近中心,所住之人地位越高。 而衡量扶澜族人在族中地位的最主要准则,便是灵力的强弱。 妇人微微一顿,转头看一眼宋清欢,笑意不减,“夫人可是累了?”宋清欢和沈初寒的真实身份,暂时只有几大长老知晓,故而这妇人,便也只以夫人相称。 宋清欢淡淡一笑,“尚好,是我这婢女太过小题大做了。” 沉星假意不好意思地垂了头,不做辩驳。 那妇人眼珠子一转,虽不知宋清欢是何来历,但自打她出生以来,这岛上便不曾来过外人。长老们虽没开口,但众人皆在传,祖宗先辈曾留下遗言,玉衡岛不允外族人上岛,唯有一人来时,方可当上宾接待,这人,便是手持苍邪剑之人。 听说苍邪剑几年前现世,因此大家心里头都在猜想,眼前这通体贵气的两人,大约就是苍邪剑新的主人了。 既然是扶澜族的上宾,与她搞好关系,总不会吃亏才是。因此这妇人心思转了几转,面露殷切之色,“夫人若是累了,我倒是可以助夫人一臂之力。” 宋清欢眉梢一挑,眼露好奇,“这位姐姐的意思是?” 那妇人被她这一声姐姐叫得心中乐开了花。扶澜族人虽有地位高低,但明面上并无主仆关系之分,不过是因着灵力的强弱,在族中担任的职位轻重不同而已。她灵力不算强,但因着做事妥帖细致,平日里负责圣殿四周的洒扫工作。这差使吧,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吧圣殿对于整个扶澜族人来说,却又马虎不得。因此心中总有些诡异的自尊心,虽然灵力不及他人,却总怕别人瞧不起她。 故而,此时听得宋清欢用这般尊敬的语气同她说话,心中甚觉熨帖,看宋清欢的眼神倒也越发热情起来。 只见她故弄玄虚地笑了笑,手轻轻一挥,宋清欢便瞧见她的指尖有橙色亮光幽幽闪烁。紧接着,宋清欢便觉得身子一轻,明明没有迈步,人却已经身不由己地朝前走去。 宋清欢蓦地回神,看来,这妇人身怀的,是土灵力。这路上全是土,故而正是她施展灵力的好地方。她约莫着,也想在自己面前露一手吧。 眼睫一垂,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未上玉衡岛之前,见玉衡岛穿得这么神乎其神,心中倒还有几分忐忑和不安。 只是,上岛之后,虽还未彻底了解整个扶澜族,但窥一斑而见全豹,从这妇人和三名长老身上却也能看出,扶澜族人,与云倾大陆上的人并无两样,人身上有的缺点,他们都有。既如此,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活了两世,她最擅长的,便是揣测人心。 嘴角幽幽一笑,再抬眸时眼中却写满惊喜,“这是……灵力吗?” 妇人得意一笑,扬了扬眉,“夫人好眼力,这正是我扶澜族人独有的灵力。” 宋清欢瞳孔微张,面露叹意,“先前在船上之时见到几位长老是用灵力,只觉惊奇不已。此时再见姐姐使用灵力,还是觉得太过神奇。我云倾大陆之人,无一人有此神力。” 妇人听着宋清欢这话,显然十分受用,笑得眼不见眉,故作谦虚地低一低头,没再多说。 因着这妇人灵力的绑住,宋清欢一行很快便行到了族中给他们安排的住所,乃一处幽静的院落,上书“清雅小筑”四字。 妇人停下脚步,朝宋清欢一礼,“夫人,公子,这便是二位的住所了。请二人好好休息,明日会有人前来带你们去见长老。” 宋清欢回以一礼,“多谢姐姐,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我叫姜月,夫人随大家一道,唤我月娘便是。” 宋清欢一笑,甜甜开口,“今日多谢月娘了。”一顿,好奇的目光落在姜月面上,“对了月娘,来之前,我听说扶澜族除了五大长老,圣女的灵力也很高超。明日……也能见到圣女吗?” 正文 第450章 囚禁 听到这话,姜月脸色陡然一沉,略显慌乱地垂了眸,避开宋清欢打量的目光。 半晌,才定了定心神,抬头朝宋清欢讪讪一笑,“具体事宜,夫人明日见到长老们便知,今日权且先好好歇息一日。” 说着,也不待宋清欢回话,急急一礼,“那……我就先告辞了。” 宋清欢压下心中思绪,略一颔首,“好,月娘慢走。” 目送着姜月匆匆离去,宋清欢收回目光看向沈初寒,“阿殊,进去吧。” 一行人进了清雅小筑。 院子不大,但胜在幽静清雅,有房五六间,容纳宋清欢一行人倒是绰绰有余。 分配好房间,宋清欢同沈初寒一道进了房内,又叫了沉星进来替她先换掉身上湿衣,不过刚刚沈初寒在路上已经替她用内里烘干,倒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没过多久,玄影和流月也带着行李过来了,安顿好之后,宋清欢让他们各自回房稍作休息。 她在桌旁坐下,这才来得及打量整个房间。 房中摆设与整个院子的感觉一样,家具物什甚是低调精巧。紫檀木制的桌椅,红木制的床榻和衣柜,桌上摆着成套的薄透瓷器,通体莹白,上面是一水儿的仙灵草花样。榻上鲛绡帐幔上绣着的,亦是同色的仙灵草纹样,清雅别致。 沈初寒跟着在宋清欢旁边坐下,语气温和,不复人前的冷漠,“阿绾身子如何?” 宋清欢点头,“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待会让流月再煎副安胎药给你服下。”沈初寒眉头蹙了蹙,仍是不放心。 为了安他的心,宋清欢便也没拒绝,点头应好,眉眼间却是一抹忧色。 沈初寒眸光落在她眉眼上,低低开口,“阿绾在担心母妃?” 宋清欢轻“嗯”一声,“方才那月娘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分明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若母妃无事的话,又何至于从长老到普通族人都避之不谈?”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沉,猛地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我母妃……不会出事了吧?” 从前,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敢细想,她心底总存着幻想,想着母妃身份特殊,就算触犯了族规,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才是。可如今来了这玉衡岛,心底的不安却越发浓重起来。 沈初寒看着宋清欢颤抖的睫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这个可能,他其实早就想过,然而不想宋清欢担忧,一直避而未谈,此时被她这么直接问出,不由叹一口气。 “阿殊,我觉得……母妃应该还在人世才是。否则,她若身亡,扶澜族一定会另立新的圣女,那么在你问起之时,他们就不会支支吾吾,反而会爽快相告才是。”沉吟片刻,沈初寒开口,缓缓分析。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宋清欢听罢,这才略定了心,眉头一拧,语声沉厉,“不行,我一定要尽快查清母妃的下落。” 她起身,从行李中取出在花岗村偶然间得到的那份玉衡岛地图,在桌上缓缓摊开来。 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位于玉衡岛东南角,乃扶澜族人聚居之处。越往西北去,地势越高,又有广袤无垠的幽冥森林在,故而越发人烟罕至。 只是,她得到的这份地图,乃玉衡岛全貌,对于东南角城邦这一块只寥寥几划带过,地图上并未有更详细的指示。 想了想,到底放心不下,“我去找云歌来问问。” 沈初寒见她面容焦虑,心知自己此时再劝无用,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地应了。 宋清欢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对着旁边的房间唤了一声。 云歌很快应声而出,“娘娘,您找我?” 想起云歌是一个人住,宋清欢同沈初寒说了声,出了门走到她面前,轻“嗯”一声,“进去说。” 云歌点头,请了宋清欢入内,在房中坐下。 “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见宋清欢容色不展,云歌小心开口问一句。 宋清欢舒一口气,“云歌,再回玉衡岛,感觉可还好?” 云歌低垂了头,眼底一抹落寞之色,“娘娘也许不知,玉衡岛对我而言,早已不是家的存在了。” 听得她话中有话,宋清欢眉头一扬,“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么?” 姞羽初见云歌时曾说过,她当年是因为盗取仙灵草才被放逐至幽冥森林。这其中,当有什么故事才是。 云歌抬头,见到宋清欢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眼底有酸涩漫延,深吸一口缓缓开口,“娘娘应该不知,奴婢的真名,本不叫云歌。” “你不叫云歌?”宋清欢一怔,忽想起什么,面上一抹恍然,“是了,你是扶澜族人,姓氏该为上古八大姓之一才是。” “是的,所以奴婢的本名,叫妘歌。姓妘,名歌。” 宋清欢惊奇挑眉,“你同我母妃一个姓?” 云歌点头,“但是奴婢与圣女并无亲属关系。玉衡族族人甚多,姓氏却只有八个,故而常有同姓却不同宗的情况出现。”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唔”一声,垂眸,长睫在瓷白的肌肤上覆下一片扇形阴影,“那……当日你盗取仙灵草,却是为何?” 说到这里,妘歌眼底似有晶莹泪光闪烁,她深吸一口气,“娘娘应该知道仙灵草的用途。” “据古书上记载,仙灵草,有洗髓伐毛脱胎换骨之功效,若习武之人服之,可使人内力大增。” “是。”妘歌幽幽转眸,目光看向窗外,“仙灵草长于圣殿后山浮屠山上,百年难得一株,每有长成之时,圣女便亲自会将其摘下,妥帖藏至圣殿的穹顶之下。 她一顿,眼中浮上悲悯之色,“奴婢自幼父母身亡,只有一个长姐护着我长大,奴婢与姐姐感情甚笃。然而后来,奴婢姐姐得了重病,药石罔效,唯一能救回姐姐的方法,就是用灵力治疗。” “可是……奴婢那时年幼,灵力不过平平,根本就救不回姐姐。走投无路之下,便想到了藏在圣殿中的仙灵草。” 听到这里,宋清欢不免有几分糊涂。 灵力能救人疗伤她倒是知道,否则,云倾大陆上也不会传言扶澜族圣女有医死人药白骨的功效,只是,这与仙灵草有何干系? 看出宋清欢的疑惑不解,妘歌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仙灵草对于非扶澜族人来说,可以增强内力,但其实它主要的功效,是增强族人的灵力。服之可使体内灵力大增。” “所以才要将它藏于圣殿之中?” “是。”妘歌道,“仙灵草十分稀少,百年难得一株,故而向来是族中珍宝,寻常族人根本没办法接触到。便是圣女和长老们,一般情况下也没有资格使用。” “那……留着这仙灵草有何用途?” “这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为的是若有一天扶澜族和玉衡岛遭受巨大危机,圣女和长老便服下仙灵草增强灵力,以保卫族人和我们的家园。因为不知道这危机什么时候会到来,故而仙灵草绝对不能擅动,以免到用时却没有仙灵草的储备。” 听她这么一解释,宋清欢算是明白了。 玉衡岛和扶澜族毕竟世世代代避世而居,云倾大陆上风云瞬变,玉衡岛却永远伫立在无妄内海中,与世隔绝,千百年来不曾改变。 所以,扶澜族的先人会有这样的危机意识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在宋清欢看来,如果云倾大陆上的人当真发现了玉衡岛的存在,并且,当真存了侵占的心思,单凭一两株仙灵草来增强灵力,约莫是抵挡不过的。 不过眼下,这显然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扶澜族是氏群制,宋清欢了解得越多就越能明白,对扶澜族族人而言,族规和祖训是绝对不可违背的。即便除了五大长老的日常监督外,没有一个强制的手段去逼着他们如此行事,他们还是本本分分地恪守着所有规则。 “既然仙灵草这么贵重,为何非得冒这个险?难道……不能请灵力高强的族人帮忙么?”宋清欢皱眉不解。 “娘娘有所不知,扶澜族人之所以能拥有灵力,是因为我们体内有旁人没有的灵根。正因为有灵根所在,我们才能源源不断地从周围的元素中汲取灵力。但是,用灵力救人却是另外一码事了。” “救人用的灵力,来自体内灵根四周灵池中贮藏的源灵力,灵池中的灵力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也是维持灵根不灭的根本。病人病得越重,救人者的灵力损耗就越大,并且,所有灵力均来自于灵池,只有灵池中的源灵力才能起到治病续命的功效。若是源灵力用尽,体内灵根就会枯萎,日后就再不可能拥有灵力。” 说到这里,她无奈地抿了抿唇,“灵力乃扶澜族人安身立命之根本,若非至亲血脉,谁又愿意平白无故牺牲自己的源灵力呢?奴婢当时的源灵力显然不够救下姐姐,所以万般无奈之下,才会铤而走险。” “圣殿是族中禁地,除了长老和圣女外,平日里谁也不能踏足,并且每日有长老轮流值班。奴婢去的那日,正是姞长老当值。本想趁着夜黑风高之际偷偷潜入圣殿,不想圣殿中机关重重,轻易便暴露了自己。” 她叹一口气,沉沉道,“后来的事,娘娘便都知道了。” 妘歌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宋清欢终于弄清楚了当年妘歌被逐幽冥森林一事的来龙去脉。并且,对灵力这种神秘的力量,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妘歌吸了吸鼻子,压下眼底泛上的酸涩,“奴婢姐姐病得太重,在听到奴婢因盗取仙灵草被发现之后,又惊又惧,很快便去世了,奴婢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如今姐姐早已不在人世,玉衡岛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特殊意义。” 宋清欢叹一口气,温声宽慰,“逝者已逝,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只有你活得开开心心的,你姐姐的在天之灵才能得到慰藉。” 妘歌朝宋清欢挤出一抹笑意,“娘娘说得是。” 宋清欢亲自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喝口水润润嗓子。” 妘歌谢着接过,喝了一口。 待妘歌放下茶盏,宋清欢接着开口道,“妘歌,刚刚在门口我问姜月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紧盯着妘歌,“妘歌,你怎么看?你觉得,我母妃还活在人世吗?” 听到宋清欢问得这么直白,妘歌略显吃惊,很快镇定下来,想了想道,“娘娘,依奴婢看,夫人应该还在人世。若夫人……族中必然会另立圣女,姜月就不该是那般支吾的神情。” 她这话,倒与沈初寒说得不谋而合。 听到这里,宋清欢才暂且定了心,眸光微沉,略一思忖,“妘歌,这清雅小筑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妘歌摇摇头,“此处接近圣殿,乃族中灵力高强之人居住之处,奴婢当初在玉衡岛上生活时,并未来过此处。不过估摸着,应该是哪家人的别院。” “妘歌,你觉得,如果母妃被族中囚禁,最有可能被关在何处?” 正文 第451章 红衣男子 妘歌想了想,思考着开口道,“越靠近圣殿,守卫就越发森严,奴婢觉得……夫人若当真被限制了行动,那么,极有可能是被关在圣殿附近。” 宋清欢杏眸一狭,眼底有冷意浮上,听得妘歌又道,“圣殿旁有一座玄殿,是平日们长老和圣女议事处,明日,五位长老应该会在玄殿与娘娘和皇上会面。到时,娘娘可以找机会看看周围情况。” 她抬眸朝妘歌望去,略一思忖,了然地点头。 圣殿如此守卫森严,平日必然不能随意出入,既然明日得了机会,可得好好利用才是。 “好,明日我会见机行事。”她站起身,朝妘歌温和地笑笑,“你这几日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妘歌应是,送宋清欢出了房间,方才转身回房。 休息了一小会,便到了中午。 午饭是扶澜族长老派人送来的。菜式精巧雅致,因着玉衡岛四面环海,食材亦大半为海鲜,多以蒸煮为主,口味清淡鲜美,也许是烹饪手法得当,倒没有一般海鲜常有的腥味,便是宋清欢闻着,也丝毫没有不适,反而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就拿起竹箸吃了起来。 原本看到海鲜而略变脸的沈初寒,见宋清欢这幅胃口大开的模样,才一舒眉头,嘴角噙笑,也跟着不紧不慢吃了起来,时不时贴心地给宋清欢夹一些她喜欢吃的菜式,一顿饭倒是吃得十分满足。 用过午饭,让人将碗筷撤下,宋清欢便有点犯饭困了。怀有身子的人本就嗜睡,她虽无奈,却也明白为了腹中宝宝着想,自己是得多加休息才是。 起身站起,看向沈初寒笑笑,“阿殊,我有些困了,先小憩一会。” 沈初寒温柔应好,待她上了榻,将薄毯给她盖好,弯腰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温声道,“好好睡吧。” 宋清欢点头,闭上眼,很快进入梦乡。 到底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宋清欢并未睡多久便醒了过来。转头一看,房门关着,沈初寒并不在房中。 她掀开毯子坐起,在榻上静坐一会,脑中渐渐恢复清醒,披上外衫起身下了榻。 推开门,一阵柔和的风扑面而来。 此时已是九月初,最炎热的夏季已过,再加上玉衡岛四面环海,海风阵阵,故而气候比云倾大陆上要凉爽不少。 她伸手抚了抚隆起的腹部,眼角一抹柔和闪过。 算起来,腹中的宝宝,已经六个月多了。原本没想到第二胎会这么快来,只是这小东西同他们有缘,硬是陪着她四处东奔西跑还康健如初,倒同他姐姐一样,着实是个让人省心的。 有时候仔细想想,她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忧忧和腹中的宝宝,不管是当初怀忧忧也好,还是如今怀上腹中宝宝也好,她都没能有多少消停日子。幸好他们都乖得很,连妊娠反应都很少让她发生。只偶尔在肚里闹腾片刻,与其说是在折腾她,倒不如说是在告诉她自己安好一般,尚在腹中便如此懂事,实在让宋清欢欣慰不已。 她低垂了头,小声抚摸着肚子道,“宝宝再忍忍,等父皇身上的蛊毒解了,我们就再不必如此奔波。” 这时,听到远处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瞧,见沈初寒从外头进了府,大踏步朝她走来。 “阿绾睡醒了?”沈初寒上前搂住她的肩,“外头风大,怎么出来了?”说着,搂着她一道进了房间。 宋清欢笑笑,在桌前坐下,“你去哪里了?” “同玄影出去查了查情况。” “怎么样?”宋清欢问。 “正如姜月和妘歌所说,再往里走便是圣殿,四周守卫森严,寻常族人很难进入。”沈初寒沉声开口。 “我们这附近是什么地方?”宋清欢看向他问。 “我在街上走了一圈。玉衡岛上建筑占地然不大,但构造精巧,此处尤甚。偶尔见到的扶澜族人,看上去气韵不凡,应该在族中地位甚高。” 宋清欢知道,扶澜族人的族群其实就相当于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族人分工明确,虽无主仆之分,但根据灵力大小,却仍有社会地位高低之分。 譬如,住在外围的族人,多半从事一些农业渔业手工业等活动,而靠近圣殿的地方住着的人,则更多的从事一些需要灵力辅助的工作,譬如守卫圣殿,用灵力制药,岛上巡逻等。从事农业、渔业或者手工业生产的扶澜族人,每个月需固定向长老们上交自己的劳动成果,再由长老分配给从事其他工作的人。 这样的社会分工代代相传下来,又经过这么多年的改进,已十分完备。便是有人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宋清欢眸光一转,“阿殊,我也想出去看看。” 沈初寒看着她,眉梢微挑,似笑非笑,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宋清欢坦白,“阿殊,玉衡岛占地颇广,扶澜族人人数众多,我问过妘歌了,在母妃救她之前,她并未见过母妃,这么看来,并非每个扶澜族人都见过圣女。但是,居于此处的族人便不同了。” 沈初寒微微蹙眉,眸底有沉思之色。 宋清欢接着解释,“不知阿殊有没有注意到,三名长老初见我时,眼底曾有异色闪过。当时我并不曾放在心上,可现在仔细想来,当时他们的异样神情,约莫正是因我与母妃有几分相似的缘故。但大抵是母妃藏得好,他们并没有证据直接证明我与母妃有关,再加上我们后来亮出了苍邪剑,他们便没有再多想。” 说到这里,她勾唇讥诮一笑,“阿殊,他们三人是狡猾如狐,就算想到什么也不会露出破绽,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沈初寒眸光一沉,明白过来。 就算青璇夫人触犯了族规理应受到惩罚,这件事的内情,也不可能只有五位长老知晓,住在这里的族人一定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 宋清欢是想借着在大街上走一遭的机会,来观察众人见到她时的神情。居于此处的扶澜族人地位高,大多都曾见过圣女,吃惊之下,一定会有反应。或许……能借此探出青璇夫人的处境也说不定。 搞清楚宋清欢的意图,沈初寒没有阻止,淡淡点头,“那我陪你。” “好。”宋清欢笑笑,起身唤了沉星进来,让沉星替她找了件宽松的衣衫换上。她如今虽怀孕六个月有余,却并不大显怀,再加上四肢纤细,换上宽松的裙衫之后,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有孕在身,仍是个豆蔻少女的模样。 宋清欢满意地上下看了看,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走吧。”脚步一抬,忽想到什么,又顿住朝身后的沈初寒看去,扬唇笑笑,眼中有几分狡黠,却只抿唇笑着不开口。 “怎么了阿绾?”沈初寒眼中流光一闪,瞳孔幽深似墨,唇角笑意不减。 “阿殊,你若在我身侧,这里的族人一定会很快反应过来。不如……我带着云歌出去便是?” 沈初寒容貌气质出众,方才又出去走了一圈,许多人想必已经眼熟他了。如果跟着自己一起,众人一定会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与他一同来的外族人,又怎会在惊慌之中露出马脚? 沈初寒眸光沉了沉,气息似沉了两分。 见他担心自己的安危,宋清欢忙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腕撒娇,“阿殊,我不走远了,就在附近逛逛,不会有事的。” 沈初寒却仍不放心,眉心蹙作一团,似乎在仔细考虑着。 宋清欢又想了想,只得妥协,“那……这样吧,你在我后头跟着可好?万一真有什么事,你也好出手?” 听她执意坚持与自己分开走,沈初寒无奈地抿一抿唇。但他也知道,青璇夫人的事一直是宋清欢心中的心病,既然她认定自己不在她身侧会比较好,他也不愿让宋清欢为难,一垂眸,点头应了,“好。” 宋清欢这才舒口气,朝他笑了笑,看向沉星,“沉星,去叫妘歌过来。” 沉星应声退出房间,很快,又带了妘歌过来了。 “娘娘,您找我?”妘歌朝两人一礼。 宋清欢点头,温声道,“陪我出去走走。” 妘歌微愣,“娘娘是说……出府院?” 宋清欢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点点头,“你可方便?” “自是方便。”妘歌忙道。她从未到过这一片里坊,自然也不会有人认识她。她方才之所以诧异,不过是怕宋清欢身子吃不消而已。 “那走吧。”宋清欢朝她一招手,又看向沉星道,“沉星,这里就拜托你了。” 沉星应是,送他们三人出了门。 出了清雅小筑,拐个弯,便到了里坊中心的街道上。 玉衡岛上没有金钱的概念,自然也没有买卖之说,所以街道两旁并没有酒肆茶楼等建筑,而是一座座精巧的府邸建筑,府门大开,里头的情形一览无余,颇有些夜不闭户的味道。 时不时有人从各界各户中走出来,故街道上并不显冷清。但在玉衡岛上,人人皆有各自的差使,故而即便是出了门,也是目标明确地往某处走去,如宋清欢这般优哉游哉晃荡之人,实在少见。 所以,没走多久,宋清欢便吸引了众人的眼光。一时间,路旁有人盯着她议论纷纷起来。 见前头围了几位姑娘家,眸光看向这边,宋清欢眸光一转,落落大方地迎了上去,经过几人身边时,还扬唇朝那她们一笑,惊得她们倒吸口凉气,莫名地慌乱不已。 这时,又有人从身后的府邸中走出,恰巧惊鸿一瞥瞧见了宋清欢,脚步一顿,下意识唤出了口,“圣……圣女……” 出门前,宋清欢特意吩咐沉星找了件与扶澜族人相似的裙衫换上,如此一来,不管是容貌气度也好,还是穿着打扮也好,实在让人没法不想到青璇夫人。 那人话音未落,另一名女子抬起胳膊肘捅了捅她,低声道,“瞎说什么?圣女触犯族规,怎会这个时候被放出来?你再仔细看看!” 那女子再仔细一瞧,果然收了声,嘟嘟囔囔一句,“这人是谁啊?怎同圣女长得这么像?” “听说是长老请回来的外族人,苍邪剑的主人。” 他们自以为离了一定距离,声音又小,宋清欢应该听不见,却不想这些话都被宋清欢尽收耳中,眼底浮上一缕阴霾。 这么看来,母妃果然被关起来了,只是不知……被关在何处? 沉思间,脚步放慢了些许,忽然,似乎感到周围有些异样,原本聒噪声陡然间小了下来。 她抬头一瞧,不由微微愣住。 只见前头一座宅邸中走出一名红衣男子,黑发似墨,用一根玉色丝带系于身后,远远的,骨子里透出一股与众不同的艳烈来。 扶澜族人喜着素色衣裳,偏这男子,一身锦绣红衣穿得恣意飞扬,倒教人过目不忘。 正文 第452章 公子姬夜 因与那红衣男子隔了一段距离,又只见其侧颜,宋清欢看得并不真切,但隐约觉得这男子来头不小。 许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男子停下脚步,不紧不慢转身,幽深眸光朝宋清欢看来。 宋清欢猝不及防撞上他直直射来的眸光,心跳一滞。 男子瞳仁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淡淡茶色,眼尾微微上挑,带了几分惑人之意。五官精致非常,雪肤玉肌,长长眼睫轻颤,晕出一片靡靡风情。 眸光在宋清欢面上一掠,他忽地扬起薄唇,一抹笑意倏然浮现,生生透出几分流光飞舞的魅色来。 身边响起围观人群倒吸凉气的声音。 宋清欢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不知这男子是何来历。 她自诩见过不少美男子,可如这男子这般,美得这般风情潋滟活色生香的,却甚是少见。 男子茶色眼眸中一抹兴味,长腿一迈,就朝宋清欢走来。 “妘歌,他是谁?”宋清欢眼睫一垂,目光往妘歌面上一瞥,低低开口。 妘歌也是一脸疑惑,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奴婢不知。” 宋清欢眼底异色划过,很快抬了头,重新朝那红衣男子瞧去。却见他已经走到了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片刻,他唇一勾,慵懒开口,“不知姑娘是何人?”眼中盛着淡淡笑意,似落满天繁星。声音带了几分淡淡磁性与清凉,如天山上融化而落的雪水,凉沁动人。 如果说他的容色写满一个“欲”字,他的声音,却偏带了几分清冷。这样欲与禁欲的结合,非但不显违和,反而让人更想一探究竟。 也难怪周边的惊叹声越发大了起来。 “宋清欢。”宋清欢不知他意欲何为,面露警惕之色。 “你姓宋。”红衣男子幽幽道,“看来,你便是苍邪剑的主人了。” 宋清欢不置可否,又问,“公子怎么称呼?” 红衣男子微微倾身,茶色瞳仁锁住她的目光,红唇微张,缓缓吐出两字,“姬夜。” 姬夜? 宋清欢心底狐疑。 单凭这么一个名字,她当然没法知道这男子是什么身份。 心思一转,正想着如何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听得男子又开了口,“姑娘长得很面熟,就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他这话,似意有所指,偏生眼中一派坦荡,眼尾含笑地望着宋清欢。 宋清欢摸不透他的心思,不好贸然开口,只扬了扬眉梢反问一句,神情有几分冷淡,“是吗?” 姬夜见她冷若冰霜的模样,笑意越发漾开,半眯着狭长的眸子打量她一瞬,忽越过她的肩头朝后看去。 很快,他收回目光,眉眼间带着惑人的懒惫,“宋姑娘,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这话,他似是而非地一笑,云淡风轻转身,很快施施然离开,一袭红衣艳得灼人。 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死死盯住他的背影,眼中疑云密布。 忽听得细碎脚步声而来,转头一瞧,是沈初寒走了上来,眸光清寒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眼底有杀机溢出。 宋清欢恍然。 这名叫姬夜男子方才那一眼,原来是看到自己身后的沈初寒,并且,大抵也感受到了沈初寒身上的杀意,故而才如此轻巧离去。 “阿绾,他是谁?”沈初寒收回目光,寒凉开口,神色不郁。 “他说他叫姬夜,不知是何来历。”宋清欢沉声开口,若有所思的神情。 “姬夜。”沈初寒冷冷咀嚼着他的名字,眸中神色幽深难辨,气息却是恁的阴沉。 “我觉得,他在族中的地位,约莫不低。”宋清欢道。 沈初寒点头,眉眼冷厉依旧,忽的,眸光一漾,他看一眼宋清欢,“阿绾在此稍等片刻。”说罢,抬脚朝一旁围观的族人走去。 围观族人多为女子,原本还沉浸在方才那红衣男子的风采当中,忽见沈初寒朝他们走来,风姿翩然,恍若高山流水般清雅,看得人又是一呆,不由转了神思,只目不转睛地瞧着沈初寒。 沈初寒难得地勾唇,语声带着如沐春风的温润,看向其中一人,“这位姑娘,在下君殊,初到贵宝地。不知……方才那位公子是何身份?” 那姑娘看着沈初寒近在咫尺的俊朗容貌,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红着脸道,“姬……姬公子是姬长老之子。” 沈初寒眸子一眯,漆黑的眸子中暗影沉浮,脸上笑意倏然间消失不见。 “多谢。”他冷冷突出两字,便不再看那姑娘,转身朝宋清欢走去,徒留身后那姑娘怅然若失的神情。 “怎么样?”宋清欢见他走过来,开口问道,嘴角笑容微有戏谑意。 有生之年能见到沈初寒使用“美男计”,也算是让她大开眼界了。 仿佛看穿宋清欢眼底流光,沈初寒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面上冷意退去,道,“阿绾,先回去吧。” 突然碰到这么个神秘的姬夜,宋清欢也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再者,方才也从旁人那里得知,母妃确实是被囚禁起来了,只要母妃性命无忧,她好歹能暂时放下心来。 听到沈初寒这么说,便点点头道,“好。” 转身往清雅小筑走去,宋清欢侧头望着他,挽唇一笑,“阿殊,姬夜……是什么身份?” “他是姬纾的儿子。”沈初寒沉声道。 宋清欢一惊,仔细想了想,眼底有恍然之色。 扶澜族承母姓,所以姬夜才会与姬纾同姓。若将两人放在一起仔细比较,的确能发现相似之处。单说五官,或许并不见得十分相似,但两人眉眼间那股子独特风情,却皆让人过目不忘。 姬纾是美艳妖娆,姬夜则有种雌雄莫辨的神秘感,仿佛开在地狱的彼岸花,艳至灼灼,极致魅惑。 “他临走前说,我们会再见面的。我有种预感,对我的身份,他或许有所猜测。”宋清欢眉梢微挑,眼底光芒暗沉。 沈初寒嘴角扯出一抹寒意,“既如此,我们等着便是。” 听出他对姬夜莫名的敌意,宋清欢忍不住伸手扶额,轻叹一声。看来,方才自己初见姬夜时的那一眼失神,沈初寒还是看在了眼里,而且,怕是醋了。 只是这一次,他大抵也知道这是正事,故而并未表现在外,但宋清欢又何尝不懂他的心思? 眸光一转,挽上沈初寒的手腕,亲亲热热道,“阿殊,你说这姬夜也真够奇怪的,明明是个男子,却偏生这般妖娆,莫不是姬长老小时将他当女孩子养?” 听到这话,沈初寒眉头舒展一分,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就是,男生女相,一看便心机颇深,阿绾尽量少同他接触。” 宋清欢乖觉地应了,嘴角勾了勾,同沈初寒一道回了清雅小筑。 在玉衡岛上的第一日,便这么平安地过去了。 翌日。 因为到了个陌生之处,宋清欢睡得并不踏实,一大早便醒来了,睁眼瞧见外头天光已亮,也无心再睡。 她一睁眼,沈初寒便也醒了过来,转头看向她,浅笑着问道,“阿绾不再睡会?” 宋清欢摇头,起身坐起,“不了。今日还要去见几位长老,还是早做准备得好。” 沈初寒应一声,也跟着坐起,掀开被褥下了榻。 宋清欢唤了流月沉星进来伺候梳洗,听得流月在身后道,“殿下,长老们已经吩咐人将早饭送过来了。” 她从妆奁中拣出一对白玉耳坠带上,闻言扬了扬眉梢,“他们倒是尽心尽力,果然是把我们当上宾对待啊。不过……” 宋清欢转头看一眼沈初寒,似笑非笑,“阿殊,你说……长老们若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还会是这种态度么?” 沈初寒走到她身侧,看着铜镜中她清艳的芙蓉面,淡淡开口,“阿绾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宋清欢拿着耳坠的手一顿,眸光微冷,神情坚毅,“待摸清楚母妃的下落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你体内的蛊毒,目前看来也只有母妃了解内情。” 沈初寒点头,“好。那便先看看今日五位长老是何态度。” 梳妆完毕,便让流月传了早饭进来,不论主仆身份,大家一起用过了早饭。 休息了一会,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宋清欢让沉星替她取了套端庄大气的锦绣芙蓉凤尾裙换上,梳好发髻,在房中等着。 他们没有等多久。 很快,院外有人敲门。 宋清欢看一眼沉星,沉星会意,走到门口将院门拉开,瞧见外头站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容颜清秀,衣着精致。 见沉星来开门,女子温婉一笑,“在下姒檀,奉长老之命,请舞阳帝姬和寒帝前往玄殿一叙。” 沉星道好,请她在此稍候片刻,然后转身进了院子。 “殿下,长老们派人过来了。”走到宋清欢跟前,沉星道。 “好。”宋清欢起身,看向沉星吩咐,“你们便在清雅小筑等着吧。”说着,转向沈初寒,将手递过去,“阿殊,我们走吧。” 沈初寒点头,伸手牵过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到了院门处,那名叫姒檀的女子听得动静抬头望来,目光落在宋清欢身上,不由一愣,略有怔忡,只很快垂了眸,朝两人微微一礼,“在下姒檀,奉五位长老之命,请舞阳帝姬和寒帝前往玄殿一叙。” “好,姒姑娘请。”宋清欢一颔首,同沈初寒一道,出了清雅小筑。 姒檀朝她笑笑,引着两人往前走去。 宋清欢仔细研究过了玉衡岛的地图,族人聚集的城邦这一块,呈一个扇形,圣殿在扇形的中心位置,离无妄内海很近。这样的设计,也许正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靠近圣殿。一面临海,这一面便不用再安排人守卫,也节省了人手。 姒檀领着他们朝圣殿的方向前行,行了没多久,四周很快没有了宅邸院落。少了建筑物的遮挡,眼前豁然开朗,放目望去,只剩一条笔直道路向前延伸,望不到尽头。道路两旁长满了许多不知名的植物花草,芳香馥郁,扑鼻而来。 走了一会,日头渐出,可前面仍是一片雾气茫茫的感觉,宋清欢不由生了几分疑心。 照地图上的标示,他们走了这么一会,圣殿应该快到了才是,可此时望去,别说圣殿了,连个建筑物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这么一想,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姒檀很快察觉出宋清欢的异样,停下脚步朝宋清欢看来,“帝姬可是累了?” 宋清欢神情淡淡,“姒姑娘,圣殿大概还有多久到?” 姒檀微微一笑,伸出纤纤玉指一指前方,“帝姬,圣殿就在前方。” 宋清欢眯了眸子朝前望去,入眼处却只见雾气正浓,压根就没看到姒檀指的圣殿。她眉头一皱,刚要出言质问,忽然想到什么,眼底一抹流光闪过。 敛下方才眼中疑色,抬目似是而非地看姒檀一眼,语声清越,“好,姒姑娘,请。” 正文 第453章 我想见圣女 见宋清欢神色淡淡,眉目婉约,眼底却笼了幽深雾气,姒檀垂眸,眼中一抹异色划过。 这般沉得住气的性子,真不愧是苍邪剑的主人。 神情微凛,朝宋清欢颔首微笑,清越开口,“帝姬,寒帝,请。” 说罢,抬步继续往前头走去。 这一次,行了约莫二十来步,姒檀便停了下来,眸光深邃地看一眼宋清欢和沈初寒,双手置于身前,目光看向前方,开始变幻手势。不多会,指尖便发出了幽幽金光。 宋清欢微狭了眸子,眼中一抹了然。 看来,姒檀拥有的是金灵力。 方才她还有所诧异,他们走了这么些时间,应该早就能看见圣殿了才是,可偏生都到了这里,却连圣殿的影子都没瞧见。 一开始,她怀疑会不会是这其中有诈,可思索中,似乎听到有海浪拍岸声传来,脑中忽的灵光一闪,想到圣殿既是扶澜族圣地,或许,被隐藏起来了也说不定。 毕竟,既然当初妘歌有胆量入圣殿盗取仙灵草,那在她之后,也许还发生了同样的事。为了保护圣殿不受侵扰,所以长老们便在圣殿外围再加了一层保护,正如他们保护玉衡岛一般—— 也就是眼前这缓缓打开的结界了。 宋清欢抬眸看着前方,眸光深凝。随着透明结界的打开,眼前薄雾渐渐散去,待看清眼前之景,宋清欢瞳孔蓦地瞪大,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离他们十步之遥的地方,果然就已到了海边,波浪冲上沙滩,拍打着发出“哗啦”水声。 而让宋清欢惊奇的,却并非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无妄海有多近,她的目光,此时正紧紧落在海上临空架起的那座拱桥之上! 是的,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的海面上,临空架起一座白色拱桥,阳光下还发出金子般细碎流光。 很快,她抑制住乱跳的心,放眼朝前望去。 拱桥的另一端,落在远处一个较小的岛屿上,岛屿上伫立着宫殿数座,皆是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不知以何材料砌成,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缤纷的光芒。 岛屿呈条状,两端与玉衡岛本岛相连,只此处被海水分隔。 宫殿之后,还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虽然算不得高,但山上郁郁葱葱,遍布绿植,半山腰同样还有一座较小的华丽宫殿,在葱茏绿意包围之下,恍若悬浮于半空,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这座山,约莫就是生长仙灵草的浮屠山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宋清欢惊呆了去。她没有想到,圣殿所在之处,竟这般美轮美奂。 可不管是连接两个岛屿的拱桥也好,还是突然多出来的那个条状岛屿也好,在宫泠母亲落下的地图中都丝毫没有提及,想来是因为圣殿乃神圣之地,并非人人都能踏足,故而绘制地图之人只能在大致方位粗略标出,并不知晓这其中内情。 至于妘歌,她也从未同自己提及过这些,难道……眼前这美不胜收的景致,竟是最近这一二十年间建成? 片刻震惊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垂眸掩下眸中异色,转头朝姒檀笑笑,“姒姑娘,那便是圣殿了?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啊。” 她嘴角含着笑,眼中有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诧,让人挑不出丝毫破绽。 姒檀方才一直盯着她的反应,见她只一瞬震惊,便已调整好神情,心思不由一沉。果然,能在众多皇室子弟中脱颖而出得到苍邪剑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她敛下思绪,也朝宋清欢笑笑,拱手一让,“帝姬,寒帝,请吧。” 宋清欢一颔首,跟在她身后,踏上了那座玉白拱桥。 方才隔得远了,见桥身通体白色,阳光下闪着微光,还以为是白玉石造成。只是真正踏上桥面,才发现这座拱桥,竟是由无数完整的贝壳拼成。扇形贝壳每个有巴掌大,阳光下呈现漂亮的纹路和色泽,一个一个铺陈开来,不知用何物粘合,却是牢固得很,桥身没有丝毫晃荡。拱桥两侧的栏杆则是由较小的贝类拼接而成,同样华丽而别致。 “这是贝壳制成?”宋清欢看着脚面,语声清泠。 “是的帝姬。”姒檀答,笑容莞尔,却并不多说一个字。比起那日引路的姜月来说,她显然要谨慎得多。 宋清欢点一点头,知趣地不再多问。 拱桥不算太长,走了一小会,便下了桥,踏上了圣殿所在的岛屿。 隔得近了,宋清欢仰头看着面前错落有致的宫殿群,心底越发惊叹。 除开浮屠山半山腰那座较小的宫殿,如今在她面前的,左侧有一片宫殿群,粗粗望去,大约有六间独立的宫殿。 右侧那座宫殿较大,但与左侧构造一致,银色琉璃瓦,白玉制圆柱,翘角飞檐,精巧夺目,与各国皇宫中的宫殿构造亦有几分相似。 再往后,这一片宫殿群中最为宏伟和奇特的一座,房顶没有琉璃瓦,四周没有白玉墙,远远望去,只见巨大的琉璃穹顶笼罩在宫殿上方,四面镂空,穹顶四角仅用粗壮的白玉圆柱支撑,柱上雕精致纹样,隐隐还有雾气缭绕。 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个巨大的圆厅来得贴切。只是这座大殿被前头宫殿挡住,看得不大真切。但仅是这惊鸿一瞥,便已让人叹为观止。 姒檀脚步一顿,领着他们往右侧宫殿走去,不一会,便在殿前定住。 “帝姬,寒帝,玄殿到了。”姒檀朝两人一礼。 宋清欢四下一环顾,见玄殿殿门大开,里间亦是流光四溢,殿门口处站着七名年轻女子,皆是容貌娟秀,与姒檀着相同服制。 这么看来,姒檀同这七名女子一样,是玄殿的守卫者之一。 “另外几座宫殿是什么地方?”宋清欢眸光微闪,状似好奇道。 姒檀有瞬间犹豫,最终还是开了口,指着左侧那片宫殿群道,“那是灵宫,乃五位长老住所。”又看向后侧那间,“那是圣殿。” 说罢,似乎怕宋清欢再多问,急急又开口道,“帝姬和寒帝殿内请吧,五位长老已经在殿内等着了。” 宋清欢收回目光,淡淡一颔首,同沈初寒一道,随着姒檀上了玄殿门口的玉阶。到了大殿门口,姒檀朝宋清欢一礼,却是停下了脚步,只作出个“请”的手势,“帝姬,寒帝请。” 看来是不同他们一道入内了。 宋清欢点头谢过,定了定心神,与沈初寒一起进了大殿。 一入殿内,便觉置身于水晶宫中,四下皆是璀璨光华,绚烂夺目。上首坐着五位长老,皆是神情肃穆,凝眸看着携手而入的宋清欢和沈初寒。 宋清欢行到跟前,淡淡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五位长老。 按顺序,从左至右依次坐着金长老、木长老、水长老、火长老和土长老五人,这其中,木长老姞羽,水长老姚扶桑,火长老姬纾他们已见过,剩下两人,便是尚未谋面的金长老和土长老了。 金长老名唤嬴彻,在五人中年纪最长,一身青色长衫,看上去比姚扶桑沉稳内敛。 另一侧的土长老是名三十来岁的女子,容长脸蛋,眸光温和,观之可亲,比起火长老姬纾的娇媚和木长老姞羽的清冷,她显然要有烟火气得多。听妘歌说,她姓姜,闺名琳琅二字。 除此之外,最上方之处还空着一张座椅,居于五人之上,想必,从前乃圣女之位。 “见过五位长老。”宋清欢不动声色收回打量目光,朝几人行礼。 沈初寒也跟着微一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姬纾娇笑一声,“帝姬和寒帝来了,请坐吧。”说着,看向其他两人,“嬴长老,姜长老,这两位,便是我同你们说过的舞阳帝姬宋清欢和寒帝君殊,他们正是上次昭国夺剑大会中胜出之人。” 嬴彻眸光沉沉在他们面上一扫,点一点头,算是见礼。 姜琳琅果然要亲和不少,温声开口,眉目含笑,“帝姬,寒帝。” 沉默一瞬,嬴彻开口,“寒帝和帝姬,乃昭国帝后?” 他这话,虽然听着像是疑问句,但宋清欢知道,这种问题,他一定早就有所了解,此时抛出,不过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话题罢了。 眸子微狭,点头,“正是。” “你二人既然能寻到我玉衡岛,想必……已经知晓了苍邪剑中的秘密?” 宋清欢唇一张,刚待开口,沈初寒清冷的声音已然响起,“是。” “那么……寒帝和帝姬所求,是天下?”嬴彻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出了最重要的话题。 传言“得苍邪剑者得天下”,其实指的就是得到苍邪剑的人,若是能发现剑内藏着的秘密,并能成功登上玉衡岛的话,就能得到扶澜族人相助。 如果扶澜族觉得此人有一统天下的能力,那么,就会助其夺得天下。如果得到苍邪剑的人志不在天下,或者扶澜族觉得其非明君之选,那么,就会转而满足此人一个条件。 沈初寒身为一国之君,云倾大陆又尚未统一,故而嬴彻才会直接这般发问。 宋清欢略显吃惊。 她本以为长老们好歹会寒暄两句再切入主题,没想到嬴彻竟如此直接。 咬了咬下唇,正想着该如何回话,听到身旁的沈初寒幽幽开了口,“我所求,确有天下,但是否需要扶澜族帮忙,却尚未决定。” 这话一出,不光五位长老,就连宋清欢也愣住了。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沈初寒的用意。 ——他这是在尽量给他们争取时间。 如果这会子直接回答了嬴彻的问题,五位长老势必会立刻开始动作,那么,他们在岛上能待的时间或许就没多少了。 但是,如果他们还没决定好,长老们也不可能逼着他们立马作出选择,毕竟是扶澜族的上宾,自然还得好声好气地让他们继续在岛上住下去。而利用这段时间,他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找出母妃的下落来。 姚扶桑脸一黑,愤愤出口,“既然还未想好,又为何急着来我玉衡岛?寒帝莫不是将此事当做儿戏不成?” 听得他明显不悦的话语,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示意他让自己开口。 眼下这情况,显然不能激化矛盾,否则,真惹恼了几位长老,于他们也无任何好处。而且,她已经想好了圆回来的说辞。 眼波一转,看向姚扶桑笑盈盈道,“姚长老千万别动怒,我们此番来玉衡岛,绝无半分儿戏之意,否则,我又何至于怀着孕还如此跋山涉水?” 姚扶桑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 姜琳琅出来打圆场,“既如此,不知寒帝方才的话是何意?” 宋清欢不以为忤,挽唇笑笑,声音悦耳舒缓,“不瞒几位长老,在此之前,玉衡岛和扶澜族于我们而言,只是传说中存在的地方,所以苍邪剑中藏着的秘密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我们也尚未可知,所以才想着先来碰碰运气,故而一时难以决定。” 姬纾盯了她一瞬,艳红唇瓣一勾,声音带了一股子凌厉风情,“据我所知,寒帝初登大宝,此时国内政局尚且不稳,二位怎的有闲心这会子来找玉衡岛?” 言下之意,显然对宋清欢方才的说辞不信。 宋清欢闻言并不慌张,笑了笑,眉目却陡然落下,眼中似有悲悯之色,“不瞒几位长老,我们此番来玉衡岛,是为了扶澜族圣女而来。” 话音落,一片死寂,五人神情迥异,脸色却都有些沉郁,死死盯住宋清欢。 这句话是宋清欢临时起意,便是沈初寒也不知道她会突然说出这话,但见其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并不慌张,只神情寡淡地瞧着五位长老,心思不明。 “你找扶澜族圣女做什么?”沉寂片刻,嬴彻沉声开口,神情阴沉难辨。 宋清欢盯了他一瞬,“传闻扶澜族有圣女一名,长老五名,为族中灵力最高者,不知可有其事?” 嬴彻盯着她,并未开口。 宋清欢舒然一笑,并未执意等他一个答案,“我还听说,扶澜族圣女有知天命定乾坤的能力,更能医死人,肉白骨,敢问五位长老,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听到这话,嬴彻眼波流动几许,似在捉摸着她这话的用意。一旁姬纾的疑色,倒是稍微退去些许。 这其中,姚扶桑最为沉不住气,听到这里,已然按捺不住,咋呼呼开口道,“帝姬,你究竟是何意?” “是或不是,我想听一个准信。”宋清欢笑意隐去,直直盯着上首五人,语声渐冷。 “是。”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开口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姞羽。她的神情依旧冷淡,落在宋清欢面上的目光清寒如霜,让人瞧不出心中所想。 从一开始,姞羽的态度就很暧昧不明。有的时候,似是在帮他们,可她的身份地位,并没有什么帮他们的理由。 姞羽这个字一出,“刷刷刷”几道目光猛地朝她面上射去,剩下四人看着她,皆是神情各异。姬纾是狐疑,姜琳琅是不解,姚扶桑气急败坏,嬴彻,则是神情未明。几人虽未出声,但显然,都对她贸然开口有所不满。 宋清欢不知她是何用意,面上却只蓦地睁大了眼睛,“这么说来,扶澜族圣女竟当真能将死人救活?” 听到这话,众人眸光皆是一沉。 大家都是聪明人,宋清欢这话一出,顿时便猜出了她此番的来意。扶澜族圣女能医死人肉白骨的传闻在云倾大陆上的确广为流传,宋清欢和沈初寒一得知苍邪剑中的秘密便马不停蹄往玉衡岛敢,甚至都不顾宋清欢还怀有身孕。若只是为了得这天下,却也不急着一时。 除非…… 姬纾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宋清欢,“扶澜族的灵力,的确有治病疗伤的功效,不知帝姬所求是什么?现下,我们也不敢贸然担保。” 在探出宋清欢的真正用意之前,她的话,都只说了个七分满。 宋清欢淡淡抿了抿唇,目光在五人面上一扫,清悦开口,“好。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见见扶澜族圣女。” 正文 第454章 眼熟 语声落,殿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静得只能听见穿堂而入的风,拂起宋清欢的裙衫,裙摆上绣着的锦绣芙蓉花团锦簇,艳丽的色泽衬得宋清欢肌肤如玉般清冷。 没有人说话。 五位长老神情难看,眸光虽有不同,却都死死定在宋清欢面上,眼睫未眨,仿佛要将宋清欢的心思看穿。 几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在这样的高压目光下,宋清欢却未显怯色,反而莞尔一笑,眼底有清冷流光划过,“怎么?这个要求,很让长老为难?” 不待几人回答,她清冷开口又道,“从我们踏上玉衡岛开始,我就没见过圣女的影子,各位长老对其也是讳莫如深。昨日上街时,我偶然听岛上族人说起,说圣女被几位长老禁了起来,这里头,莫不是还有什么故事?” 嬴彻冷冷盯了她一瞬,终于沉厉开口,语声喑哑不悦,“这是我扶澜族族内之事,就不劳帝姬操心了。” “嬴长老误会了,我并无意插手扶澜族私事。”宋清欢薄唇轻挽,似笑非笑,“只是……得苍邪剑者一旦上了玉衡岛,扶澜族需满足其一个心愿,不管是这天下还是其他。我想这一点,几位长老并无异议吧?” 从这段时间同几位长老以及其他扶澜族人的接触来看,扶澜族人对族规和先祖之言看得很重,尽管几位长老在族中地位甚高,但便是他们,也不能打破族规,更不能违背先祖之言。 苍邪剑之约,乃当年扶澜族先祖与战神临渊一同定下,谁也不能违其誓约。一旦违背,扶澜族人相信,上苍势必会降罪于整个族裔,这样的后果,是他们不愿见到,也是承受不起的。 被宋清欢抓住命脉,嬴彻脸色更加难看。 这个女子,看着盈盈笑笑一脸无害的模样,可一出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她就是吃准了他们不敢违背先祖定下的誓约,才这般肆无忌惮。 她如今手中握有苍邪剑,他们根本奈何她不得。 “是。”嬴彻阴沉着脸应了,等着她的下文,嘴里冷冷又道一句,“帝姬的心愿,我们一定会尽力满足。” 宋清欢轻笑一声,清泠悦耳,却又似带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之意,“既如此,我要求见圣女,应该不过分吧?毕竟,据我所知,圣女是整个扶澜族灵力最高之人。也许我的心愿,只有她能实现呢?” “帝姬……想要救谁?”姬纾凤眼微凉,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在同宋清欢闲话家常一般。 宋清欢秀眉一挑,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她,很快挪开眸光,在其他四人面前一一一扫,“怎么?难道几位长老也有医死人肉白骨之能?” 语身向上微扬,尾音缠缠绕绕,带着显而易见的不信任。 因为,她心中笃定得很。 此事,她已经从妘歌口中得知。将死人救活是一件极其损耗灵力之事,并且,需要阴阳五行的调和,也就是说,只有身怀五种灵力之人,才有此能力。所以,哪怕五位长老灵力再高,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至于当年母妃为何选择扭转时空而非直接救活她,她想,约莫是因为母妃深谙扶澜族族规。当时的自己并没有苍邪剑在手,母妃若用灵力直接将她救活,便是逆天改命的事,一旦教五位长老得知,他们势必会重取自己的性命。 可若是扭转时空,时间倒转,所有人的生命都等于重来了一遍。那么,只要母妃不说,五位长老就不可能知晓她的真实意图。 想到这里,心头不由一绞。 这件事,她甚至不用问妘歌就知道,扭转时空与复活一人相比,要耗费的灵力必定要大得多。可即便如此,母妃也选择了这种更加艰难的方法,只为了自己能好好活下去。也正因如此,为了不让五位长老追查到她的存在,所以才万般叮嘱沈初寒,让他千万不得再让自己靠近玉衡岛。 她不知道母妃为自己的重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也不知道她如今处境究竟如何,一想到这,便心如刀割,难以释怀。 这一次,就算拼尽全力,她也一定要将母妃从水深火热中救出。 五位长老被宋清欢这话问得一哑。 他们的确没有复活死人的能力。虽然,圣女如今,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本事了,但他们心中清楚得很,以宋清欢这样的性子,就算他们如实告知,她也绝不会买账。除非……她能亲眼见到圣女。 嬴彻眉头一皱,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似乎……似乎宋清欢在见圣女这件事上,太过执拗了些。 眼眸微眯,阴沉的目光落在宋清欢面上,眼底,有思绪万千。忽然,眼中一抹寒芒闪过,似乎想到了什么,气息竟有几分急促起来。 他又盯了宋清欢一瞬,忽的沉沉开口,“圣女如今正在闭关修炼之中,不知何时能出。既然帝姬执意要见圣女,那便只能请圣女和寒帝在岛上先住下,待我等禀明圣女之后,再做打算。” 说到这,语气一顿,“另外,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见到帝姬手中的苍邪剑。” 宋清欢和沈初寒能找到上岛的路,除了手中有苍邪剑外,别无其他可能,几位长老自然也清楚。此时嬴彻这么说,不过是是想挫挫宋清欢的威风和锐气罢了。 宋清欢心中明了,面容却无丝毫不悦,反而勾起一抹浅浅笑意,目光澄澈地看着嬴彻,一脸坦荡道,“自然。那便有劳几位长老安排了。” 嬴彻“嗯”一声,“帝姬和寒帝先请回吧,圣女那里若有了消息,我再派人通知你们。” “多谢。”宋清欢颔首一礼,转头朝沈初寒笑笑,“阿殊,我们走吧。” 嬴彻微提了声调,“姒檀,妫璎。” 语声落,殿外走进两名女子,朝上首一礼,“长老。” “送帝姬和寒帝回清雅小筑。”嬴彻冷声吩咐。 “是。”两人应了,走到宋清欢和沈初寒跟前,轻轻开口,“帝姬,寒帝,两位请吧。” 宋清欢点头,同沈初寒一道跟着两人身后出了玄殿。 他们走后,殿内无人说话,只余淡淡风声,在耳边轻拂而过。 良久,还是姬纾先开了口,眸光幽深,“我们真的要让她见圣女?” “不行!”她话音落,姚扶桑就气急败坏地开了口,脸色黑沉瞪着姬纾。 姬纾幽幽看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看向嬴彻,“嬴长老,你说呢?”毕竟,方才是嬴彻答应的宋清欢,这个时候,他也该出来表个态才是。 听出姬纾想把责任往他身上推,嬴彻冷哼一声,“她那咄咄逼人的态度,若是不给她一个答复,你们以为,她会善罢甘休?还是说……”他语声一顿,沉厉的眸光在四人面上一扫,“你们想将实情告诉她,让一个外族人知道,我扶澜族的圣女竟然因违背族规被囚了起来?” 其他四人没有说话,姬纾眼中一抹冷意闪过,很快垂眸掩下。 对他们而言,扶澜族的名声是他们身为长老必须要维护好的,这是他们的尊严与骄傲,若叫一个外族人看了笑话去,怎对得起他们九天玄女后裔的身份? “难道,我们当真要将圣女放出来?”姜琳琅思忖片刻,目色沉沉开了口。 “不行!”姚扶桑又是斩钉截铁地拒绝,“圣女违背了族规,就该接受惩罚,怎可儿戏?” 姜琳琅眉头一皱,亦有不悦,“那帝姬和寒帝这边,你打算怎么交差?你可别忘了,她手中持有苍邪剑,她若执意要见圣女,我们根本奈何她不得。” 嬴彻面露沉思色,良久,才幽幽转向一直不曾说话的姞羽,“姞长老,你怎么看?” 姞羽清冷地一撩眼睫,“嬴长老既然已经答应她了,我们难道还有选择吗?就算能拖一时,也拖不了一事。圣女现在这状况,根本就救不了人,早点让帝姬知晓,也能早点让她死心。” 姚扶桑咬了咬牙,面露厉色。姞羽这话虽然说得在理,但他心底就是十分不爽,或许是打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什么舞阳帝姬和寒帝没有好感,如今他们又被她这般要挟,素来要强的他自然难以忍受。 姬纾眼波一转,娇笑一声,“姞长老可别忘了,方才嬴长可是同帝姬说了,圣女如今在闭关,不知何时出来。若是圣女与帝姬见面之后,戳穿了我们这谎话,到时我们面上岂不是更加难看?” 姞羽冷冷撩了眼皮朝姬纾望去,眸光清寒似能刺穿人心,“怎么?难道姬长老有更好的法子?” 似乎被姞羽冷淡的态度惹毛了些许,姞羽嘴角的笑意迅速隐去,眼尾一曳,泄出心底的不服气来,只是她素来八面玲珑,也不会同姞羽起正面冲突,只眯了眯眸子,没有说话。 嬴彻见几人都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方收了沉思之色,看他们一眼,清了清嗓子沉沉开口,“方才我之所以会用那话搪塞她,是还有一个原因。” “是何原因?”姚扶桑仍有些意难平,硬邦邦开口。 嬴彻顿了一瞬,忽的开口,一字一顿,“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舞阳帝姬……似乎有几分眼熟?” 姬纾眼底有异色划过,却没出口,只低垂了头,装出一副狐疑而若有所思的神情。 姚扶桑皱了眉头,不知他是何意。 姞羽依旧面无表情,眸光幽黑,丝毫看不出心中所想。 唯独姜琳琅认真思索片刻,忽的眸光一亮,抬头看向嬴彻,有些惊诧又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你是说……舞阳帝姬……同……同圣女有几分相似?” 这话一出,姚扶桑大惊失色,眯着眸子想了片刻,忽的拍案而起,“是了!我说怎么第一次见这小妮子时总觉得她有些眼熟,却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儿被你这么一说,可真是这么回事!这小妮子的眉眼间,的确同圣女有几分相似。” 宋清欢与青璇夫人在五官上确有相似之处,不然当初聿帝也不会见到她就每每想到青璇夫人。但宋清欢同沈初寒在一起久了,如今越发喜怒不幸于色,面上总带了一层淡淡清冷,与青璇夫人的温和清润相比,气韵却是大有不同。即便偶有装出来的天真无邪之色,其灵动之姿也绝不可能在青璇夫人面上出现。 姚扶桑身为男子,对女子容貌本就没那么敏感,因着两人气质不同,便也没想到一块去。但姬纾就不同,她对宋清欢的身份,早在邯郸城时便有所怀疑,只是觉得这想法太过匪夷所思,才未追究下去。现在被嬴彻再度提起,心思又活跃起来。 眉头一蹙,开口道,“可是,我们从不知道圣女竟还有个女儿,圣女也从未提起过。更何况,舞阳帝姬乃前聿国帝姬,圣女怎会同聿国皇室扯上关系?当初我们发现她时,明明是在昭国境内啊。” “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蹊跷。”嬴彻开口,“我想,我们要再同圣女好好谈谈。” 正文 第455章 浮生殿 听得嬴彻说完这话,姚扶桑冷哼一声,语声幽厉,“若舞阳帝姬当真是圣女之女,她此番上岛的目的,就很值得琢磨了。” 姜琳琅皱了眉头看向她,若有所思,“你是说,舞阳帝姬这次来玉衡岛,苍邪剑只是幌子,其真正的目的,是冲着圣女而来?” 姚扶桑沉着脸色点了点头,“这小妮子狡猾得很,我总觉得,她来玉衡岛的目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这种情况下,我们去找圣女谈,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 姬纾眸光幽深,沉思片刻,抬头看向嬴彻,眼波一漾,似笑非笑道,“嬴长老觉得呢?” 他们五人中,嬴彻年纪最大,灵力最高,故而平日里多以他带头。至于私底下大家是不是真的服他,便只有各人自己知晓了。 嬴彻眼眸一眯,没理会姬纾,转了目光看向姚扶桑,“姚长老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去找圣女?那帝姬这边,你准备怎么交差?” “就跟她说圣女闭关中,概不见客,她有什么要求便告诉我们,由我们代为传达。”姚扶桑硬邦邦开口,语声冷厉。 “舞阳帝姬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话音落,姞羽清冷的声音响起,眸中笼了层淡淡雾气,猜不透心思。 姚扶桑眉头狠狠一拧,狐疑的目光落在姞羽面上,“姞长老,你这是何意?难道说,我们便只能任由那小妮子牵着鼻子走?” 说到这里,他语声一顿,幽深的眸光在姞羽面上打了几个转,意有所指道,“姞长老,从一开始,你似乎就对这小妮子多有照拂,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姚扶桑虽然性情冲动易怒,却并不蠢笨,这几天下来,他发现姞羽虽然还是那个冷冷清清的臭脾性,但偶尔开口,似乎总在帮宋清欢说话,这让他不得不起了疑心。 姞羽墨瞳雪亮,眸光生寒射向姚扶桑,语气冷得冒着寒气,“姚长老是在怀疑我?” 姚扶桑冷哼一声,虽有所怀疑,但毕竟没有证据,睨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姞长老误会了。姞长老是族中老人了,我自不会怀疑你什么,只是……若姞长老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还请坦白告知才是。” 嬴彻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 他没有跟着去邯郸城,自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但看姚扶桑这神情,莫不是……这里头当真有什么猫腻? 姞羽神情依旧寡淡,半狭了眸子,凉凉眸光在众人面上一扫,“我知道的事,不比你们多。”语气一顿,收回目光接着道,“但是,当务之急,我们确实得尽快确认舞阳帝姬的身份。” 姚扶桑一听,不待她话音落,便冷冷开口,“这么说来,你还是主张要同圣女谈谈?”言语间,颇有几分兴师问罪之意。 “我并不在乎是用什么样的方法确定她的身份。但是,姚长老别忘了,下个月,便是圣女换届大典,如果舞阳帝姬当真是圣女的女儿,那么,她便是强有力的圣女候选人之一。” 她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僵,殿内陷入诡异的宁静。 历届圣女任期为十八年,到今年为止,妘璃圣女便已十八年届满。下个月一号,便是圣女的换届大典。 因为灵力可以遗传,所以,历任圣女的子女都会自动成为圣女或圣子候选人之一。也就是说,正如姞羽方才所讲,若宋清欢当真是圣女之女,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她都将自动成为下一任圣女候选人之一。 这么一来,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这么说来,我们探查到的强大灵力,并非来自于她身边那位叫妘歌的婢女,而是来自于她?”姬纾幽幽开口,嘴角笑意倏然隐去,眸光犀利清寒。 她就知道,这个舞阳帝姬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竟然将他们耍得团团转,还识破了他们在海上的计谋。 这样的对手,着实有几分难以对付。 “极有可能。”姞羽冷冷开口。 姚扶桑一捶椅子扶手,愤慨不已,“居然又被她骗了过去,真是气死我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带她上岛。” 嬴彻冷冷瞥他一眼,语带不悦,“好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她既然发现了苍邪剑中的秘密,就算你们不去邯郸城,以她表现出来的聪慧,又何尝找不到玉衡岛?更何况,我们可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位寒帝。那位寒帝,怕是比舞阳帝姬更不好对付。” 姜琳琅定了定心神,“确实。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依我之见,圣女那边,我们必须去跟她好好谈谈,搞清楚这个舞阳帝姬与她究竟是何关系。如果她不仅仅私逃出岛,还与外族人成亲生子,这可是罪加一等的事。”嬴彻面色冷厉,眸光一转,接着又道,“至于舞阳帝姬,不若派人去试她一试,看看她究竟有何能耐。” “好,我赞成如此。”姜琳琅很快表态。姬纾眸光微沉,却也点头表示赞同。姞羽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算是应了嬴彻这提议。 如此一来,就算姚扶桑再有意见,也只能被迫接受。 “圣女那边,由我亲自去。”见众人应了,嬴彻思索片刻,接着开口,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最后落于姞羽面上,“姞长老,你同我一起去,你意下如何?” 姚扶桑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反对,只是对上嬴彻凉凉扫来的目光,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有些太过了,若再开口,难免会将关系闹僵。他虽不喜宋清欢,却也不想与四人窝里斗,想了想,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姞羽眉梢一挑,冷冷答一个字,“好。” “至于去试舞阳帝姬的人……”嬴彻尾音一拉,看向姬纾,“不如,让姬夜和妘萝去,几位意下如何?” 姬纾眼尾向上一曳,笑得娇俏多姿,“嬴长老信任阿夜,是阿夜的荣幸。他一定不会辜负几位长老的期望的。” “好。”嬴彻点头,“那便这么说定了。姬夜和妘萝那边,由姜长老和姬长老去通知。” 如此一来,姚扶桑便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被分配任务的人。他虽心中不满,但也知道嬴彻这是在给他给警告,恨恨地一垂眸,没有多说。他此时势单力薄,显然不适宜与其起正面冲突。 嬴彻眼底闪过一抹似有所悟的讥诮,扫一眼四人,沉沉开口,“若是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便散了吧。” 话音落,姚扶桑便站了起来,草草朝众人一礼,第一个退出了玄殿。 姞羽也跟着站起,告辞离去。 剩下的姬纾和姜琳琅说了两句,也跟着起身告辞。 目送着四人一一离去,嬴彻嘴角笑意淡了下来,眼底幽深如墨,怔怔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却说另一厢。 姒檀和另一名叫妫璎的年轻女子引宋清欢和沈初寒离开玄殿,照原路返回。过了那座白贝桥,姒檀手指一变幻,身后结界开始缓缓合上。 宋清欢回头一望,见方才的琼楼玉宇之景已然消失不见,只有淡淡雾气在身后缭绕,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 她眉眼一垂,收回沉沉目光,没有多说。一路无话,跟着姒檀和妫璎回了清雅小筑。 两人朝宋清欢和沈初寒浅笑着行礼告辞,而后转身离去。 宋清欢和沈初寒对视一眼,抬步迈进了清雅小筑。 沉星和流月正在院子里谈着什么,见他们进来,忙迎上前。房中的君熙也听得动静,在妘歌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只不见玄影的踪迹。 “欢儿,皇兄。”君熙走到他们跟前,面露关切之色,“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吧?” 宋清欢摇摇头,朝她浅浅一笑,示意君熙不用担心,“没什么事,只是试探了我一下。母妃那边,还得看他们是什么态度,我们暂且在这安心住着,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有所动作。” 君熙略放了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宋清欢点头,看向她身侧的妘歌,“妘歌,你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妘歌应一声,跟在宋清欢和沈初寒身后进了房间。 “坐吧,妘歌。”宋清欢淡淡吩咐。 妘歌谢过,在两人对面恭谨坐下。 “我们今日去玄殿,见到了五位长老。”宋清欢缓缓开口,看她一眼,“你当初在时,圣殿和玄殿周围可有结界?” “结界?”妘歌一怔,不解地摇了摇头。 宋清欢眸光一暗,将如今玄殿和圣殿所在之处的情况说给了妘歌听。 妘歌听罢,眼中惊诧之色更甚,咬了咬下唇道,“奴婢当年去圣殿时,并未有这么个结界,也没有那么座桥。” “那浮屠山上那座较小的宫殿呢?”宋清欢眯了眯眸子,又问。 妘歌摇头,“寻常族人一生之中都难以见一次圣殿,奴婢当初在玉衡岛时地位低微,是以并未去过圣殿。盗取仙灵草那日因是晚上,没有注意到浮屠山上是否还有宫殿。” 宋清欢眉头微蹙,现沉思之色。 看来……从妘歌这里是得不到更多的有用信息了,不知道自己方才在玄殿中的那番话,有没有让几位长老动摇? 她抬头,看向妘歌笑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妘歌起身应是,告辞退下。 她一走,宋清欢叹一口气,看向沈初寒,手肘搁在桌上,托住下颌,无奈地看向沈初寒,“阿殊,你觉得,他们会让我见母妃吗?” 沈初寒思忖一瞬,悠悠开口,“阿绾方才态度那般坚决,他们忌惮你手中的苍邪剑,一定会有所动作。至于会不会让我们见母妃……”他微微一顿,看一眼宋清欢,“阿绾,我怀疑……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 宋清欢一愣,很快释然。 她和青璇夫人本就长得有几分相似,先前三位长老也只是一时未察,如今仔细一想,势必会发觉些许端倪。更何况,今日她在玄殿时的言行举止,的确急躁了些。 不过她方才那番说辞和举动,更多是有意为之。 如果他们双方都按兵不动,自己不定何时才能见到母妃。现在她假意露出些许破绽,那么……如沈初寒所说,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 “阿殊觉得,他们会从我下手,还是从母妃下手?”宋清欢沉思着问道。 沈初寒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把玩着手中杯盏,“我觉得,他们会双管齐下。”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嗯”一声,语带怅然道,“可惜玄殿四周有结界罩着,不然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暗中探到几位长老的举动。” 沈初寒勾了勾唇,看着她浅笑流光。 宋清欢觉得他这笑容有几分古怪,狐疑地看着他,“阿殊,你笑什么?”话音未落,瞥见沈初寒眸底的狡黠之色,脑中忽而灵光一闪,惊讶抬眸,“阿殊,你该不会……你该不会已经派玄影……?” 沈初寒笑得愈发灿然生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阿绾果然同我心有灵犀。”嘴角一勾,不急不缓道,“方才姒檀来领我们去玄殿时,玄影悄悄跟在了我们身后。这会儿,应该已在那小岛上藏了起来。一旦长老有所行动,他便会暗中查个究竟。” 宋清欢恍然,难怪刚刚回来时没有见到玄影,原来是还留在那个岛上。她嗔一眼沈初寒,“怎么不事先跟我说?” “我也是姒檀来时才临时起意,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宋清欢本就是同他玩笑,闻言也没多说,只略沉了眸光,有些担忧,“长老都是灵力高强之人,玄影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沈初寒朝她笑笑,开口宽慰,“我同水长老交过手,他武功不过平平。扶澜族人避世已久,与云倾大陆鲜有交流。依我看,几位长老虽然灵力高强,功力却只是普通。玄影擅轻功,性子又谨慎,不会被他们发现的。” 见沈初寒这么说,宋清欢才略微放了心。想了想又道,“阿殊觉得,他们会如何试探我?” 沈初寒眉梢一挑,不疾不徐,“难说。不过……依我看,他们就算知晓了你的真实身份,只要我们有苍邪剑在手,他们就奈何不了我们。”说着,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而且,我倒是觉得,若你的身份当真暴露,我们反倒更有理由要求见母妃。” 宋清欢不由轻笑,“照你这么说,我今日这一步棋,还走对了?” “当然。”沈初寒宠溺含笑,“如此一来,反倒打破了眼下僵持的局面,真不愧是阿绾。”沈初寒眼睫未眨,一本正经地说着夸赞她的话。他本就生得极好,这般眉眼含笑地看着宋清欢,恍如迷人春色,真叫人招架不住。宋清欢心中漾起欢喜的涟漪,连日来心底的阴霾不由一扫而空。 朝沈初寒嗔笑一声,也放宽了心思,说起旁的事来。 * 夜间,凉风徐徐,星子阑珊,树枝在地上绘出斑驳月影。 圣殿所在的月牙岛上,一片死寂。 左侧的灵宫是一片宫殿群,共有样式精巧的宫殿共六间。 正中一间,名灵殿,原本为圣女居所,近些年来一直空置。虽已入夜,殿内却烛火未点,一片漆黑,只有殿前月影憧憧。 围绕着正中的灵殿,周围坐落着另外五间宫殿,呈星芒状分布,皆是雕梁画栋,月光下晶莹闪烁,精致华丽,为五位长老居所。 按顺时针方向,分别为金殿、木殿、水殿、火殿、土殿,此时殿内皆灯火通明,烛光摇曳,远远望去,如散落海面的夜明珠,夜色中散发出幽幽光芒。 这时,有人影从其中一间宫殿走出,朝中心的灵殿走去,到了灵殿门口便定住,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一会,夜色中走来另一人,与先前那人会合,交谈了几句。 明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柔和清亮的月光洒下,正好照在那两人面上,正是金长老嬴彻和木长老姞羽。 两人交谈片刻,很快抬步,灵宫后方走去。 经过灵宫后方的圣殿,又走了一会儿,两人很快到了月牙岛后方浮屠山山脚下。 浮屠山背靠无妄海,虽然地势不算高,背靠无妄海的那一面却是一堵笔直的断崖。此时天空一轮弯月高悬,清冷月光洒下,海面上波光粼粼,海浪拍岸声传入耳中。面前伫立着的嶙峋山峰,在夜色中浮现出凛冽的剪影。 抬头望去,半山腰伫立着的那座宫殿,琉璃外墙在月色下反射出莹莹光芒,再加上四面绿意葱茏,恍若悬于半空,望之令人惊艳。 嬴彻和姞羽对视一眼,各自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脚步未停,往浮屠山上走去。 山脚下有山路一条,青石板铺就,弯弯绕绕通往半山腰的宫殿,山路两旁并无杂草生长,看得出来时时修整。 两人就着夜明珠的光亮,往山上走去。夜明珠有拳头大小,光亮柔和,能照亮前方十步远的路,故而一路走得很轻松。没多久,便到了半山腰的宫殿前。 月色下,琉璃制的宫殿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美得如梦如幻。宫殿上方悬有白玉石牌匾一块,匾上刻“浮生殿”三字。 嬴彻上前一步,拿起殿门上的门环扣了三下,然后朝后退了一步。很快,殿门自动向两侧打开。 嬴彻和姞羽上前,进了浮生殿。 身后殿门缓缓合上,有一阵凉风从尚未合拢的殿门中间吹入,吹起姞羽白衫一角。 她眉头一蹙,漫不经心朝后看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殿内墙壁上装饰着四颗斗大的夜明珠,由贝壳制的珠盏托住,发出柔和光芒,照亮了殿内景致。 殿内并无多余摆设,只有最前方处有一尊一人高的塑像,所塑之人是一名女子,身穿素色纱衫,身段玲珑有致,长发拢于身后,肤光胜雪,艳若朝华,容色秀丽绝俗,彷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身旁似有烟霞笼罩,似非尘世众人。 嬴彻和姞羽面色虔诚,朝着那雕塑拜了几拜,方直起身子,径直绕到了雕塑之后。只见嬴彻伸手在点雕塑底座某处一摁,只听得“轰隆”一声,雕塑后方白玉石铺成的地面上,有两块地砖开始徐徐朝两旁开启,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夜明珠照射下,能瞧见洞口处有通往下方的石阶。 嬴彻握紧手中的夜明珠,看一眼身后的姞羽,打头进了洞口。姞羽很快也跟着进了洞口,跟在嬴彻身后,一起顺着石阶往下走去。 身后的地砖开始缓缓合上,“轰隆”的声响中,有一道黑色身影飞快从未合拢的地砖口处蹿进了洞口,快得似一阵风,雁过无痕。 地砖很快合上,严丝缝合,地上光滑如旧,瞧不出任何端倪,仿佛方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 正文 第456章 灵力尽失 进了地道,嬴彻和姞羽手中的夜明珠很快将甬道照亮,只见面前数不清的石阶,弯弯绕绕不知通往何方。 嬴彻和姞羽沿着石阶往前走去,两人都没有说话,长长的甬道中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待会见了圣女,嬴长老准备如何开口?”走了一会,姞羽看一眼嬴彻,淡淡开口,清雅容色在幽幽夜明珠光辉下愈显清冷。 嬴彻睨她一眼,眸色深浓,看不出心中所想,只意味深长道,“姞长老觉得呢?” 姞羽难得扯了唇角凉淡一笑,“嬴长老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不会说话。今日这事,还是交给嬴长老来吧。” 她素来通透,又怎会不明白嬴彻今日叫她一起来的真正目的? 嬴彻虽然不喜姚扶桑,但他白日说的话却是听了进去,所以这会子心底约莫对自己起了疑心,叫自己过来,也不过是想看看自己在圣女面前的表现罢了。 眼中一抹讥讽闪过,很快垂了眸,不再多说。 嬴彻定定看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姞长老过谦了,正因如此,圣女或许会更信任你一些。” 姞羽不躲不闪地迎上他打量的目光,声线清冷,“既然嬴长老这般想,那我尽力而为。” “好。”嬴彻点头应了,也没有再说话。 走了一会,阶梯渐渐呈向上的趋势,一阶一阶,在黑暗中仿佛望不到头,甬道也变得狭窄起来,仅容一人通过。 姞羽侧身一让,请了嬴彻上前,她殿后。 甬道不知通往何处,但洞中有细碎的风流动穿行,倒也不觉憋闷。偶尔拂起她的衣摆,发出窸窣声响。 姞羽神色清冷,盯着前头嬴彻宽阔的后背,眼底浓雾缠绕。 又走了一会,地势趋于平坦,姞羽随着嬴彻向右一拐,眼前豁然开朗,有淡淡月色清辉洒下,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面前情形。 两人脚步一顿。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大的山洞,山洞口用铁栅栏围住,栏杆上还挂了一把银锁。 透过铁栅栏朝里望去,只见洞中墙壁上长满绿色藤蔓,有素色鲛绡纱帐从洞顶垂下,将藤蔓罩住。山洞地面上铺着平整的白玉石地砖,中间放着一檀木小几,一紫竹坐榻,小几一角有一素色美人瓷瓶,瓶中插一支不知名的白色花骨朵,在月光中幽幽绽放。 小几对着的方向是另一侧山洞口,洞口宽阔,也用同样的栅栏围住。栅栏外便是浮屠山断崖,皎洁月光透过栅栏洒入山洞,在白玉石地上绘出暖暖光晕。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崖底的惊涛拍岸声。 嬴彻从袖袋中掏出一把银制钥匙,插入铁栅栏上锁匙中,手指握住钥匙一旋,指尖有幽幽金光闪现。很快,只听得“咔哒”一声,锁开了。他拉开铁门,同姞羽一道进了山洞。 一踏上白玉石铺就的地板,听得耳边一阵细小的铃声传来。 低头一瞧,却见离地一指处牵了一根细细的丝线,丝线上挂着一排银质铃铛。他们一时不查,绊到铃铛,才引起了方才那阵铃声。 嬴彻眉头一皱,扭头朝山洞一侧看去。山洞左侧的墙壁上开了两扇门,不知门后是什么地方。 果不其然,铃铛声落,靠里的那扇门被人从里拉开,从中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玄衣女子。秀眉凤目,容貌虽不算甚美,却自有一股飒爽之姿,眸光泠泠有神。 玄衣女子走出房门,在山洞中站定,冷冷的目光在嬴彻和姞羽面上一扫,语声冷淡开口道,“不知什么风把嬴长老和姞长老刮来了?” 听得她语气中的冷硬,嬴彻眉头愈皱,看着她道,“姜重锦,我们来找圣女。” 原来,这玄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聿国离奇失踪的太卜令重锦! 听得嬴彻这话,重锦凝眸,神情寡淡,“夜深了,圣女已睡下,请两位长老明日再来。” 见她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嬴彻眼底一抹厉色闪过,瞥一眼重锦眼底寒霜,还是耐着性子道,“我们有重要的事找圣女,你去通报一声。” 重锦仍是坚持,“抱歉,圣女已经入睡,请两位长老明日再来罢。” 嬴彻拳头一握,心底怒火蹭蹭蹭就往上冒。这会子才刚入夜,哪有这么快就寝的?分明是重锦不想通报的借口罢了。 刚要发怒,听得一旁的姞羽凉淡开了口,“近日岛上来了几位外族人,其中一位女子,是苍邪剑的主人。” 姞羽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只清泠立于重锦面前,面上似笼了层薄霜,神情难以捉摸。 嬴彻心神一动,也按捺下不满,鹰隼般的眸子凌厉地盯着重锦。 姞羽这话,说得颇有些技巧。 如果宋清欢当真是圣女的女儿,那么,姞羽这么一说,重锦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来的人是谁,势必会去通禀圣女。 就算宋清欢与圣女没有关系,但苍邪剑的传说整个扶澜族无人不知,重锦也一定知晓先祖与战神临渊定下的约定。苍邪剑主人上岛,势必是要见圣女的,哪怕如今圣女已经有名无实,规矩就是规矩,还是必须遵守。 果然,听到姞羽这话,嬴彻看到重锦的眉梢动了动,片刻,她凉声开口,“既如此,请两位长老在此稍等片刻,我去通知圣女。” 说罢,转身走到另一扇房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等了一小会,门再度被人从里拉开,重锦率先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位白衣女子,雪肤玉肌,一支紫竹簪挽起一头青丝,一双杏眼澄澈通透,灵透得仿佛能望穿人心。气质更是清冷出尘,泠泠似高山雪莲,恍若画中仙。 此人正是前聿国青璇夫人,宋清欢的母妃,如今扶澜族的圣女妘璃。 妘璃走到嬴彻和姞羽面前定住,淡淡眸光在他们面上一扫,面色无波无澜,不疾不徐开了口,“两位长老这么晚来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她的肌肤,在月光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色泽,仿佛随时要羽化归仙一般。 嬴彻朝妘璃一拱手,沉声开口,“圣女。” 妘璃抬眸睨他一眼,“我这圣女的身份早已名存实亡,嬴长老有什么事便直说罢。” 听出她话语中淡淡的讥讽,嬴彻脸色一沉,语气却还算客气,“圣女虽触犯了族规,但并未被夺去圣女身份,此乃祖上定下的规矩,嬴某亦不敢造次。” 扶澜族历来圣女任期皆为十八年,圣池中的雪莲十八年一开,在扶澜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废除圣女的情况,嬴彻他们自然不想在他们这里破了规矩。所以即便妘璃触犯了族规,几位长老也只能将她软禁起来,而不能取其性命,因为下个月的圣女换届大典上,还需要妘璃的出席。 妘璃看他一眼,衣袖轻拂,转身走到紫檀木小几前坐下,长睫一垂,淡淡吩咐,“妘璃,去给嬴长老和姞长老沏壶茶来。” 说着,看向嬴彻和姞羽,“两位长老坐吧。” 嬴彻抿了抿唇,眉头深锁,似有几分欲言又止。姞羽却是淡淡一颔首,依言在宋清欢对面坐了下来。见她已坐下,嬴彻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坐了下来。 重锦很快泡了茶送来。 妘璃接过,亲手斟了两杯茶,将素瓷茶杯递给两人,白玉般的手指泛着莹莹光泽,她抬眸,浅浅一笑,“嬴长老送来的云顶松针,配上前日接的雨水,两位长老尝尝。” 她虽被软禁于此处山洞,但毕竟是圣女身份,吃穿用度上几位长老并未苛待她,只是限制她的行动自由而已。 姞羽从善如流地接了,送至唇边抿一口,朝妘璃点了点头。 嬴彻也接过了茶盏,却没有喝,开门见山地开了口,“相信方才姜重锦也同圣女说了,前几日,岛上来了几位外族人。” 妘璃点头,眸光淡淡,“是,重锦说来人苍邪剑的主人?” 嬴彻点头,审视的目光落在妘璃面上。 妘璃神情依旧漠然而凉薄,一字一顿,尾音带着淡淡风华,“苍邪剑失踪许久,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现世。” 语音浅浅一顿,眼尾一曳,眸光无波地看向嬴彻和姞羽,“两位长老,是为了这位苍邪剑主人而来?” 嬴彻再次点头。 妘璃轻笑一声,不避不闪地迎上他打量的眸光,双瞳微微眯起,慢慢悠悠开了口,仿佛在闲话家常一般,“嬴长老,你也知道,我如今灵力尽失,你们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嬴彻眸光微寒,却也不显吃惊,只道,“那姑娘执意要见你。” 妘璃盯了他一瞬,扬起眉尾,“哦,是个姑娘?” 看着她如常的神色,嬴彻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不知道妘璃如今面上的平静是装出来的,还是当真不知道来人是谁。 不待嬴彻开口,妘璃接着又道,“这么看来,那姑娘应该是不知道我灵力尽失的事了。”一顿,她捧起面前的茶盏,指尖扣了扣,云淡风轻道,“那么,嬴长老想让我做什么呢?” “那姑娘,是前聿国舞阳帝姬宋清欢,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她的夫君,如今的昭国寒帝,君殊。”嬴彻一边说,一边凝视着妘璃,幽幽深瞳中一派深沉。 妘璃听罢,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昭国寒帝,这么说来,他们所求,乃天下?” “舞阳帝姬不肯说,执意要先见你。”见她面上没有丝毫异色,嬴彻心中狐疑之色更甚。 “那……嬴长老是如何打算的?”妘璃面上一直带着如沐春风的浅浅笑意,偏生眼底一片薄雾,瞧不出心中所想。仿佛宋清欢也好君殊也罢,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唯一在乎的,便是嬴彻前来的目的罢了。 嬴彻拧了拧眉头,到底心有不甘,想了想,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圣女从前在云倾大陆上时,可曾去过聿国?” 听到这个话题,妘璃面上笑意淡了淡。 见她面色有异,嬴彻不由一喜,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妘璃的把柄,却听得妘璃凉淡开口,“我在云倾大陆时,四国都去过。”一顿,语带讥诮,“嬴长老不是不喜我提到从前之事?” 被她这么一呛声,嬴彻面露尴尬之色。 当初,他们是在昭国和聿国边境找到的妘璃,对于她曾去过哪里,那几年间又经历了什么却是一概不知,妘璃也一直闭口不谈。后来回了玉衡岛,几位长老见没法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为了防止其他族人受其蛊惑,便命令禁止她谈论从前之事。 因着妘璃不配合,嬴彻也有几分恼了,刚要直接问她与宋清欢是否有关系,姞羽却抢在他前头开了口,“圣女,族中之事,我们不便告知外族人。不知……圣女能否配合我们打消舞阳帝姬的顾虑?” ------题外话------ 谢谢酒酒的告白气球,爱你么么哒(づ ̄3 ̄)づ 正文 第457章 在下玄影 妘璃闻言,扬了扬细长的柳叶眉,抿了抿唇,轻声细语开口,“姞长老的意思是……让我见见这姑娘,不管她所求是什么,我只需说无法帮忙便是?” 姞羽点点头,极淡地勾了勾唇,“若帝姬所求乃天下,圣女应下便是,其后的事,我们几人会去安排。可……从那日与帝姬的谈话中,我倒是觉得,她或许……是想复活什么人。” 嬴彻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满姞羽对妘璃的和盘托出,可话既已说出口,他也没法再干涉什么,只冷冷睨一眼姞羽,很快收回目光。 妘璃浓密的眼睫几不可见一颤,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神情,“她想复活死人?”唇角一勾,“如此,我可当真是爱莫能助了。” 姞羽泠泠目光落在她面上,语气清冷,“是。若帝姬所求当真是这般,圣女可找借口回绝了她,不必提起真正的原因。毕竟,扶澜族圣女能医死人肉白骨之言也只是传说。” 妘璃轻笑一声,淡淡睨一眼一旁久未说话的嬴彻,“嬴长老的意思呢?” 五名长老中,素来是以嬴彻为首。虽然几人如今已是面和心不和,但明面上的面子,妘璃还是要给他的。更何况,她能看出对于姞羽方才那一番话,嬴彻心中颇有不满。 嬴彻眉头一皱,私心并不想赞同姞羽的建议。然而除此之外,他又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思忖片刻,他沉沉开口道,“圣女可愿意配合?” 妘璃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神情淡淡,“我如今被囚于此处,哪里有拒绝的权利?” 嬴彻心思转了几转,还是决定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僵。 姞羽明显是在同圣女示好,其他几名长老又各有各的打算,就算圣女如今失去了灵力,但只要新圣女一日未选出,她在族中的地位就还在那里,与她交恶,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面上挤出一抹笑意,缓和了语气,“待下个月圣女换届大典上选出了新的圣女,圣女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当初,妘璃成为圣女后贸然离岛,三年后终于被他们找回。回来之后,妘璃对她在云倾大陆上的经历只字不提,他们从她口中得不到想要的消息,又因着她的圣女身份和高强的灵力,不能对她如何。为了不引起族中动荡,几位长老便对外隐瞒了她离岛的真实理由,也让她莫要对任何人提起那段经历。 只是没想到,十几年后,她突然动用灵力扭转时间,使整个云倾大陆和玉衡岛所在的时空皆倒退回三年前。 世人皆传说,扶澜族圣女有知天命定乾坤的能力,殊不知,这传说中的“定乾坤”三字,指的就是其有扭转时空的能力。 扶澜族裔乃上古九天玄女的后裔,从扶澜族的祖上起,便有一本灵力秘籍代代流传下来,相传是玄女娘娘所著,秘籍中写明了扭转时空的方法。因为扶澜族存在的意义便是维持整个云倾大陆的平衡与发展,若有一日,大陆陷入无尽的争端与战火,扶澜族便可采用此法,以扭转时空,力挽狂澜。 灵力秘籍的存在,只有历任长老和圣女知晓,便是其他扶澜族人都一概不知,而有能力扭转乾坤的人,却只有圣女。一旦乾坤扭转,理论上能记住上一世记忆的人,只有圣女和五位长老,但秘籍上说,也不排除会有其他特殊情况出现。 所以,因着扭转时空的后果不定,几百年来,虽然云倾大陆上局势分分合合,但从未有圣女采用过此法,以免造成无法控制的局面。 却没想到,几年前,妘璃圣女突然动用此法。 他们不知道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某日醒来之后,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细细一思考才发现,原来,时间竟倒流回了三年前。 嬴彻等人大惊失色,心知除了圣女,其他人皆无此能力,几名长老碰头之后,急急忙忙去找圣女对峙。却没想到,圣女对此竟供认不讳! 但是,她除了承认自己动用灵力扭转了时空外,其他话也一概不说,只说她的举动不会伤害到扶澜一族。 几位长老自是气愤不已。对他们而言,妘璃先是私逃出岛,又擅自动用灵力扭转乾坤,还不交代任何合理的原因,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相信她的说辞。 但是,除了他们之外,其他扶澜族人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妘璃从云倾大陆回来之后,利用自己的灵力做了不少利于族人的事,深受族人爱戴。若要贸然处置妘璃,恐引起族中动荡。 于是几人商量之下,决定将妘璃软禁于浮屠山顶的山洞中,以免她再做出什么对扶澜族不利的举动来。 另外,扭转时空是件极其耗费灵力之时。据九天玄女留下的秘籍上记载,扭转时空之后,圣女灵力会枯竭,只有服用仙灵草后,体内枯竭的灵池才会再度复活。但鉴于妘璃此次行动目的不明,故而他们讨论之后,决定不将浮生殿中藏着的仙灵草给圣女恢复灵力。 失去灵力,也算是对她最好的惩罚了。 而对外,他们只称圣女需要闭关修炼,以免造成族中人心不稳。这个借口,居住于城邦外围的扶澜族人多半都信了,但越靠近圣殿中心处住着的扶澜族人,大多是灵力高强,且在族中拥有一定的地位的人,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久而久之,族人中便有谣言四起,说这几年圣女并非在闭关修炼,而是触犯族规被长老们软禁了起来。但他们并无证据,且如今族中事务都是长老们在处理,就算有心替圣女抱不平,也只是有心无力而已。 这也就是为何宋清欢在街上遇到的姑娘会脱口而出圣女被软禁的原因。 不过,等到下个月圣女换届大典结束后,妘璃卸下圣女担子,又无灵力在身,只要她谨言慎行,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长老们也没必要非将她囚于此处。这是他们几人商量后做出的决定,所以嬴彻才会在此时提起。 既然方才姞羽在她面前示了好,那么,他也可以趁此机会卖妘璃一个人情。 而在此之前,妘璃是并不知道他们这个决定,闻言扬了扬眉梢,神情不明,只玩味地一笑,“如此,还要多谢几位长老的宽宏大量了。” 嬴彻看她一眼,“那么,舞阳帝姬的事上,还请圣女多多配合。” 妘璃垂下眼睫,在白皙的肌肤上绘出扇形阴影,静默一瞬,她抬头,浅浅笑着,“自然。” 嬴彻闻言松一口气,起身道,“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圣女休息了,待舞阳帝姬那边确定之后,我们再来请圣女。” 妘璃也跟着站起身,不疾不徐朝嬴彻和姞羽浅浅一颔首,“两位长老慢走。” 姞羽颔首一礼,跟在嬴彻身后出了山洞。嬴彻复又将铁门锁上,顺着来路离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甬道的黑暗中。 他们走后,妘璃转身看向铁栏外,墨蓝色夜空中,星子斑斓,只有一轮皎洁明月高悬。 她面容平静如常,只有袖中微微颤动的手指才泄露了心底的真实情感。 重锦上前两步,在她身旁站定,低低开口,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不复方才的镇定和冷漠,“夫人,您说……当真是殿下来了吗?” 妘璃长睫一颤,忽的转身,清泠眸光朝洞口射去,透过铁门看向阴影处,薄唇一抿,凉凉开口,“出来吧。” 重锦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妘璃面前,目光凌厉看向洞外。 此时嬴彻和姞羽已经走远,夜明珠的光辉早已湮没在黑暗中,铁门外只剩无边的暗和静。 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 重锦收回目光,狐疑地看向妘璃,“夫人?” 妘璃没有出声,依旧定定地盯着某处,眼底是云淡风轻的坚持。 见她如此胸有成竹,重锦蹙了蹙眉,又转了目光朝外看去,却见旁侧一团浓黑的阴影处,竟当真走出一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蒙面,黑暗中唯余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重锦吃了一惊,厉声喝道,“什么人?!” 妘璃朝她摆了摆手,上前两步,盯着来人,薄唇轻启,“阁下是何人?” 黑衣人朝她抱拳一礼,神色恭谨,“夫人,在下玄影,奉殿下和公子之命,前来探查夫人情况。” 听到他话语中的“殿下”两字,妘璃眸底泛起波澜,眨了眨浓密的睫羽,按捺住狂跳的心,“你家殿下,是何人?” 玄影头微垂,语声沉朗,“我家殿下,乃前聿国舞阳帝姬宋清欢,如今的昭国皇后,我家公子,乃昭国寒帝君殊。” 妘璃脚下一虚浮,朝后退了一步,重锦忙伸手扶住了她,低声道,“夫人,小心有诈。” 却也不怪重锦谨慎,毕竟,前脚嬴彻和姞羽刚走,后脚玄影就冒了出来,还宣称是宋清欢的人,怎么看怎么都有些过于巧合。 妘璃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开口吩咐,“把门打开。” “夫人……”重锦有些不赞同。 这时,铁门外的玄影抬头看向她,语声沉朗开口道,“重锦姑姑,殿下若是知道您如今跟夫人在一块,一定会很高兴的。” 听到这声“重锦姑姑”,重锦握住妘璃手腕的手一僵,眉梢动了动,终究是听了妘璃的话,走到了铁门前。 当初,她感应到扶澜族人在建安附近的气息,为了不连累到宋清欢,便连夜离开了皇宫,出城在城郊一处村庄中扮成农妇藏了起来。 几天后,扶澜族长老果然找到了她,将她带回了玉衡岛。也因如此,扶澜族人并不知她曾做过聿国的太卜令。玄影的这声“重锦姑姑”,才算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银质钥匙递给玄影,“把锁打开。” 玄影接过,插入锁孔中,与此同时,重锦开始变幻手势,指尖对准银锁,发出幽幽金光。玄影将钥匙一转,只听得“咔哒”一声,锁便开了。他拉开铁门,进了山洞。 “玄影见过夫人。”随重锦走到妘璃跟前,单膝跪地朝妘璃一礼。 妘璃弯腰,亲自将玄影扶起,“玄影是吗?快起来吧,不用多礼。”玄影谢过,这才直起身站了起来。 妘璃看着他,眸光浮动,面上不复方才的清冷平静,急急开口道,“玄影,阿绾当真来玉衡岛了?” 玄影点头,“少夫人和公子已经到了岛上,如今暂住在靠近圣殿的一潼坊一间叫清雅小筑的宅院中。” 扶澜族人聚居的城郭以圣殿和灵宫所在的月牙岛为中心,呈扇形放射状向外分布,用里坊划分。从内至外的里坊名字中,分别带着从一到十的数字。清雅小筑所在的地方,便是最靠近圣殿的里坊,名为“一潼”。 听到清雅小筑这四字,妘璃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玄影何等灵慧之人,瞥一眼妘璃面上的异色,沉声道,“夫人,清雅小筑……可是有什么不妥?” 妘璃抬眸看向他,“清雅小筑,是姬纾的别院。” 正文 第458章 姬夜求见 玄影听罢,眉头一皱,“姬长老?” 妘璃点头,“姬纾一脉的姬家乃大族,姬纾出嫁前,清雅小筑便是她的别院。” 玄影不解,“姬长老为何要将自己的别院让出来给公子和少夫人居住?” 妘璃眼中闪过一抹沉思,微一思忖,开口叮嘱道,“姬纾生性狡诈,我虽不知她此举是何意,但约莫是存着监视阿绾的心。你回去之后,叫阿绾多加留意着些。” “属下明白。”玄影抱拳应了。 妘璃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薄唇一抿,“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玄影便将他是如何悄悄跟着宋清欢和沈初寒到了这里,又是如何在岛上藏身到现在,最后伺机跟着嬴彻和姞羽来了这里。 妘璃闻言,诧异地扬了扬眉,“你倒是胆子大。” 玄影扬唇淡淡笑笑,声音沉稳如故,“少夫人担心夫人的安危,属下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夫人的处境,所以便暗中跟了过来。” 听到宋清欢的名字,妘璃眸光一漾,有盈盈泪光闪烁。她看着面前的玄影,心中有无数话语想问他,她想知道宋清欢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知道沈初寒有没有好好待她,可是眼下,显然不适合问这些。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看向玄影沉沉开口,“阿绾这次为什么要来玉衡岛?” 玄影看一眼妘璃,“少夫人想知道夫人的下落。而且,公子中了蛊毒,少夫人说,只有玉衡岛有解药。” 妘璃眉眼一跳,气息变得急促几分。 关于重生之事,宋清欢和沈初寒并未告诉过旁人,对于玄影慕白他们,虽如实告知了沈初寒体内种有生死蛊的事实,但并未说明缘由,只说唯一能解其蛊毒的方法,在玉衡岛上。 然而,对于妘璃来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沈初寒体内的生死蛊,就是她亲手种下的。 深吸一口气,想了想,沉声叮嘱,“你回去之后,告诉阿绾稍安勿躁。嬴彻已经同意了我同她见面,不日便会安排。另外,告诉她长老已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应该会派人去试探她,叫她小心些。” 方才嬴彻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分明是在试探她,妘璃又怎会不知?之所以没有承认宋清欢的身份,是因为对他们的目的还尚不明了,不想贸然行事。 听了她的话,玄影一一应是,又道,“夫人,方才我在门外听嬴长老说,下个月便是圣女换届大典?” “是。”妘璃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嬴彻所说,圣女换届大典后我就能离开这里,你让阿绾再忍忍,不要轻举妄动。另外,告诉她,如果她的身份暴露,她将自动成为圣女候选人之一,让她务必谨慎行事。” “属下一定会将话带到,请夫人放心。”玄影行礼应下。 将重要的事情都叮嘱了一遍,妘璃这才长舒一口气,抬眸看一眼铁栏外天色,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一刻钟之后,守卫圣殿和玄殿的人会最后一次交接,到时结界会再度打开,你现在过去,还赶得上。几位长老都是灵力高强之人,你还是尽早离开得好,以免会被发现。” “好。”玄影点头。 “知道怎么出浮屠山吗?”妘璃又问。 “来时的路上已经将机关都记下了。”玄影道。 妘璃点了点头,见他面容沉稳,遂放下心来,眸光浅浅,“那你小心。” “是,属下告辞。”玄影抱拳一礼,出了铁门,很快消失在甬道的无边黑暗中。 妘璃在原地站了许久,方缓缓转身看向重锦,语声呢喃,“重锦,阿绾来了。” 重锦眼中也噙着泪,点点头道,“是啊夫人,殿下来了。” 妘璃走到小几前缓缓坐下,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出神,长长的裙摆在地上旖旎如云翳,月色下的容色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夫人?”重锦跟着跪坐在妘璃身旁,有些不解地看向她。当初夫人离开皇宫的时候,殿下才两岁多,所以算起来,夫人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殿下了。殿下现在来了玉衡岛,两人很快就要见面了,夫人应该高兴才是,怎会如此满脸愁容? 妘璃幽幽转头看向她,眉眼间一缕惆怅和忧色,“重锦,你说,我当初留下阿绾一人,她会不会怨我?” 重锦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忙开口宽慰,“夫人,您想多了。殿下若是心中怨你,此刻就不会来这玉衡岛了,更不会特意派玄影冒着危险来打探您的情况。” 听得重锦这么说,妘璃放宽了几分心,却仍有些担忧道,“重锦,你当真觉得阿绾不会怪我么?” 重锦摇头,“夫人,我了解殿下,当初在聿国时,她便时时问到夫人的情况,对您并无半分怨恨之情,这一点上,夫人尽管放心。依我看,我们得好好想想,如果几位长老当真知晓了殿下的身份,我们该如何做才是。” “你说得对。”妘璃长长吐尽心中浊气,很快冷静下来。她本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是在宋清欢的问题上,才有些患得患失罢了。 想了想道,“嬴彻那边,应该会晾我几天。我看,阿绾的身份,怕是瞒不了多久,这几日我好好想想,看能否想出什么万全之策来。” “好。”重锦点头应了,“时辰不早了,今日,夫人还是早些歇着吧。” 妘璃点头,起身站起,“你也早些睡吧。”说着,缓缓走进了左侧就寝的小山洞中。 而此时,玄影已经走出地道,悄无声息地出了浮生殿,顺着来路往浮屠山下走去。夜色虽暗,但好在月光清皎,照亮了脚下的路。 他抬头朝远方看去,见圣殿和玄殿附近有火把闪烁,看样子,交接的时辰快到了。玄影脚下生风,施展轻功往山脚飞去。一路未停,径直行到了玄殿附近,闪身藏于夜色之中,警惕地观察着周边动静。 很快,玄殿门口守卫的八名女子开始举着火把朝白贝桥走去,玄影忙悄悄跟了上去。 行到桥头,为首的姒檀和妫璎手势变幻,催动灵力,缓缓打开了面前的结界。 玄影悄无声息地跟在队伍后头,随队伍一道,离开了月牙岛。只见他足尖轻点, 身影在夜色中跃了几跃,倏然间便消失不见。 * 清雅小筑。 夜色已深,月隐云中,宋清欢和沈初寒房中的烛火还亮着,在窗户上投下柔柔光晕。 “阿殊,玄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摇曳烛光中,宋清欢坐于桌前,双手撑住下颌,看着沈初寒有些担忧地开口。 沈初寒温润一笑,“放心吧阿绾,玄影若是被人发现,眼下,我们还能这般风平浪静?” 宋清欢闻言敛眸,心知他说得有理,气息略舒。 果不其然,片刻,院中传来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宋清欢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朝院中一瞧,果然看到了玄影的身影。 玄影快步上前,拱手一礼,“少夫人,公子。” 见他神色从容,未有受伤,宋清欢侧身一让,点头道,“进来说话。” 进了房间,玄影便将今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同他们说了一遍。语毕,房中静下来,只听得油灯“噼啪”一声,将宋清欢从沉思中唤醒。 她抬眸看向玄影,眼中思绪万千,有盈盈光芒闪动,“这么说,母妃现在虽然被软禁了,但好歹吃穿不愁,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玄影点头,一顿,看向宋清欢欲言又止道,“不过……夫人似乎失去了灵力。”这件事,妘璃并没有同他提起,是嬴彻和她谈话时他在外听到的,仔细想想,还是决定 宋清欢长睫一颤,想到什么,眼中一抹幽沉苦涩。 母妃灵力尽失,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她。 沈初寒看她一眼,将她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薄唇一抿,对着玄影道,“今日辛苦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知道沈初寒和宋清欢有话要谈,玄影点头,行礼离去。 门缓缓合上,房中又静了下来,就连烛火也似暗了不少。 沈初寒起身,走到烛台前挑了挑烛芯,看着房中的光芒渐亮,遂转身,走到宋清欢面前,看一眼还在沉思中的宋清欢,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行到榻旁放下,自己也跟着在她身旁坐下。 “阿绾,母妃没事,便是最大的幸事。”沈初寒伸手在她蹙起的眉眼上抚了抚,温声开口。 宋清欢抬眸看向他,深吸一口气,“是啊,母妃无恙,我该庆幸才是。” “既如此,就别愁眉不展了。”沈初寒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指尖温热,“阿绾,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上一世的事,如果你要怪,也该怪我才是。”他看着宋清欢,眼眸未眨,眼中似落满星辰大海,黑亮的眸子熠熠生光。 宋清欢曲起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着。被他这么一开解,心头顾虑果然消了不少。抬眸浅浅一笑,“知道了,我谁也不怪。”眉目一转,若有所思道,“听妘歌说,仙灵草有恢复灵力的功效,说不定,母妃的灵力也能恢复才是。不过,这一切,还得等先见到母妃再说。” 沈初寒点头,“我估摸着,明日长老那边就该有动作了,我们就等着便是。” “好。”宋清欢点头应了。 “时辰不早了,先睡吧。”沈初寒反手抓住她在掌心乱动的手,往怀中一带。后仰的瞬间,拂袖一挥,房中烛火应声而熄。 唯有窗外流光皎洁。 翌日。 用过早饭,宋清欢正想着今日要不要再出去逛逛探查一番情况,清雅小筑却来了名不速之客。 彼时宋清欢刚换好衣衫,忽听得玄影在外敲门。 沈初寒看一眼流月,示意她去开门。流月走到门口将门拉开,看向玄影灿然一笑,“玄影,你找公子?” 看着她明媚的笑靥,玄影墨瞳一狭,回以一笑,点头应是。 “怎么了?”沈初寒替宋清欢带完耳坠,走到门口,看向玄影开口。 “公子,院外来了位自称姬夜的男子,说是……”他眼皮子一抬,谨慎地看一眼沈初寒,才接着往下道,“说是要求见少夫人。” “姬夜?”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宋清欢心中一动,走了过来,不解地看向玄影,“他来找我做什么?” 玄影摇头,“他不肯说,只说要求见少夫人。” 沈初寒眯了眸子,冷哼一声,仿佛置气般扔下两字,“不见。” 玄影头一垂,刚要应下,余光却瞥见流月在宋清欢身后给她递了个眼色。他一愣,脚步便顿住了。 下一刻,就听到宋清欢含笑开口,挽住沈初寒道,“阿殊,姬夜在族里是个重要人物。昨儿母妃说下个月便是圣女换届大典了,我看,姬夜说不定也是候选人之一。既然他来找我,不妨瞧瞧他想做什么?” 沈初寒这才冷冰冰看向玄影开口,“叫他进来。” 正文 第459章 姬公子是个明白人 “是。”玄影应了,转身离去。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欢,拉过她的手,一道出了房间在院中站定,眸光深沉看着院门处,眼底沉沉浮浮的暗影。 玄影拉开院门,朝外说了几句,很快侧身一让,请了一人入内。 出现在宋清欢和沈初寒面前的,是前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姬夜。他今日换了袭流光紫长袍,腰间玉带上坠各色香囊玉佩,唇边噙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并无扶澜族人惯有的清儒雅致,反倒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眸光在并肩而立的沈初寒和宋清欢面上一扫,姬夜唇角一挽,上前两步,笑意盈盈的目光看向宋清欢,语声佻达恣意,“宋姑娘,你看,我们果然又见面了。”语毕,才淡淡转眸,目光蜻蜓点水般在沈初寒面上一掠,颔首道,“寒帝。” 沈初寒眸光暗沉,看向宋清欢,漫不经心的口吻,“阿绾,她是谁?” 宋清欢心知沈初寒不喜姬夜,轻笑一声,“阿殊,姬公子是姬长老之子,上次在街上,我同他有过一面之缘。” 沈初寒“嗯”一声,凉淡目光落在姬夜流光潋滟的眼中,“姬公子来找我们,有事吗?” 姬夜轻笑一声,仿佛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声音自带三分笑意,“寒帝和宋姑娘或许不知道,清雅小筑是我娘亲的别院。娘亲不知道寒帝和宋姑娘在此住得怎么样,所以特派我来看看。” 宋清欢点头回以浅笑,“姬长老有心了,我们住得很好。” “如此,我和娘亲都可放心了。”姬夜眼尾一曳,看向宋清欢笑得动人生姿,“不知宋姑娘现下可有空?若是愿意的话,姬某可带你在城中四处走走。这几日,宋姑娘怕是闷坏了。” 见他言语间句句不离宋清欢,沈初寒脸色明显沉了下去,气息沉郁不悦。 只是,姬夜此番目的未明,在没有搞清楚他的来意前,他自不会乱吃飞醋坏了他们的计划。眉眼一敛,未发一言,只等着宋清欢开口。 宋清欢玲珑杏目中流光一转,“姬公子如此好意,我们又怎好拒绝?”抬头朝沈初寒一笑,“阿殊,你说是吧?” 沈初寒清冷点头,十分配合,只眸光深浓如墨。 “那……”见她答应,姬夜笑得愈发撩人,“宋姑娘,寒帝,请吧。” 听得他一声又一声的宋姑娘,宋清欢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姬夜既知道沈初寒的身份,那么,就不会不知道自己是谁。便是几位长老都唤自己一声帝姬,他却口口声声只叫宋姑娘,却是为何? 眼中狐疑一闪,面上却不显,点点头,握住沈初寒的手,跟在姬夜身后出了清雅小筑。 此时,日头渐出,一潼坊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三人走在一起,十分显眼,很快吸引了众人目光。 扶澜族是上古九天玄女后裔,族中灵力高强者多为女子,一潼坊中住着的族人为女子居多。故而,一路走来,大半目光都落在了沈初寒和姬夜面上。 姬夜刚及弱冠,尚未成亲,因着灵力高强,身世出众,是众多女子心目中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所以一路走来,耳边时有姑娘们惊喜的叫声传来,虽然还算矜持,但那么多女子声音汇在一起,也足够让宋清欢的耳膜遭罪了去。 至于沈初寒,看的人虽也多,但一则他身上生人勿近的寒气太重,二则有宋清欢在身边,大家都知道他是有主之人,再加上又是外族之人,所以均不敢太过造次。 对于姑娘们的热情,姬夜早已见怪不怪。狭长的凤尾微曳,偶尔含笑流光,一片玉露风情,落在众人眼里,难免又引起尖叫连连。 宋清欢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不过,据她观察,姬夜虽时时带笑,流光潋滟,可那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只有凉薄一片,未起半分涟漪。那样勾人的笑,更多的,像是迷惑世人的面具而已。 思索间,姬夜回眸望来,歉意一笑,“抱歉,吵到宋姑娘了吧。” 宋清欢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姬公子真是受欢迎。” 姬夜玩味勾唇,语声却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凉,“她们喜欢的,也不过是我这幅皮囊而已。”微顿,扫一眼沈初寒,“此处人多,又无甚好玩之处,不如,我带宋姑娘和寒帝去海边看看如何?” “姬公子不知我的真实身份吗?”宋清欢眼睫一垂,忽而清泠开口,声音潺潺若林中溪流,冷然的眸光落于他面上。 姬夜微怔,脚步停了下来,凝视她一瞬,忽而漾开笑意,“宋姑娘似乎有很多身份,姬某不知该叫哪一重身份的好,故而才以姑娘相称。如此看来,宋姑娘介意?” 宋清欢面容如常,“姬公子随各位长老一样,称我舞阳帝姬便是。” 她不知道姬夜打的什么注意,但他一口一个宋姑娘,叫得分外亲切,丝毫不见外,宋清欢不想同他走得太近,故才有此言。更何况,他这话,分明存了试探之意,他约莫,也对自己与母妃的关系起了疑心。 不过,姬夜的话中隐意,宋清欢只作不知。姬夜是个聪明人,他一定明白这话的真正意思。 不想,姬夜唇一挑,茶色眼眸中有流波浮动,“据我所知,聿国已然覆灭,如今存于世的,乃燕国。”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不客气,语气却甚是温柔,如徐徐春风拂面而来。 宋清欢睨他一眼,眸中有冷意,“传言玉衡岛素来避世,没想到,姬公子倒是对云倾大陆上的事了若指掌。”语声一顿,蓦然冷厉,“只要我还在人世,聿国就没有真正的覆灭。” 听到她这话,姬夜眼底一抹异色闪过,面上却笑容艳绝,有几分晃眼,“抱歉,是我失言了。” 宋清欢瞥一眼,很快挪开目光,只道,“无妨。海边很好,姬公子,请吧。” 姬夜点头,收回目光不再多说,引着两人朝海边的方向走去。 出了一潼坊的地界,眼前豁然开朗,入目再无鳞次栉比的房屋建筑,只有一望无垠的宽阔大海,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这不是宋清欢第一次见到大海,然而每每见到这样壮阔的景色,心底还是有激动之情翻腾汹涌,这一瞬,仿佛所有她担心忧虑的事,在这样的美景面前都变得轻如蝼蚁,整个人心胸也开阔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眸光轻转,装似不经意看向圣殿所在的月牙岛方位,意料之中的是,视线中并未看到那流光溢彩的宫殿群,远处只有淡淡的雾气缭绕,如梦如幻。 宋清欢收回目光,却正撞上姬夜饶有兴致审视她的目光,眉头不由一蹙,“姬公子,我脸上有东西?” 姬夜眸光一漾,笑得坦荡,“并无。只是姬某素来是爱美之人,见帝姬生得着实明艳动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若有所冒犯,还请帝姬见谅。” 宋清欢脸色微沉。 这姬夜言语虽然轻佻,偏生眼底一片赤诚,并无半分情欲,仿佛当真只是在单纯欣赏她的容颜一般,但让宋清欢一时哑了言。 “姬公子可真是把自己的无礼说得清新脱俗。”一旁的沈初寒冷哼一声,冷冰冰开口,眸光清寒冻人。 “姬公子既知道阿绾的身份,就该知道,她不仅是聿国的帝姬,更是我昭国的皇后,我君殊的妻子。阿绾虽是大度,我却向来小气。下一次,姬公子若是再这般肆无忌惮地盯着阿绾,可就别怪我打破这宾主尽欢的气氛了。” 姬夜闻言,忽仰头“哈哈”大笑两声,神情甚是愉悦,眼底一抹兴味闪过,竟对沈初寒这话丝毫不以为忤。 须臾,他止住笑,泠泠目光落于沈初寒面上,“早就听闻寒帝对舞阳帝姬视若珍宝,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丝毫没有夸张。” 沈初寒勾唇,似笑非笑的讥诮浮现,“姬公子……果如阿绾所说,对云倾大陆的事很是了解。看来,拂澜一族避世已久的传言倒是不尽属实。” 姬夜瞳孔几不可见地一缩,面上笑意如故,“姬某对云倾大陆的事不甚了解,只是因着舞阳帝姬成为苍邪剑主人,与我扶澜族起了渊源,才派人了解了一番。” 语气一顿,神情柔和,“不过,寒帝的话,我会听进心里的。毕竟,帝姬和寒帝乃我扶澜族的上宾,我本无意对帝姬有任何不敬。” “姬公子是个明白人。”沈初寒淡淡一语,移了目光,看向远处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芒的大海。 姬夜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而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不疾不徐开了口,“玉衡岛四面环海,我们的吃穿用度,有一半来自海里。” “嗯?”沈初寒尾音微微上扬,语带疑问,并不热络,却也不显得太过冷淡。 宋清欢听着,也不知道姬夜突然说这话是何意。 说到这里,姬夜唇角一勾,抬眸看向沈初寒,“今日天气不错,寒帝和帝姬可想出海去玩玩?毕竟……两位难得来一趟玉衡岛。” 宋清欢微狭了眸子,四面一扫,瞧见不远处泊了一只小船,在海边随着水波悠悠晃动着。这个时候,该出海的人早已出了海,还有船拴在这里,只怕……是姬夜早有准备吧。 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姬夜面上一扫,若有所思。 感到她打量的目光,姬夜不避不闪,抿唇一笑,“帝姬若是不感兴趣,我自不会强求,只是个建议而已。” “不瞒姬公子,来玉衡岛时,我们曾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宋清欢并不明确回答,只浅浅一笑,似带了玩笑口吻。 姬夜既然早已备好了船,说明他这提议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有准备。这不得不让宋清欢怀疑他的用心。 昨日母妃让玄影提醒她小心长老那边会派人来试探,姬夜既是姬纾之子,说不定,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姬夜点头,笑容艳至灼灼,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帝姬不同于我们,生于此长于此,会对海有所害怕也是正常。既如此,无妨,这海边的景色,也是极美的。” 说着,竟万分恣意地在沙滩上席地坐了下来,流光紫的衣摆旖旎散开,浓艳如生长在地狱的彼岸花,阳光下有光芒熠熠。他不再看他们,而是放目看向远方,面上是平和的神色,倒衬得他妖娆惑人的眉眼却也润泽几分。 受他感染,听着耳边海浪有规律的拍案声,宋清欢的心也静了不少。与沈初寒对视一眼,也安心欣赏起眼前盈盈生光的美景来。 不管姬夜此番到底意欲何为,这片刻的宁静,她倒是不介意享有。只是因着怀有身孕,不便同姬夜一样坐下,便同沈初寒一道,立在一旁安心观赏着眼前一望无垠的大海和远处海天相接的梦幻之景。 看了一会,正沉浸在美景之中,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她一惊,下意识身子一侧,朝旁避开来。 正文 第460章 阿夜,她是谁? 宋清欢脸色陡然沉厉,手指抚上腰间用力一抽,天蚕软鞭带着呼呼风声朝后甩去。刚要转身,却见面前的海水突然大涨,顷刻间形成一道巨浪,不待反应,便铺天盖地朝他们罩了下来。 沈初寒眸光一冷,手飞快环上宋清欢的腰,带着她迅速朝后退了几步。尽管如此,那浪来得实在太过迅猛,虽然没有伤到人,海水却还是溅了宋清欢一身。 宋清欢气息猛地一沉。 她飞快转身,冷厉眸光朝后射去,却见身后袭来之人是一容色貌美的青衣女子,那女子被她方才突如其来的鞭势抽中手臂,吃痛地皱了眉头,脚下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 宋清欢眸光冷峻,盯着那女子刚待再次出手,却见青衣女子似畏惧她手中的天蚕软鞭一般,踉跄着跑到姬夜身旁,黛眉蹙作一团,银牙一咬,语声中带着控诉和不甘,“阿夜,她是谁?!” 姬夜回过神,嘴角笑意倏然隐去,脸色一沉,面上难得露出几分肃然之意,看向女子厉声喝道,“阿萝,你做什么?!” 宋清欢听得他二人语气似颇为熟稔,眸光泠泠一转,并未收手,假意来不及收回招式,呼呼风声中,天蚕软鞭闪着淡淡金光再度朝青衣女子袭去。 不分青红皂白就在背后偷袭之人,不管是什么来路,她又何须客气? 眼见着那鞭子就要抽到女子手臂,姬夜眼风一厉,飞快出手,一把抓住了鞭子,替青衣女子挡下了这一招。 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力顺着鞭子传来,宋清欢不由暗惊。 ——姬夜的武功,竟然不弱,看样子,内力还颇为深厚。据她所知,扶澜族人因有灵力在身,又与云倾大陆并无来往,所以习武之人并不多,就连几位长老,除去灵力的话,武功也只是平平。没想到……姬夜竟然是个例外。 她不动声色地一垂眸,掩下眼底异色,复又抬头,目光不善地朝姬夜看去,神情清冷,眼尾处泛着泠泠寒光,带了几分兴师问罪。 “姬公子这是何意?!”沈初寒握住宋清欢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尔后将鞭子一拉,从姬夜手中收回天蚕软鞭,冷声开了口。落在姬夜身上的目光冷得刺人,那神情,似乎只要姬夜没有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下一刻,他就会毫不留情出手。 姬夜狭长眼尾一曳,茶色眼瞳中眼波微漾,雾气缭绕间他勾唇浅浅一笑,带了三分歉意,“寒帝,帝姬,实在是抱歉,这怕是个误会。” 说着,看向旁边一脸委屈不安的青衣女子,薄唇微抿,眼中含了斥责,“阿萝,你胡闹什么?!” 那唤作阿萝的青衣女子撇了撇嘴,眸光盈盈,满眼不悦,“阿夜,她是谁?!”说话间,纤纤玉指朝宋清欢一指,语气急促,瞳仁中浮上明显的醋意,“方才我听人说,你跟你一姑娘形容亲热,还带着她来了海边。阿夜,你答应过我不会同别的姑娘走得近的。” 宋清欢冷哼一声,瞳孔中浮起幽幽冷意。 感情这青衣女子是吃起她的醋来了?看来……姬夜的桃花,开得还真够旺的。听他语气,对这女子似乎也有情,既然如此,又何必处处招惹桃花? 听得这女子的话,姬夜脸色越发难看,声音中带了几分压抑的怒气。只是他本就容光艳绝,便是生气的模样,也别有几分撩人的味道。 “阿萝,你胡说些什么?你可知她是谁?!” 阿萝嘟嘴赌气,睨宋清欢一眼,仍是气鼓鼓的神情,“我怎么知道她是谁?一潼坊中可从未见过她。”言语之中带了几分不屑。 居住在一潼坊中的扶澜族人,都是灵力高强之人,这女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说宋清欢灵力弱,身份低微罢了。 宋清欢反倒起了几分兴致,给了戾气重重的沈初寒一个安抚的眼神,将天蚕软鞭收回腰际,双手抱臂,津津有味地看起眼前这一幕来。 姬夜被气得够呛,“她是苍邪剑的主人,云倾大陆上来的贵客,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出手,若教几位长老知道,你这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了!” 青衣女子瞳孔蓦地张大,眼中浮现几抹惊诧,“他们就是最近来的那几个外族人?!” 姬夜沉沉点头,“他们如今住在清雅小筑中,我奉母亲之命,引他们出来走走。你又是在哪听来的流言蜚语?!” 青衣女子气焰顿时消了下去,垂了头,揉捏着自己的衣角,呐呐道,“我……我一时冲动,阿夜,你别生气了。” “你要道歉的不是我,是帝姬和寒帝才是。”姬夜冷声。 说着,他抬头看向宋清欢歉意一笑,“帝姬,寒帝,实在是抱歉。这是妘萝,与我自幼一同长大,性子有些冒冒失失,方才冒犯了帝姬,实乃无心之失,还请二位大人有大量,能原谅她这一次。” 宋清欢不说话,眉眼一凝,流转的眼波落在妘萝面上,带了审视之意。 这位唤作妘萝的女子一身烟青色鲛纱长裙,衬得肤光雪白,眉目婉转间明艳动人,一双凤眸微微上挑,亦带了几分媚色。与姬夜站在一起,确实是郎才女貌。不过,看她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傲气,平素约莫也是被宠惯了的。 宋清欢收回目光,嘴角带了几分讥诮,仍不开口。 姬夜反应过来,看向妘萝,压低声音道,“阿萝,还不向帝姬道歉?” 妘萝吐了吐舌头,有几分天真烂漫之意,上前两步,不好意思道,“帝姬,对不起。妘萝不知实情情,方才一时心急,冒犯到了你,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在知晓了宋清欢不是她的情敌之后,妘萝眼中妒意顿消,眉头也舒展开。 宋清欢敛下长睫,瞧不出心中所想,沈初寒却是冷冷开口,“妘姑娘真是好大气焰。若方才站在姬公子身旁的当真只是个普通女子,你那道巨浪打下来,是想置其于死地?” 方才他们面前的海突然间起了大浪,如此蹊跷,绝非自然现象。唯一的可能,便是妘璃用灵力操控,掀起了那道浪。 沈初寒素来性子多疑。 今儿这事,怎么看都透了几分古怪。从一开始姬夜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示好,到方才邀他们泛舟海上,再到现在这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在他看来,都非巧合,而是刻意。 不过,在没有搞清两人的真正用意前,他并不会贸然出手,只是出言略作试探。 沈初寒此时的怒意,看在姬夜眼中,也只当他是因为宋清欢差点受伤而心有余悸罢了。 仿佛被沈初寒眼底的冷意吓到,妘萝瑟缩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开口,“我……我只是想吓吓她,没有……没有下重手。” 说着,目光在宋清欢身上一顿,面露歉疚,“帝姬,你……你衣服全湿了,我家就在附近,要不……我带你回我家先换身衣服吧,否则着了凉,就更是我的不是了。” 宋清欢方才被海水浇了一身,此时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确实难受得紧。虽然她完全可以用内力自行烘干,但看着妘萝一脸歉意的模样,她长睫一眨,扬唇笑笑,看向沈初寒道,“阿殊,罢了,妘姑娘也不是故意的,何况我也没有受伤。” 说话间,挽住沈初寒的手臂,在他手臂内侧轻轻挠了挠,示意他配合自己。 沈初寒握住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嗯”一声,顺应她的意思没有再多说。 妘萝见状,耷拉的眉眼一弯,露出些许笑意,抬眸看向宋清欢,眸光清亮,嗫嚅着道,“帝姬,谢谢你。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我家让你换身衣服吧。” 见她如此热情,似乎生怕得罪自己一般,宋清欢勾了唇角,温和一笑,“不必了,清雅小筑也不算远,我回去再换便是。” “帝姬。”见她拒绝,姬夜也温雅地开了口,笑容如沐春风,“帝姬,你如今还怀着身孕,还是尽早换下这身湿衣比较好。” “那……”宋清欢低头看了看腹部,为难一瞬,最终点了点头,“那好吧。”说着,看向妘萝一笑,“那就麻烦你了妘姑娘。” 妘萝摆摆手,“帝姬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的不是。”说着,前头引路,带着宋清欢几人离开了海滩,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虽然答应了去妘萝家,但沈初寒又怎会拿宋清欢的身体开玩笑?两人跟在妘萝和姬夜身后,沈初寒揽住宋清欢的腰肢,暗中催动内力,将她身上的湿衣服烘干了大半,再加上阳光和暖,走到妘萝家的时候,宋清欢身上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不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岂不白来这么一趟了? 所以,宋清欢什么话都没有多说,看着前头的妘萝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道,“帝姬,我家到了,我们进去吧。” 宋清欢抬头打量着面前宅邸。 在外面便能看出,妘萝家的院落占地颇广,青瓦白墙,十分气派。因着整个玉衡岛上都只有八大姓,所以各户宅邸并不是以姓氏命名。譬如眼前妘萝家的府邸,上面挂着的牌匾上所书,便是“誉府”二字。 宋清欢正思索着这“誉府”中的誉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时,妘萝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甜甜一笑,眼中流光动人,“这个誉字,是我爹爹的名讳。” 宋清欢了然地扬了扬眉。 因着扶澜族女子灵力普遍强于男子,所以岛上女子地位要比男子高,一般来说,就算府邸牌匾上要写名讳,写的,也该是女主人的名字才对。可妘萝家既然以其父的名字命名,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她父母双亲感情甚笃。 收回思绪,朝妘萝笑笑,示意自己知晓了。 院门开着,也无人守卫,妘萝径直带着他们一行人入了府。进府后,妘萝脚步未停,带着他们往一旁的雕花长廊走去,嘴里笑道,“帝姬,绕过这座长廊,便到我住的院子了。” 他们刚上长廊,不远处,从府中另一侧走来一位中年女子,衣裙华美,满头珠翠,容色与妘萝几分相似,听到长廊处传来的熟悉声音,她顿住脚步看去。 第一眼便瞧见了队伍打头的妘萝,视线移动,落在她身侧姬夜的背影上,眉头狠狠一皱,表情有几分沉郁。很快,她再度挪了目光。 此时,长廊刚好转了个弯,华服女子得以看见宋清欢依稀侧影,目光落在她精致的侧颜上,神色猛地一僵,瞳孔张大,死死盯住宋清欢,眼中有不可置信的神色。 只是,宋清欢他们很快走过了那段长廊,再度转身,身影便消失在了华服女子的眼中。 女子长睫眨了几眨,神色未明地收回目光,略一思忖,很快匆匆离去。 正文 第461章 他是你的对手 走了一会儿,妘萝放慢脚步,指着前头一间院子道,“帝姬,寒帝,那儿便是我的院落了。” 宋清欢放眼望去,见前方水磨石墙上垂下枝叶茂密的淡紫色藤萝,硕大的花穗垂于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争奇吐艳,远远望去,一片清新淡雅。 走到院子门口定住,见院门上书“紫萝院”三字,竹制院门微敞,有微风拂过,“呀呀”作响。 妘萝伸手将院门推开,请了三人进去。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颇为雅致,满院藤萝附于墙上,绿意葱茏间只见如瀑的藤萝枝,藤架下还有石椅石桌,实乃夏日乘凉好去处,云蒸霞蔚间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 只是,云倾大陆上的藤萝多开于暮春时节,此时已然九月末,玉衡岛上的紫藤却开得这般灿然,着实有些令人吃惊。 妘萝转身看向姬夜和沈初寒,笑吟吟开口道,“寒帝,阿夜,我带帝姬进去换身衣服,你们在此等一等吧。” 姬夜应是,沈初寒抿唇不语。 宋清欢给了沈初寒一个安心等候的眼神,朝妘萝点头笑笑,淡淡道,“那便麻烦妘姑娘了。” “帝姬客气了,请跟我来吧。”妘萝说着,走到正中一间房门前,伸手将门推开。 此处约莫就是妘萝的闺房了,香风细细,布置精巧,正中乃待客的正厅,左侧是平素休息的暖阁,右侧为夜间就寝的卧室,皆以鲛珠帘隔开。 妘萝请宋清欢进了左手边的暖阁,浅笑着道,“请帝姬在此稍等片刻,我去给你拿套衣服来换。” “好。”宋清欢点头,目送着妘萝挑起珠帘出了暖阁。 她收回目光,四下打量。暖阁中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放了一张紫藤木书桌,紫竹条圈椅,书桌后一排书架,只是书架前有竹帘垂下,看不清其后都放了些什么书,剩下的,便是她身下坐着的这张靠窗处的软榻了。 这时,珠帘声响,她收回目光看向门口。 妘萝一手掀开珠帘,另一只手捧了套月牙白纱裙走了过来,朝宋清欢笑笑,“我找了套刚做还未穿过的衣衫,请帝姬不要嫌弃才是。” 宋清欢站起身,礼貌地挽唇浅笑,“妘姑娘客气了,是我该谢谢你才是。”说着,伸出手,欲去接她手中的裙衫,不想,妘萝却微微一避,笑着道,“帝姬,我来帮你吧。” 闻言,宋清欢墨瞳微狭,眼波微一流转,面色如常,淡淡开口,“不麻烦妘姑娘了,我自己来吧。” 妘璃握住裙衫的手指动了动,垂眸,凝思一瞬,笑着抬头,将手中裙衫递了过来,“那……我在外间等着,帝姬有什么事叫我便是。” 宋清欢点头接过,“多谢。” 看着妘萝的身影出了暖阁,珠帘放下,宋清欢这才背对帘子,开始脱起身上的外衫来。她的动作不疾不徐,面上神情淡淡,眸光却有几分幽沉。 妘萝和姬夜此举用意不明,她自不可大意了去。 她缓慢地解下腰间缠着的天蚕软鞭,将其放在触手可及的高几处,警惕地听着外间的动静。脱下外衫,刚将妘萝送来的那套月牙白鲛纱裙展开,却忽然听到身后珠帘声动。 她面色一沉,用手中的鲛纱裙护住胸前,转头朝后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妘萝有几分冒失的表情,还未开口质问,妘萝清脆的语声已经传入耳中,“帝姬,我方才一时忘了,你如今有身孕在身,那套裙衫怕是小了,我给你重新拿了一套……” 说话间,抬眼朝宋清欢看来,眼中是清澈的神情。 见到宋清欢不虞的脸色,她一怔,期期艾艾开口道,“帝姬,抱歉,我只是突然间想到……” 宋清欢看一眼她手中拿着的另一套杏色衣裙,眼尾一落,眸光有几分冷淡,淡淡开口道,“无事,妘姑娘给我吧。” 妘萝讨好地笑笑,走上前,将手中的衣裙递给了她。 宋清欢依旧护着胸前,看一眼一旁的高几,“放在那里便是。” 妘萝呐呐地应一声,将衣裙放下,抬眸的瞬间,眸光在宋清欢玉臂上一扫,羡慕道,“帝姬肤光雪白,真让人羡慕。” 宋清欢眉头几不可见一蹙,神色有几分冷淡,“妘姑娘这是要跟我探讨护肤心得?那还得请妘姑娘先在外等等,待我换好衣服再说。”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快,妘萝不好再留,讪讪一笑,道,“那我在外间等着帝姬,抱歉。”说着,转身离去。 直到珠帘完全落下,宋清欢才转身,拿过她拿来的第二套衣裙,飞快地换上,系好胸前盘扣。低了头,刚要去拿天蚕软鞭重新缠于腰间,目光不经意间落于一处,不由一凝,幽深的眸底有异色一闪而过。 退出暖阁,妘萝在正厅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低垂着头,眸光沉沉,脸上不复方才的天真单纯,手中捧着茶盏却迟迟未送至唇边,握住茶盏的手指有几分紧绷。 等了一会,宋清欢走了出来。 她忙抬头,眼中沉厉之色已然消失,只剩一片坦荡澄澈。她放下茶盏,迎上前道,“帝姬换好了?”说话间,上下打量了宋清欢一眼,眼中浮上几分讶然,眼眸飞快眨了眨,“帝姬,你穿的……还是第一套?” 宋清欢应一声,容色淡淡,“我看了看,更喜欢这一套,穿在身上也不觉紧促,便还是换了这一套。” 妘萝垂眸一笑,“帝姬喜欢就好。”微微一顿,“那我们出去吧,别让寒帝久等了。” 宋清欢点头,“好。妘姑娘请。” 两人出了妘萝的房间,沈初寒望来,见她神色如常,遂放了心,起身迎上来唤了一声,“阿绾。” 宋清欢点头,转身看向妘萝,“多谢妘姑娘的好意,等回去后我让人将衣服浆洗好了再送来。” 妘萝大方地笑笑,“帝姬客气了。这套裙衫是我新作的,帝姬若是觉得合适,留下便是,也不必再派人特意送回来了。” 一套衣服而已,宋清欢闻言也未多加客气,浅浅一颔首,“那便多谢妘姑娘了。”说着,目光转向姬夜,“姬公子,今日多谢你的作陪。我如今有些乏了,便同阿殊先回去了。” 姬夜歉意地笑笑,“今日之事,实在是抱歉。” “都是误会而已,姬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宋清欢淡淡开口,看向沈初寒温婉一笑,“阿殊,走吧。” 沈初寒点头,握住她的手,往院外走去。 “我送你们吧。”姬夜开口。 宋清欢驻足,笑得礼貌却疏离,目光在妘萝面上饱含深意一扫,“不必了,姬公子还是陪陪妘姑娘吧。” 妘萝垂了头,面上浮起一抹红霞,似有羞意。 “那……我和阿萝送你们到府门处吧。”姬夜又道。 他既然坚持,宋清欢便也懒得客套,淡淡应一声好,几人便依旧顺着来路朝府门口走去。到了府门处,同妘萝和姬夜告了辞,宋清欢和沈初寒便离了誉府,往清雅小筑而去。 眼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姬夜方收回目光,淡淡转向妘萝,茶色眼瞳有流光一闪,“看清楚了吗?” 妘萝脸色微沉,恨恨一咬唇,“她太警醒了,我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姬夜挑眉,面上倒不见多少失望之色,只眼尾流光更甚,嘴角笑意琢磨不透,“既如此,那便算了。她和寒帝都是聪明人,今日这么一试探,他们怕是瞧出了端倪。” 妘萝仍有几分不甘,自信开口,“方才之事,我并未漏出什么马脚。我看,还是找机会再试她一试。” 姬夜摇头,笑意微敛,眸中流光余韵却仍是艳光逼人,“不必了。听我娘说,嬴长老他们已经同意圣女与她见面了,这件事,我们便不要再插手了。” 妘萝咬了咬唇,似还想再说什么,姬夜却抬了眸,越过她的肩头朝远处看了看,风情的眉眼间浮上不明所以的神色,“今日之事,有劳你了。快午时了,我便先回去了。” “阿夜。”妘萝唤住转身欲走的他,微微抬眸,玲珑凤眼中有几分期许,“既然来了,就在府里头用过饭再回去吧。” “不了。”姬夜曳了嘴角,淡淡一笑,薄唇轻启,“我想,我在誉府,约莫也不大受欢迎吧。”说完这话,他朝妘萝一点头,翩然转身,出了誉府。 看着他洒脱转身的背影,妘萝眼神微黯,张了张红唇,还想唤住他,身后却传来一道沉厉的声音,“阿萝。” 妘萝神情一僵,慢腾腾朝后转身看去。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位衣着贵气精致的妇人,乌发上珠钗晃动,肌肤细腻瓷白,看得出保养得当,容色娇艳姿媚,一双明丽凤眼,与妘萝三分相似。 妘萝垂了眸,福身一礼,呐呐开口,“娘。” 原来,这美貌妇人,便是妘萝的娘亲,誉府的主人,妘環。 妘環的眸光朝府门外看去,远处,姬夜已然走远,翩然的紫色身影融入人群中,再也寻不见踪迹。 “姬夜来了?”妘環收回目光,看着妘萝淡淡看口。 妘萝五指紧了紧,不情不愿“嗯”一声,依旧垂着头。 “他来做什么?”妘環不冷不热开了口。 妘萝咬了咬唇,似有些不想回答。 “阿萝,我同你说过了,不要同他交往过密。”妘環直视着妘萝,目色幽沉难辨。 妘萝咬了咬唇,似想反驳,却最终还是咽了下来。 妘環盯着她,冷冷开口,“阿萝,你要记住,姬夜是你的对手,是你的敌人,不要对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妘萝下意识否认,抬头看着妘環,“我没有。” 妘環冷笑一声,“没有最好。”目光落在那张与自己三分相似的容颜上,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叹口气道,“阿萝,你要相信娘,娘也是为了你好,姬夜不是简单的角色。况且……”她语气一顿,苦口婆心劝说道,“你也不想让你爹失望吧。” 听到这里,妘萝眼中的不甘才退去些许,眼睫颤了颤,终究是闷闷应下,“我知道了娘。” “嗯。下个月便是圣女换届大典了,娘希望你这些天能心无旁骛,不要被其他事给分了神。” 妘萝闻言,眉梢一扬,语气坚定,“娘,我不会的。” “如此便好。”妘環叹口气,眸光一转,接着又问,“姬夜来做什么?我看到……跟在你们身边的,好像还有另外两人?” 妘萝点头,“那两人,便是前些日子来岛上的苍邪剑主人,前聿国舞阳帝姬和昭国寒帝,娘应该也听说了。” 妘環眸光微沉,“他们怎么会来府里头?” 妘萝看她一眼,期期艾艾开口道,“昨日姜长老来找我,说几位长老让我和阿……姬夜去探探舞阳帝姬的底细。” 妘環眉头一皱,面露不满,“这事,你昨日怎么没有告诉我?” 妘萝有几分心虚,“娘和爹素来不喜姬夜,我怕我说了你们会不喜,所以才……” 妘環深吸一口气,幽幽睨她一眼,又问,“几位长老让你们探舞阳帝姬的什么底细?” “几位长老说,他们怀疑舞阳帝姬有可能是扶澜族之人。” “结果呢?查到了吗?”妘環追问。 妘萝摇头,有几分恨恨,“没有。她警惕得很,根本就滴水不漏。” “你们还要再试?”妘環面露沉吟之色。 “没有,姬夜说不必了,长老们已经同意她和圣女见面了。” 妘萝闻言微诧,眉梢一挑,“她要见圣女?” 正文 第462章 姐妹相见 妘萝点头,“不过……姬夜没有细说,只说几位长老同意了舞阳帝姬的请求。” 妘環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抬眸看向妘萝,“舞阳帝姬和苍邪剑的事……就交给几位长老去处理吧,这段时间,你好好准备下个月的换届大典,这事马虎不得。” “是,娘。”妘萝乖觉应了,看一眼妘環,“娘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就先回房了。” “去吧。”妘環摆摆手。 妘萝福身一礼,渐渐走远。 妘環收回目光,眼中思绪沉沉,片刻,她才一垂眼帘,若有所思地走远了。 * 沈初寒和宋清欢出了誉府,走了一会,沈初寒在她耳边低低开口道,“怎么样?” 宋清欢嘴角扬起一抹讥笑,“他们,果然是在我们面前配合演了一出戏。” 沈初寒眉梢一挑,“怎么说?” 宋清欢便将方才在妘萝房中发生的事同他说了一遍。 沈初寒闻言,眼中暗影沉浮,“她在试探什么?” 宋清欢轻笑,“原本我也没想明白,只是……当我看到她拿来的第二套衣衫时,才恍然大悟。” 对上沈初寒狐疑的眸子,宋清欢浅浅勾唇,眸子微微上挑,带着灿若晨星的光华,颇有两分自得之色,“那第二套衣裙,衣襟处开得很低。” 沈初寒眉头一皱,目光在她胸前一顿,似想到了什么。 宋清欢眸光轻漾,微狭了眸子,“没错,她之所以会拿第二套衣衫进来,并不是因为第二套更宽松。” 沈初寒抬手,修长手指抚上宋清欢的肩胛骨处,轻轻摩挲着,唇角笑意似有若无,“原来,他们是盯上了你此处的刺青。” 宋清欢解除体内灵力的封印之后,右肩处锁骨下方,出现了一个与青鸾玉佩样式相仿的青鸾鸟刺青。 后来她问过妘歌,妘歌说,扶澜族人十六岁之后,锁骨下方都会生出不同刺青,刺青的纹样,与其身怀的灵力有关。 金木水火土等单灵力拥有者,刺青便是相对应的图腾纹样,若是拥有五种灵力者,其纹身样式,则是青鸾鸟的图案。 宋清欢先前灵力被封,身上的刺青纹样也被隐藏起来。可灵力被解封之后,这刺青,自然就显现了出来。 沈初寒收回手,替她紧了紧衣襟,讥笑一声,“难怪又是邀请泛舟又是操纵海浪的,原来都不过是为了弄湿你的衣衫。” “是啊。”宋清欢翘了翘唇角,略有讥讽,“中途她闯进来的那一次,怕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只是我用衣衫护住了胸前,她才没能得逞。” 想了想,眸光微凝,看向沈初寒开口道,“阿殊,你说,他们这次没有成功,还会有下次么?” 沈初寒摇头,“姬夜是个聪明人,应该已察觉到我们起了疑心。再说,长老那边既然已同意我们与母妃见面,我想,姬夜应该也明白,再试已没有什么意义。我看……应该就在这两天,我们就能见到母妃了。” “你说得对。”宋清欢赞同地点头,“眼下,我们还是想想与母妃见面后该如何做才是。” 沈初寒应是,暂且撇过此事不提,与宋清欢一道回了清雅小筑。 * 是夜。 夜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散去,整个玉衡岛笼罩在幽深夜色中,就连月亮也已隐入云层,只有星子几点斑斓。 玉衡岛主岛边缘,出现一人的身影,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蒙面,只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只见她双手手势变幻,指尖生出幽幽光芒,夜色中如萤火点点。 很快,面前的薄雾朝两旁散开,结界被打开一条缝隙,露出结界后那座白贝桥来。黑衣人闪身进了结界,缝隙很快再次合拢,夜色朦胧中只见雾气缭绕,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结界后方,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通过了白贝桥,立在桥尾,泠泠眸光在月牙岛上一扫,很快绕到了玄殿一侧,飞快地朝圣殿后方的浮屠山行去。 淡淡月光下,浮屠山上的浮生殿散发出圣洁的光芒。 一炷香后,黑衣人行到山脚下,抬头看一眼半山腰上流光溢彩的浮生殿,眼底暗影沉浮,略作停顿,很快沿着山道向上行去。 走了一会,便到了半山腰的浮生殿。 黑衣人没有犹豫,轻车熟路地走到浮生殿前,伸手在拉住门环扣了三下,然后退后一步,在一旁静候。 浮生殿的大门自动向两侧打开,有夜明珠发出的幽幽光晕透出。 黑衣人眸光一沉,闪身进了殿内。 身后大门又自动缓缓关上,黑衣人看一眼立在大殿靠里处的九天玄女雕塑,眸光闪了闪,足下生风,顷刻间已到了雕塑后,伸手在雕塑底座后某处一按,脚下的白玉石地砖开始向两侧打开,露出地下黝黑的通道来。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四下看了看,悄无声息地进了地道。 长长的甬道被夜明珠的光芒照亮,黑衣人的身影投在地道壁上,看得出身材纤细,约莫是个女子。 须臾,面前出现了皎洁光亮—— 妘璃居住的山洞到了。 外间的山洞没有人,只有清冷月光洒在山洞中间的矮几上,素色美人瓷瓶中的白色花骨朵已完全绽放,似有花香淡淡袭来。 黑衣人没有迟疑,径直走到铁门前,蹲下身,手穿过铁栏杆,碰了碰地上细线牵引着的铃铛。 随着铃声落,山洞左侧一间门被拉开,重锦从里头走了出来。 见到重锦,黑衣人眸光一亮,拉下面上的黑布,压低声音唤了一声,“重锦!” 重锦闻声望去,目光落在黑衣人面上,不由一惊,急急走到铁门前,看着她诧异道,“環主子,您怎么来了?” 淡淡月光从外头洒进山洞,照在黑衣人肤光雪白的面上,只见她凤眼微狭,眼波泠泠,不是旁人,正是下午在誉府出现过的妘萝母亲,妘環。 妘環朝重锦笑笑,警惕地朝身后漆黑的地道看了看,低低开口,“重锦,姐姐睡了吗?我有要事同她说。” “还没有。”重锦闻言,忙从袖中掏出钥匙,将铁门打开,请了妘環进来。 这当口,另一间房中的妘璃听到动静,拉开门走了出来,一抬头,便瞧见立在铁门的妘環,她也正好抬眸看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见来人是妘環,妘璃怔了怔,快步上前看着她,满眼惊讶道,“環儿,你怎么来了?” “姐姐,我有要事想同你说。”妘環上前两步握住妘璃的手,眉眼间略有急色。 “怎么了環儿?”见妘環眉头紧蹙,妘璃长睫一敛,温声开口,仍不失气度。 妘環朝后看了看,眸中浮现警惕之色。 妘璃见状,开口道,“重锦,你在外头看着些。”又拉过妘環的手,“環儿,我们进房间说。” 妘環点头,跟在妘璃身后进了山洞一侧的卧室。 妘璃的卧室虽是山洞改造而成,但她毕竟是圣女身份,布置得倒是雅致妥帖,并没有山洞中惯有的阴森潮湿,弯月从云层中探出头,透过山洞壁上凿出的窗户倾泻而入。 她拉着妘環在桌前坐下,看一眼她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倒了杯茶递过去,温声开口道,“環儿,不着急,喝口茶慢慢说。” 妘環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喝一口,微微平复了急促呼吸,看向妘璃凝眸开口,“姐姐可知道,最近岛上来了几个外族人?” 妘璃闻言,送至唇边的茶盏一顿,眼中浮现一抹异色。她放下茶盏,看向妘環清浅一笑,“前两日嬴彻和姬纾来过,告诉了我此事。” “他们同你说了什么?”妘環蹙着眉头。 妘璃长睫一敛,眼底光芒隐约,“他们说,这两个外族人是苍邪剑的主人。” “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两人的身份?”妘環又问。 妘璃迟疑一瞬,点头。 妘環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思考片刻,看着她沉沉开口,“姐姐,我昨日,见到那位舞阳帝姬了。”说着,叹口气接着道,“姐姐,对于当初你在云倾大陆上发生的事,你一直闭口不言。我不想惹得你伤心难过,一直都没有多问。” 她凤眼一狭,一眨不眨地盯着垂眸的妘璃,“姐姐,昨日我虽只见到了舞阳帝姬的侧影,但是……我却觉得她似乎莫名眼熟。而且……我还听阿萝说,她执意要见你。” 妘璃握住杯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没有开口,也没有抬头。 “姐姐……”妘環看着她,幽幽叹一口气,“姐姐,我知道你必有所顾虑,只是……你连我也信不过么?” 听到这话,妘璃才缓缓抬眸望去,墨瞳中有轻雾缭绕,半晌,才牵了牵唇角苦笑声,“環儿,我并非信不过你,我只是自己都没有理清这件事的头绪。” 妘環闻言一挑眉梢,惊诧道,“这么说来,姐姐,舞阳帝姬……当真是你的女儿?!” 妘璃嘴角苦笑更甚,点了点头。 妘環握住杯盏的手一紧,吃惊开口,“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妘璃端起茶盏抿一口茶水,定了定心神,敛眉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沉缓开口,“阿绾她,的确是我的女儿。当年我离开玉衡岛后,在昭国游玩了一圈后去了聿国。在聿国,我遇到了承麟。后来,我才知道,他竟是聿国皇上。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爱上了他。” 妘璃苦笑一声,眸底暗影沉沉浮浮,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后来,我随承麟入了宫,在宫中生下阿绾。阿绾两岁那年,我感到体内灵力的异动,心知长老很快就要找到我了,便悄悄离开了聿国皇宫。为了不连累到承麟和阿绾,我绕道去了昭国,假装一直生活在昭国。长老们找到我时,果然没有起疑心,只带着我回了玉衡岛。” 妘環面露震惊之色,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曲折往事。想了想,开口道,“那……帝姬知道姐姐的身份吗?” 妘璃眼睫颤了颤,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原本是不知道的,不过现在看来,怕是已经知晓了。” “听说长老已经同意姐姐和帝姬见面了,姐姐打算……怎么做?”妘環蹙了蹙眉,有几分忧心。 妘璃眸中情绪翻涌,“嬴彻怕是已经起了疑心。” “是。”妘環点头,“今日阿萝同我说,昨日姜琳琅找到她,让她和姬夜去试探帝姬究竟是不是扶澜族人。” 妘璃微惊,抬眸看去,“可试出来了?” 妘環笑笑,“姐姐放心吧,帝姬性子聪慧,并没有露出破绽。但在姐姐和帝姬见面之前,势必是要想好要不要同她相认的。” “是啊。”妘璃幽幽一叹,起身站起来,看着窗外的白月光,眉眼间有万千愁绪。若不考虑其他后果,她自然是想与宋清欢相认的,可这是扶澜族,几位长老的眼睛都盯着她们,她又怎敢轻举妄动。所以今日想了一整天也没下定决心。 妘環想了想,跟着站起身走到她身旁,看着她精致如玉的侧脸语声缓缓,“姐姐,下个月就是圣女换届大典了。若几位长老知道了帝姬的真实身份,那么,按照惯例,她势必是要参加换届大典的。姐姐……想让帝姬留在玉衡岛吗?” 妘璃摇头,神情苦涩,看着窗外的目光幽沉如海,似有讥讽,“我千方百计想逃走的地方,又怎会想让阿绾留在这里?” 妘環咬了咬唇,思忖片刻道,“若帝姬当真参加了换届大典,先不说她会不会被雪莲选为下一任圣女,就算下一任圣女不是她,我看……以几位长老的性子,约莫也不会轻易放帝姬离开。如果姐姐不想将帝姬留在玉衡岛上,姐姐怕是……不能与帝姬相认了,起码,不能当着几位长老的面相认。” “可是……我担心阿绾会伤心。”妘璃转身看向她,面露犹豫。妘環说的这个可能性,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她本就亏欠宋清欢良多,如今宋清欢不远千里来了玉衡岛,如果她拒不相认,她当心会伤了宋清欢的心。 “长老们可说过若选出新的圣女后,会不会放姐姐出去?”妘環沉吟片刻,问起了另一个话题。 妘璃点头,狭了狭眸子,眉梢不着痕迹地扬了扬,“昨日嬴彻说,待选出新的圣女之后,我便可以离开这里。” “如此,就好办了。”妘環眸光一转,眼底有浓郁雾气缭绕,“姐姐,你想,帝姬来玉衡岛,多半是为了你而来,否则也不会执意要见你。如果确认了你没事,她想必不会轻举妄动。我看……不如由我去一趟清雅小筑,把姐姐的意思告诉她,如此一来,也能瞒过长老那边。” 她看着妘環,一脸真诚,眼波微荡间带着淡淡急色。 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妘環心中一暖,抿唇笑了笑,眸底有润泽的光,“还是環儿考虑得周到。你说得对,眼下,阿绾的身份确实不宜暴露。这样吧,你稍等我片刻,我写一封信,你出去之后,帮我带给阿绾,她见到后就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妘環点头应了,眼尾微动,“我等着姐姐。” 妘璃换了重锦进来替她磨好墨,摊开信纸,飞速地提笔写了封信。信写好后,待字迹干透,便装入信封中封好,递给了妘環,“環儿,此事就拜托你了。” “姐姐放心。”妘環点头应了,将信收入怀中,看一眼窗外夜色,“时辰不早了,姐姐,我便先走了,这封信,我一定会亲自交到帝姬手中。” “好,你路上小心,别被长老发现了踪迹。”妘璃叮嘱,送她出了山洞,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方转身。 九月的夜间,已经起了一室凉意,崖下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嶙峋砂石,映着这样清冷的月色,平添一丝秋夜的萧索。 妘璃在铁栏杆前站了许久,方转身,看向重锦,幽幽开口,“时辰不早了,重锦,你也早些歇着吧。”说罢,方转身回了房间。 正文 第463章 你的娘亲,是我的姐姐 翌日,清雅小筑果然来了人。 听到流月来报,宋清欢同沈初寒一道出了门,抬眸,便瞧见院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上次来领他们去玄殿的姒檀。 见两人出来,姒檀迎上前两步,福身一礼,“帝姬,寒帝。” “姒姑娘。”宋清欢淡淡颔首,算是回了礼。 “几位长老派我来同帝姬说一声,圣女已同意见您了。明日这个时辰,我会来领帝姬和寒帝去玄殿面见圣女。”姒檀看着宋清欢开口。 “真的?”宋清欢闻言瞪大了眼睛,欣喜地瞧着姒檀,眸中莹光点点,似有激动之色。她如今已得知母妃无恙,心中一颗大石头终于放下。若贸然与母妃相认,说不定会让母妃再度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在形势未明之前,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尤其,眼前的姒檀明显是几位长老的人。 “是的帝姬。”姒檀抬眸看她一眼,神情淡淡,点头应一声,眼底深处却有异色闪过。 “太好了。”宋清欢挽唇一笑,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皇……”皇字的尾音未落,似想到什么,声音陡然减小,眸中落星星点点,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姒檀面容如常地看着宋清欢,见她声音渐低,朝沈初寒做了一句口型。她粗粗一瞥,隐约能辨出她最后几个字似乎是“……有救了”。 姒檀眸光一敛,不动声色地垂了眸。 宋清欢复又看回姒檀,挽唇一笑,“那就多谢姒姑娘了。” “帝姬不必客气。”姒檀点头,“那我明日再过来。” “好。”宋清欢看一眼流月,“流月,送姒姑娘。” 流月应是,朝姒檀笑笑,送她出了清雅小筑。 宋清欢转身看向沈初寒,脸上欣喜的笑容隐去,沉声道,“阿殊,进去说话吧。” 进了房间,两人在桌旁坐下,宋清欢看着他若有所思开口,“阿殊,你说……要不要派玄影再去见一次母妃,好问问母妃的意思?不然,万一明日在几位长老面前露出了破绽,后面可就不好圆回来了。” 眉眼一垂,有几分担忧,“母妃如今幸得暂且无事,若因我之故再受到伤害,我实在于心难安。” 前两日玄影见过妘璃之后,回来也只说母妃如今无恙,让她不用担心,至于后面两人见面后该如何做,还没有一个定论。既然明日就要相见了,这件事,总得互相通个气才是。 沈初寒沉吟片刻,点头道,“我唤玄影来问问。”说着,叫门口的沉星去叫了玄影过来。 玄影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门口。“公子,少夫人,你们找属下?” “嗯,进来。” 玄影进了房间,在宋清欢和沈初寒面前立定,沉声开口道,“公子和少夫人有何吩咐?” “如果叫你再去一次浮屠山,你能成功见到母妃吗?”宋清欢问。 玄影想了想,“有七成把握。不过……属下没有灵力,无法打开结界。唯一的可能,就是等着圣殿和玄殿守卫交班的时候,跟着混进去。” 宋清欢微微蹙眉。 若要等守卫交班之时才能进去,这其中变数未免太大。仔细回忆起那日姒檀开结界时的手势变幻,想想似乎并没有很复杂,隐约还能记清,或许,能让妘歌一试? 薄唇一抿,正要开口,门外却传来了流月的声音,“殿下,院外有人求见。” 又有人? 宋清欢眸光一凝,越过玄影看向门口的流月,“什么人?” “是个貌美的中年妇人,说是奉圣女之命前来。” 宋清欢墨瞳猛地一狭,直起身子看向流月,“奉圣女之命前来?” 流月点头,“只是,她衣着华贵精致,不大像是圣殿或玄殿的守卫。” 宋清欢与沈初寒对视一眼,沉声吩咐,“请她进来。” 流月应声退下。 宋清欢看向玄影,“玄影,你先下去,这件事暂且先放着,先看看这人的目的再说。” “是,少夫人,属下告辞。” 玄影刚走,流月便领着那妇人进来了。宋清欢抬眼望去,跟在流月身后的果然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子,肤色雪白,保养得当,眉眼间有淡淡风情,确实不像是玄殿或圣殿守卫。 打量一瞬,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宋清欢起身迎上前,“夫人找我?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那女子盈盈眸光在她面上划过,开口道了个“是”,说话间,目光四下一扫,压低了声音道,“我想同帝姬单独谈谈。” “流月,你先下去吧。”宋清欢凉淡吩咐。 流月应声退下。 宋清欢眉梢一扬,眼中带了几分戒备,“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我叫妘環。”女子缓缓开口,唇边有温润笑意,眸光落在宋清欢面上,带了几分莫名的亲切。 妘環? 宋清欢眉头几不可见一蹙,又是姓妘的?眸光在她面上淡淡掠过,心底忽的一惊。 方才第一眼见到这女子,总觉得她有几分眼熟,此时再细细一想,才发现她竟长得同昨日那名叫妘萝的姑娘有几分相似,再加上两人姓氏相同,年纪又对得上,她估摸着,眼前这名叫妘環的妇人,约莫就是妘萝的母亲了。 只是……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敛下眸底异色,浅笑着一点头,“妘夫人。”眸光在她面上蜻蜓点水一掠,“不知妘夫人来找我,有何要事?” 妘環不说话,一双明澈凤眸中噙着盈盈水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清欢,眼底有情绪翻涌。 宋清欢被她这样的表情弄得有些懵了,一时间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须臾,妘環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眸光一闪,不好意思地笑笑,调整好情绪后方抬眼,看着宋清欢,神情郑重而唏嘘,缓缓开口,“帝姬同姐姐……长得可真像。” 宋清欢眉头一皱,将她这话细细咀嚼一遍,忽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撩眼,瞳孔渐渐张大,满眼震惊地看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她方才话中的姐姐……难道是…… 妘環眼泛泪花,欣慰地瞧着她,薄唇微动似要说些什么,语声却是哽咽,一时难以开口。 宋清欢看着她的形容,脑中那个猜测呼之欲出。 细细看来,眼前这位叫妘環的女子,不仅与妘萝长得有几分相似,似乎……似乎与她曾见过的母妃的画像,五官脸型亦有几分相似。除了母妃与自己一样,长了一双玲珑杏眼,而妘環和妘萝,却是一双妩媚凤眼。 她定了定心神,迟疑着开口道,“妘夫人,你……你是……?” 妘環咽下眼中泪花,哽咽着道,“帝姬,你的娘亲妘璃,是我的亲姐姐。” 饶是心中已有猜想,此时听到她亲口承认,宋清欢还是愣了一下,呆呆地盯着妘環,有些难以置信。 她从不知道,母妃竟然在族中还有个妹妹! 心思一转,眨了眨长睫,面上扯出一抹无措笑意,“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求救似的看一眼身后的沈初寒,神情单纯无害,眸底却有深雾缭绕。 妘環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见她一副想要解释的样子,沈初寒这才起身,揽住宋清欢,看一眼妘環,凉声开口,“妘夫人坐下说吧。” 妘環谢过,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昨日帝姬是不是去了誉府?”妘環看向宋清欢开口。 宋清欢点头。 妘環笑笑,“阿萝是我的女儿,昨日你们出府的时候,我正好瞧见了你的侧影,一眼看过去,觉得你和姐姐有些眼熟,便问了阿萝。” 说到这里,她略带歉意地抿了抿唇,“昨日阿萝对你有所冒犯,实在是不好意思。” 宋清欢眉梢一挑,“妘姑娘……是想试探我的底细?” 妘環也不瞒她,一五一十开口,“几位长老对帝姬的身份起了疑心,让阿萝和姬夜来试试你是否是扶澜族人,不过听阿萝说,帝姬十分警醒,她们并没有打探到什么。” 宋清欢淡淡一笑,不予置评,只伸手给妘環斟了杯茶递过去。 妘環道谢接过,微抿一口,接着往下说,“我听阿萝说帝姬执意要见圣女,再加上总觉得你有几分相似,昨天夜里,便悄悄去见了姐姐。” 宋清欢微惊,“你知道母妃在哪里?” 妘環点头,“姐姐如今被软禁在浮屠山顶一个山洞中。”见宋清欢眉头狠狠一皱,忙开口宽慰道,“帝姬放心,姐姐虽然行动受限,但吃穿用度上几位长老不敢苛待于她,她如今一切安好。而且,姐姐已经知道你来岛上了。” 这些事,宋清欢其实已经知道了,但在没有彻底弄清楚妘環的底细之前,她自不会先把底牌亮出来。 宋清欢点点头,浅浅一笑,眉梢微落,继续听着她往下说。 “对了,姐姐让我将这封信带给你。”妘環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眼睫一垂,落在信封左下方娟秀的字迹上,长睫颤了颤,伸手接过。 “这两天几位长老应该就会让你同姐姐见面了,姐姐的意思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们二人,暂时不要在长老面前相认。” 宋清欢捏了捏信封,抬眸,“刚刚长老已经派人来通知了,就在明天。” 妘環略有诧异,很快点点头道,“也好,关于明日相见的事,姐姐的指示都写在了信里,帝姬看了便知。” “好,多谢妘夫人。”宋清欢颔首应了。 听着她还是唤自己妘夫人,妘環眸光略一黯淡,只很快恢复如常,笑笑道,“那……帝姬看看姐姐的信吧,我先走了,若教长老们知道我来了清雅小筑,难免会起疑心。” 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等等。”宋清欢凝眉,抬头看向妘環笑笑,带了几分恳求之色,“妘夫人,你和我母妃的事,能不能同我再多说说?” 妘環看着她眼中光华盈盈,衬得肌肤如玉般雪白,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神情不免有几分恍惚。从某些角度看去,宋清欢的确与年轻时的妘璃长得十分相似。 “妘夫人?”见她出了神,宋清欢试探着唤一声。 妘環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帝姬想知道些什么?” “妘夫人知道些什么,若是不介意的话,我都想听。”宋清欢客客气气道。 说着,抬手又给妘環的茶盏斟满,扬唇笑笑,露出米粒般洁白的贝齿,笑容灿烂得晃花了妘環的眼。 她眯了眯一双凤眸,思忖片刻,才幽幽开了口,“我和姐姐自小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着长大。姐姐从小就不喜欢这里,一直想着要逃出岛去,只是她不想连累我,所以迟迟没有行动。” “后来,姐姐被雪莲选为圣女,行动上愈发受限,无论做什么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姐姐不喜欢这样没有自由的生活,于是,趁着几位长老不注意,偷偷带着重锦逃出了岛。” “我送姐姐离开玉衡岛后,趁长老们还未察觉,又偷偷返了回来,使计拖住了几位长老,给姐姐争取了时间。对了,那个时候,族中长老还不是你见到的这几位。” “后来呢?”宋清欢被她的话吸引住,忍不住追问,眼底有恍然之色闪过。原来花岗村玉娘口中说的,母妃身旁另一名叫阿欢的婢女,那个“欢”字,其实是“環”字,当然,妘環也不是什么婢女身份,玉娘慌张之中并未看清,也是情有可原。 “几位长老出岛去追捕姐姐,却是无功而返,我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几位长老并未放弃,一直派人在云倾大陆上秘密搜索,后来竟当真感知到了姐姐的气息。于是,几年之后,姐姐再度回了岛。” “姐姐回岛后,对她在云倾大陆上的遭遇闭口不谈,连我也不知道她那几年到底经历什么。因为雪莲十八年才一开,故而姐姐虽触犯了族规,但长老们念在她乃天选之女,还是饶过了她,依旧保留了她的圣女身份,对外找了个理由,将此事揭了过去。” “我见姐姐回来后虽有些郁郁寡欢,但情绪还算稳定,以为姐姐看遍了大千繁华,终于愿意安定下来,也打心眼里松了口气。只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抬眸看向宋清欢,嘴角一抹苦涩的笑意,“只是没想到,三年前,几位长老突然将姐姐软禁在了浮屠山上,彻底限制了她的自由,给族人的交代,也只说是姐姐需要闭关修炼灵力。我自是不信,姐姐灵力一向高强,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需要闭关?于是,我找了个机会,偷偷找到了姐姐被软禁之处,想问问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的语声带着淡淡的沧桑沉哑,如此缓缓述来,让宋清欢不免也听得入了迷,捧住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明明已经知道母妃如今暂时无碍,可一想到那些年她受得苦,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揪。 妘環的目光从宋清欢面上移开,幽幽看向窗外,顿了顿,才有几分怅然若失地开口,“可是姐姐啊,她不肯说……只说她的确是在闭关修炼。这样的借口,骗骗旁人或许可以,又怎么骗得过我?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姐姐才道,新任的这几位长老查清了她当年私逃出岛的真相,不满上一届长老对她的处置,所以才将她软禁起来,以作惩戒。” “我想救出姐姐,可是姐姐说,她如今还是圣女,不会有性命之忧。就算我将她救了出去,她也无处可去,还会连累到我。”她眼睫颤了颤,眸底流露出自责之色,“那个时候,我已有了阿萝。我一人之命不要紧,可我确实不敢拿阿萝的性命冒险,所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缓缓说完这些话,抬眼看回宋清欢,“再后来,帝姬便来了。昨日我见到你之后,心底起了猜测,所以才冒险去见了姐姐。” 宋清欢捏紧手中的那封信,如玉的手指白皙得近乎透明。如今妘環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当年的情形,势必凶险无比。年少时,她也曾怨过母妃,怨她不发一言便狠心离开了自己,只是现在看来,那时的母妃,受到的煎熬,又岂是自己能想象得到的呢? 眼中情绪盈盈一晃,不想在妘環面前失了态,抬头朝妘環笑笑,“谢谢你……小姨。” 一声“小姨”,叫得妘環鼻头一酸,不由也眼泛泪光,哽咽着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才是,帝姬无需客气。” 宋清欢轻笑一声,“小姨随母妃一道,唤我阿绾便是。” “好。”妘環点头,“今日我便先走了,以免引起几位长老怀疑,若有什么消息,我会设法通知你。姐姐的信你好好看,明日不要出什么纰漏。” “好。”宋清欢起身,“小姨慢走,我送送你。” 正文 第464章 只能见帝姬一人 送完妘環回来,见沈初寒仍坐在原处,若有所思的神色。 宋清欢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他身前的茶盏喝一口,眸光落于沈初寒面上,“阿殊怎么看?” 沈初寒撩眼,“你说妘環?” “嗯。”宋清欢点头,捧住茶盏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在杯壁上扣了扣。 沈初寒长睫一垂,眸光落在桌上那封信上,“先看看母妃的信再说。你可识得母妃的字迹?” “认识,这确实是母妃的字。”宋清欢放下茶盏,拿起那封信细细端详着。信封的右下角写着“阿绾亲启”四个簪花小楷,字体娟秀大方。当日她曾从重锦那里拿到过母妃写给父皇的一封信,所以认得。 她深吸一口气,将信封打开,拿出里头的信纸,缓缓展开看了起来。 ——阿绾吾儿,展信安。 看到第一句话,宋清欢鼻头一酸,眼中有泪花泛上,盈盈闪烁。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向看。 妘璃在信中简单地说了下她这些年的遭遇,不过为了不让宋清欢担心,都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只是字里行间都透出浓浓自责,仿佛自觉亏欠宋清欢良多。 宋清欢越往下看,喉头就越发哽咽起来。 “阿绾。”看出她的异样,沈初寒伸手握住她一只手,给她无声的宽慰。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去,看到最后一段。 妘璃在信的最后说,下个月便是扶澜族圣女换届大典,若她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曝光,便需参加下个月的换届大典。玉衡岛与世隔绝,她并不想将她困在此处。而且,待选出新圣女之后,她就可重获自由,让宋清欢不要担心。 考虑到这些因素,眼下最好的计划,就是两人明日相见时装作互不相识,只要她们咬紧了不松口,就算长老们心存怀疑,却也无可奈何。 宋清欢看完最后一个字,缓缓吐尽心中浊气,将信纸递给沈初寒,“阿殊,你看看吧。” 沈初寒接过,幽沉眸光落在信笺上,快速往下看去,眸底有暗影沉浮。 须臾,他抬了头,看向宋清欢,温润一笑,“阿绾,既然母妃已作了决定,那么我们明日照做便是。扶澜族的情况我们知道得还是太少,听母妃的话,不容易出错。” “可是……”宋清欢略显犹疑,“你身上的蛊毒怎么办?” 下个月便是十月份了。照理,十月中旬沈初寒的蛊毒会再发作一次,上一次的发作已是凶险万分,她如今对灵力的掌握还没有那么透彻,若再来一次,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压制得住。 她此番来玉衡岛,一是为了确定母妃的安危,二,就是为了解沈初寒体内蛊毒。沈初寒体内的生死蛊乃母妃亲手种下,她应当有法子解蛊才是。 可若母妃下个月才能从浮屠山出来,她不知道沈初寒还能不能等。 沈初寒浅浅一笑,眉眼间有耀目光华,清冷容色亦被这一笑融化些许,“阿绾,你放心吧,我都忍了这么久,不在乎多等半个月。” “若你此番身份暴露,下个月的圣女换届大典,你势必要参加,万一当真被雪莲选为圣女,照扶澜族的规矩,又怎会放你轻易离开?”说到这,他眨了眨长长的眼睫,似笑非笑地朝宋清欢靠近些许,温热呼吸喷洒在宋清欢手臂上,起了几分酥麻之意。 “阿绾,你可是我昭国的后,若当真被迫留在此处,你觉得以我的性子,会善罢甘休?”他的声音清越,却带了一股子棱棱狠意。 宋清欢无奈地睨他一眼。 她了解沈初寒,虽然他此时看着像在开玩笑一般,可骨子里的狠厉犹在。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就算举全昭国的兵力,也势必要将自己夺回。 抿唇柔柔一笑,伸出双臂顺势挽上他的脖子,“好了,我就这么一说嘛。那明日便照母妃说的,只装作从未见过她便是。” 沈初寒握住她的玉臂,见她红唇微嘟的娇俏模样,喉结不由自主动了动,“嗯”一声,大手下滑,握住她的腰肢往上一提,宋清欢便坐到了他膝上。 宋清欢惊了一跳,赶忙将她搂紧了些。 沈初寒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宋清欢的下颌微微一抬,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放心吧阿绾,既然妘環知道通往浮屠山的方法,等明日与母妃见过面,你若真担心我体内的蛊毒,咱们也可偷偷去与母妃见一面。” “好。”宋清欢这确实是目前最佳的法子,点点头应了。 “那妘環呢……”宋清欢清凌凌的目光瞧着他,说回方才的话题。 温香软玉在怀,沈初寒颇有几分心猿意马起来,只注意到她一张一合的水润红唇,压根就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模样,宋清欢眸子一曳,睨他一眼,“阿殊……”“殊”字尚未音落,唇便被沈初寒的唇瓣堵住,只能发出“唔唔”的音节来。 宋清欢身子一僵,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无奈地眨了眨眼睫。心知他这段时间忍得够辛苦了,眸光盈盈间搂住沈初寒的脖子,身子贴上去主动配合起来。 沈初寒眼底情欲更甚,伸出一只手扣住宋清欢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一阵攻城略地之后,方将她放开。 宋清欢被吻得气喘连连,半晌才平复下来,睨他一眼,一脸无奈道,“阿殊,门还开着呢,万一方才有人进来……? “他们几个都是有眼色的人,就算瞧见了,可不还得当做没瞧见?”沈初寒看着宋清欢被他吻得水润通红的唇,一脸餍足之色。 宋清欢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从他身上下来,一面将妘璃的信收好,一面嗔道,“你倒是越发无所顾忌了。” 沈初寒笑,搂住她的腰不让她走开,说起了正事,“阿绾,你这么多年没见过母妃了,明日势必会很激动,但千万不要叫人瞧出了破绽来。” 宋清欢扬唇一笑,成竹在胸,“放心吧,我不会露出马脚的。” * 第二日,因惦记着今日要去见母妃,宋清欢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梳妆妥当后,便同沈初寒一道在房中候着。 君熙得知他们今日要去见圣女,也来了房中,一面陪他们等着,一面说着闲话。 这几日发生的事君熙都听宋清欢说了。君熙知道他二人办事一向极有分寸,再者她在此也帮不到什么忙,便索性将一切都放心交给他们安排。 辰时刚过,姒檀果然如约而至。 听到流月来报,宋清欢点头,“请她进来。” 君熙便要起身,“那我就先回房了。”她明面上是宋清欢的婢女,这般与他们平起平坐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不想,宋清欢却按住她的手,摇摇头,嘴角一抹似有若无地笑意,“嫂嫂,无碍,你就在这坐着便是。” 君熙有几分不解,沈初寒却像是想到什么,点头附和。 见他们坚持,君熙便又坐了下来。 很快,姒檀在流月的引领下到了门口,朝宋清欢和沈初寒一礼,神情淡淡开了口,“见过帝姬,见过寒帝。” “姒姑娘不必多礼。”宋清欢笑意盈盈应了。 姒檀抬头,目光似不经意在一旁的君熙面上一扫,很快收回,“帝姬和寒帝若是准备好了的话,可随我去玄殿面见圣女。” “好。”宋清欢爽快应了,朝君熙点了点头,同沈初寒一道出了门,君熙也跟着送了他们出去。 宋清欢看一眼院中站着的妘歌和身后的君熙,淡然吩咐,“妘歌,君熙,你们一起跟着吧。” 君熙和妘歌虽有诧异,但心知宋清欢自有安排,还是很快垂首应是。 姒檀眸子一狭,看向宋清欢道,“帝姬,长老吩咐,只需请您和寒帝二人前往玄殿。” “可是……”宋清欢眉头一皱,似下意识就要反驳。 “阿绾。”沈初寒搂了搂她的肩,阻止了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宋清欢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嘴,“嗯”一声,看向妘歌和君熙道,“既然这样的话,你们便都留在清雅小筑吧。” “是。”两人恭谨应下,没有多说。 姒檀淡淡看她一眼,薄唇一张,“帝姬,寒帝,请吧。” 随姒檀一道出了清雅小筑,依旧沿着上次的路线,往玄殿所在的月牙岛方向走去。姒檀果然是清冷的性子,一路上一言不发,除非宋清欢问到什么,否则绝不开口。 宋清欢心知她是长老那边的人,也不奢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信息,也一言未发,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会,估摸着快到月牙岛了。 果然,又行了十来步,姒檀停了下来,手势变幻,用灵力打开了面前的结界,那架漂亮的白贝拱桥出现在宋清欢眼前,两侧有薄雾缭绕,恍若仙境。 “帝姬,寒帝,请。”姒檀拱手一让,率先踏上了白贝桥。 下了桥,姒檀领着两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玄殿前。 玄殿前站着几名服侍统一的女子,见姒檀带着他们过来了,上次那位叫妫璎的姑娘出列一步,朝宋清欢和沈初寒福身一礼,又看向姒檀,语声泠泠,“姒檀,长老们已经在殿中等着了。” 姒檀点头应是,转目看向宋清欢和沈初寒,“帝姬,寒帝,里面请。” 宋清欢点头,同沈初寒一道踏入了玄殿。 “长老,帝姬和寒帝到了。”行到殿中,姒檀看向上首的五位长老开口,神色恭谨。宋清欢一眼望去,并未看到母妃的身影,不由微蹙了眉头。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嬴彻沉声开口,朝姒檀挥一挥手,姒檀便退出了玄殿。 姒檀退出大殿后,嬴彻转了目光看向殿中的宋清欢和沈初寒,嘴角微微挂上一丝例行公事的笑容,“帝姬和寒帝来了。” “见过几位长老。”宋清欢淡淡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至于沈初寒,只冷着脸站在宋清欢一旁,未发一言。不过众人皆是他就是这种冷淡性子,便也不以为杵,只将目光投向宋清欢。 宋清欢目光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 姚扶桑沉着脸色,神情一如既往的难看,姞羽神情清冷没有表情,姜琳琅和姬纾倒是笑意盈盈,姬纾今日穿了身红衣,艳烈如火,衬得眉目风流,倒教宋清欢恍惚间想起了姬夜。 宋清欢收回目光,看向嬴彻道,“嬴长老,不知圣女在哪里?” “圣女很快就到,还请帝姬稍等片刻。不过……” 一听到这“不过……”二字,宋清欢心中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皱着眉头接口道,“不过什么?” “圣女如今正是修炼的紧要关头,本不宜出关,但帝姬执意要见圣女,我等这才去将此事告知了圣女。圣女虽同意了见帝姬,但是,只能见帝姬一人。” 一旁的沈初寒闻言,脸色登时垮了下来。 正文 第465章 假意陌路 宋清欢眉头一拧,紧盯着嬴彻,刚要说话,听得身旁的沈初寒冷声开口,“嬴长老的意思是,圣女只同意见阿绾,不同意见我?” 嬴彻淡淡一笑,并未被沈初寒冷厉的眼神吓到,“圣女闭关紧要关头,身子还很虚弱,为以防万一,只能见一人。若非看在帝姬乃苍邪剑主人的份上,圣女是绝不会轻易出关的。” 沈初寒五指攥了攥,气息猛地沉厉下来。 宋清欢眉眼一动,接着袖口的掩护拉了拉沈初寒的手。虽然情况有变,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此时真与几位长老闹僵,这是在扶澜族的地盘上,他们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再者,嬴彻的话确实不无道理。不管他们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怀疑,还是真的担心母妃身体,眼下这种情况,只要她还想见到母妃,他们提出的要求,她就都得接受。 思绪转了转,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爽快应了,“既然如此,那便依嬴长老所言。” 说着,轻轻挠了挠沈初寒的掌心,示意他稍安勿躁。 得了宋清欢的指示,沈初寒果然没再说话,只气息沉厉地看着嬴彻,提防他又耍什么花招。 嬴彻拱了拱手,“多谢帝姬配合。” “圣女现在在哪里?”宋清欢也不同他废话,微敛了笑意,凉淡出声。 嬴彻打量了她一瞬,缓缓开口,“圣女,此刻正在后面的圣殿中候着帝姬。”说着,他扫一眼左右两旁的其他几位长老,“姚长老,姜长老,你们俩留在此处,好生招待寒帝。姬长老,姞长老,你们俩随我一道去圣殿。” “是。”其他几人没有异议,齐声应了。唯独姚扶桑咬了咬牙,一脸不甘,只是碍于他此时势单力薄,也不敢出言反对。 嬴彻便又看回宋清欢,眼底笑意细碎难辨,“帝姬,请随我们来吧。”说着,起身站起,走到宋清欢身旁。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转了身,同嬴彻一道,往殿门口走去。 姬纾和姞羽也跟了上去。 目送着宋清欢的身影消失在玄殿外,沈初寒方转身,周身气息寒如二月霜。 姚扶桑独自生着闷气,懒得理他。好在还有姜琳琅在此,她眸光轻转,朝沈初寒热情地笑笑,“寒帝请坐吧,帝姬他们……怕是要一会才能回来。” 沈初寒轻“嗯”一声,径自走到一旁的楠木椅上坐了下来。姜琳琅便又唤了人进来上茶,好生招待不提。 另一厢。 宋清欢跟在嬴彻身后出了玄殿,往其后的圣殿走去,身后跟着姬纾和姞羽。一路上,几人都没有说话,耳边只听得到脚步声和海涛拍岸的声音。 “听阿夜说,那日妘萝冒犯了帝姬,真是对不住了。”宋清欢正兀自想着心事,姬纾却突然加快脚步从后面赶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歉意开口。 宋清欢转头望去,见姬纾一张明艳脸庞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流光四溢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 “无妨,妘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宋清欢淡淡开口,忽想到什么,长睫一敛,抿唇笑笑,带上几分玩笑口吻,“妘姑娘也是误会了我与姬公子的关系,一时吃味罢了。我与妘姑娘年纪相仿,可以理解的。” 听到这话,姬纾似怔了怔,狐疑地眯了眸子,“误会帝姬与阿夜的关系?” 宋清华应一声,“是啊,怎么?姬公子没跟你说?” 姬纾眼波一转,笑笑道,“啊,他没有详说,不知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宋清欢勾了勾唇角,“其实也没什么。约莫是姬公子爱慕者众多,妘姑娘不知从哪听来的谣言,以为我也是那些爱慕者之一,所以才气呼呼对我下了手。不过后来已经解释清楚了,都是误会,妘姑娘还好心带我回府换了衣衫。” 说着,眸光在姬纾面上一扫,浅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姬长老也不必放在心上。” 姬纾挤出一抹笑意,眼底有几分暗涌沉浮。 宋清欢只做不知,挪开目光看向前方,心底却起了几分狐疑。那日见妘萝和姬夜的互动,似乎两人关系确实颇为亲密,虽说有可能是为了装出来糊弄她的,但她是过来人,妘萝看姬夜的眼神却做不了假。 而此时姬纾的态度,却又有些捉摸不透,说起妘萝时,她眼中似乎有厌恶一闪而过,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 这时,前头的嬴彻转过头来看她们一眼,凉淡开口道,“圣殿快到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眸光在姬纾面上一掠。 姬纾眸光一紧,笑了笑,不再说话。 宋清欢也不动声色地收了目光,垂首不语。看来,嬴彻并不喜姬纾主动搭话的行为,或许,是怕她无意间透露什么? 又走了一小会,云雾笼罩下若隐若现的圣殿终于出现在了宋清欢眼前。 上一次来玄殿,她只惊鸿一瞥瞧了个大概便已觉惊艳,此时见到阳光下圣殿的全貌,一时恍如来到了人间仙境,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恐惊扰了面前的美景。 只见阳光下,眼前一座巨大的宫殿魏然耸立,不过,说是宫殿,似乎说是圆亭来来得更为贴切,四面无墙,只有头顶用透明琉璃制成的半圆穹顶,流光溢彩,晶莹耀目。 穹顶下四角各有一根巨大的白玉石柱支撑,柱子上雕刻各种繁复纹样,精美非常。 放眼望去,穹顶下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放着一扇巨大的木制屏风,通体奶白,不知是何木料制成。 屏风上雕刻着鱼戏莲叶纹样,右上角处还有一只巨大的青鸾鸟,雕工细腻流畅,栩栩如生。透过屏风的镂空处,能隐隐绰绰看到屏风后的情形,虽然瞧不真切,也并未见人影,但宋清欢心跳还是猛地一滞。 嬴彻转头看向她,沉声一让,“帝姬,请吧,圣女就在圣殿中等着。” 宋清欢垂眸,平复好跌宕的思绪,抬头朝嬴彻笑笑,面容如常点点头,跟着嬴彻进了圣殿,姬纾和姞羽紧随其后,也一同进了殿。 香风细细间,迎面便是方才看到的那扇巨大屏风。走进几步,那扇屏风突然自动朝两旁分开,露出一条可供两人通过的通道来。 宋清欢抬头,目光落在前方。 只见前方二十来步远的地方,又有一扇同样的白木屏风,遮住了圣殿后方的情形。 这次屏风上雕刻着的,是个体态窈窕的貌美女子,脚踩祥云,周身仙气缭绕,看模样,应该就是扶澜族人素来信奉的九天玄女了。 玄女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破屏而出,乘风归去一般,让宋清欢不由看呆了一瞬。 屏风前筑一座白玉高台,高台正中置一长几,一坐榻。长几左右两旁则是五张稍小坐席,成弧形排列,想来是给五位长老所坐。下首两侧亦有两排整齐坐席,供其他人落座。 嬴彻看向宋清欢,指了指下首右侧第一个席位,“帝姬请坐。”说着,又看向姬纾和姞羽,“两位长老也坐吧。” 三人在各自的席位上落了座。 宋清欢目光往嬴彻身后的屏风扫去,心中略有几分焦灼,面上瞧着还算冷静,朝嬴彻淡淡一笑,“嬴长老,不知圣女如今在何处?” 嬴彻眉梢一扬,语声沉缓,“已经派人去请了,请帝姬稍等片刻。” 宋清欢应好,低垂着头看着面前的小几,神情如常,未显破绽。姬纾和嬴彻盯着她看了一会,见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作罢,悻悻挪开了目光。 没有等多久,宋清欢听到屏风后似有窸窣声传来,放在膝上的五指一紧,定了定心神,不疾不徐抬头望去。 只见屏风一侧,露出一角素色衣裙,有淡淡香气袭来。 宋清欢呼吸一凛,视线上移,见屏风后果然走出一人,轻纱素裙,容色清丽绝俗,肌肤雪白,杏眼盈盈,清透目光直直锁住宋清欢。身侧,还站着许久未见的重锦。 看着不远处那张明明陌生却又倍感熟悉的脸,宋清欢鼻头一酸,眼中有泪光泛上。 她的母妃,自记事起就从未见过的母妃,经历了这么多,此时终于得见了。一时间心潮澎湃,难以平息。 只是,很快她便意识到如今的处境,压下泪花,换上一副好奇的神情,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妘璃。 妘璃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紧,眸光落在不远处的宋清欢面上,眼中亦有片刻的情绪起伏。她的阿绾,如今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神情顷刻间又圣洁高远,不染纤尘。 嬴彻三人听得动静,起身站起,拱手作揖,“见过圣女。” 宋清欢也跟着站起行礼,虽然心中仍是激动,神情却已恢复如常,挑不出任何破绽。 妘璃点了点头,在重锦的搀扶下走到正中坐席前,声音如珠落玉盘,泠泠潺潺,“几位长老不用多礼,都坐吧。”说着,也跟着坐了下来。 几人重新落座。 嬴彻看一眼妘璃,又看向下首的宋清欢道,“圣女,这位便是苍邪剑主人,聿国舞阳帝姬宋清欢。” 宋清欢起身,藏住心底起伏的情绪,朝妘璃恭谨一礼,“宋清欢见过圣女。” 妘璃的视线在她面上一扫,淡淡开口,“舞阳帝姬不必客气,请坐吧。” 她二人寒暄的功夫,嬴彻和姬纾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生恐错过了两人面上的一丁点儿破绽,只可惜,并没看出什么端倪。 姬纾悻悻垂眸,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嬴彻则看向宋清欢开口道,“帝姬,你先前执意要见圣女,现在见到了圣女,不知可否提出你的要求了?” 嬴彻的城府比姚扶桑深,所以,尽管他也对宋清欢和沈初寒有所不满和怀疑,但明面上还是表现得客客气气的。 宋清欢点头,看向妘璃,语声清泠开了口,“传闻……扶澜族圣女有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不知是否属实?” 妘璃眉梢微扬,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很快,她淡淡挽唇,“不知帝姬……想复活何人?” 宋清欢面露诧异,她尚未开口,母妃便猜透了她心中所想,难道……这便是母女连心? 长睫一敛,“圣女果然是圣女。”一顿,眸光在三位长老面上一一划过,方不紧不慢开口,“我想请圣女复活我的皇兄,昭国五皇子宋瑄。” 听到她这话,姞羽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没什么反应,嬴彻和姞羽却是皱了眉头,显然没想到宋清欢的要求竟会是这个。 虽然姬夜和妘萝没试探出什么来,但他们私底下总以为,宋清欢来玉衡岛的目的势必与圣女有关,所以才如此戒备,却没想到……她真的是有所求? “五皇子的尸身,如今在哪里?”嬴彻和姬纾狐疑之际,妘璃再度开口。 “在来玉衡岛之前,扶澜族和圣女都只是一个缥缈不定的传说,我心中没有把握,所以不曾带着五皇兄前来,但如若圣女能答应我的请求,我们即刻启程回昭国,将五皇兄带来。”宋清欢眉头微皱,神情肃然,眼中有急切而欣喜之色。 嬴彻眯着眸子打量她一瞬,插嘴道,“所以帝姬所求,并非这天下?” 宋清欢摇头,答得气势十足,“这天下,我们若想要,当然得凭自己的本事才是。否则得到了这天下,却守不住,又有什么意义呢?” “帝姬和五皇子当真是兄妹情深啊。”姬纾在一旁叹道,略有唏嘘,一双桃花眼带着盈盈风情,瞧不透心中所想。 宋清欢笑,似并不想就此事多说,只道,“这么说来,圣女确实有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几位长老和圣女也都同意了我这要求?” 嬴彻抿了抿唇,眸光深沉,似在考虑着什么。 他尚未说话,妘璃倒是先开了口,语声悠悠,带了几分缥缈,“扶澜族圣女确实能用灵力复活过世之人,但具体能不能复活五皇子,还得看看五皇子的情况再说。不过……” “不过什么?”宋清欢看着她问。 妘璃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不过……我在位已十八年之久,灵力大不如前。以我现在的灵力要复活人,恐怕有几分困难。” 宋清欢面露失望之色,却趁着几位长老不注意,偷偷给了妘璃一个无需自责的安慰眼神。 她那日已从玄影处得知,母妃体内灵力尽失,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为她逆天改命之故,她又怎会再让母妃受到任何伤害呢? 关于五皇兄的事,她仔细想过了。既然自己体内灵力充沛,甚至是圣女的下一任人选,那么是不是说明,自己也有能力复活五皇兄?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她可以让母妃教会他复活死人的法子,回临都后亲自施展灵力。 如此,还免去了再带五皇兄来一趟玉衡岛的麻烦。 眼下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打消几位长老对她身份的顾虑罢了。 宋清欢低垂了头,假意露出一抹无措的神情。 这时,姬纾幽幽看她一眼,开口道,“帝姬是苍邪剑的主人,我扶澜族向来信守承诺,如果帝姬执意想复活五皇子,或许,我们还有别的法子。” 宋清欢目光一亮,佯喜道,“姬长老有什么办法?” “方才圣女也说了,她很快已十八年任满。不瞒帝姬,下个月月初,便是圣女的换届大典,到时就会选出新的圣女来。或许,新的圣女,能帮帝姬实现你的愿望也说不定。”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她直觉姬纾不会这么好心替她想法子,那么,她突然提起下个月的圣女换届大典,却又是为何? 正文 第466章 的确是我的女儿 宋清欢心中狐疑,面上却是不显,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看向姬纾,带着惊喜之色,“姬长老所言当真?” “当然。”姬纾勾唇,笑意未明,一双眸子含烟笼雾。 嬴彻皱了眉头,不满地看一眼姬纾。 这话,他们先前可从未讨论过,本也没打算将圣女换届大典之事告诉宋清欢,没想到姬纾此时径自就说了出来。如此一来,宋清欢岂不是又有了继续留在岛上的理由? 扶澜族素来不欢迎外人,宋清欢和沈初寒虽有苍邪剑在手,但嬴彻直觉他们来意不明,总有些戒备,巴不得她早些离开才好。可现在倒好,姬纾这么一说,她还不得留下来等到选出新圣女再走? 只是姬纾话已出口,制止不得,只得皮笑肉不笑一声,“确实如此。既然帝姬此番没有将五皇子带来,依我看,帝姬不如先回昭国,将五皇子先带来玉衡岛。到那时,族中新圣女已然选出,如此一来,能省下不少时间。毕竟,五皇子那边拖得越久,复活的可能性就越小。” 他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宋清欢又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赶客罢了。只是,沈初寒体内毒素未解,她绝不会轻易离开。 眸中流光一漾,只作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下个月月初的话,也就十来天了。”略一思索,抬眸看向嬴彻,“嬴长老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我心中总有些不踏实。不知可否等到选出新圣女之后,再容我做决定。”言谈之中,仿佛对新圣女的能力不大信任。 嬴彻心中暗啐一口,却又拿她奈何不得。 苍邪剑在手,宋清欢便是扶澜族的座上宾,哪怕自己再不喜她,只要她想留在这里,自己也好,其他长老也好,都没有资格强迫她离开。 姬纾接过话头,巧笑浅浅,“这是自然,一切但凭帝姬自己决定,我们……也不过是提出建议而已。” 宋清欢点头,眸中带上欣喜与安心之色,“如此,那便多谢圣女和几位长老了。” 姬纾目光在她面上一扫,闲话家常般,“不知帝姬从昭国都城到此,需要多久的时间?” “我们一路行得快,大概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吧。” “哦?”姬纾扬唇,笑容满面,“帝姬怕是不知道吧,圣女从前……也曾去过云倾大陆呢。”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沉了下来,便是妘璃,眼中也有一闪而过的异色。唯有宋清欢眉梢一扬,眸子清澈见底,“是吗?我以为扶澜族避世而居,素来不与外界打交道才是。” “却也不尽然。扶澜族的存在本就是为了维持云倾大陆的平衡与稳定,若与外界全然割裂,又怎能起到监督作用?”姬纾丝毫不顾嬴彻黑沉如墨的脸色,接着往下说。 宋清欢眸底异色一闪。 难怪…… 她先前便在奇怪,若扶澜族当真避世,为何姬夜和几位长老都对云倾大陆上发生的事了若指掌?况且,整个族中的建筑风格衣饰装扮,都与云倾大陆上的人并无多大不同,更别提隔着千山万水他们是如何追回外逃的族人了。 现下看来,他们在云倾大陆上,一定安插了眼线才是。 姬纾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宋清欢,眉眼一挑,转了目光看向妘璃,“不知圣女可曾去过昭国临都?” 妘璃神情依旧淡淡,流转的眼波沉如夜色,“去过。” 姬纾眼睫一颤,似笑非笑,“哦?说不定……圣女与帝姬,从前还曾擦身而过呢?” 宋清欢但笑不语,仿佛只当她是玩笑而已,心底却生了警惕。 姬纾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些语焉不详的话,究竟想干什么?就算她对自己的身份生出狐疑,如此明目张胆地试探,会不会太胆大了些? 嬴彻也觉得有些不妥起来,清了清嗓子,制止了姬纾还要往下说的话头,“好了,既然帝姬已经决定好,那便请帝姬在玉衡岛上先安心住着,待选出新圣女,我们再派人去通知你。” “是了,瞧我,同帝姬说这些做什么?”姬纾盈盈一眨,眉眼如弯月,以袖掩面娇笑一声,“那今日帝姬便先回去吧,圣女也要重新闭关了。” 听得她有送客之意,宋清欢也不想在此久待,以免姬纾再生出什么事端,点了点头,爽快应了,“好。” 说着,起身朝几人一礼,就要告辞离开。 姬纾却也跟着起身,笑意流光,热情无比,“我送帝姬去玄殿吧。” 宋清欢眉尖一蹙,如此热情,势必反常。虽想拒绝,那这是毕竟是在月牙岛上,她要送自己,是合情合理的事,宋清欢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思忖一瞬,浅笑道,“是我着急了,几位长老想必也要回玄殿吧?那便一起吧。” 从始至终,姞羽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是清冷的神色。而嬴彻,虽然明面上未表现得太明显,但宋清欢能看出,他对姬纾方才的举动也有几分不满。 这么看来,不管姬纾意欲何为,姞羽和嬴彻怕是都不知情,所以宋清欢才要拉上他们俩也一道,以防万一。 嬴彻皱了皱眉头,看向重锦,“重锦,送圣女回去吧。” “是。”重锦目不斜视点头,扶着妘璃起了身。妘璃长睫一垂,神色如常地朝宋清欢一点头,同重锦一道转入了屏风后。 姬纾眸光微滞,似要开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咬了咬唇,下了高阶走到宋清欢身旁,“帝姬,请吧。” 宋清欢点头,转身准备往殿门处走去。 岂料,刚抬了足,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去,余光却瞟到姬纾手指一动,指尖灵力闪现,顷刻间便对准了她。 她一惊,飞快抽出腰间天蚕软鞭,朝姬纾甩去。 姬纾飞身退后几步,脸上笑意倏然隐去,手指变幻间有道道灵力朝宋清欢袭来。宋清欢脸色一沉,一面侧身躲开,一面冷声开口,“姬长老这是何意?” 上首的嬴彻也被这突然起来的变故惊到,在原地呆了一瞬方回神,厉喝一声,“姬纾,你做什么?” 姬纾咬唇不答,朝宋清欢攻来的招式依旧凌厉。 宋清欢不知灵力深浅,不敢贸然接招,只能被动躲开,一时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几招下来,她能感到姬纾招式中并无杀气,眼底冷光一闪,估摸着她大抵是对自己身份生了疑,所以亲自出手试探。 这么一想,越发不敢露出破绽,并不催动体内半分灵力,只用内力搏之。 这时,姞羽从白玉高台上飞身而下,冷冷看姬纾一眼,竟二话不说加入了战斗之中,而且,是站在宋清欢这一面,共同对付姬纾。 姞羽灵力与姬纾不相上下,她一加入,姬纾顿时吃力起来,狠狠一咬牙,“姞羽,你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姬长老才是。”姞羽手下未停,护住宋清欢。 姬纾眼中生出一抹恼怒,伸出手,指尖变幻间灵力光芒幽幽,似预备去接姞羽的招式。但是,就当姞羽指尖绿色幽光就快要触到姬纾掌心时,姬纾却突然收手,旋身一转,堪堪避开姞羽的灵力攻击。下一刻,便将手腕一翻,指尖灵力绕过姞羽,直直射向宋清欢。 宋清欢一惊,慌忙闪身去避。 可是,她这招声东击西使得太过巧妙。宋清欢到底慢了半拍,眼睁睁地瞧着那道灵力朝自己射来,从她的脖颈处擦过。 感到一阵细微的痛意传来,她眉头一拧,有些着恼。当下也顾不得会不会撕破脸皮了,催动内力,挥动天蚕软鞭猛地朝姬纾甩去。 这时,她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脖颈滑落,伸手一摸,触手空空如也,只余光滑肌肤。 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惊,一面再度甩鞭朝姬纾挥去,一面低头急急往地上瞧去。 姬纾身子朝后一仰,避开宋清欢这波凌厉的攻击,然后趁其还未再次动手之际,不退反进,朝前一冲,弯腰伸手一捞,地上掉落的一物就被她用灵力隔空取来,牢牢握在了手中。 她垂眸一瞧,长长舒一口气,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娇娆笑意。 宋清欢见状,顿时色变,恨恨地一握鞭子,却已无可奈何。 姞羽尚未弄清楚情况,刚待出招,姬纾却用手一挡,冷声喝道,“等一下。”几乎同时,上首的嬴彻也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三人收了手,立于圣殿之中。 姞羽不明所以,神情仍有戒备。宋清欢低垂了头,眉目冷厉,神情恨恨,不发一言。只有姬纾一脸得意之色,握紧手中的东西,不躲不避地看着嬴彻,一脸理直气壮。 嬴彻不知她为何突然来这一出,但为了平息宋清欢的怒火,脸色一沉,刚要相斥,身后却传来一声清泠淡然的嗓音,“出什么事了?” 转头一瞧,原来是妘璃听到了方才的打斗声,去而复返,身姿窈窕立于屏风旁,幽幽眸光朝下首看去。 见到宋清欢无恙,妘璃略放了心,但目光很快落在她有些难看的脸色上,心中一“咯噔”,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嬴彻转身,朝妘璃草草一礼,“圣女。” 妘璃点头,又问一句,“我刚才听到这边似乎有打斗声,发生什么事了?” 嬴彻沉声道,“不瞒圣女,此事,我也有些不明所以。”说着,幽幽转向姬纾,声音中带了几分不满,“姬长老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何突然对帝姬出手?” “当然。”姬纾勾了勾唇,五指一紧,眸中笑容荡漾。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方不疾不徐启唇开口。 她转头看向宋清欢,唇边笑意捉摸不透,“不瞒帝姬,从第一次见你时,我便觉得你有些眼熟……” 听到姬纾这话,宋清欢心中一“咯噔”,心知自己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姬纾也不以为忤,看一眼嬴彻和姞羽,接着往下说,“当然,并不止我一人这么认为,其他四位长老也与我有相同的疑惑。所以,我们派了阿夜和妘萝试探帝姬。” 她如今有证据在手,也不怕再说出这些。 宋清欢气息愈沉。 嬴彻大抵也想到了什么,没有再出声,等着姬纾继续往下说。 “只是,帝姬十分警惕,阿夜和妘萝并未探到什么有用信息。不过……阿夜倒是同我说了一件事。” 姬纾拉长语调,觑着宋清欢神情,却见她低垂着头,阳光从她侧面打下,半面丽质容颜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什么事?”嬴彻倒是有几分焦急地接话。 “阿夜说,他似乎瞧见帝姬贴身带了块玉佩,那玉佩藏于衣物下,只能隐约瞧见颈上红绳。原本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昨夜忽然想起,圣女的那块青鸾玉佩,好像自她从云倾大陆回来之后便没了踪迹。两厢一联想,我心中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说到这里,她看向宋清欢,抿唇笑得欢愉,眼底有看不透的潋滟光华,“帝姬大概不知道,玉衡岛北边的山脉中,盛产一种玉,我们称之为幽玉。幽玉乍一看上去与普通碧玉无异,极个别玉中偶有血色,称为血幽玉。” “幽玉产量极为稀少,更最要的是,它有促进体内灵力流转的功效,更会随着根据体内灵力而变换温度,所以……是极为珍贵之物。云倾大陆上世人只知玉衡岛上有仙灵草,却不知,幽玉亦是我族中珍宝之一。” “也正因着其珍贵性,故而自扶澜族建族之日起,幽玉,从来都只供圣女和五位长老使用。新一任圣女和长老就任后,会各自得到一块由幽玉制成的玉佩,五位长老的玉佩分别雕成金木水火土的扶澜族文字字样。而圣女的玉佩,则选用更稀少的血幽玉,雕成青鸾鸟衔仙灵草的样式。” 说着,她掏出自己贴身带着的一块玉佩,在宋清欢面前一晃,“这便是属于我的幽玉玉佩。”说到这里,她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之物,正是方才宋清欢身上掉下的,她一直贴身佩戴着的那块青鸾玉佩,冷声开口,“方才多有得罪,就是为了弄清楚帝姬贴身所戴的这块玉佩,究竟是不是我扶澜族的幽玉。” 姬纾直直盯着宋清欢,“既然已经证实了,那么……帝姬要不要解释一下,我扶澜族圣女才有的幽玉青鸾玉佩,缘何会到了你身上?又或者……” 她转眸看向脸色沉冷的妘璃,“圣女也可以解释一下,原本属于你的那块血幽玉青鸾玉佩,又去了哪里?” 事已至此,宋清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日妘萝确实是想要看清她锁骨处的刺身,只是没想到,这个计划虽然失败了,姬夜却注意到了她颈间的红绳。 她早就看出姬夜不是一般的人物,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将此事告知了姬纾,姬纾也不是吃素的主,仔细一想,便顺藤摸瓜找到了这其中的端倪。 也难怪他们方才要找借口将沈初寒留在玄殿,若有沈初寒在此,姬纾又怎能轻易摘得她颈间玉佩? 如果说方才嬴彻还对姬纾的举动有几分不满,此时,已彻底明白了她的用意,自然而然就站在了她那一边,眸光深沉地盯着宋清欢和妘璃,等着她们一个解释。 宋清欢银牙一咬,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这种情况下,否认怕是不大可能的了,可若要她承认与母妃的关系,她着实担心会影响到母妃的安危。 正百般纠结之际,忽听得耳边传来山泉般清透的嗓音,清凌凌如石块如湖,瞬间惊起满殿波澜,是妘璃开了口,她说—— “既然几位长老已经知道,那么,我便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阿绾,的确是我的女儿。” 宋清欢惊诧抬头,见母妃长身玉立,嘴角一抹温润浅笑。见宋清欢望来,她唇角微勾,笑意仿佛一下子深了,眉眼如画间,竟透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神情。 正文 第467章 针锋相对 妘璃的话音落,圣殿内一下安静下来,顷刻间落针可闻。 三位长老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妘璃面上,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便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姞羽,此时亦是瞳孔微缩,眉头紧皱,眼底笼着深浓雾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毕竟,心中有所猜想是一码事,听到妘璃亲口承认,却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片刻静默过后,姬纾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她眼中流光一转,抿了抿朱红的唇,似笑非笑地觑一眼妘璃,“这么说,圣女与帝姬,当真是母女关系?” “是。”妘璃直视着她审视的目光,不避不闪,神情依旧淡淡,重复一遍方才的话,“阿绾的确是我的女儿。” “圣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嬴彻沉声开口,神情不郁。 毕竟,若不是方才姬纾突然出招,拿到了宋清欢贴身所戴的青鸾玉佩,他们不知道还要被瞒在鼓里多久,对于嬴彻来说,自然心生怨怼之情。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妘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轻移莲步,走到上首的长几前,不疾不徐地坐了下来。重锦一脸警惕地站在她身后,头微垂,眸光如炬。 见妘璃这般姿态,姬纾玩味地勾了勾唇,看一眼姞羽,“姞长老,看来……圣女似乎有故事要说,不如,我们也坐下来听听如何?”说话间,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姞羽面上打转,忽地一顿,拉长了语调,眸光陡然寒厉几分,“还是说……这里头的故事,姞长老其实知道?” 她今日要对宋清欢下手一事,因怕嬴彻等人不同意,所以谁也没说,因此,嬴彻和姞羽都是蒙在鼓里的。 按照常理来说,就算他二人不知这其中的缘由,但毕竟同为扶澜族长老,就算不帮她,至少也该如嬴彻一样,因为弄不清状况,而不敢贸然动手。可姞羽倒好,二话不说就同她动起了手,若说着其中没什么猫腻,她却是怎么也不信的。 姞羽看她一眼,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怀疑一般,冷冷开口,“祖上传下的规矩,苍邪剑主人,便是我扶澜族的座上宾。姬长老对帝姬动手,不管原因是什么,我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破了族规。” “你……”被姞羽这么一呛,姬纾眼中有狰狞一闪而过,不过很快敛眸,不怒反笑,轻嗤一声,“如此说来,倒是我贸然行事了。” 姞羽不再答话,径直走到上首,也坐了下来。 宋清欢看一眼姬纾,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将手一伸,冷冷开口,“姬长老,我的玉佩,可以还我了。” 姬纾五指紧了紧,最终还是抬了手,将紧攥的血幽玉青鸾玉佩放入宋清欢掌中,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道,“帝姬还是好生带着吧,毕竟,这可是圣女留给你的贴身之物。” 宋清欢将手一收,没理她,只将手中的天蚕软鞭一甩,转身瞬间收入腰中。软鞭扬起的劲风往姬纾面上一呼,她躲闪不及,被风迷了眼。揉了揉眼睁开,见宋清欢已坐回了席位,坐姿端正娴雅,只看着上首的圣女,再不看她一眼。 姬纾恨恨一咬牙,垂眸敛目,也匆匆上了高台坐下。 嬴彻看着这一幕,没有多说,只冷哼一声,看向圣女道,“圣女,你可以说了。” 妘璃浅浅勾唇,语声染了几分清冷,“事情的经过,与三位长老所猜无异。我当年离开玉衡岛后去了聿国,与聿国国君相识后进了宫,生下阿绾。只后来察觉到影瞳追来的气息,这才匆匆离宫,去了昭国。” 宋清欢眉头一皱,猜测母妃话语中的影瞳,约莫就是扶澜族安插在云倾大陆的眼线了。 “如此大事,圣女怎可隐瞒于我们?”嬴彻冷声开口,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 “阿绾不属于扶澜族。”妘璃没有多作解释,只冷冷开了一句口。 姬纾轻笑一声,声音带笑,眼底却有戾色,“圣女,帝姬是不是扶澜族之人,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嬴彻看她一眼,接口道,“帝姬身上流着我扶澜族的血液,更是身怀灵力,她的身份,自然与我扶澜族有关。” 嬴彻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听在宋清欢耳中,不由蹙了蹙眉。 她知道几位长老虽然面上以嬴彻为首,但其实心思各异,貌合神离。嬴彻虽不爽母妃欺瞒于她,但是似乎也吃不准姬纾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所以才将话说得留有余地。至于姞羽,方才她会出手帮自己,却也是宋清欢没有想到的。 那不管如何,目前看来,姞羽暂且没有什么危险,那么,要打破眼前这种对她不利的局面,势必要从离间姬纾和嬴彻二人下手。 眼中流波一转,清脆开口,“既然嬴长老说有关,那便是有关吧。不知……嬴长老预备如何处置我?” 正文 第468章 圣女候选人 听到宋清欢这话,嬴彻一时面露为难之色。 这之前,他虽对宋清欢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毕竟未曾细想,因此现在一时半会也拿不出个合适的解决方案来。更何况,这事该怎么处理也非他一人之言。 想了想,看一眼神色各异的姞羽和姬纾,沉沉开口道,“帝姬身份特殊,既是我扶澜族人,又是苍邪剑主人,扶澜族立族已久,还从未碰到过这样的情况,故而并无旧例可循。” 顿了顿,语气微缓,“这件事,还需要我们几位长老商量过后才能给帝姬一个答复。这样吧,帝姬先在玉衡岛安心住下,待我们商讨出个结论后再请帝姬过来。” 他这话说得还算客气,除了因为苍邪剑之故,想来还因着忌惮宋清欢和沈初寒背后的势力。毕竟,他们若不管不顾扣下宋清欢,沈初寒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万一昭国举全国之力来犯,势必会掀起腥风血雨。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可就成为整个扶澜族的罪人了。这样的后果,嬴彻又怎担得起? 宋清欢浅淡一笑,神情未明,“嬴长老,不知我母妃如今居于何处?我与我母妃多年未相见,实在想念得紧,不知能否搬去与母妃同住?” 她手中有苍邪剑,又有昭国做靠山,所以嬴彻他们不敢对她如何。可万一他们要再次治母妃一个破坏族规之罪,母妃的处境势必艰难。她不能因自己的缘故,再次置母妃于水深火热的境地。 嬴彻脸色沉了沉。 若教宋清欢知晓妘璃如今被他们软禁于浮屠山中,说不定又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可若是不答应,宋清欢势必会起疑。 正犹豫之际,姬纾轻笑一声,直直觑着宋清欢开了口,“帝姬此番来我玉衡岛,其实是为圣女而来罢?” 宋清欢不避不闪地回望过去,语声清冷,“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我也不瞒各位长老。我在来之前,的确怀疑母妃就是扶澜族圣女,只是一直没有确凿证据而已,直到方才见到母妃,我才敢真正肯定,所以……也并非有意欺瞒几位长老。” 姬纾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妘璃,又看一眼宋清欢,眼中魅色流光,却带着一股子难以察觉的厉色,“听方才圣女的意思,她在帝姬两岁左右便离开了聿国,没想到帝姬竟能第一眼就认出圣女,果真是母女连心啊。” 她这话,表面上听着只是慨叹,但在场之人都是人精,自然能听出她话中的怀疑之意。 宋清欢知道,在这几位长老中,姬纾看上去最为热情,却也是最有城府的一位。她一直都对自己持怀疑态度,刚刚自己提出要与母妃同住,她一定起了疑心。眼波一转,坦荡开口,“我曾在父皇宫中见过母妃的画像。虽然时光荏苒,但母妃容貌依旧如初,所以我第一眼便认了出来。更何况,这世上的确有母女连心这件事,姬长老也是母亲,相信能够理解吧?” 听到宋清欢提起姬夜,姬纾不知想到什么,眼瞳狭了狭,似笑非笑地一勾唇,没有再出声。 嬴彻见素来伶牙俐齿的姬纾也在宋清欢面前败下阵来,心知宋清欢不知省油的灯,若就这样答应她与圣女同住的请求,他实在担心妘璃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仔细思索片刻,沉沉开口,“既然帝姬已经将话说开,我们也不瞒帝姬。圣女私逃出岛已是大罪,如今竟还与外族人结合,早已严重触犯族规。这件事,还需我们几位长老商讨过后才能做出决定。现下,还请帝姬先回清雅小筑安心等着。” 宋清欢闻言心底一沉。 果然,因为自己的缘故,她还是再次让母妃陷入危险之中。 不甘地攥了攥五指,刚待再说,妘璃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的眼神,淡淡扫一眼三位长老,不疾不徐开了口,“我如今灵力尽失,已经算是废人一个,几位长老要如何处置我,我绝无怨言。只是……在此之前,还请几位长老能容许我母女二人有片刻相聚的时光。毕竟,方才姬长老也说了,阿绾千里迢迢来玉衡岛,很大原因是因我之故。” 宋清欢很快明白了妘璃的意思,眸光不动声色一转,冷冷地看着嬴彻和姬纾,眼底戾色重重。 嬴彻心中微凛,心知宋清欢身份特殊,此事必须从长计议,遂微敛了肃然之色,皮笑肉不笑开口,“帝姬的心意,我们都明白。眼下,还请帝姬先回清雅小筑候着吧。” 宋清欢知晓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闻言没有再多说,点点头起身。 嬴彻看向重锦,沉声道,“重锦,先送圣女回去。” 重锦应是,扶着妘璃起身。妘璃再看一眼宋清欢,眼底眸光盈盈闪动,只很快转身,隐入屏风之后,不见踪影。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压下浮上来的泪花,清冷看着上首的嬴彻等人,“三位长老,请吧。” 他们在这里耽搁了许久,再不回去玄殿那边,沈初寒怕是要等急了。 果然,他们刚行到玄殿门口,便听到殿内有喧嚣声传来。 嬴彻眉头一皱,不知发生什么事,率先大踏步进了玄殿。没走几步,便瞧见沈初寒大步而来,面色沉沉,似有怒意,身后还跟着一脸无奈的姜琳琅,以及满脸不悦的姚扶桑。 见到嬴彻,沈初寒脚步一顿,目光越过嬴彻的肩头朝后看去。见到宋清欢安然无恙的面容,他似略松口气,径直绕过嬴彻走到宋清欢跟前,沉声道,“阿绾,他们没为难你吧?” 宋清欢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瞥一眼众人,压低声音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去细说。” 沈初寒点头,在她身边站定,没有多说。 嬴彻回头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匆匆赶过来的姜琳琅和姚扶桑,面露不悦之色,“姜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姜琳琅讪讪一笑,“嬴长老,寒帝见帝姬久去未归,心下着急,想去圣殿找她,我们正劝着呢,可巧你们便回来了。” 嬴彻看了她和姚扶桑一眼,很快转身,目光落在沈初寒沉凉如霜的面容上,皮笑肉不笑道,“帝姬是我扶澜族的贵客,寒帝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沈初寒容色依旧清冷,勾了勾唇,算是对他这话反应了一下。 知他性情向来如此冷淡,嬴彻虽不喜,却也不可奈何,提了声调唤了人进来,“姒檀,妫璎!” 殿外的二人应声而入。 “送帝姬和寒帝回去。”嬴彻沉声吩咐。 “是。”两人应了,走到宋清欢和沈初寒面前一礼,“帝姬,寒帝,请吧。” 宋清欢朝几位长老颔首辞过,跟在姒檀和妫璎之后出了玄殿。 宋清欢和沈初寒一走,殿内便静了下来,众人心思各异,神情明暗难辨。 姬纾看一眼嬴彻,轻笑一声,如画眉眼间透出惑人光泽,让人瞧不透心中所想。她红唇轻启,懒懒开口道,“嬴长老,方才的事,也该同姚长老和姜长老好好说说,看能不能尽快讨论出个结果来。毕竟,帝姬和寒帝,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一听这话,姚扶桑眸光闪烁一下,皱着眉头开口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姬纾娇笑一声,兀自走到上首的席位上坐下,看一眼嬴彻,“嬴长老,这件事,是由你来告诉姚长老和姜长老呢?还是我来说?” 嬴彻也走到席位前,一掀袍角也跟着坐下,“几位先坐吧,方才的事,姬长老怕是比我了解得更清楚,还是由姬长老你来说吧。” 听出他的意有所指,姬纾并不着恼,娇笑一声,眸光在姜琳琅和姚扶桑面上一扫,开门见山道,“我们的猜测果然没错,帝姬,的确是圣女的女儿。” “当真?!”姚扶桑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瞧着姬纾。 姬纾笑,意味深长,“圣女和帝姬都亲口承认了,还能有假。” “岂有此理!”姚扶桑气得一拍长几,“我们果然被那小妮子骗得团团转。” 姬纾睨他一眼,眼底有不屑一闪而过,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姚长老可别气坏了身子,不然,可就得不偿失了。” 姚扶桑握了握拳头,犀利的眸光看着姬纾,“你们是如何让她们承认的?” 嬴彻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这件事,可还得感谢姬长老。若不是她突然对帝姬出手,拿到了帝姬贴身佩戴的血幽玉青鸾玉佩。否则,帝姬和圣女又怎会如此轻易承认?” 这件事上,姬纾虽然立了功,但嬴彻心中并不怎么信任于她,总觉得姬纾如此不遗余力,说不定是另有所图,所以才话里话外存了试探之心。 “那现在怎么办?”姚扶桑阴沉着脸问。 姜琳琅开口道,“如果帝姬是圣女之女的话,那岂不是说明,她自动成为下一任圣女的候选人之一,需要参加下一个月召开的圣女换届大典。” 姬纾嗤笑一声,“看她方才的态度,约莫是不愿意的。” 姜琳琅蹙了眉头,“这是扶澜族的族规,她既是我扶澜族人,就该遵守族规才是,恐怕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吧?” 嬴彻冷哼一声,唇角噙一抹讥讽笑意,“也不说她承不承认自己是扶澜族人,就算承认了,除了圣女之女,她还是苍邪剑之主,昭国之后,并非普通人,所以,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姜琳琅眉头愈皱,“那嬴长老的意思是……?” “观圣女的态度,似乎并不想帝姬留在岛上,更不想她成为下一任圣女。我们需要得出一个共识,究竟要不要让帝姬参加下个月的圣女换届大典。” “圣女的意见现在还重要吗?”姚扶桑冷哼一声,“若不是当年她私逃出岛,这件事现在又岂会如此麻烦?依我看,圣女枉顾族规嫁给外族人,该严惩不贷才是。我们要考虑的,可不仅仅是如何处置舞阳帝姬一人而已。” “如今圣女和帝姬已相认,姬长老也说了,帝姬可不是好惹的脾性,若我们严惩圣女,帝姬怎会善罢甘休?”听到姚扶桑这话,一直没有说话的姞羽冷声开口。 姬纾脸色一沉,若有所思地觑着姞羽,拉长了语调道,“姞长老好像对圣女和帝姬格外仁慈。方才也是,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同我动起手来。” 姞羽不为所动,神情冷冽,“不分青红皂白先动手的,是姬长老。” “我若不动手,我们如今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姬纾笑容一收,眸光暗沉地盯着姞羽。 “好了。”嬴彻蹙眉喝一声,“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圣女大选迫在眉睫,我们当务之急是要作出最终决定,看帝姬是否应该参加大典才是。” 见大家面色都不大好,为了防止再度产生争执,嬴彻清了清嗓子道,“这样吧,这件事,大家都发表下各自的意见,我们再综合各人意见做最后决定。”说着,看一眼姬纾,“姬长老,你先来吧。” 姬纾也不扭捏,径直道,“我觉得,帝姬应该参加圣女大选。” “原因?” “圣女灵力高强,她的女儿也势必灵力不弱。我们上次感知到的强大灵力,十有八九是来自舞阳帝姬,历任圣女本就该由族中灵力最强之人担当。至于雪莲能不能选中她,就看天意了。” 嬴彻不动声色地蹙眉。 下一个月便是圣女大选,原本五名圣女或圣子的候选人已经选好,姬纾之子姬夜便是其中之一。她既然知道舞阳帝姬灵力高强,就应该知道,一旦帝姬参加大选,势必会成为姬夜的强劲对手,她竟如此大公无私? 眸色一转,看向姚扶桑,“姚长老?” “我不同意。”姚扶桑冷声道,“这小妮子心术不正,一直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若真当了圣女,那还得了?” “好。”嬴彻不予置评,只点了点头,看向姜琳琅,“姜长老呢?” 姜琳琅犹豫片刻,方迟疑着开口道,“我……同意帝姬参加圣女大选。” “原因呢?” “扶澜族这些年日渐式微,族人整体灵力大不如前。云倾大陆却发展得日新月异,我觉得,若雪莲当真选了帝姬为圣女,她的双重身份,或许反而是扶澜族重获新生的一个契机。” 听了姜琳琅的话,嬴彻有一瞬的默然。 她说得没错,旁人或许不知,他们几位长老却是清楚得很。如今扶澜族人的灵力,比起先祖来说的确已退不少。 玉衡岛在云倾大陆上一直是个传说般的存在,又传岛上有洗髓伐毛功效的仙灵草,难免引得人虎视眈眈。用灵力在岛周围造出的结界威力也大不如前,否则,若是从前,族人哪有这么轻易就能逃出岛去? 敛眸沉默一瞬,复又抬头看向姞羽,“姞长老,你的看法呢?” “我不同意。” 嬴彻并不意外,扬了扬眉,“理由?” “帝姬自己并不愿意,若强迫她留下,寒帝不好对付。”姞羽冷声回了。 嬴彻若有所思地垂了眸,目光沉沉。 姬纾开口,“嬴长老,现在是二比二了,端看你的意见了。” 一时间,四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面上。 嬴彻思虑片刻,长长吐一口气,“我觉得,舞阳帝姬理应参加圣女大选。”话音落,众人神色各异,眸光难辨。 姚扶桑眸子狠狠一眯,“嬴长老,你可别忘了,现在族人都知晓舞阳帝姬乃昭国皇后,你突然叫她参加圣女大选,预备如何同族人解释?” “不知几位长老还记不记得,当年九天玄女娘娘曾留下预言,百年之后,扶澜族式微,岛上将会有新鲜血液注入。” 九天玄女这句话,从祖上一直传到现在,不过历任圣女和长老皆以为这话指的是苍邪剑主人,如今被嬴彻提起,仔细一想,这话用在宋清欢圣女之女的身份上却也不为过。 “那圣女呢?圣女私逃出岛还与外族人结合之事,要如何解释?”姚扶桑追问。 嬴彻再度默然。 姬纾却接口道,“圣女触犯族规,废除灵力,以儆效尤!” 正文 第469章 登门 “圣女的灵力早就……”姚扶桑下意识接口,只是话未说完,便意识到什么,眸光一沉收了话头,脸上阴晴难辨。 是的,圣女虽然早已灵力尽失,但除了他们五人,其他拂澜族人并不知晓。既然如此,他们大可对外宣称圣女因触犯族规,废除全部灵力,以儆效尤。如此一来,既能对族人有个交代,舞阳帝姬那边,也不会闹得太僵。 嬴彻沉默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姬纾,方沉沉开口,“姬长老这话,倒是个法子。” 姬纾得意地勾唇一笑,“如今结果是三比二,这么看来,舞阳帝姬理应参加下一个月的圣女大选了。” 姚扶桑恨恨地攥了拳头,可看姬纾的神情,分明是铁了心想要促成此事,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就说不动嬴彻和姬纾,眸子一眯,暂且住了嘴。 “可是……”姜琳琅想了想,仍有顾虑,“就算我们能对族人有个交代,帝姬那边,又怎会轻易就范?” 姬纾眉眼一狠,拉长了声调,“你们别忘了,帝姬此番来玉衡岛,正是为了圣女而来。只要圣女在我们手中,还愁她不会乖乖就范?” “你想用圣女威胁帝姬?”姜琳琅皱了眉头。 姬纾轻笑一声,“怎么能用威胁二字呢?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只要舞阳帝姬答应参加下个月的圣女大选,我们就可保证圣女的完全。反正……在这之前,我们就已经打算将圣女放出浮屠山了。她如今灵力尽失,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就算放出来也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不行。”姚扶桑恨恨一咬牙,眸光阴沉地看着姬纾,“圣女多次触犯族规,怎么能就这么轻易饶了她去?” 姬纾笑得娇娆,“姚长老,难不成……你想置圣女于死地?姚长老,你怕是忘了,圣女如今虽然没了灵力,但毕竟还是圣女身份。她颇得民心,在岛上拥护者众多,若贸然处死,你就不怕寒了族人的心?再者,扶澜族立族这么久,还没有哪一任圣女是被处死的。要知道,圣女是玄女意志的继承者,你若处死了圣女,岂不是对玄女不敬?” 姬纾一连几个问句,将姚扶桑问得哑口无言,忿忿地一挑眉头,额上青筋暴出,面上满是怒意,可偏生又找不到什么话将其怼回去,不甘地攥了攥拳头,气息陡然沉厉。 “好了。”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嬴彻适时开了口,看向姚扶桑道,“姚长老,我知你性子直,素来也一直在费尽心力地维护着族规。”话锋一转,语气沉沉接着道,“但这件事情况特殊,如今,也只能便宜行事了。” 姚扶桑虽然性子有些冲动,但毕竟也懂得审时度势。他知现在大局已定,如今嬴彻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若执意将事情闹僵,于他并没有什么好处,思忖片刻,终是眸光沉沉地一点头,不再多说。 如此一来,连姚扶桑都已被说服,姞羽的意见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嬴彻还是将表面功夫做到了家,看向姞羽淡淡一笑,“那么……姞长老呢?可同意我们的决定?” 姞羽冷冷一笑,眼底有细小的冰霜凝结,“既然几位长老都同意这么做,那么我意见,怕是已经不重要了。” 嬴彻只当没听出她的不满,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道,“那好,这件事便这么说定了。舞阳帝姬宋清欢,身为圣女之女,将参加下月的圣女大选,由我亲自去通知帝姬。” 姬纾眸光一转,笑意盈盈道,“嬴长老,帝姬七窍玲珑心,不定又使出什么法子来拒绝。不如,我同嬴长老一道吧。” 嬴彻沉吟一瞬,“也好,过两日你随我一起过去。”在宋清欢选圣女的这件事上,姬纾实在有些热情得过分,他倒要看看,她到底在打什么注意。眸光一敛,扫一眼众人,“今日大家便先散了吧。” 几位长老神情各异地应了是,纷纷出玄殿往灵宫而去。 而此时,宋清欢和沈初寒也已回了清雅小筑,送走姒檀和妫璎,宋清欢上前敲了敲门。 门应声而开,露出流月的脸庞来,见是宋清欢和沈初寒,她惊喜一笑,“殿下,皇上,你们回来啦?一切都还顺利吧?” 宋清欢点头,同沈初寒一道进了院子,看向流月道,“把大家都叫来我们房间,我有话跟大家说。” 见她神情严肃,流月也敛了笑意,行了一礼匆匆去叫众人。宋清欢则同沈初寒一道进了房间。 一路上因为有姒檀和妫璎在,宋清欢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发生了什么,刚要开口,听得沈初寒在耳边沉沉道,“阿绾,他们知晓你的身份了?” 宋清欢略惊,抬眸望去,“阿殊怎么知道?” “你去了那么久,回来的时候虽然无恙,但面色不大好。姬纾那边却面有得色,他们一直对你身份有所怀疑,如今这样,约莫是计谋得逞了。” 宋清欢叹一口气,在桌边坐下,“是啊,也怪我大意,被姬纾算计了去。” “怎么回事?”沈初寒也跟着坐下,握住她的手。 宋清欢便把方才的事大概同沈初寒说了下,沈初寒闻言皱眉,刚要开口,听得门口有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是大家都过来了。 见君熙面有忧色,宋清欢朝她招了招手,“嫂嫂,先过来坐吧。” 君熙坐下,妘歌和流月沉星以及玄影便也跟着在几人身后站定,神情皆有几分肃然凝重。 “发生什么了?”君熙忍不住开口。 “几位长老那边,知道我同母妃的关系了。” 君熙一惊,“那青璇夫人那边,会不会有事?” “目前看来,他们暂时应该还不敢动她。”宋清欢方才在圣殿中那几句别有深意的话,就是说给长老们听的。一旦他们敢动母妃,她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暂时来说,母妃应该是安全的。 “那他们打算怎么做?”虽则如此,君熙仍有几分担忧。她虽对扶澜族了解不多,但这些日子下来,也知道扶澜族族规森严,所以不由为宋清欢和青璇夫人担心。 “他们只让我先回来等着,不过……依我看……”她看一眼沈初寒,眸光略沉,“我有一种直觉,他们,或许会让我参加下个月的圣女大选。” “让你参加圣女大选?”君熙大吃一惊,“你并非扶澜族人,怎么会突然间要参加圣女大选……” 宋清欢垂了头没有说话,面露沉思之色。 须臾,她抬头看向妘歌,“妘歌,流月,这两日,你们扮成扶澜族人,出去打听打听姬纾的消息。另外,再看看能不能弄清楚原本要参加下月圣女大选的是哪五人。” 扶澜族族人众多,不可能人人都互相认识,妘歌对扶澜族的情况较熟,流月性子机敏,她二人确实是打听消息的合适人选。 “好。”妘歌和流月应了。 宋清欢摆摆手,“你们都先下去吧,这几日警醒着些。嫂嫂,我还有话同你说。” 于是,几人均行礼退了出去,只留了君熙在此。 “欢儿,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君熙看向她,眉眼温婉。 “嫂嫂,我已经确定了,圣女灵力高强,的确有活死人的能力。不过我母妃如今灵力尽失,怕是没办法再复活五皇兄。但是……”怕君熙失望,她急急又往下说,“不过嫂嫂不必担心,我如今封印已解,体内灵力充沛,只要我救出母妃,就能知道复活五皇兄的法子。等回了昭国我便能行动,如此一来,也不用再千里迢迢将五皇兄带来玉衡岛了。” “真的吗?”君熙一喜,眼中亮光闪烁,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宋清欢抿唇一笑,重重点头。 “可是……”君熙似想到什么,笑容一敛,“这样会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她虽不知详情,但复活一个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办成的事? 宋清欢伸手握住她的手掌,“不会的,我会仔细同母妃问清楚再行动,嫂嫂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岛上怕是不会太平,嫂嫂自己也务必小心。” 不管复活五皇兄的代价是什么,她都不会退却,大不了,便是废了这一身灵力,那又如何?不过这这话,她自是不会同君熙说的,朝她笑笑,一片坦荡。 君熙点头应了,“好。”见宋清欢没什么话要说了,便起身告辞,“那我就先不打扰了,有事再派人叫我。” 宋清欢送了君熙到门口,方转身折返,走到沈初寒身后环住他的脖子,有些懒懒开口道,“阿殊,你怎么看?” 沈初寒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拉到膝上坐好,“我也同意你的猜测。而且我觉得……那个姬纾,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是啊。”宋清欢眯着眸子想了想,有些不解,“几位长老都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可偏偏就她一个人出了手,而且是瞒着其他几人的。你说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她是不是同母妃从前有过什么恩怨?”沈初寒沉吟着开口。 宋清欢仔细回想一番,迟疑着摇头道,“她在圣殿时看母妃的眼神并没有异样,若从前同母妃有过过节,不大可能隐藏得这般天衣无缝。还有姞长老,她对我和母妃的态度也很奇怪,好像……好像是站在我们这一面一般。” “虽则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去。这几个长老各个心思不明,我们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说得对。”宋清欢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腹部。她如今已怀胎七个多月,若不尽早处理完这里的事回去,说不定就得在回程路上分娩了。 怀忧忧的时候已万般颠簸,虽然现在腹中宝宝一直很乖,没给她什么罪受,但是她还是不希望再经历一遍生忧忧时的大起大落。 沈初寒顺着她的视线瞧去,大手落在宋清欢的腹部,沉沉开口,“阿绾,你要复活五皇子我不拦着,但你答应我,等分娩后再试,好吗?” 宋清欢知道他担心自己,若依着他前世的脾性,这样危险的事他压根就不会同意自己去做,如今能这般表态,已经算是进步良多了。不想他太过操心,伸手捧起他的脸庞,“我知道了,我不会拿宝宝的安危当儿戏的。” 见宋清欢应下,沈初寒才略松一口气,说起旁的事不提。 * 过了两日,清雅小筑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听到流月来报,宋清欢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幽幽开口,“来得倒是比我想象得要快。” 她看一眼一旁的沈初寒,轻笑一声,懒懒答了,“请他们进来吧。” 流月应是,退了出去,很快便带着两人进了正厅,正是嬴彻和姬纾。 宋清欢和沈初寒一道起身行礼,又让流月上了茶来,一番寒暄之后,几人各自落座。 “还要劳烦两位长老亲自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宋清欢一面拨弄着茶盏中的茶叶,一面淡淡开口。 姬纾意味不明地笑笑,“帝姬客气了。” 宋清欢抬眸看着她,“上次听姬公子说,这清雅小筑是姬长老的别院,一直还没来得及给长老亲自道声谢。” “帝姬住得可还习惯?” “十分舒心。”宋清欢颔首,眸光在两人面上一扫,“今日两位长老亲自前来,想来,是有了定论?” 嬴彻拧眉,看一眼神色清冷的沈初寒,很快又落回宋清欢面上,“不错,今日前来,正是为此事而来。” “既如此,嬴长老便开门见山地说吧。” 嬴彻曲起手指在高几上扣了扣,沉沉开口,“历来,圣女的子女都会自动成为下一任圣女火或圣子的候选人之一。帝姬虽不是在玉衡岛长大,但体内灵力充沛,的确是圣女的不二人选之一,故而帝姬需要以圣女之女的身份,参加下个月举办的圣女换届大典。” 宋清欢闻言并不吃惊,只淡淡挑眉,“若我说不愿呢?” 嬴彻直视着她,“帝姬别忘了,圣女屡次触犯族规,照理,是要受到严厉处罚的……” 他话没说全,宋清欢却很快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勾起唇角嗤笑一声,“嬴长老,这是在威胁我?” 姬纾娇笑一声,接过话头,“帝姬怕是误会了,这不是威胁,而是共赢。” “哦?”宋清欢饶有兴致地转了目光看向她,“怎么个共赢法?还请姬长老明示。” “帝姬是个聪明人,如果帝姬同意参选圣女大典,圣女那边,我们可以手下留情。否则,正如嬴长老所说,圣女屡次触犯族规,可姑息不得。” 宋清欢轻笑一声,眸光如雪般清亮,“长老们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如果我同意参加圣女大选,你们便能保我母妃安全,是这样吗?” “帝姬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姬纾答。 宋清欢放下手中茶盏,紧紧盯着姬纾,“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照两位长老这么说,我确实能从中获利,不过,长老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们执意让她参加圣女大选,又有什么好处? “帝姬背后有寒帝支持,若帝姬当真成了圣女,若日后扶澜族有难,想必帝姬也不会袖手旁观罢?”嬴彻沉着嗓音开了口。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尖,直了身子开口道,“嬴长老说笑了,玉衡岛避世已久,常人根本就找不到玉衡岛所在,又怎会突然有难呢?” 嬴彻笑笑,“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再说,帝姬若同意,也只是候选人之一,若雪莲选了旁人,我们自不会再多说一句,保证恭恭敬敬地送帝姬离开。” “可……万一雪莲选中了我呢?” “就算帝姬当真成了圣女,若帝姬想走,我们也绝不强留。”嬴彻倒是答得斩钉截铁。 这两日,他们又仔细商讨了一番,越发觉得当年九天玄女留下的那句箴言其实并非指苍邪剑主人。 扶澜族的存在原本是为了维护整个云倾大陆的秩序,所以,所谓的避世,只是明面上蒙蔽世人的借口而已。这些年,影瞳早已散布四国各地,将各国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传回岛上。也正因着有这般完备的情报机构,他们才有能力助苍邪剑的主人夺得天下。这一点,族中灵力较高的族人皆有所耳闻。因而当年圣女私逃出岛,他们才能找出合适的借口瞒下来。 扶澜族人灵力渐弱,可据影瞳来报,四国对玉衡岛虎视眈眈的目光却越来越多,若真有位高权重者举兵来犯,单凭他们怕是抵挡不住。所以,他们才会急着想要拉拢宋清欢。 宋清欢的存在本就是一个意外,可正是这样的意外,说不定,就是扶澜族的转机。 这样的情况下,让宋清欢试一试,总归是没有坏处的。就算宋清欢成不了圣女,他们借机赦免了妘璃,也算是卖了她一个人情,不至于将关系闹得太僵。 他的话说得有几分真诚,宋清欢敛了眸子,心中泛起嘀咕。 难道……扶澜族的情况,果真大不如从前,竟已到了要与人结盟的地步? 她虽仍心存怀疑,但如今母妃在他们手上,要想安然无恙地救回母妃,便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来。 “就算我同意,我的身份,你们该如何解释?母妃会不会再次受到伤害?” “只要帝姬同意,这些,都不需要帝姬操心。至于圣女那边,可能要委屈她一下,但是绝对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 宋清欢转头看向沈初寒,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宋清欢心神领会,开口道,“两位长老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吧,请两位长老给我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明日,我必给一个答复给几位长老。” “好。”嬴彻知晓对她不可逼之太过,点头应了,行过礼,“明日我再派人来请帝姬。”说罢,同姬纾一道离开了清雅小筑。 目送着嬴彻和姬纾出了院子,宋清欢倚在门框上,转身看着沈初寒,眸色幽沉,“阿殊相信他们的说辞么?” 沈初寒把玩着手中杯盏,无奈笑笑,“阿绾,就算你心存怀疑,你也会同意的对不对?” 宋清欢抱臂而望,神情柔软下来,“你知道的,我不能放任母妃不管。况且,只有早日见到母妃,你体内的蛊毒才能早日拔除。” 沈初寒叹口气,“罢了。毕竟母妃在他们手中,眼下,我们还是先救出母妃再说。至于这什么圣女,若你不愿,没有人可以勉强你。” “阿殊。”见他松口,宋清欢娇俏一笑,“谢谢你。” 这时,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宋清欢转身一瞧,是妘歌走了过来。 “娘娘,您叫奴婢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正文 第470章 表姐妹 “进来吧。”宋清欢一句,同她走到房中站定,看向她开口道,“查到了什么?” “参加圣女大典的原定人选,除了姬夜和妘萝外,剩下三人分别是姜如是、姞蘅、嬴天舒。其中姬夜和妘萝公娘娘已经见过,姬夜是姬纾之子,妘萝之母妘環,是夫人的嫡亲妹妹,姜如是乃姜琳琅的外甥女,剩下二人,暂时没查到什么特殊的身份。” “姜如是和姞蘅是女子,嬴天舒是男子?”宋清欢问。 妘歌点头,“正是。” “姬纾那边,可查到了什么?”思忖片刻,宋清欢又开口。 妘歌迟疑片刻,看一眼宋清欢,“听人说,姬纾并没有成亲。” 宋清欢微怔,“没有成亲?那姬夜怎么来的?” “听说姬夜似乎生父不详,如今只同姬纾生活在一起。不过扶澜族本就是偏母系的氏族,这种情况在族中却也不少见。” 宋清欢眯了眸子,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母系氏族的社会,女子地位普遍高于男子,也许姬夜是姬纾一夜情所生也说不定,毕竟,她那般风流妖娆的女子,若真有心,总有人会把持不住。 “还有一件事。” “什么?”宋清欢抬了头。 “妘萝与姬夜是表兄妹的关系。” 宋清欢眼睫一眨,眼中一抹兴味,“怎么说?” “妘萝的父亲姬誉与姬纾是兄妹关系,不过……听说两人的关系并不大好。姬誉娶了妘環离开姬家后,两家便鲜有往来。” “可查清楚了是何原因?”宋清欢微抿了唇角,眸光微暗。 妘歌歉意地摇摇头,“我打听了许久,也没查探到什么有用消息。” “罢了。”宋清欢想了想,“这件事,就先不要再打听了。”姬纾性子机警,这毕竟是在她的地盘上,若教她知晓,难免打草惊蛇。 “是。”妘歌明白她的考量,点头应了。 “姞蘅和嬴天舒二人,谁的灵力更甚一筹?”这时,身后传来沈初寒低沉的嗓音。 宋清欢若要参加下个月的圣女大选,现有的候选人中势必将有一人退出。妘萝、姬夜和姜如是都与几位长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留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知这剩下的二人,又有什么过人之处? 妘歌朝沈初寒看去,仔细想了想开口道,“听说姞蘅年方不过十七,却能将体内灵力操控得炉火纯青,而且五种灵力均无短板。” 对于身怀全灵力的人来说,他们虽能操纵五种灵力,但总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姞蘅拥有这样的能力,就说明无论在何处,她都能从周围的一切汲取源源不断的动能,在搏斗中更占优势。 不过圣女大典并不是灵力比武大赛,而是由圣殿中的雪莲直接决定,故而此种能力究竟会不会占上风,却也不一定。 “嬴天舒呢?”宋清欢狭了眸子又问。 “嬴天舒的母亲,是上一任圣女的候选人之一,原本也是夫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之一,虽然最后还是败给了夫人,但嬴天舒的灵力该也是不弱。” 一般来说,父母的灵力越高,生下的子女灵力高强的可能性就越大,这就是为什么历任圣子圣女的子女将自动成为下一任候选人之一的原因。 如此看来,嬴天舒怕是也不容小觑。只不知五位长老最后会决定将哪一位从候选人名单剔除? “对了。奴婢还打听到,这里头,似乎是妘姑娘的灵力最为高强。” “妘萝?”宋清欢一扬眉梢,略有诧异,不过想起她那日轻巧驭浪的功力,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妘環与母妃是姊妹,母妃灵力高强,妘環灵力自是不弱,妘萝的灵力承自她母亲,想必也是这一辈人中的佼佼者。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妘歌行礼退下,宋清欢看向沈初寒笑笑,目光移向窗外。九月的天气,已有了阵阵凉意,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向远方,透出几许寂寥的萧索。 * 因离圣女大选就剩十来天的光景,几位长老雷厉风行,去完清雅小筑的第二日便放出了风声,称当年圣女妘璃出岛本因族内事务,却私自与外族人结合,触犯族规,废除灵力,以儆效尤。 又称前些日子来岛上的舞阳帝姬宋清欢便是圣女之女,按照族规,参加十月初一的圣女换届大典。 消息一出,岛上一片哗然。 妘璃为圣女的这些年做了不少利于扶澜族之事,深受爱戴,所以对于宋清欢参加圣女大选一事,众人大多没什么异议,反倒有人提出圣女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履行圣女义务,劳苦功高,不该接受如此苛刻的责罚。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一小撮人反对。 这其中,尤以被剔除圣女候选人名单的姞蘅为首。几位长老商量之后,最终决定将她除名换上宋清欢。眼瞅着原本还有圣女的机会,此时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自是不甘心,煽动自己家人和朋友一起,试图将事情闹大。 不过,几位长老在位多年,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雷霆手腕,很快将这些不同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如此一来,宋清欢将参加圣女大选的事便已成定局。 宋清欢本想在大选之前见母妃一面,却被嬴长老拒绝,许也是怕横生枝节,只让宋清欢再安心等这十天,十日过后,不管她是否成为圣女,他们都会履行承诺,放圣女妘璃离开月牙岛与宋清欢团聚。 见他坚持不肯,宋清欢也没有旁的法子,只得暂且按捺住心底的焦躁,耐心等着圣女大选的到来。 这日,她在府中待着无事,便唤了君熙一道,预备上街逛逛。沈初寒原本是想跟着,但因正好有事绊住手脚,再加上宋清欢道她同君熙两个女人逛街,叫沈初寒跟着算什么事儿,他这才作罢,吩咐流月沉星和妘歌好生护着。 出了清雅小筑,往街上走去。 一潼坊中住的都是些灵力高强的族人,平素从事的都是管理类的职责,故而街上干干净净的,并无商贩小摊。但听妘歌说,越往外围走,族人灵力越低,街道两旁摆着的小摊子便会多起来。 玉衡岛上虽然扶澜族人众多,但管理却颇为紧密,一般来说,根据灵力的不同,大家各司其职。比如外围里坊中的族人多从事体力劳动,得到的粮食或其他产物需每三个月上交一次给圣宫,由圣女和圣宫的五位长老统一分配。 但按照以往族规,往往是灵力越高的族人,分配到的各类物资越多。这就造成了外围里坊的族人一年到头拼命劳作,最后得到的物资却很少的怪象。 妘璃在位期间,听从民众意见,改善了分配制度。给每家每户都固定了应上交物资的定额,族人将定额上交圣宫后若还有剩余,便可自行留下剩余物资。 如此一来,便催生了换物制度的发展。 比如这家米粮充足,别家却布料充足,两家便可互换物资,达到互惠互利的目的,大大地改善了灵力较低的族人的生活水平,故而妘璃在族中,尤其是外围里坊的族人中深受爱戴,威望甚众。 后来,换物规模越大,便索性将这制度固定下来。在七霜坊中特意辟出一块地作为市集,每十日开一次集市。到了这一日,家中有剩余物资的族人便会从各个里坊赶来此处,互相交换物资。 宋清欢从妘歌口中得知此事,便起了兴致,拉了君熙一道预备去瞧瞧。 妘歌虽然从前没有来过一潼坊,但这些日子她也将一潼坊的地形都给摸透了,带着宋清华等人轻车熟路地绕过街巷,往下一个里坊而去。 宋清欢生得明艳动人,又来头不小,这些天下来,一潼坊中有不少族人都已认识了她。如今她成为圣女候选人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因此,今日众人一见到她,纷纷侧目。 不过宋清欢早就被看惯了,并未放在心上,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理会。 眼瞧着要走出一潼坊的地界了,身后却传来一声娇脆的声音,“帝姬!”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狭了狭眼瞳,转身望去,却见站在不远处唤住她的人,竟是妘萝。 妘萝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纱裙,头上簪一支镂空兰花珠钗,映着笑容满面的脸庞,显得娇俏可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面露惊喜道,“方才瞧着背影有些像帝姬,没想到还真是。” 宋清欢微一颔首,“妘姑娘。” 妘萝浅浅一笑,目光落在与宋清欢手挽手的君熙身上,好奇道,“这位姑娘是……?”瞧她与宋清欢行为亲密,似乎不大像婢女,所以妘萝才有此一问,先前倒不曾注意到。 宋清欢眸光转了转,笑笑开口,“这位是我嫂嫂君熙。”她要复活五皇兄的事几位长老已知道,所以君熙的身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至于妘萝知不知道这一茬,对于宋清欢来说并不重要。 果然,听到这话,妘萝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宋清欢的嫂嫂居然也上了岛。不过她很快垂眸敛下异色,甜甜一笑,“原来是君姑娘,不知帝姬和君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宋清欢轻勾唇角,“听说今日是七霜坊集市开市之日,我们准备去那里看看。” “是吗?”妘萝眸光亮了亮,“我也一直想去七霜坊集市瞧瞧,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机会,今儿正好碰上了,我也无事,不知道帝姬介不介意我同你们一起去看看?” “七霜坊人人都能去,妘姑娘又是玉衡岛的主人,我们又怎会介意呢?”宋清欢轻笑。 见宋清欢答应,妘萝笑容越发明媚,欢快道,“那走吧。”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嗯”一声,同她一道,继续往七霜坊走去。 “对了帝姬,最近的事我也听说了。”走了一小会,妘萝看向她开口。 宋清欢淡淡瞥她一眼,“妘姑娘是指……?” “帝姬身世的事啊,没想到帝姬竟是姨母的女儿,这么说来,我们还是表姊妹呢!”妘萝有几分兴高采烈,一双凤眼盈盈觑着她。 宋清欢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是呢,妘姑娘比我小罢?” “我今年十七。”妘萝道,十分热情,“既是表姊妹,帝姬也别叫我妘姑娘了,唤我阿萝便是。” “好。”宋清欢从善如流地点头,“阿萝,下个月的圣女大选究竟是怎么回事?” 妘萝试探地看她一眼,“怎么?几位长老没同你说吗?” 宋清欢摇头。 妘萝眸光一转,却换了个话题,“表姐之前就知道姨母是扶澜族圣女了吗?” 宋清欢垂眸,笑容微敛,“在这之前,我也只是有所猜测,直到来了玉衡岛后才敢肯定。如今想来,就像做了场梦一般。对了,那日小姨还特意来清雅小筑看过我,若明日得了空,我打算亲自去府上拜访。” “娘亲也同我提过,本想着明日一道去清雅小筑看看你的,没想到今日正好在街上遇见表姐,也算是缘分了。” “可不是?”宋清欢笑得心无芥蒂,“听说阿萝也是圣女的候选人之一,如此,才真算是缘分呢。” 她看着妘萝,笑得温婉沉静,“阿萝,你在岛上长大,比我要熟知族里的情况。下个月的圣女大选,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妘萝眼睫一垂,眼中一抹暗色闪过,很快抬头,笑意依旧,“表姐别担心,你无需准备什么,到时候的圣女大选,是由雪莲直接认主,我们只用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好。” 宋清欢眨了眨长长的眼睫,眉眼眯了眯,“阿萝,我还听说……姬公子也是候选人之一呢?” 听到姬夜的名字,妘萝的眼睫几不可见一颤,很快笑开,“是啊。” 宋清欢又道,带了玩笑口吻,“那么……阿萝是想自己做圣女呢?还是想让姬公子成为圣子呢?” 妘萝脸色微僵,很快笑容漾开,眸光清明,“圣女和圣子都是天选之人,不可强求,所以最后不管谁成为圣子或圣女,都是天意。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坦然够接受。” “阿萝真是看得开呢。”宋清欢意味不明地说一句,笑着将话题带过。 妘萝讪讪一笑,也没再接话。 走了一会,在妘萝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到了七霜坊。 七霜坊里人来人往,果真是热闹非凡。宋清欢他们一现身,顿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宋清欢看了一会,随意挑了几个小玩意,借口乏了,又回了一潼坊。 与妘萝别过,宋清欢同君熙一道慢悠悠地朝清雅小筑踱去。 “欢儿,你这个表妹,倒是热情。”君熙笑眯眯地看着她开口,眉眼盈盈,有几分捉摸不透。 宋清欢也笑,悠悠接口,“是啊,只不知是真热情还是假热情。” 君熙“哦”一声,“你不信她?” 宋清欢别了头看着君熙,“我前脚刚出清雅小筑,后脚便在街上遇到了她。那地儿,离誉府可有段距离呢,好端端的,她怎会出现在那里?” 君熙眸光一凝,“这么说来,果然不是巧合。” “这世上哪里真有什么巧合,不过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契机罢了。”她噙一抹笑意,“怎么?嫂嫂也不信她?” 君熙若有所思地“嗯”一声,“上次你说,她和姬夜曾联手来试探过你。姬夜是姬长老之子,选中他倒也无可厚非。但论便利,姜如是乃姜长老外甥女,理应更合适才是。那么,之所以会选妘萝,说明她却有过人之处。既如此,她就一定不像表面这般娇蛮天真。” 宋清欢与君熙共同经历过太过,两人早已坦诚相待,故而即便妘萝是宋清欢的表妹,她也丝毫没有顾忌,将自己的顾虑直言相告。 宋清欢笑,“从前夺剑大会初识嫂嫂时,便觉你心思缜密,看人极准,今儿算是开眼界了。” 君熙嗔她一眼,“欢儿,你可别取笑我了,在你面前我可不是班门弄斧?” 宋清欢挽住她的手臂,“嫂嫂的顾虑很有道理,我的确对她有所怀疑。她今日前来,约莫是存着试探之心罢了。不过我有一事不解,她看上去,似乎当真对圣女之位不甚在意,既如此,又为何要前来试探?” 君熙沉吟开口,“我觉得,她对那位姬公子,似乎确实很紧张。你既然说姬公子也是候选人之一,也许……她是为了情郎而来?” 宋清欢狐疑蹙眉,仍有不解,思索片刻,释然道,“罢了,现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明日,我同阿殊走一趟誉府,看看能不能再探出什么。” * 翌日,誉府。 后院某处院落中,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夫君,你今儿难得休息,要不……我们去海边走走?”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进房中,照在房中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一人身量纤细,肤光雪白,眉眼间风情流转,正微仰了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脸柔情。 她一面伸手替面前的男子整理着腰带,一面有些雀跃地抬眸看着她。虽已三十多岁的年纪,但因保养得当,神情间还带着少女的娇俏。 此人,正是妘環。 而她面前所站的一身墨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便是她的夫君,妘萝之父姬誉了。 姬誉亦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俊秀,玉面俊秀,五官俊朗,看得出年轻时亦是个美男子。 听到妘環的话,他淡淡一笑,“環儿,昨日阿萝不是说,今日舞阳帝姬会登门拜访吗?我们若去了,她特意来看你,岂不是让她白跑一趟。” 妘環眉眼一垂,“帝姬那怕也是随口说说罢了,难不成今儿要在家等她一日?你难得休息,好久都没陪我出去走走了。若帝姬当真来了,我明日再亲自去一趟清雅小筑便是。” 说话间,抬了一双勾人凤眸,神情幽怨地瞧着姬誉,端的是妩媚风情,长长的睫毛似小刷子似的,勾啊勾的似要将人的魂都给勾走了。 姬誉笑笑,拉过她的手,“環儿,你又任性了。舞阳帝姬身份尊崇,若真叫她跑了个空,传出去也不大好。” 见妘環仍有不悦之色,他叹口气,“这样吧,我们上午在府里头等着,不管帝姬今日来没来,等太阳落下去一些,我下午再陪你去海边走走如何?” 妘環这才展颜一笑,眼尾一曳,娇俏开口,“这还差不多。” “走吧。”姬誉整了整衣衫,拉过她的手,“去前厅吃早饭吧,阿萝应该已经再等着了,可别让她久等了。” 正文 第471章 他并不适合你 到了前厅,妘萝果然已经到了,见他们二人携手过来,不由促狭一笑,起身迎上前去,“爹,娘,你们来啦。” 姬誉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同姬誉一道落座,“阿萝昨夜睡得怎么样?” “睡得挺好的。”妘萝笑着应了,将竹筷递给妘環和姬誉,“快吃早饭吧,我都饿了。今儿淑姨做了我最喜欢的虾肉包。” 妘環看她一眼,眸光微沉,“阿萝,马上就是圣女大选了,你怎还是这般吊儿郎当的样子。” 妘萝握住筷子的手一僵,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嘴里嘟囔道,“圣女大选又不是要以灵力比武,我现在就算再努力,那雪莲不选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还敢顶嘴?!”妘環气得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冷冷觑她一眼,“我看,你的心,怕是早就飘了吧,能不能当圣女,你怕是也无所谓了。” 姬誉见她面有怒气,夺过她指间的竹筷,温声宽慰,“好了,阿萝说得也没错,这圣女大选是由雪莲择主,本不是用灵力互相搏斗,阿萝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保持一颗平常心。” “夫君。”妘環不满地看他一眼,脸上怒气却是缓了下去,“你不知道,阿萝这丫头,根本就不把我们的话听进心里。你可知……昨日阿萝去了哪里?” 妘萝一听这话,眸光不由自主地一闪,低垂了眼帘。 姬誉微微蹙眉,看向妘萝道,“阿萝,你昨日去了哪里?” 妘萝定了定心神,抬头看着姬誉,“昨日我出门后,在街上正好遇到舞阳帝姬,我想着她如今同我是表姐妹了,便同她寒暄了几句。她闲来无事想去七霜坊的集市看看,我便尽地主之谊,主动领她去了七霜坊逛逛。这件事,我昨儿不就同爹娘说过了吗?” “舞阳帝姬没有因上次之事怪罪于你吧?”姬誉眉头一舒,凝眸看着妘萝。 “没有。”妘萝摇头,见姬誉面容和悦,一颗吊着的心也渐渐落了下来,嘟哝道,“她有什么好生气的,若不是她隐瞒身份,长老们又怎会叫我和……叫我去试探她呢?不过……” 她话头一转,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没想到,她居然真是圣女之女。” “怎么,她同圣女长得不像?”姬誉浅笑着问。 “像啊。”妘萝随口一答,“若是不像,几位长老又怎会起疑心?我只是没想到圣女竟这般大胆,不仅私逃出岛,还敢同外族人私自结合……” “阿萝!”妘萝话音未落,妘環便冷冷打断了她,“圣女不仅是圣女,还是你的嫡亲姨母,妄议长辈,这便是我平日里教你的?” 被妘環这么一喝,妘萝立即吓得不吱声了,低着头,紧咬唇瓣。 姬誉看一眼妘環,声音如沐春风,“環儿,你也别生气了。昨日之事,你不早已知道嘛。我知道你想让阿萝成为圣女,可阿萝与帝姬既是表姊妹,说两句却也无可厚非。” “我又怎会因这事生气?”妘環嗔他一眼,眼底深雾涌动。很快,她将目光看向妘萝,语声微厉,“从七霜坊回来之后呢?你还去了哪里?” 妘萝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期期艾艾道,“没……没去哪里。” 妘環眉头一皱,冷冷的眸光盯着她,“阿萝,你还不说实话?” “我……”妘萝听她语声严厉,心头不由生了几分慌乱,急急抬眼朝姬誉看去,想寻求帮忙,“爹爹,我……” “别看你爹,看着我!”妘環又是一声喝。 妘萝吓得身子一瑟,不敢忤逆,眼底泪花闪动,怯怯地看向妘環。 “说吧。”妘環冷声。 “我……我去了纾府。”妘萝张了张唇,半晌,才呐呐出声。 姬誉一听,眸光一凝,眼底有晦暗的神色翻涌。 “你去纾府做什么?”片刻,姬誉开口,脸上笑意隐去,面色有几分难得的肃然。 “我……舞阳帝姬突然要参加下个月的圣女大选,我……我想去看看姬夜那里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 “然后呢?”妘環冷冷追问。 “姬夜没在府里头,我怕遇到姬长老,便回来了。” 妘萝眉头一拧,就要发火,姬誉拉了拉她的手腕,看向妘萝沉声开口道,“阿萝,爹便信你这一次。但爹再跟你说一遍,姬夜是个极有心机的人,你不要被他利用了去,要知道,他并不适合你。” “爹,我没有……” “好了。”姬誉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我言尽于此,吃饭吧,不要再让我和你娘知道你和姬夜或者姬家有任何瓜葛。” 见素来和悦的姬誉也冷了脸,妘萝不敢再说,呐呐应了,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吃起早饭来。 用过早饭,妘萝心底还有些怯,便也没有久待,很快起身离席,行礼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让人将碗碟撤下,妘環看向姬夜,“夫君,阿萝如今大了,倒是越发不听我话了。” 姬誉眯了眯眸子,声音带了几分冷淡,“我是绝对不允许她同姬夜在一起的。” “我知道,我会再好好同她说说的,夫君也不用太生气了。”见姬誉眉头紧锁的模样,妘環又担心起来,忙柔声宽慰。 姬誉“嗯”一声,脸色舒缓几分,“辛苦環儿了。” 妘環低头一笑,“夫君说什么客气话,你我是夫妻,阿萝又是我们的女儿,又有什么好辛苦的呢?” 姬誉淡淡一笑,目光从妘環面上挪开看向院中,悠远而绵长,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妘環看着他的模样,脸上笑容一淡,眼底有异光闪过。 两人在前厅说了会闲话,正要回房,忽然见有人走了过来,朝他们行了个礼,“夫人,老爷,门外舞阳帝姬和寒帝求见。” 玉衡岛上虽无等级地位一说,但大户人家都会雇佣一些灵力低的族人看院,做饭等,等到了夜间,这些人完成一天的工作后会回到各自的家中歇息,第二日再过来主家劳作。 听到来报,妘環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眸子,同姬誉对视一眼,才淡淡开口道,“请他们进来吧。” 那仆人应是,退了下去,不一会,便引着宋清欢和沈初寒过来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进了正厅,目光在上首的妘環和姬誉面上一扫,方淡淡收回目光,朝妘環颔首一礼,“姨母。”又笑着转目看向姬誉,“这位……想必就是姨父了吧?” 妘環也笑着点了点头,同姬誉一道迎上前,转身看一眼姬誉道,“是的阿绾,这位是我夫君姬誉。”又向姬誉介绍道,“夫君,这位便是姐姐的女儿,舞阳帝姬宋清欢了,乳名一个绾字。” 宋清欢浅笑流光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姬誉。见姬誉于妘環身旁长身玉立,唇角含笑,五官俊朗,自有一股温润的气质,确实是个美男子。 “姨父。”宋清欢朝他点头,浅浅一笑。 姬夜也回了礼,眸光润泽地看着她,眼底似有光芒闪动。 “阿绾,寒帝,快坐吧。”妘環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又命人上了茶来。 “听说昨儿阿绾在街上碰到阿萝了?”妘環笑着看向她问。 宋清欢点头,“是啊,阿萝带我去了七霜坊集市,还挺有意思的。” “你同阿萝性子相仿,若无聊了就来找她便是。” “谢谢小姨。”宋清欢应了。 妘環“嗯”一声,看一眼宋清欢叹口气道,“阿绾,长老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他们会突然知晓了你的身份?” “那日我与母妃见面后,姬长老却趁我不备对我出手,拿到了我贴身佩戴的母妃留给我的玉佩。听说,那玉佩,是岛上特有的血幽玉所制,只有圣女有资格佩戴。” 妘環闻言微诧,五指紧了紧,垂了头沉声道,“她竟这般刁钻?” “姬长老心细如尘,姬公子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是我大意了。”宋清欢接话。 姬誉闻言蹙眉,“姬夜?他怎会与这件事有关?” 妘環忙看向姬誉,弯了弯唇角,斟酌着开口解释,“夫君也知道,阿绾同姐姐长得颇有几分相似,几位长老暗地里对她的身份起了几分疑心,前些日子便让阿萝和姬夜去试探了一番阿绾。” 姬誉素来不喜姬纾和姬夜,为了怕他生气,所以这件事,妘環之前并未同他提起,此时被宋清欢点出,也只得简要地说明了情况。 姬誉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何独独只叫姬夜和阿萝两人?” 妘環看一眼宋清欢,淡笑着解释,“他二人是下一任圣女圣子的候选人,叫他们去,却也无可厚非,夫君不要多想了。”一顿,怕他再揪着此话题不放,看向宋清欢转了话题。“罢了,几位长老既生了怀疑,你的身份,迟早还是要暴露的。只是……” 说到这里,她神情有几分动容,“只是如此一来,姐姐那边,怕是又要受些苦了。” “他们竟当真敢废了……圣女的灵力?!”姬誉听到这里,语气沉沉再度开口,眼底似有怒意。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一垂眼帘。 母妃早已灵力尽失,长老对外放出的风声,不过是为了平息各方言论而打出的幌子而已,难道……妘環和姬誉并不知道母妃失去灵力的事? 她抬了头看向妘環,倒想看看她是怎么说的。 妘環眉梢微动,抬眼看向姬誉,温声开口,声音中带了一丝悲悯,“夫君,长老们既已告知了全族,想必……这决定怕是更改不了了。” 目光在姬誉紧握的拳头上一顿,眨了眨长睫,伸手握住,温柔小意开解,“夫君,不管怎么样,姐姐能再次与阿绾相认,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有些苦涩地接着开口,“况且你也是知道的,姐姐一向不喜欢待在玉衡岛,更不喜欢自己扶澜族人的身份。下个月姐姐便要卸任圣女了,没了灵力,或许对姐姐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 姬誉抬眸看向她,望见她眼底的盈盈水汽,眼睫一敛,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妘環复又转向宋清欢,眼底雾气姣姣,“只是阿绾,你如何就同意了几位长老的要求?姐姐并不想将你留在玉衡岛上的。万一你当真成了扶澜族圣女,当如何是好?” “母妃在他们手中,由不得我不同意。”宋清欢语声淡淡,神情亦是苦涩,“再说了,雪莲选中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眼下,自是母亲的安危要紧。” 妘環讪讪一笑,“你说得是,倒是我太替你担忧,一时钻了牛角尖。” 宋清欢笑笑,“我和阿殊今日过来,是想谢谢前几日小姨特意去清澜小筑提醒我一事。虽然最后事情没能按照我们的计划走,但小姨能冒着危险去看我母妃,我已经很感动了。” 她话音尚未落,姬誉惊诧沉郁的声音想起,“環儿,你去看过圣女?” 正文 第472章 没什么好解释的 妘環闻言,眼中一瞬间的慌乱,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开口,“是……是的。”余光瞟见姬誉面容微沉,心底不由“咯噔”一声,忙开口解释。 “前两日阿绾来了府里,我正好远远瞧见了一眼,见她与姐姐长得颇有些相似,心中生了疑,便偷偷去找了姐姐问清楚。” “你知道圣女在何处?”姬誉盯着她问,眉尖一蹙。 “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的。”在他幽深眸光的注视下,妘環的心思似有些无处遁形,艰涩开口。 “圣女不是在闭关修炼么?怎能出关见你?”姬誉又问。 妘環的神色有几分难看起来,抿了抿唇角,抬眸看向他压低声音道,“夫君,阿绾还在这里呢,姐姐的事,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不想,她话音刚落,宋清欢清脆的语声便响了起来,“无妨,小姨直说便是。姨父也不是外人,上次小姨不是同我说过这其中的内情吗?”她一双玲珑杏眼瞧着妘環,背脊笔直,脖子修长,玉色肌肤在照进来的阳光下显得异常清透。这样娴雅安静的姿态,倒教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她的母妃妘璃。 宋清欢面色如常,心中却起了几分思量。 从妘環的神色中,她算是看出了几分端倪。 不管妘環对母妃是真心还是假意,可对于母妃的事,她并没有向姬誉和盘托出。而且,姬誉对母妃的态度也有些暧昧不清。既然如此,她倒要看看,妘環究竟在搞什么鬼。 被她这么一接话,妘環颇有些骑虎难下,端起茶盏喝一口,勉强压下躁动的心情,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宋清欢娇俏一笑,只做不知她的考量,不疾不徐开口道,“小姨不用自责,这件事,本与你没有关系。你能冒着被几位长老发现的危险潜入浮屠山探望母妃,我已经很感激了。” 妘環眸光一沉,低垂着头一咬牙,才抬了头缓缓开口,眸光往姬誉面上一瞥,“姐姐所谓的闭关修炼……只是个幌子,真实原因是,这一任的长老不满上一任长老对姐姐私逃出岛的处置,所以将她软禁在了浮屠山中。” “你说什么?”姬誉墨瞳一狭,死死盯住妘環。 妘環睫羽猛地一颤,咬了咬殷红的唇,嘶哑着嗓音接着往下说,“我知晓姐姐的下落后,便想将姐姐救出来。可姐姐不肯,怕连累到我们……说自己就算出了浮屠山也无处可去……”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姬誉沉着嗓子,声音有几分压抑。 听到姬誉这话,妘環猛地抬头,也不说话,只是咬住下唇,一双狭长凤眼中满是雾气,就那么满眼控诉地瞧着姬誉。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眸子。 果然,他们两人和母妃之间,从前一定还发生过什么。 不过,妘環虽然被自己问了个措手不及,但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方才那些话,起码在姬誉面前已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提过母妃灵力尽失之事,不管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起码在姬誉面前,她说的一切,都能圆回来。 只是,如此一来,宋清欢更无法相信她了。 不论她对母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里头,一定还夹杂着她自己的私心。 “小姨和姨父不用太担心,母妃在给我的信中也说了,她这几年虽被软禁在浮屠山中,但吃穿用度上几位长老并不敢苛待于她,并未受什么苦。只是……” 说到这里,她语声一顿,眼中有盈盈水汽浮上,“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的不孝,若是我能早点过来……。” “阿绾……”沈初寒适时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声宽慰,“你也别自责了,我们这些年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寻找母妃的下落,各种法子都用尽了。若能早些找到,自会早一点来玉衡岛,又怎会任母妃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听得沈初寒一本正经的温柔口气说出这话,宋清欢不由在心底偷笑两声。沈初寒也真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直中要害啊。 他这话,分明是在隐射妘環。 说到底,不管妘環有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她终究还是放任母妃未管。虽然她并没有义务一定要救母妃,但在姬誉的眼中,却不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妘環拢在袖中的五指紧了紧,低垂了头,终究是没有再出声。 宋清欢与沈初寒对视一眼,很快抬眸,提了嗓音道,“瞧我,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好在母妃很快就能离开浮屠山了,也总算是苦尽甘来。” “是啊。”妘環勉强笑笑,赶紧将话题转移,“下个月月初的圣女大选,阿绾可准备好了?” 宋清欢眨了眨长睫,有几分漫不经心,“听阿萝说,到时我只需到场便是,并不需要准备什么。” 妘環点头应一声,脸上又恢复一贯的慈爱,“确是如此。到时我让阿萝去清雅小筑找你,你们一起过去,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多谢小姨,倒是,就要麻烦阿萝了。”宋清欢笑着谢过。 妘環笑笑,同宋清欢介绍起了玉衡岛和扶澜族的风土人情,姬誉和沈初寒偶尔插一句话,气氛倒又恢复了正常的其乐融融。 聊了半个时辰,妘環看一眼外面的日头,笑着道,“难得阿绾和寒帝今日亲自过来一趟,午饭便在这里用了吧,我叫人提前去准备。” “不用了。”宋清欢道,“等母妃出来之后,我们一家人再好好聚聚。今日我就先回去了,多谢小姨和姨父的招待。” 说着,便同沈初寒一道起了身。 妘環见状,便也没有强留,同姬誉一道亲自送他们出了府。 送走两人,转身一进府,妘環的脸色便垮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朝后院飞快走去,脚下行得匆匆,根本就不看身后的姬誉。 姬誉抿了抿唇,快步追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環儿,你这是做什么?” 妘環被他拉住,愤愤转身看向他,看着姬誉眉头微皱的模样,她不怒反笑,“夫君,你问我做什么?!难道不应该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吗?” 姬誉放开抓住她胳膊的手,面色沉稳,“環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妘環冷笑一声,“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对姐姐念念不忘么?” 听到这话,姬誉脸色陡然一沉,眸底飞起浓雾,紧紧盯住妘環,四下环顾一圈,见左右无人,方略放了心。看回妘環,声音沉郁沙哑,带了厉色,“環儿,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妘環冷笑连连,“怎么?夫君是怕有人听到,损了姐姐的名声?” 姬誉脸色一冷,幽沉的眸光死死盯了妘環一瞬,忽的转身,拂袖欲走。 “你不准走!”妘環在身后厉声喝住。 姬誉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只有冷冷的声音飘入妘環耳中,“環儿,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现在很冷静!”妘環足下发力,施展灵力,顷刻间到了姬誉跟前,张手拦住他的去路。 “姬誉,怎么?被我说中心思就想走?你敢说你现在心里没有一丁点地怨我?”她仰着脸,死死盯住姬誉,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姬誉脸色很沉。 他平素里眼角总带着润泽的笑意,而今日,眼底却是一片冷寂。 “環儿,你不该瞒我。” 他的语声不重,只是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传入妘環耳中,似一把大锤子在她心口猛地一敲。所有强压下去的苦涩仿佛在这一瞬间涌上。 “是,我不该瞒你!然后呢?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救出姐姐?”她说着说着,眼眶中的泪还是止不住流了出来,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朦朦胧胧间瞧不见姬誉的神情,只见他长身玉立的清隽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永远仿佛初见时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哪怕他现在很生气,也只紧紧抿了薄唇,面上没有半分狰狞之色,如芝兰玉树般清华。 她使劲眨了眨眼,想将眼前的雾气驱散。 “環儿……”姬誉看着她死咬住下唇倔强着不肯流泪的模样,眼底黯淡无光,“你当真是这么觉得么?” 妘環不说话,只死死咬住唇瓣,泪光闪烁地盯着他。 姬誉突然叹一口气,似有些心灰意冷,“罢了,你既执意这么认为,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说着,大袖一拂,绕过妘環,径直走远。 留下身后的妘環一人,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顷刻间泪流满面,五指死死攥紧,眼中浮现绝望之色。 他竟连一句解释一句否认也不肯给自己,究竟……是对自己的失望?还是……问心有愧? 妘環怔怔地站在原地,泪眼朦胧,心内一阵绞痛。 这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试探的呼声,“娘?” 妘環身子一僵,慌忙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又调整了一下思绪,方回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走来妘萝,一脸惊诧地看着她。 走得近了,她下了游廊,在妘環面前站住,吃惊地盯着她通红的眼眶和残留的泪痕道,“娘,您……您哭了吗?” “没有。”妘環又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刚刚送舞阳帝姬和寒帝出来,风太大,迷了眼。” 妘萝将信将疑地皱了皱眉头,见妘環不想说,只得咽下心底的疑问,开口问道,“帝姬他们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过来认认亲而已。”提到宋清欢,妘環神情有些冷淡,看在妘萝眼中,越发狐疑起来。 娘亲这神情明显不对,难道……方才宋清欢来说了什么? 怕妘萝继续追问下去,妘環转移了话题道,“你准备出去?” 妘萝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娘亲今早教训得是,我准备现在去海边好好练练水灵力。不管如何,圣女大选,还是要尽全力才行。” 妘環鼻头微酸,伸手握住妘萝的手,语声沉沉,“阿萝,这几人当中,属你的灵力最高,若不出意外的话,圣女之位一定会是你的。娘未完成的心愿,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娘?”妘萝有些不解,刚待细问,却见妘環松开了她的手,沉声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去吧,记得中午按时回来吃午饭。” 妘萝被她这么一打岔,也忘了方才要问的事,点点头,同妘環告了别,走出了誉府。 妘環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站了一会,也很快转身,消失在长廊尽头。 身后,风吹柳动,屋顶的瓦砾发出细微声响,很快消失在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中,未留痕迹。 * 宋清欢和沈初寒一道回了清雅小筑。 “阿殊,妘環身上,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宋清欢在房中坐下,看向沈初寒开口。 沈初寒一面伸手替她斟了杯茶,一面不疾不徐开口道,“我看,不仅是她……姬誉身上,似乎也有不少秘密呢?” 宋清欢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双手捧着茶盏,若有所思的神色,“阿殊,你觉不觉得……说到母妃的时候,姬誉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 沈初寒抿了抿唇,“不光是他,我看……妘環也是很紧张的样子。” “阿殊,你也怀疑……当初他们两人与我母妃之间发生过什么?” 沈初寒点头,“是与不是,等玄影回来就知道了。” “玄影?”宋清欢面露不解。 沈初寒轻轻一笑,“我早就对妘環有所怀疑,所以,今日去誉府时,便叫玄影偷偷跟在了我们身后,等我的信号。我们从誉府出来后,我就给玄影下了指令,让他偷偷潜伏在誉府屋顶,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这会子,也差不多回来了。” “好啊你。”宋清欢嗔他一眼,“这事儿也不同我说,还准备瞒着我呢?” “怎么会?”沈初寒弯了弯眉眼,笑容翩然而从容,目光流连在宋清欢面上,“只是妘環毕竟是母妃的亲妹妹,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我不想让你同她生出什么嫌隙。不过现在既然你对她也有所怀疑,我也就不瞒你了。” 宋清欢嘟了嘟嘴,“罢了,反正怎样都是你有理。” 沈初寒笑得宠溺,拉过她的手放入掌心轻轻把玩着她的五指,“毕竟我们在玉衡岛上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玄影那边,应该快回来了。” 果然,没等多久,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玄影的声音传来。 “公子,少夫人。” “进来吧。”沈初寒淡淡开口。 玄影进了房间,朝两人抱拳行过礼。 “打探到什么了吗?”沈初寒问。 “公子英明。公子和少夫人走后,妘環和姬誉果然吵了起来。”玄影回答。 “吵了起来?”宋清欢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吵什么?” 玄影看一眼宋清欢,冷峻的脸上浮现些许犹疑。 宋清欢一怔。 玄影是直肠子,素来是有一说一的性格,今日怎这么吞吞吐吐?刚要开口,忽想到什么,愣了愣,直直看向玄影道,“怎么?难道……他们吵架的内容,与我母妃有关?” 玄影忙低了头,抱拳行礼。 见他这模样,宋清欢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抿了抿唇,淡淡开口,“无妨,你直说便是。” 玄影应一声是,这才将方才看到的一幕,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宋清欢听。 宋清欢听罢,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她没想到,事情竟还真叫自己猜中了。姬誉竟然当真……当真对母妃有情?或者说,曾经对母妃动过情?而妘環也知晓姬誉对母妃的感情,还一直耿耿于怀? 这下子,事情似乎突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正文 第473章 反将一军 十月初一很快到了,圣女大选之日乃扶澜族难得一遇的盛典。故而,到了这一日,岛上气氛显得格外紧张,所有族人都停下了日常工作,只等着时辰一到,便往月牙岛而去。 宋清欢虽对圣女大选无感,但她毕竟是候选人之一,再者母妃还在几位长老手里,也不好做得太过,还是决定暂且配合,到了圣殿后再见机行事。 天刚亮,她便起了床,沈初寒出门吩咐玄影事情去了,宋清欢则唤了流月沉星进来替她梳妆打扮。 “殿下,今日是大日子,您可要穿那套带来的宫装?”沉星将用过的洗脸水端了下去,流月则留站在衣箱前,转头看着她笑盈盈问。 宋清欢来玉衡岛之前,特意带了套可以彰显身份的宫装,以备不时之需。 宋清欢想了想,摇头道,“不必。随意取套简便的裙衫来便是。”今日是扶澜族的盛典,不是她的,若非几位长老用母妃的安危相逼,她根本就没兴趣参加这什么圣女大典,又何必做出一副不敢怠慢的模样来? 她就是要让几位长老知道,她虽然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心里却并不是很爽。若是知趣的,最好不要再给她设什么绊子。 流月抿了抿唇,应一声,看了看衣箱中的衣裙,挑了件月白色软银轻罗百褶绫裙,想了想,又拿了件湖绿色折枝花暗纹披风出来。她将披风放在榻上,捧着那条百褶绫裙过来了。 “殿下,这条可好?” 宋清欢抬眼瞅了瞅,随口道,“可以。” 见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流月无奈地抿了抿唇,伺候着她换上,又替她梳了个与裙衫相配的淡雅的垂柳髻。 刚梳妆好,沈初寒便正好进来了。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都吩咐好了?” 沈初寒点头,见她已妆扮妥当,看向流月吩咐,“传饭吧。” 两人用过早饭,在房中稍作歇息。流月看一眼天色,不免露出几分急色,看向宋清欢道,“殿下,妘姑娘怎么还未来?” 那日在誉府,妘環说圣女大选这一日,会叫妘萝来清雅小筑,叫她一同去圣殿。现在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妘萝却还未出现,流月难免生出几分狐疑。 宋清欢笑笑,没有出声,端起桌上茶盏喝一口气,十分淡定的模样。 见她不急,流月有些不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殿下,我看妘姑娘并非表面上表现出得那么单纯,您就不怕……她不来清雅小筑,直接去了圣殿?” 宋清欢勾了勾唇,淡淡开口,“她不敢。” 不管妘萝和妘環打的什么算盘,既然她们答应了要过来,就不敢食言。否则,万一自己没能及时赶到圣殿,误了雪莲择主的时辰,最后追究起来,她们担不了这个责。 果然,这话说完没多久,便听到沉星来报,说妘萝到了。 她朝流月扬了扬眉梢,吩咐道,“你们就在清雅小筑等着吧。”说着,看一眼沈初寒,同他一道起身,走出了房间。 流月和沉星跟在他们身后出了房间,君熙和妘歌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宋清欢朝她们点点头,轻声道,“嫂嫂,那我和阿殊先去了。” “好。”君熙应声,“我们等你们消息。” 宋清欢浅浅一笑,转头看向院子门口,果然瞧见一袭盛装的妘萝,头上步摇微微晃动着,笼着雾气的眸光朝她们看来,背对阳光而站,神情有些看不分明。 她很快扬了嘴角迎上来,语声清脆地招呼一声,“表姐。”又看一眼沈初寒,微微点头,“寒帝。” 宋清欢也颔首打过招呼,微微眯了眸子打量一眼,淡淡道,“阿萝今日穿得真漂亮。” 妘萝扬了扬细长的眼尾,“今日是圣女大选,圣女大选乃扶澜族最重要的大典。我身为圣女候选人之一,自是要隆重对待,方显诚心。” 说着,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宋清身上,笑容中有讥诮一闪而过,“不过……表姐不是扶澜族人,没有这样的神圣感倒也情有可原。” 宋清欢笑,紧了紧身上的湖绿色折枝花暗纹披风。 玉衡岛上临海,如今已到十月,秋意比云倾大陆上要更浓些,流月担心她的身子,所以临出门前替她披上了披风。湖水绿的流光锦在阳光下有盈盈光芒闪烁,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眼淡然间有几分缥缈出尘之感,与盛装的妘萝站在一起,不仅不显逊色,反而更显仙气。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垂了眸,对于妘萝话语中的愤愤不平之意,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前些日子遇见时,她还装出一副热情的模样。今日这般,想必是因着那日瞧见了妘環和姬誉吵架的一幕,以为是自己所致,所以心中不免几分意难平罢了。 宋清欢笑笑,对她这样的举动不以为然,只淡淡开口,“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见她淡然如旧的模样,妘萝有些不甘地垂眸敛下眼中异色,很快答道,“好。”说着,率先出了清雅小筑。 走了两步,她突然停住,看向宋清欢,“表姐,时辰不早了,我们直接御灵过去吧。”所谓驭灵,就是如同轻功一般,施展灵力快速到达目的地。 上次他们刚来玉衡岛时,那位叫姜月的妇人便直接施展了土灵力,将他们很快带到了清雅小筑。 妘萝说这话的时候,眸光盈盈闪烁,闪过一抹算计。她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现下若走过去,怕是有些来不及了,误了时辰可就是大罪了。听说姐姐灵力高强,我们不如各自御灵,在月牙岛前再碰面如何?” 见她这副表情,宋清欢立马便明白过来。 自己虽然身怀强大灵力,但毕竟从小不在玉衡岛上生活,妘環怕是从母妃那里得知了自己从前灵力被封一事,知晓自己对灵力的操控还不娴熟,所以刻意提出这个建议,为的,就是看自己出丑罢了。 宋清欢清冷一笑,面上并不见局促,淡淡应了,“好。” 妘萝虽略有吃惊,但还是很快掩下异色,点了点头,双手在身前变幻手势,指尖有盈盈橙色光芒冒出。 宋清欢收回目光,看一眼沈初寒。 沈初寒明白她想说什么,点一点头,大手揽上她的腰肢,温声在她耳边道,“阿绾,抱稳了。”说罢,足尖一点,施展轻功,抱起宋清欢,顷刻间便消失在妘萝面前。 妘萝眼睁睁地看着宋清欢瞬间在眼前消失不见,脸色猛地一沉,施展灵力的手也是一僵,橙光暗淡下去。 她悻悻一咬唇,手势再度变幻,很快,身体周围笼罩了一圈淡淡的橙光,顷刻,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宋清欢和沈初寒到达白贝桥前时,妘萝还没到。 笼罩在月牙岛上空的结界已经打开,远处,玄殿、灵宫、圣殿,还有更远处的浮屠山四周轻烟缭绕,如同人间仙境一般如梦如幻。 眼下时辰还未到,所以白贝桥前还没有人。等候选人都到了圣殿之后,扶澜族人便被准许离家,来此等候消息。到那时,整个海边人山人海乌压压一片,煞是壮观。 等了一会,远远瞧见前头一团橙光而来。 宋清欢勾了勾唇角,神情淡然地等在原地。 果然,来的就是妘萝。 她行到宋清欢和沈初寒跟前,手一挥,周身橙光散去,露出一张神情略显不郁的脸来。 妘萝看一眼宋清欢,“表姐方才……是寒帝用的轻功?” 宋清欢笑,不以为意道,“是啊。你应该知道吧,我不是扶澜族人,操控灵力的能力还不娴熟。你既提议要御灵,我自不能拖了后腿,所以直接让阿殊施展轻功将我带过来了。” 她如此坦荡,听在妘萝耳中,却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自己费尽心思想要看她出洋相,却没想到却反被她摆了一道。方才那话,分明是在指责自己明知她不会御灵,还这般提议,分明是要故意给她难堪。 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穿,妘萝紧了紧五指,很快抬头,歉意地一笑,“抱歉表姐,我一时忘记表姐虽然灵力高强,却还不大会用灵力这事了。” 宋清欢淡然一笑,“不妨。”说着,看向眼前凌空而架的白贝桥,淡淡开口,“走吧。” 正文 第474章 嬴天舒 妘萝应一声,跟在她和沈初寒身后,往白贝桥走去。 走到桥中央,远远便瞧见有人在岸上等着,定睛一看,正是两张熟悉的面孔,姒檀和妫璎。 等他们下了桥,姒檀和妫璎迎上前,朝三人行了个礼道,“帝姬,寒帝,妘姑娘。” 宋清欢颔首应了。 姒檀看向宋清欢和妘萝,“请二位随我前去圣殿。”又转向沈初寒,“请寒帝随妫璎前去玄殿候着。” 沈初寒眉头一蹙,冷声道,“我同阿绾一起去。” 姒檀面上是例行公事的神情,语声冷淡,“抱歉寒帝,只有五位候选人才能进入圣殿,请寒帝随妫璎前往玄殿等候。” 沈初寒气息一沉,面露不郁。 在他发作之前,宋清欢拉了拉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既然都来了这里,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再起争执。沈初寒之所以坚持要随行,不过是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安危,再者,借机发泄下自己的不满罢了。 收到宋清欢的眼色,沈初寒果然没有再多说,冷冷地立在宋清欢身旁。 姒檀便又看回宋清欢和妘萝,“帝姬,妘姑娘,请吧。” 宋清欢朝沈初寒颔首示意一下,随妘萝一道,跟在姒檀身后往岛后的圣殿走去。 今日的圣殿似乎显得格外庄重肃穆,琉璃制的半圆穹顶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光,殿门口整齐地站着八位衣着精致的姑娘,皆是面容肃然,未闻一声。 姒檀上前,朝打头一位姑娘点了点头。 那位姑娘出列,朝宋清欢和妘萝行了个礼,伸出纤纤玉手朝里一让,语声清脆,“帝姬,妘姑娘,请。” 随她进了圣殿,迎面便是那扇巨大的白色屏风,随着他们走得近了,屏风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往大殿里面的通道来。 引宋清欢和妘萝入殿的姑娘在屏风前停下脚步,“帝姬,妘姑娘,五位长老和其他三位候选人已经在殿内等着了,两位请吧,我只能送到此处了。” 圣殿是扶澜族最为神圣的场所,寻常人等不可随意进入,宋清欢心中明了,点点头,随妘萝一道从屏风中间穿了过去。 穿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一抬头便瞧见上首坐着的五位长老,皆是盛装而列,神情肃然。 收回目光往下首一扫,瞧见了今日圣女圣子大典的另外三名候选人,姬夜、姜如是和嬴天舒。 姬夜今日穿了身绛紫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五官精致,有种迷蒙的妖艳之感。可尽管如此,举手投足间却并不显女气,只觉风流佻达得紧。 他眼尾一曳,似笑非笑的眸光朝宋清欢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上,他扬了扬薄唇,眼底有潋滟流光。 宋清欢不为所动,很快转了目光朝另一侧的其他两人看去。 姜如是年纪稍长,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鹅蛋脸上一对水杏般的眼眸,生得肌骨莹润,肤光胜雪,与姞羽有两分相似,却自有一段窈窕娴静的美态。 一旁的嬴天舒,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月牙白锦袍,腰间坠一把玉扇,剑眉星目,颇有几分翩翩少年郎的姿态,亦是俊美无俦。 他二人见宋清欢望来,姜如是微微点头一礼,神态娴雅,嬴天舒却是好奇地瞪大眼睛瞧了她几眼,还扬唇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有几分晃眼。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收回眸光,对两人的性格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同妘萝一道上前两步,朝几位长老行了礼。 “帝姬和妘萝来了,坐吧。”嬴彻沉声开口。 妘萝谢过,没有迟疑,很快走到姬夜身旁坐下。姬纾见状,眯了眯眸子,眸中深雾缭绕。 宋清欢抿了抿唇,不理会姬夜看着她笑得勾人的模样,径直走到嬴天舒旁边的席位坐了下来。 嬴天舒朝她友好地一笑,“你就是舞阳帝姬吧?我叫嬴天舒。” 宋清欢略一点头,“宋清欢。” 姬纾开口道,“现下,人都已经到齐了。在坐的五位,便是此次圣女圣子大选的候选人了。”说着,眼风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一边报着五个人的名字,“此次大典的候选人,分别是——妘萝,姬夜,姜如是,嬴天舒和……” 目光落在宋清欢面上时,她微微一顿,方沉郁开口,“妘绾。” 听到这两个字,其他四人微怔,宋清欢也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不知姬纾又在搞什么鬼。 姬纾眼底深雾散去,流光一闪,笑着看向宋清欢,“帝姬,我们几位长老商量过了。你身上有扶澜族一半的血统,如今又是下一任圣女候选人之一,也算是我扶澜族人了。既如此,在岛上,我们还是唤你妘绾为好,也免得其他族人心生意见。” 宋清欢淡淡一笑,“但凭几位长老做主。” 名字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之事。眼下姬纾特意提出,不过是几位长老用来给她个下马威的小伎俩罢了。毕竟,若自己改名为妘绾,他们便可直呼自己的名字,而不必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帝姬了。 宋清欢嘴角一抹嘲讽。 不管她是妘绾还是宋清欢,岛上族人都已经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改不改,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姬纾他们,还真是喜欢自欺欺人。 不过,在确保母妃安全离开浮屠山之前,她也不想与他们正面起冲突,因此神情如常地接受了。 见她如此淡然,姬纾眯了眯狭长的凤眼,很快再度笑靥如花,“大家应该也知道,雪莲择主的时间,在晚间亥时,在此之前,几位需要做些准备。” 听到姬纾说起这话,妘萝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宋清欢。 宋清欢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也明白她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自己。那日自己问妘萝圣女大典的情况时,妘萝只随意两句话敷衍了两句,便是妘環也没同她说什么有用信息。 但宋清欢自不会轻信她们,回去之后,又找了妘歌仔细询问一番。从妘歌口中才得知,原来历届圣女大选都要进行一整天,雪莲择主的真正时间是在晚上。 但圣女圣子候选人需要在辰时之前到达圣殿,这之后,岛上的族人会开始陆续往月牙岛赶去,聚集在海边,等着新一任圣女或圣子的诞生。 只是,妘歌并不知道候选人到了圣殿之后,在辰时到亥时这段时间都需要做些什么,也只能请宋清欢谨慎行事了。故而听到姬纾这话,宋清欢并不显吃惊。 “姬长老,不知……我们需要做何准备?”这时,嬴天舒开了口,语声朗朗,笑意清然。 他身上有一种难得的朝气蓬勃的少年气,红唇齿白的模样,让人赏心悦目。又因着年纪最小,眼中还保有天真之色,倒并不教宋清欢讨厌。 她这话一出,宋清欢便明白过来。 看来圣女圣子大选的具体流程果然是对外保密的,连赢天舒他们这些早已定好的候选人也不清楚。 姬纾看向他,“具体的流程,几位待会便知,我们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的,不用担心。” 嬴天舒闻言点了点头,收回了话头。 姜琳琅跟着笑笑,和气地扫一眼众人,“大家可用过早饭了?” 几人纷纷点头。 姜琳琅又道,“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会出发去浮屠山上的浮生殿祭拜玄女娘娘,在此之前,我们准备了一些浮屠山上的鲜果给大家。今日将会是漫长的一天,就算大家都用过了早饭,也多少再用一些。” 宋清欢朝面前的长几望去,只见每人面前的长几上都放了三个琉璃制的透明果盘,果盘中湃着些色泽鲜艳的果子,都是些宋清欢平日里没见过的。 她略作思忖,不动声色地朝一旁看去,却见看上去性情沉稳的姜如是听了姜琳琅这话,也不由面露喜色,目光紧紧落在面前的果子上,心中不由狐疑。 难道,这些叫不出名字的果子,还有什么特殊功效不成? 这时,一旁的嬴天舒已经拿起一个红通通的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咬了一口,眸光晶亮地看过来,好奇道,“妘绾,你怎么不吃啊?” 新名字他叫得倒是顺口,看神情似乎也没什么算计,宋清欢思忖一瞬,浅笑着回望过去,老老实实诚恳道,“这些都是什么?我之前从未见过。” 嬴天舒眼中一抹恍然,将手中的果子三下五除二吃完,清朗道,“是了,你之前没来过玉衡岛,自然不知道。这些果子啊,都是浮屠山上特有的野果,整个玉衡岛上都只有浮屠山上有,你在云倾大陆上没见过也是正常。” 说着,他指着果盘中的各色果子开始介绍,“这个绿的,叫释迦,这是茅莓,这是醋栗,这是金星果、五月茶、莲雾……” 嬴天舒飞快地报出了一连串名字,倒是如数家珍。 “浮屠山你知道吗?就是圣殿后面那座云雾缭绕的山,你在来的路上应该能见到。”嬴天舒介绍完盘中的果子,又看向她笑眯眯问。 宋清欢点头。 嬴天舒接着开口,“传说中,浮屠山是九天玄女娘娘羽化登天之处,方才姜长老说的浮生殿,就在浮屠山的半山腰,是供奉玄女娘娘雕像的地方。浮屠山上水汽充足,灵气充沛,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山上有不少野果,服之对身体有好处,听说还有疏通灵力的功效。平日里可难得才能吃到浮屠山上的果子,今儿既然有着机会,还是多吃些吧。” 说着,他勾了勾唇,目光瞥向宋清欢隆起的腹部,带了几分孩子气道,“这些果子,对你腹中的宝宝也有好处哦。” 说完,又拿起一个青绿色的果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宋清欢眸光不动声色一扫,见其他几人也纷纷开吃,遂不再怀疑,朝嬴天舒道了声谢,也捡起一个小果子吃起来。 果子入口清甜,汁水饱满,口感的确不错。 吃了几个,宋清欢便饱了,虽然嬴天舒将这些果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宋清欢还是停了下来。 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正从对面射来。 她抬眸,直直望去,却见斜对面的姬夜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扬,端的是艳绝无双。 见宋清欢望来,他嘴角笑意加深,眸光星光点点,不知在想什么。 宋清欢心中冷笑一声,很快收回目光。 不管妘家和姬家之间有什么过往,但妘萝对姬夜有情一事,却是板上钉钉没得跑了。姬夜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管是什么原因,宋清欢都不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妘萝本就对自己心怀不满,若再扯上姬夜这事,误会了什么,难免会心生怨怼。 她虽不怕她,但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不吃了?”这时,嬴天舒也擦了擦手,好奇地朝她看来。 宋清欢摇头,淡淡道,“我已经饱了。” 嬴天舒盯着她看了一瞬,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妘绾,你根本就不想来参加大选对不对?”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同意呢?我听说你手中握有苍邪剑,苍邪剑的主人是整个扶澜族的贵宾,几位长老应该不会强迫你才是。”嬴天舒又问。 宋清欢不答,淡淡一笑,“嬴公子,你想做圣子吗?” 被她反问回来,嬴天舒“嘿嘿”两声,却只笑而不答。 宋清欢也抿了抿唇,唇角一抹淡然,“那么,嬴公子该理解我的处境才是。”在场几人,嬴天舒的眼中最没有野心,说明他对这个圣子之位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渴望。即便如此,他还是来了,毕竟人生在世,又哪有那么多尽如人意的事呢? 嬴天舒认真想了想,点头自言自语道,“也是。”说着,抬头看向宋清欢笑笑,“我明白了,也不会再问了。”一顿,咧了咧唇,“对了,你也别唤我什么嬴公子了,就叫我天舒便是,我不也直接叫你妘绾吗?” 宋清欢没想到他是这般自来熟的性子,看上去确实没有任何城府和心机,失笑一声,见去浮生殿还有些时辰,在这干等着也是无聊,难得他倒是有趣,便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叫你赢公子不好吗?我看人家姬公子挺乐意被人叫公子的啊?” 嬴天舒拧了拧眉头,“他是他,我是我。就是因为他这公子的名号太出名了,导致我一听到公子两字,眼前就出现一副被众多女子包围的场景,叽叽喳喳的实在令人头疼。” 宋清欢再度失笑,没想到他不愿被人叫公子的隐情竟是这样。不过,看他如今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约莫还是情窦未开,所以对女子谈不上什么好感,等到她春心萌动之时,大概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这么一想,看着嬴天舒便有了几分看弟弟的神情。 嬴天舒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清了清嗓子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宋清欢轻笑一声,“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是吗?”嬴天舒费解地挑了挑眉,“可他们都说,我说话太直,让人受不了。” “这个世上,真性情的人已经不多了。”宋清欢收回目光,语气微有唏嘘之意。她与嬴天舒,日后怕是不会再有见面吗的机会,既然有缘相识一场,还是希望他以后能一声顺遂,永远保持这一颗赤子之心吧。 正出神间,听到嬴彻开口,“时辰差不多了,大家准备去浮生殿吧。”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起身。几位长老先行,五位候选人跟在他们身后,穿过屏风,依次往外走去。因着方才与宋清欢相聊甚欢,嬴天舒自动落后两步,同宋清欢并肩而行,也跟着出了圣殿。 走出圣殿,为首的嬴彻却并未朝后方的浮屠山行去,而是朝白贝桥的方向走去。 宋清欢有些诧异,微微压低了嗓音道,“怎么?我们不是要去浮屠殿吗?这方向不大对啊。” 嬴天舒“咦”一声,“怎么,妘绾,你不知道吗?” 正文 第475章 息事宁人 “知道什么?”宋清欢不解地看着他。 “虽然雪莲择主的时辰是在晚上,但圣女圣子的选举乃大事,所以这一天,扶澜族人都会赶来月牙岛对面的海滩,在海滩上等着最后结果的出来。也因着如此,候选人在去往浮生殿拜祭玄女娘娘时,皆会绕到白贝桥前,在族人面前一一亮相,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仪式了。”嬴天舒压低了声音解释。 宋清欢看着他,眼中雾气缭绕,嘴角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 嬴天舒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清了清嗓子道,“你……你怎么又这么看着我?”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宋清欢开口。 嬴天舒随口道,“我从我娘亲那里知道的……”话音未落,忽然想到了什么,朝宋清欢“嘿嘿”一笑,住了嘴。 宋清欢眉梢一挑,“是了,听说你的母亲也是上任圣女候选人之一?” 嬴天舒“嗯”一声,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明朗,“最后败给你娘了呀。” 宋清欢看一眼前头的队伍,继续低了嗓音,“既如此,你方才为何要那么问?” 嬴天舒瞥她一眼,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替你问的么?” 他抬了眸子,亮晶晶的目光在前头一扫,“你想想,姬夜是姬长老之子,姜如是是姜长老的外甥女,他们一定事先就知道了今日的流程,剩下的妘萝和我,母亲都是上一任的圣女,自然也是对流程十分熟悉。你虽然是圣女的女儿,但听说圣女一直在闭关,方才见你眼底有茫然闪过,我便知道你怕是这里头唯一不知情的人了。” 宋清欢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清澈,一脸坦荡,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有这么好心?” 嬴天舒耸了耸肩,“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说着,他朝宋清欢“嘻嘻”一笑,露出一口锃亮的大白牙,“我看得出来,你并非池中物,与你搞好关系,肯定不会吃亏的。” 宋清欢失笑,摇了摇头,见前头白贝桥快到了,便没有再多说。 嬴天舒这个人,目前看来,确实没什么坏心思。眼下姜如是立场不明,妘萝和姬夜显然是站在她的对立面上,若能与嬴天舒结成联盟,倒能让她的处境不那么被动。 毕竟,正如嬴天舒所说,他们其他四人都对圣女大选的方方面面了若指掌,只有自己还是一头雾水,有嬴天舒在,也不至于那么两眼一抹黑。 更何况,嬴天舒看着大大咧咧的模样,其实是个极聪明的性子。这种聪明,乍一看上去只是些小聪明,可恰恰如此,才不会让人忌惮太过。譬如他最后那句话,明明白白地将向自己示好的意图所出,反倒安了宋清欢的心。 不怕一个人没有欲望,就怕一个人的欲望藏得太深。 嬴天舒笑意莹然,也不再说话,只用余光瞥一眼宋清欢眼底深意,心知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沉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海边。 月牙岛和玉衡岛本岛间隔着一道宽宽的海峡,月牙的两端向左右延伸,弯成一个弧度,绵延几里再度与本岛相接。 而今日,与月牙岛相对的长长海岸线上,站满了人,放眼望去,只瞧见乌压压的人头。 嬴彻转头看一眼身后的五人,示意他们站近一些。 于是,几人上前两步,站在了海岸线旁,与对岸的扶澜族人遥相而对。 嬴彻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于是,对岸的喧嚣很快平息下来,只听得见海涛拍岸的水声。 “诸位,今日便是十八年一度的圣女圣子换届大选,站在我身后的这五位,便是此次大选的候选人。”嬴彻提高嗓音,声音洪亮地看着众人开了口。 说着,转身看向身后,一一介绍,“他们分别是——姬夜、妘萝、姜如是、嬴天舒还有……妘绾。” 最后说到宋清欢名字的时候,人群中有一阵小的骚动,不过碍于五位长老都在场,再加上宋清欢成为候选人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所以众人议论了一阵,也就消停了下去。 介绍完几人,嬴彻又道,“待雪莲择主后选出新的圣女或圣子,我们会再第一时间来向大家相告。现在,我们会去浮生殿祭拜玄女娘娘,请大家同我们一起,诚心祈祷,请圣女娘娘庇佑我拂澜一族。” “请圣女娘娘庇佑我拂澜一族。” 众人闻言,纷纷下跪,对着浮生殿的方向行礼。 宋清欢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生出感慨。无论在什么地方,信仰的力量总是强大的。哪怕有时候,这种信仰,只是愚民的一种手段罢了。 众人齐呼三声后方起身,嬴彻朝众人点头示意一下,很快领着众人,绕道圣宫左侧,往浮屠山的方向而去。 几人依旧沿着海岸线行走,宋清欢与嬴天舒走在队伍的最末,看着远处的海天相接,有几分出神。 这时,她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猛地一皱,扭头看向嬴天舒,“嬴天舒,你方才说,妘萝的母亲也是上一任的圣女候选人之一?” 嬴天舒应一声,见她神情有些不对,也转眸看来,“怎么了?” “没什么。”宋清欢低了头,没再说话,眼底却是思绪沉沉。 嬴天舒看了看她,接着道,“听我娘亲说,这好像是第一次姐妹二人都进了候选人名单的情况呢。不过圣女的灵力确实高强,妘環的灵力也不弱,听说当年,她二人乃最热门的圣女人选。” 宋清欢敛下眼中异样,朝嬴天舒笑笑,不显端倪,“是吗?那这一届,不知道最热门的候选人又是谁?” “原本该是妘萝的。”嬴天舒十分直白,抬头看一眼前方与姬夜并肩而行的妘萝的身影,突然痞痞一笑,眸光在宋清欢面上打了个转,“不过,如今你来了,我还是把我的宝,压在你身上吧。” 宋清欢勾了勾唇,笑得有几分婉转,“你倒是看得起我,不过……”她抬头看了看远方,“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嬴天舒笑笑,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扯住宋清欢的袖子将后一拉,嘴里大叫一声,“小心!” 宋清欢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直觉嬴天舒不会害她,下意识施展轻功朝后跃了几步,与此同时,眼角余光朝旁一扫,却见她方才所在之处的沙子顷刻间塌陷下去,瞬间灌满海水,有一人高的海浪猛地扑来。 若非她方才退得及时,这会子,她的鞋袜衣衫,怕是全湿了。 宋清欢皱了眉头,下意识朝前头的妘萝看去,却见她听得动静向后看来,也是一脸错愕。 嬴彻见情形不对,出手一甩,有灵光闪过,那一人高的巨浪立马平息了下去,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错觉。 众人停下脚步,嬴彻朝后走来,看着宋清欢和嬴天舒道,“你们没事吧?” 嬴天舒摇头,“幸好我发现及时,不然妘绾可就遭殃了。” “发生什么事了?”嬴彻沉声又问。 “我也不知道。”嬴天舒一脸无辜,“方才我和妘绾走着走着,突然瞧见她脚下的沙子飞快朝下流动,我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就朝见一个巨浪朝她飞速打来。若非我发现及时,这会子……妘绾可就是一身狼狈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四下看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嬴长老,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种事?我看……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人为。” 宋清欢脸色沉沉,只冷冷看着嬴彻不语。 被嬴天舒直接点出,嬴彻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方才那一幕,分明确实是有人用灵力搞的鬼,而且,同时对沙子和海水动了手脚,要么,就是下手的不只一人,要么,就说明那人身怀五种灵力。 只是,今日是圣女大选之日,若真要细究此事,难免会误了时辰。况且,这人行事并无杀意,似乎只是想给宋清欢一个难堪而已。 宋清欢突然成为圣女候选人之一,难免会引得有些人不满,虽然被他们雷霆手腕镇压了下去,但那些不满的声音又怎会轻易消失? 嬴彻心中明镜似的,所以才存着息事宁人的心,只是没想到嬴天舒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点了出来。 宋清欢见他眸光变幻,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冷冷一笑,“嬴长老觉得呢?” 嬴彻笑笑,带了几分讨好,“这事,确实有人为的痕迹。不过……今日是大选之日,若在此长期停留,难免会误了时辰。”一顿,“这样吧,这件事,等今日过了之后,我一定会让人彻查,给你一个交代。” 宋清欢心中冷笑,眸光朝后一扫,落在海的对面那乌压压的人头上。 说实话,这么多人,就算是现在立马去查,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来,更何况是事后再去呢?嬴彻此举,分明是想息事宁人罢了。 不过,她在玉衡岛上并未与多少人有过交往,从方才妘萝的神态来看,似乎并不是她。既然如此,剩下的嫌疑人,便只有那人了。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圣女大选临时什么纰漏,也不是她所乐见的,毕竟,她还等着大选一完,就将母妃从浮屠山中带走呢。既然嬴彻这么说,就权当给他个面子吧。 “既然嬴长老发了话,我哪里能说不?”宋清欢半开玩笑半认真,“那我就等着嬴长老的消息了。” “一定。”见她答应,嬴彻松一口气,看向前头望来的几人,“没什么事了,走吧。” 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正好被灵宫挡住,岸上的人看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所以并没有发生大的骚动。 于是,一行人便又往浮屠山方向而去。 到了浮屠山脚,几位长老脚步未停,领着几人顺着山路上铺着的石阶,往半山腰的浮生殿行去。 宋清欢看着眼前这座不算巍峨却仙气缭绕的山峰,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她知道,母妃就被囚于这山中整整三年,虽然说是衣食无忧,可连出行自由都没有,又与阶下囚有何异? 嬴天舒凑过来看她一眼,见她眼中有动容之色,不由好奇,“妘绾,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宋清欢回过神来,长睫一敛,跟在众人身后,往半山腰走去。 浮生殿比想象中的还要精致,恍若一座空中殿宇,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进了殿,看到了那尊栩栩如生的九天玄女雕像,果然是花容月貌,栩栩如生。只是,宋清欢的心思全在那座雕像之后。因为听玄影说,通往母妃居所的机关地道,就在那座玄女雕像之后。 她虽然心中痒痒,但毕竟现在人太多下不了手,再者也不想引起嬴天舒的注意,遂很快掩下眼中异色。 浮生殿的祭拜花了不少时间,等到从殿中出来时,已近正午了。 宋清欢和嬴天舒已经落在队伍的最后,嬴天舒伸手挡了挡太阳,懒洋洋道,“好饿啊。” 宋清欢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惦念玄殿中的沈初寒。 虽然来之前已经知道了今日大典要耗费一整天的时间,但她弄了这一上午已觉乏累懈怠了,沈初寒一个人在殿中怕是也无聊乏闷得紧。 嬴天舒目光瞥过来,见她明显神游的模样,好奇道,“妘绾,你在想什么?你不饿吗?” 宋清欢收回目光,摇头淡淡道,“不饿。” 嬴天舒顺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瞟去,很快笑笑,“你不会在想寒帝吧?”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加快脚步赶上了前头的队伍。嬴天舒忙小跑两步跟上,啧啧两下,盯着她的腹部道,“你都快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吧?还这么健步如飞,真真是令人佩服。” 为显诚心和庄重,他们这一路走来都未用半分灵力,故而嬴天舒才有这么一说。 宋清欢笑而不语。 嬴天舒却仍不放弃,依旧絮絮叨叨道,“哎,早知道早上就多吃点早饭过来了。”见宋清欢仍不为所动,他凑过来一些,笑嘻嘻道,“诶妘绾,你知道我们中午吃什么吗?” 宋清欢别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嬴天舒笑,一口大白牙十分晃眼,“我知道呀,没听出来我是故意在你面前卖关子的吗?” 宋清欢无语。 吃什么而已,有什么好卖关子的? 她懒得理他,又加快了脚步,一言不发朝前赶去。 嬴天舒“诶诶”两声,没让宋清欢回头,却引来妘萝和姬夜的侧目。他忙收声,快步走到宋清欢面前,“我逗你玩儿的呢,你别生气啊。” 宋清欢越发汗颜。她怎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只是觉得他有些无聊罢了。 抿了抿嘴刚要说话,就听得嬴天舒自顾自开口,“你别生气,我跟你说,中午又是吃浮屠山上的果子。听娘亲说,今儿一天,我们都只能进食这些山中野果,下午还要仔细沐浴,以洗去烟火,保持身心的清洁。” 宋清欢挑了挑眉,眼中微有诧异。 竟然还要沐浴?还真是够麻烦的。 她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看一眼嬴天舒。 嬴天舒也朝她看来,仔细地打量了宋清欢两眼,忽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这幅冷冷淡淡的模样呢,原来……你也会叹气啊。” 宋清欢被他这莫名其妙地话弄得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我怎么就不能叹气了?” “你看看你,也不过比我大两三岁吧,偏生成日里作出一副成熟的模样。” 宋清欢越发哭笑不得,瞪他一眼,难得地反驳一句,“我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沉稳一点不行么?” “两个孩子?”嬴天舒一怔,似又想到什么,神情忽的就黯淡下来。 “怎么了?”宋清欢见他脸色忽变,鬼使神差追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嬴天舒摇摇头,朝宋清欢勉强扯出一抹笑意,低垂了头,掩下眸中的黯淡。 正文 第476章 大选前的准备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下了浮屠山,一行人又回到了圣殿,此时已近正午。 进了神殿,各人各自入座,姬夜看了宋清欢一眼,脚步微顿,就在宋清欢以为他要走过来时,却见他又折返了回去,依旧在妘萝身边坐了下来。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眸子,没有理他。 落了座,眸光往前头一扫,果见如嬴天舒所说,面前的长几上又摆满了各色野果,这一次,旁边还置了个白玉壶和白玉盏。 嬴天舒见状,拿起白玉壶凑到鼻端闻了闻,眼神一亮,欢喜道,“居然是琼浆酿,这下可有口福了。” “琼浆酿是什么?”宋清欢偏了头看着他,目光柔软清明。 “就是浮屠山上野果和山泉酿成的果酿。再每届圣女大选结束后,长老们会派人将五坛制好的琼浆酿埋在浮屠山中,等下一任圣女大选时再开封。” 他贪婪地在壶口处深吸了两口,一脸陶醉的神情,“整整十八年,这些酒酿在浮屠山吸收天地灵气,酿出来的果酿醇香扑鼻,对体内灵力运转大有裨益,可是比山中野果还要珍贵的东西。” 见他又恢复先前的佻达之态,仿佛方才一瞬间的落寞只是错觉,宋清欢不由笑了笑,“是吗?看来你知道的果然不少啊。” 嬴天舒得意地扬了扬眉,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斟了一杯。 “大家在此先用些野果和果酿充充饥,午饭过后自有人领着大家前去小憩。”嬴彻扫一眼众人,朗声开口,示意大家不必拘束。 得了嬴彻这话,嬴天舒再不客气,仰头便将杯中酒酿饮尽,面上越发陶醉。 宋清欢不由失笑,也给自己抬手斟了一杯,送至鼻端一闻,果然醇香扑鼻,确实不俗。 她轻抿一口,细细品着。 这时,余光忽然瞧见斜对面的姬夜起身站起,端着酒盏朝她走了过来。 宋清欢眸光微冷,低垂着头继续细品着杯中酒酿,只做不知。 低垂的视线中很快出现一双黑色皂靴,她能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时,耳边响起嬴天舒好奇的声音,“咦,姬夜,你怎么过来了?” 宋清欢这才抬眸,闲闲的目光朝姬夜望去,眼中无波无澜。 姬夜朝嬴天舒笑笑,目光很快再度看向宋清欢,唇角微挽,眼中风情流光,“妘姑娘,介意我坐你旁边么?” 他倒也改口得快,只不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宋清欢默然抬头,冷淡开口,“姬公子自便。” 并未被她的冷淡影响,姬夜依旧笑得潋滟,在宋清欢身侧的席位坐了下来。不远处妘萝瞧着这一幕,袖中的指甲都快掐到掌心里去了。 姬夜看向兀自品酒的宋清欢,扬了扬手中酒盏,“妘姑娘,我是来向你赔罪的。” “哦?”宋清欢挑了挑眉梢,神情冷淡,“不知姬公子何罪之有?” 姬夜抿唇淡淡一笑,“妘姑娘是聪明人,应该也猜出了上次我和妘萝是去试探你的。” “是吗?”宋清欢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没有多说,只闲闲地抿了一口杯中酒酿。 姬夜笑得越发迷人,“这么看来,妘姑娘是不放在心上了。” “姬公子和妘姑娘也是奉命行事,不是吗?姬公子无需感到抱歉,也无需再提此事。”宋清欢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冷冷敷衍两句。 “妘姑娘果然是聪明人。”姬夜道,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流离闪烁。 宋清欢抬眸,冷冷瞥他一眼,“姬公子歉也道了,可以回去了,我不想引起什么误会。” “哦?”姬夜饶有兴味地一勾唇角,“不知妘姑娘所说的,是什么误会?” 宋清欢看一眼对面脸色暗沉的妘萝,“这是姬公子的私事,姬公子既然不知道,我也不便多说。”说着,不再理会他,转向嬴天舒,浅笑一声,“这酒果然不错。” 嬴天舒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下,眼中一抹机灵之色,笑着附和,“我说的话还有假?我看你胃口好像不大好,你若是喝不完,不如分我一点呗?” 宋清欢淡笑不语,兀自抿着酒。 姬夜看着她,眼底有深意闪过,神情却是坦荡,只饶有兴致地看着宋清欢和嬴天舒。 坐了一小会,他终于起身告辞。 宋清欢淡淡颔首,不再看他,余光瞟见他坐回了席位,妘萝脸色难看地在同他说着什么。 心中笑笑,不动声色地抬眸朝上首的姬纾看去,却见姬纾正好望着妘萝和姬夜两人的方向,唇角笑意微凝,素来风情万种的眸中有冷意一闪而过。 宋清欢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看得出来,不管是妘環也好还是姬纾也好,对双方和对方的子女都没有好感,却不知为何? 毕竟,根据妘歌得来的消息,妘環的夫君姬誉正是姬纾的哥哥,两家算得上是近亲了,却如此势同水火,实在是令人费解。 嬴天舒喝完壶中的琼浆酿仍有些意犹未尽,又巴巴地凑过来向宋清欢讨酒喝。 宋清欢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哭笑不得,这摇头摆尾的模样,倒教她想起从前在聿国时父皇的一位妃子养的叭儿狗。 “怎么样?你反正也喝不完。”嬴天舒软磨硬泡。 宋清欢其实是好酒的,这酒,她也确实喜欢喝。不过她如今有孕在身,不管嬴天舒将这酒的功效夸得有多神奇,她还是少饮为好。 想了想,将酒壶递过去。 嬴天舒一喜,伸出手就去接。 宋清欢却又将手一缩,眼中一抹慧黠之色,“想喝这酒可以,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嬴天舒想也不想便应了。 宋清欢抬手替他斟了一杯,看一眼对面的妘萝和姬夜,压低了嗓音道,“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嬴天舒顺着她的眼神看一眼,先喜滋滋喝了口琼浆酿,方压低了声音回道,“你看不出来吗?妘萝喜欢姬夜呀。” “那姬夜呢?” “姬夜?”嬴天舒摇摇头,“他长得好看,灵力又高,还懂风情,可是我们岛上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宋清欢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抿了抿唇,有些无奈。 “哦?哦。”嬴天舒眨了眨睫羽,“我也说不出来。姬夜对每个姑娘好像都是温文尔雅,脉脉含情的样子。你看他刚才过来跟你说话的样子,我若是不了解他这个人,铁定会觉得他对你有情……” 说到这里,他低了头看一眼宋清欢的腹部,“不过你如今怀了身孕,嗯,他应该没有这么重口。” 宋清欢最是不易情绪波动的人,此时也被他叨叨地有些不耐烦了,无语地白他一眼,“所以你的结论是……?” “我的结论是,姬夜应该不喜欢她,只是性格使然,所以看上去与她走得比较近一样。”嬴天舒终于正儿八经地说了一句结论出来。 宋清欢“嗯”一声,若有所思。 嬴天舒的话,倒与自己的观察不谋而合。 她抬眸,状似不经意地往上首的姬纾瞟一眼,又低声问道,“那姬长老呢?她好像也不喜欢妘萝的样子。” 嬴天舒“嘿嘿”一笑,将空了的酒盏又往她面前送了送,等宋清欢倒满一杯,喝了一大口,方心满意足地开口,“是啊,不光姬长老不喜欢妘萝,妘萝的娘也不喜欢姬夜,这在玉衡岛上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为何?” “我也不知道,”嬴天舒摇摇头,“说起来这事还真有些奇怪,听我娘亲说,以前姬纾和姬誉两兄妹感情非常好,因为他们二人的爹娘去世得早,基本上两人是相依为命着长大的。可是后来,两人却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闹翻了。再后来,两家人就再无往来了。” 嬴天舒知道的消息果然比妘歌打听到的要更详细一些。宋清欢想了想,开口又问,“那……你可知姬纾和姬誉是什么时候闹翻的?” 嬴天舒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会,“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所以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似乎是先闹翻了,然后姬誉再同妘環成的亲,这样姬誉就不用再继续待在姬家了。” 说完这些,他见宋清欢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好奇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妘萝的娘与我母妃是姐妹,我关心关心自己的亲人不可以?” 嬴天舒笑,盯着她道,“我看你可不像是关心的样子。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自然也管不着这些。” 眼巴巴地盯着宋清欢手中的白玉壶,“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宋清欢将手一伸,“给你吧。” 嬴天舒兴高采烈地接过,抱着酒盏又喝了起来。 用过午饭,嬴彻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唤了人进来,门外五名守卫圣殿的女子应声而入,朝上首的五位长老一礼,然后各自朝五名候选人走去。 方才同姒檀说话的那名女子朝宋清欢走来,盈盈一礼,“请妘姑娘随我来。” 宋清欢抿了抿唇,见众人皆已起身,遂跟着大家站了起来。 “诸位就先好生歇着,待时辰一到,自会有人将大家唤醒。”嬴彻扫一眼众人,朗声开口。 宋清欢估摸着这几名女子就是引着他们去小憩的人了,果不其然,同五位长老辞别过后,女子带着他出了圣殿,走了一会,又进入了另外一座圆厅。 见眼前的景象,宋清欢瞳孔一缩,惊诧地随着众人迈入厅内。 阳光从透明穹顶洒入厅内,仿佛被琉璃穹顶过滤掉了刺眼和热辣的温度一般,蓦然变得柔和起来。 而眼前几步远的空中,悬浮着五个巨大的透明球状物,阳光下发出盈盈光芒。透过透明的外壁,能瞧见每个球状物里头都有个巨大的贝壳,贝壳张开,里头铺着白色的绒被,恍若仙境。 那女子领着宋清欢到了其中一个球状物前,手一挥,悬浮在半空中的球便落了下来,她看向宋清欢笑笑,拱手一礼,“妘姑娘,请吧。” 宋清欢眉头微蹙,不知她这个“请”是请她做什么,余光朝旁一瞥,见一旁的嬴天舒已经跨出了一步,忽又想到什么,转头朝她看来,“对了妘绾,这些球,就是我们小憩的地方,你直接走进去睡在贝壳里便是,待会会有人来叫醒我们。” “这些都是什么?” “回妘姑娘的话,这透明球状物乃灵力营造的结界,等姑娘进去之后,外界便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了,请姑娘不用担心。” “是啊。”嬴天舒凑过来接口解释,“这些球状物能洗涤我们体内灵力中的杂质,让灵力变得更加纯粹,如此一来,雪莲才能更好地感知我们灵力的气息。” 说到这里,朝宋清欢笑笑,“那我先进去了,待会见。”说完,就抬步跨进了透明球状体中,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而且,他一进去,原本透明的球体立刻像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絮状物,再看不到里间的景象,球体也开始缓缓上升,再度悬于空中。 宋清欢定了定神,朝那女子点头谢过,也走了进去。 一走进球体内,宋清欢立刻觉得体内灵力的存在感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不用刻意去感知,就能感觉到丹田处灵池的充盈,整个人的神识也清明了不少。 她在打开的贝壳上坐下,四下一打量,却惊奇地发现人进入球体之后,外面虽已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但在球体里面却还是能看到外面的。 此时,所在的球体已缓缓升空,如一开始看到的那样悬浮在半空,四周还围绕着另外四个球体,外观皆是白雾蒙蒙一片,如坠梦幻仙境。 她伸手摸了摸坐下的绒被,只觉触手绵软,不知是何物织成。四下打量了一会,渐渐也累了,便和衣在绒被上躺了下来。这球体内仿佛有魔力一般,分明一直努力保持着警醒,可不知不觉间,还是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宋清欢听到耳边有一阵轻缓的敲击声传来。 朦朦胧胧间睁开眼,四下看了一番,方弄清楚那敲击声来自球体外部。正要开口,听到一声柔柔的声音传来,“妘姑娘,该起了。”听声音,正是方才引她来的那位女子。 宋清欢眨了眨眼睫,坐起身来,淡淡应一声“好”,脑中已然恢复清明。 “灵球已降落在地,请妘姑娘直接走出来便是。”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宋清欢应一声,起来了一下筋骨,果然觉得全身舒畅,五脏六腑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清明。 她走出灵球,见其他四人也走了出来,见她望过来,嬴天舒还咧嘴朝她笑了笑,一脸灿然之色。 宋清欢失笑,转了目光看向面前的青衣女子就站在她面前,朝她浅浅一笑,“请妘姑娘随我来。” “现在是去哪里?”宋清欢问。 “请妘姑娘随我前去沐浴更衣。”女子温柔地回道。 因为方才嬴天舒提前告诉了她沐浴的事,所以宋清欢闻言未显吃惊,点头应了。 于是,女子引着她绕过灵球所在处,走了一小会,面前出现一处浴池,四面有山石环绕,只留一个出口,其他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女子看向她道,“妘姑娘,衣衫已经替姑娘准备好了,请姑娘沐浴后更衣。此处已布下了结界,不会有任何人闯入,请妘姑娘放心。” “好。”宋清欢点头。 “那我半个时辰之后来寻姑娘,请姑娘精心沐浴便是。”女子交代完这句,便行礼离开了。 宋清欢四下观察一番,见周围一片雾气混沌,不知身处何处,一个人影也没有,看来果然是处在了结界之中。 她略微放了心,在池边脱掉衣衫,顺着浴池中的阶梯走了下去。 浴池中的水温度适中,水面上飘着不知名的白色花瓣,有淡淡香气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宋清欢泡在池中,感受着温暖的池水渐渐漫过肩膀,整个人都舒展下来。看来,今日这一整天,果然就如嬴天舒所说,倒是尽干些“洗尽铅华”的事了。 在池中泡了一会,估摸着那女子该来了,宋清欢便出了浴池,拿起池边石头上放着的一套衣衫穿上。 这衣裙通体素白,却因着由鲛绡制成,有盈盈光华流转。穿在身上,大袖翩然,裙褶叠叠,颇有几分仙气飘飘的味道。 换好衣服没多久,果然方才那女子便出现了,引着宋清欢出了沐浴的结界。 走了一小会,陆陆续续见到了其他人从其他结界中走出,身上皆换上了与她同样样式的衣衫。 嬴天舒看到她,眸光一亮,紧着两步上前,看着宋清欢笑道,“没想到你有孕在身,穿这衣服也这么好看。”宋清欢如今四肢仍是纤细,再加上神情冷艳,配着这样雪白的衣衫,却有几分清冷的仙气。 宋清欢玩味地笑一声,忽问,“嬴天舒,你可见过我丈夫?” 嬴天舒一怔,“寒帝?你们之前上岛的时候,我远远地在人群中见过一面。” 宋清欢看着他,笑靥翩然,“嬴天舒,我丈夫虽没有灵力,武功却甚是高强,而且……最是善妒。你若是教他听见了这话,到时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承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嬴天舒被她唬得一缩脖子,嘴里嚷嚷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便是,干嘛说得这么吓人。”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宋清欢转头望去,见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姜如是正看着这边,眸光盈盈,唇角一抹笑意。 见宋清欢看过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本无意偷听。” “无妨。”宋清欢也报以一笑,别开了目光。 五人再度回到圣殿,几位长老已经在殿中等着了,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斜,最后一抹余晖洒入殿内,琉璃闪烁。 再次用了些野果,在殿中坐了一会,天色终于完完全全暗了下来。 好在身边有嬴天舒这么个话痨,宋清欢总算觉得时间过得没那么慢了。又等了一小会,终于,快到雪莲择主的时辰了。 嬴彻抬头看一眼穹顶之上的星空,神情一抹肃穆,他起身,扫一眼众人,沉声开口道,“时辰快到了,大家都随我来吧。” 说着,他将手一拂,身后那块巨大的九天玄女屏风应声而开,露出一条两侧皆是鲜花的通道来,不知通往何方。 正文 第477章 突生变故 经过今儿一天,宋清欢已见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了,所以此时见到面前之景,神色依然很平静。 嬴彻回头看他们一眼,“跟我来吧。” 嬴天舒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而行,小声道,“我们现在要去圣池了。” 宋清欢点头,眸中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看向嬴天舒道,“圣女换届大选,现任圣女不会来么?” 嬴天舒想了想,“照理,现任圣女是该出现的。不过听说圣女在闭关修炼,也不知几位长老是怎么安排的。”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清欢,“诶,圣女不是你娘么?怎么,她会不会出现,你不知道?” 宋清欢白他一眼,“你刚刚自己都说了,我母妃在闭关,既如此,我又怎么会知道? 嬴天舒“哦”一声,刚要说话,却见前头的姚扶桑听到他们的交谈声转头望来,眸光微厉,似在让他们噤声。 嬴天舒缩了缩脖子,朝姚扶桑讪讪一笑,没有再说话。 宋清欢看一眼已转过身去的姚扶桑,眼底有冷意闪过。今日姚扶桑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看得出来情绪有些不大好,至于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姚扶桑一定是不想她成为候选人之一罢了。 之前她就在想,她成为圣女候选人这件事,究竟是谁促成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姬纾最可疑,否则的话,她就不会费尽心思地在圣女大选之前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但这么做,她又有什么好处?宋清欢有些不解。照理,她既知道自己灵力高强,若真成了候选人,势必会成为姬夜的强劲对手,难道……她并不想姬夜成为圣子? 思索间,前头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见他们已经走到了某一处浮屠山脚下,前头山体间现一线天,夜色深浓,隐隐瞧见可容一人通过,隐约还有巨大的水声传来。 她余光四下一扫,见众人脸色都变得肃穆起来,心知圣池快到了。 嬴彻略微顿了顿脚步,很快朝众人示意一下,率先走入了那道一线天中,身后其他四位长老也跟着走了进去。 嬴天舒看一眼她,笑笑,“走吧。” 宋清欢淡淡一点头,跟在姜如是身后穿过一线天,尚未完全进入山谷,耳边的水声就变得大了起来。 走出一线天,抬头一瞧,只见远处的山崖上挂着一道巨大的瀑布,飞流直下,溅起巨大的水花,尽管隔了好一段距离,却仍旧能听见那振聋发聩的水声。 瀑布之下,有一清潭,月光下波光粼粼,盈盈闪耀。清潭面向他们的方向开一处缺口,引潭水至沟渠,然后汇入不远处一片巨大的圆形水池中。 圆形水池四周开各色奇花异草,芳香馥郁,池中却只有一汪清水,以及正中央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雪莲,想必,就是传说中可以择主的雪莲了。 “这边是圣池啊。”身旁的嬴天舒轻叹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大家跟我来吧。”嬴彻回头看他们一眼,神情肃穆地开了口。 于是,众人跟在嬴彻身后,缓缓朝圣池走去,皆是一脸严肃,凝神屏气,生恐惊扰了这样神圣的氛围。 越往圣池走去,宋清欢就觉得身上越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知这寒气从何而来。不想着凉以免影响到腹中宝宝,宋清欢暗中催动内力暖了暖四肢。 终于,众人走到了圣池前。 隔得近了,飞流而下的瀑布溅起的水珠密密麻麻砸到身上,愈觉冰凉,若非她有内力护体,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她微垂了头,将视线从瀑布移到了眼前的圣池。 这方圣池看来是人工开凿而成,形状呈正圆形,池旁种植各色奇花异草围了一圈,然后引潭中活水入内,圣池旁五个等距离的点上各立一根石柱,石柱顶端有一朵石刻莲花,花蕊尽开,里头有灯油和灯芯,似乎是五盏照明的油灯。 而圣池中除那汪清澈潭水外,便只有那朵高高而立的纯白雪莲了,清皎月色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宋清欢紧紧盯着它,眼中闪过狐疑。 这样一朵看似普通的雪莲,当真竟有择主的能力么? 嬴彻大袖一挥,只听得“噗噗”几声,几盏莲花石灯中的灯芯应声而亮,烛火扑闪间照得各人的脸都有几分鬼魅。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嬴彻抬头看一眼天边夜色,气息沉沉开口。 宋清欢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的举动。 “大家按照方位站好吧。”嬴彻又道,说着,走到最近的姬夜面前,伸手朝地上一指,“你站到那里去。” 剩下四位长老也依次寻了位候选人,指引他们站到合适的位置上去。来引导宋清欢的人,正是姬纾,她今儿似乎心情很不错,朝宋清欢勾了勾唇,笑得风情万种,“妘姑娘,这边请吧。” 在姬纾的指引下站好,宋清欢低头一瞧,见她脚下土地上绘着一个白色的雪莲纹样,与圣池中的那朵雪莲看上去极为相似,应该就是每个人所站方位的记号了。而她面前不远处,就是其中一盏燃烧着的莲花石灯,灯火跳跃明灭,圣池周围的气氛越显扑朔迷离。 待几人站好,五位长老也站到了各人身后,宋清欢身后站着的,正是姬纾。 身后站了个意图不明的人,宋清欢自不敢掉以轻心,绷着一根神经,不敢有任何松懈。 这时,月亮隐入云中,月光和星辉一下子黯淡下来,只有那五盏莲花石灯,照亮了周围的景致。 这时,嬴彻转身看向瀑布处,突然单膝下跪,朝着那道巨大的瀑布洪亮开口,“恭迎圣女。” 宋清欢闻言一惊,却见众人也纷纷面向瀑布的方向下跪,神情虔诚。明知几位长老大概是装出来的,但为了搞清楚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宋清欢也跟着跪了下来。 “恭迎圣女。”洪亮的呼声在山谷中回荡。 这时,宋清欢的余光瞟到那道巨大的瀑布突然向两旁分开,从瀑布中走出一人,白衣素纱,仙气飘飘,夜色中恍如仙子降临——正是她的母妃,妘璃。 妘璃凌空而来,身上未沾半点水汽。 她行到寒潭前停下,双足落了地,看一眼圣池旁的众人,淡淡开口,“诸位请起。” 嬴彻谢过,率先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宋清欢看着不远处的母妃,心底有些波动。她没想到,母妃竟当真会出现在这里,看她气色还不错,也让宋清欢稍微放了心。 只是……母妃既然已灵力尽失,方才又是如何分开瀑布,然后滴水不沾地走到他们面前的? 沉思间,妘璃也似不经意地望过来,眸光闪了闪,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一闪而逝,似乎在让宋清欢放心。 宋清欢舒一口气,也朝她回以一笑。 不管如何,等今晚一过,她就能同母妃团聚了。 嬴彻朝妘璃点了点头,看一眼一旁的漏刻,“时辰快到了,请五位候选人面对圣池而站。” 众人依言照做。 宋清欢看着眼前莲花石盏中跳跃的烛火,不知为何,眼前有几分发虚,心跳也加快了几分。 紧接着,身后姬纾娇媚的声音响起,“待会得了嬴长老的指示,请诸位候选人闭眼凝神,将灵力集中在指尖,对准圣池中的雪莲催动。时辰一到,雪莲自会绽放,择出新的圣女,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人齐声应了。 姬纾微低了声音,幽幽的嗓音传入宋清欢耳中,“不知妘姑娘可知如何操控灵力?” 宋清欢转头看她一眼,轻“嗯”一声,方神色不明地重新转了过去。 她既答应了来参加圣女大选,就不会打无准备的仗,操控灵力的方法,她已经从妘歌那里学到,这几日也有勤加练习,虽不及妘萝他们,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会。 “那就好。”姬纾轻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又等了一会,亥时到了。 夜色无边,越发黯淡起来,星月都躲入了云层中,只有那几盏莲花石灯的光芒照亮着圣池中圣洁的雪莲。 透过烛火的光亮看着那雪莲,莫名地,视线又是一阵恍惚。 “时辰到,请诸位候选人闭眼凝神,催动内力。” 迷迷糊糊间,宋清欢依言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催动灵力,聚至指尖。 周围仿佛变得万籁俱静起来,脑中所有的杂念都被摒除,一片清明,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灵池中的灵力被催动,顺着经络流至指尖。 脖子上仿佛有热度传来。 她想睁眼去看看那块青鸾玉佩,可眼皮却似被黏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感到灵力的波动,她只得静下心,暂时不管这些,全神贯注地催动灵力。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忽然听得耳边一声细微的“扑簌”声。 她一惊,打了个冷颤,猛地从混沌中警醒,下意识睁眼。 这一次,她顺利地睁开了双眼,却见四周一片漆黑,面前那盏莲花石灯已经熄灭。因为月入云层,又是在山谷中,夜色深浓,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就在同一瞬间,她听到嬴彻在不远处厉喝一声,“什么人?!” 宋清欢闻言一惊,蓦地警醒起来,手指刚抚上腰间天安软鞭,又听得一阵风声而来,尚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是一亮,原来是嬴彻再度点燃了那几盏莲花石灯。 四下一看,见嬴天舒、妘萝、姬夜和姜如是神情皆是疑惑,几名长老却有些色变。宋清欢抬眼朝妘璃望去,却见她神情亦有几分凝重,心底不由一沉。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分明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突然,一声尖叫传来。 她眉头一皱,朝发出尖叫声的地方看去,却见妘萝一脸惊恐,伸手指着前方的圣池,结结巴巴道,“雪莲……雪莲不见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 宋清欢猛地扭头朝圣池看去,果然见原本生长着雪莲的地方,此时却空空如也,根本就不见了雪莲的踪影! 她不由也暗惊。 好端端的,雪莲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几位长老的脸色更加难看,姞羽看一眼嬴彻,冷声道,“我去追!”说罢,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跟你一起。”姜琳琅焦急接口,也跟了上去。 嬴彻看一眼一旁惊得魂飞魄散的姚扶桑,“姚长老,你也过去看看。” “啊……?好……”这种时候,姚扶桑自不会再同他怄气,忙不迭应一声,也很快飞身而去。 他们一走,嬴彻也顾不上说什么,快步走到圣池旁,低了头朝池子里头望去。只是,虽然夜色很黑,但池水清澈,一眼能望到底,借着烛火的光亮,也能看清楚圣池中除了潭水什么也没有,雪莲并未落入池中。 “嬴长老,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嬴天舒一脸错愕和震惊,看着嬴彻开口。 嬴彻愤愤一握拳,沉哑开口,“有人来过!” “有人来过?”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嬴天舒狐疑地皱了皱眉眉头,“我怎么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宋清欢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别说嬴天舒了,她向来警醒,方才也什么都没察觉到,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目光朝清潭旁站着的妘璃瞧去,见她仍站在原地,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似乎一切安好。 宋清欢放了心,脚下一动,刚要走过去,身后姬纾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妘姑娘,这是想去哪里?” 宋清欢转头看着她,眉眼冷淡,“怎么?姬长老有事?” “无事。只是现在雪莲莫名失踪,周遭情况不明,妘姑娘还是不要四处胡乱走动得好。”姬纾看着她,眼底雾气涌动。 宋清欢不知道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并不惧她。她先前答应的参加圣女大选,如今她人来了,但雪莲失踪,这可就怪不得她了,哪里还会听姬纾在这里指手画脚? 冷冷一笑,“多谢姬长老关心,不过……我担心母妃的安危,还是过去看看她为好。”说着,也不待姬纾再说什么,径直转身,朝妘璃走去。 姬纾看着她姿态娴雅走远的身影,唇角笑意未落,只眼底一抹流光闪过。 见宋清欢走了过来,妘璃忙迎上前,眼角已有晶莹泪光闪现,宋清欢赶紧着两步握住她的手,开口想说些什么,喉咙却一阵酸涩,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唤出“母妃”二字。 妘璃闻言泪也落了下来,嘴唇蠕动着应了声,“阿绾……我的好女儿……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宋清欢吸一口气,咽下眼中泪珠,“怎么会呢?是阿绾不孝,让母妃受苦了。” 妘璃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眼中满是舐犊之情,抽噎着道,“是母妃对不起你……” 宋清欢双手握住妘璃的手,“母妃,您别说这些,如今我们……”说到一半,忽然紧紧握住妘璃的手,狐疑道,“母妃,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抬头一瞧,才发现妘璃的唇也有些发白。 “这里太冷了是不是?”宋清欢忙输了些内力给她。 妘璃没有武功,体内又灵力尽失,这山谷中寒气森森,难怪她会全身发凉。只是……既然如此,她方才又是如何从瀑布后出来的? “母妃没事。”妘璃欣慰地看着她,神情温柔,“你如今怀着身孕,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宋清欢刚要说话,身后却传来嬴彻沉郁的声音,“眼下,怕不是二位团聚的时候。” 眉头一皱,宋清欢转头望去,见嬴彻一脸不郁地走了过来,阴沉的目光在她和妘璃面上一扫。 宋清欢挑了挑眉,“这个时候,我不觉得有什么能帮到嬴长老的地方。至于我母妃,她如今灵力尽失,更是什么也做不了了,嬴长老……怕是找错了人罢了。” 嬴彻盯着她,语声恨恨,“雪莲不见了!” 宋清欢不以为意,冷冷开口,“那又如何?难道嬴长老不知道,从一开始,我之所以会答应来参加圣女大选,就是为了母妃。如今我已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嬴长老难道还想反悔不成?!” 正文 第478章 雪莲被盗 宋清欢并不喜欢玉衡岛,对这几位扶澜族长老也没有什么好感,若不是为了母妃,她才懒得同他们虚与委蛇。此时她的承诺已履行,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 若嬴彻他们执意要扣着母妃,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毕竟,她可不仅仅只是圣女的女儿,她背后那些其他的身份,想必嬴彻他们也知道招惹不起。 果然,虽然嬴彻被宋清欢这话气得够呛,却还是隐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眼下雪莲莫名失踪,若教族人失踪,岛上势必会大乱,这个时候,他实在不宜再与宋清欢闹僵。 冷哼一声,嬴彻硬邦邦开口,“帝姬倒是无情。不过,眼下情况未明,就算是为了圣女着想,也请帝姬稍安勿躁,同圣女在此等上片刻。” 宋清欢勾了勾唇,眼角淡淡流光,“好说,嬴长老自去忙,没长老的允许,我们不会贸然离开这里。” 得了宋清欢的应允,嬴彻才从鼻子中“嗯”一声出来,不甘心地离开了。 妘璃看着她,嘴角噙一抹淡淡微笑,眸光中满是欣慰,“阿绾真的长大了。” “是啊。”宋清欢看着她笑,“母妃,阿绾大了,可以保护您了,这些年……您受苦了。” 妘璃摇摇头,压下去的泪花又浮了上来,“没有,只是苦了你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自责,你还那么小,我就狠心地离开了你……” 宋清欢握住妘璃的手,摇着头,神情真挚,“母妃,阿绾知道您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您是为了保护我和父皇。阿绾从来没有怪过您,父皇也没有……” 说到这里,她神情一黯,眼睫一垂,有些说不下去了。 父皇……母妃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父皇了,只是不知道……母妃知不知道父皇已经去世的消息? 这个时候让她说出这个噩耗,对母妃来说着实有些残忍。 妘璃握在宋清欢掌心的手僵了僵,气息也沉下来,良久,才幽幽开口,“阿绾,我知道,承麟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宋清欢猛然抬头,见妘璃眼中有泪花点点,只是强忍着不曾落下。 想想也是,扶澜族的影瞳遍布整个云倾大陆,虽然父皇去世时母妃已被囚禁在了浮屠山中,但她身边毕竟还有重锦,要想知道这个消息,却也不难。 悲伤涌上心头,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半晌,才哽咽着道,“母妃,父皇要是知道阿绾如今找到了您,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妘璃握住她的手,已是哽咽难言。 这时,入口处的一线天突然传来动静,宋清欢敛了悲痛,警醒地朝那里看去,却见是方才离去的姞羽等人去而复返。 三人进了山谷,皆是脸色阴沉,面上难看得紧。 看来,他们是无功而返了。 果然,姞羽走到嬴彻和姬纾面前,摇摇头道,“等我们追出去时已经没了人影,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四下探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各殿前当值的人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嬴彻听罢,牙关紧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这时,嬴天舒见情形不对,凑上前担忧道,“几位长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雪莲是被人盗走的?” 不然的话,姞羽方才为何会说自己去追? 嬴彻沉沉睨他一眼,没有说话,姚扶桑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看向他有些不悦道,“还请嬴公子先在一旁候着。”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嬴天舒参与其中了。 嬴天舒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退后了几步。 他眸光一转,看到不远处同妘璃站在一起的宋清欢,眼中亮了亮,很快大步走了过去。 见嬴天舒朝这边走来,宋清欢无奈地抿了抿唇。 看来,嬴天舒是在几位长老那边碰了个钉子,又跑过来想从母妃这里了解些消息。 嬴天舒走到妘璃面前,恭恭敬敬一礼,“嬴天舒见过圣女。” 妘璃淡淡一笑,“嬴公子不必多礼,今日一过,我便不再是圣女了。” 嬴天舒眸光转了转,笑得纯良无害,“既如此,我与妘绾也算是朋友了,若是圣女不介意的话,我就随妘绾叫你伯母可好?” 宋清欢忍住想冲他翻白眼的冲动,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什么时候同你这么熟了?” 嬴天舒闻言,立马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看着宋清欢道,“我今儿可是一路替你好心讲解呢,姐姐,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见嬴天舒连“姐姐”都叫上了,宋清欢更加无语了。她虽然能感到嬴天舒没有恶意,可这性子,未免也太自来熟了些吧? 嘴一撇,刚要说话,妘璃却笑了笑,“是吗?阿绾才来玉衡岛没多久,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的,嬴公子,谢谢你了。” 见母妃开了口,宋清欢便咽下了想怼回去的话。她知道母妃是怕她在岛上人生地不熟,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再者她对嬴天舒本身也不反感,便也作罢。 嬴天舒眸光一亮,朝妘璃笑得那叫一个灿然,“伯母不必客气,我同妘姐姐很是投缘呢。” 宋清欢汗颜。 这个嬴天舒,果然见母妃好说话,立马开始蹬鼻子上脸起来,开始还是“妘绾”呢,这会子一口一个“妘姐姐”叫得倒是欢快。 不过他比自己小了两三岁,叫声“姐姐”倒也不为过。 嬴天舒似乎看出来她的无奈,朝她也是“嘻嘻”一笑,古灵精怪得很。 “你过来做什么?”知道他不会改口,宋清欢便也不纠结称呼问题了,开口问起了正事。 嬴天舒看了看不远处聚在一起商讨的五位长老,又看一眼妘璃,压低了嗓音道,“伯母,你可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妘璃淡淡地瞧着他,嘴角一缕似笑非笑的笑意,并没有立即开口。 嬴天舒见状,笑了笑,低声道,“伯母,方才……我们五个人应该都中了迷药吧?” 宋清欢惊讶地挑了挑眉,“迷药?” 嬴天舒点头,“我们前面那五盏莲花石灯的灯油中,应该加入了特殊的香料,你不觉得自己方才昏昏沉沉,脑中难以维持清明吗?” 宋清欢确实有这种感受,将信将疑开口,“如果是的话,那五位长老没事的原因,是事先服下了解药?可现在石灯还在燃着,我们现在怎么就没事了?” “不。”嬴天舒摇头,“据我猜测,那灯油中的香料正常情况下应该无害,但我们方才每个人身后都站了名长老,我想,长老应该在那一刻对我们施了灵力,与灯油散发的香气配合,就能让我们产生迷幻感。” 说着,他看向妘璃灿然一笑,“伯母,我猜得对吗?” 妘璃抿唇一笑,“嬴公子真是聪慧,单凭一盏石灯,便能猜出这么多。” 这便是承认嬴天舒说的话了。 宋清欢越发惊诧。好端端的,几位长老为何要给他们下迷药?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听到妘璃的称赞,嬴天舒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是我娘亲当年也有所怀疑,所以特意提醒了我一句。再加上刚刚雪莲被盗,几位长老似乎都瞧见了人影,我们却没有任何感觉,十有八九是因我们方才陷入了迷幻中,才失了警醒。” 说着,朝宋清欢挑了挑眉,“妘姐姐,你说是不是?” 被嬴天舒这么一分析,事情果然变得明朗起来。 只是,几位长老为何要给候选人下迷药,盗走的雪莲的人又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太多的问题堆在一起,让宋清欢理不出个头绪来。 “伯母,你方才并没有中迷药,你看到什么了吗?”嬴天舒问。 “刚刚你们发动灵力后不久,山谷袭来一阵阴风,将五盏石灯吹熄,一瞬间谷中伸手不见五指。可待我适应了黑暗之后,果然见圣池旁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但我并未看清容貌。下一刻,嬴长老便重新点亮了石灯,人影不见了踪影,圣池中的雪莲却也不见了。”妘璃答道。 宋清欢皱了皱眉。 没想到,雪莲竟当真是被人盗走的! 除了他们,玉衡岛上并无外人,这就说明,盗走雪莲的人竟是扶澜族人?可雪莲是扶澜族圣物,在族中素来是神圣不敢侵犯的存在,什么人竟敢这么大胆?而且,他盗走雪莲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最重要的是,等躲过三名长老的追捕,这人的灵力一定不弱。 这么一想,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正思考间,忽见嬴天舒转了目光朝前头看去,眼中一抹玩味。 宋清欢了敛下神思,也抬了头,却见妘萝正朝这边走来,眸光水润,神情不辨,身旁还跟着身姿翩然的姬夜。 宋清欢心中冷笑,看着妘萝和姬夜走到了跟前。 “妘萝见过姨母。”妘萝看向妘璃,盈盈一礼。姬夜也跟着行礼。 妘璃淡笑着示意她不必多礼。 “姨母,您可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妘萝蹙着眉头,有几分忧心忡忡。 嬴天舒插话,“雪莲被盗了啊,妘姑娘看不出来么?” “不知圣女可瞧见了是何人这般大胆?”姬夜接话。 妘璃摇头,“夜色太黑,我如今灵力尽失,警醒度大不如从前。” 妘萝闻言有些失望,她见宋清欢和嬴天舒围在此处,还以为能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想到妘璃竟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她毕竟聪慧,未把这失望之情显于脸上。 倒是嬴天舒看一眼姬夜,似笑非笑道,“姬公子若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何不问你娘?” 姬夜神情肃然,“娘现在正和几位长老商讨,我不好贸然前去打扰。”一顿,目光在嬴天舒面上流转,“雪莲被盗,嬴公子似乎一点都不担忧。” 嬴天舒不惧不闪地回望过去,“我素来便是这般没心没肺的性子,姬公子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再说了,这事儿,连几位长老都束手无策,我急有什么用?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自会不遗余力地帮,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又何必自寻烦恼。” 之前提起姬夜时,宋清欢就能感到嬴天舒对他的不喜,只是没想到在他面前,他也敢表现得这般明显。就冲这一点,宋清欢对他的印象便好了不少。 姬夜笑,并不着恼,眼中神色不明,“嬴公子处变不惊,看来……我得多向嬴公子学学才是。” 嬴天舒拱了拱手,“好说好说。” 他们四人都过来了这边,姜如是见状也走了过来,各自打过招呼,心思各异地等着几位长老的结论。 终于,围成一圈的长老们动了,嬴彻回头看他们一眼,抬步朝这边走来。 “嬴长老,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见嬴彻走近,妘萝忍不住忧心忡忡地开口。 雪莲被盗,怕是瞒不了多久。 嬴彻扫一眼众人,沉沉开口,“今日之事,请大家先不要泄露出去,以免引起众人恐慌。” “可是……圣女到了时辰却没有选出,大家势必会起疑啊?”妘萝道。 “我们会暂时对外宣称此次候选人灵力相当,因此雪莲暂未择主,等商量之后,会再选个日子重新召开圣女大典。” “可是……”妘萝显然有些不甘,大概是以为圣女之位原本稳收囊中吧,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不过被嬴彻冰冷的眸光一扫,她目光一缩,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嬴长老,就算雪莲真的被找了回来,它……它还能活么?”嬴天舒看着他,眸光清亮而焦急。 当然,焦急之色多半是装出来的。 宋清欢算是看明白了,嬴天舒同她一样,对这人人都觉得无比神圣的圣女大选根本就不以为然。 嬴天舒这话,问出了大家普遍的疑惑,毕竟,方才雪莲被盗只是一瞬间的事,难保不会受到损害,就算最后被追回来了,雪莲能不能存活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若是没法再存活,日后的圣女大选岂不就有大麻烦了? 故而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嬴彻。 嬴彻脸色微沉,“我已经检查过了,雪莲是被人连根拔起的。雪莲是扶澜族圣物,不管是什么人下的手,他都不敢轻易毁了去,这点,你们不用担心。” “哦,这就好。”嬴天舒应了,讪讪一笑,不再作声。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嬴彻又冷冷扫一眼众人。 “嬴长老,雪莲被盗一事,可需要我们帮忙?”姬夜温润开口。 “姬公子有心了,若有需要几位的地方,我们会再去找你们的。”嬴彻点了点头开口,神色缓和几许。 顿了顿,接着道,“族人如今还在等着,为了防止引发骚乱,今夜,就请诸位暂且宿在此处吧,明日再回去。” 说着,朝众人一抱拳,“姜长老会领你们前去就寝的地方,我还要去向族人交代,就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走。 “嬴长老请留步。”宋清欢开口叫住了嬴彻。 嬴彻脚步一顿,转头看来,眸光深沉,带了几分不悦。 宋清欢朝妘璃示意一眼,上前两步,看向嬴彻道,“嬴长老,借一步说话。” 嬴彻面露不悦,但最终没有说什么,同宋清欢一道,朝一旁走了几步,冷声开口,“帝姬还有什么事吗?” 他如今还能客客气气地称她为帝姬,大抵也是宋清欢方才那两句威慑的话起了作用。 “发生这种事,是我们大家都不乐见的。但我希望赢长老能履行承诺,今日一过,就放我母妃离开浮屠山。不过你放心,在没有选出新任圣女之前,我不会离开玉衡岛。”宋清欢言简意赅开口。 她没去过母妃如今住的地方,但听玄影说,不过是个稍加装饰的山洞而已,母妃如今灵力尽失,身子本就不好,怎么能让她继续再住在阴冷潮湿的洞中?万一这雪莲找不回来,难道母妃就要一直在浮屠山山洞中住着?她是怎么也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听了宋清欢的话,嬴彻瞳孔一狭,气息越发阴沉。 就当宋清欢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明日一早,圣女可以随你一起离开月牙岛,不过今晚,圣女仍需回浮屠山。” “可以。”既然嬴彻这般爽快地答应了,宋清欢便也不好急于这一晚。 “帝姬的承诺,也请遵守。”嬴彻又道。 宋清欢点头,“嬴长老放心,我说到做到,只要新任圣女人选还没有定论,我便不会离开玉衡岛。” “好。”嬴彻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宋清欢舒一口气,转身看向妘璃,朝她露出一个灿然的微笑。 嬴彻带了其他三位长老很快离开了山谷,想必是去安抚月牙岛对面的族人了,只留了姜琳琅在此。 姜琳琅先看向妘璃,朝她点点头,“请圣女先回浮屠山。” 妘璃也没说什么,看向宋清欢柔柔开口,“阿绾,母妃先走了。”方才宋清欢已经同她说了与嬴彻的协议,她心中自然明了眼下不宜多说什么,点头应了姜琳琅,转身看向瀑布。 眸光在某处一扫,手一挥,那道巨大的瀑布朝两侧分开,妘璃身形腾空,很快到了瀑布前,身影隐入其中,瀑布便再度合上。 姜琳琅收回目光,看向几人,“诸位,请跟我来吧,今晚,请大家在圣宫休息一晚。” 圣宫是五大长老的居所,自有平日里不住人的偏殿,这会子姞羽已经命人去收拾了。 宋清欢上前两步走到她身侧,“姜长老,我夫君……?” 姜琳琅的态度倒是客气,点一点头,“妘姑娘请放心,已经派人去通知寒帝了,到时候会将其直接带到帝姬歇息之处。” “有劳姬长老了。” 出了山谷,顺着来路往回走去,一路上大家心思各异,都没有人说话。走了一会,抬头一瞧,不远处出现了那扇巨大的九天玄女屏风,圣殿到了。 出了圣殿,门口站了几位年轻的女子,皆是圣殿的守卫。姜琳琅朝他们点头示意一番,而后看向身后几人道,“她们会引你们去圣宫歇息,明日一早,你们再离开吧。今日之事,还请各位务必保密,否则,玉衡岛势必有一场动荡要起。” “明白。” “姜长老放心。” 姜琳琅便给各人指了位引路的女子,然后点头一礼,刚要离开,忽然瞧见夜色中有两人朝这边走来。 走得近了,宋清欢才看清打头的是姒檀,而她身后跟着的人,正是沈初寒。 夜色中,他的容颜显得格外清寒惹眼,却让宋清欢心中蓦地一暖,急急迎了上去,走到跟前,想也没想便扑到了他怀中,“阿殊!” 正文 第479章 母妃或许知道什么 沈初寒张开手一把抱住她,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绾,你没事吧?” 宋清欢从他怀中抬了头,摇摇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沈初寒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些许,沉声道,“阿绾,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说出了点状况,却又不肯细说。” “今晚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晚,待会同你细说。”宋清欢道。 “好。”沈初寒应了,牵住她往圣殿前走去。 原本大家已经准备散了各自离开,但见到沈初寒过来了,又停下了步伐。 方才沈初寒执意要来寻宋清欢,姒檀无奈,只好亲自引路,这会子既见到宋清欢了,不便在此久留,朝守卫圣殿的人点头打了个招呼,正准备离开,宋清欢唤住她道,“姒姑娘。” “妘姑娘有何吩咐?”姒檀神情淡淡。 “我们今日不回清雅小筑,婢女们怕是要着急了,还请姒姑娘派人前去通报一声。” “妘姑娘放心,我们会安排妥当。”姒檀应了,见她再无其他吩咐,遂告辞离去。 嬴天舒看着紧紧搂住宋清欢的沈初寒,眼中一抹兴味闪过,眸光闪了闪,走到沈初寒面前行了个礼,笑眯眯开口道,“久闻寒帝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在下嬴天舒。” 沈初寒冷眼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一旁的妘萝见状,嘴角一抹嗤笑闪过,也不走了,立在原地等着看好戏。 嬴天舒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了两下,面上笑意微减,“今儿听妘姑娘把寒帝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还不信,现在一瞧,竟当真是俊美无俦,与妘姑娘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沈初寒并不是吃拍马屁这一套的人,但嬴天舒这话既提到了宋清欢,听在他耳中又是一番不一样的滋味了。 虽明知嬴天舒是有意讨好,沈初寒还是勾唇一笑,看向宋清欢温柔道,“阿绾,是这样的吗?” 宋清欢心里哭笑不得,心知沈初寒想听些什么,点了点头,唇角一勾,眸中有狡黠之色,“那可不?” 说着,看一眼眼巴巴的嬴天舒,清了清嗓子开口介绍,“这位嬴公子听我说了些你的事之后,对你崇拜的不得了。” 嬴天舒傻眼,可对上沈初寒饶有兴致的目光,也只得“嘿嘿”一笑,点了点头。 “既如此,改日请嬴公子过府一叙。”如今的沈初寒,早已不是前世那个胡乱吃飞醋的沈初寒了,见宋清欢对嬴天舒态度不错,遂也消了几分面上冷意。 嬴天舒忙不迭点头,“好啊,那就一言为定了。” 瞧着她这幅模样,妘萝在心中冷哼一声,不知为何,有一股无名之火蹿上,不再看他们,跟着引路的女子转身离去。 她一走,姜如是和姬夜也告辞离开。 嬴天舒抱拳一礼,“那我就先不打扰二位了,改日再叙。”说着,也随着引路女子下去歇息不提。 宋清欢也朝面前圣殿守卫点头示意一下,女子会意,向二人一礼,“妘姑娘和寒帝请随我来。” 方才来的路上,宋清欢已经打量过了,此处正是木长老姞羽的寝殿。姞羽是五位长老中唯一对他们表示出善意的人,住在她的宫中,到底能心安些。 目送着引路的女子离开,沈初寒推开殿门,同宋清欢一道走进了殿内。 偏殿内东西不多,布置得倒是雅致。只一小几,一坐榻,还有靠墙处的一张床榻,小几上有香炉一盏,炉中燃有香料,有薄薄轻烟从镂空的香炉盖中袅袅升起,殿中飘荡着淡淡香气。 宋清欢走上前,掀开香炉盖,将香料熄灭。 瞧见她这个举动,沈初寒有些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以防万一罢了。”宋清欢笑笑,在小几前坐下,伸手给自己和沈初寒倒了两杯茶水,看着他眉眼弯弯,“今儿一天等急了吧。” “只要知道你没事就好。”沈初寒也勾了勾唇角,也跟着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神情肃然几分,“今日一整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方才人人面色都有些不大好?” “雪莲被盗了。”宋清欢顿了一顿,沉沉开口。 “什么?那朵传说中能择出圣女的雪莲?”饶是沈初寒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子眼中也闪过吃惊之色。 宋清欢点头,将今天一天里发生的事同沈初寒简单地说了一遍。 此时夜色愈深,层云蔽月,耳边传来大海的呜咽声,越发衬得这样的夜有些寂寥萧索。 沈初寒听罢,久久没有开口。 今儿这事,任谁听到都会觉得太过匪夷所思。毕竟,月牙岛上守卫森严,再加上当时五位长老都在场,要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盗走雪莲,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绾有什么看法吗?”沈初寒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沉默一瞬,抿了抿唇,“我觉得,母妃或许知道什么。” 正文 第480章 记得前世之事 “母妃?”沈初寒眉梢一挑,略有不解。 宋清欢“嗯”一声,“看当时母妃的神情,我觉得,母妃应该还知道些什么,只是碍于太多闲杂人等在场,才没有开口。等明日见到她之后,就能问个明白了。” “阿绾觉得……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宋清欢老老实实地摇头,“一开始,我怀疑是不是五位长老有谁监守自盗,但我仔细查看了所有人的神情,并没有人漏出丝毫破绽。况且,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要这么做的原因。所以我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她端起茶盏喝一口,“不过,我现在担心的事,明日我要带走母妃时,嬴彻会不会又找什么借口阻拦。” 沈初寒沉思一瞬,“我倒是觉得,母妃之事,阿绾可以放心。” “怎么说?”宋清欢挑眉望去。 “眼下雪莲被盗是大事,他们必然要想办法解决此事,想必分身不暇,若这个时候再给我们使绊子,万一我们闹将起来,他们只会更加被动。我想,他之所以要让我们再等一天的缘故,应该是想再趁着今晚的功夫,再嘱咐母妃些什么。毕竟,如果阿绾你的猜想是对的,母妃应该知道什么内情,嬴彻他们自然会有所顾虑。” 宋清欢仔细想了想,赞同地点头,“你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那我就再等一天,是与不是,明日便见分晓。” “是啊,今日,阿绾便暂且放宽心吧。” “玄影已暗中通知了邯郸城周边驻扎的守备?”宋清欢想起了旁的事,开口问。 “已经都部署好了,一旦岛上情况不对,他们便能立马赶来支援。”沈初寒平生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当初在邯郸城之时,已命隐卫持手谕暗中调遣了周边州郡的守军过来,待他们一走,便已在邯郸城驻扎,以备不时之需。 嬴彻他们执意要让宋清欢参加圣女大选,他们虽面上同意,却暗中让玄影通知了邯郸城中守备,若是嬴彻他们胆敢动用武力,援军便能即刻赶来。 得了沈初寒的准信,宋清欢略松一口气,雪莲被盗之事内情如何,她并不感兴趣,只要嬴彻他们能信守承诺放人,她便也不会为难他们。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竟觉疲累不已。毕竟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体力大不如从前,伸手揉了揉眉心,扶着腰起身,“阿殊,我有些累了。” 沈初寒忙起身搀扶住她,温声道,“今日忙了一天,先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母妃那里,不会再出什么变故的。” “好。”宋清欢淡淡一笑,点头应了。 扶着宋清欢躺上床榻,沈初寒大手一挥,将烛火熄灭,也跟着在她身边歇下。 一夜无话。 翌日,宋清欢心中有事,醒得很早。她一醒,沈初寒自然也醒了,两人刚说了几句话,便听到门外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妘姑娘,您醒了吗?” 宋清欢应声。 门外又道,“洗漱之物已替妘姑娘和寒帝备好,就放在门外,待二位梳洗好之后,请随在下去往玄殿,在下一刻钟之后过来。” 宋清欢道好,听得门外脚步声走远。 沈初寒拉开房门,将洗漱用品端进来,与宋清欢梳洗完毕。 果然,一刻钟之后,方才那女子去而复返,正是昨夜引他们过来圣宫之人。 那女子朝宋清欢和沈初寒一礼,“妘姑娘和寒帝可以出发了吗?” 宋清欢淡淡开口,“走吧。” 清晨的月牙岛上空气格外清醒,微风夹着淡淡的水汽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震。经过圣宫前方时,宋清欢故意看了对岸几眼,却见昨日熙熙攘攘的对岸已然空无一人,只有潮水拍打海岸发出的声音,平添几缕寂寥。 虽然嬴彻他们对外宣称雪莲未能择主,圣女大选要择日再开,但扶澜族人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总会看出些端倪来,不知到时,几位长老又打算用怎样的谎言去堵住众人的猜疑? 冷冷一勾唇,收回了目光。 到达玄殿之时,姬夜、妘萝和姜如是已经到了,唯有嬴天舒还未来。五位长老也已落座于上首,神情皆是肃然。 朝众人点了点头打过招呼,宋清欢和沈初寒也落了座。这次,自然也刻意与姬夜错了开来。 姬夜已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错眼风情间却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一旁的妘萝低垂着头,神情冷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一小会,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嬴天舒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抱歉抱歉,我来往了。”进了殿,朝众人告了个罪,他也寻了个位置坐下,就在沈初寒左侧。落座的瞬间,还朝沈初寒咧嘴笑了笑,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沈初寒也难得地勾了勾唇,算是打了招呼。 见众人都已到齐,嬴彻沉声开口,“雪莲被盗一事,若教族人知晓,势必会引起巨大动荡。昨夜我们已同族人说明雪莲未择主的原由,暂且将此事平息了下去。在这件事没有查清来龙去脉之前,请各位谨言慎行,不要让人看出端倪来。” 目光一扫,又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请各位将其烂在肚中,便是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要泄露半分。”说着,目光有所指地在妘萝、嬴天舒和姜如是面上转了个圈。 妘萝等人应了,没有多说。 “那今日大家便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再通知你们的。” 于是,众人起身告辞,宋清欢却是不动,只坐在席上,神情淡然。 嬴天舒看她一眼,笑了笑,没有多说,跟在妘萝他们身后,也走出了玄殿。 待人都离开,下首便只剩宋清欢和沈初寒二人了。 宋清欢抬头,凉淡的目光在嬴彻面上一扫,淡淡开口,“嬴长老,不知我母妃现在人在何处?” 姚扶桑皱了皱眉头,看向宋清欢的目光略显不满,只是到底因雪莲被盗之事,有把柄在宋清欢手中,不敢随意开口。 嬴彻没有说话,姬纾倒是笑着开口,“请妘姑娘稍安勿躁,圣女很快便来。” 宋清欢扫她一眼,笑笑,没有再说话。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宋清欢不说话,沈初寒更不会说话,至于几位长老,亦是各有各的心思,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沉默。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听到门外有声音响起,“几位长老,圣女来了。” “请进。”嬴彻开口。 随着他的话音落,妘璃在重锦的伴随下缓缓走了进来,目光在下首的宋清欢面上一扫,眼底有欣慰之色。 见妘璃如约出现,宋清欢也舒一口气。 几位长老起身,迎妘璃坐到上首中央,妘璃却是浅浅一笑,“昨日一过,我已不是圣女,几位长老不必如此客气。” 嬴彻的脸色沉了沉。 新任圣女尚未选出,妘璃就迫不及待想要卸任,虽然她如今灵力尽失,对于追回雪莲一事上也帮不到什么忙,但她如此姿态,总让嬴彻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可是,宋清欢的态度也很明了,今儿就算他再不爽,也只能乖乖地让妘璃走。 姬纾意味不明地笑笑,“圣女……正是迫不及待想要卸下肩上这担子了啊。” 妘璃但笑不语,不以为忤。 宋清欢也起身,看向上首几人,“几位长老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们便先行离开了。毕竟,我与母妃多年未见,可得好好叙叙旧才是。” 姚扶桑和嬴彻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良久,嬴彻才挤出几句话,“你们走吧。” “告辞。”宋清欢也不拖泥带水,草草一礼,同沈初寒一道,带着妘璃、重锦,转身离开了圣殿。 身后几人看着他们决绝离去的背影,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出了玄殿,姒檀和妫璎迎上来,手里还提着两个包袱,想必就是妘璃的行李了。 宋清欢看他们一眼,“姒姑娘,妫姑娘,前头带路吧。” 下了白贝桥,踏上玉衡岛本岛的海滩,宋清欢和妘璃皆有些唏嘘。这是三年来,妘璃第一次踏上玉衡岛本岛的土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难免感触良多。 姒檀一挥手,身后的结界缓缓阖上,琼楼玉宇再度隐于一片茫茫白雾之中。 “阿绾如今住哪里?”妘璃看向她问。 “清雅小筑。”宋清欢道,“母妃也同我们一起吧。” “清雅小筑是姬长老的别院,我如今既已出来,也不便再打扰她,就去我那里住吧。” 宋清欢略显吃惊,“母妃住哪里?” “我从前未住到圣殿时,在一潼坊也有间府院,虽然久无人居住,但还算宽敞,就住我那里去吧。” “好。”宋清欢激动应了。 母妃说得没错,清雅小筑毕竟是姬纾的别院,总有些不方便,如今几位长老对他们有诸多不满,早早搬出来也好,免得在别人的地盘上,总有些受制于他人。 妘璃看向姒檀和妫璎,“二位送到这里就好。” 重锦伸手接过两人手中的包袱。 姒檀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应了,行礼后离去。 走了一会,渐渐有了人烟。昨夜之事,已传遍全岛,更别提一潼坊中的众人了,一路上,落在妘璃和宋清欢面上的目光越来越多。 宋清欢对这样的目光早已见怪不怪,怕妘璃心中难受,特意上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母妃无需放在心上。” 妘璃淡淡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指尖,示意她自己没事。 一路上因着人多口杂,所以两人并未多说什么,走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重锦带着众人拐进一条街巷,然后指着前头最靠里的那处院落道,“殿下,那儿便是夫人的府邸了。” 行到府院前,见门前牌匾被摘下,门上也落了一层灰,的确有几分萧索,看得出很久没住人。 重锦上前将门推开,请了几人进去。 沈初寒在门口顿住,看向宋清欢和妘璃道,“阿绾,母妃,不如你二人先行入内,我回去通知君熙她们收拾好住过来。” 宋清欢知道沈初寒这是有意留出空间给自己和母妃,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沈初寒朝妘璃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宋清欢看向妘璃笑了笑,两人一道进了院子。 重锦先将前院的正厅草草地收拾了出来,让两人在此休息,自己则去后院整理别的房间去了。 她一走,宋清欢看向身侧的妘璃,身侧的激动之情再也抑制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妘璃面前,眼泪簌簌而下,“母妃,阿绾不孝,让您受苦了。” 妘璃一惊,慌忙去扶宋清欢,“阿绾,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母妃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宋清欢泪珠滚落,摇摇头,“我知道,母妃灵力尽失的原因,是因为我。” 妘璃瞳孔一缩,扶住宋清欢的手也僵住,良久,她喑哑着开口,“阿绾,你……你记得前世之事?” 正文 第481章 邯郸城来信 宋清欢热泪盈盈,仰头看着面前的妘璃,重重一点头,“是的,母妃,我都记得。” 妘璃手指微颤,“阿绾,你……”她看着宋清欢,眼中思绪万千,最终,她还是先将宋清欢搀扶了起来。“阿绾,先起来说话。” 在妘璃身边坐下,她伸手擦去宋清欢眼角的泪珠,重重叹一口气,“阿绾,你既记得前世之事,为何还要同他在一起?” 宋清欢一怔,很快意识到妘璃说的是沈初寒,只是,她没想到妘璃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接话。 “前世,你是不是因他而死?”妘璃又问。 宋清欢怔忡,越发哑言。 她怎么觉得,母妃好像对沈初寒有些不喜?现在仔细想想,刚刚一路走来,母妃对沈初寒的态度,的确算不得好,却不成想,这里头还有这样的缘故。 见她这幅神情,妘璃明白过来,又叹一口气,“阿绾,前世见着他时我便知晓,他虽爱你入骨,但却有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你选择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想必,也是为了伤害他吧。既如此,你既记得前世之时,为何重来一次,还要选择同他在一起?” 妘璃握住宋清欢的手,指尖有几分冰凉,蹙着眉头看着她,眼底满是担忧。 先前在玉衡岛上听说宋清欢嫁给沈初寒之事,她还一阵担忧,生恐宋清欢又重蹈前世的覆辙,后来听到宋清欢生了一女,方安了些心,可仍有些不安,担心沈初寒偏执暗黑的性子再一次伤到她。 可没想到,宋清欢竟记得前世之事,既如此,为何还要往“火坑”里跳,难道前世的教训不够大吗?所以妘璃很是不解,也很是不安,沈初寒一走,便立马问出了在心里藏了许久的疑问。 宋清欢理了理混乱的思绪,艰涩开口,“母妃,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 话音未落,妘璃眉头猛然一皱,直直看着宋清欢,语声沉厉下来,“阿绾,你同母妃说实话,是不是他强迫于你的?” 听到这话,宋清欢哭笑不得,她反手握住妘璃的指尖,直直凝视着她的双眼,真诚开口,“母妃,您别担心,阿殊没有强迫于我,他待我很好。” “可是……”妘璃目中仍有犹疑之色。 “母妃,您方才也说了,我前世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世,若他当真对我不好,我又怎会轻易妥协?您说得对,阿殊是爱我入骨,前世,也的确偏执了些。但经过那一世的教训,他改变了许多,如今对我是好得没话说,所以母妃,您真的不用担心阿绾。” 妘璃眼睫颤了颤,狐疑地看着宋清欢,“你……你是说……他也记得前世的事?” 宋清欢点头。 妘璃一时怔忡。 若果如此,因着前世的教训,他怕再次失去宋清欢,改了那可怕的性子,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况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能看出宋清欢是个极有主意之人,如果沈初寒当真还如前世一般,她又怎会甘心为他再度怀孕? “母妃。”宋清欢看着妘璃,一脸诚恳,“我知道您担心我,不过您放心,阿殊不再是从前的阿殊,他如今对我极好。您若是不信,这些日子您也可以好好观察观察他。” 见宋清欢说起沈初寒时满心的回护,眼中柔情也不似作假,妘璃这才放了心,沉沉开口,“如果真是这样,母妃就放心了。这两世,母妃都不是一个好母亲,只希望你能找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这样母妃也就无憾了。” “阿殊是真心待我的那个人,但母妃也是个好母亲,若不是您,我如今又怎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呢?”宋清欢紧紧握住妘璃的手,“母妃,如今我们母子二人好不容易相遇,您就放宽心,安心生活才是。” “好,好,好。”见宋清欢如今已成长成大人模样,妘璃也忍不住湿了眼眶,连说了三个好字。 宋清欢见状也安心地笑笑,心底捉摸着母妃如今对沈初寒印象不大好,他身中蛊毒之事,怕是要等过两日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提,遂暂且按下这个心思。 “对了母妃,这些年,您究竟经历了什么?”宋清欢将话题说回妘璃身上。虽然妘璃这些年的遭遇,宋清欢或多或少都有所猜测,但还是想听听妘璃的说法。 妘璃应一声,将她是如何离开玉衡岛,如何遇上聿帝,如何被影瞳发现,回到岛上又经历了哪些事情一一说给了宋清欢听,倒果然与宋清欢所猜测的没什么出入。 至于重锦,当时也是察觉到了影瞳的气息,为了不暴露宋清欢身份,这才匆匆离开了聿国皇宫,并留下了两封信给宋清欢。 说完,妘璃顿了顿,抬眸看一眼宋清欢,似有些欲言又止。 “母妃?”宋清欢扬了扬眉头,笑得温润。 妘璃叹口气,低垂了头,“阿绾,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瞒你。” “母妃请讲。” “当初君殊带你来玉衡岛请我救你,可彼时你从城墙上跳下,身体机能尽损,若只是单纯地复活你,你醒来后也活不了多久,只能采用扭转时空之法。不过,就算这样,你的身体仍留有隐患,不能长久。所以……我给你和君殊种下了生死蛊。” 听到妘璃主动提起这事,宋清欢心中不免“咯噔”一下,等着妘璃的下文。 见宋清欢惊诧之色不显,妘璃微愣,看着她道,“阿绾,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宋清欢无奈点头,“阿殊一次蛊毒发作时正好被我撞见,在我的逼问下,他只得告诉了我实情。” 顿了顿,看着妘璃道,“不瞒母妃,我们此次来玉衡岛的目的,一则是寻找您的下落,二来,也是想请您看看,阿殊体内的蛊毒能不能解。” 妘璃张了张唇,刚要说话,门口却传来动静,紧接着,重锦走了进来,“夫人,殿下,寒帝他们到了。” 妘璃看向宋清欢,“阿绾,这件事牵扯甚多,不是一言半语能说得清的,明日,你寻个合适的机会来找我。” 观妘璃的神情,似乎沈初寒还有救,宋清欢遂放了心,缓缓吐尽心中浊气,应了下来,同妘璃一道,出了正厅。 君熙他们果然行动迅速,一会儿工夫,已经收拾好行李搬了过来。 众人朝妘璃见了礼,妘璃示意大家不必客气,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便是,又让重锦领着大家下去各自安顿。 见妘璃面露疲色,宋清欢不忍心再打扰她,开口道,“母妃这段时间辛苦了,今日您就先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也好。”妘璃如今没了灵力,身子的确大不如从前,点头应了,目送他们离开。 到了重锦给他们安排院落,沉星流月已经在收拾了,君熙和妘歌也去了隔壁的院落收拾,宋清欢扫了一眼,独独不见玄影,不由奇道,“流月,玄影去哪里了?” 正在收拾的流月转身望来,“方才在清雅小筑的时候,他突然有急事出了门,我已经在他房中留了纸条,他看到会自己过来的。” 有急事? 宋清欢不解地看向沈初寒,沈初寒朝她宽慰地笑笑,“许是邯郸城那边传来消息了吧,等他回来便知。” 在院子里等了一会,流月沉星很快将房间收拾了出来,请了两人入内,又去隔壁房间收拾去了。 “怎么样?同母妃聊了些什么?”在桌前坐下,沈初寒问。 宋清欢看着他却不开口,只抿唇笑。 若教沈初寒知晓母妃对他的看法,他可得郁闷了。 沈初寒被他这般看着,神情怔了怔,难得地小心开口,“母妃……母妃说到我了吗?” 宋清欢笑,“母妃担心你对我不好。” 沈初寒闻言一急,“我……我去跟母妃说明白。” “好啦。”宋清欢摁住他的手,“我已经同母妃说清楚了,你别担心。还不是你上一世造的孽?母妃都记着呢。” 沈初寒懊恼地垂了头,“是我不好。” “好啦。”宋清欢握住他的手把玩着,“母妃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同她解释清楚了,再说,这些日子你对我如何,母妃都看在眼里,自然会对你有所改观。” 沈初寒闻言这才舒口气。 难得见他情绪如此大起大落的时候,宋清欢明白他是真的在乎自己,也不逗弄他了,微微正色道,“对了,你体内的蛊毒,我也同母妃提了。母妃说这件事牵扯很多,让我明日过去找她,她再同我细说。” 握紧沈初寒的手指,“放心吧,看母妃的神情,这蛊毒似乎有救,等明日我得了确切的准信,再同你说。” “辛苦你了阿绾。” 宋清欢笑着摇摇头,“今日看母妃神情有些疲累,雪莲之事我便没有多问,明日一并问问看再说。” “好。” “对了,明日你得了空,下午陪我去一趟姬府吧。” 沈初寒扬了扬眉,“去道谢?” 宋清欢“嗯”一声,“我们在清雅小筑住了这么些时日,总该上门道个谢才是。姬纾现在应该为了雪莲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找姬夜应该也是一样,礼数到了便好。” “好。”沈初寒又是温柔应了,“我到时陪你一起过去。”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忽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 出现在门口的是玄影,他形色匆匆,额间有汗珠晶莹浮上。 “公子,少夫人。”玄影朝两人行了一礼,神情有几分肃然。 “进来说话。”沈初寒道。 玄影入了房间,看向沈初寒,“公子,邯郸城传信来了。” “有什么情况?” 玄影抿了抿唇,脸色越发肃然,似有几分欲言又止。 “说。”沈初寒喝一声。 “是!”玄影神情一凛,开了口,“隐卫来信,凉国边境处近日太平,前几日,凉国军队来犯,被萧将军带兵击退,却仍有蠢蠢欲动的趋势。另外,慕白从京中来信,言尹湛和苏饶似乎对公子行踪起了疑心,这些日子,临都多了不少探子。” 宋清欢闻言脸色一沉。 她这些日子在玉衡岛待得太安逸,倒忘了外面云倾大陆上,还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呢。 他们如今已出来两个月,归期却还迟迟未定,若果真被尹湛和苏饶查出什么端倪,以他们的性子,势必会趁虚而入,再加上南边伺机而动的燕国,到时,昭国必乱! 这么一想,心里头不由乱了几分。 沈初寒却仍旧沉得住气,凉声道,“我知道了,让慕白放出些烟雾弹,有什么消息再来通知我。” “是。”玄影得了命令,转身退下。 翌日。 沈初寒有事出了门,宋清欢则带着流月沉星去找妘璃。到了妘璃院中,重锦正从妘璃房中出来,瞧见她,宋清欢欢快地唤了声“重锦姑姑”,流月沉星也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昨日事情繁杂,重锦忙着安排各人的住所,也没同宋清欢和流月沉星说上几句话。这会子见着了,见三人熟悉的容颜,忍不住鼻头一酸。 目光落在宋清欢腹部,哽咽道,“一眨眼,殿下都当娘亲了。” 宋清欢上前,挽住她的手,“这几年,辛苦重锦姑姑了。” 重锦深吸一口气,“殿下不怪奴婢?” 宋清欢笑着摇头,“姑姑说的哪里话,我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再说了,这些年若不是姑姑悉心照料,我能不能在宫里活下来还不一定,又怎会怪姑姑呢?” 见宋清欢巧笑倩兮的模样,重锦越发唏嘘不已。她一生无子无女,早就把宋清欢当成了自己的亲身骨肉,如今见宋清欢已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模样,自是欣慰不已。 将泪花咽下去,也笑了笑,“殿下来找夫人?” 宋清欢点头,“母妃醒了吗?” “已经醒了,奴婢正准备下去准备早饭呢,殿下也还未吃吧?” 宋清欢摇摇头,笑道,“我还未尝过姑姑的手艺呢。” 见她古灵精怪的模样,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小姑娘,重锦心中的伤感也冲淡也许,看向她慈爱道,“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宋清欢转身看向流月和沉星,“你二人这么久未见姑姑,想必也有一堆话要同她说吧,正好一起去给重锦姑姑打个下手。” “是殿下。”流月和沉星也笑吟吟应了。 对于流月和沉星来说,重锦不光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还是她们的师父,所以许久不见,也甚是想念,闻言自然高兴应下。 “殿下进去吧,夫人知道今日殿下会来。”重锦柔声道,又看向流月沉星,“流月,沉星,我们走吧。” 目送着三人的身影走远,宋清欢站在原地,思绪起伏。 如今再见重锦姑姑,她似乎退去了自己记忆中的清冷,变得柔软许多。想前世之时,自己还因她不近人情的性子而对她心生过抱怨,现在想想,那时的她,身上肩负着母妃的嘱托,自然不能对自己放任自由,而必须严苛地对待自己,如此,自己才有可能在那吃人的深宫中生存下来。 “阿绾,是你在外面么?”这时,耳边传来妘璃的声音。 宋清欢回了神,应一声,进了妘璃的房间。 见她进来,妘璃笑着迎了上来,许是昨晚睡得好,她今日气色不错,素来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丝丝红晕。 “阿绾起得倒早。”妘璃笑着,拉着她坐了下来。 “总感觉心里头还有好多事要问母妃,便早早来了,希望没打扰到母妃休息才是。”宋清欢有些不好意思。 妘璃嗔笑着看着她,“我看,你是担心君殊吧。”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笑笑,看着妘璃道,“母妃,阿殊体内的蛊毒,能解么?” 妘璃笑容收了收,看了一瞬,缓缓开口,“能解倒是能解,不过……” 正文 第482章 雪莲择主的骗局 “不过什么?”宋清欢一急,紧紧凝视着妘璃。 妘璃面露无奈之色,“不过我现在灵力尽失,要解君殊体内的蛊毒,怕是有些困难,必须另寻他法才是。”昨日她怕说出来让宋清欢失望,所以想着晚上再好好想想解决之法,只是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心知宋清欢着急此事,便也不好再瞒她。 “那……我能一试吗?”宋清欢蹙了蹙眉头问。 妘璃看着她,神情略显凝重,“也许可以一试。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学会炉火纯青地操控体内灵力,而且,要学会使用灵哨。” 灵哨? 宋清欢眉头愈蹙,忽想起沈初寒以前同她提过,当初母妃在替他种下生死蛊时,正是用一个竹哨召唤出的蛊虫。 “灵哨是用来控制蛊虫的哨子。”妘璃解释道。 见宋清欢面有忧色,她叹口气,接着道,“阿绾或许不知道,上古时期的扶澜族人,擅用蛊。只是蛊虫难养,蛊毒难制,用蛊之术渐渐失传,如今只在九天玄女留下的古籍中有记载。” “九天玄女留下的古籍中记载了多种扶澜族失传已久的秘术,包括扭转时空之法,医死人肉白骨之法,蛊毒之术,占卜之术等。古籍藏于浮生殿中,由五大长老亲自保管,却只有圣女有资格阅读。” “当时我迫不得已离开你和承麟回了玉衡岛,在岛上日子百无聊赖,便钻研起了蛊毒之术,养出了一对生死蛊,没想到其后竟当真派上了用场。只是蛊毒之术非一朝一夕能练成,我当时苦练了十年方有所成效。” 说到这里,她眼中含了悲悯之色,叹口气道,“阿绾,你虽灵力高强,但你毕竟不能在岛上长待……” 宋清欢闻言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没想到,辛辛苦苦找到玉衡岛,竟然连母妃也没有办法解了沈初寒体内的蛊毒。 “阿绾……”不忍心见到宋清欢眼中的绝望之色,妘璃赶忙又道,“不过你也别全然灰心,这三年内,我按照古籍上所述之法,尝试着重新恢复体内灵力,如今,我丹田处干涸的灵力已有了复苏的迹象,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恢复灵力。到时,我就能解君殊体内蛊毒了。” 宋清欢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实在是麻烦母妃了。” 妘璃看着她眼底的萧索,垂了长睫叹口气,“阿绾,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恢复灵力,不会让君殊有事的。”一顿,又道,“若是需要,我可以同你们一起离开玉衡岛。” “母妃……”宋清欢吃惊地看着妘璃,一时有些哽咽。 她知道,母妃年少时虽想逃离玉衡岛,但如今父皇已不在人世,云倾大陆早已物是人非,她如今同意再度离岛,唯一的理由,便是为了自己罢了。 虽然她也想将母妃接到自己身边生活,但她不想自以为是为了母妃好,原准备叹叹重锦的口风再说,却没想到,母妃竟然自己说出了这话。 妘璃冲她笑笑,擦掉她眼角溢出的泪珠,“好端端的哭什么,母妃说了能救君殊,就一定会治好他的。你如今已是做娘的人了,可不兴再轻易掉眼泪了。” 听得她温柔的话语,宋清欢忍不住一头扑进妘璃怀中,“阿绾不孝,都这么大了还让母妃操心。” 她不知道恢复灵力之法是什么,但想想也知道,灵力一旦废除又岂是能轻易得到的,这其中的痛苦,只是妘璃不愿同她说罢了。 “好啦。”妘璃温柔浅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放心吧阿绾,母妃一定会找出法子来的。”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压下汹涌的情绪。不想妘璃负担过重,她也抬了头笑笑,“谢谢母妃。” 这时,正巧重锦那边早饭也做好了,给她们端了上来,又让流月端了两份去给君熙和妘歌。 虽是些清粥小菜,宋清欢却觉格外好吃,心情也舒畅了些许。 同她们一起用过饭,重锦又将碗碟收拾了下去。 宋清欢喝一口茶水,想起一事,“对了母妃,雪莲被盗一事,您有没有什么头绪?” “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妘璃看着她。 “也没什么,只是这事早点了,我也能早些抽身。而且……”说到这里,她朝妘璃“嘻嘻”一笑,“我觉得,母妃说不定知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呢。” 见她古灵精怪的神情,妘璃也不由失笑,“你啊,从前重锦说你机灵,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宋清欢一听来了兴致,“母妃竟当真知道这其中的隐情?” 妘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唤了重锦进来,吩咐她在外头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见妘璃如此郑重其事,宋清欢也敛了笑意,带了几分郑重看向妘璃。 妘璃沉默片刻,方看向宋清欢沉沉开口,眼底有深雾缭绕,“阿绾,其实……所谓雪莲择主一事,严格意义来说,是个骗局。” “什么?!”宋清欢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妘璃。 玉衡岛上流传了千年的圣女选举之法,竟然是个骗局? 妘璃点头,幽幽开口,“圣池中的雪莲,并非千年不落,其实只是普通雪莲而已。” “可是……如果只是普通雪莲,那该如何维持千年不败的模样?又是如何制造出雪莲择主的假象?”宋清欢不解,眼波流动间呼吸有几分急促,仿佛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密辛。 “浮屠山中,有一片莲池,池中便栽种了许多同样的雪莲。没到雪莲择主之时,便会将一朵尚未开放的雪莲移植至圣池之中。所以,每一届的圣女大选所见到的雪莲,其实并不是同一朵。”妘璃缓缓解释。 听到这话,宋清欢越发震惊。 虽然她也曾怀疑过雪莲择主的真实性,但毕竟是扶澜族流传了千年的风俗,想要造假似乎不大可能,没想到,这里头竟当真有猫腻。 “那……所谓的雪莲择主?”定了定心神,宋清欢又问。 “嬴天舒猜得没错,圣池周边的五盏石灯中,的确下了迷药。在五位长老灵力的配合下,你们会对周围情况失去警惕,只会全神贯注在灵力的催动上。如此一来,五位长老能感应到你们体内灵力的强弱,一旦找出了灵力最强的那个人,便会示意圣女,圣女得了示意,就会用灵力催开池中雪莲,并制造出莲蕊择主的假象。”妘璃一一道来,宋清欢的墨色瞳孔也越张越大,眼中写满了震惊之色。 她怎么也没想到,看似深藏玄机的雪莲择主,其实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障眼法罢了。 “可是……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妘璃无奈一笑,“不过是愚弄族人的把戏罢了。圣子圣女号称是九天玄女娘娘意志的继承人,有了雪莲择主这个过程,便能给选出的圣女圣子披上一层神圣的外衣,如此,才能更好地维持族中秩序。否则,这么多年下来,大家又怎甘心全都蜗居于这小小的玉衡岛上?” 她叹一口气,嘴角笑意越显苦涩,“当初,我就是知道了这个把戏,对整个扶澜族生出了失望,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逃出玉衡岛。” “知道这件事的,都有谁?” “这件事是扶澜族最重要的秘密,除了历任圣子圣女和五位长老,其他族人一概不知。” 宋清欢长长吐一口气,拿起茶盏喝一口,将体内的躁动勉强压下去。 即便雪莲择主是假,那么盗走雪莲之人又会是谁呢?幕后之人是想将这个天大的谎言大白于天下,还是并不知晓这其中的隐情? 见宋清欢面露沉思之色,妘璃沉吟片刻,看向她开口道,“阿绾怀疑,雪莲被盗一事,与这个骗局有关?” “我不知道。”宋清欢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那日,母妃当真看到盗走雪莲的人影了吗?” “是。”妘璃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仅是我,重锦也瞧见了。” “重锦姑姑?她怎么会在那里?” “我体内灵力尽失,根本没法凌波而行,更没法完成最后雪莲择主的步骤。而五位长老要维持你们的昏迷状态,也没办法腾出手来完成,所以商量之下,将此事告诉了重锦,让她帮忙完成最后的步骤。那日,她就藏在了瀑布旁的阴影中。” 宋清欢闻言恍然。 原来她还在疑惑,母妃没有灵力,是如何分开瀑布而出,又是如何凌空行走,原来是重锦姑姑的帮忙。 她感触良多,长舒一口气,“没想到,这里头竟还有这样的猫腻。我看,五位长老若是不能尽快寻回雪莲,这件事,怕是迟早要被其他族人知晓。” “是啊。”妘璃眼中也有担忧之色。 她虽不齿这样的做法,但这件事若被贸然泄露,势必会引起族中大的动荡,对整个扶澜族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眼下,只能看看五位长老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了。”宋清欢宽慰,“这件事,母妃就不要再操心了。若是能查清楚真相,那自然好,若是不能,这件事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此时被曝光,也许是天意吧。” 妘璃深吸一口气,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如今已不是圣女,又没了灵力在身,再操心这些也没什么用。” 见妘璃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宋清欢也松口气,“在情势没有明朗之前,母妃就在府里好好养养身子,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可是……”妘璃仍有担忧,“阿绾,你出来也快两个月了吧,昭国的事怎么办?” 宋清欢笑笑,心底也有隐忧浮上,只是不想妘璃看出端倪,神情如常道,“昭国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母妃不用担心。” 妘璃见状,见她自有主意,便没有再多说。 又陪妘璃说了会话,宋清欢叮嘱她好生歇着,这才带着流月沉星离开。 下午。 宋清欢和沈初寒一道出了门。 因为昨日圣女大选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今日岛上的气氛颇有些凝重,一路走来,又收获了不少异样的眼光。不过看归看,宋清欢毕竟身份摆在这里,自无人敢上来问一句。 宋清欢不以为意。 玉衡岛上的人对她来说不过是过客而已,他们怎么想她,并不重要。 按照妘歌的指示,走了一会,果然见前头一座气派的府邸,行到门口,瞧见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纾府”二字。 因玉衡岛上总共就八大姓,故而府邸招牌上多以名命名,譬如妘環的“誉府”便是取自姬誉的“誉”字,上午母妃也说,想将府邸重新命名为“绾府”。 足以见得,玉衡岛上府邸之名,多以府中重要人物命名。 姬夜生父不详,又是姬纾唯一的儿子,照理,这府邸的名称,该以“夜”字命名才是,可偏偏上头一个“纾”字,看来探来的消息确实无误,妘環对姬夜的态度果然值得深究。 宋清欢淡淡收回目光,看一眼半敞的府门,走到了门口。 这时,正好有休整院子的园丁做完活从府里头出来,见到宋清欢,微微一愣。 宋清欢上前,请他进府向姬夜通报一声。 那园丁忙不迭应是,再次进了府里。 在府门口等了一小会,远远瞧见姬夜朝府门处走来,今儿他穿了身宝蓝色的锦袍,又是浓艳的色泽。不过他五官精致明艳,这样的浓艳反倒能衬托出他的潋滟风情。 走到宋清欢和沈初寒跟前,他笑得眉眼弯弯,“今儿是什么风把帝姬和寒帝吹来了?” 宋清欢淡淡一笑,“我们今日是特意过来道谢的。” “哦?”姬夜挑了挑眉梢,“两位里面请,先坐下来说话。” 姬夜引着两人到了待客的正厅,又让人上了茶来。 “方才帝姬说来道谢,不知道的是何谢?”姬夜看向她,笑吟吟地开了口。 “清雅小筑乃姬长老的别院,我们叨扰许久,实在过意不去。如今母妃已经出关,我们便搬出了清雅小筑与她同住,因此特意过来同姬公子说一声,也请姬公子向姬长老转达我们的谢意。” 姬夜“诶”一声,语声幽幽,“清雅小筑是母妃少时的别院,如今已很少再去居住了,叨扰自然谈不上,帝姬不必客气。” 宋清欢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倒是沈初寒看向他凉淡开口,“姬长老不在府上?” 姬夜看着他玩味一笑,语声捉摸不定,“怎么,寒帝不知道?娘甚少回府,一般都住在月牙岛上的圣宫。” 宋清欢朝外看了一眼,微微压低声线,“因为昨日之事,姬长老他们相比忙得开交吧。” “是啊。”姬夜叹一句,眼中流光落在宋清欢面上,“昨夜之事,帝姬怎么看?” 宋清欢勾唇,“我对族中事务了解甚少,根本就没有任何头绪。” “是吗?”姬夜反问一句,“帝姬虽然没有头绪,难道……圣女也没有什么想法?” “母妃昨日已卸任圣女,姬公子这声圣女,便免了罢。” 姬夜突然轻笑一声,“我知道帝姬同几位长老达成了协议。不过……”他眼中流光一闪,“在族人心中,只要新任圣女一日未选出,圣女便还是圣女。” “那又如何?”宋清欢不以为意,琉璃般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姬夜,“姬公子想来并不了解我,我宋清欢行事,从来不畏人言。我既成功母妃从浮屠山中带了出来,就不会让她再担圣女之职。” “哈哈。”姬夜闻言朗声笑了两声,“帝姬果然是直爽的性子。” 听到他这话,沈初寒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一冷。 姬夜收了些许笑意,泠泠眸光在宋清欢和沈初寒面上一扫,“看来,帝姬和寒帝今日,竟当真只是为了道谢而来,如此,倒是我多想了。” 正文 第483章 忽遇故人 宋清欢勾了勾唇角,语意不明,“怎么?难道姬公子怀疑我们此番前来,还另有目的?” 姬夜笑,未显窘迫,“看来我这自作多情的性子,得改改了。” 沈初寒冷冷开口,“姬公子倒挺有自知之明。” 姬夜噙着笑意在他面上一扫,很快落于宋清欢的腹部,“帝姬如今也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吧?” 宋清欢扬了扬眉梢,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眉眼间尽是冷艳之色,看得姬夜眸光一动。 “听说帝姬在云倾大陆上还有一女。”姬夜收回目光,浅浅含笑开口。 “姬公子的消息果然灵通。”宋清欢语声淡淡,并未否认。 “有朝一日,说不定我也会出海看看,到时,不知帝姬和寒帝可否招待一二?”姬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盯着宋清欢和寒帝。 宋清欢撇了撇唇角,“这是自然,姬公子是贵客,若真去了临都,我们铁定要好生招待才是。不过……”她话锋一转,“我一向不管这些人情往来上的事,姬公子到时直接找阿殊便是。”说着,抬头朝沈初寒盈盈一笑。 沈初寒宠溺地看一眼宋清欢,勾了勾唇角,很快看向姬夜,“姬公子放心,你若真去了临都,我自会知晓,到时,必派人隆重相迎。” 姬夜将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知为何,眼睫刺了刺,垂眸掩下眼中的异色,依旧笑得潋滟风华,“如此,便说定了。” 宋清欢抿了口茶水,将手中杯盏放下,“姬公子怕是还有事要忙,我们就不多加打扰了。阿殊?” 沈初寒会意,跟着起身,“多谢姬公子款待,我们就先告辞了。” 姬夜见状,便也不留,亲自送了二人出府。 人已走远,姬夜却仍立在府门口,看着远处两人渐渐消失的身影出神,嘴角笑意冷却,眼中一抹深意。 宋清欢,果然比他见过的任何姑娘都要有意思些。 年纪不大,说话办事竟滴水不漏。方才那话,明面上听着倒是客客气气,内里不过在说,自己对她而言也无甚特别,不过是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人情往来罢了。这样七窍玲珑心的姑娘,岛上却是从未见过的,难道……云倾大陆上的姑娘都这般伶牙俐齿? 如果说方才姬夜说要去临都的话不过客套之语,此时,竟当真燃起了几分兴趣。 他缓缓转身,宝蓝色的衣角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冷的弧线。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 这天,月牙岛上突然来了人,请宋清欢前往玄殿议事。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心想莫不是雪莲被盗之事有进展了,看一眼来的姒檀,淡淡一笑,“请姒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服就随姑娘过去。” 姒檀点头,在院中等着。 宋清欢进了房间,一面让流月取套衣衫过来,一面将姒檀的来意说给了沈初寒听。 沈初寒敛眸,“我同你一起去吧。” 宋清欢摆摆手,“估计姒檀不会同意,你不用担心,我去看看情况,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也好。”沈初寒其实也知道宋清欢如今已强大到并不需要人时刻保护着,只是偶尔还是会有些保护欲过度罢了。 在流月的伺候下换了身衣衫,亲了下沈初寒的额头,宋清欢便出了门,与姒檀一道,朝月牙岛走去。 “姒姑娘,我有孕在身,不便行走,若是姒姑娘不介意的话,我们御灵而行可好?” 姒檀略显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宋清欢手势变幻,催动灵力,不过片刻便到了白贝桥头,身后姒檀也很快跟了上来。 瞧见宋清欢轻轻松松的模样,姒檀眸光微深。 她一直都知道宋清欢灵力高强,不然几位长老也不会突然变更圣女人选,但是她也听说宋清欢从前并未使用过灵力,操控灵力的能力还很不娴熟。但她刚刚那手御灵的功夫,分明已是炉火纯青。 假以时日,她在灵力上的修为和造诣,说不定能超过她娘。 这么一想,神情不由凛冽几分。 宋清欢将姒檀的神情尽收眼底,却只做不知。她刚刚是故意在姒檀面前露那一手的。这几日,她无事就跟着母妃学习如何操控灵力,她体内灵力本就高强,接受能力又快,很快学了个像模像样。 姒檀是几位长老的人,势必会把今日之事说给他们听,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昭国的守备军队虽然在邯郸城待命,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她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真正让几位长老生出忌惮之心。 敛了思绪,朝姒檀淡淡一笑道,“姒姑娘,走吧。” 一路轻车熟路到了圣殿,朝里一看,五位长老已经在内了,姜如是也来了。看来,今日是把五位候选人都召集了过来。 难道当真是雪莲被盗一事有了进展?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宋清欢随姒檀一道进了圣殿。 同几位长老打过招呼,宋清欢便在姜如是身侧落了座,没等一会,妘萝、姬夜和嬴天舒也陆陆续续过来了。 见宋清欢身边的位子还空着,嬴天舒眼前一亮,刚要坐过去,在他前面的姬夜却抢先一步在宋清欢身旁坐了下来。 嬴天舒脸色一垮,皱着眉头地看向姬夜。 姬夜却面色坦荡地朝他一笑,仿佛并不清楚他在气什么。 嬴天舒恨恨垂眸,不想在长老面前将事情闹大,只得悻悻去了对面坐下。 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妘萝。 妘萝与姬夜算得上是同时进殿,姬夜却抛下她坐在了宋清欢身边,怎么能不让她感到难堪? 恨恨地一咬唇,也阴沉着脸坐到了对面。 宋清欢神情凉淡地看一眼姬夜,不明白他此举的意义是什么,姬夜却回以潋滟一笑,眼尾曳出万千风华。 见人都来齐了,嬴彻清了清嗓子,沉沉开口,“今日叫大家前来,是关于雪莲被盗一事。” 果然。 宋清欢眉眼一动,等着嬴彻的下文。 “雪莲已经找回来了,并且,成功地移植回了圣池中,不日,我们会重新召开圣女大选。”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面露吃惊之色。 毕竟,这几日岛上都是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想到几位长老居然悄无声息地将雪莲给找回来了? 嬴天舒皱了皱眉头,看向嬴彻开口,“嬴长老,不知偷盗雪莲的,是何人?” 这个问题,也是大家想知道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嬴彻身上。 没想到嬴彻只道,“这件事牵扯到太多,具体详情大家就不必知道了,对外也请大家继续保密才是。” 众人一听,都面露狐疑之色。嬴彻这话,说得太过敷衍,分明有些不信任他们的感觉。 不过听在宋清欢耳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 嬴彻不想说,究竟是不想泄露太多,还是……他们根本就没什么好泄露的?因为,真正的雪莲根本就没有找回?! 这个想法一起,宋清欢不由眸光一凛。 根据母妃所说,其实浮屠山中有一处莲池,专门培育这些雪莲。若几位长老真的“找回”了真正的雪莲,这几日岛上不该如此风平浪静什么风声都没有才是。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不敢将此事拖太久,所以重新从莲池中找了朵雪莲移植到圣池中,然后假装已将雪莲寻回,重新召开圣女大选,如此一来,也能平了岛上的人心惶惶。 说不定,还能就此引出真正偷盗雪莲之人。到时他们咬死不承认,族人自然是会信他们,而不是一个不知从哪随便冒出来的人。 这么一想,嬴彻的态度便说得通了。 姬夜转了目光看向她,低低开口,“妘姑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宋清欢抬头,笑容艳绝无双,“我知道的,姬公子都知道,我又能想到什么呢?” 姬夜淡淡一笑,没有追问。 嬴天舒讨了个没趣,见嬴彻态度坚决,只得悻悻作罢,如此一来,其他人自然也无人敢再多问。 嬴彻又仔细叮嘱了几句,便吩咐散了。几人向长老行过礼,三三两两朝门口走去。 姬夜看着宋清欢起身,也跟着起身,与她并肩而行。 宋清欢看一眼身后脸色略沉的妘萝,轻笑,“姬公子今日怎不同阿萝一起了?” 姬夜不以为意,只笑吟吟地看着宋清欢,“怎么?妘姑娘似乎有些不喜我?” 宋清欢勾了勾唇,神情淡淡,“姬公子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姬公子与阿萝既是表兄妹,关系交好却也无可厚非。” 姬夜先是一怔,继而笑开,“这么说来,阿萝与妘姑娘亦是表姊妹,四舍五入,我与妘姑娘,可亦是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了。” 宋清欢不知姬夜这般狗皮膏药般粘着她究竟是为何,只是陪他虚与委蛇了几句,不免也生出些不耐,瞟一眼斜后方的妘萝,语声懒懒,“这……可得问阿萝愿不愿意了。” 说着,出乎姬夜意料的,她竟转身看向妘萝,浅笑着唤一声,“阿萝。” 妘萝虽然心怀怨忿,但宋清欢主动叫她,自然不好拉下冷脸,眼睫一垂敛下眸中阴沉,也抬头朝宋清欢笑笑,快走几步赶了上来。 “表姐和阿夜在说什么呢?”她笑笑,一脸天真。 “在说你呢。”宋清欢睨她一眼,打趣开口。 “我?”妘萝一怔,一时分辨不出宋清欢所说的真假,下意识期许地看向姬夜。 姬夜看她一眼,只抿唇笑着,却不开口。 妘萝眼中的火光陡然熄灭,想起方才姬夜对宋清欢言笑晏晏的模样,一时气绪难平,低了头,笑意也倏然隐去。 见姬夜不配合,宋清欢心底冷笑一声,面上神情如常,“阿萝,等过几日我同母妃一道去你府上拜访,你回去同小姨说一声。今儿我就先走了。” 说罢,也不看姬夜,加快脚步朝前行去。 行了一会,见姬夜没有跟上来,宋清欢这才舒一口气,想起姬夜的举动,心中难免狐疑。 正如嬴天舒所说,他对妘萝并没有感觉,可又不曾绝了妘萝的希望。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又是暧昧不明,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但不管如何,她的直觉告诉她,姬夜绝非等闲之辈,她还是不要与他有过多交集的好。 敛下心思,刚待御灵回府,身旁突然“咻”的蹿上来一个人影,转头一瞧,正是方才不见了人影的嬴天舒。 宋清欢蹙了蹙眉头,“嬴天舒?你不是走了吗?” “没走啊。”嬴天舒笑,“等着跟你说话呢。” “怎么了?”看多了姬夜的假模假样,哪怕此时嬴天舒再聒噪,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今儿这事,你怎么看?”嬴天舒同她并肩而行,压低了声音问。 宋清欢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梢,“我怎么看?我能有什么看法。我以为你知道的,我对这件事,压根半点兴趣都没有。” “当真?”嬴天舒眯着眸子看着她,笑容倒是一如既往的灿然。 “当真。”宋清欢收回目光。 嬴天舒却也不追问,只道,“对了,那日伯母说有空我可以去府上作客,你们什么时候得空啊?” “啊?”宋清欢一怔,没想到嬴天舒将这话当了真,见他眼眸明亮,笑眯眯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应下,“过几日吧,我们刚搬到母妃从前的院落中,还没收拾好。到时我派人去给你递个信。” “一言为定啊。”嬴天舒看着她笑,露出一口整齐灿烂的大白牙。 宋清欢“嗯”一声,“好了,我走不动了,先回去了,改日再聊。”说着,催动灵力,很快从嬴天舒面前消失。 身后嬴天舒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笑容收了收,眼中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 重新召开圣女大选的消息很快在族中传开,众人虽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得接受了。 新的圣女大选定在三日后,有些急促,宋清欢却也能明白几位长老的考量。 如今圣女之位空悬,族中人心不稳,若再拖得久了,难免再生变故。更何况,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雪莲被盗之迷尚未解决,幕后黑手随时有可能出来搅局,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早一日选出圣女早一日安心。 不过,这些对宋清欢来说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她现在更担心的,是云倾大陆上的局势。 这几日,沈初寒与玄影频频外出,虽然宋清欢每每问起,沈初寒都说没什么,但宋清欢看得出来,他们如今人不在昭国,凉国和燕国虎视眈眈,临都的局势怕是有些艰难。 这日,沈初寒同她说了一声后,又匆匆出了府。 宋清欢响起那日同妘萝说的话,便向妘璃提议去誉府走动走动。她虽尚未弄清妘環的真实立场,但明面上来说,妘環毕竟之前帮过他们,如今母妃出来了,是该亲自去登门道谢才是。 不想,妘璃听了宋清欢这提议,竟有些犹疑。 宋清欢不解,“母妃有什么顾虑吗?” 妘璃长睫一敛,“没有,我是怕她如今有些不得空。”一顿,又道,“不过你说得也是,我如今出了浮屠山,是该去见见她才是。” 宋清欢狐疑地看了妘璃两眼,却见妘璃已敛下眸中异色,朝她笑笑,“正好上午无事,待我换了衣衫便走吧。” 准备妥当,同君熙说了一声,两人便出了门。 誉府离绾府算不得远,很快便到了誉府门口。 誉府府门敞开着,宋清欢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进去看看,忽见里头走出一人来。 尚未将来人看清,那男子的目光便落在了她们身上,忽而眸光紧紧盯住妘璃,惊讶出声,“阿……阿璃?” 正文 第484章 爱恨情仇 这声突如其来的“阿璃”把宋清欢惊住了,不由皱了眉头,狐疑地向男子看去。定睛一瞧,才发现这男子正是她前次来誉府见过的姬誉——妘環夫君。 想到那日玄影传回来的消息,她突然恍然,来之前的疑问在这瞬间迎刃而解。 看来,母妃与姬誉之间,果然发生过什么故事。 方才母妃之所以会犹豫,约莫着,就是怕碰到姬誉吧,到时候,妘環那边也只会觉得难堪。毕竟,上一次她和沈初寒来过之后,妘環和姬誉便大吵了一顿。 此时的姬誉似乎正要出门,一身墨绿锦袍,衬得其温文尔雅面如冠玉,此时他的目光正一错不错地落在妘璃面上,茶色深瞳中波光隐隐,藏着看不透的情绪。 妘璃也愣了一愣,看清楚来人,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很快收回眼中异色,朝姬誉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见她这幅疏离的模样,姬誉眸光波动几许,张了张唇想要开口,宋清欢却是眸子一转,上前两步,朝姬誉笑着开口打招呼,“姨父,您要出门吗?” 姬誉仿佛才意识到身边还站了个宋清欢,眸光怔了怔,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显不自在地看向她,挤出一抹笑意,“是啊。” 一顿,眸光在妘璃面上一扫,声音带了几分涩然,“前几日听说圣女从浮屠山中出来了,環儿一直念叨着要去看你们,又怕你们尚未安顿好打扰到你们,不知不觉就拖到了现在。”许是为了避嫌,他已改口称妘璃为圣女。 宋清欢笑笑,“姨父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我们来也是一样的。”说着,略带深意的目光在姬誉面上一扫,“不知小姨在不在家?” “在的。”姬誉点头,“她和阿萝都在。”说着,侧身一让,“瞧我,来,先进来说话。” 宋清欢奇道,“姨父不是要出门么?我们自己进去便是。” 姬誉淡淡一笑,“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们难得来一趟,我带你们进去吧。”说着,看一眼妘璃。 宋清欢见状也不好多说,上前握住妘璃的手,“母妃,我们进府吧。” 妘璃的手带着些微凉意,宋清欢知道她心存顾忌,但都已经到这里了,若再掉头离开,反倒显得她们心中不坦荡。 她轻轻捏了捏妘璃的手。 妘璃吃惊地朝宋清欢看去,却见宋清欢朝她眨了眨眼,眼底有慧黠之色。一瞬间,妘璃明白了她的用心,不再犹豫,冲她笑笑,柔柔应一声,“好。” 姬誉的目光从她身上恋恋不舍地挪开,微微躬身,“里边请。” 为了不让气氛太过尴尬,宋清欢便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同姬誉聊着,姬誉约莫也明白了什么,不再看妘璃,只彬彬有礼地回答着宋清欢的话。 走了一小会便到了正厅。 姬誉请了两人入座,又让人去请妘環和妘萝。 吩咐完,姬誉进了正厅,也跟着在上首的席位上坐下。顿了顿,缓缓开口道,“不知圣女如今身体可还好?前些日子听说圣女灵力被废,環儿一直担心着。” 他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神情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疏离,亦不过分热情。仿佛一开始那声情绪起伏的“阿璃”只是宋清欢的错觉罢了,可眼底的苦涩,终究是掩不住。 宋清欢在心底叹一口气。 也不知从前母妃和姬誉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但看这模样,母妃似乎对姬誉并没有什么意思,之所以想要避开,不过是为着妘環罢了。但看姬誉的神情,分明是对母妃情根深种,也难怪上次妘環会为此生气。 妘璃点头,“我没什么大碍,你让環儿不用太担心了。” 看着她那熟悉的容颜,姬誉的目光又忍不住紧紧黏在她面上,胸口气息起伏得厉害。 三年了,他已经整整三年没见过她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但心底深处,总没法将她完全抹去。好在她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否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被姬誉这般热辣的目光瞧着,妘璃起了几分不自在,皱了皱眉,避开他的目光开口道,“環儿和阿萝最近可还好?” 她这话,又何尝不是在提醒姬誉? 你如今已经是有妻有女之人了,不要再生出一些无妄的想法。 果然,听到这话,姬誉眼睫一刺,面容苦涩地垂了眸,片刻,才笑笑,“環儿和阿萝都很好,多谢圣女关心了。” 正在宋清欢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收回话头,转头朝正厅门口看去。 出现在门口的,果然是妘環和妘萝。 妘環面上有几分行色匆匆,似乎在担忧着什么,直到踏入正厅,方才松一口气。 她目光在下首一扫,很快走到妘璃跟前,眸光闪动,“姐姐,昨日还在念叨着你呢。本想带着阿萝去看你们,又怕你尚未安顿好打扰到你们了,没想到你们今日就过来了。” 妘璃淡淡一笑,“闲着无事,来看看你。” 妘璃冲着阿萝招了招手,“来阿萝,快来见过姨母。” 妘萝乖巧地走到妘璃跟前一礼,甜甜唤一声,“姨母。” “那日出了事,也没好好看你,一晃眼的功夫,阿萝都长成大姑娘了,真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啊。”妘璃浅笑着夸了一句。 妘萝低了头,恰到好处地显出一抹羞涩。 妘環接话道,“说到亭亭玉立,阿绾才是呢。”说着,浅笑着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起身,朝她行了个礼,“小姨是在打趣我呢。我如今有孕在身,哪里当得起亭亭玉立四字。” 妘環抿唇笑笑,“阿绾如今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子了吧?” 宋清欢点头。 妘環看向妘璃,越发笑得娇俏,“姐姐真是好福气,如此年轻,都已经是做外婆的人了。” 宋清欢走到她们跟前,含笑着看向妘萝,“小姨也别急着羡慕我母妃,我看……阿萝也不远了吧?”说着,朝妘萝眨了眨眼睛,眸中有戏谑划过。 听到这话,妘環一怔,妘萝也是一怔。 忽的,不知想到什么,妘萝眉头及不可见一蹙,眼底有暗光流泻。 宋清欢只当不知,睨一眼妘萝,继续笑吟吟道,“怎么?阿萝还害羞了?我看姬公子挺不错的呀。” 听到姬夜的名字,妘環的脸色立马垮了下来,上首也传来了动静。 宋清欢心神一动,抬头朝上首望去,却见姬夜突然起了身,神情亦是十分难看。方才那声响动,就是他起身时不小心碰到椅子扶手发出的。 妘萝睫羽颤了颤,慌忙开口否认,“表姐误会了,我与姬公子没什么的。” “是吗?”宋清欢扬了扬眉,依旧是灿然的笑意,“我看姬公子与阿萝挺熟,还以为……”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口,又笑笑转了话头,“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儿我们是特意来看看小姨的。” “是呢。”妘璃适时接口,看向妘環,“前些日子忙着收拾府里头,也没来得及来看你。” 妘環收了方才面上的阴沉,立马跟着笑着道,“姐姐说什么客气话呢,来,先坐下说,阿绾也坐。” 几人分别落了座,妘環看向姬誉,笑得温婉动人,“夫君,你不是说要出去吗?” 姬誉也温润一笑,“在门口正好碰到了圣女和阿绾,便带她们进来了。我下午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妘環“哦”一声,眸光闪了闪,没有多问。 “几位长老没有为难姐姐吧?”她看向妘環。 妘璃笑着摇头,“我如今灵力尽失,平白占着圣女之位也不是什么长远之计,倒不如退位让贤的好,几位长老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姐姐的灵力……当真……?”妘環小心翼翼地觑她一眼。 妘璃苦笑着点头。 妘環讶然出声,“他们竟当真敢这么做?” 妘璃面上神情平静,“几位长老也是按规矩办事,这个结果我自己也接受,環儿也不必替我感到不平。” 听到这话,姬誉眸光深沉地看她一眼,五指紧紧一攥,咬紧下唇没有出声。 妘環叹一口气,也跟着宽慰,“不过好在如今姐姐与阿绾得以团聚,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妘璃看一眼宋清欢,笑得欣慰,“是啊。” 妘環眸光一转,又问,“姐姐,上次圣女大选究竟是怎么回事?” 妘璃尚未说话,宋清欢接口道,“怎么?阿萝没有告诉姨母吗?” 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笑容,妘環心中跳了跳,朝外看了一眼方压低声音开口,“听阿萝说,雪莲竟被人盗走了?”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这件事几位长老不允许外泄,不过你们放心,我和夫君都不是不知分寸之人,这件事,出了这大厅,我们绝不会泄露半句。” 宋清欢淡淡一笑,“姨母是个明白人。只是……既然阿萝都告诉姨母了,姨母还有什么疑问?” 妘環看她一眼,又看向妘璃,一脸惊讶,“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圣池守卫那般森严,好端端的,雪莲怎会平白无故被盗走?” 宋清欢抿了抿唇,“我和母妃也很震惊,但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们竟什么都没察觉到。不过好在雪莲现在已经找回,也算是能松口气了。这件事,几位长老都闭口不谈,我们知道的,也不比阿萝多。” 妘環盯着她,“雪莲当真找回来了?” 宋清欢眉梢一扬,似有不解,“圣女大选都已重新定好了时间,若是雪莲没有找回,几位长老又怎会贸然发出通知?” 妘環讪讪一笑,“也是。”垂眸一思忖,面露忧色看向妘璃,“姐姐,如果阿绾当真被选作圣女该怎么办?” 妘璃也垂了眼睫,神色有些淡淡,肤色在阳光下显出透明的瓷白,尽管已过韶华之龄,却仍美得似画中仙。 片刻,她抬了头,眼中有淡淡雾气,“若真被选中为圣女,那也是阿绾的命数。” 妘環眉头一皱,“我记得,姐姐并不是信命之人。” 妘璃勾了勾唇角,眼睫一落,有几分自嘲,“不信命又能怎样呢?我最后还不是回了这里。” 妘環不动声色地狭了狭眸子,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面前的妘璃。 宋清欢眸光一凝,笑吟吟接过话头,“要我说啊,母妃和小姨也别担心得太早了。听说阿萝灵力很高,我看,这圣女之位十有八九轮不到我才是。”说着,冲妘萝笑笑,“是吧阿萝?” 妘萝猝不及防被点了名,怔了怔,方摆手笑笑,“哪里,表姐太自谦了。” 宋清欢看她一眼,笑着垂下了眸子。 见气氛稍冷,妘環开口,“阿绾说得是,倒是我们想太多了,姐姐好不容易才与阿绾团聚,就不要自找烦恼了。不过……阿绾日后还是要离开玉衡岛的吗?” 宋清欢点头。 “那姐姐呢?”妘環看向妘璃。 妘璃长睫一抬,浅笑流光,“我啊,我还没想好。” “圣女若是要离岛,几位长老会不会再次为难你?”一直沉默的姬誉难得开口,看一眼妘璃,很快挪开目光。 妘璃笑意未减,看他一眼,抿了抿唇道,“阿绾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们不敢来硬的。” “是啊。”宋清欢接口,“再说,母妃已不是圣女身份,留在岛上又能如何?”说到这里,眼眸一眯,语声微冷,“看几位长老也是识趣之人,应该不至于闹得太僵才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清欢眼中有冷厉一闪而过,看得妘環心中一惊。想不到那样杀伐果敢的气势,竟会出现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家身上! 宋清欢很快扬唇,又挂上甜甜的笑意,若无其事地说起了旁的事。 聊了一会,妘環留妘璃和宋清欢吃饭,两人并未拒绝,在誉府用过午饭才离开。这之后,妘環再未提起圣女大选之事,一顿饭倒也吃得是和乐融融。 出了誉府,同妘環、妘萝和姬夜道过别,宋清欢与妘璃一道往回走。 走了一会,两人渐渐离了誉府上了大街,周围人声也大起来,妘璃看一眼宋清欢,轻轻一笑,“阿绾……好像存了些顾虑。” 宋清欢“嘻嘻”笑着,亲昵地挽住妘璃的手,“怎么?我竟做得这般明显,连母妃都看出来了?” 妘璃看着她面露欣慰之色,片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跟母妃去海边走走吧。” 见她神情,宋清欢知道她有话要同自己说,点点头,改了路线,与妘璃一道往海边走去。 十月初,天气已经转凉,好在此时正午刚过,日头正好,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倒也不觉得清冷。 海边人不算多,只有海水拍打岸边发出的哗啦声。 宋清欢面朝大海而立,看一眼妘璃,眸光清浅开口,“母妃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妘璃浅笑,伸手抚了抚宋清欢的发,“阿绾看出来了吧?” 宋清欢沉默一瞬,还是如实开口,“母妃是说……姬誉对你的古怪态度?” “他和我还有環儿,识于少时。”猝不及防地,妘璃突然沉沉开口,讲述起那一段过往,“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就跟所有戏文中写的那般,環儿喜欢上了他,可他,却对我表明了心意。” “母妃不喜欢他?” 妘璃摇头,“我素来就不喜待在玉衡岛,总想着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根本就没有心思谈情说爱。我同他讲明了我的态度,可是他说他愿意等。他一时激动,同我拉扯之间恰好被環儿看见,環儿虽然心痛,但还是含泪说出了祝福我的话。” 妘璃叹一口气,幽幽的目光看向远方,“我本就不喜欢姬誉,又何来让環儿退出一说?便也同她说明了我的真实心意。但環儿性情柔顺,即便如此,为了不让我难做,还是决定与姬誉保持距离。后来,我阴差阳错当上了圣女,在知晓了雪莲择主其实就是个骗局后,在岛上再也待不下去了,便寻了个机会偷偷离了玉衡岛。” 正文 第485章 那些龌龊事 “小姨当时也同你一起离岛了是吗?”宋清欢问。 妘璃略显诧异,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宋清欢便把她在花岗村碰到玉娘的事说给了妘璃听,妘璃这才恍然,笑笑,“难为她还惦记着我。” “后来呢?”宋清欢又问。 “后来環儿将我送到邯郸城后,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替我掩饰,帮我在长老那里争取到了些时间。”妘璃语声幽幽,想起过往之事,眸光看着远方出了神。 听到这里,宋清欢垂眸,温柔地笑笑,眼中神色不明。 “再后来,我被发现踪迹,再次回了岛上。那时,環儿和姬誉已经成婚了,也生了阿萝。環儿还觉得有些对不住我,其实我压根就不觉得有什么,姬誉性情温柔,她又喜欢姬誉,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过为了让環儿安心,我还是会尽量避免与姬誉的接触。”妘璃又道。 宋清欢听完,浅笑着看向妘璃,“母妃很信任小姨?” 妘璃眸光怔了怔,似想到什么,苦笑一声,“我与環儿自小相依为命着长大,感情自是要好。不过,姬誉的事,或多或少还是让我们之间产生了些嫌隙。” “姬誉他……似乎还对母妃有情。”想了想,宋清欢还是说出了口。 妘璃苦涩地勾了唇角,“是啊,所以我今日去誉府时才会犹豫。”叹一口气,“只希望環儿不要生出什么想法才是。” 见母妃言谈中还是与妘環感情颇深,宋清欢想了想,咽下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只道,“姨母若是个明白人,一定会明白母妃的良苦用心的,又怎会怪您呢?” “但愿吧。”妘璃朝她笑笑,眼神有几分恍然。 宋清欢看了看她的神情,咬唇又问,“母妃,妘萝和姬夜之间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妘璃不解地看来,“妘萝和姬夜,他们怎么了?我看你方才的意思,妘萝似乎喜欢姬夜?” “是的。” “那……有什么不妥么?”妘璃转了目光看着她。 宋清欢沉吟片刻,“照理来说,妘萝和姬夜是表兄妹的关系,两人走得近也无可厚非。可是你有没有发现,小姨和姨父似乎很不喜妘萝和姬夜交往。而且我听说,姬誉和他妹妹姬纾的关系如今也闹得很僵。” 妘璃摇头,“妘萝和姬夜的事我并不知晓,但姬誉和姬纾的事我也听说了,确实有几分奇怪。我记得我还没离开玉衡岛之前,姬纾和姬誉的关系很好,还经常同我们一道玩耍。只是后来我回了玉衡岛之后,姬纾和姬誉突然决裂,姬誉也已经娶了環儿。我曾问过環儿,但環儿似乎也不知道什么,我不想让她多想,便没有再问起过。” 她看着宋清欢,“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宋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她抿了抿唇,看着眼前平静的大海,转移了话题,“既然来了海边,母妃不如来教教我怎么更好地操控水灵力吧。” “好。”妘璃浅笑着应下,开始教她使用水灵力之法不提。 另一厢,誉府。 送宋清欢和妘璃离开后,妘環看向妘萝,“阿萝,你先回房去吧。” 妘萝一怔,不解地看着她,“娘,怎么了?” 妘環笑笑,“你不是要午睡吗?我正好也有些困了,想先回房休息一会儿。” 妘萝这才“哦”一声,没有多想,点点头道,“好,那我先回房了。”说着,看向姬誉也打了声招呼,上了抄手游廊,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妘環收回目光,没有吭声,也没有看姬誉,只抬步朝后院走去。姬誉眸光闪了闪,也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行到了两人住的院落。 妘環还是没有理会姬誉,径自进了房间。 身后的姬誉看着她清冷的背影,叹一口气,转身准备朝外走,没想到,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妘環冷硬的声音,“你去哪里?” 姬誉无奈,转身看向她,“出去办事。” 妘環冷笑一声,“这会子倒急着出去办事了?方才怎么不见你这么着急?” 姬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见他只是沉默,妘環不由有些着恼,急急上前两步在他面前顿住,仰头看着他,“姬誉,姐姐刚走,你便急着出去,你到底是出去办事,还是另有别的企图?” 姬誉皱了皱眉头,“環儿,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妘環冷笑连连,“我有没有胡思乱想,你自己清楚。” 姬誉转了眸光,“環儿,你若没有旁的事的话,我便先出去了,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你先自己冷静冷静吧。” “你给我站住!”妘環一把拉住他的手,有些气急败坏,“我一同你说到姐姐的事你就逃避,你这样子,当真心里没有鬼吗?” 瞧见她咄咄逼人的姿态,姬誉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我一说到阿璃的事就逃避?明明是你一直在胡搅蛮缠,環儿,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如今已经是你的丈夫,阿萝的父亲。阿璃也早已成亲生子,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姬誉说着说着,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心中对妘璃还有些眷恋,但这话,他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否则,妘環这里只会没完没了,而且也会让妘環和妘璃之间更生嫌隙,他不愿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是,妘環并未听清他后面的话,她所有的心思,都被“阿璃”两个字占据,还有那寒凉刺骨的“胡搅蛮缠”四字,不断在她脑中萦绕。 她眼中一酸,视线倏然变得模糊。 松开抓住姬誉的手,踉跄着退后几步,妘環满目控诉地看着姬誉,“你看看你看看,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唤得这般亲热。姬誉,你压根就没忘记过她对不对?!究竟是我胡搅蛮缠,还是你心中有愧,姬誉,你摸着良心告诉我!” 见她泪眼婆娑歇斯底里的模样,姬誉越发头大,只得软了语气,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想让她冷静下来,“環儿,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若是还喜欢她,当初为何要娶你?!環儿,看在阿萝的份上,不要再跟我闹了好吗?” 却不想,这话非但没有平息妘環的怒火,反倒不知触动了她哪一根敏感的神经。 妘環冷笑一声,猛地打开姬誉的手,盯着他的眸光带着冷入骨髓的失望,“姬誉,你当初为什么娶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姬誉眸光一闪,脸色沉下来,“環儿,你难道觉得我是得不到阿……你姐姐才娶你的吗?” “不!”妘環深吸一口气,“姬誉,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姐姐,但我也知道你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所以你娶我,还真不是因为得不到姐姐!” 说到这里,她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忽然上前一步,黑黝黝的眸子直直盯住姬誉,“姬誉,我一直都知道你的那些龌龊事,可是我总想着,只要你能从此收了对姐姐的心思,好好地对待这个家,那些事,我都不在乎……” 话音未落,姬誉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掐住妘環的脖子,茶色眸子蓦然间变得通红,一瞬间仿佛入魔了一般,死死掐住妘環的脖子不松手。 妘環不妨他竟会突然对自己出手,脖子被姬誉紧紧掐住,顿时呼吸不畅起来。她脸色涨得通红,伸手去打姬誉的手。可到底男女力量悬殊,扒拉了半天也没有扒开姬誉的一根手指,她手上的力道却变得越来越弱。 就在这时,院子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声,“爹,你在做什么?!” 快要昏迷过去的妘環蓦然一凛,费力朝门口望去,却见妘萝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处,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而姬誉仿佛也被这一声惊叫声给唤醒,茶色瞳孔渐渐恢复清明,看着眼前神情狼狈的妘環,大吃一惊,慌忙松手。 妘環顿时像脱力一般,身子一软,朝后踉跄了几步,大口喘着粗气。 姬誉满脸自责之色,忙伸手去扶她,却被匆匆赶来的妘萝一把拂开,有些警惕地看一眼姬誉,一面扶住妘環,一面抚摸着她后背替她顺着气。 过了一会,妘環终于缓和过来,面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妘萝这才松一口气,抬头瞪着姬誉,眸子里带着些许警惕,厉声质问,“爹,你做什么?!” “我……”姬誉的手抖了抖,面上是失魂落魄的表情,他张了张唇,脑中却是一片混乱,根本就不知道说些什么。 妘環朝妘萝挤出一丝笑意,哑声道,“阿萝,你误会了,是娘让爹这么做的。” 妘萝眉头一皱,满脸不解,“娘,什么意思?” “我最近灵力修炼仿佛到了一个瓶颈,听说人在濒死之死体内灵力会大爆发,所以才央着你爹陪我试试。” 妘萝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并不大相信妘環的说辞。 妘環直起身子,右手一动,指尖处有橙色光芒闪烁,只听得“轰”的一声,一旁的地上立刻被炸出个大洞来。 “阿萝,爹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妘環看向她,又温声开口。 妘萝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几分,狐疑地看向姬誉,“爹,真的是这样?” 姬誉眼神闪了闪,看一眼妘環,这才点点头,带了几分歉疚,“是啊,不过,是爹不好,没有掌握好分寸。” 见姬誉仍是记忆中那样温柔的神情,妘環也是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她,并没有不适的模样,妘萝的疑心这才消退些许,将信将疑又了追问了一句,“爹,娘,你们没有骗我吧?” 妘環将她方才急急跑乱的发理了理,慈爱道,“没有骗你,阿萝不要担心。” “可是……我方才好像听到了你们的争吵声?”妘萝直直盯着妘環,生怕她在撒谎骗自己。 “那是为了让你爹更好地入戏罢了。”妘環温柔地笑笑,伸出手指一点她的额心,“傻孩子,你爹这么好的性子,你何时见他对娘红过脸?” “也是。”妘萝点了点头,彻底打消顾虑,这才真正松一口气,唇一撇,似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看向姬誉,带着哭腔开口,“爹,你以后可别做这种事了,方才吓死阿萝了。” 姬誉深吸一口气,也抚了抚她的头顶,柔声保证,“不了,爹再也不了。” 妘環理了理裙衫,看向妘萝道,“阿萝不是回房休息了么?怎么又过来了?” “我想着马上就要再次召开圣女大选了,心中总有些不安,便想过来看看娘睡下没有,若是没有,想跟您躺着说说话。” “好啊。”妘環温柔地看着她,“进来吧,娘陪你聊会儿。”说着,拉着妘萝的手欲往房内走去,走了两步,似乎想起身后无所适从的姬誉,转身看他一眼,神情淡淡,“夫君不是要出去吗?我和阿萝就先回房歇着了。” “好,好。”姬誉叠声应了,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 妘環垂了眼睫没有再看她,转身看向妘萝,声线温柔,“阿萝,走吧。” 看着妘環和妘萝的身影进了房间,姬誉有些懊恼地握紧了双手,眼中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在院中站了良久,他才缓缓转身,脚步沉重地朝外走去。 * 在海边练习了一会灵力,果然大有收获。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宋清欢和妘璃便回了绾府,两人在前院分开,宋清欢径直回了下榻院落。 沈初寒已经回来了,正在院中同玄影说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头看来,朝宋清欢笑笑,“阿绾回来了?” 宋清欢应一声,走了过去,“你们在聊什么呢?” 沈初寒看一眼玄影,“你先下去吧。” 玄影应是,行礼后离去。 见玄影面色肃然,宋清欢也收了笑意,蹙着眉头看向沈初寒,“阿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沈初寒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阿殊?”宋清欢眉头皱得愈紧,突然想到什么,“可是临都出事了?” “临都尚好,但尹湛和苏娆那边,怕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沈初寒终于沉沉开口。 “怎么说?”宋清欢追问。 “最近临都城中开始有谣言甚嚣尘上,说在皇宫中的那个我,是假的。” 宋清欢倒吸一口凉气,如此正中要害的谣言,果然像是苏娆的作风。 “可是慕白那边露出了什么破绽?” “慕白有祖父相帮,政事其实处理得颇为漂亮,真正让凉国探子起疑的,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深沉的眸光落在她面上。 宋清欢先是一怔,忽而恍然,“难道……是因我之故?” 沈初寒点了点头。 他们此番出来已经两个多月了,归期却仍遥遥无期。先前宋清欢打的是上天宁寺替聿帝祈福的名号,但聿帝忌日已过,宋清欢却迟迟未回宫。虽然天宁寺已被打点过,消息泄不出去,但难免会引得人怀疑。 尤其是苏娆与他们多次交手,自然知道沈初寒有多宝贝宋清欢,放任宋清欢在寺中两个多月而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沈初寒的作风。 苏娆是个聪明人,一来二去便猜出了什么,虽然她可能不知道沈初寒和宋清欢去了哪里,但这样的机会,她自然是要好好把握住的。 宋清欢深吸一口气,又问,“边境如今,怕是战事又起罢?”她这话虽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口吻。 她很了解苏娆,光是派人在临都放出风声,对她而言并没有直接的好处,唯一的目的,就是扰乱昭国内部,然后,再伺机起兵罢了。 沈初寒没有否认,只道,“凉国边境有萧濯把守,计算尹湛亲自带兵,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去。但是……” “但是什么?”宋清欢一急,追问。 “燕国也在边境发动进攻了。”沈初寒沉沉开口。 正文 第486章 你先回临都 宋清欢倒吸了口凉气。 当年建安被叛党杨复攻陷,聿国覆灭,刚继位不久的新任聿帝宋琰、皇太后魏芷彤及其母家魏家全数被斩,叛党首领,前昭明太子的后代杨复终于得以登基,取昭明太子封号中的“明”字,改国号为明。 却不想,当初在叛军攻城中起重要作用的前聿国太尉宁腾跃竟出其不意,在与杨复议事之时,藏匕首于袖中,将杨复刺杀当场。 这之后,宁腾跃铁腕手段,推翻仅存在了十来天的大明,登基为帝,再度改国号为燕,封其妻为皇后,其子宁骁为太子,其女宁姝为安宁帝姬。 燕国建国后,因历经数次叛乱,国中元气大伤,是以燕帝一直低调行事,休养生息。这几年,燕国在四国中的存在感极弱,从不主动招惹是非。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起兵攻打昭国。 若说这件事上凉燕两国没有串通好,宋清欢却是怎么也不信的。 “他们想来个左右夹击?”宋清欢冷笑一声,眸光微冷。 “若不是与凉国结成了同盟,我想,宁腾跃应该不会这般大胆。”沈初寒点头,肯定了宋清欢的猜想。 “燕国边境如今局势如何?”宋清欢问。凉国边境有萧濯领兵,自不用担心,但燕国与昭国边境向来太平,是以驻兵算不得多,将领能力也只是平平。 沈初寒当初即位后,因急着来玉衡岛,所以国中事务、官员任命等并未完全安排妥当,此时燕国突然出兵,的确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沈初寒眉头微皱,“勉强还能抵挡,但战事确实有些吃紧。若不尽早想出对策出来,迟早会被燕国攻破边防线。” 顿了顿,他又道,“燕国军队,如今是宁骁亲自领兵。” 宋清欢讶然。 当初,宁腾跃受封镇北将军,戍守燕国北境,宁骁也是自小在幽州长大,对幽州军防了若指掌,由他在燕国北境领兵,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是,宁骁如今身份不同往昔,毕竟是一国太子,此番竟仍然亲自出马,看来,宁腾跃对此战是势在必得。也许蛰伏了这么几年,他也觉得是时候亮亮燕国的爪牙了。 “阿殊可有什么合适的将领人选?”宋清欢敛下心思,又问。 沈初寒沉吟片刻,“先前我登基之后,便想让玄影和慕白由暗转明。他二人武功高强,若去军中,势必是如鱼得水。所以镇守南境这事,原本派慕白去是再合适不过了。” 宋清欢低垂了头。 慕白的确是合适的将领人选,但如今慕白在临都假扮沈初寒,分身不暇,着实有些难办。 见宋清欢眉头紧蹙,沈初寒搂了搂她的肩,温声安慰,“好了,这件事阿绾就不用操心了。南境那边,应该还能抵挡一阵,到时看看情形再说。” 宋清欢没有出声,依旧垂着头在想些什么。 沈初寒有些生奇,微弯了腰,凝视着她的双眸,“阿绾,你在想什么呢?” 宋清欢却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向沈初寒,眸光坚毅,“阿殊,我看,如今这种情况,不如……你先回临都吧?” 沈初寒一怔,气息突然沉了下来,眼中有着席卷而来的风霜。 宋清欢见状,忙开口解释,“阿殊,你听我仔细分析。”说着,拉着他在桌前坐下,“眼下这种情况,显然苏娆已经把目光瞄准了临都,她恨我们入骨,又怎会善罢甘休?势必会趁着这机会大举进攻。北境虽有萧濯领兵,但南境呢?我与宁骁打过交道,他在用兵打仗上继承了其父的骁勇,不是等闲之辈。若我们不尽快采取措施,南境堪忧。” 沈初寒没有出声,气息虽仍有些沉郁,但眼中厉色好歹退去些许。 宋清欢见状,再接再厉接着道,“方才你也说过了,慕白乃南境带兵将领的不二人选,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回临都,派慕白去南境,如此一来,既安了众人的心,又能解了南境之急。” “你怎么办?”沈初寒凝视着她,眼底波涛暗涌。 “我……”宋清欢咬了咬下唇,“我既答应了几位长老,就势必要等到圣女大选结束之后才能离开玉衡岛。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真的要我当圣女,那我恐怕还要在岛上待一段时间,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能回临都与你会合。” “我不同意。”听到这,沈初寒想也没想便拒绝。“怀忧忧时我便没有陪在你身边,让你一路辛苦颠簸,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让你再遭受同样的苦楚。” “阿殊……”宋清欢知道,如今在沈初寒的心目中,比起江山,自己才是第一位。可是眼下情势分明危急,她不甘心让昭国的领土落入凉国或者燕国任何一国之手。苏娆和尹湛与他们是死敌,至于宁腾跃他们,父皇的死与宁家脱不了干系,她又怎会愿意看着他们坐收渔利? “阿殊。”她想了想,语气愈沉,“不光凉国和燕国,你可别忘了,宸国与昭国也有一小段相邻的边界。听说如今苏镜辞颇受宸帝重用,大半政事都是他在处理。苏镜辞是个聪明人,你觉得,他会放弃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么?我这里有母妃照料,不会有事的。” 听到苏镜辞的名字,沈初寒的眸光波动几分。 苏镜辞对宋清欢有情的事他自然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先下手为强,说不定苏镜辞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宋清欢身上,因此对沈初寒而言,苏镜辞这个名字,同苏娆一样,都让他万般厌恶。 见沈初寒终于有所动,宋清欢微松一口气,知道他还不至于太过固执,只要自己再多加劝说,一定能劝动他的。 唇一张,刚要再说,沈初寒却摆了摆手,“阿绾,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如今云倾大陆上的形势我也清楚。”顿了顿,“圣女大选就在三日后,不管如何,一切等到圣女大选结束后再作打算。” 宋清欢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便也没有多说,点点头应了下来。 * 很快,三日过,圣女大选之日到了。 同那日一般,宋清欢他们早早就聚集在了玄殿之中。宋清欢怕沈初寒等得无聊,这一次,并没有让他一同前往。 许是有了前次的教训,今日嬴天舒来得很早,见宋清欢进来,朝她招了招手,“妘绾,坐这边来。” 宋清欢轻笑一声,走了过去。 姬夜紧随其后而来,瞟一眼坐席,目光在嬴天舒和宋清欢面上一顿,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走到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来齐。 这一次,殿中的气氛又与上一次不同,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沉重的心态,皆低垂着头,心思各异,席上的瓜果几无人动,唯有嬴天舒吃得不亦乐乎。 看着一旁嬴天舒优哉游哉的模样,宋清欢不由失笑。 与嬴天舒这样乐天性子的人待一起久了,心绪仿佛也不由自主开朗起来。 嬴天舒啃完一个瓜果,优雅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朝宋清欢看来,“大家怎么都不吃啊。” 宋清欢笑,“这种情况下,怕是也只有你吃得下了吧。” 嬴天舒眼尾灿然一扬,不以为意地笑笑,“为什么吃不下?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今日会发生什么,日子还要照过不是?” 宋清欢盯着他,瞧见他幽幽深瞳中自己的倒影,开口问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嬴天舒扬唇一笑,带了几分佻达之色,“谁知道呢?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瞬,眼角笑意捉摸不透,很快,她便收了目光,什么话都没说。 嬴天舒看她一眼,眸底有亮光微闪。 在玄殿中歇了一会,见时辰差不多了,大家便出发前往圣殿。依旧如前次一般,众人绕道月牙岛海岸线处,与本岛上聚集的族人见过面后,再前往圣殿。 当然,这次见面的主要目的,意在安抚。 圣女大选莫名其妙重开一次,虽然几位长老将雪莲被盗之事瞒得密不透风,但大家总能瞧出些不寻常气氛来,心底或多或少都还存了些疑惑。 还未到达海岸线旁,便瞧见白玉桥头对面果然又是乌压压的一片,族人隔着浅浅的海湾翘首望来,人群中气氛似有些躁动。 嬴天舒看一眼对面之景,突然压低声音开口道,“对了,上次出手害你之人,长老找出来了没有?” 宋清欢看一眼前头几位长老的背影,讥讽一笑。 上次嬴彻所谓事后会给她一个交代的话,不过是敷衍之语罢了。她倒是也能理解,他们本就为了雪莲被盗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又怎会再分神出来替她讨公道呢? 见宋清欢这神情,嬴天舒便知道没有了,抿了抿唇,“奇怪了,到底是谁想要害你呢?你来岛上才多久啊,难道这么快就同人结仇了?”说着,他打量了宋清欢几眼,“不过,妘姐姐,你的性子还真有些冷,这么想想,就算真有仇人,倒也不奇怪。” 听到他这声亲热的“妘姐姐”,宋清欢睨他一眼,“你既觉得我性子冷,又巴巴地来寻我说话做什么?” 嬴天舒“嘿嘿”一笑,“我这人啊,看人特别准。我知道,妘姐姐你虽然瞧着性子有些清冷,但其实心肠很好。再说了,你性子冷没关系,反正我喜欢说话,你只要不嫌我烦便是。” 瞧见他还有些稚嫩的面容,亮晶晶的眸子,宋清欢本想怼回去的话便咽了回去。嬴天舒这有一说一的性子,她确实不讨厌,难得在岛上有个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么一想,神情柔软几分,戏谑道,“你怎知道我心肠好?” “我说过了,我看人特别准。”嬴天舒笑着,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宋清欢笑笑,没有反驳。 “妘姐姐,你自己有没有什么头绪?”嬴天舒还在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宋清欢又是淡然一笑,悠远的眸光看向对面,眼中笼了一层淡淡薄雾。 嬴天舒见状愣了愣,忽而想到什么,狐疑地看着宋清欢一眼,又左右看了看,方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妘姐姐,你心底里是不是其实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宋清欢瞧见他满目好奇的模样,悠悠然开口,“你方才也说了,我来玉衡岛没多久,平日里深居简出,要跟人结私怨是不大可能的。如此一来,便只剩了另一种可能。” 嬴天舒闻言了然,“你触犯到了旁人的利益。” 宋清欢挑了挑唇,“聪明。那你觉得,我触犯到了谁的利益?” 嬴天舒想了想,忽然瞳孔一张,直直盯着宋清欢,“难道是……?”左右环顾一圈,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难道是……姞蘅?” 正文 第487章 另有图谋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 那日,她仔细一想,便猜出了这暗中出手的人是谁。 来玉衡岛之后,她甚少与人接触,若说真有人不喜她,因着姬夜和妘環的缘故,妘萝大概算一个。但那日她观察过了妘萝的神情,她的惊讶不似作假,那便排除了她的嫌疑。剩下的,便只有因为她的到来而错失圣女候选人身份的姞蘅了。 “她还真是大胆。”嬴天舒感叹一声。 “兵行险着罢了。那么多的人给她作掩护,又是那样容不得出错的日子,她也猜到了几位长老不会花心思追究,故而才敢如此肆意妄为。你要让她当真与我一对一打,她怕是又没这个胆量了。” “她今儿,不会还想故技重施吧?”嬴天舒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对岸,有些担忧。 宋清欢笑着看他一眼,“上次是你救了我,这次,我可还得靠你了。” “诶?”嬴天舒微讶,但瞧见宋清欢戏谑的神情,明白过来她在开玩笑,也跟着笑笑,豪气冲天道,“没问题,放心吧。” 宋清欢敛了些微笑意,“这个姞蘅,你了解多少?” 嬴天舒挠了挠脑袋,“你知道的,我对着圣女大选本就不感兴趣,所以对这几位候选人,并没有刻意去调查。我只知道,姞蘅的这一脉姞家,也是灵力高强的大家,从前先辈中似乎出过几位圣女圣子候选人,只是好像一直未成功当选过,也许他们以为这次能有机会了,没想到你突然出现,这才对你怀恨在心吧。” “姞蘅这一脉姞家,与姞长老可有关系?” “姞长老这一脉,属于姞家本家八竿子打不到的旁支了,如今已与本家无任何关系。” 宋清欢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应一声,没有再多说。 很快,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白贝桥头,脚下踩着松软的海沙,宋清欢微垂了头,神情淡然,并未看向对岸。 而此时,见他们过来,对岸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嬴彻走上白贝桥的拱形最高处,看着对面乌压压的人群,中气十足开口道,“前些日子的圣女大选,因几位候选人灵力相当,雪莲未能择主,所以定在今日重新召开圣女大选,我身后,便是此次圣女大选的候选人。” 说着,又将五人依次介绍了一遍。 岂料,话音刚落,人群中却突然传出一个清脆空灵的嗓音,“嬴长老,上一次圣女大选,雪莲之所以没能择主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五位候选人中,混入了血统不正之人的缘故吧?”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纷纷四下张望,寻找着说话的人。 很快,大家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位黄衫女子身上,刚才那话,就是那女子所言。 被众人这般注视着,黄衫女子却也不怯,勾一勾唇角,朝前走去。人群朝两旁分开,中间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通道来。 黄杉女子走到众人最前面,又上前两步,直视着白贝桥正中的嬴彻,盈盈一笑,神态泠然,声音中带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嬴长老以为呢?” 嬴彻的目光在那黄衫女子面上一扫,陡然间沉厉下来,死死盯住她姣好的面容,并没有即刻回话。 听得她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宋清欢抬眸望去。 那黄衫女子与宋清欢年纪相仿,一身鹅黄金丝海棠花纹鲛纱长裙,亭亭玉立,明眸皓齿,倒也是个小家碧玉般的美人儿。 “她就是姞蘅?”宋清欢瞟一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嬴天舒,淡淡开口。 嬴天舒回过神,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她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宋清欢挑了挑眉,不以为意道。 “你不紧张?”嬴天舒看着她问。 宋清欢笑,“我为何要紧张?几位长老既然敢让我顶替她成为圣女人选,势必就得有服众的理由才是。如何向族人交代这件事,我想,应该不需要我操心。” “表姐可真是豁达。”嬴天舒尚未开口,一旁的妘萝倒是听到了她方才那话,不阴不阳接一句。 宋清欢睨她一眼,笑容不减,“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妘萝脸色一白,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有幽沉浮上,垂了眼睫不再说话。 宋清欢便又收回目光朝前方望去,端看嬴彻如何应对。 嬴彻沉默了一瞬,阴沉着脸色开口,“姞姑娘这话差矣。圣女之位向来以灵力最高者居之,千百年来便是如此,只要身怀灵力之人,便是我扶澜族人,又何来血统不正一说?” 姞蘅冷哼一声,也不同他再兜圈子了,索性将话挑明,“圣女妘璃私逃出岛,触犯族规,原本就该罢黜其圣女之位,如今她流落在外的女儿来岛,几位长老非但不将她们一同治罪,反倒让其成为圣女候选人之一,不知是何道理?” “圣女出岛,是为族中事务,何来私自一说?”当年,妘璃归岛之后,因历来族中从无惩治圣女的先例,故而几位长老商量之下,决定将此事瞒下不提,对外只说妘璃这几年是在云倾大陆上调整影瞳分布。 只是,这仓促之下想出的借口到底不够缜密,若真有心追究,或多或少都会找出些破绽来。但几位长老和圣女的族中地位摆在这里,即便有人心存怀疑,也不敢贸然提出。今日不知姞蘅在众目睽睽下质疑长老的决策,不知是何居心。 宋清欢蹙了蹙眉头,眸子微狭的看着身姿挺拔的姞蘅,心中亦是不解。 看得出来,姞蘅是个有胆识的人。既如此,就算她对自己被剔除圣女候选人的名单有所不满,但事情已成定局,她现在提出质疑,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反倒会与几位长老交恶,她日后还是要在族中生活的,触怒了长老,对她有什么好处? 所以,宋清欢总觉得,姞蘅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听了嬴彻这话,姞蘅又是冷冷一笑,高声道,“是与不是,单凭嬴长老一人之言,又如何服众?” 此时,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姞蘅扫一眼身后蠢蠢欲动的众人,眼中闪过得意之色。 “我金木水火土五位长老共同管理族中事务,并非我嬴彻一人之言,姞姑娘若是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其他四位长老么?”一顿,不待姞蘅回话,接着冷声开口,“我知姞姑娘从圣女候选人中除名心有不满,但圣女本就该由族中灵力最高之人担当,姞姑娘灵力不及他人,退位让贤也是天经地义之事。若只因此事便无故诽谤抹黑我与其他几位长老,我们绝不会姑息。” 嬴彻毕竟是经历过大事之人,所以虽然一开始被姞蘅弄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抓住要害漂亮地反击了回去。 果然,听到嬴彻陡然冷厉的话语,姞蘅眸光一瑟,似有一瞬间的退缩,只是,她很快又姿态强硬起来,依旧纠结着方才的点,“就算圣女出岛是为族中事务,但圣女私自与外族人结合,这难道没有触犯族规吗?” “这件事,我们已经对公布了处理结果。圣女的确触犯了族规,我们也的确对她进行了惩戒。我们认为,废除灵力的惩戒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灵力是扶澜族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可以说,没有了灵力,就如同失去了身为扶澜族人的灵魂。所以,这样的惩罚手段对任何人来说,都足够严厉。因此嬴彻一说完这话,身后族人的议论声便渐渐平息下来。 圣女是触犯了族规,但她也受到了严厉的惩罚。更何况,圣女在位期间,做了不少利于族人的好事,故而大部分扶澜族人的心里天平都是偏向她的。况且姞蘅今日这态度,的确有些胡搅蛮缠。 姞蘅是聪明人,一见身后众人的神情便知晓了他们态度的变化,咬了咬牙,眼中冷光一闪,冷声又道,“圣女被废除灵力一事,我们也只听几位长老说说而已,她如今是不是真的被废除了灵力,谁又知晓呢?” 听到这里,宋清欢眉头皱得更紧了,狐疑地目光盯着姞蘅,似乎试图想看出些什么。 “怎么了?”见她这模样,嬴天舒不解。照理,听到姞蘅这些质疑的话,宋清欢可以愤怒,可以不屑,但狐疑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在怀疑什么?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宋清欢低声开口。 “怎么说?”嬴天舒追问。 “她这模样,似乎在拖延时间。”宋清欢眸光微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姞蘅这些话,拿到此时来说实在没有道理,也根本替自己讨不回一个所谓的“公道”,除非……她的本意并不在此,那么,宋清欢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便是,她因为什么原因,而要将他们拖在这里。 突然,眼中暗光一闪,脸色陡然一沉。 “你想到什么了?”嬴天舒的目光并未离开她的面上,见她陡然色变,神情也不由一凛。 宋清欢摇摇头,只沉沉看一眼对岸的姞蘅,眼底有深雾缠绕。 她的心里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今日这事,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阴谋,姞蘅绝对另有所图。而且,她觉得,那日雪莲被盗一事,或许同她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怎会有如此胆识,又怎会有如此能力,能够在五位长老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雪莲?还是说……她其实还有帮手? 这般想着,心思越发沉了下去。 这时,姬纾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走上白贝桥,在嬴彻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嬴彻眸光微冷,看着姞蘅道,“姞姑娘可以提出合理怀疑,但不该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架势。圣女是不是真的被废除了灵力,过后你自可以亲自检验。但今日是圣女大选之日,我们已经在此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姞姑娘若再胡搅蛮缠下去,就别怪我们怀疑你的用意了。” 听到这里,姞蘅脸色白了白,一咬下唇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对上嬴彻冷厉的表情,终究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悻悻地退回人群中,没有再说话。 退回去的时候,宋清欢见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心中那不安的预感愈加强烈。 嬴彻收回目光,高声道,“请大家相信我们,在圣女大选之事上,我们从不敢马虎,更不敢以权谋私。今日,也一定会择出大家满意的圣女来!” 原本姞蘅那些话就站不住脚,嬴彻这话,让大家有些不安的心思又镇定下来。 见众人渐渐停止了议论,嬴彻暗暗舒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几人,“走吧,去圣殿。” 却不想,刚下了白贝桥,尚未走动几步,突然听得空中传来一声浑厚响亮的声音,“雪莲都被盗了,几位长老还想如何择出圣女?” 正文 第488章 神秘的黑衣男 这声音似注了灵力,格外浑厚有力,在上空久久盘旋,却不知从何处传来。 石破天惊的话语听在众人耳中,神情俱是一凝。而知晓真实情况的几位长老更是陡然色变,惊惧地四下打量,试图找出说话之人来。 宋清欢也陡然沉了脸色,目光有几分凝重。 一旁的嬴天舒满脸惊诧,睁大了眼睛看向宋清欢,压低了嗓音道,“妘绾,这……怎么回事?” 宋清欢摇头,凝声开口,“不知,暂且先静观其变再说。” “好。”见她眉眼间虽有凝重,却有种令人安心的气质,嬴天舒莫名地跟着镇定下来,点点头,不再多言。 对岸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前头有族人壮着胆子大声开口,“嬴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嬴彻脸色阴沉难看至极,并没有回答族人的话,森冷的眸光四下环顾一圈,也注入灵力高声道,“何方神圣如此鬼鬼祟祟胡言乱语,何不现身一言?” “哈哈哈哈哈……”嬴彻语音刚落,天空中突然响彻狂妄的笑声,经久不息,带着空旷的回音,莫名有些些诡异的阴冷,听得人毛骨悚然,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等了一会,笑声终于消停下去,宋清欢神色却越发凝重,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今日,盗走雪莲的幕后黑手便要出现了。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几位长老面前的海湾突然溅起一人高的海水,惊得他们下意识后退几步,双手已放到了身前,只待情形不对便出招。 宋清欢紧紧盯着那溅起的浪花,眼尖地瞧见浪花后有似有衣角一闪。 果不其然,下一瞬,只见一道黑色身影猛地破浪而出,身子在空中一旋,很快稳稳当当地落在一旁白贝桥拱形的最高点。 宋清欢墨瞳猛地一狭,死死盯住那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 看身形,那人似乎是个男子,从方才声音中的苍老判断,似乎年纪已不小。一身黑色长袍,黑色兜帽罩头,面上还带了张泛着诡异色泽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众人哗然,议论声渐大,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黑衣人身上,既惊诧,又不解。 嬴天舒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看一眼宋清欢,瞧见她凝重之姿,不由想起她方才说的话,便又住了嘴,定了定心神,暂且静观其变不提。 几位长老气息陡然一变,如临大敌。 嬴彻眉头狠狠一皱,“你是何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雪莲被盗之事,几位长老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全族之人?还是说,你们就准备将众人瞒在鼓里?”男子冷冷开口,少了灵力的支撑,他的声音嘶哑难辨,喉咙仿佛漏风一般,发出“嘶嘶”的气音,着实难听得很。 嬴彻等人闻言已有几分紧张,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存着一丝侥幸,硬着头皮开口,“阁下来路不明,还在此挑拨离间,究竟是何居心?”说着,不待黑衣男子回话,手腕一动,一道凌厉的光陡然向他射去。 黑衣男子冷声一哼,轻巧地侧身避过,手指微一动弹,一道橙色光芒也猛然往嬴彻射去。 嬴彻微惊,也闪身避开。 宋清欢拧了拧眉。 橙色幽光,难道,这男子身怀的是火灵力? 不对,她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刚刚那男子从水中钻出时将海浪操纵得炉火纯青,分明也拥有水灵力之能。 对扶澜族族人来说,他们要么身怀单种灵力,要么,就是身怀五种灵力。那么,这个黑衣人怕正是五种灵力的拥有者。难怪嬴彻他们对他如此忌惮,想来也看出了他来头不小,想在黑衣人在说出更多难以收场的话时直接将他拿下。 可惜,那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躲开嬴彻的攻击后,冷笑连连,“怎么?嬴长老这是心虚了,连话都不让我说完?” 说罢,也不看他们,径直朝向对岸已经骚动不安的族人,嘶哑着声音开口,“大家不感到奇怪么?千百年来雪莲择主从未出过纰漏,为何到这一任却出现候选人灵力相当的情况?” “难道……当真是候选人血统不正之故?”有人期期艾艾着开口,声音虽不大,但因着方才众人有一瞬的沉默,竟有些清晰异常。 宋清欢冷冷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候选人血统不正?”男子重复一遍,语声带着讥诮,“或许吧。”他鹰隼般的眸光突然朝宋清欢这边一扫,很快又挪开,看着众族人,突然又提高了声音,“但是,血统正不正根本就不重要,因为,所谓的雪莲择主,根本就是个骗局!”